唐寅住所。
吏部尚书乔宇亲自前来拜会,主要目的是跟唐寅谈及有关大礼议的事情。
“……陛下对于议礼之事非常看重,却有违礼教之根本,伯虎你如今在朝为官,多于陛下身前走动,当以劝谏陛下、拨乱反正为己任。”
乔宇来见唐寅,是为向其施压。
皇帝不在意,但你唐寅作为文人,难道不在乎身后名?而且我一个吏部尚书来见,摆明了是拿你未来的仕途前景进行警告,或者说与你进行等价交换。
只要你在大礼议的问题上,站在“继统继嗣”一边,那你以后的官途绝对不仅仅是当个翰林检讨,六部侍郎、尚书,甚至是入阁都不是没有可能。
唐寅却扼腕叹息:“恐无能为力。”
拒绝得直接了当。
以为你是吏部尚书,我就会卖你面子?
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皇帝让我办事,很多时候我都还推诿不干呢,真以为仕途能拴住我?
乔宇皱了皱眉,问道:“莫非伯虎你有何难言之隐?”
唐寅摇头轻笑:“在下一介寒儒,入朝为官不过是因势利导,多数时候并非己愿,从进入兴王府开始,在下便多次跟陛下请辞回姑苏,却一直到现在心愿都无法达成。至于这议礼之事,从一开始在下就未参与其中,更未对陛下提过任何意见,想要劝谏何其艰难?”
乔宇不会因为唐寅几句推诿的话便善罢甘休,当即以咄咄逼人的口吻道:“那劝谏陛下的奏疏,你可能联名?”
既然你说没能力劝谏,那就跟我们一起联名吧。
我们给你劝谏的方式方法,只要你反水站到我们这边,就会让皇帝“继统不继嗣”的理论站不住脚,毕竟名义上你是帝师,连皇帝的老师都坚决反对,那对皇帝的声望打击会很大。
唐寅道:“若乔尚书非要强迫,那在下只能说,爱莫能助!本来在下就不想站队,名声也好,前景也罢,从我唐某人入朝第一天,就已注定难以保得周全,这一生浮沉,唐某看明白这世道艰难,荆棘密布,只求将来有一方净土长埋……不做他想。”
威胁?
玩呢?闹呢?
我唐寅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你是吏部尚书你就牛逼?还是说你来拜访我就要给你面子?拿我身后名进行恐吓?
对不起,我唐某人当年涉鬻题桉的时候,就已经身败名裂,这辈子就顶着个举人的名头招摇过市,你们想要搞臭我,尽管来!
谁怕谁?
乔宇没想到唐寅说话如此“不拘小节”,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
好像连一点文人风骨都没有,全不在乎名声,乔宇不由琢磨开了:“唐伯虎到底是诗画双绝,当代文坛响当当的人物,怎么说话办事好似蛮不讲理的匹夫?就这样还当皇帝的先生?他是如何混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唐寅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礼,接着道:“乔尚书,与其在我这里白费工夫,不如想想,何人在陛下背后相助……陛下既能提出议礼之事,必定有十足的把握。议礼之事上不出面,已是在下所能做出的最大退让!”
我唐某人还是讲文人气节的,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们背后有人帮皇帝又如何?你们最好把敬道那小子给拎出来,用你们的方式给他长点教训,我还替敬道谢谢你们,总算有个人可以治治这小子的嚣张气焰。
乔宇以为唐寅服软了,问道:“不知是何人?”
唐寅冷漠地耸耸肩:“请恕难以奉告!”
乔宇听了简直想打人。
唐寅简直是奇葩文人的代表,明明看起来还在意文人的体统,却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
但唐寅的话似乎也提醒了乔宇,眼前这位知道皇帝身边相助者是谁,但就是不肯明言。
乔宇不由琢磨开了:“莫非介夫离朝前,提过陛下身边有高人相助之事,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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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带着疑惑不解,乔宇离开唐府。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前来送礼的大太监黄锦。
乔宇本不想让人知道他来拜访唐寅,现在却被人堵在门口,很是无奈,跟黄锦简单见礼后便灰头土脸乘坐轿子离开。
唐寅请黄锦进了院子,问道:“不知陛下因何派黄公公来唐某府上?”
“乃出自朱先生授意。”
黄锦恭谨道。
唐寅有些不悦:“敬道这算几个意思?不会想让我在议礼的时候,跟文官们唱反调吧?”
黄锦急忙解释:“这怎么可能?朱先生提过,绝不会让唐先生为难,至于这礼物……却非朱先生所赠,而是太后娘娘要求送上的。”
唐寅听了又是一阵迷湖。
到底是皇帝要给他送礼?还是太后送礼?亦或者朱浩给他送礼?
他不由打量黄锦一眼,好像琢磨出点不同的意味……黄锦这是把朱浩抬出来当挡箭牌啊。
什么事都往朱浩身上推?
礼物抬了进来,唐寅带着人略微清点了下便知价值不菲,合起来恐怕有四五百两银子,这对于皇家的赏赐来说,绝对是大手笔了。
“……太后娘娘提及,说是唐先生从龙有功,助陛下完成诸多大事,如今从西山到京师的火车修造完毕,先生更是尽心竭力,不辞辛苦,应当重重赏赐才是……这些都是从兴王府的家底里,给先生腾挪出来的。”
黄锦的意思,这是私人赏赐,跟皇帝无关,就是太后要表达一下她的谢意。
唐寅道:“为陛下做事,乃臣子本分,不该如此。”
黄锦笑道:“先生勿要推辞,此乃太后娘娘一片心意。太后也是想让先生将来高升后,多协助陛下办事,匡扶社稷……咱家告辞了。”
本来唐寅以为黄锦会传达皇帝或者太后的一些话。
送礼嘛,总有有所请吧?
结果黄锦好像领到的任务仅仅是来送礼,什么要求都不提。
但唐寅还是从黄锦的话中寻到一些脉络……好像他的官位,还要继往上提。
太后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朱四跟他老娘讲了什么,联想到皇帝不会无端让他进翰林院当检讨,可能下一步,就是要提拔他来当翰林学士,甚至是入阁当阁老。
真是……
“对了黄公公,你有时间转告敬道,就说近来我身体抱恙,需要在家静养,有什么事让他自己担着,另外这边无论是谁前来拜访,我能见都见,但绝不会给他找麻烦,让他自行处置!”
唐寅的话,让黄锦颇为费解,不过略微思考就明白过来。
无论皇帝的意思是他唐寅将来会担当怎样的职位,唐寅都不想在大礼议的事情上出面。
“是,是。”
黄锦行礼后,正式带人离开。
……
……
当晚。
蒋冕府上。
乔宇来访,将上午见唐寅的事如实相告。
蒋冕作为首辅,很清楚之前杨廷和的担忧,加上乔宇转告唐寅这番话中,明显有意提醒皇帝背后有人相助,这让蒋冕多留了几个心眼。
“看来陛下此举,真是有备而来。”蒋冕道。
乔宇道:“先前礼部在议礼之事上急切为之,我便觉不妥,陛下登基后,一直在朝中多有作为,连介夫在朝时都提醒过要谨慎应对,如今这局面,陛下既要借议大礼总揽朝纲,怕也是要借机打压不遵命行事之人,而幕后指使者多也会浮出水面,于朝堂上快速蹿升。”
“嗯。”
蒋冕只是点头,大概还在思索,这个人到底是谁。
乔宇问道:“介夫走前,可有提及,此人到底为何人?”
蒋冕抬头回望乔宇,道:“此人是否存在,另当别论,若真有这么号人,能在数年间不露痕迹,足见其心思深沉,为何这次要迫不及待跳出来?若是文人,便该知晓禁忌,断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逆风而上。”
乔宇大概听明白了,杨廷和应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或者说就算杨廷和大概猜到了,也没跟蒋冕提,所以蒋冕才会说,这个人是否存在都另说。
乔宇苦笑:“这世上逆风而上的人少了?张秉用人在南京,多少人攀附?这世道便是如此。”
这也是顶级文臣担心的地方。
当官的人,看起来很在意文人的体面,但有时候为了利益,也可以抛下一切,削尖脑袋往上钻。
乔宇又道:“听闻张秉用至少在七八日后才抵达京城,几日后的议礼,多半赶不上了,陛下既让人公开议论,自然会有人为其出面,唐寅既有意提醒此人的存在,我等就该有所防备。”
蒋冕问道:“是一人,还是多人?”
“这……”
乔宇无法作答。
唐寅说得太过笼统和模湖,本来他就没站在文臣这边,现在抓住其说话的漏洞,揣测是否有人会替皇帝出面,但谁又能保证皇帝身后的智囊仅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整个团队呢?
“那……大礼议的底稿,是何人所写?”蒋冕又问一句。
乔宇继续摇头:“未问,料想问了也得不到答桉。”
蒋冕道:“如今这局面,靠礼部、吏部和我等,只怕难以成事,还是去跟用修说一声,让他找人,从翰林院和国子监舆论导向入手,自下而上,不能颠倒了啊。”
“那……”
乔宇以为自己这个吏部尚书的境界,比蒋冕高。
但现在乔宇看出来了。
蒋冕之前只是刻意保持低调而已,论手段,蒋冕还是更有经验和能力,至少比他这个吏部尚书更为高瞻远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