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青泽县的县长,那个叫万色祥的狗东西找上门来,说只要我们穿得漂漂亮亮的,有眼色一些,帮他伺候京城来的贵客就好。”尹茜说道,“到这份上,我们两个.......也是认清现实,便答应了。”
“京城来的贵客.......”陈筱艾问道,“难不成是二皇子?”
兰玥道:“不是。万色祥一开始接待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些大概是地方官员什么的,看着年纪都大一些......他们互相不提身份,又身穿普通常服,身边也只有一到二人跟着,看着就跟普通家里的老爷一样。”
尹茜接着说道:“万色祥接待他们时很谨慎,总是变换地方,我们两个也只能跟着走,大约是看着我们两个熟了,又好拿捏,知道我家祖宅在一个安静的小山庄里,便命令我把屋子腾出来,把接待地点定在那里。”
陈筱艾问道:“山庄?是当时许家出门游玩时住的山庄?”
“对......同一个山庄,许家的小庄子就在我们隔壁。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知道同样是从京城来的,不过都是一些老少妇孺。万色祥就没有放在心上,只说这次招待的两位客人十分尊贵,知州大人特地来信,要好生招待。”
“知州?”卓煜问道,“端州的知州周宝贵?”
“万色祥是在席间提过周大人,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名字。”尹茜谨慎道。
“接着说下去。”
“.......二皇子就是在此次出现的。”
兰玥和尹茜清楚的记得,席上几人无论身份高低,都快速迎向那位刚进门的年轻贵客,嘴里恭维奉承话不断,众星捧月般将他迎到主位上。
那年轻贵客取了兜帽,兰玥偷偷打量几眼,只觉得这贵客容貌虽不显,但通身气派非常尊贵大气,大概是某个大官的儿子吧。
卓煜问道:“二皇子身边有没有跟人?”
“有的。”尹茜回想道,“有一名好像是姓许的侍卫,一直贴身跟着。”
石信飞闻言道:“是二皇子的心腹许助,当初二皇子巡视端州时就带着他的人。”
“你刚刚说是两位客人,除了二皇子外还有谁?”
“约莫是个大约快五十的中年男人,蓄着美须,看着十分有气质.......他不饮酒,也不需要人近前伺候,也很少跟跟其他人说话,对他的样貌不太有印象。”
兰玥想起来什么,说道:“而且他一直避在暗处,好似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他一样。”
“这个年纪,蓄着美须的人不要太多。”卓煜道,“看来他是有心想隐藏自己。”
陈筱艾看着她们二人问道:“然后呢,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波及到旁边的许家?”
兰玥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尹茜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还是我来说吧......”
“那天万色祥安排的聚会,一开始也真的只是谈话吃喝而已,他们谈的事情我们也听不懂,只知道端茶倒水的伺候。直到后来好像是谈妥了什么事情,有人嚷嚷着要庆祝,可是偏僻小山庄,哪里有什么玩乐的东西,万色祥就说,他看到庄子里还放着去年没用完的烟花爆竹......拿出来放掉,就当庆祝了。”
“可是那些烟花爆竹大部分都已经潮了,二皇子不乐意,万色祥一心想着讨好二皇子,就叫兰玥的弟弟想办法处理.......”
尹茜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道:“.......兰玥的弟弟没有办法,只能将那些烟花爆竹弄出来阴干,原也没有事,可是席中有个人抽烟枪,掉了火花在上面,一瞬间就爆了.......”
陈筱艾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所以许小姐他们家以为是打雷才着的天火,其实是爆竹的声音?!”
“没错.......”兰玥眼眶红肿,她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我弟弟就在烟花旁边,不仅被炸伤,身上衣服还着火,在场所有人都怕伤及自身,全部都躲开他.......明明那么多人那么多侍卫,却没有人上前帮我弟弟!他们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我弟弟被活活烧死!”
她的弟弟......她可怜的弟弟才十二岁啊!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弟弟的哭喊和求救,他被火舌吞没的小小的身影.......
尹茜拉开她和兰玥的衣领,露出一片一片的烧伤痕迹,陈筱艾仔细一看,和钟娥馨那种被精心处理过伤口的不同,她们身上的疤痕还残留着当时火舌的恐怖和残忍。
“.......后来呢?”
“.......那一堆烟花爆竹再次起了爆炸,他们四处逃命,慌不择路,引得火势更大。”
尹茜木然道:“庄子里面还有我的家人,而他们怕被人发现身份,出去后无论我们怎么哭求都不肯救人,反而是赶紧离去......那火就这样越过高墙,烧到许家的庄子里去。”
卓煜问道:“萧耀青就这样视而不见?”
“不仅如此,二皇子他还是第一个离开的,走之前还不忘命令万色祥,把我们两个带回去关起来,别走露了风声.......”尹茜缓缓道,“他是那群人身份最高的,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把我们的家人都救出来,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那场大火里,兰玥失去了他相依为命的弟弟,我失去了父亲与叔叔。我妹妹体弱多病,承受不起这个打击......随后一场风寒也没了。”
“那你们被万色祥带走后,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其实二皇子走后,有人建议干脆杀掉我们二人灭口。但镇上多人知道我们姐妹为他做事,他怕引人注意,又忙着欺瞒许家,便只关押着我们.......为了让许家相信那场大火是天雷所致,便将我们放回去,在许家面前说了假的供词,让许家相信。”
“后来才知道,万色祥早早就将我们家人的遗体带走随处葬了,我们出去后找了很多人,多次求告无门,万色祥一手遮天的地方,不是不愿意帮就是不相信.......许家相信是天雷导致的大火,便说我们想趁机讹钱......”
兰玥冷笑一声,道:“万色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我们两个拉去活埋,他当时还站坑外对我们说——要怪就怪二皇子吧。”
兰玥看向陈筱艾,道:“你当时不是问我,知道杀了二皇子是什么大罪吗?再大的罪我都不怕,我的天早已经塌了,我的命已经死过一回了,万色祥已经被我拉下地狱,那二皇子也别想跑!”
滔天的恨意迎面扑来,让陈筱艾微愣,她当时只是想给她们一条后路,却没想过她们愿不愿意,需不需要这条后路。
反倒是害了她们失去唯一的手刃仇人的机会。
手上突然感觉一暖,陈筱艾回头,卓煜正伸手来牵她,引着她在椅子坐下,旁边文灵秀给她端来已经微凉的茶水。
看着眼神冷静清明的卓煜,陈筱艾心中一稳,接过茶水,在卓煜的注视下缓缓喝了两口。
.......冷掉的茶有点苦。
卓煜转头对她们说道:“若你们真杀了二皇子,你们自己的性命可以不要,但被你们冒名顶替的那两个姑娘将会遭遇什么,你们不可能不知道吧?”
冒名顶替?
看着陈筱艾一脸惊讶,文灵秀轻声解释道:“除非是有柳家少爷那样的人脉和渠道,不然进宫当宫女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调查到真正的兰玥和尹茜其实是在鬼手鹰的手里,眼前这两个姑娘顶替了她们的身份。”
陈筱艾看向神色不自然的尹茜,顿时明白过来,她道:“你们要是成功杀了二皇子,又成功逃出皇宫,到时再将t真正的兰玥和尹茜放出来.......你们早已经准备好替死鬼了?”
“不是的!”尹茜连忙解释道,”我们只是需要她们的身份进宫,我们没有想害她们!”
“那她们为何会在鬼手鹰手上?”卓煜微微一眯眼,“鬼手鹰有什么样的手段,你们不会不明白。”
“那真正的兰玥和尹茜......就是师父找给我们的。”兰玥倒是很冷静,她道,“师父的意思是,等我们出宫后,放出去掩人耳目,好让我们方便逃脱。”
“况且我们本来长相就不一样,就算真找到她们身上去,也不过拖延时间罢了,到时我们早就逃走了。”
卓煜看她两眼,轻蔑道:“怪不得他会选你当徒弟,足够蠢。”
兰玥恨极了,死死地瞪住他不放。
陈筱艾反应过来,问卓煜道:“大人,你让我准备的东西就是为了这个?那鬼手鹰能把真正的兰玥和尹茜带来吗?”
“他需要筹码,人估计藏在京城里。”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兰玥连忙喊道,“我师父......我师父是来救我们了吗?”
“他是会来,但是不是来救你们的,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想对我们做什么?!”
文灵秀得了卓煜的意思,上前将兰玥和尹茜逼退到房里,兰玥嘴里还问着什么,慢慢声音就低了下去,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里面漫出来。
陈筱艾侧头一看,卓煜和石信飞都屏着呼吸,两个雷音卫都捂着口鼻,见差不多了才推开门窗通风。
“这个软香散不错啊。”陈筱艾仔细嗅了嗅,赞道,“香气调配得如此轻盈得当,又不突兀又好闻,难得遇到有此品味的,真想要方子。”
石信飞和文灵秀一听,顿时无语。
这种一闻就能将人直接放倒且全身软弱无力的软香散......在陈筱艾的嘴里仿佛一道菜。
而且她刚刚还很仔细地闻了闻......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见石信飞和文灵秀的神色,陈筱艾觉得自己还是得解释一下,道:“软香散我以前在青楼里也常做,香味放屋子里正合适,又没什么副作用,有些姐姐偷懒不想接客,就跟我要这个去糊弄人,钱分我一半.......我当时还靠这个攒下一个小金库呢哈哈哈哈哈!”
“这也行?”石信飞哭笑不得,“难道就没人发现过?”
“有呀,不过那也不是我的负责范畴了,姐姐们一张巧嘴,总是能把那些恩客哄得服服帖帖的。”
文灵秀关心道:“筱艾,你当时年纪小,在青楼里可有被欺负?”
这个问题也是卓煜关心的,陈筱艾再怎么机灵能耐,被困在青楼时到底年纪还小,对这段往事也只说过一次。
“欺负倒没有,他们知道我有些手段,而且那妈妈说要把我培养成花魁,所以不允许别人对我动手。就是为了预防我长胖,不给我吃饱而已,但总体来说,是比在外面风吹日晒来得好。”
青楼是个暖香之地,若是被着重培养的女孩儿,是能够得到很好的待遇的。
陈筱艾想了想,忍不住嘀咕道:“其实长得漂亮也是有点好处的......”
卓煜轻叹道:“别的呢。”
“就是练舞练得很辛苦,还要伺候一些比较性格不好的姐姐,总得来说也没有太难熬,更何况我师父还能来看我,我已经比其他人要幸运多了。”
卓煜突然朝她伸手,陈筱艾一脸疑问,将自己手掌摊开,卓煜便往她手里放了一颗糖。
嗯?是看我喝茶喝得苦吗?
陈筱艾还没反应过来,卓煜握住她的手腕一抬,将糖塞进她嘴里,又拉下她的手袖来,露出手臂上的疤痕,问道:“你当时伺候的那个人,不是经常伤你吗?”
这人怎么还记得这茬?她当时也就随口那么解释一句......
陈筱艾嘴里含着糖,抚摸着手臂疤痕,解释道:“那个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她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后,私底下偷偷接济一个穷书生,那穷书生总是空口白牙的哄她,说什么等高中了就回来为她赎身娶她为妻,会如何如何对她好,那姐姐的钱就全都给了他。”
文灵秀笃定道:“那男人是个骗子,或是忘恩负义的负心汉。”
这种故事听多了,屡见不鲜。
“要说骗子,他也的确高中了,据说还是名列前茅的好名次,因此上京。但他后来只送来一些钱财,并没有如约前来赎身,那个姐姐一心想跳出这个火坑与情郎厮守,自然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醒来后也只会疯疯癫癫地说些胡话。”
陈筱艾说道:“原本要将她送去下院的,可那书生又隔三差五的托人送钱来,妈妈只好作罢,将她养在阁楼里,只有我胆子大,愿意去伺候,这差事就交给我了。”
“那书生是什么意思?”文灵秀义愤填膺道,“既不愿意赎人,又一直送来钱财,这不是给那姑娘希望,一直吊着她吗?”
“他的意思是,他不会来为她赎身,但会负责她在青楼的一切钱财所需,一直到她病死,或是老死。”
陈筱艾淡淡道:“他觉得他这样做,便不是人们口中的那些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世人也没有理由挑剔他,跟以往那些负心男人相比,别人甚至会说他尽到责任了,毕竟只是一个风尘女子,自然不比前途来的重要。”
文灵秀听了,愤愤道:“负心多为读书人.......果然如此。”
陈筱艾笑道:“这只是个别例子啦,现在青楼女人都不相信这一套了,钱只有紧紧抓在手里才是自己的。我当初离开青楼的时候,有两位姐姐为自己赎身,如今在外做一些营生,也与寻常女子无异了。”
正说着,陈筱艾瞥见窗边暗色,讶异道:“天已经黑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石信飞道:“刚入酉时,冬夜黑的快。振伯应该准备好晚饭了。”
说到晚饭,陈筱艾立刻感觉肚子饿了,她很认真地询问卓煜道:“大人,你今晚应该管我饭的吧?”
卓煜只看她一眼,道:“把茶喝了。”
“哦。”陈筱艾端起茶盏,仰头将茶吨吨吨地全喝了。
我去!这茶怎么越喝越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