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民说的这些话,楚霁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道理他也并非不懂。
可是,他只要一想到那些无辜的妇孺,因着两军交战而白白丧命,他心里便堵得慌。
战场上两军的厮杀,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所效命的人不同,所要保护的人不同。这样造成的牺牲在所难免。
可是,常言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又怎么会殃及到这些无辜的百姓。
在这样的一个瞬间,楚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他的心在一遍又一遍地叩问着自己,这些年来他为了推翻大庸的统治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对的。
可如果这些都不是对的,那么什么才是对的?
“蒯民,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这是军令。我命令你,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去营救那些百姓。”
楚霁看着蒯民的眼睛,终究态度强硬地吐出了这句话。
“主公言说这是军令,按照沧州大营的规矩,如此大规模的调兵,应
当有秦将军与主公共同的大印。”
他的话音顿了顿,干脆跪在了地上,继续道:“若是主公独断专行,蒯民亦难从命。为了救胶州的那七百人,主公可曾想过,这就有可能要牺牲上千的沧州军。以一千沧州军换七百胶州民主公可曾算过吗?”
楚霁霍然起身从书桌后走到蒯民身前。
他赤红着双眼,眼底似乎有泪意闪过。
他声音嘶哑有些失态,伸手一把揪住蒯民的衣领:“蒯民,在你心中,人命便是如此算的吗?天下兴亡,苦的都是百姓,是那些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沧州与胶州为何有此一战?为的不就是去守护这些百姓吗?而现在看来,我的所作所为,竟有些本末倒置了。”
话音刚落,楚霁便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面色也迅速地灰败下去,身子摇摇欲坠。
这可吓坏了蒯民蒯信。
蒯民离得最近,伸手便要去将楚霁扶住,却被楚霁一把挥开。
好在蒯信的动作也足够快,他虽然离得远些,却也在楚霁摔倒之前及时将人扶住。
“二哥,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蒯信第一反应便是去骂蒯民,“主公的打算有什么错?难道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百姓去死吗?”、
但骂完蒯民之后,蒯信又担心主公当真要治自家二哥的罪,又连忙补了一句:“现如今主公被你气成这样,你只看将军回来削不削你便完了。”
说完这话,蒯信又眼巴巴地去看楚霁,生怕他真的命人把蒯民拖出去斩了。
楚霁借着蒯信的力道慢慢坐了下来,看蒯信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轻轻摇了摇头:“药在桌子左边第二格抽屉里,你与我取两粒来吧。”
蒯信诶了一声,连忙翻找起来。
跪在地上的蒯民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见楚霁这样,他也有些后悔,方才说出口的话有些太重了。
他不该如此与楚霁讲话。
主公素来有心疾,他们都是清楚的。
从前,他们连与楚霁大声说话都不敢,生怕嗓音高了,惊到了楚霁的心脏。
后来,姜木到了楚宅,帮楚霁调养身子,楚霁的脸色这才一日一日地好起来,但终究还是体弱。
那时,楚霁找到他们兄弟三人,说是想要习武。
楚霁是他们的主子,主子说话,他们自然没有不从的。
但后来,他们发现,楚霁的身体莫说是习武了,便是学习骑马的激烈程度都无法承受。
他们犹豫许久,在害怕冒犯主子威严与担心主子身体之间,他们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与楚霁说明了情况。
未曾想,楚霁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说,他们的行为很好。
楚霁说,他只是一个人,难免有不擅长,考虑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他们不吝赐教。集思广益,才能少犯错误。
也是从那时起,蒯民才真正地认可了这位主公。
经过三年的调理,楚霁的身体越来愈好,尤其是秦纵来了之后,楚霁犯病的时候便更少了。
再加上他心性异于常人的坚定,从来不是个轻易抱病喊痛的,所以渐渐的,大家都几乎要忘记这位主公曾经是把药丸当饭吃的人。
于乌、万鲁他们这几个新来的,还有一众的沧州百姓,从来都不知道,楚大人非但不是个钢铁铸成的人,更是个体弱多病、先天不足的。
可这一次,楚霁本就为了沧州守城一事殚精竭虑,多日来食不下咽。昨日他又在城墙上浴血奋战,与将士们共同进退,甚至比将士们都更加辛苦。
他本就体力不支,今日就连饭也不曾吃上一口。
方才自己与他言说周珩恶行,他本就被气得气血翻涌,后来自己又说了那么一箩筐子的混账话,才害得主公心疾发作,吐血不止。
“主公如何责罚属下不要紧,还是请主公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请医师来看一看吧。”
楚霁看了一眼蒯民,淡淡道:“无事,纪安已经去请了。”
这话一出,蒯民更是愧疚。
原来主公的身体早就是在强撑着的了。
楚霁话音落下,蒯信也终于找到了药丸,取出两粒来,片刻不敢耽搁地递给楚霁。
楚霁实在是难受,也无暇再叫人倒什么茶水,干脆将药丸扔进口中,囫囵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