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40k:碎裂钢魂》 第1章 佩图拉博 这是耶稣死去的第三十个千年。 银河系,极限星域,奥林匹亚,洛科斯,普利吉亚悬崖之下。 密林深处,人迹罕至。 光滑的镀银铜板被放入暗盒,暗盒放入暗箱,室内的灯光被调整到最佳的明暗比例。 “相当久远之时,古泰拉的欧罗巴地区,一个工匠发明了银版摄影……” 有人低声自言自语,调试机器。 古老的拍摄手法框定范围内,一个不情愿的男孩被推入镜头,冰一样的蓝色眼睛里燃烧着隐隐的怒火。 倘若这股火焰能够突破唯心的桎梏,那么一定能够点燃他周围茂密的尖刺状绿叶与围绕木屋的藩篱。 “摄影?你不会成功的。”男孩的牙齿相互摩擦。 “哦。”镜头范围之外,冷酷的男声与暗箱内板件的碰撞声同时响起。“你以为我在乎?” 男孩决心反抗。 他跨过多刺的植被,赤脚踩在碎石与干涸的土地上。他的皮肤尚未坚韧到不被外物所伤的地步,矮草划破他的脚踝,但不足以令他恐惧。 “该死的。”一声低沉的咕哝。 另一个男人出现在镜头范围内,身形高瘦,黑发凌乱,与本地宽松亮色长袍不同的黑衣黑裤被同色绑带紧束于四肢。 他强硬地揽住男孩的肩。一种莫名的能量束缚住男孩的行动。 草地上结出一串冰晶,寒气爬上暗箱,银版相机开始运作。 “我必须记录这一无比重要的时刻,而这套摄影机是我能够徒手制造的唯一道具。从悬崖上坠落的非人男孩……令相机捕捉到此等妙景实为千百年罕见之事。” 男人冷淡地解释,从他的脸孔上很难读出任何有效信息。 男孩无法不将空中注视他的、满怀恶意的星之漩涡与这个无名的男人相互联想,即便他的逻辑无法做出任何能够被他引以为傲的理性承认的假设。 他强迫自己不再注视男人可恶的刻薄脸色,并忽视肩头冰冷的手。 镜头重新捕捉到男孩的正脸,倔强,冷硬,像一块未经锻造的铁石。 “我……”一个短暂的音节从男孩口中吐出,剩余的词语被自尊心吞噬。 男人问:“你不喜欢?” 男孩不愿意回答。任何能够映射他弱点的问题都使他感受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被迫暴露——他最讨厌的一部分。 男人嘴角短暂地向上牵起,并且不再放下。 银版摄影的漫长曝光需求让他决定保持静立,但这不影响他开口说话。说出任何一句话对他而言都过于简单。 “如果你不能回答,我会认为你喜欢银版摄影。”他的语调里潜伏着特有的傲慢。这让男孩深恶痛绝。 傲慢。 男孩充满唾弃地咀嚼这个词。 他讨厌这个男人。 而他目前能够忍受其恶行的唯一原因,仅限于他在力量上无法战胜对方。 “我仍然没有得到你的答案。”男人轻飘飘地说。“怎么?突然听不懂我说的话了?” 他的舌尖忽而卷起一阵细碎的嘶嘶,结合抚摸般的吐息。男孩轻易辨认出这是这颗星球上更加复古的一种语言,并且语义与先前的问句一致。 在他来得及为自己的学识而骄傲之前,男人又毫不停留地来到下一种语言,清脆,快速,结合无数的开口音,像一根铁线击打着两刃的音叉。 男孩眉头皱起。他听得懂,但他不理解这世上怎会有另一个人懂得如此古老的语言——他觉得一定有哪里出了错。 男人的手指冷如寒铁。男孩开始觉得周围的景色可憎。 高耸的悬崖可憎,灌木与金雀花可憎,深绿的橄榄叶可憎至极。 他本来并不讨厌他如今所处的星球,男人凭一己之力改变了他。 空中,星之漩涡的凝视被他照常忽视。 第三种语言随之到来。过多的弹舌和上翘的尾音使之轻浮。然后是第四种。第五种。 够了。男孩想。
但男人的挑衅没有终止。 稍后银版摄影上男人的嘴部会模糊可笑,这种认知让男孩得到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 第六种语言。更加古老、更加复杂。出自人类曾涉足的另一颗星球。就算男孩也必须从记忆深处的底层才能挖掘出该语言的知识图谱。 语义没有改变。但男孩做不到停止去重新解读它,他无法认输。 第七种。 男孩感觉整个世界正以男人放在他肩头的手为中心开始晃动,他动摇着,解读出一半的文字,并用剩下的时间告诉自己,他是坚不可摧的钢铁。 第八种。表意丰富的声调语言,语义大于结构,多虚词弱语法,逻辑松散——他当然听得懂,但是…… “够了!”男孩用高哥特语尖叫。“你想证明什么?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愤怒冲破了一切。他动用全身力量意图挣脱,在他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的记忆开始于三十分钟前,那时他正要爬上悬崖,却因为身边黑衣男人的笑声而失足跌落。 接着他就被无名男人领到其独自生活的木屋前,远离远处的城邦,与白金色的士兵和青铜的门隔绝,同村庄的溪流与阶梯式水库作别,遥望宫墙的三重墙与塔顶的三重尖,在这里陪他拍什么该死的银版摄影相片! 他是谁?他怎敢如此对我! 他收到的回应是男人骤然放松的力度,以及轻蔑的哼笑:“我们终于开始谈话了。” 镜头之中,男人跨过草地,向着相机伸出包裹着黑色布条的手。 银板被取出,由于曝光时间不足,以及过于多动的被拍摄者,整块银板上的细节一片模糊。 男孩发现在他来得及讽刺之前,低温便卷过银板,那种未知的能量直接以最高的精度和令人惊叹的准确性,强行刻下两人的合影。 男人脸上划过一丝愉悦,这对男孩而言意味着更多的挑衅。 “嗯,我觉得不错。”他说,“你看起来像个坏孩子,但这就不是我要担心的事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佩图拉博。”佩图拉博极快地说,“这就是我的名字,我不会改变它,我不知道它的意义但我将会找到。你不可能改变我的名字。”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要改变你?就因为我拉着你拍了一张照片?哦,也许不能算作照片。这就是落在一颗无比落后的星球又无法手刻芯片的坏处。三万多年前朋友发明的技法,我能记住个大概就不错了。” 男人的笑容自然地挂在脸上,淡化了他冷漠的审视。 他扬了扬手里经过刻印的镀银铜板,此时银板右下角已经刻下了男孩的姓名,并留出一个空位。 “佩图拉博,我是一个公平的人,所以我将要给你奖励。” 我不会接受的。佩图拉博愤愤不平地想,在他的构思中男人已经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一万次,然而现实中,他唯一能做到的反抗,就是拒绝一个奖励。 等着。等着。他知道他的成长将会无比快速,他的知识总是自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生而超凡脱俗。假如男人把他留在此处,他迟早会杀了他。 男人将银板平放于眼前,端详着,同时平淡地说:“你可以为我命名。” “什么?” “这就是我给你的奖励。”比起把注意力用来观察男孩的不平和愤慨,男人似乎觉得他手里的银板更重要几分。 佩图拉博几乎不能忍受这种屈辱。在思考男人为何没有名字之前,他先给出了一个侮辱性的回答。 “卡纳斯。”他咒骂道,这是高哥特语中对一个器官的称呼。 男人惊讶地笑了。“我不会接受的,不考虑换一个?” “莫尔斯。”佩图拉博退缩了。他给出另一个同样寓意不佳,但缓和得多的词汇。 男人点点头,“死亡?”他用他先前试用过的第八种语言重复,并将莫尔斯一词刻在银板的空缺中。 “现在你可以走了,佩图拉博。”莫尔斯收起银板,冷酷地转身。 第2章 一次机会 风越过悬崖向下沉降,树木环绕之地中心,一间由石块和木板磊成的三层屋房顶,由野鸟带来的种子所生发的青色嫩芽,随微风一阵颤抖。 房屋用结合紧密的沙土与石板建成,以本地黏土混合植物的汁液作为坚固有效的胶水填补缝隙,看起来几乎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只有窗户用镂空的材料挖出方格。 外墙上以本地石料与植物研磨制作的颜料绘画出一些随心所欲的场景;门口竖着一座小巧的手雕石制狮像,以及散落着各种未完工的豹子、狮鹫和野猪雕刻。矮凳上摆放着一些尖锥、石锤与量尺。 屋主人似乎没有耐心完成一个完整的手工艺品,而这正是目前站在门前双臂抱于胸前的男孩怨言的抒发之处。 “你为什么不完成它们?”佩图拉博讥讽地说。 莫尔斯过了一会儿才从屋中出来,带着一把手工藤椅。他将藤椅轻拖到阳光与微风中,往上面一倒,凌乱的黑发散成藻类的形态。 “当你跟我由表及里地剖析,为何你非得跟着我回家,我就告诉你。”他合上眼,享受阳光。 莫尔斯讲究公平,假如佩图拉博不能拿出足够的话语来交换,他就没有耐心跟小孩解释。 佩图拉博又闭嘴了。 这是莫尔斯最嫌麻烦的类型,他讨厌惯着小孩,顺应他们的脾气。 佩图拉博在行走,干涸的土地与赤足接触,沙土刮过石缝里的草籽。呼吸与衣料摩擦的声音略有远离,莫尔斯将眼皮抬起一条缝,果然,小孩在他以前打造的成品珀修斯石像边站直。 佩图拉博是个独特的男孩。 客观而言,他拥有年轻的外表,皮肤光滑、肢体协调,面容与其说是英俊,倒不如说是钢铁般肃穆与棱角分明。 但他看起来又不只是一个男孩,他的气场高傲,举止与情态往往暗示着他的心理年龄已超出了他的外表,具备着超越身体限制的天生智慧。莫尔斯不会否认他的超长之处。 不过他依然会喊他男孩。 想到此处,莫尔斯笑了笑。 因为佩图拉博的心智成长和他的外表年龄颇为统一,甚至还要幼稚几分。 不知造出此人形生物的工匠是出于何种缘由,要塑造出一件如此不趁手的工具:麻烦到就算这件工具不属于他,也足以令他深有共情。 “你怎么看我的石像?”莫尔斯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佩图拉博学以致用。 莫尔斯完全睁开眼睛,两手垫在脑后,让重力带动藤椅的自然摇晃。 “这不是能学会吗?”他不以为意地评论,“一个要求换一个代价,一次付出交易一次获得。我不完成它们,是因为我性情懒惰,对动物石雕兴趣不足。轮到你了。” 佩图拉博的喉咙就像被石块所阻塞一样发声困难,他的视线短暂划过天空又刻意避开,接着他说:“不知道。” 莫尔斯短促地笑了一声。在佩图拉博以为他不会有进一步反应时,莫尔斯突然站起,藤椅枝条的呻吟就像牙齿咬断骨头一样尖锐刺耳,伴随着破碎与危险的预兆。 他面色凛然,两步跨到佩图拉博面前十寸之内。他能看见男孩自信的眼神里开始出现慌乱,视线第二次扫向空中一片不存在的区域,紧绷的面颊颤抖着,自脊椎往下浑身僵硬,脚掌顽强地踩进泥土,抑制后退的本能。 莫尔斯伸手按住男孩的头顶,感受手底下硬如木屑的发茬。佩图拉博的颤抖全部停止,僵硬现象却更加明显,就像一块锻造过程中遭到突兀冷却的铁石,以奇怪的姿态定下形状。 是谁打造了这件惊人的器具?他如此地与人类相似,又处处拼命彰显其自身的不同。 他开始回忆有能力进行如此艺术创作的朋友名单。 苏芮卡?乔?雷恩?欧尔佩松? 他不知道。 距离上一次他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联络,已经过去了数不尽的时间。 莫尔斯动用一些无伤大雅的灵能,将佩图拉博的头转向珀修斯雕塑所在之处。 他掌控着男孩的头部,而男孩自己掌控着自己的身体。 “看。”他低声说,抬起左手,缠着黑布的手指向雕像。 “为了让这件古旧的艺术品重现,我没有用岩凝土。很幸运,我找到了大理石、陶土、木头,我也获得了黄金,有时用到铁。我没有得到象牙,这颗星球上缺乏如此具备美感的生物,以至于我无处展现我的残忍。” “你知道他的故事吗?”莫尔斯问,并加上注释:“这是一个额外的提问,就算你不交换信息,我亦将赠你答案。” “我知道。”佩图拉博极快地回答,他只敢在这里扳回一局。“珀修斯得到雅典娜指点,取走女妖美杜莎的头颅。” 佩图拉博看向珀修斯头盔上的双翼与手中紧握的刀刃,似乎在比对着什么。逐渐地,他开始不得不隐藏他的惊诧。 莫尔斯看着那尊雕像。他花了些时间去雕刻它,将它从时光中完全地复现出来。 在这颗因为文化的失落而退步过度的星球上,他能享受的娱乐活动并不多。 “继续。”他放柔声音。 佩图拉博受到鼓舞,眼睛的余光第三次掠过天空。他的呼吸会因此紊乱一个瞬息。 莫尔斯注意到这一点。 “这个雕像同时期的艺术没有形成统一风格,艺术家们会争抢着表现出各自的特色,比如加强对细节的修饰,强调想像与新奇,注重人体描绘,布局会发挥透视的技巧,有时超出常理,违背理性,”这个词让他不自觉发出鄙夷的呼气,“形式之美与矜持高傲的特色令人不适。” 他将对莫尔斯的不满藏匿在对雕像艺术风格的敌视中。 莫尔斯赞许地肯定道:“你懂得很多,好孩子。”他揉了揉男孩的头顶,随后放开佩图拉博,后者似乎仍然沉浸在他突然收获的赞誉里,无法抽身而出。 而他已经获得了许多信息,比如给这件工具灌输记忆模块的人起码诞生于三万年前,上不封顶。 会是谁呢? 莫尔斯捡起一柄尖锥,退后两步,打量一番体现着人体雄健与外在美感的样式主义雕塑,然后突然抬手,快速举起锥子,迅捷而精准,一声震响与石块落地之声,雕像提着颅骨的左手被当场敲断。 身后传来男孩吸气的声音,布料震动,脚后跟摩擦地面,莫尔斯确认佩图拉博倒退了一步。 他再度举起尖锥,第二次断裂发生在雕像的右手,石刃在铁器下破碎,先是裂痕,随后是碎石,最后为粉尘。 “我不喜欢他的故事。”莫尔斯高声说。“得到神的指点,杀死一个怪物。” 尖锥划过英雄的面部,从一侧上颌骨对应处刺出裂缝,大理石开裂,英雄失去容貌。毁坏比创造容易得多,但它带来的刺激并不亚于创造事物的喜悦。 莫尔斯很少主动去享受刺激,他没有兴趣因此招来无故的注视和危机。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他问。“依靠着一些天赐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知识,凭借着没有来处的高傲,去战胜一些你恐惧的东西?” 他回过身,将尖锥抛给佩图拉博。男孩的肢体甚至不需要头脑反应就可以接住这件工具,而男孩的眼神中首次出现了一丝空洞的痛苦。 莫尔斯看了看天空,晴朗,干净,充斥着原始非工业星球上特有的澄澈。 他看不见佩图拉博所恐惧的东西,但他有些猜测。 “你不喜欢这个故事。”他咬着每一个音节,咀嚼它们,再抑扬顿挫地吐出,“因为你甚至战胜不了你的恐惧。告诉我那是什么,佩图拉博,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只会问这一次。” 莫尔斯咧起嘴角。“否则我就去睡午觉了。” 第3章 重锻 佩图拉博不喜欢他的语气。 男孩认为他正在经历一场莫大的耻辱。假如他手中的尖锥能够刺破莫尔斯的喉咙,那么莫尔斯应当已被其迅捷地扯断喉管,就像野犬撕碎猎物,折断颈骨,剖出内脏。 莫尔斯绝不怀疑这点,他只觉得也许佩图拉博会做得更文明些。一个自豪于其知识水平的人,行动往往受到拘束。 佩图拉博的肩膀紧张地抬起,蓝色眼睛中漆黑的瞳孔略微扩大,他的眉头毫不隐藏地皱着。 他看了一眼手中锻造粗糙的锋利尖锥,接着环视周围石头与泥土建成的生活圈,忽然放松了。 “你嫉妒我,莫尔斯。”男孩得意洋洋,将尖锥抛到地上。“你嫉妒我的学识,羡慕我的能力。看看你原始的生活方式,你失败的工艺品,你的土屋远不如我将要建造的高墙与城堡;在我面前你是落后的野蛮人,穿着可笑的布料,头发杂乱、衣冠破损,除了你莫名其妙的力量,你什么都不是。” 佩图拉博扬起手,未经允许地抬高声音:“你的庄园呢?你的作坊呢?别告诉我你还在用木棍敲打树枝和树干来获取落下的橄榄,也别告诉我你只会用双脚将葡萄在盆中踩出汁,莫非这就是你用黑色的布充作鞋履的原因吗?你的书籍卷轴呢?你的羊皮纸呢?难道你还在将莎草的长茎切成薄片,平铺在木板上,辛辛苦苦地用锤子将薄条压成纸张吗?莫尔斯,你甚至建不出一条完美的下水道。” 莫尔斯低头,手掌覆盖在下半张脸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佩图拉博将他的小动作理解为戳中了痛处。他斗志更盛,这表情让他的神态终于同他身体的幼稚统一了。 “你这样羞辱我,难道不是想通过打压我的自信,来成功地利用我吗?这是你这种无知之徒能对我做到的一切。” 莫尔斯不确定自己还能控制多久肩膀颤抖的趋势。 “你问我在害怕什么,是想操纵我的恐惧吗?那我将要通知你,我所知晓的是你看不见的更高远之物。” 莫尔斯看见了一颗高傲而冷酷的脑袋在不断抬起,兴许在佩图拉博的双眼中,云层深处的群星涡旋正在交汇又聚拢。 “那是群星的漩涡,是天空的淤青与伤痕。我的伟大使命在星空中等待,而我的力量与潜能是确凿无疑的。我为了一个远大于奥林匹亚的疆域而诞生。你永远触摸不到我的高度。” 佩图拉博变得冷静而自傲。“我知道这一切。”他说。 莫尔斯仰起头,重复着固定的呼吸节奏,等待笑容从自己的脸上消失。 佩图拉博的反击充斥着对不存在的弱点的攻击,听起来仿佛不蔑视别人这个孩子就活不下去。 他很害怕他口中的星之漩涡,以至于不得不用错误的自我安慰去压倒它。 但莫尔斯不会忽视自己心中对佩图拉博的赞许——并非针对佩图拉博本身,而是针对他的造物主。 那位工匠是如何创造出这样一件结合了人性与非人特征的艺术品? 莫尔斯不知道。 同时,他确定自己会把佩图拉博留下。 “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他并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戏弄。 佩图拉博和他靠得足够近,所以他能够将手放到男孩的肩上。 然后,向下压。 “你!” 佩图拉博的惊呼被灵能阻塞,但他无暇顾及。男孩全部的力量都用于同肩上传来的重压相抗衡。他双脚分开承重,久不逢雨的土地上浮起水汽凝结的冰霜,又被炙热的皮肤温度传导融化。他极力仰头直视莫尔斯,脸因受力而变得通红。 “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什么吗?”莫尔斯轻轻晃着头,伸出左手,尖锥飞入掌心。 他将锥子抵在佩图拉博的一侧上颌骨,与他先前粉碎珀修斯雕像面部时恰恰是同一落点。 他的掌控力足够精确,他知晓不伤人的最短距离。若佩图拉博有胆量冲上前,他也不介意事后再去修复。 “让我想起四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小孩。他们在各自的家庭培育出第一套价值体系,家人会说‘你们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他们信以为真。而当他们接触彼此时,他们会试着维持这一念头。” “第一个小孩说:我懂得比你们都多,我知道树上能结出水果,手工作坊里产出陶罐,盐来自海水。” “第二个小孩不屑地说:你懂什么!我还知道违背神教先知的人会被黑暗审判塞进旋盘,奴隶从对面的城邦里长出来。” “第三个小孩哈哈大笑:你们有一样东西肯定比不过我,我父母全部被僭主处死了,你们呢!” 他收起笑容,冷冷地说:“你觉得你是哪一种,佩图拉博?” 蓦地,佩图拉博举起双手,十指紧紧箍住莫尔斯的小臂,像一道正在收紧的铁环。男孩的力量令人惊叹,莫尔斯撤去防备后,清脆的骨裂声立即响起,滚烫的灼烧感自手臂内部升腾,黑色布料变得潮湿。 能量在莫尔斯指尖劈啪作响,一部分指向佩图拉博,男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铁环般的手掌的力度松弛,另一部分则顺着莫尔斯的手臂盘旋向上,修复断裂的骨骼。 “你是以上全部现象的结合。”莫尔斯低沉地说,“你觉得你懂得更多,理解得更多。” 尖锥顶端,一滴鲜血渗出,顺着棱往下流。 “你觉得你高于凡人,所以你蔑视凡人。” “当你发现前两条都未必成立时,你只好说:看看啊,我是悲惨与崇高的复合体!我多么伟大!” 佩图拉博坚韧的表情破损了,就像英雄的塑像碎裂一样无法维持。比起怒吼更像尖叫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 “你根本不了解我!”他高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莫尔斯放于他肩头的手掌更加温和地摊平,安抚地揉了揉男孩脖子侧面,示意他放松。 “接下来我希望你保持清醒,佩图拉博。尽管我不会伤害你。”尖锥从他手中飞走,他没有回答佩图拉博的质问。 莫尔斯双手捧在佩图拉博的颈侧,逼迫他直视他的眼睛。 有一点佩图拉博说得对,他还不算了解眼前的男孩;不过这不算要紧之事。 “我将重锻你。”莫尔斯说。 灵能在他身躯中汇聚,无数年月里他首次调动如此庞大的力量,触电般的震颤翻涌着烧灼,深蓝与灿金的光点在他眼前交替运作,不存在的火焰与积雪的灰烬一同烧却。 他潜入心灵深处,从无底的漩涡中调动起力量和情感的回响,多重的噪音压过耳膜中脉搏的鼓动。 莫尔斯依稀听得见百余年前风暴中撕裂性的饥渴狂嚎,照常地,他将其无视,避免无形之物偶然投来一瞥。 他隐约猜到佩图拉博口中的群星之漩涡的真相。在具体的思想成形之前,他便将其掐去。 第一道锁如轻纱覆眼,隔去佩图拉博所恐惧之物与他的关联。一根金色丝线绷断,四根污秽链条锈蚀。 这比莫尔斯一开始设想的要艰难,倘若这是佩图拉博造物主的手笔,那么人选的范围可进一步缩小。 第二道锁似匹练缠身,压制男孩的成长本能和超凡身躯。 莫尔斯无意让佩图拉博彻底重归凡人,所以并未妄动对方的基因螺旋。十年之内,这件神奇造物的成长速度将回归正轨。 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黑布之下,他的皮肤正在开裂。 第三道锁为迷雾缭绕,蒙蔽佩图拉博脑中过多的知识。假如知识的累积先于心智的成熟,那就不再是恩赐,而是诅咒。 同样地,这道锁会随着时间的波动被冲破。 越是了解佩图拉博的构造,莫尔斯就越是为之惊异心喜。他动用极大力量,都无法触及其本质的一分一毫。 若他不拼上更多代价,那么他的灵能仍只能改变佩图拉博的表象。 好在,这够用。 莫尔斯向后倒退,直到背脊抵在屋墙。墙面的壁画流出血。 “你的造物主没有完成他的工作。佩图拉博,你不是个合格的工具。” 他真心地笑起来。 “而一名合格的工匠该如何处理锻造失败的钢铁?我选择将其融回铁水,淬火、捶打、冷却,循环往复。” 被莫尔斯松开后,佩图拉博踉跄倒地,手掌在沙石间擦出伤口。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掌心久久没有愈合的擦伤,真正的恐惧轻易地俘获了他。 第4章 我们扯平 光线透过栅格进入室内,莫尔斯从又一次平和美好的睡眠中醒来。 喉咙口有些不适,他摸了一把,干硬的血块碎成屑,纷纷掉落在黑衣上。 果然,昨夜被佩图拉博袭击了一次。 他清清嗓子,悠哉地漫步到室外。中午气温炎热,阳光从空地的正上方投射;崖下气流平稳,少风的树林一片安静。拜莫尔斯灵能所赐,他的住处周围连食草动物都稀少异常。 男孩正背对着他,石料在他手下断裂,发出清脆的响动。 莫尔斯消去脚步声,安静地走到佩图拉博背后。 他首先看见男孩手上的伤口。 从手指到腕部,被错误使用的石刻工具在他皮肤表面留下许多破损。每当他举起石锤狠狠砸向尖嘴凿,血滴就会自他崩裂的伤痕中渗出,有如一串鲜红珠链。 佩图拉博发泄般地拒绝抹去血痕,让这些凡人受伤的记录,留在他本应比雕刻好的石像更加光滑的皮肤上。 他手下的作品亦是不尽如人意,形状模糊,比例错位,犯下太多新手特有的愚蠢错误。 莫尔斯只能看出他想要雕出两个面对面的人形,以及这块石料取自他以往留下的未竟之作。 几毫秒比对结束,他确认这块石头是他狮鹫雕像的头。 莫尔斯在佩图拉博身边席地坐下。后者脸部咬肌收缩,咬牙举着石锤一挥,扶住凿子的左手脱力失控,凿子飞出,石料被留下丑陋的斜切缺口。 没有停顿,佩图拉博立即倾身捡回工具。 莫尔斯独自生活,制作工具无疑也是以成人的尺寸为量度。这对佩图拉博而言有些偏大。 尖嘴凿再次从男孩疲倦的手指中滑走,当啷坠落,如同狡诈飞鱼叼走饵料,赏给男孩一点幻想般的甜头。 佩图拉博一言不发,就连他时而无法抑制的愤怒都已遭到冷却与熄灭,冰冷虚浮的汗珠滚过他起皮的浅色嘴唇。 他紧盯着眼前的材料,尖嘴凿、锤子、刻刀、曲尺、锉刀……以及一块不成型的失败作品。这些器物被他眼睛的倒影所囊括,也使他不愿意去看见任何其余的事物。 风和光线仿佛也从他身周绕行而过,佩图拉博用一个奥林匹亚计时的夜晚,在他心灵中构造出虚幻的碉堡和堑壕。 莫尔斯反思片刻自己的行为,随后他确认了自己早就跟佩图拉博讲过沟通的原则。 既然佩图拉博没有提出要求,那就是他什么都不需要。 他拍拍沾了点灰尘的黑衣,走进周边苍绿的树林。 他的日常生活没有多少趣味,莫尔斯承认。他只是折断一些木材,削去嫩芽和韧皮,晾干用作柴薪或者雕刻的原料。 如果有死去的飞鸟,他会俯身,捏着下巴观察鸟的绒羽;假如色彩、长短、韧性全部恰到好处,他就将羽毛清洗晾干,粘贴在一张彩画或者一枚棋子的角落。 在极少数情况下,莫尔斯会前往离此地最近的城邦洛科斯,沉默地走过集市,观察居民的体态和神采。 他上一回进入洛科斯,是在奥林匹亚的运动休战期,所有城邦都约定于此时休憩止战,在运动场上共襄盛举。 依靠售卖一本可供表演的滑稽喜剧台本,他和当时的城邦僭主同坐在一顶华丽精美、由无数辛劳的织造者和设计师夜以继日赶制的遮阳棚下,观赏高台下沙地里举起新鲜桂冠的搏击冠军展现他涂着亮油的大块肌肉。 莫尔斯抬手拨开一枝挡于面前的纺锥形绿叶,向前跨步,未被生物分解的枯叶簌簌作响。 放掉上下回弹的细长枝干时,他两指之间多了一根三寸多长的新折浅褐嫩枝。 视线穿过树与青苔的矩形狭缝,云层的空中游巡致使林间光影错杂变化。两棵邻近树干中间,小片稍亮的灵巧褐黄影子一晃而过。 “为什么工匠要学习打猎?” 莫尔斯轻轻嘟囔着,回答自己的问题:“你要获取最好的皮革、羽毛、筋络、腿骨……” “那我能用我自己的能力去杀死它们吗?” 他模仿着小孩的口吻,嘴角古怪地勾起。他几乎被自己逗笑了。 “当然,只要你真的用得比弓与箭更娴熟。” 浅褐色嫩枝脱手而出,下一秒,那柔软的灵巧影子无声地倒进枯枝与草木中,一些也许是其亲族的哺乳动物慌乱撞开树叶四散奔逃。 “这真的很难,我每次射中猎物后都找不到它死在哪里。我得回收我的箭,还有拿到我的战利品。” “也许它没有死,它只是倒下,流血,消失。” 莫尔斯弯腰,与那头生物美丽而哀求的湿润眼睛对视。汩汩鲜血正在离开猎物的动脉,土地获得滋养。 他碰了碰猎物前额,灵能瞬间击毁猎物的神经与大脑系统。 这头生物的年纪很好,油脂丰富,皮质光滑柔韧。莫尔斯满意地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削成片,扯过它的腿部,拆解原料。 气温开始下降时,莫尔斯扛着一扇猎物的腿,手拎一包用兽皮兜着的原料返回住处。 佩图拉博还在原地。 他手上的工具换了,自用于切割出石料大体模样的凿与锤,换成一把细而硬的锉刀。 刀锋切割石块的表面,一道浅浅的刻痕中生出微量粉尘,这些顽石的碎屑并不比男孩脸色更苍白。 理所当然地,他不再有气力对石头进行有效的雕刻。佩图拉博只是抓着工具,像失去能源的机械一样,大有反复将一件事情做到宇宙终结的死亡时刻之气概。 莫尔斯路过他身边,放下手提的原料。 一些干燥的木柴与撕碎的干草从屋顶上飞下来,而两块燧石则来自二楼的斜十字窗格。 他在院子里升起一堆火,烟雾升上悬崖,与山崖下的云雾一起飘进上空的晴朗黑暗。 奥林匹亚的居民分布于各个城邦之中,受自然条件所限,人口总量并不算多。尽管如此,将莫尔斯这一簇火与此时半颗星球上所有亮起的金红灯火相加,总和数量也该是大于凡人肉眼可见的星辰数量。所以群星只是悬挂、潜伏。 屋后有一处汲水之地,莫尔斯开始清洗今日的收获,放掉猎物肉中过多的血水。 好吧,他得说他不知道这头长得像麋鹿但吃起来更加费牙的猎物学名,他通常在心里叫它“洛科斯鹿”。 不久之后,金属支架上串起被切为不规则小块的肉。油脂落进火堆,嘶嘶的动静令莫尔斯怀念美丽的蛇麟与镶嵌鳞片的衣袍。 他翻动铁签,抽空看了看佩图拉博的状态。 佩图拉博猛一扭头,伪装成从未窥视过火堆烤肉的模样。 莫尔斯耸了耸肩,盐罐飞进掌心,被利落地以五指扣住。 盐粒在洒进烤肉肌理的瞬息融化消失,莫尔斯耐心地等待着。 火焰正在征服洛科斯鹿的血与肉,黑色的边沿逐渐凝聚,焦化面积扩大,这份食物不可逆转地向着炙烤后的焦炭转换。 莫尔斯对此置若罔闻。 铁签继续旋转。 接着,他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 佩图拉博站起来,摔倒了。 饥饿带来寒冷,口渴带来虚弱,长时间的坐姿夺走他的力量。一个曾经的半神,现在狼狈地趴在沙石间,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莫尔斯在烤肉表面洒下少量肉桂和茴香。 第二声闷响来得很快,咬紧的牙齿锁住痛呼,声音像一根低音弦发出的振动。 随后,佩图拉博拽住他的黑色衣袖。 “我……”他重重地呼气,克服喉咙口烧裂般的干疼,嗓音比划过玻璃的刀片摩擦更刺耳:“我要吃。” 莫尔斯冷淡地回答:“哦。” “我要吃。”佩图拉博重复。第二遍请求比第一遍来得容易得多,也自信得多。 莫尔斯平静地取下半焦的烤肉串,轻轻一抛。食物落进烈火。 他将衣袖从佩图拉博手里抽走:“我知道了。” 佩图拉博的身体变得僵硬。他的沉默里带着挣扎,随后他放松。 “一个要求换一个代价……”男孩的声音相当低沉,蕴含着某种事物破裂的飘忽:“我想吃东西,你要什么?” 莫尔斯笑了。 “让我们先算一算我们各自做了什么。”他轻快地说,语调之轻松,就像两人之间从来融洽和谐。 “我拉着你拍了照片,你不分缘由跟我回来。扯平。” “我帮你蒙蔽星之漩涡,你被我夺走力量与知识。扯平。” “我今早醒来,发现你割破我的喉咙,毁掉我一个石像、借用我的工具、现在还要问我要食物。” 说到这里,莫尔斯将手放在佩图拉博头顶,顺着后脑向下,最后兴味盎然地拍了拍他的背脊,抬高语气。 “但你终于学会了提出要求,这让我很高兴。再来一声道歉,我就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就会扯平。” 佩图拉博的表情正在破碎。 “我不该……试着杀死你。” “还有呢?” “我道歉。” 他深深地看着莫尔斯说。 莫尔斯瞥他一眼,笑了笑。 第二串烤肉自己架上了金属架。 莫尔斯倒给佩图拉博一杯温水,男孩接过木杯,低着头,在莫尔斯的示意中,坐在他身旁的草席上。 第5章 洛科斯 “我带回来一些鱼。”佩图拉博说。 莫尔斯将磕在藤椅椅背顶部的沉重脑袋勉强抬起,他敢打赌任何喝了他屋后埋的陈年麦芽酒的活人都不会表现比他更好。 “好,很好。”莫尔斯懒洋洋地挥动右手,用手指绵软的动作来表达他自身的无所谓之情。“你自己去烤,或者拿这些鱼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这和我又有何种关联呢?在此作别,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离开房屋,并替他关上门。 莫尔斯将手掌搭在眼前,安安静静地挡了会儿阳光,直到执着的太阳将他的眼前晕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浅红为止。 他当然知晓奥林匹亚的太阳不叫太阳,或者说学名上不应该用到古泰拉特有的称呼;但这儿的人们依然会崇敬而敬畏地称天空中那一轮苍白而炽烈的实心圆为太阳,可能这就是人类。 他缓慢而肆意地将拇指与中指、食指依次摩擦,打出一声强一声弱的连续两个响指,帮助自己找回清醒的神志。 随后莫尔斯跳下藤椅,推开木门,倚靠在门框上,双臂环抱于胸前。 今日依然是干燥爽朗的天气,任何饱含水汽的云层都宛如在刻意远离洛科斯的地界。一些鸟鸣,一些洛科斯鹿的咀嚼声,以及远处洛科斯人行走移动的声音……莫尔斯的灵能范围内捕捉到这些琐碎的动静。 莫尔斯收回灵能,专注于当下。 佩图拉博在他的院子里清理他的鱼,血腥气飘得四处都是。 “如果你坚持要污染进入我鼻腔的清洁林间干爽空气,我可要与你交换代价了。”莫尔斯说。 “可以赊账吗?” “不行。” 佩图拉博沉默地重重用石刀敲断鱼的背部神经,双肩耸动用力,鳞片从石刀上一层层地遭到剥离。 莫尔斯只教过他一次如何处理河中的鱼,佩图拉博学得非常迅速。 接着男孩说;“你要什么?” “分我一条鱼。” “好。” “两条?” “做梦。” 佩图拉博的应答和莫尔斯的要求中间不存在哪怕一秒的时间差。 莫尔斯晃晃悠悠来到佩图拉博身旁,夸张地俯身,让上半身和腿部之间构成桌椅边角般的垂直姿态。佩图拉博一言不发,只是照常地剁着他的鱼。 鱼眼睛里放射出有些诡异的光彩。 莫尔斯咧咧嘴,正要离开,去墙角拿他的半成品石雕。 自从他上次砸碎了珀修斯石像的脑袋与双手之后,他就产生将整个石像重新翻修的念头。 他尚未决定本次雕刻的选材。 也许是野兽,也许是草木,也许是漫漫人类历史上又一件弥足珍贵却了无影踪的纪念品的仿制,又或许是他自身生活体验的一个全新写照,比方说他和佩图拉博并肩吃烤肉的合影。 莫尔斯不知道。 他这些天只是随意地举着凿子挥向大理石,等待雕塑自己从石头里面长出雏形。 他亲手抱起沉重的已损坏石像,让工具飘在身后,预备走向他舒适的长期手编草垫子。 第二次路过佩图拉博身边时,男孩突然叫住他。 “莫尔斯?”他安静地说。 “嗯……何事?” “你想要什么?” 莫尔斯拍了拍石雕,大理石光滑的表面总是令人安心。这些沉重的、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凝聚力强的、永垂不朽的、只能遭受时间磨损的、贴心的、永不反叛的、有话直说的亲爱石头,比任何活生生的生物都更加值得一个爱的拥抱。 “我不知道。”他说。“你是指长期的,短期的,还是今天的,现在的?如果是最后一种,那么我想要你把鱼快些处理好。” 佩图拉博停下动作,几条鱼已经干干净净地躺在他满是伤痕的手掌下方的光洁石块上,内脏和鳞片扔在一旁。 他抬起头。 “长期的。”罕见的平稳与克己使他的语言中充满精巧机械运作声音似的悦耳特性。“最长期的,否则我永远不知道我该给你什么,也永远不知道你怎样才能满足。” 莫尔斯的视线停留在他怀里的石头上。“你以为我就清楚你怎样才能满足吗?不,佩图拉博,你也得说说你的美梦。” “这是公平的。”男孩说道,“我们互相交易所需之物。” “你确实学得很快。” 佩图拉博的目光在莫尔斯身周停留了一会儿,从他混乱的半长黑发,到裹身蔽体的黑色衣裤,还有他怀抱的冷白色石块。 他在自己编的草垫上擦了擦沾满鱼类冰冷血液和黏液的手。 这些天他就睡在这庭院中的草垫上,以苍冷的漆黑长空为遮蔽,享受奥林匹亚上空星球卫星所反射的太阳余晖的抚摸——同样地,莫尔斯只教过他一次如何编织。 “我会先说。”男孩抓紧了自己的垫子,喉结滚动,喉咙缩紧又放开。他清清嗓子,手里将草垫扯出两根断裂的草茎。 “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他说,“我想知道。” “这是你最大的愿望吗?” 莫尔斯放下石雕,一条腿竖起,一条腿摊平,手肘撑着侧斜的身体,坐在草垫中。 他思考了一会儿,摇头:“我向你道歉,我欠你一次,因为我没有愿望。” “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个失败的工匠,讨厌谜题和暗语,天生同远大前程和宏伟银河相互排斥。我只是这片茫茫星海中的一颗无主小棋,没有霸念,没有祈望。” 大地向他的手肘传达着一些警示般的震动,莫尔斯不动声色,坐直身体,笑了笑:“现在唯一能让我获得一丁点卑劣安慰的是,我猜测打造你这件器具的工匠,同样算不得多么成功。” “这是臆断。”佩图拉博不满地说,“是无来由的污蔑!” “我总觉得当我贬低你的创造者时,你比我还激动。” “更多的胡说八道。”佩图拉博咬住嘴唇,一脸不甘。 莫尔斯让一口短促的叹息从他舌尖吐出。“好吧,总之我欠你一次,你可以记着。现在,我们有更多事情需要处理。” 随着莫尔斯的提醒,金与铁的撞击声变得愈发清晰。 这些人造刀兵的权威性正不断通过远道而来的声响来创造存在的特性。崭新铁靴踏在干涸的林地间,沉重刀柄撞裂挡路的枝丫与藤蔓,彩色的头盔纹饰与林间和谐的碧绿与浅橙绝不兼容。这几乎是某种人类天性的证明——天生的征服者,无论是对自然,还是对他人。 “洛科斯……”莫尔斯轻语。“他们是来找你的,佩图拉博。我猜你没有刺杀过他们的僭主?” “我想我只是优秀得过于明显。”佩图拉博说。 莫尔斯仰头微笑。 第6章 而你已是凡人 米太亚德在林地外止步。 身为洛科斯第九十七大连的次官,能让他停下白金色的重靴,握紧长枪中部,调动起全部精神,并反复思考自己言行举止是否能捍卫僭主光荣的人已经少而又少。 当他穿过城邦的集市,在王国的田野间有意无意享受农夫的仰视时,他不否认内心间有蓬勃的骄傲向四肢扩散。 但今天,他的骄傲被无限地缩小。 像奥林匹亚星球上的普通宜居地一样,这片山崖之下的树林原始而茂密。树叶与枝条相互摩擦,不知名的飞鸟在卫队的耳畔窃窃私语,土地与草木的气味静静从他甲胄的缝隙渗透入内。自然总是在试着以他们不理解的语言去诉说着奇异的故事,米太亚德享受这些隐蔽的体验。 然而他的忧虑正随着卫队的深入探索而逐次凝聚。 对于洛科斯地区而言,这里的活物太少了;动物的蹄印和生存痕迹自林地外围向内部一层层减少,鸟鸣愈发遥远,就像有一层无形的堤坝或是裂谷,将其他有灵的生命阻隔在外,只剩下无法拔出树根自行逃亡的树木本身,还有正在愚蠢地、胆大妄为地深入这片人迹不至之地的卫队成员。 空气变得厚重,米太亚德宁愿相信这是错觉。 透过头顶狭长深绿色短叶的缝隙,蓝得苍灰的天空中,那一缕竖直的灰黑色烟雾又明显了起来。 这些天,他们正是按照僭主达美克斯的命令,下到悬崖底部罕有人至的密林,追随着野外之人生活的可能痕迹,寻找他们的目标。 米太亚德小幅度低头,希望头盔的阴影挡住自己双眼的神情。他向前挥手,洛科斯卫队继续向前。 林间多刺的矮种蕨类与无名昆虫脆弱的甲壳正在屈服于他们坚硬的铁靴,这让米太亚德在心理上感觉好了一些。 他借着新生的勇气,无视周围树干上开始出现的、唯有极其锋利的刀刃高速划过才能造成的细长切割印记,与没有来源的火焰烧燎过后不可恢复的焦黑枯枝,并竭尽全力对正在被自然分解吞噬的残缺动物骨骼视而不见。 “没有问题,”米太亚德对自己说,“一个能够杀死耶皮达埃的神赐的男孩就是能做到这一切。” 他开始控制呼吸,因为他知道假如他不这样做,他一定会因为过高的呼吸频率而陷入可耻的晕厥。 他回头,低声询问身边的士兵:“我们还有多远?” “不知道,长官。”士兵老老实实地回答,突然,他瞪大眼睛,像个初出茅庐的新侍从一样嘴巴长大,“看!长官!” 米太亚德猛然转向前方。 树林在向两侧分离。 空中交错的枝丫不再重叠,浅灰色天空从树叶的空洞向外涌出。无论是弯曲盘结的藤蔓,还是笔直坚挺的林木,都朝着他身体两旁滑动着打开。 在比起雷鸣更加沉重的庞大轰响里,土地如浪涛扭曲起伏,岩石沉降挪移,表层干涸的板结土块被地底上升的湿润褐黑色泥土撑开、碎裂、剥落。一条由树木拱卫的黑色道路在卫队面前生长而出。 然后,细碎的冰晶姗姗来迟,自每一片树叶的尖端,与每一根断裂树根的末梢,向米太亚德眼中的全部事物扩散。 莹蓝色如细腻颗粒,填补起他眼前整个世界的全部不平整与不完善之处,最终构成一副纯粹的、光辉璀璨的、堪称华美的冰寒之景。 即便是整个奥林匹亚最高的雪山,都不存在如此洁净的区域。 假如这是人力所为,那么米太亚德可以预见,他从今往后的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哪怕一次,活生生的工匠胜过神灵般的自然的案例了。 ———— 莫尔斯收回指尖闪耀的光芒,朝着森林里大声讽刺“你们的脚步之缓慢,不弱于依靠柔软肌体在其分泌出的粘液上爬行的软体动物”,并让风将这句话带到洛科斯卫队耳边。 佩图拉博都快把鱼烤好了,这群职业士兵还没到位。 他们在森林里磨蹭什么?比谁踩碎的树叶更少吗? 有人戳了戳他的手臂,莫尔斯接过了超出他预料的两串烤鱼。在他咬下第一口之前,佩图拉博打断了他。 “我需要回避你们的谈话吗?”他说。 “我们的谈话?” “你和那些洛科斯人的谈话。” 莫尔斯用牙齿撕开鱼肉。这瞬间他怀疑佩图拉博在自行研究调料配比,否则无法解释这一口又咸又苦又甜的干瘪玩意的诞生史。 他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含含糊糊地说:“我为什么要和他们谈话?这些人来找你,当然是你去谈。” 他又咬了一口。这种怪味玩意偶尔吃一次,有助于扩宽身心边界、重新热爱生命。“等会我吃完鱼就给你们留场地。” “你不能在场吗?”佩图拉博的声音很平静,他的手指微微蜷起。 “我在场做什么?用叶笛为洛科斯与佩图拉博的初次见面演奏史诗般的音乐?” “我会跟他们走。” 莫尔斯眯了眯眼。佩图拉博在想什么? 他朝佩图拉博招手,等男孩走来后,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十分缺乏诚意:“再见,佩图拉博。祝你前程远大。” 佩图拉博死死盯着他,苍冰似的眼中黑瞳放大,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说:“我不要。” “别告诉我你爱上在我这里睡草丛了。”莫尔斯语调骤冷。“你不想走,你自己去拒绝。” “我不行。”男孩说话很快,他的嘴唇几乎没有跟上他的声音。“你去。” 莫尔斯收回手,耐心就像他的笑容一样消失不见。“你以为我是你的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替你说话?” “那我对你是什么人!”佩图拉博夺过莫尔斯手中尚未下口的另一串烤鱼,恶狠狠地抛开。“一个陌生人?一个寄宿者?一件工具?” “你的自我认知很清晰。” “该死的!所以你要把我扔开,你巴不得我被洛科斯人带走!这能让你得到什么?洛科斯人会给你奖赏吗?” 莫尔斯沉思了几秒,据说在食物刚掉到地上的三秒内捡起来就不会脏,所以他让烤鱼腾空飞起,并凝聚光线给它来了个简易的灼烧式消毒。 烤鱼飞回他手里,接着被他指向正在发抖的佩图拉博。 “拿走。”莫尔斯说。 刺穿烤鱼的金属杆似乎也刺破了佩图拉博的怒气,男孩的气势像破洞的气球一样松懈了。 他不知所措地缓缓伸手,在快要拿到烤鱼时突然加速。直到莫尔斯顺畅地放手,将烤鱼给他,佩图拉博仍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坐下。”莫尔斯说。 男孩席地而坐。 “深呼吸?” 佩图拉博照做。 莫尔斯耸了耸肩,继续吃鱼。这条鱼快被吃完了,内里没被古怪调料腌制透彻的部分还算鲜嫩。 他解决了食物,拍拍手。“你在害怕,佩图拉博。” “我……” “没有?不,你害怕见到洛科斯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佩图拉博低垂头颅,身体的颤抖明显地映射到晃动的发丝上。他让难堪的沉默持续良久,直到他浪费的每一秒都让洛科斯人更靠近一步。 “他们在找的不是我。”男孩低声说,“他们在找一个全能的神童,一个成就伟业的英雄角色。” 莫尔斯盯着他,若有所思:“而你已经是个凡人了,佩图拉博。” 第7章 迎接 “我不是凡人。”佩图拉博的嘴硬恐怕到奥林匹亚毁灭都改不过来。“我和他们不一样,只是你夺走了我的一部分超凡能力。” “以及烹饪天赋?” 佩图拉博立刻把烤鱼塞到嘴里大嚼两口,梗着脖子咽下去。“你的品位不够欣赏我的作品。” 他生怕莫尔斯再拿这事刺激他,很快垂下手,手腕一扭,把烤鱼背到身后,远离对方的视线。 “是的,是的。”莫尔斯随口应下。“你不是凡人,你只是什么都不会的神奇小孩,有可能连直面一群毫无杀伤性的卫兵的勇气都无处追寻。佩图拉博,去面对你的命运吧,洛科斯卫队找你好多天了。” 由灵能塑造的冰面震颤越来越靠近,佩图拉博也扭头往森林方向望去。 廊道状的林木与冰屑覆盖的地面形成天然的回声长廊,金属甲与皮革的摩擦经由自然的气流放大,极快向佩图拉博滚滚而来。如果他是一片已从枝头跌落的苍白树叶,那么他早就被这股力量扯碎冲走。 但他的双脚仍然直接地踩在干硬泥土之上,比高密度的钢铁更加沉重,阻断他一面大喊“这是不得已之事”一面保全面子随风飘走的想象。 可他明明不再是钢铁,他宁愿做一根苇草。 佩图拉博将手里唯一能握紧的事物紧紧抓牢,感受着细长的温热金属嵌在掌心的纹路中,接着他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他下了猛料来挑战莫尔斯的烤鱼。 他立即扭回脑袋,正见着莫尔斯依靠他无名的强大能力消散在空气中。 那个可恶的男人正快速地褪色,碍眼的黑衣像被清洗剂擦除一样淡化,让他身后房屋上华丽又杂乱的彩绘壁画取代他在这个世界横截面上的位置。 他那颗黑发蓬乱的脑袋残留最久,许是专门为他而留;那苍白皮肤中上扬的薄薄嘴唇叫佩图拉博只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脊椎,将脉搏血管统统撑开。 “莫尔斯——”他冲上去要抓住对方,手指挥动,在空气中抓取虚无。 “你出来!将我的能力还给我,我的智慧与天赋。我有独一的使命,我并不该将生命献于一个局限于星球的城邦……” 我不能这样脆弱。 他的心脏有力地在体内搏动,一颗凡人的心脏,仅仅是最为微如尘芥的刺激都让他头晕目眩。寒冷的幻觉从四面而来,包裹住他的皮肤,从他近日累积的每一条细小伤口侵入,逆着血管裹住神经的线路。 “莫尔斯——”他大喊,他不能这样去面对一群凡人! “咔。” 铁靴的靴尖踢翻了屋外一块半成品石雕的边角料,长柄钝矛的末尾配重压断了房屋围栏外的一株野草。 更多的呼吸聚拢在莫尔斯的领地周围。 佩图拉博心中陡然陷入空白,恐慌的情绪聚集之下,他的大脑有短暂的一个顷刻简直恢复了过往的功能,无数信息如磅礴瀑布般隆隆流过,第一条是这些人听见他喊莫尔斯了吗,第二条是这些人一定听见他在高声呼唤莫尔斯,第三条是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谁都不认识的误入险境的凡人小孩。 伟大的佩图拉博?那是谁?绝无可能是这羸弱不堪的无用躯壳。 绝对不是!断然并非!全无相似! 接着他的腿脚带动上半身转动,比年久失修的机械塔楼吊钟更僵硬,比一套无灵魂的无面盔甲更空洞。 他无师自通地将金属长签横在胸前,以此彰显自身的武力值与危险性。 长签末梢,久经摧残的焦黑烤鱼不断振荡,被咬掉的两块半月形缺口分外醒目,支离破碎的鱼皮吊在边缘,泛出凶狠的反光。 佩图拉博盯着最前方那名军官被头盔遮盖了一小半的脸部,努力对上那双阴影里的眼睛。 军官的手从腰间带着凹槽的金银枪管上抚过,从那人的肢体语言中,佩图拉博读出一丝细微的故作镇定。 他希望自己在对方眼中并非如此,同时有选择地暗示着自己忽视手中长签上的烤鱼。 “你们是谁?”佩图拉博打破沉默,撇去话语尾音里头的逃避欲,“戴盔者,你们至此何为?” 为首之人上前半步,俯首行礼。 “奉吾主达美克斯之令,前来寻找卡迪希亚的男孩。他以少童之躯斩杀耶皮达埃,用木棒与铁锤杀死灾祸之蛇。自群山而下的神之子,吾主邀请您前往洛科斯一游。” “我不记得你们提到的任何事。”佩图拉博说,手上按照想象挽出装饰性的剑花,借机甩飞焦黑的烤鱼,再将长签末梢刺入泥土,有如执剑挺立。 “我也不是神之子,世界上并不存在神明。请离开这里。” 他脑中的知识确实被某个可恶至极的怪人封锁了,但佩图拉博依然可以笃定此世并无神明。 这条信息天生就存在于他的思维模式底层,他发现了它,珍惜着它,并时刻准备好论证它。 对面的士兵中产生了小型的骚动,就像阵风抚过水面,带起层叠的波纹。他们头盔上翎羽抖动,包裹裙甲的金色皮革前后摇晃,臂甲反射着动荡的光。佩图拉博很清楚地看见队伍后方有人在摇头。 这支小队的领队再次上前半步,摘掉白金的彩纹头盔,以真实容貌和佩图拉博相对。 “我们一路走来,已得以见证神之子的伟绩。”他庄重地说,“乡下流传着您斩首大蛇的传言,牧羊人见到您攀援普利吉亚高耸的悬崖,当我们朝您的居所走来时,霜冰和密林赐予我们道路。吾主达美克斯诚邀您莅临,洛科斯必尽地主之谊。” 佩图拉博沉默地审视着眼前的小队,手指在金属长签上摩挲。温热的金属蹭过他指尖结痂的伤疤,他记得这创口因何事而留——莫尔斯的石锤木柄,一根灾难性的木刺躲过了他当时心不在焉的观察。 一根木刺足以穿透破绽,刺破言语的盾牌。 就像这支队伍亲眼见证的莫尔斯乱搞的“神迹”,让他无法证明他仅是凡人。 也就像莫尔斯先前留给他的机会,让他找到了撕破僵局的裂口。 佩图拉博抬起头。他的声音变得轻快。 “我并非此地之主,亦并非神明之子。你们所寻者另有其人,其为超越时代之工匠,离群索居之智者。达美克斯要找的不该是我,而是他——” 他举起长签,向着身后的空藤椅遥遥一指,同时咬着牙做口型:“莫尔斯,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莫尔斯那头乱糟糟的黑发浮现在背对众人的空藤椅顶端,然后是一只向上举起的,懒洋洋的、缠绕黑布的手。 “我在这儿。”他有气无力地说。 第8章 筑城之梦 莫尔斯微微仰头。 清晨未至,群星在天上蜿蜒成一条无限庞大的蟒蛇,每次闪烁都是蛇麟的反光。奥林匹亚的大气层是磨砂的巨球,蟒蛇便在巨球之外盘旋收缩。 百年前,他仰着头见证了那声响彻灵魂的呼嚎在物质宇宙投影的诞生,从此就常常有这般错觉。 他抬起腿,踩上高高的石阶,这条悬崖边扭动的小道是未经修整的,洛科斯卫队路过时,便挥动用以杀敌的刀兵去杀死土与石的一部分,那些尘土屈服在工匠锻造的铁器面前,小道就渐渐被悬崖奉献给人类。 上方,相对平坦的道路中,名为米太亚德的卫兵与随行之队伍正静默地等待,白金色盔甲在暗淡的清晨未到之刻失去色彩。 与颜色一起隐匿的是卫兵的声音,出于未知的敬重乃至敬仰,这些在城邦与国度中施行法度的持矛者,对缓慢落后的莫尔斯与佩图拉博不敢有一丝催促的念头。 莫尔斯回身,以研究的态度,观察着佩图拉博的每个动作。 即使由完备的工造兵器变化成一个有缺陷的凡人,男孩的学习与成长速度依然出类拔萃。 半小时前,佩图拉博还对着崎岖的道路和对于男孩的体型过大的高低差暗暗紧皱眉头,现在就学会了熟练地寻找每一个便利的落脚之处,扶着石壁,手指稳稳抓住每一块凸出的岩石,使用最少的力气前进。 但他依然不够快。 莫尔斯俯身,向下、斜向伸出手臂,将帮助之手放至佩图拉博眼前。 男孩看了他一眼。“挪开。”他气喘吁吁地说。 “你太慢了,佩图拉博。”莫尔斯平稳地说,“洛科斯卫队在等你。” “那就让他们等。”佩图拉博动了动嘴唇,一小串高哥特语吐出。 “我也在等你。” 佩图拉博一言不发,只是垂眼,重重地拽住莫尔斯缠着黑布的手掌,让莫尔斯将他轻巧地一把拎了上去。接着,莫尔斯脚下轻轻一蹬,两人逆着星球地心的引力向上飞起。 在佩图拉博站稳前,莫尔斯就松开了他。这让男孩险些在洛科斯人面前跌倒,他晃了晃,没有说话,眼底闪过恼怒。 莫尔斯眨了一下眼睛,对着洛科斯人点头示意。 这些士兵好像松了口气一样,齐齐对着莫尔斯微微颔首致意,接着立即转身,整齐地走在前方带路,步伐也许比他们接受国家僭主的阅览时更加齐整。 莫尔斯右手搭在佩图拉博肩上,接受了士兵们的礼仪。 山间的雾气在半明半昧的黑暗中翻腾,无声无息地滑过被多刺的植被覆盖的道路边沿,佩图拉博高高地抬起下颌,只有被细碎的锋利叶片边缘划伤脚掌边缘时,他脸上的表情才会短暂地抽搐一瞬间。 一阵寒意从莫尔斯的手掌刺入佩图拉博肩膀,接着,男孩听见一道满含讽刺的声音。 +他们尊敬我。+ 灵能鼓荡,私人的通话频道展开。 佩图拉博瞪了莫尔斯一眼,无师自通地学会在灵能回路中让两颗心灵开始交流碰撞。当然,他不会使用灵能,是莫尔斯将这份能力暂且开放权限借渡于他。 +因为你是超凡的工匠。我告诉他们的。+ +那你在对何物产生怒火呢?你也想要这份尊敬?你希望奥林匹亚人用饱含崇拜的态度去爱戴你吗?+ +不是!我并不需要凡人的爱戴。+佩图拉博骄傲地说。 +哦,不需要和得不到可是两码事。你真是诚实,孩子。+ 佩图拉博悄悄皱起眉,希望着莽莽黑夜让他眉心聚集的阴影变得毫不醒目。 +我当然可以得到,只要你将我的能力还给我。你夺取了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又嘲笑如今的我不能令你满意。你很享受从我身上获得地位差距带来的满足吗?+ +我对这件事更觉满足:你的思维中,你能够换取他人爱戴的唯一价值,就是你超人的天赋。一旦失去了非凡之姿,你便轻而易举地自认为,以你本身的品性与心智,不可能得到他人的敬重。多么有趣的认识!你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我欣赏你,好男孩。+ 佩图拉博感到一股滚烫的血流冲上脸颊,他一扭身体,摆脱了莫尔斯的手掌。 灵能的联络悄然断开,他抬头望去,与莫尔斯审视般的视线交接了仅仅半秒,又慌忙移开眼,同时避开前方的凡人卫队,让眼神落在周遭的朦胧夜景中。 群山的末端,一片死寂的山地边缘与苍苍夜色交界之处,一处宏伟的城邦若隐若现。拱顶和尖塔偶尔从大地之下浮出。 这就是他们将要前往的地方,佩图拉博默默地想。他会走过遥远的路途,穿过冷酷的山峦,前去他将一无所得的城邦。 他继续环视四周,山谷开裂,地势起伏星球本身依靠着山峦与乱石分割出无数平原。 而人类自己又靠着武器与权力将地域再一次分割。 佩图拉博看见农田,村庄的灯火是与群星相反的暖色,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晕染出明黄的光斑。流动的溪水在人造的水库里趋于平稳,经由机械水车向肥沃的土地中运去。 他不禁试图在脑中构思出一些更加精巧的布局与机械,以提高供水的效率,让农田中的粮食更好地生长;他也试着去构思一条平缓的、宽敞的、连绵不绝的道路,抹除群山的影响,让村庄与村庄、城邦与城邦之间获得更加流通的产业交换。 他不禁去想象一个更加机械化的、先进的时代。 他想到排水系统,想到建筑分区,想到快捷的交通和兼具美感与实用性的住宅架构。 住宅将是用于居住的机器,也许可以将建筑立面从承重中解放,利用更加先进的结构设计,让平面成为更加方便多彩与动态的形态,重新构造街区与内院的概念,让公路重新以网格状分布在楼房之间,让立体交通像精密仪器的线路一样穿起整座城市,将公共服务和集体经营的分布推广到整颗星球乃至更多地区…… 然后他失败了,这些知识从他的思维深处如流光掠影一闪而过,他想要抓住,却只握得住一捧山间野外的薄雾。 佩图拉博忽然感受到一阵空虚,渴望与实际的错位真切地降临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迟迟无法走出。 然而,不同于往日里由于忘却知识而激发的愤怒与恼火,这一次,佩图拉博连他常常思索的忍耐与自认的耻辱都一并忘记。 他正要前去的地方是洛科斯,也许他的建设将从那里开始。这个国度的僭主会欢迎他,他可以确信。那名为达美克斯之人不是已经派出士兵来迎接他了吗? 从城楼与堡垒,到工坊与田野…… 他沉浸在工程的恢弘创想中,恍惚间感觉到脚下已经是修建完成的宽广道路,他那还不存在的人民正在干净整洁的住房中迎接将要降临的日光。 直到一根刺向他眼前的利箭在灵能护盾的防御中破碎。 “小心,有人袭击。”莫尔斯冷静地说,抬手指向山峰隐蔽的阴影。在那里,一些浑浊的阴影悄悄移动。 佩图拉博终于从幻想世界中惊醒,他首先抬头去看莫尔斯的反应。 奇怪的是,他在那张近日来已经熟悉的令人生厌的冷脸上,读出了一丝针对他本人的笑意与鼓励。 洛科斯小队不知何时环绕在两人周围,前方两人后方两人,摆出战斗之姿,牢牢护住中心的莫尔斯与佩图拉博。 第9章 宣告 佩图拉博有理由相信洛科斯的敌人派出了他们最精锐的队伍,即便他现在尚且不知这些敌人来自何方。 敌人不止来自山峰侧面的阴影里,道路一旁的高山顶上也有黑色的小点在快速移动。 箭矢从高处积攒势能刺向下方,有些扎进干涸的土地里,有些被洛科斯人的盾牌弹开。洛科斯人拱卫着他们尽快离开这开阔之地寻找掩体。 佩图拉博很奇妙地完全不担心受到伤害,可能是因为莫尔斯在。 他试着告诫自己别太相信这个不可靠的变态工匠,这一尝试不太成功。于是他放弃了,顺便用一些依稀记得的高哥特语在心里骂了两句。 几个手持长刀的士兵从一个急促的转角里突然蹦出,他们头上的头盔滑稽得像个倒扣的铁碗,一些串联的小铁环笼住头颅作为保护,银色的板状胸甲时不时反射出刺眼的光。 然而就是这样简陋的防护,却奇迹般地阻隔了洛科斯人携带着噼啪爆裂闪电的枪弹,耗光了他们的能源,逼迫洛科斯卫队举刀近战。 名叫米太亚德的领队发出一声怒吼,执矛应战:“莫尔斯大人,佩图拉博大人,请放心。洛科斯人决不会让你们受伤。” 对面的士兵不吝于大声战吼以震士气,提着长刀直直冲过来。 他们人数不多,仅有五人,正好与洛科斯这边的一一对上,直接陷入近身缠斗。山上的弓箭手停止了射击,显然他们无法精准射中近身战中的敌人,也无意伤害莫尔斯和佩图拉博。 敌人是来抢夺他们的,就像抢劫珍贵的货物和荣耀的证明。 佩图拉博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做点什么,他似乎不该在他人为了他而战斗时退缩在后,可他现在既不会挥刀斩敌的技巧,手上也没有武器。 “莫尔斯。”他喊了莫尔斯的名字,不由自主地让语气里带上焦急。 莫尔斯正摩挲着下巴,过分冷漠地观看眼前的战斗,蓬乱的头发在夜色里更显深沉。 不久,他开口:“你认为哪边会赢?” 佩图拉博惊讶地张嘴:“你是说?” 莫尔斯点点头,出乎意料地席地坐下,一只手撑着头,明示了他全无参与战斗的打算。 在他身前不远处,一蓬士兵的血花正飞溅至半空,与更多的伤痛和大叫同时出现。 “我认为洛科斯会输。”莫尔斯说,“他们人数占劣势,况且这些袭击者有远程支援。兴许洛科斯士兵都是精锐,但在两者个体实力差距不够巨大时,洛科斯人只能用死亡来完成他们战斗的誓言。” 他邀请佩图拉博坐下,男孩用笔直的站姿表达拒绝。 “做点什么,莫尔斯。”他用全部的镇静来和莫尔斯对话。“你动动手指就能改变整个战局,用你那不知道叫什么的能力。” 他不明白为什么莫尔斯能够如此冷静,他们的守卫者在流血。 敌人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欢呼,浓烈的血腥气四散开来,佩图拉博紧紧握拳。 “两位大人,相信洛科斯!”米太亚德的大叫与某种哀痛相结合。 接着,敌方的喊声越过了洛科斯人越发削弱的吼声。 一个手提圆盾的大个战士发出中气十足的狂笑:“神赐的卡迪希亚男孩,阿克斯王国欢迎你!软弱不堪的洛科斯能给你的地位和权势,我们阿克斯能给你更多!看,洛科斯只会流血,而我们阿克斯战无不胜!” 莫尔斯忽然笑起来,笑意点亮了他的整张脸孔。他目光灼灼地望向佩图拉博:“看,欢迎你的不只有洛科斯。” 佩图拉博的焦虑凝固在脸上。另一种思绪在他心里诞生,他恍然明白莫尔斯端坐不动的理由。 尽管如此,冷静依然没能找上佩图拉博。 莫尔斯再次邀请他坐下,佩图拉博猛烈摇头。 “你看这些人。”莫尔斯循循善诱,“看他们的战甲,圆盔上锐利的尖顶,如花柄般的护鼻,链甲与板甲的漂亮结合,以及超乎寻常的先进护盾能量源。你能从中看出什么呢?我看见了无数工匠炉子里炙热的火苗,还有发达的矿业、锻造业,和供养军队的农牧产业。阿克斯会是一台运转完善的机械,并且与洛科斯一样欢迎你。” 说到这里,莫尔斯向上牵了牵嘴角,话语中不无讽刺:“不,他们比洛科斯更欢迎你,因为洛科斯似乎已经从欢迎你,变成欢迎我了。” 阿克斯人的邀约仍在继续:“男孩!你斩杀野兽的勇武将在阿克斯熠熠生辉!你会是最出彩的战士!赫克斯波利斯在上,你将是万千军队之主!” 莫尔斯伸手抓向空中,未知的元素开始凝结,渐渐地,他手中凭空多了一把造型精美的长刀,刀刃锋利得叫人怀疑是否连孩童都可以轻松斩断巨石;简约但极富美感的镂刻装饰在钢刀表面,构成一套神秘的铭文。 他没有给钢刀打造刀柄,所以这悬浮在空中的兵器尚且无法使用。 “我还没想好刀柄上该刻什么字。”莫尔斯说,“赠予洛科斯的佩图拉博,还是赠予阿克斯的佩图拉博?” 阿克斯人爆发出第二阵欢呼,佩图拉博的呼吸变得极为急促,就像他身体附近的氧气已经不够供给他的思考。 他扭头直视战斗中的两方人马,然后他听见米太亚德——一个右手血流如注,舍弃了盾牌,用左手使起长矛战斗的绝望之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坚定的大叫:“两位大人!洛科斯尽管并不擅长暴力与战争,但我们绝不在战斗前退缩!” 佩图拉博怔怔地听着,脚步向前迈了一步。 谁也不知道两方的话语在他心中产生了怎样的激荡,随着时间流逝而略略亮起的天光驱散了他脸上的阴影。 他骤然整个身体用力地转过身,颈侧青筋绷起。 “你这个冷血的家伙!阿克斯人夺走农民与工匠的牛羊和钢铁去建造军队,他们只会将我的能力投入战争,这就是我看到的!我不需要阿克斯的欢迎!” 佩图拉博低吼,却不是为了指责莫尔斯,他没有这个空闲,接着说:“你刚才是说,这把刀是要赠送给我吗?” “它会是你的。”莫尔斯让刀刃上升,漂浮在佩图拉博眼前。 “赠送不需代价,是吗?” 在获得莫尔斯回答之前,佩图拉博便直接伸手,径直抓握住锋利的刀刃,他的血瞬间流满刀刃,嵌进每个镂空的铭文。 下一刻,他带着利刃冲入战局,以惊人的技巧和过于斩无不断的利器,刺入阿克斯盔甲的每个设计缺陷之处。 从他战斗的姿态中,莫尔斯能同时捕捉到阿克斯人和洛科斯人磨练传承的杀人技艺。佩图拉博纵然心神不宁,却早已有所准备地快速观察并学习实战的能力,并将这份能力当场转变为实用的经验。 莫尔斯眼尖地看出佩图拉博刺穿的盔甲空隙,正是先前打斗时洛科斯的米太亚德利用过的。 “我不会是沉溺于战争的疯子!”男孩对着场上的所有人用战斗与话语宣告,“休想利用我的战斗天赋,我是筑城的工匠,我的建设将从洛科斯开始!” 莫尔斯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 如佩图拉博所言,他“动了动手指”。 周围更多藏匿着的阿克斯伏兵和上方的阿克斯弓箭手一齐捂住喉咙,喷薄的动脉血从他们指缝里溢出,洒满了这片干涸的大地。 他走向已经与洛科斯人并肩杀死敌人的佩图拉博,男孩向着他的方向倒下,莫尔斯接住他,用灵能治愈他背部与手掌上深深的伤口。 “如果你是个工匠,你就该保护好自己的手。”他温柔地说。“我不记得我威胁你徒手抓刀刃了。” 佩图拉博疲惫地看看他,轻轻哼了一声。 活着的洛科斯人还有三个,包括米太亚德与另外两个战士。他们互相搀扶着,冲佩图拉博单膝跪地。 “感谢您,佩图拉博大人!”他们齐声道,话语中的尊敬之意人皆可察,即便他们显然都已认为佩图拉博其实是个凡人男孩。 佩图拉博恢复了少许体力,重新站直,缓慢地让音节清晰地飘进空气。 “起来,带我们去洛科斯。” 远处的洛科斯城邦尖顶被正在升起的太阳点出一片金色亮斑,佩图拉博不想再多等了。 第10章 僭主达美克斯 莫尔斯以礼节性的好奇去欣赏眼前的堡垒。 宫殿,堡垒,随便怎样称呼。 假如这座建筑物的每一面墙都用光洁至微微发亮的油漆粉刷,金色尖顶与高空中的太阳遥相呼应,那么是否依然使用“堡垒”这一名词,来突出强调它被修建时的本职功能,就不再重要。 他试着将其与他印象中百余年前的洛科斯王宫作一些对比,随后他得出结论:这座宫殿比起修缮前要崭新了一个层级。 一个历时更久远的事物,却比它年轻时更加光辉夺目,并且具备了更丰富的人文内涵,这是由工匠所打造的器物常常得以包含的稀奇属性。 他在镶满金银浮雕的大门之前站定,剩余三名洛科斯卫队成员面面相觑,脸上虽然疑惑,却无人敢催促。 莫尔斯低头,佩图拉博也抬头看他,他依然无意识地紧握着长刀,刚刚刻字的刀柄印在他掌心新生的脆弱皮肤上,男孩浑然不觉。 一些疼痛往往有利于缓解紧张、保持清醒。莫尔斯其实对此有些经验。 佩图拉博问:“怎么了?这样看我?” 莫尔斯轻拍男孩肩头:“没事,不过你让我想起一些漫漫时光初始时刻之事。” 比如面见一位主宰者,带着野心、期望、警惕和刀剑,迎来疑问、惊喜和失落。 他转而询问三名战士:“你们的僭主是允许别人带着刀去见他的天真之辈吗?” 名为米太亚德的领队恍然醒悟,这才将两位客人一未更衣、二未弃刀,万万不可面见他们伟大的僭主一事重新放上心头。 比起为维护僭主名誉而执言反对,士兵反而变得忐忑不安:“洛科斯僭主并不……” 莫尔斯也不为难他,灵能的驻留随着他心中之意念而撤去,佩图拉博手中短暂存在过的锋利长刀立刻化为烟尘。 “之后我送你一把更好的。”莫尔斯随口对佩图拉博说。 佩图拉博看看手心,“可以换成锤子吗?” 莫尔斯笑道:“你要去开铁匠铺?” 在两人对话之际,华美的宫门向两侧打开,就好像那内部颇具古泰拉风情的奢华殿堂摘下了它的面纱。 金色、银色与白色甲胄整齐而间隔均匀地分布在大理石柱的间隙之中,所有仪仗队士兵的脸孔都被隐藏在深深的头盔阴影之下,抹去具体的面部轮廓,以突出介于工造品和活生生的人类中间,那一丝似人非人的煌煌威严。 所有在场的朝臣也都成了画面的组件,他们整洁、健美、额头饱满,衣着华贵,同高耸的厅堂、无价的装饰和装饰性的利刃一样,成为突出王座威仪的完美道具。 可惜一些破坏了气氛的天顶电灯让莫尔斯情不自禁嘴角上扬。 他让自己的目光顺着美术上的透视灭点向前方延伸。 在两座庞大、精美、栩栩如生、环抱金属图腾,但杂糅了古泰拉多文化元素,以至于显得莫名滑稽的雕像中间,正是一张由成吨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庞大王座。 庞大的铁石王座包裹着一名带着铁荆棘王冠、膝间平置金权杖的中年男人。硕大的醒目鼻子、微微眯起的双眼、稀疏的黑发与略凸的肚腩一齐强化着这名男人身为平凡人类的特征。 一具平庸的身躯,一个懒惰的姿态,一间过大的殿堂,一座至高的王座。 一只被鲜艳孔雀和靓丽鹦鹉衬托的褐羽之鹰。 +他是那根断臂。+ +什么?+佩图拉博不明典故。 +想象一座精美的石雕,她本并不比同时代的任何美神之像更为超凡,直到她的残缺断臂成就了她真正的美。+ 莫尔斯在灵能频道中愉快地说。 +你是指,这座宫殿是精美的石雕,而那个僭主是石雕上最出色的特征?+ 男孩的声音一开始充满疑问,但这份怀疑在话语中途就蒸发消散。莫尔斯知道佩图拉博理解他。 他同样可以想象在男孩眼中,王座上的僭主是怎样的形象——由一个朴素的凡人和他眼中智者独有的冷冽热切糅合创造的生命。 米太亚德动了动他可怜的嘴唇,想要提示来客要按礼节下跪。很快,他自己放弃了,沉默地自个儿跪在一边。 从朝臣的琳琅长袍间走出身披蓝布的传令官。 “达美克斯万岁!”传令官高扬头颅,纵然是莫尔斯都不会否认他久经磨练的声音是如何优雅动听。“赞颂十二提兰西科斯议会之三,洛科斯之僭主,七重英名的克洛伊坦与多米尼基领主,阿尔卡的七重化身,伟大之君王达美克斯!” 他轻盈地向后回归队列,士兵齐齐跺脚,金矛尾端重砸地面。 +阿尔卡是谁?+ +本地信仰捏造的一个神性名词,我猜。+ 佩图拉博脸上划过不明显的嫌弃。 王座上,达美克斯语调轻快,用状似温暖随和的口吻来掩饰他的理智与刺探:“米太亚德,我们正与谁共聚一堂?” 米太亚德垂着头:“卡迪希亚的男孩,与不知名的隐士,僭主大人。” “你们回来的并不比你所保证得晚,米太亚德。几周前你开口讲要花上很久才能把卡迪希亚翻个遍,我以为你打算在外面游历两三个年头,正考虑着是否要减损你的金币呢。” 达美克斯亲切地说。他的话语就像一个电闸开关,一落下,就触发了朝臣们的笑声。 “是的,僭主大人。”米太亚德过于简短地回应,将头垂得更低。 达美克斯的笑意渐渐在沉默中消失。“我的另外两名战士呢?” “在与阿克斯的战斗中牺牲了。” 更多的沉默降临,高贵的厅堂仿佛忽然失去了些许颜色。 “英武之人必获嘉奖。”达美克斯慨叹,“阿诺因凯将祝佑他们。他们的家人将各自获得百枚金币,米太亚德,你与你的两名战士,一人十枚金币。” “如您所愿。” 达美克斯结束了他的台前表演。 他的目光颇具技巧地落在莫尔斯和佩图拉博中间,以使得两人同时认为僭主正审视着自己。 “男孩,你的传奇故事已经流传在奥林匹亚各地了。我先前尚且认为是哪个未识文字的牧羊人在夸大其词,现在我要道歉:你本身的传奇性绝对远超了流言中的描述。” 佩图拉博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镇定自若的思索。“也许。” “而这位先生,你将你的传奇隐藏得很是巧妙。”达美克斯打趣地恭维着,“我有理由相信你是这个男孩前进道路上的引领之人。你是他的父亲?还是导师?” 莫尔斯算了算他和佩图拉博的账本,遗憾地得出一个不太令人愉快的结论。 “实际上,他可能是我的口头债主。”莫尔斯看了看男孩,“我欠他一把锤子作为礼物。” 迎着所有人意外的眼神,莫尔斯露出微笑。“我是个工匠,现在名叫莫尔斯。” 第11章 无神论 “工匠?洛科斯欢迎工匠,我们可以保证。我们尊重保有技艺者,洛科斯永远是工匠施展才华最好的地方。”达美克斯说。 “那么,莫尔斯,这名男孩会是传说中自群山而来的神圣之子吗?”他看向佩图拉博。 不需莫尔斯多说什么,佩图拉博自己上前半步。 他的衣襟上仍然沾着敌人的血,被划破的染血布料下方是新生的细嫩皮肤。无论是脸颊上的灰尘,还是破损的衣袍,都无损他本身的形貌。 他的冷静与沉着,以及那一点儿来由不明的审视,皆是他不同凡响的证据。 无人可以否定佩图拉博本身是何等精妙绝世的造物,这是客观事实。 “我不知道我是否从群山中来,也不知道我是否曾经在卡迪希亚杀死猛兽。”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记得了,这些记忆并不在我脑中。” 佩图拉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皮肤依然透着血丝的红。 他又记起这些天在莫尔斯手底下经历的重重失败,那些一次次不曾成功的雕刻,他被剥夺的天赋,他的软弱和冲动,他的一次又一次失利,以及莫尔斯冰冷的恩赐。 就是这样一个人,曾经从群山中来,在凡世间留下名声? 莫尔斯不止一次嗤笑过,失去能力后,他就和普普通通的凡人一样弱小。 他握拳,将手收归体侧。 “但我不是神圣之子。”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乱,士兵们不动如雕塑,而朝臣开始交头接耳。 +猜猜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你甚至不愿意喊达美克斯一声国王陛下。+ 佩图拉博从善如流,直视达美克斯:“而你也不是我的国王,我并不从属于任何人。” 一名高位朝臣为达美克斯出声:“你怎么能这样无礼!” 达美克斯拨了拨膝间的权杖,温和地抬起手:“无妨,假如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怎能强求客人遵守我们的礼貌规则呢?我们也没有开设礼仪的教学,邀请我们的神降男孩来学习,不是吗?” “我也不是神降男孩。”佩图拉博不遗余力地更正着,话语中的坚定比钢铁更加强硬。 他望向前方,“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神,你提到的阿尔卡和阿诺因凯,我都不认识。” 朝臣交谈的声音更响亮了,这次不需要莫尔斯作灵能传声筒,佩图拉博自己就可以听见他们的争论,无非是“狂妄无礼”“孤陋寡闻”“对神大不敬”一类的俗套话。 他让这些词汇进入耳膜,并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感到热血冲上大脑的怒火。 佩图拉博探视自己的思维,做了些情景假设,发现这些人就算是开口骂他,他能感知的恼怒,都超不过莫尔斯对他手头的石雕露出的再简单不过的讽刺性咧嘴的十分之一。 他粗暴地让莫尔斯苍白的脸从脑海中滚蛋,继续与达美克斯正面相对。 达美克斯的权杖在他掌中转动,佩图拉博知道这名男人所做的一切细碎动作都是权威的暗示。 国王为神的存在做起注脚:“神灵就在群山之上,层云之中。那是高于我们的造物之主,于泰拉福斯山巅俯瞰审断万物众生的存在,是并非常人所能企及、凡俗所能违逆、人民所能否决之圣神。” 金权杖的尖端指向王座一侧。“双生的神王赐予城邦之主权柄,此为戈兹克与卡拉法伊思的像。” +我以为那是阿努比斯之类的东西,它们看起来肤色可真深,而且造型也一口气复古复到公元之前。+ 莫尔斯那时刻不忘讥讽的特色冰冷语调像蛇一样爬过佩图拉博耳畔。 +上次来城区,我该多问问它们的传说,这样就可以当成你的睡前故事。+ 佩图拉博抑制住回头瞪人的念头,注意力回归与洛科斯人的对话。 “你见过这些存在吗,僭主?”他问。 僭主的权杖敲在扶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我没有这份殊荣。”僭主说。 “那么,有任何人见过这些存在吗?”佩图拉博追击,他不需做出多余的肢体动作,话语本身具有足够的力量。 朝臣中,另一袭华丽的袍子从色彩各异的朝臣中挤出,然后佩图拉博看见他剃度后光滑的头,与头顶上汗滴里反射出的天顶电灯。 一个祭祀者,或者神官,或者观星者——佩图拉博不知他是什么。 “我们何能目睹众神之尊容?” 来者的声音尖细又高亢。 “凡人并不在众神的伟大计划之中,神明高居在天球之外,我们只能通过神明的仁慈在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映照,来窥探祂们的荣光。你怎可如此去质疑祂们?难道你的心灵是如此的污浊封闭,以至于从不曾蒙受众神启蒙般的感召吗?” 他只蒙受过一个造物主的缔造,与一个疯工匠的摧残。 “人的所有知识都应当始于经验。”佩图拉博说。 在他开口之前,无数思虑便自动编成绳索与线缆,有序地于广博的思想空间内形成交织的网。他让语言顺着这张网行走。 “没有知识能诞生于经验之前,我们从对象对于我们全部感官的刺激所投射的表象,来联结与离析对象的本体,使感性认知成为关于对象的知识。知性、感性、范畴、时间、空间……难道你们能够从任何经验里,找到神灵存在的明确证据吗?” “自然如此!” 祭司的怒火将其瘦弱身躯中所剩不多的精力用作棉线与蜡油,燃烧在他浑浊的眼睛里。“纵观生活中的种种巧合与命运,难道还不够我们体悟神灵的光辉吗?” “所有巧合都有其前因与后果,事物必然相互联系。你们在承认巧合时却否认了表象之下的原因,将结论预设在前提中,以至于不愿从经验中获得确证。” “事物当然自有联系,这规则便是我们的神所制定的。” “我怀疑它。”佩图拉博干脆利落地说。 “对感觉作出这样形而上学的预设,乃至去假设感觉背后存在某种客观的实体,我并不接受,所以我怀疑它。而你们从不用理性去反思自己的思辨。” 祭司猛地吞进一口气,几乎被自己的呼吸呛死。他猛烈地用拳捶打胸口,直到脸色恢复到正常的泛红之态。 “你有什么资格来怀疑我们?你能证明自己的资格吗?” 佩图拉博再不掩饰自己的讥笑。 “咚。” 金权杖敲在石椅上。 达美克斯凝视着佩图拉博,在脸上挂起一点笑容,“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 “佩图拉博。” “有什么寓意吗?” “我会赋予它意义。” 达美克斯笑容扩大。“佩图拉博,原谅我的臣子吧,也许此时此刻,的确没有比起证明身份更有效的说服方式了。” 佩图拉博看向达美克斯,一直到对方的假笑无法维持。他们都知道佩图拉博拿下了一场胜利,也都知道佩图拉博不会满足于一场胜利。 “你想测试我?” “如果你愿意。” “我能获得什么?”佩图拉博说。“一次付出换一次收获,你愿意与我交换什么?” “这要看情况了,我并非无道之人,假若你通过测试,尽管提出要求,我绝不吝啬。”达美克斯保证。 佩图拉博颔首。“告诉我测试内容。” 达美克斯举起手,同时介绍:“我们将为你提供最好的铸台、最出色的风箱与淬火池,最崭新的铁砧和最好的钢铁。” 厅堂侧面的门随着国王抬起的手而打开,有人要当场将工具抬入厅内。 佩图拉博的指甲在掌心挖出圆弧的印痕。 +你看,你自找的。+莫尔斯在藤椅上翘着腿说。 佩图拉博终于回头瞪他,并且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莫尔斯哪里掏出的藤椅,又是如何让满堂人对他瘫坐躺椅摇来晃去的行为视若无睹的。 “我无法现在开始锻造。”男孩硬着头皮说,好在他的自信伪装得足够好。“正如我所言,我非神降之人。我需要学习。” “学习多久?”达美克斯神色巍然。 “一天足矣。” 第12章 自主学习 莫尔斯靠在藤椅上,缓缓地顺着椅背往下滑,借此调整视角,将天花板上的精美壁画收入眼中。 他从洛科斯宫廷的壁画风格里品出一股橄榄枝和阿提卡神庙的滋味。 达美克斯给他的贵客们安排了最好的客房,莫尔斯无聊时用灵能往达美克斯的起居室瞟了一眼,发现那里比这儿还要朴素些。 接着,他头顶上的藤椅吱嘎一响,一双年轻的带着水汽的手压住藤椅,引起他的注意。 “你怎样才愿意教我锻造,莫尔斯?”佩图拉博问。他洗过澡,获得新的灰色锦缎袍子,终于穿上凉鞋以拯救饱经沧桑的脚趾,并固执地自己给自己理发——他的黑发有些过长,而佩图拉博不愿意接受自己和眼前之人存在更多共同之处。 吐出这问题耗费了他不少的勇气,莫尔斯可以从男孩不安的眉毛上读出端倪。 “你是在考验我,我能从你身上获得的合理代价可太少了。” 莫尔斯轻快地说,说到一半,一个无聊的念头蹦进心尖,他顺口讲了个他自己懂的笑话:“你得提供点剩余价值。” 佩图拉博显然觉得这话一定有些措辞另有玄机,他拧眉,干巴巴地说:“我不要你送我锤子了,你教我打造铁器。” 莫尔斯尖锐地说:“你用我将要送给你的礼物来换我的知识?” 佩图拉博抓紧藤椅顶端,他的坚持在莫尔斯的注视中逐渐变得易碎而苍白,就像一块薄薄的铁片,看似银光闪闪坚不可摧,实际上并不多么难以弯折。 “我……”他的话语卡了壳。一无所有之人不惧怕挑战,唯独惧怕给予。 莫尔斯继续看他的天花板,等他快把天花板上所有图案都重新排列完成、并在脑子里做好了统一风格的设计图纸后,他还是没听到佩图拉博的下一句话。 这孩子有时候大脑有些运转偏移,并非迟缓,而是无法转弯。 他不再用佩图拉博的表现去折磨自身如清早薄雾一样稀少的耐心,抬起手,在佩图拉博眼前打出响指,让他回神。 “那是一个问句。”他说。“不是反问,不是质问,而是一般的疑问。你换不换?” 佩图拉博眼睛一亮,平心而论,他的眼睛比起达美克斯宫殿里装饰品上的宝石更好看些,令人极难停止对他的创造者的手艺产生由衷的敬佩。 “就这么说定了,我交换。”他即刻认下,对莫尔斯许诺给他的锤子一丝留恋也无,这份直白叫莫尔斯叹了口气。 谈妥后,佩图拉博放松了些,把洛科斯宫殿的座椅软垫扔到一边,坐在硬椅上,腰背用最舒服的方式挺直。 他仍有些疑惑:“莫尔斯,你认为这笔交易是公平的吗?” “为什么不?”莫尔斯好奇着佩图拉博的思路。 “我没有先拿东西去换你的礼物。” “礼物是独立在公平法则之外的特殊条款,赠礼者没资格向收礼者要求代价。”莫尔斯咧咧嘴,逆着藤椅的靠背诡异地向上滑,直到视线与佩图拉博持平。 “那回赠之物呢?” “仅仅取决于收礼方的良心。我不介意你没有。”莫尔斯一边说,一边将双手置于胸前,掌心对拍,“好了,我要把你扔进训练工坊。我的亲传手艺不适用于灵能技巧薄弱的普罗大众,况且失之创意的教学型锻造将损害我的心理健康。” “等……”佩图拉博话音未落,心神便被浸入灵能构造的空间。 浓密的黑暗勾出石室的洞穴,一缕火光在黑暗深处被切割成数个光亮的碎片,又反过来割裂了黢黑的视界。 他一边暗骂莫尔斯——不为何故,只是心中郁郁积忿,一边向光源走去。 大小不一的雕像掉落在这处精神空间的四方八角,有些技艺娴熟,有些手法生涩,有些作品又能看出另一套与莫尔斯的风格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艺术风格。探究欲推动他俯身伸手,然黑暗如雾气升腾蔓延,化作流体拦截阻碍。 佩图拉博不得不暂且放弃去研究莫尔斯的秘密,来到光源旁边。 铁匠的全套器械正颇具生命力地自己吞吐着炽热的烈焰和滚烫的风,等待佩图拉博启用。 旁边,一块古怪的金属黑方块悬浮在空中。佩图拉博一靠近,这东西表面就亮起光。 他好奇地用手指点了亮面一下,有个小方块就摊开展平变大,占据整个长方形亮面;长方形里凭空出现一个仿造人形的小东西,面对他口吐人言,讲起一些锻造入门知识。他还发现自己提出问题,这个东西甚至能给出回答,好似具有生命与思维。 佩图拉博盯着似人非人的银色小玩意,放弃思考这是什么超出常规锻造知识的稀奇造物,专心听讲。 现实世界中,佩图拉博的身体往侧面栽倒,哗啦带翻整个椅子,接着撞向一旁的陶土罐子,携磅礴气势压向罐中的数个文件纸卷,连锁反应几乎接着波及旁边数层高的沉重书架。 寒气极速蔓延,冰晶夺走空气中的水汽。眨眼间,所有混乱如时间暂停般遭到终止,然后一切事物自发回归原位。 除了不幸掉到地上又无人搭理的佩图拉博。 莫尔斯不认为躺得姿势不够舒服会影响这么个精巧造物的正常发育。 他绕过地上挡道的男孩,抱走陶土罐,取出罐中的纸卷开始阅读。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玩意虽说是纸卷,但更类似于一层会自动放光的柔软屏幕,并非真由树木的纤维制成。 纸卷上是洛科斯本地流行的一些小说和诗歌选集,与本地并非那么落后的科技对比,选材尤其古老:无非是探讨落日时的英雄、受神祝福的战士,以及阴差阳错的错误爱情之类题材。莫尔斯在卷轴开头找到庆典戏剧编号,标明这些故事分别在哪些年因何事的庆典而在洛科斯大剧场上演。 读完卷轴,他回了一趟林间的住宅,先将银版摄影的成品塞进数百英里外另一处更加无人问津的秘密储藏室,再找到重雕中的珀修斯像扛在肩上,接着从角落里翻出佩图拉博最近在自行研发的双人小型石刻,一齐带回洛科斯王宫。 临走时,他打了个响指,整个住宅轰然陷落坍塌。 回到宫殿。莫尔斯发挥想象力,盯着佩图拉博的半成品看了许久,觉得这可能是刻的一个男孩如何大显神通,把一个男人的脑袋拧下来。 至于这些突兀出现于宫墙内的石头是从何而来,莫尔斯相信僭主达美克斯会自己构思答案。 第13章 未竟之作 阳光从日晷的洞中照射进来,在大理石钟面中留下深灰的一点;这个小点与时间一起移动着,直到跨越三根刻好的细线,滑出日晷的边际,昭示着时间已走过了白日的十二个小时,夜晚正在降临。 莫尔斯吹了口气,清去石雕上的少许碎屑。断手缺脸的珀修斯像正在经历一场宏大的改造,现在它的形体不仅缩小许多,而且看起来穿上了一身布袍;雕像的面容朦胧模糊,长发披肩,额前有一圈未经细化的点缀饰物难以分辨。 一声生物苏醒时自带的无意识呻吟从低处向上飘起。 佩图拉博摇摇晃晃,抓着椅垫将自己拽起来。 他的眼睛还看向一个无意义的虚点,仍有金红的火倒映在冰蓝色虹膜内部燃烧不熄。 接着男孩眨眼,意识从灵能构造的虚假空间回归现实,因为在地上趴久了浑身不适,脚下一滑跌进座椅。 莫尔斯挥挥手,让佩图拉博先前雕刻的小石像飞到男孩面前:“你的未竟之作,不用谢。” 佩图拉博抓住石像放到一边,以他的急切动作和微微变化的脸色来看,应是很不愿意让这东西再现天日。 他偏过头,望向莫尔斯,张开的嘴预示着一些语言的酝酿,但某种因素阻止了他开口,也许是他与莫尔斯的矛盾,又或者是他的自尊。 “如果你走到窗边,面向太阳,张开嘴,那么别人就能知道两件事。”莫尔斯说。 “什么?” “其一,你现在有话要说。”他将凿子小心地于雕像手部比划着,设想此人该用何种动作,“其二,时间。” 佩图拉博的不解来得快也去得快,看起来经过了一场高强度教学的磨练,他的思维速度得到提升。 “你在用我的脸比喻日晷。”佩图拉博不愉快地说,“鼻子是日晷的针,口部是日晷的面,牙齿是刻度。” “精准而智慧,好男孩。”莫尔斯笑道,停下手里的工作,将一人高的石雕如推开泡沫一样轻松推到旁边,与佩图拉博面对面地对话。 从当前时间出发,他选择以饮食作开场白:“首先,我也不知道晚饭在哪吃。” “嗯。” 佩图拉博努力去表现得严肃一些,然而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在谈论晚餐时以对待指挥兵阵对垒的严肃性去讨论咸橄榄与鲜樱桃的优劣,所以男孩选择了生硬地更换话题。 他下巴小幅度向上扬起:“莫尔斯,我准备好明天的试炼了。” “哦,祝你好运。”莫尔斯平淡地说。 这个回答显然无法让佩图拉博满意,男孩第无数次陷入他自身过分深邃复杂的思维里,半天盯着他不说话。莫尔斯等了一会儿,自认为完成了谈话礼仪的全部内容,就让石雕飘回面前,继续思索手部的画面构造。 佩图拉博莫名急了:“莫尔斯!” “嗯?” “你……”佩图拉博吸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行走时每一步都用凉鞋有力地践踏地板,即便地板不会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他走到莫尔斯侧面,出现在莫尔斯视线范围之内。“我之前和他们辩论。” 莫尔斯承认自己心里一乐,他以陈述语气回复:“哦,我知道。” “我将他们驳倒了。”佩图拉博在“他们”和“驳倒”两个词上咬字尤其清晰,即便是最听力失常的老年人都可以听清他的重音单词。 “对。”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以眼神作为圆口凿子,使劲剜了莫尔斯一眼,愤然回归他亲爱的椅子。 十分钟后,莫尔斯快要开始继续以利器修整他的雕像时,男孩突然大声开口,妄图通过吓人来完成他小小的报复。 男孩说:“你看,我是依靠了我自己的思考与逻辑,而非已经陷入失落迷雾的天生知识,与你取走的天赋能力。看起来我仍然并非凡人。” 莫尔斯并不意外佩图拉博在这里找到了突破口。 平心而论,当他先前抽刀跑去砍阿克斯人时,莫尔斯就接受佩图拉博这个小孩本身也有那么一丝盖不过缺陷的亮点存在——倒不如说,男孩终于表现出每个凡人的灵魂中都理应闪烁的那么丁点个人特色,并且像每个同龄孩子一样,急不可耐地将它捧到大人面前使劲炫耀。 “而且,我学会了你为我提供的锻造知识,全部。”佩图拉博恶狠狠地说,“明天我就要在洛科斯面前证明自己。” 莫尔斯手指一抹,将错误的划痕从雕像表面抹去,语气平淡如饮水:“你到底想说什么,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卡住了。 “如果你不开口,我就当你又在浪费口水倾诉废话。” “你没有一刻能够停止你浪费口水的讽刺吗?” “我的讽刺会自动选取并走向应遭受讽刺的对象。” 佩图拉博又生气地走到一边去,抓起他的半成品小石像,对着莫尔斯,似有跃跃欲试的投掷之举。 莫尔斯笑着看他一眼,他立即取消了暗地里的小动作,飞快将石像扔回桌面,脸色因为石像与石墙的碰撞声过份清亮而发红。 “我没有……”他的舌头和他的意志激烈地战斗。 莫尔斯摇了摇头,一把更小巧的凿子向他飞来。“呵。” 这声毫无道德感的嘲笑将佩图拉博的坚持再次击穿了。 “莫尔斯!”他用踏步继续来回折磨着地板,“我的表现没有出乎你的意料,打破你的固执吗?我的辩论还没有驳倒你以白诋青的贬低吗?难道你还能说我除却天赋一无是处吗?你就……” 他深深吸气,叫人担心会不会把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全部带进肺部循环,“你就不能评论一句我做得如何吗” “你做得很好,表现很出色。佩图拉博,你是个好男孩。”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的脸色像被人泼了一头红色浆果果汁:“你、莫尔斯,你肯定是在……嘲笑我,讨好我!你怎么、你说什么?” 莫尔斯动用少许灵能,不为任何理由,只为结出一层冰帮助佩图拉博降温。“嗯嗯嗯,你很高兴,我知道了。” “我不高兴。” “那就不高兴。”莫尔斯挥挥手,冰霜化成水,接着蒸发消失。“但我想你终于看出来了,想要奖励,你就得直接诉诸于口。你总不会天真地认为,我很有耐心去揣度你那深不可测的孩童心理吧?” “莫尔斯!” “我并不是羞辱你,我只是在节省我们的时间。”莫尔斯毫无波澜起伏地说,他最后选择给雕像做一个持剑的姿势,这意味着他需要去补一些材料了。 “你……你无所事事,空闲至极,节省时间有何意义?” “因为我先前做了打算,明天等你结束试炼,我就离开。”莫尔斯轻轻松松地说。 “去哪?”佩图拉博脱口而出。 第14章 前进与后退 “离开这座宫殿。这个城市,这个王国。”莫尔斯在话语末尾加上一个玩笑,“但不至于离开这颗星球。” 佩图拉博强自镇定:“你在威胁我吗?” “用什么威胁你,我的离去?这竟然能够对你形成威胁吗?” “这,不能!” “那我又是如何地胁迫了你,我将要伤害你的身体或灵魂吗?我要从你身上夺取你无法给予的事物吗?亦或是你另有其他理由呢?” 莫尔斯明知故问地扭曲着佩图拉博真正的语义,男孩全部的反应都位于他所推断的范围之内, 佩图拉博移开脸,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神情恍惚。 他并非愚钝不堪,事实上,拜他天才的造物主所赐,佩图拉博对事物的理解分析速度超过了整个人类族群中近乎全部的生命。 让他裹足不前的,只有他自己性格品质中尤其幼稚的那一部分。 “莫尔斯,你在尝试伤害我。你明明不准备走,你带来了你的石雕、你的工具,你正要在洛科斯住下。” 他说,并痛苦地咽下后半句,即质问莫尔斯究竟在等待一个怎样的结果。 “走过来,佩图拉博。”莫尔斯开口,不再是他常用的漫不经心,而是一种奇特的庄严与郑重,这并未使他显得难以接近,而是格外地增加了他的温和。 佩图拉博的双脚与地面相黏连,但紧接着这种密不可分的状态便解除了,他迈开腿,以最精妙的机器都难以模拟的坚决和妥协。 很好。莫尔斯心中想。那么我会留下。 他从佩图拉博眼中的倒影里见到一个微笑的人。 “我在伤害你。我在寻找你心智上的一切漏洞,你我都清楚。” 莫尔斯停止手头全部的工作,右手掌心向上,平放在佩图拉博触手可及之处。男孩仿若受到蛊惑,将他的手置于其上;而莫尔斯知道他没有动用任何超自然的手法——这正是令他着迷之处。 “但这一次不是,不完全是。我确实有离开洛科斯的打算,你应该看得出,洛科斯能给我的一切都对我毫无价值,就算达美克斯现在走进房间下跪说他要让位于更贤能之人,我也不会有分毫喜悦。” 佩图拉博离开了十秒,将他的座椅拖来,通过对等的高度来寻找一些平等的东西。 男孩同他面对面地坐着,背脊依然挺得笔直。莫尔斯等了他一会儿,然后继续叙述。 莫尔斯坦然开口:“我是天赋卓绝之人,但我的智慧与见识并不超出人类最好的时代。不过在时代后退的波涛之中,我仅仅矗立原地,就已经领先于世间大众。” “我不否认我的能力,也不否认你的。你应当能够理解,当你站得比所有人都要高,并且高上许多,那么其他人的挽留与期许,对你而言就不再只是认可与信任,而更多地成为责任,乃至拖累。” “你要是想为他们流泪,就必须从你的高山巅峰往下走。人类漫漫无边的历史上绝不缺乏悲剧性的范例。” 一些刻薄而虚浮的词句从他的嘴唇里漂浮出来,佩图拉博眼神微微闪烁,莫尔斯知道男孩听进去了,并且正在思考。 这很好,即便佩图拉博暂时愿意听他讲话,不过是因为他莫尔斯更强、更完善、更神秘,在佩图拉博心思里营造出一重错觉,即屈从于他并非不可接受。 有朝一日佩图拉博那无上的造物主降临,莫尔斯敢笃定那将会即刻成为佩图拉博全心侍奉的唯一人选,现在的男孩、未来的男人会迅速把这段“充满耻辱”的过去遗忘,乃至报复性地抹除。 但他现在正在听。 莫尔斯也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你是范例中的一个吗?”佩图拉博问。 “从来不是。我向来籍籍无名,默默无闻,不过小卒一枚,总是无足轻重。” 他所举的范例其实是对另一人的揣摩,而这是不必提起的。他已不再同他相关,而佩图拉博想来也是和他无甚关联的——莫尔斯这样对自己说。 佩图拉博安静下来,满腹疑惑。接着他甩甩头,将杂念抛出脑中。 “是我的变化让你留下吗?”他声音压低,这番声线的变动,倒是让他有些像个成人。 “你让我坦荡自白,节省时间,将一切诉诸于口,那么现在于话语中布下重重迷雾的人变成你了。” 说出这番话让他忐忑不已,佩图拉博意识到自己正在涉足一个全新的领域,莫尔斯一次又一次让他不得不反思自身,用他冰冷的力量逼迫他走回心灵深处,去审视外界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思维外壳,于是他现在终于看见一丝破绽、一种端倪。 他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不需要知识就能够知晓的不对劲——那似乎是常识的一部分,是逃出知识和身份的一叶障目后,仍然如先验的知识一般作为人类理性基础的一部分,而他对其视而不见得有些久了。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星之漩涡匿影藏形,踪迹全无。 直到此刻他方才发现,他的恐惧之源从一开始就消失了,莫尔斯如此深刻地帮助了他——他此时才敢于承认,他曾经是多么恐惧着那星空的眼睛。 “你是我有记忆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人。”佩图拉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是在抒发一些词语,一些心情,他几乎觉得自己这样讲话是怪模怪样、不可理喻的。 他平视着莫尔斯,凝视他平静得冷酷的表象,就像看着一面钢铁的镜子。他对他说话,同时也在对自己说话。 莫尔斯宽容地等待他。 他感到紧张,畏惧,接着所有情绪薄膜都被挖出漏风的空洞,一种潺潺不断的干净东西从心灵源泉里汹汹涌出,填补空洞并洗去慌乱,他寻找恰当的词汇,觉得那也许该被定义为安心。 “从一开始你就与我谈论公平和交易,所有的获取与给予都必须放于台面之上,我推出筹码,你取来货物,给一切标上价格。我们把代价算得分明,就好像除此以外你无法理解我而我也无法理解你。” “但事实与此相去甚远,至少你已可以娴熟地操纵我的心理。这并非正常之事,你我皆知人与人不可能仅靠交易就令人类长存。”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莫尔斯,你的态度让我时而又迷惑于你的宽容,时而又以为你恨我。” 佩图拉博承认着他不得不承认的一切,这些言语上长满倒刺,每个字都让他的喉咙与口腔痛如流血,然而,面对着一面永远冰凉的钢铁镜子,他的痛苦被轻易地冰冻并抚平了。 他不去想象倘若是另一个人在此,他能否如此言语。达美克斯?米太亚德?不知名的朝臣和祭司? 他不做假设,因事实是在此之人名为莫尔斯。 在他的注视下,他无法见到任何哪怕最为细微的动摇,莫尔斯与他平日的每时每刻一样深不可测,甚至更为难以捉摸。而他已坦怀如此之多。佩图拉博咬牙,追问:“你恨我吗?” 莫尔斯垂眸。“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 接着他挂起一丝微笑。“‘你的造物主没有完成他的工作。佩图拉博,你不是个合格的工具。而一名合格的工匠该如何处理锻造失败的钢铁?我选择将其融回铁水,淬火、捶打、冷却,循环往复。’” “我当然不恨你,我只是在接手你造物主的工作。我无法忍受一块极佳的材料就此蒙尘,佩图拉博,我只是在重锻你。我决定留下也是为此,我看见我的停留能更好地塑造你。” “所以我是个工具。”佩图拉博说。“所以你我谈论交易。所以你我从不靠近。” 莫尔斯微微地笑了。“难道你做好建立更近一层的关系的准备了吗?”他摇头,“至少我还没有。” 第15章 金属的试炼 “我以为我们被请来,是要以建筑的艺术去囚禁一头野兽。然而这座迷宫囚锁的不止异端的凶兽,还有遭受背叛的我们自己。我们走过无数交错的过道,逃避牛头人身之物;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密境弯曲犹如夫利己阿那迂回曲折的河网,途经顺流,途经倒流,我们走回源头。这难道是我们应得的吗,这难道是你应得的吗?” “吾子,我们的迷宫每一年都夺去无辜之人的性命,我们的艺术成就了暴君的权柄与威能,此虽非吾所欲,亦即为实。” “难道我们就要永远无法逃脱,接受众神赐予我们的一切磋磨?” 达美克斯双手捧着新写的卷轴,其上的墨迹未干,潮湿的黑色墨汁仍能反射出点点天顶上落下的亮光。 他阅读正是入神之时,承载故事的纸张就被一只缠绕着黑布的手随性地拽走了。 莫尔斯把卷轴团成一团,就像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废品。达美克斯心里难免升起恼怒,身任奥林匹亚十二僭主之一多年,他几乎不再经历如此明目张胆的忤逆。 然而当他抬首,见神秘的黑衣工匠甚至连看他的一眼都懒得给予时,他立即就将怒火消去,让敬重逐渐扩大。 与忤逆相对等的,是莫尔斯令人惊诧乃至畏惧的能力。 达美克斯不能理解这名为莫尔斯之人是从何获赐的无上天赋,又是从何取得的超凡能力。 他虽然不得不尽统治者之职责,与神官祭司和和气气打着交道,然他自己心里清楚,无论是奥林匹亚上流传甚久的“黑色审判日”之传说,还是漫天诸神的存在,都不过是愚民为求心安而堂皇编造出的一套脱离现实之词。 可达美克斯确实找不到除了神灵赐福之外的第二条解释,来合理化莫尔斯与佩图拉博的存在。 ——那一日满堂朝臣与佩图拉博正面交接时,有一人将丝毫注意力分给明明不可忽视的工匠莫尔斯了吗? 每每忆及此事,达美克斯都心生忌惮。 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双手绞在一起,身体前倾,将重量压在他身前的小木桌上。 “莫尔斯,”他尊敬地问,“这则故事言语精妙,情节曲折,既有奇幻之色彩,又具警世之寓意。不知您为何要将其毁去?难道这仍不是您的满意之作吗?” 莫尔斯半身倚靠着大殿二层的精雕木栏,依然是一身漆黑,宛如一道日光下的影子。 他专注地盯着台下一层宽阔的平台,手中,写着故事的纸张在幽蓝的火焰里噼啪燃烧。 闻言,他回答:“满意?随手写的故事罢了。倒不如看看佩图拉博接下来的表现如何,今日他能做出如何的成就,我也是好奇的。” 达美克斯仍然不太甘心就此放弃,故事恰至高峰山巅之刻,倘若戛然而止,他恐怕接下来一周都会反反复复地将工匠父子的故事在心间来回琢磨,揣度成千上万次。 “那么,能告诉我故事里的父子结局如何吗?”达美克斯说着,从舒适的软椅中抬起略显肥胖的中年身躯,背着手走到木栏侧面。 “死了,人总是会死。至少故事之中如此。”莫尔斯简单地说了几句,就不再将注意力分给达美克斯。 明明是他方才等待之时专注地写了许久的故事,此时在他心中却似乎无法占据任何更多的空间。 达美克斯不由得失落了一瞬,旋即便唾弃自己的妄想。 他还以为这名艺术家有意写出故事献给他看,现在这被证实是他自视太高。 他也一起看向剧场大殿的一层中央。 大理石构成的圆台侧面,一个男孩正镇定地等待着他将要面临的试炼。纵然台下有千百双眼睛凝视不移,他的仪态和沉稳依然是远超年龄的不同凡响。 佩图拉博的力量与知识都不超出凡人的行列,同充满超凡特征的莫尔斯比起来,大概的确是个凡人孩子。 达美克斯已经数次想过,既是凡人,他的子嗣为何不可如这名男孩一样超群绝伦。 伴随着宏伟的乐章在圆台四方奏起,一个可移动的铸铁铸台被八名身姿强壮的年轻士兵抬入圆台。 另一名新出现的光头祭司有条不紊地为士兵们指引方向,令人不得不好奇昨日在殿前丧失仪态的神官此时是否安然无恙。 佩图拉博略微侧身,打量着他将要接手的工具。达美克斯无法从高高的二层看清他的表情,不过一边的莫尔斯以大拇指抵着下颌,轻快地说:“他有自信。” 国王点点头,下方,铸台的圆筒向外辐射着大量的光与热,炉中温度更胜昨日,足以令任何常人退缩。 当风箱与铁砧被纷纷部署完成,木炭烧得透亮,烟雾向上方蒸腾,化作灰云萦绕高轩,佩图拉博步履坚定地向着他将要工作的圆台中央走去。 他看着深黄色的用以衬垫铁砧的木桩,与枪铁色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器具,不知心中生发了何样的感悟,动作竟有些温和。 佩图拉博向着盛满铁块的银色钢桶伸出手,毫不迟疑地取出他所相中的材料,将其置于铁砧之上,让锤子与火赋予它生命。 锻造开始了。 男孩很有趣地尝试了徒手去将亟待打造的铁块往熊熊烈火里送,他很快恢复理智,拿来身边的仪官双手奉上的铁钳和无形的厚实手套,不再强迫自己肉体凡胎的脆弱手掌。 这小动作引得莫尔斯眼中闪过含笑的亮光。 在险为烈焰所伤后,佩图拉博仍不害怕火焰,他娴熟地利用着火与钢,就像他生来就该与这些工匠的伙伴共存下去。 钢铁在高温中烧得赤红,中心亮如恒星的金黄内核,边缘则掉落下片片冷却的焦黑碎屑。 他耐心地反复翻动铁块,汗水和高温让他的布袍潮湿,金属融化的亮光同时闪烁在男孩和二层高台上的莫尔斯两人眼中。 莫尔斯再度开口,也许是对着达美克斯说话,也许是面对一个幻影,也许不面对任何人。 他将他先前截断的故事继续下去,用儿子的口吻对一个故事里的父亲讲话,并绝不悭吝于让更多的神话来到这未曾蒙受感召的遥远星球。 “父亲,我不会让我们永远不得逃脱,我们的归宿虽无定所,但总不该魂萦孤寂遥远之海岛。” “海鸟将羽毛赠予我们,暴君将蜜蜡留给我们,阿波罗将指引我们的前路,赫尔墨斯将祝福我们的羽翼,在高空中我们将寻找自由。” 莫尔斯的声音很轻,每个清辅音都婉转如初春的莺啼,好像只需再大声一点、直白一点,就足以惊扰一片清澈透亮的迷雾之池水。 达美克斯惊觉自己的呼吸是如此粗重毛糙,于是有意地放轻了它。他接着想到莫尔斯说过故事里的人都死了,很快便鬼使神差地心生悲伤。 莫尔斯侧过头看了达美克斯一眼,僭主立即清醒过来,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他尴尬地强装镇静。 第16章 工匠的试炼 佩图拉博的锻造依然在继续。 他将两块铁熔成金白的一体,再以两块软钢包裹,用长长的螺旋铁杆串联,放上铁砧。他的工作不急不缓,极富节奏与技巧,与其说是一场体力的劳动,倒不如说他挥舞锤子的动作本身就是艺术的一部分。 坚硬的铁在高热与锤子下变得柔软可塑,从原本的形态,变得融合、统一,并逐渐拉长,僭主达美克斯看见一个长方的轮廓,约有十余寸,末端变得尖锐,底部厚重稳妥。 一把刀,他对自己说,心中因满意而升起喜悦。他见到一把利刃的雏形,经由锻造,呈现于所有人眼前。 莫尔斯聚精会神地打量佩图拉博的每个动作,达美克斯认为这工匠很可能正通过某种非人的方式,在观察男孩具体的神情。莫尔斯阅读着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的动作比达美克斯所知的任何同龄男孩都要精准而迅速,甚至胜过了王国之内绝大多数的工匠;余下的工匠胜过他,也不过是因为年岁和体力带来的天生优势。 在上一锤落下时佩图拉博就已经想好下一锤的力度、重心和落点,他的锤子与工厂的机器一样精准,在其中不存在任何迟钝和模糊。 刀刃从白炽中显现出鲜红的边,温度冷却与刀片成型的节奏构成统一。佩图拉博第二次将铁送入火炉,重新提高热量,让更多的高温改变铁的结构。 然后他环顾四周,自信而大胆。 “给我一把木棒。”他说。 在场的朝臣、工匠与神官纷纷看向彼此,没有人做出如此准备。 达美克斯立即抬高声音,中气十足:“普特洛克勒斯,将你的武器给他!” 名为普特洛克勒斯的士兵浑身一激灵,看了看手里用来锤人脑袋的巨型木棒,迷糊地将其递给小跑过来的传令兵,传令兵再将其递给神官,神官跑步赶到佩图拉博身边。佩图拉博垂首,眉间透出失望。 莫尔斯摇摇头,一阵风向台上刮去,木棒的形状被修整完善,变得光滑而便于发力。佩图拉博仰头看他,旋即接手工具。 “铁锤容易破坏刀锋的形状。”莫尔斯喃喃。 佩图拉博手下的钢铁比任何人所预想的都更加驯服,那些坚不可摧的铁正温顺地变成佩图拉博需要的崭新形态,它们沉默、炽热、诚实,对每一次捶打做出最佳的反应,而佩图拉博也丝毫不掩饰他对钢铁的喜爱。 男孩的心随着钢铁的屈从而跳动,他第一次堂堂地袒露出面容上的喜悦,那些火光在他眼中燃烧,并不代表愤怒,而是代表着单纯的满足与享受。 达美克斯看不分明,但纵然是如此遥远的观察,也足够他体会到佩图拉博的心情。 他满意地捏着金权杖的柄,开始想象未来他的军队将会因为这样一个——两个超凡的铁匠的加入而获得怎样脱胎换骨的改变。 整个奥林匹亚星球上,十二僭主与其他小国的战争从未消弭。 他们只是偶尔休战,度过一段珍贵的和平与备战时光,然后继续争夺着土地和权力。僭主必须如此,否则土地将被蹂躏、臣民将被掠夺。 他仍然记得百年前阿克斯抢走洛科斯女性作为妻子的记录。事实上,这正是国中人尽皆知的童谣的由来。任何孩子都能唱两句误入战场的牧羊女之歌。 一个服务于战争的铁匠,总是能为他的洛科斯添加几分胜算的。 至于那让全世界选择共同维护短暂和平、起战事者将被围而攻之的奥林匹亚运动会,已经悠久得像个传说。 “你的孩子将锻造出最完美的兵器。”达美克斯对莫尔斯说,即便莫尔斯从未承认过他和佩图拉博的关系,但国王觉得这样称呼不会错。 一旁的莫尔斯神情莫测,观看着佩图拉博的工作。听到达美克斯的问题后,他笑了笑,继续他未讲完的故事:“你要当心,吾子。你的羽翼若沉重,那便是海水浸湿的;你的羽翼若轻盈,那便是太阳燃去的。不过莫要畏惧,吾子,若你被海潮带走,我会寻回你。” 达美克斯品尝着莫尔斯的谜语,与神教那群将话挑明比死还难得的祭司交流已久,他早已知晓不能忽视任何一个端到眼前的谜题。 接着,他皱眉,且并非因为话语中那过分久远的名词“海水”。 达美克斯确认莫尔斯给了他一个警告。 于是他反思:他说错了什么? 圆台之上,刀刃第五次淬火,然后是第六次。捶打、冷却,依附于刀的金红烈火燃烧在水面上,又同薄薄的白雾相互替换。佩图拉博带着隐形的手套,火焰便犹如从他手上燃起,向空中腾跃。 达美克斯为之着迷,正如台下的任何一人一样。无论是在场的工匠,还是原本对锻造毫无兴趣、仅奉王命方来见证的臣子,也不知不觉地将全副精神投入了观摩。 最后一次,利刃最后一次进入冰水。男孩与烈焰同行,假若奥林匹亚神话中的火神降临于世,或许便该是这般姿态。 随后,他举起完成的短刀,锋刃上的寒光熠熠闪烁,明明未经开刃,就已锐意逼人。 明亮的灯光照过佩图拉博全身,男孩用手指抹去利刃上的黑色焦层,刃面光滑平整,反射出在场每个人的面容。 神官立即崇敬地下跪,将他本该跪拜的僭主达美克斯都忘在脑后。“神之子!”他的激动令他泪流满面,“你的技艺是完美的!” 达美克斯也欣喜地立于木栏之侧,张开双臂,作为一国的王者,毫不保留地展现他的欢迎。 “佩图拉博,洛科斯将因你的锻造而荣耀,你的工艺将令整个国度获得新生。” 达美克斯留了一点小心思,用词既夸张又审慎。他记得当他说出“兵器”一词时,莫尔斯并不鼓励。 佩图拉博的冷静相当令人惊诧,不因国王的夸赞而喜悦,也不因神官的用词而恼怒。他只是仰头望向二楼,目光的指向极其明确。 接着,他将作品整个丢入火焰,在所有人的惊异里,无情地叫刚刚完成的利刃在烈火的高温下融化。 “你们的夸赞为时过早。”佩图拉博直白地宣布。 达美克斯听见一声气音,他看向身旁,从莫尔斯终于露出的笑容中,肯定了那是一声轻笑。 第17章 钢铁的试炼(5k) 没有人理解佩图拉博的心思,达美克斯想。 在佩图拉博做出扑朔迷离之举后,身为国王的习惯,使得达美克斯在第一时间去观察自己的臣子:他无法不担心自己的权威是否会因为佩图拉博的扫兴而受到损害。 他看见祭司将头颅高高抬起,以跪伏之姿,几乎要将颈骨折断一般仰视佩图拉博,神色惊惶,口中喃喃,唇舌颤动。 他看见士兵被盔甲遮盖的上半张脸之下,双唇上下分开,惊讶的气息被吸入铁盔保护的人体之内。 他看见朝臣或是扯着自己的长袍袖面,或是身体紧绷如遭捕捞之海鱼,有些垂首避事,有些抬头看他。 他最后往人群的中心看去,在围成圆环的群众中央,别国的使臣维持着他们虚伪的礼节,直直地站立着,神情既文雅又稳重。 无人因佩图拉博的冒犯和唐突举动而质疑他,于是达美克斯原谅了自己短暂的惊慌。 接着,他发现,佩图拉博在发言中给出的停顿,正是有意供其他人心怀惊讶互相通过眼神交流的时间。 达美克斯心里升起感慨:这也许就是全能之子的才华。 假如他的亲子,野心的哈尔孔,将要继位的孩子,有这番天赋的能力;或是次子,软弱的安多斯,醉心艺术的匠人,有如此的气魄,那么洛科斯将多么幸运? 其他僭主的国家,又如何还能击溃洛科斯六百年未易的稳固城墙呢? 他本人虽并不介怀战争,但他也知晓,和平方是大众所希求的。 至于卡丽丰,他唯一的女儿。她虽然具备罕见的领袖之常识,但奥林匹亚人不会让女性成为一名僭主,至少在洛科斯还不行。 “我打造了一把利刃。”佩图拉博说。 当事实从男孩口中吐出,便平添了决定性的神性。他只需站在那里,让铸造的火焰在他背后熊熊燃烧,就成为了奥林匹亚古老神话的一部分。 “我赋予钢铁形状,让金属屈从于我。我聆听金与铁的歌唱,让造物在我手下找到它们的位置,让利器来到这世间。这是一名工匠教给我的,我今日将它付诸实践;并且,我成功了。” 莫尔斯静静地听着,散乱黑发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在佩图拉博提到他时,他的眼皮闭拢再抬起,眨了一下眼睛。 佩图拉博的声音渐渐低沉了:“我今日来此,是为了证明我正是你们所以为的那个人。而从你们每个人的眼睛里,我见到你们已经给了我一个证明。” “你们虽不开口,我却听见所有人都在说我是神裔,是你们的群山之巅走来的男孩,是并非凡俗的人。” 泰勒弗斯山,达美克斯心想,他在说的是终年覆盖冰雪、山巅无人能及的泰勒弗斯山。 如此多年以来,奥林匹亚人执着地在彼此之间大行征服之道,去侵占他人的土地,去夺取,去战胜,但从未有人征服过泰勒弗斯山。 那已不是凡人的领域了。 “但是!”佩图拉博猛地抬高声音,嗓音重重敲击在达美克斯的心上。 “我到底用什么证明了这个传言?用一把铁锤,一座火炉,一个风箱?用一把任何工匠只要精益求精都能打造出的利刃?这就是我拿出的证据吗?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全部吗?” 他环顾四周,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些行所无忌的讽刺,倘若有人与莫尔斯交谈过,就会发现这讽刺和莫尔斯常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辙。 “我的躯体,我的力量,我的知识,我的记忆,无一超出凡人所能触摸的范畴。”佩图拉博冷冷地说。“我现在就是凡人了,和在场的任何人都一样,两条手臂,两只眼睛,一颗……一颗心脏。” “而现在你们告诉我,我用凡人能做到的事,证明我不是凡人。再想想吧,诸位,这就是你们的思想吗?” 他让话语轻飘飘地在厅堂中旋荡。 那祭司的头仰得更高,佩图拉博注意到他,所以男孩看着祭司,冷酷而坚决,任何有情之人都能从中体会到深深的嘲弄和有力的失望。 “这就是你们证明神灵是神灵的方法吗?告诉我,祭司,你们就是这样盗用了凡人的成果,去作为神灵存在的佐证吗?” 接着他重新抬头。 “你们证明了你们的信仰,而我证明了我的理念。”佩图拉博说。“即你们的神的确出自虚构的幻想。” 达美克斯急切地双手握住木栏,甚至忘记了手里还有一把金权杖。 佩图拉博的表演让男孩借他搭建的舞台踩在所有洛科斯人的头顶,这让达美克斯殷切地想为臣民辩解。 僭主必须要为臣民辩解,否则他从今日起就将失却脸面。 接着,那从达美克斯掌心掉落,将要坠地的金杖诡异地突然悬浮,一层冰霜爬上僭主专座附近矮桌上摆放的葡萄,在水果表面镀上精巧美丽的霜纱。 莫尔斯让权杖逆飞至掌心,无聊地把玩着,以指尖摩挲权杖顶端雕刻的金鸟。 他低声开口,“看啊,吾父!那太阳是多么温暖,而那海水是多么清澈。伊卡洛斯歌唱着,在今生今世未曾企及的高度上盘旋,享受古今未有之自由。他将大地上的一切一览无余,有时竟以为赫利俄斯的日轮车架就在手边了。” 达美克斯无暇再去分析莫尔斯的作品了,即便他的智慧正告诫他莫尔斯所言正是眼下所演之事的凝练与艺术化。 他必须全心地去对付正与他眼神相对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达美克斯竭力维护自己的宽和同威仪。 他亲切地说:“信仰仅在你心内有所感召时方会同你接触,众神并不强迫要臣民的敬爱。” “如果你这样认为。” 达美克斯感受着头上铁王冠的重量,从中汲取力量:“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你的天赋,而有天赋的贤才值得一些高傲的特权。任何聪明的君主都该这样做,不是吗?” “无论如何,洛科斯将永远为你与工匠莫尔斯敞开大门。尽管你将刀刃扔进火炉时无比地坚决,但我依然希望得到你的答案,为什么要毁了你的作品呢,佩图拉博?” 他悄悄转移话题。 佩图拉博回头看了一眼火炉,接着环视大厅,从天顶上装饰成烛火的电灯,周围冒着蒸汽的自动齿轮,再到高高耸立的石柱下,士兵们手持的盾牌,身披的铠甲,和朝臣们的衣着与饰品。 接着他开口:“你是理智之人,僭主,所以我要同你交流。” 达美克斯不知是否该为此感到高兴。 男孩说:“我有许多不知晓之事,我想知道电灯的供能从何而来,钢铁的机械是否有更好的设计。我需要学习。当然,我并非无礼之人。” “莫尔斯告诉我,一次收获换一次付出,价码应当由双方给出。”男孩说出这些话时的表情有些微妙,“我将在洛科斯学习我所能学习的一切事物,但我也将付出我的劳动。” “你将铸造更多的兵刃吗?” “不,这不是我的天赋所在,我将利刃烧毁,便是出自此意。我无意为任何人打造武器,我是一名工匠,水车、木犁、道路、石磨、雕塑、绘画、礼器、铜像……这才是我将要在洛科斯留下的。” 说到此,男孩顿了一顿。“若我知晓锻造镰与犁的铸造方法,我方才便会将刀刃重锻为人民手中的工具。但我不知晓。” “那么战争呢?”达美克斯谨慎地问,“孩子,战争是必须的。洛科斯一国的和平不会像雪山之雨一样净化他国渴望暴力的土壤。” 男孩的冷漠更甚,“堡垒,城墙,机械,刀兵。我不喜此道,却未必不精此道。” 达美克斯正要再开口,好言去安抚佩图拉博,就听台下的祭司颤颤抖抖地运作起他瘫软的舌头:“佩图拉博大人,假若你是凡人,那你的锻造知识又是从哪学来的呢?是您口中的莫尔斯大人教给你的吗?他又是何人呢?” “说不定莫尔斯大人就是神的使徒呢,神派他来做你的导师,他只不过没有告诉您罢了。” 达美克斯瞬息感到一阵怒气,苦于金权杖正在被莫尔斯摆弄,一时竟无法敲击地面,只好用手掌重重拍打木栏:“祭司费德拉,停下你的挑拨!在洛科斯邀请的客人面前妄加议论,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行为极其荒谬吗?” 他今日就不该听神教的话,被费德拉的顺从蒙蔽,将这群碍事的宗教骗子请来维护什么传统! 佩图拉博立刻看了莫尔斯一眼,莫尔斯的手指轻轻地敲着下唇,平静地往下方看,不仅无动于衷,而且都不愿意勉强地伪装出一个鼓励。 这就是他给出的全部不能算是回答的回答,达美克斯开始猜测两人之间有何矛盾——他猜不到。又或者这就是工匠与工匠的相处模式吗? 佩图拉博收回视线向前走,有一刻达美克斯以为男孩将要抬起腿踢向祭司。 想到这样做的后果,达美克斯先是忧心忡忡,然后发现他竟然有些期待。 这样他就有理由去与总是散布着恐慌预言的神教祭司发生小小的摩擦,并转而与佩勒孔提亚九智者更加亲密。 佩图拉博没有那样做。 “你若总是可怜地抓着你脑子里那点悲剧性的神话牺牲不放手,要给世界上所有事情生硬安装上神圣的起因,那么理性是无法拯救你的——你不能被一个在你心里不存在的东西拯救。” 佩图拉博说着,跨过祭司身边,懒于再多浪费口舌。 他的精力更多放在了莫尔斯身上。 莫尔斯的沉默在此时此刻有着更加真实的重量。他的眼神和等待已经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实体,他的态度不再需要语言形容。 语言本身就是人类用来量化这世界而构造的一把标尺,一种转换后的模数。 佩图拉博咬牙,放弃了更多的迟疑。 “莫尔斯是一名优秀的工匠。我不曾见过他在现实中留下的完整作品,但他的技艺毋庸置疑地超越了奥林匹亚成就的总和。我截至目前的见闻,已经足够我如此评价。” “他教导我锻造,教导我生活,他改变着我,然而我们二人之间,确实不存在多余的关系。我们只是常常在一处出现,他随时将要离开,并非出自神灵的指引,而是他自身的意志。”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绝不否决他对我的帮助,也不会违背他意志地将他认作导师。我有资格这样尊敬他,但你们凭什么去揣摩他,将他贬低为神的使者?” 达美克斯连忙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他人也许会出现的议论。 “佩图拉博,”僭主开口道,“你已证明了自己,无论是天赋,还是能力。洛科斯的城邦与要塞将等待你的设计,而工匠与学者也将聚集在你的面前。无论是知识,还是砖石,抑或是尘世的荣誉和鲜花,只要你想要,只要你能为洛科斯带来光辉。” “那莫尔斯呢?”佩图拉博问。 “我们到底应当如何对待你与工匠莫尔斯的关系呢,佩图拉博?” 在佩图拉博的眼中达美克斯见到一些回荡着的空洞,一些琐细的颤抖,一些低沉沉的黯淡的色彩,和一些模模糊糊的痛苦;这些情绪并不是分开的,而是像团凝固的铁水,统一地聚合成灰色的阴影。他体会情绪,不是依靠理性,而是凭着共通的心情——这叫达美克斯想起他自己的父亲,他迅速地再次忘掉他。 “他和我没有关系,僭主。尽管我对他有所期盼,”又一个停顿,“和依赖。” 下一秒,莫尔斯突然出现在圆台中央。 没人见到他是如何唐突地在万众瞩目中移换形体的,他只是闪现在那里,就像他已站在那儿许久。 “佩图拉博是我的一名学徒。”莫尔斯倨傲地宣布,一手揽住男孩的肩膀,“而我是一名工匠。” 他的行为堪称严峻而粗狂,对他人意见的询问大有欠缺,但佩图拉博欣喜地接纳莫尔斯,任凭黑衣工匠以手臂困住他,仿佛已经等待许久。 莫尔斯略微低下头:“你想留在这里吗,佩图拉博?” “想。”男孩说。 莫尔斯笑了笑,“僭主,你听见了。” 达美克斯打起精神,压下面对意外的慌乱,立即井井有条地处理起种种事务。 他命令士兵普特洛克勒斯预备着带走令人生厌的祭司,向着朝臣一条条宣布新的决策,用爽朗的笑声和时不时的阴沉来巩固自己的权威,硬着头皮顶住莫尔斯似笑非笑的视线,心里盘算起日后如何同奥林匹亚的多国智者同盟打交道…… 这些事情耗费他不少心思,他虽仍算得上壮年,然怎样也称不上年轻,今日心情几起几落,实在是叫人疲劳。 直到众人散场,灯光暗下,莫尔斯与佩图拉博一起离去——佩图拉博离去时还很是有趣地真的踢了祭司一脚,达美克斯才放松地躺到他的软塌,倍感轻松地呼吸着空荡荡宫殿里甜美的空气,叹着气感伤于这两天心智上的劳累。 然后他见到软塌边的矮桌上,盛装有仍滴着晶莹冰水的葡萄的镂花果盘底下,压着一张柔软的纸条。 需要注明一点,他只是按照这张“纸条”的功能,暂时从知识库里找出最符合其特性的名词来加以诠释。 这张全无缝隙、无比柔滑轻捷,超乎世人想象的薄薄纯白造物上,写着莫尔斯所述故事的结局。 达美克斯一边阅读,一边发自内心地品尝着由足量丰厚的惊异情绪结出的果实,当他读完故事后,这饱满果实的汁液,又缓缓地送来一丝奇妙的甘甜。 他设想了数个奥林匹亚星球所有戏剧中最常见的悲剧结局,自顾自地从缺憾里品味灾厄的艺术美感,从前文的线索里推断着两人的末路,却没有哪怕一次,料到他能从莫尔斯笔下见到一个圆满的故事。 “我将要触摸到太阳,我的翅膀就这样烧起了烈火,然而我将要触摸到太阳,我的愿望不再有多。你将要舍弃我吗?那便道别吧,吾父,这也不是你第一次离我而去了。父,我将要落入海中了!” “莫要惊慌了,吾子,前方有座孤岛,我的羽翼尚允许我们降落于斯。便在那孤岛上歇息吧,我将要以伊卡利亚为之命名,你的名字会是工造之地的象征。” “自此,工匠得享乐园。他们虽然远离世间,长期居于孤岛,在岛屿上打猎、建造、种植;但他们的作品却跨越了凡人的尺度,令出自人类之手的石刻雕像,如神话般迈入永恒。” “世人形容工匠代达罗斯与伊卡洛斯的作品,往往会说他们是赋予造物灵魂的艺术家之起源。” “从前的大师雕刻石像时,石像只能闭合双目,双手垂落,身躯软软地沉眠不醒;直到两人第一次触摸石凿,雕像才睁开鎏金般耀光的眼睛,向前远远地伸出手,迈开腿,似是急切地想要拥抱这世界一样。” 最后,纸条的末尾,用细细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 “我并没有创作这个故事。我只是让它回到世界上。” 第18章 国王的子女(4k) “我学习了很多,莫尔斯。” 安多斯将手握成拳,指节温顺地抵在那扇门表面,迟迟没有敲下。而卡丽丰跟在兄弟身后,听见屋里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这扇门原本是极为朴素的,与洛科斯的任何简朴居所一样,由再常见不过的土与石构成,然而仅仅面对着一扇木质的门,达美克斯的儿女们就已经从中见到种种设计的痕迹。 它是一块画板,一块雕刻的雏形,螺旋的花纹从门的中心展开,又被四四方方的直线切割,每个区块都由不同的精确几何分割形成,有些像是雕刻者练习时随手切开的不规则区域,有些又像是精心设计整体布局后构成的和谐图案。 不同的人观照着各自的生活经验,从门上得出的解读,当是各自不一的。 这番特色若放在神教的预言里,卡丽丰绝对是一等一地厌恶;然而她如今所看见的,却是不限制解读手段的艺术之作,那么创作者所提供的开放式画面,又可以叫人欣喜地慢慢品味了。 她为安多斯放下心。 在安多斯执意来这里拜访洛科斯冉冉升起的新星时,卡丽丰还担忧过,传言中的男孩并非众人口口相传里一样天资卓越呢。 这些花样有从木门上朝着旁边延伸拓张的趋势,然现下里是仍如虫的网一样,攀附在木门限制的区域之内,因为周围的墙面上又是另一番创作了——不再是纯粹的雕刻图样,而是结合了粘贴与塑形的艺术,用黏土、鞣制的皮和烤软的木条,刻画出凸显的纹样。门上是凹陷的镂空,那么墙上就是凸起的花样。 卡丽丰对这方面不太精通,所以她侧过脸,好奇地打量精于此道的兄弟脸上的神态。 很奇怪地,她没看见安多斯对这些精细的花纹表露出多么的赞许。相反的,这名温和的王子眉头正蹙着,似乎这些男孩的创作之中,有一种关键要素的缺失。 卡丽丰在心里叹息,提起警觉,预备起倘若冲突降临,她将要填补进争吵这道鸿沟里的柔和言语。 她的长兄总是阴沉,将权力看得十分重要,而她的次兄又太温和,太谦逊,殊不知他这宽待别人的高贵,才往往让心胸狭隘之人憎恶嫉妒。 “说来听听。”一个男声说,卡丽丰注意到那人音调里冰冷的严肃。 这应当是莫尔斯。人们在谈论佩图拉博的传奇时,往往有意无意地回避着的一个名字。 “昨日我去找了采矿场的负责人,我与他交流矿场的矿物都往哪里去。红铜和青铜用来打造洛科斯人使用的日常器物,如医疗用具一类的精细仪器里用到金和银,但有些器具在古籍中所需的材料却无法在奥林匹亚的任何地点找到;铁用来打造武器与盔甲,还有很多工具和机械的构件,铅则出现在管道中。金与银作为财富和货币的象征,出现在所有地方,只要提出订单的人想彰显他的地位。” “与我说说你的看法。” “钢铁。钢铁是一切的基础,尽管未必为人所知。” “钢铁有怎样的特性?” “坚不可摧。” “其在锻造的过程中并非坚硬,你将见到融化的光和屈从的软弱。” “但经由锻造,它总会变得不可动摇。” 卡丽丰听见莫尔斯的笑声,然后他说:“进来吧,达美克斯的两名子嗣。” 安多斯尴尬而不安地轻轻推动木门,他的道德令他为自己藏于室外偷听他人对话的行为深感羞耻,即便他是洛科斯未来的主人之一。 卡丽丰洞察了这一点。她首先跨入室内,在将任何事物纳入眼中前,垂下编着规整发髻的头,不卑不亢地替兄长表达歉意:“莫尔斯,佩图拉博,我们为我们的行为致歉,皆由屋墙之刻饰实乃精巧绝伦之杰作,吾等甚喜之,深叹之。” 她等着安多斯接下话,没料到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一个字从安多斯嘴里蹦出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能令她兄长着迷得忘了礼仪的东西,大概整个奥林匹亚上也没有第二样。 她听见一个男孩跳下座椅时双脚踩动地板的声音。 佩图拉博赶到她的兄长身边,很是直接:“这件兵模如何?” 而莫尔斯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她一时间有了种被冰水浇头的错觉,虽然莫尔斯的话语里毫无敌意,并自有一种轻描淡写的超然。 “抬起头,卡丽丰,过来坐坐。我们欢迎二位。” 卡丽丰依言抬头,用余光看向正对着那件佩图拉博口中的兵模表露出精神游离天外一般的沉思的安多斯。 她确认那边暂且相安无事,就大胆地走向了眼前藤椅上一身古怪黑衣的黑发男人,在一张凭空多出的高脚椅落座。 “多谢,莫尔斯先生。”卡丽丰一边说,一边打量起这间内部看起来比外部要大上许多的拥挤房间。 她一时不知该用“混乱”还是“有序”来描述这儿。 无数的工具都被摆放在不同地点,不论是绘图垫板,三角尺,握柄,剪钳,还是蜡模,笔架,锉刀,染料盘,都毫无明确规则地散落在若干张不同的钢质桌面,但只需稍一想像,就能得知一个人坐在正确的椅子上时,能以最舒适的方式轻松取得他的每件所需器具。 墙壁上同时存在着悬挂的半成品绘画与壁画本身,一些黑板上钉着或巨大或精微的设计图纸,上面布满她看不懂的复杂线条,而架子上则摆着数十个华美精巧的闪亮造物,穿甲的人,铸造的犁,蜿蜒的藤蔓,游动的鱼,微缩的琴,从动物、人物到工造制品,无所不有。 其中尤其古怪的是一件半成品石像,其古怪之处倒不是因为它未完成,而是因为它比起别的作品,明显地粗糙上许多,简直就像一点儿工艺知识未学的少童所刻制。 卡丽丰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传言中的神童佩图拉博的早期作品,倘若是,那么她有些想要微笑了。 她抿唇,放低了声音与莫尔斯问好,正想着要如何在这拥挤的房间里,既顾及了莫尔斯的颜面,又不打扰那边佩图拉博同安多斯的谈话,就听见一道神奇的声音径直送进她脑海之中。 强大的未知力量让她眩晕不已,惶然有种被刺骨的冰块嵌进头颅的错觉。卡丽丰暗暗握紧左拳,指甲扎着手心的皮肤,忍下呼啸而过的痛苦,尝试着不去反抗莫尔斯的能力。 随着一声尖锐的嘶鸣响过,她终于听见莫尔斯的声音无比清晰地直接在她心间响起。她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静心接受这一切。 +哈尔孔呢?+莫尔斯问,+达美克斯的长子,洛科斯的大王子,将戴铁冠者呢?何事令他无暇来访?+ 莫尔斯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她再次开始发冷。 卡丽丰短暂地望了莫尔斯一眼,从他的双眼里见到一片漆黑的深渊。 她在一个瞬息里让自己镇定,暗暗为她长兄叹气,并不愿抖露出他近日来往往怀疑佩图拉博将动摇他地位之事,只是委婉而生疏地在心中对莫尔斯回话。 +父所属,忙于备他国之击,疲甚,次必谢。+ 莫尔斯微微摇头,冰冷的笑声在卡丽丰脑海里回响。 +别在与那些词句做复杂的把戏了,我并不会因为你不讲究古老的语法就对你们有意见,要是你再这样说话,我反而要降低些对你们的印象。+ +抱歉,莫尔斯先生。你们是父亲的贵客,我怎能不心怀敬意呢?+ +贵客?+ 莫尔斯品尝着这个词汇,不再同达美克斯的长女在言辞上较劲。 虽然这名僭主之女在年龄上比兄长们都要小,但品性风度却已有了辅佐国主的水准——若是可能,辅佐二字都可以去除舍弃。 他转变了话题,随口谈起奥林匹亚的风土人情,并大方地介绍屋内的种种陈设,比如那架子上的银制蝴蝶纹酒壶是佩图拉博大肆浪费原材料之作,同时一心二用,听着安多斯和佩图拉博那边的情况。 “……这很……令人惊叹。”安多斯的语速很慢,假如沉默正是一个人思考的声音,那么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思考。 “你的技巧足够娴熟,这些,”安多斯摊开手,用五指一齐指引佩图拉博的视线,“这些银像,还有这些木雕,已经不存在处理上的瑕疵。这是我无法做到的,比如这个连接口,很难想象应当如何去修整出这种无缝的组合度。” “嗯。”佩图拉博用最简单的音节做出回答,“那我的剧场设计图呢?” 男孩从一堆厚厚的纸卷里挑出他所说的那卷,抚平图纸,展开在桌上。 这只是他想要建造的庞大剧场的一个截面,他还没画完更多的建造模块,但显然他觉得如今的成果已经足够拿出来展示了。 也许刚来此处的两名僭主子女会觉得男孩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但莫尔斯看得出佩图拉博对每一句赞美都欣然接受,就像一个贪食的孩子,悄悄地纳下别人给予的每块糖果和饼干,还要在家长面前假装嘴角那点粉末不是饼干上的残渣。 +佩图拉博很高兴。+想到这里,莫尔斯就跟卡丽丰讲了。他收获了一个吃惊的抬眉,和灵能频道里轻轻的笑声。 他补充道:+给你一个小提示,假如你下次来这里,问好时将他的名字放在我的名字前面,他会立即将你引为知己。+ 卡丽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新的光彩。 安多斯没有贸然触碰图纸本身,而是用手指悬空在图纸上方,帮助视线进行定位。 他尽力地认真分析着这张极端复杂的图纸,接着慢慢摇头,在佩图拉博误解之前真诚地道歉:“我并不是城市的设计师……我不能凭空想象出我不曾长期涉足的领域的作品,但这一定会是一份佳作。” 他想了想,继续往下说:“我可以从今日开始学习。” 佩图拉博立刻对此感到警觉:“你能够学会吗?你要跟谁学,莫尔斯吗?” “什么?不……我能够学会,但我会去找别的老师。”安多斯看起来有些迷惑,“洛科斯的建筑设计师,如果卡尔迪斯人来访时有设计师陪同,我也会去拜访。” “你认为他们比莫尔斯更优秀吗?”佩图拉博阴沉地说。 “我没有这样说……他是你的老师。” “你在暗示我有现在的成就,都是因为莫尔斯是我的老师吗?” 莫尔斯卷了一下嘴唇,没有参与佩图拉博单方面对敌的言语争锋。卡丽丰沉着冷静,也不急于上去为自己的兄长助威。她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位置。 +你觉得佩图拉博的天赋在哪,卡丽丰?+ +是建造事物吗?+ +不,是他在心里胡乱揣度他人的速度。每个心跳的间隔都能为他带来数万字对他人心理活动的过度分析。+ +这听起来真是……+ +我很好奇你的形容词。+ +孩子气。+ 卡丽丰无奈地挑选出最婉转的词汇。 安多斯就要败下阵来,并且这名本性温和的人丝毫不介意在言语上退让。 “抱歉,佩图拉博。我绝没有这番暗示……任何人都能从你的作品上看见一个充满天赋和努力的人。”他好声好气地说。 佩图拉博仿佛一拳揍进了一堆柔软的布料,气焰无处释放。 他快速瞥了一眼莫尔斯,偃旗息鼓。 男孩闷闷不乐地说:“好吧。既然你不懂建筑,那你擅长什么?” “木刻,石雕,铁器……”安多斯一个一个说,依照他的性格,他假如敢以擅长来形容一个能力,那么他绝对已经在其中浸淫多年,甚至有了一套自己的艺术理论。 “我想和你比试。”佩图拉博打断了安多斯,“你来选择题目。” “嗯?”安多斯颇为迷惑。 “我还没有和人比试过,我不知道我的才华相较他人究竟如何。”佩图拉博自信地说。 卡丽丰捏了捏膝上的裙面,眉心略微蹙起,看起来很想阻止安多斯答应。很显然她看出,无论比试谁赢谁输,佩图拉博都会凭空扩大他们与洛科斯关系的裂痕。 她求助地看向莫尔斯,莫尔斯无动于衷,仅仅给出一个讽刺性的回答。 +我会从今天起督促这孩子学习哲学理论,来拯救他灾难性的思维模式。+ 卡丽丰只好亲自离开座位,劝告道:“佩图拉博先生,个人的能力终有穷尽,我的兄长亦非全才,他虽技艺众多,然洛科斯总有能工巧匠,在各自的工艺道路上走得比安多斯更远。为何不展开一场宏大的比赛,将洛科斯的工匠一一击败,来展现你的才华呢?” “我该怎么称呼你?” “卡丽丰,洛科斯王国的女儿。” “卡丽丰,”佩图拉博点头,“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如果达美克斯愿意主持,我会守卫我的擂台。但首先,我想从安多斯开始。” 卡丽丰正要再说些什么,安多斯就举起一只手,吸引了几人的视线和注意:“我也不介意参与比试……选题就定为石雕?” “武器吗?” “不,不一定要武器。卡丽丰说过你不喜欢战争。”安多斯说。 佩图拉博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卡丽丰,仿佛重新见到了这名僭主长女。 他的态度很快柔和了。 “好的,安多斯。你来定时间吗?” 莫尔斯忽然出声:“我来定。一个月后,我们如今所在的工坊,欢迎二位到场。请带上安多斯王子的作品。” 他的眼神停留在佩图拉博面部,露出的微笑一如既往没多少温度:“我希望届时能见到你最初之作的成品,佩图拉博。它让我好奇很久了。” 第19章 睡个好觉 太阳照常地升起了,与奥林匹亚上的每一日都一样地,从山石与丛林的尽头向上,将光芒与晨间空旷的街上的每一缕风结合在一起,途径沙石结合的宏伟城墙与青铜的大门,从下了夜班的工人头顶上拂过,最后进入到洛科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栅格窗内,与房间里亮了通宵的电力灯光静静结合。 莫尔斯握着刮刀,将一块黏土举在眼前,专注地修整着黏土光滑的表面。 褐色的黏土在他包裹黑布的掌心间呈现出一柄微缩的剑刃之形,剑身铭刻古老而浑然天成的符文。 刃的一端燃着炽烈的火焰,火焰里卷出几个痛苦的骷髅,本就不和人类比例的颅骨与热浪一齐变形,仿佛正要随着火焰燃起的烟气被驱逐散去。 他许久没有这样去倾心地投入在雕刻的过程中。 莫尔斯放下刮刀,换上一把括刀,去除少许低凹部分的黏土,增强火焰黯淡处的阴影。 他在记忆里追寻着那些朦胧的回响,思忆当年——哪一年他依然记得,那时他尚未知晓自己将永存于世——执剑之人头戴青碧叶冠,野兽皮毛覆于肩上,手中长剑腾起烈火的耀眼姿态,思忆他光辉无尽的面庞和身周线条锐利的光暗分界线,再将如碎金般斑驳的记忆影片重现于现实。 那把燃着烈焰的长剑的原型,正是莫尔斯亲手锻造的礼物。即便数十个千年飘然飞逝,他也仍能记起他在锻炉前汗流满身,心脏砰砰击打胸膛,拼命计算着每一锤力度与落点的紧张心情。 莫尔斯吹去一些泥土的碎屑,再次闭上嘴,却发现此时自己的两侧嘴角正往上提着。 他活动了一下颈椎,暂时让泥塑在空中飘着,转而观察比对一旁的石像。 泥塑是钢刃的草稿,钢刃是石像的两个组件之一。 他得让这柄利刃的成品正确地落入石像尚未雕刻的手里,好好地握着。 接着有人敲响他的门,敲击声沉重短促,比平时更快的节奏彰显出门外之人暗藏的焦急。莫尔斯望了一眼窗外,才知道天亮了。 他继续叫泥塑漂浮在空气中,不受多余的外力,并且保持合适的湿度,对着门口说:“早安,佩图拉博。” “莫尔斯。”门立刻被推开,润滑保养过的门轴过于光滑,以至于对男孩急切的脚步声没有任何遮掩效果。 佩图拉博尽量走出一条直线来掩盖他的头重脚轻。 另外,他的长袍衣料虽多次经过强硬的拉直,也不过是抻得有些棉线变形松垮,盖不住衣服本身的皱褶。 更别提这根本就和昨天穿的是同一件。 “你什么时候能教我做石雕?”他盯着莫尔斯,强硬,但不安地说。 莫尔斯将工具轻放到一旁,打量着佩图拉博:“十秒前我才见到今天的太阳,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留一顿早饭的时间。” 佩图拉博立刻从手提的布袋里取出一块包得严严实实的面包,伸直手臂,恨不得递到莫尔斯眼皮底下。 莫尔斯嗤笑一声,接过纸包打开,佩图拉博再接再厉,继续伸手翻他的小布袋,并低着头问:“你要水果吗?” 莫尔斯最后看了他的石雕一眼,一块轻薄的布漂浮而来,轻柔地罩住它。 然后他拽来藤椅舒适地一躺,吃着因为包装过于完善而完全无损的面包,用一根摇晃的手指示意佩图拉博别再继续给他塞防油的纸包。 佩图拉博把另一个圆滚滚的纸包扔到一边,然后往莫尔斯房间里的桌面上一件一件地拿工具,最后出现在桌子中央的,是一块完好的新石料。 他做这些事时眉头皱起,咬紧牙关,严肃得像是要把整张桌子生吃了。 但他的手在抖。 “你得教我修整石雕,莫尔斯。还有一周我就要与安多斯比试了。”佩图拉博双手撑桌,努力让自己显得高大些。 “哦,我以为你已经跟洛科斯本地的石匠学艺取经了。” “我是去了!”他一下子抬高声音,又迅速找回理智,手指末端指节在桌上压得发白,“但他们可不比安多斯优秀。所有人都知道安多斯是天才的工匠,大家私下里都说他不该是个王子,因为一件石雕总能活得比一个家族更久。” “我就比安多斯优秀了?” “难道不是吗!” “你见过我完成的石雕作品作为证据了?” 佩图拉博张了张嘴,眼睛瞟向旁边被软布遮盖的无名半成品雕像,接着又瞥了眼飘在半空中的微缩黏土模型,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他吸了口气,说:“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曾经有个石像是完成品。” 莫尔斯吃完面包,拍了拍手,抖掉黑布上的面包屑,在佩图拉博被慌张的情绪一把拍昏前,才不无讽刺地说:“现在它变回原料了。猜猜为什么?” “因为你要刻新的石像。你精益求精。” “完全错误。是因为上一个石像质量绝不超群,不比洛科斯最好的工匠塑造的顶尖作品更优秀。” “不是的,莫尔斯,你就是比他们强!”佩图拉博说。“这是绝对的,没有人可以否定!” 莫尔斯虚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他不是很想知道到底从何时起,佩图拉博把他的形象看得如此玄奇高大;也不是很好奇佩图拉博到底把他昨天读的经验派哲学搞到哪个不存在的遗忘空间去了。 “好吧,佩图拉博。”莫尔斯脚跟点地,令藤椅前后摇晃起来。“看起来你很没信心凭自己的学习去击败安多斯。” “我是你的学徒,莫尔斯。我的学习就是跟着你学习。” 佩图拉博将一只手抬起来,握紧成拳头,无意识抓握的动作就像正在握碎一颗根本握不碎的鸡蛋。 莫尔斯盯着佩图拉博,一直到男孩露出不自然的恼火。 佩图拉博不接受失败。 尤其是与凡人比试时的失败。 但他不认为自己能获胜。 莫尔斯开口,在命令的语气里增添了沙哑的柔和。 “找张椅子,坐下,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照做。 “现在,闭起眼睛,想象你的身体变得沉重,你的脚踩在地上,感受到土地的重量了吗?很好,你的身体正在放松,更加放松。椅子托住了你的背部,你的腿,你的身体。你开始呼吸,深深地呼吸,吸气,呼气,吸入新鲜的空气,沉郁随着呼气飘走……” 佩图拉博猛地睁开眼,从椅子上弹起来:“莫尔斯!你是在催眠我吗?” 他听起来竟然有些委屈。 “正是如此。我认为比起紧张地追着我问东问西,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套雕刻的标准通解,你倒不如趴在地上睡一觉,养养你的精力。” 莫尔斯说着,无情地用灵能在佩图拉博神经上敲了一下。 男孩摔在地上,很快发出鼾声。 这孩子可没有打鼾的习惯,除非他连着两天没能合上眼超过十秒。 莫尔斯帮他整理了一下睡姿,放平他别扭的腿脚胳膊,身下垫一块叠了三层的地毯,身上扔块白布盖着保温。 搞定之后,他平心静气,继续琢磨他的黏土剑。 第20章 僭主长子 当哈尔孔走入工坊时,卡丽丰不着痕迹地微微皱眉。 她放下撑着脸颊的手,从安多斯给她做的小木椅上站起来,随意地抚了抚裙摆,与长兄问好。 哈尔孔眯起他的眼睛,回给王女满怀做作的友善微笑。这让他脸上出现了不和谐的皱褶,就像他的皮肤笑着的同时,内里的肌肉却不屑地收缩。 长王子的虚伪像一条色彩斑斓的蛇。卡丽丰并不喜欢,从来不喜欢。 “安多斯正在工作。”她轻柔地说,“比赛的时间快到了。” 哈尔孔盯着妹妹看了几秒,极力地尝试从她凝固面具般的笑容里逼迫出少许恐惧。 当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失败时,哈尔孔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向着安多斯招招手,然后朝着工坊里一尊竖立的石像阔步走去。 “我来看你,安多斯。”哈尔孔笑着说,“那个男孩住在市井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住到荒郊野外去?父亲的宫殿不再能满足你了?” 他丝绸的衣袍边角骄傲地从工坊的台面上刮过,勾住了瓷质的战神像摆件;接着,那摆件向地面扑去。 卡丽丰眼疾手快,接住坠落的器件,在将其放回桌面时,有意地控制着力度,用其坚硬的底盘敲响桌面。 哈尔孔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咚”吓得向前一绊。 卡丽丰笑了笑,手指摸了摸小摆件的头盔,像安慰孩子一样对摆件说:“我们的战神生气了。” 哈尔孔装作没有听见,他走到接近完成的石像附近,拍了拍手,“安多斯,你准备得怎么样?雕刻完了?” 石像垂地的飘飞丝袍背后,出来一个不急不缓的人影。 石像的形貌仍然映在安多斯的双眼与额前的汗水里,他的一部分精神与灵魂始终沉浸在漫长的雕刻过程中,而另一部分则从艺术的涡旋里若即若离地抽身探出,驱动着现实的躯壳,去履行伦理和礼节赋予一个独立个体的额外义务。 “塑像永远不会被完成。”安多斯说,“每一次修整都会带来更多的缺憾……但我快准备好了。” 他忍不住去纠正了哈尔孔的话,接着对兄弟的天然敬意涌上心间,使他很快愧疚地收回未完的话语,回答哈尔孔的问题。 “非常好。”哈尔孔拍了拍手,“你一直为父亲带来光荣,有你作为我的兄弟,是一种切实的荣誉。” 安多斯沉默地道谢,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再多说些什么。 “谢谢……” “你会获胜的,我的兄弟。”哈尔孔殷切地握住安多斯空闲的手。他的期盼以及其下隐藏的焦虑,令久居火炉之侧的安多斯也感到炙烤难耐。 卡丽丰将战神像握在掌中,用对这件艺术品上精细色彩差分的观察,来掩饰自己的思考。 她太习惯哈尔孔无端的焦虑了。 无论是被身为长子的压力所迫,还是天生的野心所催动,她见到的都是一个经历数十年时光后,用所有光滑的丝绸、华丽的头冠与强化的威严,来盖过其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足的僭主长子。 她第一次亲眼见证权力与与荣誉是如何摧毁一个本性不差的人,就是在她长兄的身上。 卡丽丰的拇指指腹擦过战神像持矛的手。 她不介意在未来的某一天去辅佐哈尔孔,但那只会是出自对洛科斯的依恋。 安多斯的鼻子因紧张而皱起,眼神从被抓住的手向上挪到哈尔孔的脸上。 他老实地陈述:“我不知道,哈尔孔……在见到佩图拉博的作品前,我不知道。” “那个神圣的男孩令全城人知道了你们的比试。” 哈尔孔肌肉的细微颤抖无声地暴露出他特有的不安。 “这个月,他找遍了首都的每一名石匠,那些工匠在他到来前就翘首以盼他的造访。那个孩子走进工坊,空着手去,带着工匠免费赠送的工具,与将要传遍全城的赞誉离开。高山来的神子与僭主的王子将要展开一场技艺的对决,已是整个国度皆知的事实。” “所以……我不能输吗?”安多斯问,悄悄地从长兄手里抽走自己的手。 他的手是为握住造物的工具而生。 “我没有这个意思。”哈尔孔立刻说,他转到石雕一旁,距离塑像非常邻近。 安多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按照他心里第一时间弹出的想法,将兄长从他珍爱的事物旁劝离。 哈尔孔语重心长地开口,言谈间竟有如比他的弟弟与妹妹年长数个辈分:“人来到这世上,就一定会面临失败,就像石头总会落到地面,泉流总会聚入河湖,你们要学会接受输与赢,就像接受这世上任何一个本就存在的道理。更何况你将要与之对决的,是雪山下到地面的神降子嗣,我们在众神的光辉下受引领,就算败给众神恩赐受宠爱者,也是天地允许的道理。” “但是,”他话锋一转,带着做作的耐心俯下头颅,看着卡丽丰:“除却侍奉神灵的奥林匹亚人身份,我们也是洛科斯的儿女,是将要为洛科斯人服务,带领我们的人民在这不止息的战争涡流里走向更伟大的繁荣的有责任者。如果我们在获得我们子民的信任前,就常常将败绩展露在外,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做一国的主人呢?” 卡丽丰放下战神像,漫不经心地扮演着她的角色:“那便祝愿安多斯能取胜吧,我衷心地这样想着。” 然而她脑海里却浮现出莫尔斯与佩图拉博那间工坊里无数叫人惊奇的艺术臻品,以及莫尔斯玩笑般的劝告。 近些日子,她其实与莫尔斯有过少许书信的往来。 她率先大胆地送去问候,而收到回应,则是意外之喜。 她无法通过几张纸来摸清那名黑衣之人的真性格,但这不妨她的确被他的寥寥几句字词吸引。 她知道下次若有单独与那二人见面的机会,自己是一定会试试先喊佩图拉博大人,再喊莫尔斯大人的。 哈尔孔得到满意的答案,又迫不及待地对安多斯露出恳切之容。“我的话没有冒犯到你吧,我的兄弟?” 安多斯的眼神不再流连于他的作品了,他的雕塑正慈悲而欢畅地微笑,而安多斯则完全地回到现实,他的悲哀之心已不允许他再沉湎于创造。 “将要成为一国的主人的是你,哥哥。”安多斯说。“我的输和赢,又会对你的脸面又怎样的妨害呢?更何况正如你所说……人来到这世上,就一定会面临失败。” 哈尔孔摇头。 “三日后,无论是洛科斯的能工巧匠,还是异国前来拜访的贵客,甚至我洛科斯的一部分公民,都将要观赏你与佩图拉博的比斗。安多斯,你是我珍视的兄弟,我们的荣耀依靠我们的血脉深深相连。” “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吗?”卡丽丰忽然提问。 哈尔孔的骄傲在质问中破碎,他的笑容因阴郁而化作痛苦,一个恼怒的影子将他笼罩覆盖,令这个男人显得尖锐而冷暗。 “我邀请了他们。”他生硬地宣告,“我祝福你,我的兄弟,还有我的妹妹。” 在哈尔孔离开后,安多斯也没有回到工作之中。他席地坐下,沉默地望着他的塑像。 卡丽丰轻声问:“这是赫丰妮女神吗?” 安多斯颔首。 司掌生命的赫丰妮,奥林匹亚人成年时更名仪典的主神。 她为奥林匹亚的孩子赐名,拥抱着初至此世的灵魂,祝福孩子在这个广阔的世界受到欢迎的新生。 “我其实很希望佩图拉博获胜。”安多斯说。 卡丽丰凝视着神像的面具,只是这样被石像注视着,她心底就升起无源头的感动。 “他能获胜吗?” “如果他和一月前相比没有进步……他不能。” 卡丽丰知道她的哥哥从不傲慢。他谦逊、温柔,少言寡语,永远诚实。 所以她笑了笑,重新坐下。 “我祝福你们两人。”她说。 第21章 陶罐 佩图拉博是莫尔斯的第一个学徒。 莫尔斯从前没有动过收学徒的念头,因为他尚未抛离个人道路上的求索者之身份;佩图拉博是唯一的例外,也让莫尔斯第一次体会到做老师的麻烦之处。 他并不忧愁自己是否成为了合格的老师,显然无论他是否合格,佩图拉博都不会离开,尤其是在得到他真心的关切之前。 这有些困难,事实上,这甚至是莫尔斯自己的小小困扰。 要调动起足够的情绪来酝酿出对一个混蛋小子真心的喜爱,可不是一个适合他的课题。 太阳悬着很久了,大群的白鸟从空气里慢慢地划过去,在人群头顶低低切割出一片影子。 莫尔斯站在人群中,在黑色布衣外又罩上一层普普通通的深蓝色长袍,以便融入人流,用另一种视角去观察他的学徒。 他抬起头,并不动用灵能,也不做多余之事,只是让视线从人潮的缝隙里穿过无数个剃光的、流汗的、或包着布的、或头发垂到肩上的、或佩着金银冠饰的、或携有异邦雀羽的头,去看见远处高台上那两个相对立的人影。 高台上的人数不少,除了在软垫上席地坐得轻松的安多斯,与另一边脊背挺直、看不清脸的佩图拉博,僭主家里剩下的几人也同样在场,子女侍于国王两侧。 另外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朝臣、士兵、匠人、外来之客,皆是先前在佩图拉博见僭主时出场过的那批除去祭司之外的人;还有几张生面孔,因为距离遥远同样看不清脸,只能看出中年人无伤大雅的体态、顶部脱发的反光脑袋,与彼此间时不时的几句交谈。 空中的宽翼白鸟又盘旋回来了,莫尔斯拂去心里去揪几根雪白鸟羽的杂念,目送这群自然的生灵离开。 “今天有很多鹫鸟啊。”一旁有人感叹,“是艾西斯神的伟大心智吗?” 莫尔斯双手抱在胸前,闲散地站着。闻言,他侧过头看那人——因为人潮涌动,那人挤着他了。 “是好的征兆吗?”他问,采用了与当地人全部口音结合起来后各方面取平均的音调,这让那人脸上浮出亲切的笑容。 “艾西斯喜爱每一个人,她庇护手工业者,罪人,也保护亡灵、幼童、少女和贵族。” “听起来不错。”莫尔斯不置可否。“白鹫鸟常来洛科斯吗?” “艾西斯女神投来目光时,它们就来了。唉,洛科斯的堡垒保护着我们,所以女神的白鹫鸟常来这儿,她爱着和平的地方。”那人笑眯眯地在胸前捏了个飞鸟的手势。“至于其他的鸟儿,那些食肉的、冷酷的大鸟,就常常在其他城邦头顶盘旋啦。” 莫尔斯的眼神扫过这个活蹦乱跳的家伙。“你是本地人?”他问。 “我的母亲从很远的城邦来。但我在这里长大,也是本地人——所以听说今天有人要挑战安多斯王子,我很惊讶的,但后来大伙都说是佩图拉博大人要来,那么我就变得很亢奋,忍不住抛掉我的工作就来看了。” 那个人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晃了晃手中的手拎袋。 莫尔斯换了个更加放松的站姿,不再关注对方结实的身板和分布正常的老茧。 “哦。”他冷淡地说。“不错。”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了解了这个陌生人,找到了描述他的方式,理解了他的职业、来历、地位、能力;这些事情让他对此名陌生人的品性与更多细节失去了兴趣,比如那人的名字、家庭和更多的私人细节。 至于关于陌生人的知识,与这些无趣的思考,就在他的默许下从心间轻轻地滑出去,像一些闪着光的流动水面,光滑地、无所挽留地离去了,甚至没有任何厌烦的残留。 而每当莫尔斯清晰地谛听到这种心灵情绪的消失,他都会花上千分之一秒来试探自己是否因为自己僵硬的情感而心生不安,就像病人以医者的视角去观察自己的病症。 接着他会花上另一个千分之秒,评价他可笑的脑子里依然保存着少量故态复萌的自作多情。 陌生人在他身边探了探头,“你也是听说了他们的比试吗?你觉得谁会获胜呢?我当然是希望我们的王子获胜,但传言里佩图拉博大人也是个很好的人,况且传言里他是众神青睐的孩子,所以我倒是……”他压低声音,生怕别的洛科斯人听见,“希望佩图拉博大人获胜。” 莫尔斯提起一点兴致:“佩图拉博在传言中是好人吗?” “大伙都说他是个真正的天才,虽然他离我们很是遥远。而一名天才要来成为洛科斯的朋友,那肯定是好人了。”陌生人注视着莫尔斯说。 “大伙还常常说佩图拉博大人每次看起来要生气时,都会因为某种原因,憋着不发火;他总不能是被他人压迫着而非自发地忍下怒火吧?那么他的品行也一定是高尚的。” 莫尔斯扭过头,盯着陌生人看,一直到对方不好意思地用空着的手抹了抹额头上遭太阳直射而出的汗水。 “我说的不对吗?”陌生人说。 “谁知道呢。” 陌生人一头雾水,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然后望了眼台上快要开始的比试,再擦一把汗水,从手拎的布袋里拿出一个密封好的陶罐,启封,正要饮用,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递到莫尔斯手边。 “天气太热了,除了水我还该带上挡太阳的草帽……不说了,你要喝些水吗?” 莫尔斯突然发出笑声,这倒不是伪装的欢乐,而是发自内心的心血来潮。 就像见到天底下所有挨个排列成一个一个的事务里忽然蹦出一件新潮的快活事,所有一样的灰色服饰里跳出来件花花绿绿的玩意,全部的黄色叶片里冒出一朵碧绿的嫩叶子,苍白的花束里掺了一朵艳红的野花,令人耳目一新地舒心高兴。 这闪动跳跃的快乐被莫尔斯一把抓住,然后以大笑的形式表现出来。 他接过陶罐,喝了一口。凉爽的清水在炎热的日子里,尤其让人舒坦。 莫尔斯交还陶罐,陌生人擦了擦罐口,喝水,然后惊奇地说:“我感觉浑身都凉快多了。” “那是当然。” 忽然间,周围的人群又活动起来,像一群有石头落在背后的鹅或者鸡,向前方乱糟糟推搡着移动。 莫尔斯不冷不热地喊了那个陌生人一声:“要开始了。” 陌生人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一些小的皱纹在脸上形成皱巴巴的波动。他拎着陶罐,跟着莫尔斯往前。 他的手再次擦了擦罐口。 第22章 伪胜 高台上传来的响亮奏乐让莫尔斯花了几秒去寻找附近隐藏的扩音器。 他在一些屋子外沿的顶棚下方找到了这些伪装成木头与砖瓦的科技造物,在感叹完奇异的科技断代带来的畸形技术发展后,他终于将更多关注投向了台上。 主持比试的不是达美克斯本人,虽然他也在那儿。 一个身穿浅黄色银边长袍的人站了出来,以洛科斯的十二个参谋之一的身份,宣布在洛科斯公民的见证之下,王子要与“远道而来的天才”比试。 看来达美克斯已经与神教后会无期了。 莫尔斯不会说这就一定是件好事,但这样的发展让他无法不感到身心舒畅。 台上,达美克斯抚掌,先是向佩图拉博和善地笑了笑,再向着他的孩子表露出恰到好处的点头。 莫尔斯注意到佩图拉博没有因为僭主的行为细节而被取悦,直到卡丽丰率先向佩图拉博回首看望。 “看那个男孩的表情。” 莫尔斯同旁边的陌生人随意地说,他的语调如此轻巧,就像风拂过鸟的羽翼:“他甚至不再皱着他的永恒不愉的眉毛。” “你看得清吗?”陌生人问。 “当然。”莫尔斯点点头,带着陌生人往漫漫人海中较远的角落走。 人们高兴地欢声笑语,与旁边的亲人朋友交头接耳。其中很多人甚至不是在聊今日即将发生的比试。 他们讲完自己知之甚少、道听途说的艺术与贵族生活,干巴巴地夸了几句两名今日主角是何等天纵奇才,就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不愧是大人物们,紧接着就不约而同地默契对视,迅速深入到更加轻松、更加自由的生活话题里面,谈论起菜场的新摊主与最近持续很久的晴日。 “假如他们听得见大家的声音,佩图拉博一定会用一整个闷闷不乐的行星周期,来纪念他没收到所有人爱戴的一天。”莫尔斯说,“除非他拿出些令人耳目一新的东西,但他做得到吗?” 陌生人悲观地尽力无视着周围一边谈笑打趣,一边为两人自主地变换立足的地面,退让出道路,同时完全无人意识到两人存在的人群。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紧张地说。“你是哪个神的使者吗?” “如果我是,那么佩图拉博大概也是。但我们都不是,对吗?” 陌生人呆呆地看着莫尔斯。 而莫尔斯只是打算找个木桩聊聊天,就像他偶尔对自己家门口的树,或者他的手工制品,或者他的灵能台灯做的那样。 所以他不介意没有回答。 他带着陌生人来到一间屋顶上没有晾晒着干果的民居前,轻轻踏地,腾跃至两层高的顶层露天阳台边缘围栏上,轻盈若无物地沿着窄窄的围栏缓缓走着。 陌生人跟在屋檐下,与莫尔斯同步地走着。他也许听得见,也许听不见。 陶罐仍然在陌生人的手里。 莫尔斯注视着高台,畅通无阻地享受着不被遮挡的行走体验,在一间又一间房屋顶上走走停停。 高台上,洛科斯参谋分别问了佩图拉博与安多斯是否有何需要宣向公民的言语。 这让佩图拉博的耐心又一次快速下滑。他生气地摇着头。 “我到现在也不懂为什么要喊这么多人来围观。难道我是你的展品吗?”风送来男孩的声音。 卡丽丰温和地在佩图拉博耳边轻轻劝告:“依你所言,台上所有人都是面向公民的展品了。” 接着,在另一段故作恢弘的音乐里,士兵的矛与戟敲击地面,护送由洗净身躯的仪官小心搬运的两件作品到达台上。 这两件高大的雕像分别由黑布覆盖,黑布以全洛科斯最好的羊毛编织而成,羊在取毛前就被人们清洗干净,随后在恰当的季节,羊毛松散时由工人清洁双手后薅取,以方便羊毛形成连贯的毛毡。尽管贵重而麻烦,但莫尔斯敢说,获取此等资源的上层人对整套流程一无所知。他们获取一样珍品,要做的只有让语言成为命令。 “这两件作品,分别为佩图拉博大人与安多斯大人所打造。”主持者说,“但请容我们暂且保密两件作品分属于哪位大人。请诸位公民予以公正评价。” 礼官无声上前,整齐地取下两件雕塑上的黑布。 安多斯的赫丰妮女神像,与佩图拉博重制的“两个人拔剑对望”组合雕像,呈现在所有人眼前。台下的人潮安静了几秒,又喧嚣起来。 莫尔斯已经走到了距离高台最近的屋顶。 在他看来,两名选手的技巧不相上下;如果一定要选一个胜者,他会选安多斯。 原因很简单,在双人雕像组的对战中,持锤男孩的雕像看起来占了上风。 而台上的大臣、学者和外邦贵客纷纷开始了他们的评价。 “要跟那些公民一起做些点评吗?”莫尔斯说。 陌生人机械地开口:“赫丰妮女神像是安多斯的作品,包含两个人的无名塑像是佩图拉博的作品。” 莫尔斯点点头,不问陌生人从何得知内部消息。 “几天前他来找我,我让他睡了个好觉,也保证他没有在任何地方学到东西。” “当然,我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他,但他需要的不是知识,从来不是。知识迟早会回到他身边,在这之前,他将发现自己失去知识后遗留的巨大空洞。” 他停顿了一下,截住话题,“你认为谁会赢呢?” “佩图拉博。”陌生人回答。 “那么胜负已定了。”莫尔斯的声音带着嘲讽。 “我有些冷。”陌生人木然地说。 “嗯,因为你在结冰。”莫尔斯说。 他在房屋边缘坐下,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块木头与一把小刀,雕刻起一件尚未定型的小玩意。 台上,除去几名王室成员和仅是到此参观的访客,剩余的人们谨慎地交替称赞着两件作品各自的突出之处。 他们有时赞叹其中一件的打磨功底,有时赞叹另一件的肌理布局,每一句话说出后,都带来一阵小圈子内部的眼神交流。 他们在陶片上写下作品的编号,并呈递到主持人手中时,来来往往的眼神也如黏丝胶水般牵连不止。 僭主,王子,男孩,每个人都在被观察。 安多斯温和地垂眸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而佩图拉博将手指蜷起收进掌中,握紧拳头。 男孩知道自己得到的赞誉和久负盛名的安多斯王子齐平,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倏然从软垫上站起,走到评论者的最前方,对着安多斯的塑像开始大声点评。 “这块石料模仿的材质是什么,轻纱还是棉麻?为什么它既没有纱纺的飘逸,又没有棉布的厚实?这样明显的瑕疵没有人看见吗?” 在安多斯和卡丽丰来得及吃惊之前,佩图拉博又看向他自己的雕像,咬牙切齿,怒意比针对他人时更盛:“还有这个雕像,没有人看得出两个雕刻主体组成的构图是多么潦草吗?两人持武器对立的姿势还不够老套无趣吗?假如你们连一句批评都提不出,那你们的赞美又有任何一处真实吗?” 他的举动终于让今日的人海第一次彻底安静,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盯着台上无视规则的男孩。佩图拉博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真切的万众瞩目效果。 佩图拉博不在乎。 他冷哼一声,一挥手,恼火地指向最后一个将要战战兢兢放下陶片的人,“记名也结束了,那么结果给我看!” 在得到达美克斯的暗示后,一名侍从立刻为他献上统计的木板。佩图拉博扫了一眼,几乎就要把木板砸到地上。 然后他高高举起木板,向四方展示。 “看啊,这么多人在记录他们的喜好……这么多公民在‘公平公正’地给出评价。原来这么多公正的人中,恰恰有一半人认为安多斯之作上佳,另一半又多一人认为我应当获胜吗?我恰恰赢了一个人次的投票吗?我需要一个解释!” “佩图拉博,我们洛科斯人是公正的。你理应获得这份荣誉。你犀利的言辞和直言的勇气更是证明了你的才华。” 有人开口劝说。佩图拉博循声望去。他没有见过对方,但他知道这个人。 站在僭主身边,衣饰华丽,气度大方——洛科斯没有第二个人符合这一描述。 哈尔孔。 第23章 阿拉克涅 为什么莫尔斯再一次拒绝了我? 一周前,当佩图拉博从地面上醒来,抬头望着莫尔斯的椅背时,这句话就在他心尖反复跃动,甚至覆盖过了身上的疲倦。 他有意地将问句从心中拂去,试图为自己保存一些珍贵的骄傲,然而所有的自我鼓舞都只是将这句话擦拭得更为明亮与清晰。 佩图拉博不得不掀开身上保持热量的厚实白布,大声问:“莫尔斯,你为什么不能教我取胜?” 接着他听到回答,和他入眠前获得的回答一模一样。 “你已经跟洛科斯本地的石匠学艺取经了。”莫尔斯的声音隔着椅背传来。 这就是他得到的全部答案。 佩图拉博不知道他表露出的气恼是否过分明显,因为接下来一日里,他路过任何地方,身边的人都立刻闭紧嘴,避开他的眼神,就像他能将他们活生生拆分吞咽似的。 他在心中暴躁地诋毁着其他人的胆怯,难道他就是这样粗暴无情的人,这样狂虐无拘的性格? 至少他迄今为止,还什么出格之事也没做呢。 未来也不会做。 想到这儿,他在心中特意注解,数月前他给莫尔斯添的小小伤痕,定然不能作数。 在外游荡整圈,将洛科斯都城的大小角落一一逛遍,满眼尽是平凡之物。 不久,佩图拉博不得不返回工坊住处,检查凉鞋和脚底摩擦出的烧燎般的疼痛来源。 他理应早就习惯他肉体凡胎的软弱,但看来他再一次遗忘了自身的现状。 这番自其本身而出的过错,让他将怒气的一部分目标转回针对自己的心智。当他以判罪的眼神去剖析自己的行为时,理智也就应势而归。 为什么莫尔斯再一次拒绝了我? 佩图拉博盘坐在软软的布垫里——他与莫尔斯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僭主的锦缎软毡,莫尔斯钟爱他的藤椅,而他自己动手缝了个针脚密得能钉住十三层皮革的布垫子。 从脚踝到小腿的酸痛逐渐得到舒缓,他数着时间的分秒,心中无数思索似鱼群在海中回旋。 他没有做错事情,没有违反莫尔斯给他的规则;话说到底,莫尔斯也不曾给他明确的规则。 无论是关于交易的冷言冷语,还是关于坦白的催促与勒令,都是一个模糊大规则的组成部分,这些朦胧的条件共同塑造出一条触不可及的界限,佩图拉博时刻知晓它的存在,可他却无法用言辞去精准地将它定位。 他无法说清楚莫尔斯的忍耐有多少麦斗,也找不准莫尔斯的宽容需要多少德拉克马来兑换。 他摸索着,试探着,可每当佩图拉博以为自己得了莫尔斯的喜爱时,这道似蛛丝似织网的绳索界限就会唐突地落下。 难道莫尔斯并不希望他获胜吗?难道莫尔斯不再看好他吗? 佩图拉博闷闷地想着,以指甲的边缘扒住布垫的针脚,沉郁地摆弄着自己无数作品中最不起眼的一件,视线滑过四周散落的大量图纸与模型,落在自己作品里他最认真制作的一件上。 重制的双人石像。 他撑着墙站起,走到石像旁边。 脱胎于他最初与莫尔斯相搏斗的石像构想,他将近日所学的一切知识与技巧都运用其上,每根线条,每个弯折,都经过从图纸到蜡模的严密计算。 然而他的心脏仍在担忧地敲击着他的胸膛。 佩图拉博轻轻触摸石像中他的形象所握的战锤。彷徨的波浪承载着愤怒的舟,时而将其托举升高,时而又将它浸没。 他从他精心构造的对象上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欠缺,但他找不到突破的关隘。 在雕刻的过程中,他到底少了哪样必要的知识? 这落后国度里的工匠无法完成对他的教导。 而倘若莫尔斯能来看一眼,一切都定会迎刃而解。 只需一句指点,他明明只想要一句指点。 他从工具里挑出尖锥,正要在一些全无意义的地方修修改改,一张轻薄的叠起的雪白纸张就从尖锥下方露出踪影。 他立刻知晓了纸张的来源,于是心内波浪瞬息风平浪静,徒留少许让他手抖的羞恼。 佩图拉博连忙对着光线展开纸张。 随后他便见证了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将一切诉诸于口,不令人揣度心思,以让彼此的交流达到效率顶点的男人,到底有多节省笔墨。 莫尔斯也许有很多指标无法量化,但他的字一定售价高昂,价值抵得上几座城邦的黄金储额。 纸上,一行短而又短的字迹写道:“谁是阿拉克涅?” “他简直是莫名其妙!”佩图拉博脱口而出。 “谁?” 坐在佩图拉博对面,观察着高台下方正在逐步聚集的公民们种种生活情态的安多斯,被佩图拉博突然发出的声音唤回现实。 安多斯下意识回了一个词,转过头,就看见一个脸被夏日清晨的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的男孩,正用指甲折磨他的坐垫边缘。 佩图拉博闭紧嘴,告诉自己安多斯一定听错了。 很快,安多斯迷惑的脸慢慢转走,男孩刚松了口气,就见卡丽丰与侍者说了两句窃窃私语,便亲自将一杯饮品置于中心绘有神话图样的三色同心镶边圆盘,向着他走来,俯下身,果饮递在他身前两尺之处。 佩图拉博用持续的凝望表达拒绝,卡丽丰没有生气。 “我们该在这儿设置阳伞的。”洛科斯之女笑着说,“明明今日没有神教的祭司来主持,大家却还是遵守着不以华盖遮挡众神视线的习俗。” “你们太落后了。”佩图拉博直言。 “也许吧。”卡丽丰双手托着托盘,重新亭亭地站直。一根柔软的发丝被微风挂在她面颊上。“也许将我们所拥有的知识,与你的老师所持的学问相比,确实相隔着长河般的距离。” 佩图拉博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锦缎的软垫上逐渐紧张地绷起,他不知哪里出了错,只好将一切归因于他还在为莫尔斯的事情烦闷着。 毕竟他甚至不知道今日的高台看客席位里是否会出现一名黑衣男人的身影。 “这正是事相的真实,莫尔斯的知识乃无尽的库。”佩图拉博压住杂乱心情,很有把握地说,“但你可放下忧虑,我会取得洛科斯的认可,用我的能力带领洛科斯人斩棘建业,重获新生。” 卡丽丰看向了高台下的泱泱人海,时候不早,太阳渐高,人们已经用他们的形体与声音填满了宫殿前的街道。 张张不同的生动面孔正各自欢喜地交谈,夸耀近日的经历,分享家里的妙事,好奇高台的存在。四四方方的衣袍补丁、新制的简饰、黄陶的水壶、拢发的巾布,将要在集市上贩卖的包着核的果,与结种子的菜蔬,并各样土里鲜活的物,很好地铺展在明亮的天底下。 她的睫毛轻轻扇动,空中白鹫鸟的影子从她脸庞上掠了过去,就仿佛她的面容本身起了波澜。光影流过后,她端雅如初。 “洛科斯会感谢你。”卡丽丰说,“若有那一天,你的像将替下城门先王的像。不过人们都来了,我要先回我的位置上去了。” 第24章 心声杂沓 佩图拉博尽力让自己的呼吸维持在恰恰能够供给血液循环的程度上,即使如此,他也没办法调整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他抓着坐垫,绣纹凸起的微小线头陷进苍白指甲的缝隙,就好像假如不握紧些什么,就无法抵挡住并不存在的震颤与摇晃。 他还是没有看见莫尔斯。 佩图拉博把手放回腿上,心不在焉地向四周看着,听着各种各样的动静。 一些风声,许多人的嗡嗡话语,僭主与其子女的小声交谈,更多陆陆续续聚集而来的看客。杂音盘踞着他的心灵,他偶尔会短暂闭上眼睛隔绝感官,然而这能带来的唯有更敏锐的听觉,与焦躁地抓着他全身神经的喧嚣和观赏。 他知道自己没法埋怨周遭的嘈杂,这是他自己要来的。虽然围而观之的人数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但这对于他获取洛科斯人的推崇是有好处的。 可他忽然发现,他对自己能否让这儿的人喜爱,不再抱着绝对的期望了。 “佩图拉博?”耳边有个温敦的男声喊了他的名字,他立即回应:“怎么,安多斯?” “我想,请问,你的作品有怎样的主题?”安多斯慢慢地说,语调和他一个月前时一模一样。王子向观众的席位略微侧头一点,补充:“他们离得遥远……我不会居心舞弊的。” “稍后你便可知。”佩图拉博不想多说。他将两只僵硬的手叠放在一起,这才发现双手都有些寒颤。 佩图拉博记得那日的见面中,安多斯的每一次抬眉与思索,那时他就看出安多斯对他有不同寻常的评判。他能想起那副带着质朴笑意的脸庞,他所有的犹豫、肯定、欣赏与思辨,以及他寻找着什么似的眼神和额外隐藏的心理活动。 从安多斯避去短处、唯剩审慎赞扬的刻意里,他获得的并非受赞许的心满意足,而是一种无名的憋屈与无措的火气。 所以他当时便挑战了他,宣布了他的决定。直到今日,佩图拉博仍然不为这一选择后悔。 安多斯不介意他的脾气,似乎天底下就没有事能触到这名王子的底线。 他说:“假如你愿意,我想告诉你,我作品的主题。” “什么?” “赫丰妮女神像,她象征生命,和祝福。”安多斯说。他平凡的面容中有种令人害怕的平静和真诚。 “你知道我不喜欢神教吗?”佩图拉博不适地说。他下意识地将语调起高,用毫无耐心的回绝去终止自己颤悠悠的心情,安多斯的善意几乎是引人恼火的讨厌。 “那就忘了神的概念。她象征祝福。我一直在想,自你到洛科斯来,我们从未给过你礼物。如果你愿意接受……” “不需要!”佩图拉博情绪激动地扭过头,他何时需要这些人的供奉了?难道这些洛科斯人的礼物、这些整条街道上洛科斯人的目光,能让他变得更为出色吗? 他的成长是他自己的要务,他的成就也将自他本身生出。 也许是自他声带发出的声音太过响亮,卡丽丰将视线移来。 佩图拉博忽而止了声音。当他知道自己的脸孔倒映在卡丽丰明如露珠的双瞳中时,他旋涡般卷动的恼火就渐渐归于平静了。 他双手交握,在坐垫上更换坐姿。 刚才被他草率说出口的话此时又在他心间反复轮转,他想出一百种后悔的理由要将方才的回答进行得更好。 也许他该调整语气,收敛情绪,咬字清晰地说话。 也许他该平心静气,深思熟虑,用缜密的逻辑链条将他的道理递给听他宣讲的人。 也许他能做得更好,更优秀,更加地表现出他自身优异的种种素质,就像一月前的试炼时那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时连要用什么姿势把锻好的刀扔进烈火,都预先地计算过数次。 他当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并且佩图拉博相信,那其中也包括莫尔斯的。 今日亦不该松懈。 混乱的心思被他一点点收拢,只剩下一点儿闪耀的火苗,也许等待着燃料,也许等待着风与氧,将他再度照得明亮。 他舒展四肢,活动肩膀,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脊背,侧过头,听浅黄长袍的主持宣读今日开场的种种繁琐词句。 随着主持者的介绍,无数双眼睛挪向他。他咽下口水,有一阵滚烫的错觉穿透了全身的肌肉。他听不清楚台下人在说什么,只能期望着他们给出了他们应给的褒义评说。 仅仅数秒过后,佩图拉博抬起下巴,用仪态去回避眼神的交流。 在自下而上的人声包围里,身为评判者的数人开始了他们依次有序的评价。 佩图拉博听见多种多样的夸奖,言辞之重复,语气之统一,几乎令人心冷。他们夸赞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他的身份。 他以为自己会为获得赞赏而欣喜,但他没有。他的心颤抖得厉害,不是出自焦虑,这次的的确确是从被辱没般的愤怒里生发的。 对比之下,他才知道刚才安多斯的真挚何等可贵。几十分钟前他反对之物,如今却又是他想要重得的。 然后他才看见安多斯的塑像。 明明塑像已经展露于天光之下许久,他此时才真正看见它。 无论是雕像平坦的前额,轻波浪卷的长发,丰满的身姿,柔美的体态,还是身着的丝袍与罗裙,都是工匠轻易可以触摸的范畴。就算将雕像庄重静穆的神情与浑身洋溢的柔情也纳入考察,佩图拉博也敢说,安多斯的塑像绝不胜过他的作品。 但当他凝视雕像时,他听到的却是安多斯话语的回响。丰富的想象力帮助他想象出安多斯雕刻时,工匠本人的种种情态。 他见到一个满怀关切与思索的人,将他仔细专注的思维倾注到每一道落下的刻痕,这份专心借着雕像的眼睛看他,像旋律鼓荡在四肢中,音乐颤动在陶醉的血液里。 在这份体悟与见证里,他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地消融。 “怎样呢?”安多斯问。 “你的技巧不比我差。”佩图拉博说,“而且……不,没什么。” 他站起身。“我要去将这卑劣的剧目终止了。” 因为他见到一个祝福。 而这些鼓弄唇舌,玩他们编排好的奉承把戏的人,无耻侮辱着他的作品与献给他的祝福,也即恶意地侮辱着他。 这是目前唯一能安抚他心中紧促不安之杂思的办法。 第25章 十中挑一 那将戴铁冠者的额前,饰着仿王冠的银环。 银环华美精致,却只令佩图拉博为替他锻造的工匠感到价值的被损害。 “你是谁?”佩图拉博大声问。 “哈尔孔,一名王子。”哈尔孔谦逊地说。 “我知道你是哈尔孔,洛科斯的长王子。人人皆知你的名声。”他尖刻地讽刺,“然而你今天站在这里,是以谁的身份在说话?你象征着公正还是公平,才敢说这场比试里全无阴私?” 哈尔孔有礼的仪表立即被破坏了,他的眼睛流露出阴郁的神色,垂在体侧的手掌因为用力而紧绷。 “我怎能象征如此高贵的概念?”难得地,他没有再多提及奥林匹亚众神。许是哈尔孔本人也知晓,在辩论上他无法获胜。 “我在用洛科斯人的声音在说话,佩图拉博。” 他优雅地摊平右手,丝袍随着他手掌的移动而飘舞,“每一位评审者都研精覃思,方给出他们留名计票的缘由。我虽不是我兄弟一般的能工巧匠,但也粗通技艺,更听得出诸位评审字字珠玑的言语里对两件作品的真心赞赏。” “至于现下的票选结果,正当是二位旗鼓相当的不凡水准的证明。” “你粗通技艺,那你可有本领来给出你的评价?” 哈尔孔的背后,卡丽丰无声自座位上站起,在僭主身侧低声说了些话。少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赫丰妮神像慈爱端庄,而你的作品构思大胆,都是妙绝的作品。”哈尔孔盯着佩图拉博说,挥挥手,一名侍者上前,捧着一只镀了金漆的陶罐在侧旁等候。 他率先让侍者为他倒上一杯清澈的水,双手持杯,向佩图拉博邀请:“这清泉取自卡尔迪斯的赫丰妮诞生之湖,经由使节之手送上,为卡尔迪斯的阿多弗斯王子远送而来之礼,以石英羽毛的风扇与山顶而来的雪保温,用金制的高罐运输,特赠予我们光荣获胜的朋友,天才的佩图拉博。” “享用你的胜利吧,洛科斯人的朋友。”哈尔孔说,他那尊贵的脸孔上泛着虚饰的光。 佩图拉博盯着哈尔孔,感到自己的耳朵发着烫,牙齿咬得很紧。 光荣?这词汇竟没有灼穿他的舌头?他竟要我承认他施舍的获胜? 佩图拉博的精力前所未有地亢奋,因为眼前的计策与局面变得太过分明。 这满场的评审者,满街的公民,甚至外来的学者和使节,都全方面地围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倒映在人们眼中的根本不是台上两座静态的石雕,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表演者在洛科斯普罗大众面前的首秀。 他的天赋距离大众太过遥远,他的胜利理所当然,而他的行为才是真正将要被评定论断,并记录于无数人双眼之中的。 莫尔斯料到了这一日,所以他不来教导他雕刻技巧。 因为此时此刻,雕刻技巧并不重要。 “你会接受奥林匹亚的祝愿吗?尊敬的佩图拉博?还是洛科斯人的心意竟然冒犯了你,以至于你要拒绝?”哈尔孔说。 而佩图拉博只从他喋喋不休的硬加名目里,捕捉到令人生厌的计算与贪婪。纵然哈尔孔一口一个尊敬,他心里也只增溢了浓烈的反胃之感。 他见到眼前显出两条黑洞洞的路:接下这杯“祝愿”,为自己选一副权与力的灵柩;或在万众眼前拒绝洛科斯地位至高之人,坠入以傲慢偏执为污名的汪洋。 安多斯不知何时从他的坐垫上站起了。他步伐稳健,比锻铁雕石更具力量。 “我的兄长,”王子站在佩图拉博身边说。他的声音很轻,并不是说给周遭的人,而只是几人内部的谈话,“你是何时准备的这份厚礼呢……若要令遥遥而来的泉水保持清澈,可有些难为卡尔迪斯的驿使了。” 他侧过头,看向他的雕塑,眼里动荡着哀伤。“若是在你拜访我后才准备的……不如就将泉水归还给奥林匹亚的祝福女神,重演水中诞生的赫丰妮神话。” 卡丽丰离了达美克斯身边,一同聚在佩图拉博身旁。“你认为呢?让泉水在女神的双手指尖受祝?”她问的却不是哈尔孔,而是佩图拉博。 “妹妹,我不认为……” 卡丽丰头也不抬。“今日的胜者是佩图拉博,那么做决定的就不该是你。” 佩图拉博说:“可我还没有获胜。” 他抬起头,用严厉的目光杀死了哈尔孔的笑脸。“今日的评委是公民,而我还没见多少公民上这高台。你说你用洛科斯人的声音讲话,可我明明还没听清洛科斯人的声音。” “卡丽丰,为我与僭主说明。” 他转向高台之外,远眺洛科斯的房屋、被房屋分割的街道、被街道承载的百姓,以及由无数人组成的洛科斯本身。 “自这台下,我要每十人中选出一人,来这台面之上。” 佩图拉博扫视着尚不知晓高台上正发生何事的观众,心中算着他们的身高、力量,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些人并不比他低矮无力。 他想到莫尔斯。接着想到这些人中的极少数,甚至还比莫尔斯的体型高上一些。 这突然闯入的念头让他忍受怒火的难度都悄悄降低了,直到他又想起莫尔斯至今仍未现身。 他不愉地让气恼通过瞪视哈尔孔得到纾解。 “他们尚不知晓这两样作品的主人,对与否?” 他朗声宣布:“那我便要听他们的言语。我要他们不记名的票。” 佩图拉博向前走去,夺来哈尔孔手持的杯,将其中的清水倒回盛装神诞之湖水的金罐。“远来的贺礼,不必浪费于石像的掌中。既是胜者的奖品,便等胜者来饮。” “这比试既是当公民的面,便让公民来评。” 做完这一切后,他朝着哈尔孔毫不遮掩地讥笑:“另外,我看得出,你口中的粗通艺术,和其他公民的不通艺术,区别仅在于自夸与否。你都来评价了,我也不介意再多些人评我的石雕。” 获了胜利的男孩说:“我要求重新计票。” 哈尔孔的头转了一圈,自安多斯到卡丽丰,眼里全是对自己两名血亲站在另一方的不解。 “我们尚未做好准备。”他僵硬地回答,“佩图拉博,你是在为难洛科斯。” 卡丽丰的目光始终留在佩图拉博身上,裙摆于微风里如旋着的花。 在听到哈尔孔的拒绝后,她才轻而克制地赠予兄长一个微笑:“我方才提前问过父亲。佩图拉博早智明理,若他有了要求,我们尽当满足。” 她看向远处的僭主,僭主向她颔首。 卡丽丰越过哈尔孔身边,与浅黄长袍的主持者对话。安多斯早就回到坐垫,摊掌向上,邀请佩图拉博也坐下休息。 佩图拉博往人群里又看了一遍,有意地留心着地面上每个人的衣服与脸。随后他带着很不明显的失望,姿态端正地坐下。 扩音的器具再次运转。伴随主持者高昂的讲话,现场的人们挤来挤去,激动得眼神亮起,议论这从未有人听闻的最最新鲜之事。 尽管部分深有顾虑的畏惧之人正试着将自己挪出选项范围之内,但更多的人向前方涌来,以至于主持者不得不反复高呼洛科斯的礼仪与戒律,并派遣不着兵刃的卫队维持次序。 “你会介意我们将数目改成每百人中选一个吗?”安多斯问他。“十中挑一……有些太多。” “当然介意。”佩图拉博说着,却仅仅是盯住人潮细看,没有冲出去做反对之举。 安多斯眨眨眼,嘴角上收,微微地笑。 许久后,身边男孩口中突然冒出个单句:“我认得出什么是祝福。” 他随后紧紧抿住嘴,显然在公民的评审开始前,他一个字也不打算再说。 第26章 陶片选举 “上一次见这番场面时,我还很年轻。不,假若将我当时的年龄以同等的比例去类比凡人,我算得上襁褓中的幼儿。” 莫尔斯看着台上的场景对自己说,旋即被自己的笑话逗乐,耸了耸双肩。小刀在他指间轮转,刀口切入木料如割开水波。 他不太与人讲自己过去的事,也仅限于不与“人”讲。 “他们以木板围出圆形,圆周上留了十个入口,正对应着他们的十个部族。来自同一部族的公民就从他们的入口进。” “公民将他们部分的权力让渡给他,他若不能用手里汇集的权为每个公民换得更大的权,为稳下地位他便只能谋求他法。” 鹫鸟落下,栖息在莫尔斯腿边。他抬手,以缠绕黑布之手指梳理飞鸟的白羽,松手时,指间夹着几片自然掉落的羽毛。 他仔细地观察着,验证了鸟羽并无额外的奇异,于是放下心,焚去羽毛,继续观看眼下的情景。 街道上,士兵被唤来组织并实施这突发的奇想。一个个带羽盔者将铁的架构与木的板件结合,临时铺成通向上方的窄道。莫尔斯在其中见到了米太亚德的身影,看来他仍在岗位就职。 公民的数量被紧张地统计,每有百人被士兵一一数过,下一人便会受邀向前,头晕目眩地迎接他人羡慕的目光,脚底如有网罗相绊,跌撞着走上那窄的过道。 而余下的人,则在士兵数到的数量约为几十时尽了力地后退,等到那计数近了百,又你推我攘地向前,争先受那台上的招聚,想领他们一生难有的威荣。 他们念着佩图拉博的名字,莫尔斯偶尔甚至能听见几声“佩图拉博大人保佑”“以佩图拉博大人之尊名啊”,令他时时地摇头与嗤笑。 台上,已经有了正讲着话的人。他身着单肩长袍,许是农人,许是牧羊者,总归是拥有着触摸土地的权职。 谁都能看出这名公民正搜刮着此生学过的全部文雅用词,来为自己添上光彩的记录。但他的言语距离朴实的生活用语之距离,恐怕也就差了几个粗口与地方俚语。 “我觉得,这个女人的样子没有这两个男人的样子好看,”他抓着头发急慌慌地讲,被对于丢脸的恐惧在身后穷追不舍,“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难吧?我也不懂啊。还有我看,这刻的是小孩子战胜大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造型,很少见。” 他接着捏起侍者递给他的笔,小心翼翼地在一块递到手边的陶片上增添了一道横线。四竖一横,组成一道围篱般的小图样,代表了五张无记名的票。 “就可以了?”这名公民左顾右盼,在获得确认后,他松了口气,被士兵们夹道相送请下了台。他盯着自己握过笔的手指,像是要从指关节里头盯着看出什么花样似的,沉醉在万人瞩目的体验中久不能忘。 伴随着暴雨般的掌声,下一名幸运儿又急匆匆地要向台上去。每逢这交替轮流的时刻,全场的少年与老年都要高高地呼喊。 莫尔斯换了两个坐姿仍不舒坦,只好伸手往空气里一拽,拖出一张藤椅。他令藤椅立在墙缘上,惬意地摇晃着。 “你如今是要选参会的人,你的名誉要有增加。”他说,“我年轻时就不一样,他们要六千人选出那遭厌的人,名要刻在陶片上;那人自都城里逐出去,居在执政官定下的地方。十年里他不再参与游戏,他是权力者的异己。” 他想了想,喃喃:“我是否该反过来称当下此事为陶片选举?” 佩图拉博与安多斯和卡丽丰正一齐私语着,不知谈到了哪儿去。男孩的神情明显地放松了,眉头舒展得自然。 他望向上台的公民时,不论是见着不通文艺甚至一字不识的,还是从业于艺侃侃而谈的,都怔然地睁着眼,仿若头一回见到了这群人的模样。 莫尔斯能猜到佩图拉博以往是怎么看他们的,在男孩的思维中,他必然是选择了若干个词汇去对他的民做概括,将他们看作同一块模糊又易操纵的石板,不含有足够的智慧与选择的权力,各个方向皆具有同一的性质,只能用于堆积与铺垫,以承载非凡者的伟大事业。 这不碍着事情,他自己以前也这样。 他不像佩图拉博,对于承认自己有过缺点,莫尔斯一向全无所谓。 他侧耳,听见佩图拉博正位于其中的三人对话。 “你又获得一次赞誉,佩图拉博。”女声轻和地说,“我的兄长,你要输了。” “啊,我知道……” “你并未败给我,安多斯。”男孩咬字格外清晰,“我也没有真正胜你。我要再与你约定比试,但不是现在。” “好吧,我也要磨练一下……”王子慢悠悠地说,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总说我很谦虚,可是在遇到你之前,我还以为我已经是洛科斯最好的工匠。” “你就是。”男孩说。“你几乎要胜利。” “可人们要选你,”卡丽丰说,“他们看见你的杰作,他们将赞许更多地捧到你的手里。你听见公民的声音了。” “佩图拉博,他们并不是想要从你这儿得到什么,你不见他们都不清楚哪件是你的创作吗?他们只是讲着他们真心的赞叹。能让全都城的人赞许你,我想这是僭主也求而不得的。” “可是,”男孩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自然,他努力找着推脱的理由,“可能他们只是以为两人组的比一人组的石像要厉害。” “你摸着公民的爱好了,佩图拉博。你更应当因此获胜。”卡丽丰笑道。 男孩生生转移话题:“安多斯,我反而自你的作品里见到难解释的亮处。你的石像为何要裙上缀饰少瓣的花?你从何取来这灵性?” “我去钓鱼的时候,见到有妇人把补丁修补成花的样子,就照着雕刻了……” “你去钓鱼?”男孩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就是如此简单的缘由? “嗯,对……我会钓鱼烤来吃。我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创造作品,就去做些别的事情。”安多斯说。 “你会烤鱼?”佩图拉博的重点渐渐地偏了,也不知他联想到什么,男孩脸色一黑,立即扭过头不想讲话。 莫尔斯收回目光,抚摸着白鹫鸟的羽毛。他在鸟的腿脚上摸到空的小盒,盒子里的内容物已被取走了。 莫尔斯取下小盒,逗了逗鸟喙,放白鹫鸟离开。 “孩子,因你作这事,他们都喜乐。”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同自己讲话。“但从何时起我染上这仿剧作者口气的坏习惯?让我来更替一番。我要讲些人讲的话。” 他旋即放声大笑,让藤椅向二层的墙圈出的小院里倒栽下去。 再从这不知何人的小院门口走出的,已然是一名蓝袍披肩的闲散青年。 “九十九……一百……你,今天的最后一个受选公民!愿不愿意来为两件杰作点评几句,再记下你的票?” 蓝袍青年积极点头:“当然愿意!” 第27章 真胜 佩图拉博的心情不错,非常不错。 若他不想对着自己也撒下谎言,那么他就不能硬要撇下嘴角,造出凶狠冰冷的脸色。 所以莫尔斯登上高台时,见到的是一个神色平和,甚至带了点昂首挺胸的姿态的男孩。真正而非虚假的胜利给予他自信,自信使他具有宽容。如果非要说他脸上有什么叫人不愉快的表情,那只能是一丁点耀眼的骄傲了。 佩图拉博笔挺地站着,势必要让每位公民对他抱有肃然的敬意。他扬起脑袋,浑身威严漫在衣袍垂落的长直褶皱中。 “公民,你是最后一位为两件作品留评的人。”男孩说,“我希望你不得欺瞒,不得奉承,亦不得轻率,不得马虎。” 他侧过头,以平等的目光注视两件作品,在女神像裙角缺了瓣的鲜活花样上停留片刻,无异样地示意蓝袍的青年去看两座雕像。 一旁的仪官快速校准收音设备,保证蓝袍青年的声音能远扬至每个人的耳畔。 “我是一名剧作家,大人。”莫尔斯扮演的角色笑着将双手摊开,伪造的皮肤指腹是摩擦得出的老茧。 “我并不是工匠,也不是手艺人。我的能力,全部地寄托在几件反反复复的东西上。那些一模一样的纸张啦、木炭啦、无休无止地替换着,替换出完全一样的命运。我呢,就常常在我的藤椅上磨蹭着我的年岁,想着什么时候我的剧本能换来饭食。” “我有个梦想是象征和平的奥林匹亚运动会在我们亲爱的大地上再次到来,可惜那就不知是何年何时了。” “这就是讲啊,我实在没心思去考虑一件作品本身到底有多优美,毕竟我才识有限,一生哪能精通两样事物呢?我看不懂哪件雕塑更好的。我今天到这儿来,反而是来观察和这件作品相关联的人。” 他时时地观察着佩图拉博的表情,推断男孩此时的思维大洋里正漂泊着哪种情绪的小舟。 他看出佩图拉博没有半分的不耐烦,反而产生了更多的专注与兴趣。 抛却这孩子没看出他真身的那极微小的可惜,莫尔斯对佩图拉博的表现颇为满意。 蓝袍子青年向前迈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的拇指蹭着自己的下巴,一副琢磨的样子。 “我可否靠近了观察这两件作品呢?”他说。 “请随意,公民。”卡丽丰说,她的眼中透着沉静的思索。 青年好奇地靠近了雕像,他先是选择了赫丰妮女神像。在用纯粹的眼光扫过雕像全身细节后,青年微微点头,问:“我能不能问一问,这件作品创作的本意呢?” 安多斯犹豫了,而卡丽丰深知此时他的兄长不可回答。 洛科斯王女开口:“这是一件祝福之礼,赠给创作者想与之为友的人。” 青年惊讶地品评道:“莫非是要赠给对手的友善之表态吗?那我却有一疑问要诉说。” 他的目光从安多斯面容带过,停在佩图拉博冰蓝的眼上,“是这般虚无的祝福更慷慨,还是实际的胜利更大方?” 男孩眼神毫不动摇,虹膜如高山顶的洁净冰霜:“虚假的胜利才是虚无吝啬之物。” “那么您的伟大就是无需以讨好恭维来迎合证明的,佩图拉博大人。” 莫尔斯发觉以另一种身份去叫这孩子“大人”,再获得男孩自满的细小表情来作为回馈,是一种尤其具备强烈乐趣之事。 所以他将这词咬的颇重。 他继续观赏品味安多斯的作品,轻松地判断出这名王子仍有余力——并非在技艺上有着刻意的保留,而是他仍然将他的灵魂留在身体里。安多斯的作品未沾上他本人祭祀的魂与血,未燃尽他本人的心与力,因此仍在凡人可复制再造的界限之内。 莫尔斯对此毫无意见。蓝袍青年说:“赫丰妮女神仍是如此高贵,我赞美她,从她身上我仿佛见人的真正母亲。请让我与另一件作品相接近。” 佩图拉博说:“在那里。”他礼节性地回应了一句,这更是证明他的心情上好。 莫尔斯踱步至双人像面前。 抛却题材本身影射的事件,忘掉佩图拉博总暗暗要对他有些反叛的脑筋,这件作品本身同样不差。 在技术层面,除非太过苛刻地追在完美的路途上,其实并无多少需要质疑指责的。 他看了一圈之后,同样点了点头。“今日之事,我也许可用纸与笔将之记载,使得它流传在从今往后的史籍故例里,做那奥林匹亚万般风霜里光辉耀目的范式。然在这之前,我要先投出我的陶片。” 仪官要将笔递给蓝袍的青年,正在此时,佩图拉博却止住仪官的举动。 男孩疑惑地问:“你为何仅点评一件塑像?难道你已决心在女神像的陶片上留印记?” “不,佩图拉博。”蓝袍青年说。“我要在这一件双人的像上做我的选择。” “你是唯一吝于评述此作之人,公民。”佩图拉博眼中闪着疑虑。 “我听过一则传说,大人。”蓝袍青年流畅地在陶片上画上一笔,细长墨迹如刀刃留的痕,将佩图拉博今日的比试切出一个胜局。“有关蜘蛛的传说。” 他如此说着,却不再往后解释。佩图拉博挑起眉,旋即他的注意力被他将要到来的甘美胜局吸走。 仪官接过陶片,将之与另一块统计板放在一起,传递至主持者手中。主持者来问是否该宣布胜局,哈尔孔欲令之稍候,卡丽丰却让比试先于此结束。 “公民,请先于此稍等几时。”卡丽丰说。“让今日聚集来的人们听得结果,不必再久久立于这夏日的骄阳里。而您的传说,请允许我们随后再谈。” 于是乐音奏响,仪官列队。当胜者被宣布时,喝彩如惊雷落地,战车滚动。 佩图拉博坦然接受鼎沸人声对他的赞美,这番真正的胜利方令他足够欣慰,尽管这也令他对莫尔斯的缺席更为遗憾。 哈尔孔第二次笑赠他金杯,他傲然饮了半杯赫丰妮之泉的水,金罐则斜斜放置于女神像的掌中,让清水自罐中流出,浇出清透的水瀑。 莫尔斯看着刷了金漆的陶罐咧了咧嘴,没有多说什么,就留在这高台的一侧,等待比试转化成的典礼步入结束。 他的手指轻敲手臂,那封着带陶罐陌生人的冰持续地在众人眼前隐匿无形。 待到台下与台上的人都慢慢地散了,卡丽丰去与僭主低语几句,让这名中年的领袖不必再停留于太阳下,继续挑战着他威严的极限。 然后,卡丽丰向莫尔斯轻柔颔首。 第28章 谁是阿拉克涅 侍从随戴冠者一起离去,只留下拆解高台的工人开始了劳作。 当卡丽丰对一名普通公民表露出如此明显的尊敬时,佩图拉博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先是下意识舒出一口气,接着怒气陡然升腾,两条胳膊紧张地抱在胸前,凝神地死死盯着莫尔斯,嘴也撅起来了。 若不是卡丽丰与安多斯还在这儿,莫尔斯觉得这孩子下一刻就要张牙舞爪扑他身上,将塑像的生动造型演绎进现实。 “请继续说你的故事,公民。”卡丽丰对莫尔斯说,她的眼神闪动着。 莫尔斯面向佩图拉博,眼睛低垂,口吻多有些不可捉摸的玄奇:“据说从前在吕底亚,有位天赋出奇的姑娘,名为阿拉克涅,其织锦手艺享誉了整个奥林匹亚的地界;她要绣出云霞时,晴空也会为她停留,她要织出泉流时,仙女也要为之赞叹。” “然而姑娘常常要说,她的技艺比智慧的女神更要精妙。女神便来劝她莫要自大,来宽恕她傲慢的话。阿拉克涅毫不让步,她们只好展开比试。” “阿拉克涅不仅不愿服输,还以刺绣挑衅女神,编织出蔑视反叛的图纹,”佩图拉博此时看了一眼他的双人石像,“因此女神动了怒火,毁去绣品,又以手触她的额,叫她忏悔。阿拉克涅不可忍受,自尽而亡,死后女神又让她的灵往上升,以慈悲将她化作编织的蜘蛛,从此变作兽的同类,日日织她的网。” 佩图拉博原本积压的怒火渐渐地转化了,更多的惶然积在他面容上。他高速运转的思维足够他为自己编制出一套完整的故事,在莫尔斯的话语落下时,他已经在心中定下了前几日那张薄薄白纸上问题的答案。 他已自比作莫尔斯口中,同众神相顽抗的脆弱小虫。 “我……”佩图拉博唇齿生涩,仿若口内有粗糙砂砾剐蹭,“可这是你定的题……”他低语着辩驳。 安多斯则有另一番理解,这名王子虽疏生于交际,然他与不解人意则全然是独木的两端。 他好奇地问:“公民,你是说……我和佩图拉博的比试,正如这名纺织者和女神的比试吗?” 随后王子摇摇头,话语中满是温和的不赞许:“我们的比试……只是两个人的交流,而且佩图拉博……他也不会把人变成动物。他是好人。” 卡丽丰险些被她兄长的最后几个字呛住,而莫尔斯更是直截了当地大方微笑,只留安多斯疑惑不解,不知他哪里说到了错处。 “可我却听到过另一个故事,公民。” 王女无奈地找回她语言的节律,她的眼与莫尔斯的眼神相交流,眼里闪烁出微笑的光辉。 “我在一封书信中见到了另一则说法,大体虽相似,却有许多小小的不同。” “永生的神祇听了这凡人技艺传言,她的怒火将要向地上来。女神不让他人轻视她而不遭罚。女神的手在机上移,织就了漫天众神的形,要以神的羽盔与金盾象征她的权;她将狂妄的凡人受罚之姿绣于图纹四角,以昭示她煌煌的威仪。” “阿拉克涅则编制神造的四种灾厄:首位女子焰焚血骨,又有少女被鹰诈去,妇人化牛徘徊停滞,高贵王后遭孽玷污。” “女神见她织的好,就将这天神的丑事扯碎,梭子敲着姑娘的额头。阿拉克涅不可忍受,自尽而亡,女神余怒不止,又诅她族类世世代代受罚,从此永远吊在网上纺它们的纱。” 卡丽丰顿了一顿,善意地问:“谁的故事才是您要诉说的呢,尊敬的公民?” 佩图拉博则掉入了更多的迷惑之中,他时而看看蓝袍的青年,时而望向卡丽丰。 比起不明白莫尔斯在玩什么把戏,他更不明白莫尔斯何时与卡丽丰有了这尽在不言之中的默契。 他们怎么就相互熟识了? 莫尔斯耸了耸肩膀,蓝色的布袍如水流波动,与他伪造的肤色一起凝成几股冰寒的涓涓细流,顺着身体轮廓向虚空里滚动离去。 真实的苍白面颊与他恒定的黑衣及布条经洗刷而再现,唇部讽刺的弧度依然一成不变。 安多斯惊讶地轻轻哦了一声。 佩图拉博马上向莫尔斯这边靠近,目不斜视地仰望他。 “你到底什么意思,莫尔斯!”他捏着他不安的拳头,掂量着他自己语言的分量。“你设计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我的谜底?”莫尔斯将手掌搭在佩图拉博肩上,拍了拍男孩。“我不提供谜底,因为我没有准备过。” 他半蹲下身,黑袍边角伏于地,视线与佩图拉博齐平,打量着男孩的面貌。 正如他所言,他从未设计过一个确切的、关乎故事本身的谜底;谁是故事中的纺织人,谁是故事中的至高神,他也无意去框定一个标准。 “我写下这一问句时,想得并非谁是故事中的人,而是谁写了这个故事,谁给出这道谜题。”莫尔斯说,“毕竟在真实的往日里,无论是密涅瓦还是阿拉克涅,都不曾存在。那么,谁令这故事里的角色两番调转善恶?” 卡丽丰微微颔首。 “你来说。”莫尔斯与佩图拉博讲。“你是聪明的孩子。” 佩图拉博沉思几秒,开口道:“书写故事的人。” 他握紧的手放松了,取而代之的是神情上的复杂,与面见荒谬虚妄之事的忧愁沉默。 他说:“你的故事是哈尔孔会书写的,卡丽丰的故事是公民会书写的。” “神的故事诉说人的四种遭难,人的故事记载神的四项孽行。” 莫尔斯平静地点头。 男孩继续说:“你要告诉我能讲出话的人才是能被听见的,你要告诉我虚伪的光荣总是假的。” 他倔强地扭过头,不愿意接受:“可是我并未让公民奉承我,他们仍选了我,我还是好上一点点。” 莫尔斯决定不现在就告诉他,后续的投票倾向,与第一个上台者的选择有极大的关联。 “而且……”佩图拉博的问句又多出后续,“而且就算光荣都是假的,你还是没讲过我的塑像到底怎么样!你从不骗我,我就要直言,你看我刻得的雕像如何?” 莫尔斯叹了口气,温言夸奖:“很不错,佩图拉博,我赞许你。” 一定要当场讲他的缺点,那么没有三小时的局限都讲下不来,不若回去再与他细细谈。 更何况这孩子马上就要倒。 佩图拉博鼓着嘴强忍笑意。 下一秒,男孩栽进莫尔斯怀里,陷入昏迷。 “你看,你纵使不愿想,却已在这涡流里。”他低声言语。 他已选择将他知的太多事告诉这孩子。 随后,莫尔斯揽着佩图拉博站直,在男孩这儿他用尽了今日的全部柔和。 “我要你们告诉我,你们呈上金罐的仪官来自哪个城邦。”他将空的小盒掷于地面,下令,“他的同党已入网罗,去街上找他的冰雕像。” 第29章 余波 “我醒了。”佩图拉博提示。 莫尔斯望他一眼就不理会了。 他躺在藤椅里,换了把刀片更短的小刀去削他的木头。木屑在落到黑衣上之前就消失不见,如果有人仔细寻找,会发现它们已在房间的角落里堆成一座小丘。 佩图拉博盯着莫尔斯看了一会儿,似乎要以眼神来警告他不可再无动于衷。 他的脑子仍迷糊不清,仿佛有层紧紧的纱布束缚住了头脑,令他眼前晃出灰白和色彩交叠的颤动斑点。疲倦令他四肢沉重,如绑缚钢铁,不可转移。 三十秒后,佩图拉博又躺下,枕在脑后的触感令他把握不定莫尔斯何时性情倒转,给他找来了正常的软被、床垫与枕头。 然后他从枕头边垂落的宫廷流苏和柔软织锦的布面,判断出他该感谢的果然不是莫尔斯。 “哈尔孔来过。”莫尔斯慢悠悠地说,语句同刀面细细刮过木头一样满溢着舒缓的韵律,“为他的疏忽道歉,宣布你的胜利。” 他刀尖用上一点气力,将木头外侧的圆弧修整干净。“我与他说等你苏醒,你要声索你的奖品。我相信你想好了内容。” “嗯。”佩图拉博说。莫尔斯用反复的教诲令他晓得了付出后需宣告获取的条目。“我听闻洛科斯的图书馆已尘封多年,而大门的钥匙正在王庭世家掌心之中。” “很好的选择。”莫尔斯说,轻吹一口气,让木屑不再干扰刀锋的运转。 佩图拉博自下而上看着他熟悉的天花板,思维中仍旧是一片阴沉沉的雾气,身上发着烫,额头却觉得冰凉,如被摇动的海潮卷着,一切都不清晰。 随后他才想起自己是如何倒下的。 他立刻发了迟来的火,手肘撑起自身的重量,血液在管道里砰砰地撞击。 “有人在水里动手脚。”佩图拉博恼怒地咬牙切齿。 他的怒气更多地向着自己去,因为他自己轻信不察,很轻易地中了计策,又在别人的眼前,倒进莫尔斯怀里去。 这比他受身体肌肤的痛苦还更令他难受千百倍。 “关于此事,王女卡丽丰,特来向我解释。”莫尔斯翻过木头的面,再另一个表面上做些钻研。“投毒者在经受审问前就自尽而死,我捕获的那人也一样。” “我允许他们的死亡快捷。” 莫尔斯让不屑的气流从牙齿的缝隙里卷出,“那人竟想着要以欺瞒向我下毒药,他们以为他们能骗过谁?” 佩图拉博觉得莫尔斯在拐弯抹角地含沙射影。神经的疼痛仍在向他的思维部位发起猛攻,像有人用钝器敲着他的脑袋。 “再躺一会儿,孩子。”莫尔斯声线平直地劝告他。 佩图拉博依言躺回他的床铺,许多疑问在他心上缭绕,接替交次地上浮又下沉。 他想着这次突如其来的袭击,想着哈尔孔、安多斯与卡丽丰,想着莫尔斯是何时到了现场又伪装成平凡的公民,上到台上来亲自为他的表现送了收尾。 他记起昨日里——若他没有昏睡超过一天,那就是昨日,莫尔斯最后对他直言了赞许,于是蜜糖般的绚丽鲜花在他心脏里诱人地生长,几乎要从现实映射进他的梦境里,又从幻梦般的美好里反射出清醒的光辉来。 他想到莫尔斯一直在看他,于是心里柔和。 “你知道是谁要投下毒药吗,莫尔斯?”佩图拉博侧过头问。 “理论上我不知道。无非是别国的妒忌终于漂流到洛科斯了。这种暗算僭主一年能遇到五十二次。” 莫尔斯在木块的雕刻上犯了些难处,按着合理性他该在徽章正面画个极其复古的鹰像,但他一贯讨厌罗马;若是刻个双线交叉的十字架,又有些讥讽意味过大。 “实际上呢?” 莫尔斯将木块反扣在椅子边的桌面上,连同小刀一起扔过去,眼中不见则心里平静。他将藤椅转了转,面对佩图拉博。 “找上我的是一名洛科斯士兵的兄弟,台上找你的是另一国家的间谍。” “有洛科斯人参与?” “他的兄弟死在去接你和我的路上,记得那三个士兵吗?” 佩图拉博当然记得。男孩和他对视了几秒,两人默契地跳过这一话题。 他们各有无法生出哀悼之情的理由,也不愿在彼此面前伪装,作出各自道德如何崇高、心理如何多情的假象。 男孩更在乎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你故事的另一半,是从卡丽丰口中道出的。”他说,“你什么时候跟她通的信息!为何不能直接与我亲口讲呢?” “因为我要你听他人来讲,我要你耳中不只有我的声音,还有他人的声音。” 另外他还指望以后王女愿替他照看佩图拉博,他已开始嫌累;真难想象这世上的父母都是如何将一个乃至多个小孩养到成熟。 佩图拉博不赞同地撇开头。 莫尔斯向桌上摸了摸,指头勾住镶着金丝的果盘,让盛着一盘水灵灵葡萄的盘子滑到触手可及的椅子扶手旁边。 他自己吃了一颗,将另一颗扔向佩图拉博;佩图拉博接住了它,坐直了些,靠着床头吃掉补充糖分的水果。 “与我谈谈你的想法,孩子。”莫尔斯令葡萄在嘴里滚动着破裂,随心且含混地说。 佩图拉博把水果咬碎,“同一个故事,由两个人叙述,内容难道会产生偏差?我又不是不愿听你来说。” 他让两颗嘴里略尖的牙齿碰撞,摩挲出只有他自己能通过骨头听见的动静。 他知道莫尔斯说得对,他若想带领洛科斯向前行进,他就得听洛科斯人的声音。他所见的与所得的已给了他示例。 可佩图拉博仍然有些不解。 “可我不愿总与你动那么多口舌。”莫尔斯闭上眼,后脑轻靠在椅背的上缘。 “是这样吗?”佩图拉博怀疑地看他。 “快些讲真心话。”莫尔斯合着眼皮抛出一句命令。他不想忍佩图拉博的老毛病。 佩图拉博又坐得直了一些。他从中毒的昏昏沉沉里清醒了许多,因此也能找回他灵活存在的理性。 他将水果咽下,才抱着被子,侧过头,尽可能以更多的平静,低沉地说:“我以为你又要离开,莫尔斯。我以为你在为这件事做准备。” “我半天时间没能让你看见,你便疑神疑鬼?”莫尔斯睁开眼睛,瞳眸转动,隔着散乱隆起的头发丝看佩图拉博的模样。 他沉吟片刻,干脆地说:“倒也不错。” “啊?”佩图拉博将眉毛抬高。 “你不是无端嫉妒我只跟卡丽丰王女互通书信,抑或是揣度些更多我也猜不透的心思,那便是好事。你不要我离开,但我并不急着走,所以这不成为问题。” 莫尔斯嘴里发出了带着气声的笑。 他又放正了脑袋,像乳酪化在太阳下一般,化进藤椅里,与椅子呈现出不可分割的亲近。 “你觉得我没有问题?”佩图拉博觉得温暖的热流涌到了身上,令头脑也运转得流畅。 “哦,我又不指望你变得多完美。”莫尔斯低声说,享受着贴合人体结构的完美椅子无声的服侍,“只要你的问题不碍着大事,有就有吧。”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找到更惬意的角度。 “宏大的道理我也不再重复,毕竟你是聪明孩子,而我是懒惰的具象化。我暂且没什么要说的,你若困倦,那就躺下。别吵我。” 那股温暖又从佩图拉博的头顶退到了脚底跟。 “道理就是我永远不能因为你的表现而感动。”佩图拉博用力躺回枕头上。 莫尔斯喃喃两句:“也对,也行。” 第30章 也许是吼叫信 佩图拉博第二次从软垫与锦缎中醒来,先在视野里捕捉到一片模糊的浅色影子,然而不等他看清来人身份,他的饥饿先令他的肚腹发出响声。 卡丽丰放下她自己带来的书卷,侧目去看苏醒的男孩。 “要吃些午餐吗?”她细长的手指在金盘边缘点了点,将佩图拉博的注意吸引至盘中切成多块的谷物面包,以蜜、凝乳、奶酪片淋的煎饼,与一小杯果酒上。 “等我发明出检测毒性的仪器。”佩图拉博掀开织物站到地上,踩着凉鞋走到卡丽丰眼前。 他站着时,还是比坐着的洛科斯之女要高些。 佩图拉博望向四方,分明在醒来的瞬息就知道的事,他仍要以双目去确认无疑。 “莫尔斯不在?” 卡丽丰也从座椅上站起,并向后方不留痕地退去一步,令佩图拉博不必仰头看她。 “父亲与他有话要谈。而我来这里,则是为我们的疏忽向你道歉,并与你说,洛科斯的图书馆你已随时可进。” “你还是坐下吧。”佩图拉博因不习惯而皱眉,接着又在称呼上迟疑了一刻,“卡丽丰。” 卡丽丰欣然接受佩图拉博的称呼方式。两人分别坐在木桌的两侧。 佩图拉博继续开口:“你不必向我道歉,我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无论卡丽丰是否对此心生疑惑,她都顺从地表现出一副微笑的姿态:“你这样聪明,当然是能料到的。我在斗胆与莫尔斯先生写信时,他给我的回信里,也提及你是何等具有智慧的男孩。” “他那样说了?”佩图拉博不假思索地问,又赶忙不协调地自问自答:“他总是喜欢夸大。” “莫尔斯先生是那样的人?” “难道不是?” “那他可与你很不一样了,我从你这儿只见到谦虚。”卡丽丰明亮的眼睛很是狡黠地眨了一下子。 “他就是那样!”佩图拉博恍然发现世上竟有知音。彷如卸了一身重甲,取走压人的头盔,他一时感到这世界竟如此明澈爽利,事事可爱。 当卡丽丰双指捏起一块薄饼,如取用朋友闲谈时的小食一样,小口咬着薄饼上融化又凝固的乳酪边时,佩图拉博也不由自主地从盘子里摸出一块面包,来抵御即将发出下一声警报的肚子。 “莫尔斯就是那样的人,恃才傲物,粗暴无礼,蔑视他人,冷漠傲慢,语焉不详,刁钻刻薄,心无志向,发号施令,颐指气使,全身也无一处好的优点。” 他端起果酒的杯子又放下,心理上对于饮品的阴影仍未散去,“每句话都要暗含十种映射和讽刺,除去谜题和暗喻又空无一物不可解读。” 他使劲地咬了一口面包,吃到东西后,情绪又一下子缓和了,亲身验证糖分令饥馁者心生快慰的道理。“若不是他才识渊博,通天晓地,我必离开他。” 说完之后,他悄悄地向四周扫一眼,没见任何可疑的影子,又侧耳听,确认了室内只卡丽丰一个人。 卡丽丰以指腹抵着额头,悬空的小拇指轻颤,过了一小会儿,才微笑着明快地开口:“我还没来得及说,有一样物品莫尔斯让我提醒你看。” “何物?” 卡丽丰将一张叠好的纸推到佩图拉博面前,纸张四周向中心叠起,成一封信件的长方模样,中央有一处蜡封的猩红火漆,漆上是串古怪难辨的文字,像闪电,像匕首。 不知怎地,佩图拉博一见它,心里就有很不好的预期诞生。 他谨慎地将信件捧到手里,扒拉两下火漆的边角,没敢立刻掀开。 “这是什么?”他问。 “莫尔斯先生写给你的信,他嘱咐你在安静的地方拆开。”卡丽丰指节支着下颌,笑意盈盈,满怀善意。 佩图拉博心头那隐约的不安变得愈发响亮,像一丛变换不定的黑色阴影,时时预告着他将要遭的不幸。 他强咽惊慌,鼓励自己不能抛却理性相信直觉,然后毅然决然地揭开蜡封。 “佩图拉博,我忽然想起我有一事几乎忘做……” 一道充满讽刺与挖苦的男声立时从信封里传出,佩图拉博马上将信封像手被火焱燎了一样甩出,信便直接腾空飘起,在空中大肆彰显它恐怖的存在感。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夸你一句,你的作品就多出色了?我不在台上点评你,是懒得浪费那么多精力,你的问题太多,我不指望三言两语说明白……” 卡丽丰默默向后仰。 “……你以为他们真的喜欢你的作品?要不是第一个上台的恰巧选了你的双人雕像,后面的公民不知道如何选择,索性跟着第一个人走,你觉得你能有幸拿下这场胜利?我希望你已经从毒药里清醒……” 佩图拉博跳起来去扑那封信,信纸悠悠哉哉飞得更高。 卡丽丰觉得她该先离开为敬。 “……先说雕像本身,我不知道你自称无比锐利如鹰如隼的视线是如何没能检查到我那部分雕像头顶头发分层的紊乱,也想不通你为何要将自己那部分雕像的重心偏在不稳定的脚底……” 佩图拉博焦急地左顾右盼,极其高效的大脑瞬间给出上千条完全没用的解决办法:“我就说他无比讨厌!” 卡丽丰看向窗外,故作惊讶:“时间不早,我还有事,安多斯正沉醉在做出更完美的设计里不可自拔,我得找我的兄长去。”说完她就飘然离去。 室内无人后,佩图拉博立刻冲过去将门锁起,接着拎起被子就去盖那封越飞越高的信。 “……再说你的表现,谁教的你在众人面前与别人长久地关了扩音私下对话?你知道那会给你带来多少的负面印象,有多少人会私下里认定你行为不端正,有私情隐瞒?佩图拉博,我不知道你惊人的智慧到底去了何方……” 佩图拉博猛地关上窗,确保屋里没有一处能漏声音的蹊跷,然后抱着被子开始自顾自跟信件对骂,尽管全部是自动配音的信件根本没在理他。 “你胡说妄言,我当时经过了许多考虑,你不能这样草率认定……” “……还有你竟愿喝金罐里的泉水,我看你起初将之拒绝,还以为你心智聪慧看事通透,不想没多久后你便一口饮尽,若非我在场治疗你的心肺,你如今已化作千风细尘洒进高原下最纯净的湖泊……” ———— 莫尔斯对遵守拜访礼节,等待侍从通报一事毫无耐心,所以他站在僭主门前时,就是他径自推开门走入房内的时刻。 达美克斯以新酒欢迎,他欣然接受,搬出自己的藤椅,与达美克斯相对而坐。 “你也看见了,工匠。”僭主忧虑地说,“洛科斯不欲对他人下手,他人却要动你学徒的命。” 莫尔斯以指节叩响桌面,神色冷淡。 “别与我隐瞒你的野心,僭主。也别同我摆弄是非。你想要我的学徒参与奥林匹亚的永恒斗争,那便亲口告诉他你将索要的需求,及你能付出的代价。” “他若不喜,我不劝他。他若同意,我不拦他。但你万不可借我的名去欺瞒他。” 他懒得开口说他的“否则”。 僭主肃然放下金杖,垂首以示敬重。“以洛科斯之名,我绝不行强令威逼之事。” 第31章 故纸圣城(4k) 纸卷被层层地堆放在藤椅上,其上的灰尘在拿取的过程中被凭空而来的风携走散去。藤椅在这间大门曾紧闭多年的狭长房间里摇晃。 藤椅的主人正穿行在高大的无穷书架中,悠然漫步于仿若精心培育的园圃迷宫的藏书之地,从对称的铁架上取下他有些兴趣的卷轴,令它们在背后魔幻地漂浮。 另一人的脚步声就要轻捷年轻的多,他匆匆地在知识的宝库里跑,像同龄孩子沉醉于游戏一样,沉浸在故纸堆中。 他怀中的纸卷比成年人手里随意挑选的内容要有逻辑得多,古老的知识被分门别类成了体系地取用,从这些过往无人再提的黑暗遗梦里,他解读出远超奥林匹亚任何人能够想象的崇高科技。 以及更多谜题。 那轻快的脚步停在一个转角,急促的呼吸渐渐沉入平静,如泛波的水面重归可映日月的明镜。 随后,佩图拉博才不急不缓地稳稳从书架后方露出了脸孔。他抱着书卷的样子,倒有些哲人般的雏形。 男孩向莫尔斯招了招手:“我发现了一种新的语言。” “你不能自己破译?”莫尔斯站在原地回答,他对这些古老科技的兴致不算高。“我教过你语言和符号学的一些原理。” 科技的发展阻止不了文明的倒退,他来这洛科斯王室代代修整的图书馆,除去陪同佩图拉博,其实只不过是想找几本小说阅览一番,再不济史诗也行。 “我当然能自己破译,”佩图拉博说,“但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放任这些知识失传。” “因为白日已同往事一样地逝去。”莫尔斯笑了笑,“好吧,答案是,我不知道。” 他转身靠在铁的书架上,仰头透过屋顶小小的天窗,往外面的夜空里去看。那些明亮的星闪耀着恒久的光芒,令夜色也如透明般地亮。 佩图拉博同他一块儿望向那十分遥远的事物,在茫茫的天里面见到一个尤其大的圆。那圆反着恒星的光,将太阳的生命夺取了一部分,存储在它自己的身体里,在夜来临时,它便成了太阳生命的延续。 “我解读了一些文献,有些文献里说,我们见到的太阳与星星都是一类的东西。太阳也是一颗晨星,而月亮不是。”佩图拉博说。 莫尔斯平静地点头,“嗯。你怎么想?” “我觉得这比那些众神架着车每日里将太阳从我们头顶拉拽一圈更实际。” “验证过了?” “还没有。”佩图拉博摇头,“我正在推导公式。” “自己推导?”莫尔斯回忆道,“去艺术家的透视计算工具书里找一找,也许你能更快地寻得一些前人的智慧。” 佩图拉博看着他,歪过头。“有关艺术的知识不在这个图书馆里。”他的语气里有一些小小的怨念。 “这就是你与僭主说,你要来看科技类图书的后果。”莫尔斯评价。 “我明日就去要其他图书馆的通行证。”佩图拉博不愉快地说,“你要帮我搬运两边的图书。” “你的美梦令人着迷。” 佩图拉博晃了晃脑袋,对莫尔斯的拒绝适应良好。“那你总是在我眼前摇来转去,可图书馆的通行证是我与僭主换来的,你怎么能一点不付出就借我的权限。” “你倒是学得快。” “你教的等价对换。”佩图拉博骄傲地说着,把怀里的文献往上抬一抬,抱得更紧。“或者你直接教我一些我要的内容。洛科斯图书馆的整理糟糕堪比腐烂的鱼,各种资料都乱作一团,混在一起。” “好孩子要学会自力更生。”莫尔斯说,“就比如我,自力更生地非法闯入洛科斯图书馆,并不算借你的证件。” “你是从何处拿来这么多歪理的!” “与生俱来。” “哪儿生的出你这种人!” “总之不是这个奥林匹亚。” “那世上还有几个奥林匹亚?” “以前还有一个吧。” “现在呢?” “现在它在天上。”莫尔斯快要笑了,这孩子比本地图书馆里那些枯燥史诗有趣太多。 “啊?这又是什么谜题?” “你要看吗?” 佩图拉博仰视天窗,“哪儿?” 莫尔斯发出的笑声令整座空荡的图书馆里传来回响。纸卷从他手里飞出,飘到他暂且用来搁置物品的藤椅中。 他迈开脚步,从书库的走廊里穿梭,找见向上旋转的铁台阶,手搭着栏杆往上轻快地小跑,黑袍如展翼般在身后起伏。 “等等,我一楼的书没看完!你怎么回事?”佩图拉博焦急地喊,他左右看了一圈,临时将手里的纸卷堆在不绊脚的书架侧边,一路跟着莫尔斯开始跑。 莫尔斯并不有意等待佩图拉博,他知道男孩追得上。 顺着旋转攀升的阶梯,他穿过二层,然后到三层,接着将梯子架在天窗下方,推开窗站到了屋顶上。当他做完这一切时,佩图拉博正勉勉强强在光滑过度的瓦片间找到平衡,生气地瞪他:“你搞什么?” 莫尔斯冲他笑了笑,旋即快步向前走。“我们脚下是这颗星球保存数千年的知识。”他低声说,令喃喃的声音顺着气流向后飘去。“可那又怎样。” 瓦片在他足下倒退,他来到图书馆的边缘。这幢宏伟的建筑物正是位于整个洛科斯的中心之处,却在漫长的时间里化作并不存在的庞然巨物,人人将之纳入视线却看不见。 “奥林匹亚的谜题唯沉睡在三地,一是图书馆里,二是月轮之上,三是星河彼岸。”莫尔斯在寂静的夜里说,“我也许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我已与你讲过太多事。” “什么事啊!”佩图拉博在后面喊,“你天天沉迷你的故事与谜语!” “谜题之一你自己解,谜题之二我可提醒。奥林匹亚的传言早已昭示:他们的影子上一次落在这世界上时,屠杀与奴役降落在数万人的头顶。我见人死去,见污秽的灵从假先知的口中出来。有闪电、声音、雷击。” 莫尔斯如歌唱般念诵着灾祸的降临,比起无情,倒不如形容为一类慨叹。 “奥林匹亚的卫星有着另一个名称,当地面上的事情结束,我便要将它告诉你——或者你提前猜对。你现下要猜吗?” “你至少给我一点提示!” “你绝对已知晓这个词了,孩子。奥林匹亚的每个人都知晓它。一种颜色,一个名词。” 莫尔斯在建筑边缘驻足,估算距离后,他向前跃起,跨过小小的一段距离,攀上邻近的一座尖塔。没有动用任何灵能,他的手指精确而有效地嵌在砖石的缝隙间,以极高的效率向上行动。 他听见佩图拉博很小声地讲了些并不粗野的难听话,这叫他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曾离去。 月光从乌云的裂隙里来,照在他上方的楼里。 他跃进顶层,席地而坐,背靠着楼里的钟。 不一会儿,佩图拉博也气喘吁吁地上到这里,没有大打出手就是他最后的理智。他要将莫尔斯从地上拽起来,莫尔斯邀他坐下。 “谜题之三在古旧的夜里。”莫尔斯仰着头,从钟楼里往外望,“你问我从哪里来,孩子。我也与你说不明白;若是要说我从那星辰中的某一颗来,就太诗意、太缥缈。何况在这儿,我们并不能看见那颗埋葬于旧夜的星球呢?” 接着他举起手,在空中轻轻点了点,“大致是那个方位,我正是从那里来的。” 佩图拉博困惑地拧起他的眉毛,攀爬耗费的体力让他也背靠着钟坐下了。 “这个世界并不只有奥林匹亚一颗星球,对吗?”男孩问。 “这难道足以成为一个疑问?”莫尔斯说。“我以为你还记得你不是在奥林匹亚诞生的。” “可我也不知我从哪里来。”佩图拉博说,提及这一话题时,他不再提起那些诸如更伟大的使命、更宏伟的疆域一类虚而又虚的词汇,留下的只有纯净的徘徊迷茫之心。 星空冷漠地看着他,佩图拉博想起那群星涡旋的眼睛,尽管他已不再见它,但他几乎又能听得尖锐的哀嚎与死灭之声。 莫尔斯揽住他的肩,他忽而就不再做那流血般疼痛的梦。 “在你的过去找上你之前,不必再想你的来历。”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想问莫尔斯的过去会不会找到他,接着他意识到他其实并不知道莫尔斯的真名。 这股突如其来的挫败感把他的话语撞碎在未出口之前。 “那你……”他考虑着该说些什么,比较每个问题可能造成的影响。 他有太多的事想问,小到先前提起的、现在竟显得有些荒唐可爱的藏书问题,大到莫尔斯对他的来历是否有些知悉。他急促地在问题与问题间跨越,问出口的话却不在他思考链条的任意一环。 他问:“你诞生的星球有什么?” “我不知道。”莫尔斯说,“我离开很久。” “那里与这儿曾经很相似,”他的目光落在奥林匹亚的景色上,“有山坡,有森林。天空在山丘中间发亮,月光在山谷里蜿蜒。越过山丘,那儿还有湖泊,还有海。海湾的对岸有灯火,在黑夜里海岸尽头一串一串地闪橙色的光。城邦就在那儿,人住在城邦里。” “那现在呢?” 莫尔斯低低地嗤笑一声。 “那儿有圣城,城的光辉如极贵的宝石,好像碧玉,好像水晶。城有高大的墙,有十二个门,门上有十二位天使。城墙有十二根基,根基上有羔羊十二使徒的名字。用苇子量那城,共有四千里,长宽高都是一样。若按着人的尺寸,共有一百四十四肘。” 他抬起头来,一反平常的漫不经心,虽是念着神圣的词句,身上却发着冷的敌意。 “那墙是碧玉造的。”他继续说,“城墙的根基用宝石修饰。第一根基是碧玉。二是蓝宝石。三是绿玛瑙。四是绿宝石。五是红玛瑙。六是红宝石。七是黄璧玺。八是水苍玉。九是红璧玺。十是翡翠。十一是紫玛瑙。十二是紫晶。十二门是十二珍珠,城内的街道是精金,像明透的玻璃。” 佩图拉博的眉毛拧得更深,阴影的投射在他面上变得尤其强烈。 “真有那样的城吗?”他问。“可那儿的人该怎样生活,他们的电缆要装在哪里,水渠要通在哪里?碧玉的墙不会倒塌吗?玻璃的街道又怎么承重呢?结构的受力能用宝石处理吗?工人又要怎样去砌这样华而不实的砖瓦?他们的交通是如何运作的,社区空间是如何分布的,污水向哪里排,清水从哪里来,道路要摆在哪,货物要怎么流通,火灾与水灾与风雪都能防范吗……” 他越说越停不住,直到他瞥见莫尔斯惊奇中强忍笑意的奇妙表情,这叫他瞬间就被羞耻击倒了。 “你又开我玩笑,莫尔斯。”佩图拉博说,感觉脸上有些火辣,“这世上根本没有那样的城市,你干什么与我胡言乱语。” “有人就要骗这世上的人,说有那样一座城会在终结与死亡后降临。”莫尔斯用食指的背面轻轻弹了一下男孩的脸,果然遭到了暴躁的拍开。“说神的帐幕落在人间时,一切就都更新。” “谁讲的?” “大概是启示的经录。” “难道你那个神养了一支军队的建筑工人来造城吗?”佩图拉博说。 “什么我那个!我很像信徒吗!”莫尔斯笑骂,伸出手,夜晚的风绕在他指尖。 他静静体悟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思地讲,“天要亮了。” 佩图拉博在心里算了算时候,按着奥林匹亚的时日节律与星象运转,他极快得出了结论:“还有三十八分钟。” 莫尔斯放松姿态,按着脉搏的节拍去掐心中的秒表。“还来得及享受夜风,孩子。” 一些林间的雀鸟正要苏醒,它们从眼下的沉睡城邦与寥廓山林之景里窜出,在渐亮的灰黑天幕里旋转着,羽毛闪射出梦影般彩色的光。 他穷极无聊,用指关节敲了敲背后的钟,一声细小的金石之音旋绕着荡开,向钟楼下的世界里去。仅仅敲了一下,他便停手了。 第32章 追忆(更新原因在作话) 莫尔斯意识到有两样事物他无法雕刻,其一是出自他私心里的徘徊,其二是受限于他技艺所及的上缘。 燃焰的剑已落进塑像的掌心,其上原本真切不虚的符文出于安全考虑,以另一种优美的古语言替代,以免烈火燃起的热浪掀动奥林匹亚现实与至高天间轻柔晶莹的帷幕。 而虚无的火光则由工匠的灵能暂且伪造,凡人只会见肉眼可捕捉的精巧石纹,唯生有额外之灵的心神灵动之辈,方能从暗影与能量的谐律勾连里体验到灵魂的震颤,仿若有火从污秽里烧起,只留着意仿了灿金色的一片冰冷洁净。 然而除去这把用了心雕刻的长剑,余下又有两个缺陷令雕塑的整体产生了极大的缺失,叫人一方面想急切地催促作者尽快将其补全,一方面又怀疑作者是否真的有能力做到将之补足。 这尊塑像没有左手与脸,左手是持圣物之手,脸是呈圣容之面。 莫尔斯轻轻按压自己的眼侧,舒缓雕刻的过程带来的心理压力。 他已花了数不清的时间在这一次的雕刻里,过量的投入足够使得一名永恒之人也陷进顾虑和反省之内。 说到底,他一直没想通自己当时是如何下了决定要去雕刻那人的像,他将其归咎于冥冥的感召与一时的心智失察。 他叹了口气,向窗外看。 夜晚又到了,街道上的喧嚣杂乱随大部分工与商的从业者一起返回各自的家庭,只留下晚班的灯火和偶尔击破寂静的阵阵细语般的风声,从极遥远的地方来,途径人的耳朵,又坠落到极遥远的地方去。 莫尔斯放下他自己给自己附加的工作,来到窗的边上,透过菱形格的窗户,见地上的灯光渐渐地暗,先是远处洛科斯所处高原之下的斯特拉托伊提斯平原陷入纯然的深睡,再是城池之内慢慢落入昏昏睡意的个个家庭。 他现在身处在这人与人的城池中,然而他并不总在这里。 偶尔他会想到他树林间的房屋,在那里每一点来自人的声响都要死去,于是自然而恒久的生命奏响摇篮的曲目,用细微的沙沙声组成哄睡的乐音。 他的灵能点亮他自己的灯光,他在那里阅读自己记录下的所有故事、图画、塑像,在更古老的陈旧夜晚里寄托精神的一部分,成为他存在本身所代表价值中最深层那一面的切实体现。 接着他想到那个自悬崖上掉落的孩子。 他当时就很清楚那个孩子将会不同凡响,怀着他本人也难以验明的心情他将孩子留下,于是他知道孩子的名字是佩图拉博,而他自己也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和过去隔断又并非绝对隔断。 他知道他的新名字象征旧夜罗马掌死亡权柄的传说神明,这份特殊之处恰恰与他对罗马本身的厌恶相互统一,也许这是巧合的注定,是他过去对现在的纠缠和回应。 他欣然接受新名字的那一个短暂刹那起,他就接受了他正向人的世界与全新的生活重新接近的这一现实。 莫尔斯将遮蔽灯光的布帘拉上,听见有个低低的声音敲他的门。 他顿了顿,开口:“来吧。” 男孩推开门走进来,毫不拖沓:“达美克斯邀请我参与工程建设。” “军工?” “对。”佩图拉博说,他瞧着有些不安,烦躁缠绕着他的精神。 莫尔斯伸手邀佩图拉博坐下,他自己站着,在窗边,一只手抚着木制的窗框。窗框上是佩图拉博雕刻过的重复式样花纹练习。 “我不拦你,”莫尔斯说,“若你做好了你的选择。” 佩图拉博望着他的冰蓝眼睛里涌现着怔然的惊讶,他的双唇嗫嚅一下,两排牙齿相互紧紧嵌合。 “我确实同意了。”男孩的双手互相抓握,“但我……” 莫尔斯等待着他的思考。佩图拉博很快完成了这个过程。 “但我不喜欢参与到斗争中去。”他有力地说,“我不想向他们墙上的功勋提供武器。” “我不喜欢看着我造出的兵器去杀死另一个人,我不希望奥林匹亚提起我只能想起一个生产战争的商贩,我不愿意让他们把流血怪到我的头顶……” 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的厌恶经由气体的循环从体内发泄而出,阴郁在他眉间留有刻痕。“他们的斗争不是为了统一和发展,而是为了用文明的倒退换取权势的进步。” “接着说。” 佩图拉博不安地盯着莫尔斯,每个脱口而出的字都是他心中犹疑不决的体现:“可统一需要战争。” 莫尔斯点头:“继续。” 佩图拉博用力咬牙,接下来的话语不再艰难,他如释重负地放松了交握的手,像是忧虑重重的梦魇终于将他放开。 “我希望洛科斯获得最后的胜利,莫尔斯。洛科斯是我们可以掌控的,而其他城邦不行。”他堪称自大地宣布他的计划,“达美克斯的野心恰巧遇上了奥林匹亚的正确性。城邦之间的怨愤由来已久,外交是第一个选择,战争是第二个选择,屈服不是选择。而倘若要获取成功,他们确实需要我们。” 莫尔斯不置可否。“你想清楚了?”他只是问。“和我谈论这件事让你感觉好些了?” “是的。”佩图拉博说。他抿住嘴唇,“我要一个属于我的城邦。” “你的改变倒是很大。” “因为公民选择了我,你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这样说着,脑子里却浮现出莫尔斯给他写的那封极其惊人的长信,于是嘴角上翘也不是,下撇也不是,很古怪地僵在那里。 莫尔斯的手指忽然收紧,连同臂膀一起,一股辛辣的热流窜遍他的浑身。他听见自己的血液在流淌,一部分在他体内奔流,另一部分如幻影虚形一样自他曾经破损的皮肤溢出,相互交叉构成无名的枷锁,近乎是滑稽可笑地在他的意识里顺着重力的指使落进泥土。 他低垂眼眸,半秒之后,常规的讽刺性微笑回到他的脸上。 “很好,你学会自己给自己搭建舞台了。”他轻轻地用右手并拢的四指在左手掌心拍了拍,“我要预先提醒你,我无意直接加入到任何战斗中去,勿要指望在战场深处得到我的帮助。” “我不需要那么多帮助。”佩图拉博说。 他有自信自己不会走到那一步,而且他来之前就算过一笔账目,发现他无论如何都付不起交换莫尔斯入场的价格。 “你要以什么身份参与斗争?” “考虑到我的天赋,我希望是统帅。” “喔。”莫尔斯笑了笑,倚靠在窗框上,“我们的小个子年轻统帅。” “别那样叫我——我先要造城池,造刀枪,等我长高了,我再领我的军队。” “你想过军队的名字与口号吗?” “我们不需要那种虚假之物。” “我建议你想一个,佩图拉博。等到他们在战前宣誓时请你上台鼓舞士气,你不会想要失去一个气势高涨的收尾。” 佩图拉博在思维里构思那场景,然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我会去想一个口号,名字就随便了,反正不是我的军队。” “你可以喊他们阿文庭。” “什么?那有什么寓意吗?” “很好听。”莫尔斯耸耸肩,“寓意倒是没有。无论如何,我要继续研究我的石雕了。” “我那样命名,你能来帮我打仗吗?” “你在梦游吗?” 佩图拉博看着很想翻白眼。 莫尔斯透过朦胧的布,从菱格的窗里窥探外界的光亮。“我猜你没有耐心陪我再看一次日出。” “我这就走。”男孩转身,临要离开,又得意洋洋地补充一句:“这样哈尔孔就要在我指挥下参与战斗了。” 莫尔斯不得不开始思考僭主长子身亡后,他们和洛科斯的关系会走向何方。 第33章 似水流年(4k) “距离我上一次书写崭新的故事,已经隔得太久。我竟一时不知如何起笔,就连我现下写的这一行题记,也令我踌躇万分,如握持千钧的铁石之笔,犹豫着每个字母的形态和构架。” “我将花费我的时日去完成这则全新的寓言,并不追求其名在这片大地上广传,而仅仅是对世事的粗略记录。” “一个孩子,一个天降的、人造的、独一的孩子,带着他全部的傲慢、胆怯、憎恶、依恋,来到这早已失落于黑夜和蛮荒的遥远世界,与万事万物相碰撞。他注定远离籍籍无名。” “他是银的利刃、枪的子弹、铁的盔甲,他的力量将动荡高山与深湖。可他尖利的棱角将要斩切旷日的流血,还是刺穿凡人的喉咙?他的心将融于铁水金汤,还是重锻自新炉的炽温灼火?” “我见高塔崩塌,拱门陷落,我见河流蒸干,深海潮涌,我见……” 忽而有人猛烈地将拳头砸在莫尔斯的房门上,一滴积攒在笔尖摇摇欲坠的墨团立时跌落至光滑的纸卷,顺着毛细结构晕成一滩墨花。 莫尔斯深深吸气,在佩图拉博推门而入的下一刻,地上厚厚的软毛毯边缘诡谲地上翘,男孩的凉鞋底板与脚趾分别卡进地毯上下。 瞬息之后,只听一声巨响,佩图拉博以及被他掀翻的地毯一同在地板上卷出了生动的花样。 男孩抱着的纸张顺气流冲突往外飘飞,又神秘地一个转弯,飞进一只从藤椅的遮蔽范围内伸出的手掌心。 在佩图拉博努力从地毯的陷阱中挣脱时,莫尔斯阅读着新的文件。 他的眉头蹙起又放下,逐渐退化成面无表情的白板面色:“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用于饭前清洗十指的水池里被你增添了齿轮、铰链与利锯。” “图纸有所缺失……”佩图拉博终于站了起来,比起追问这块暗藏杀心的地毯上附了什么邪门咒法,他对自己的设计更为关心,“我认为这件物品的设计本意是自动家庭绞肉机,用于处理家庭生活中无法以砍刀处理的肉类。” 莫尔斯翻过这张图纸,下一张的绘图内容极为复杂,纵然是他也需耗费些时间来辨识成品的模样。佩图拉博期待地凑在他手边,直到莫尔斯将图纸卷起,轻敲他的肩膀。 “人类需要玩具鸟,而不是伪装成玩具鸟的微缩风暴飞行器。” “真的?”佩图拉博怀疑地问,“军队给我拉的需求清单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惦记你的军队。”莫尔斯换了下一张图纸,“那么这张呢?军用直升飞行器起落平台?” “那只是个露天剧院。”佩图拉博说。“我要把它盖在集市和王宫之间。” 莫尔斯收拢叠好手里的图纸,拍在佩图拉博手中。“行,再见,我在忙。” “忙着做什么呢?”佩图拉博探出头。 “私人事务,请勿打扰。” 送走了男孩,莫尔斯继续与他生疏的笔做周旋。 他单手支起脸侧,远望而去,将城内千百情态收入眼中。 人在日光下劳碌,日向上升,日向下落,从出处来而复往,在土地上照耀。 黑夜去了,黑夜又来,白日过了,白日又有。 他见江河往去处流动,去处却并不填满。雨云升入高空,风向高处去,向低处去,阴云的影子盖在干涸的土地里,水又从天上落到江河的原点。 他见人修房屋,修园圃,挖水池,在城外和城里种植花与果木,那些铺开的布局既来自未来又来自过去,是佩图拉博商榷敲定的。 他见村庄里有牛群,有羊群,有生长的树和生灵和万物。建工程的人往村庄里去,他又见房屋建起了、水利修整了、公路畅通了,人和人在群山里开了可行的道。 “男孩握着锤与斧,将新的地方开辟。他的喜悦也令他喜悦的人喜悦,他的劳碌给了智慧、喜乐、良知,他的工作令事情有所成就,他所收拢堆聚的,渐渐要到同他一并劳碌的人手里去。” “他在炉里断去利刃,又从炉里取出犁来。” “他令农耕与牛羊更来到这土地里,又让喜乐安置到公民的心里面。人要记有他的名,像记日的升、雨的落,他也记他自己的。他在他经营的事上欢喜,这又是他的职责。” “洛科斯和他的图纸相接近了,他所经营的事正在成了。他所治理的众人,是他不计数的公民了。” “他的身形加增了,从吃与饮里他离了低矮的躯壳,我见他生长,如见日的升、雨的落。” 莫尔斯暂且将笔搁在木架上,将新的纸对光晾起。 江河日月轮转不休,日晷的影在盘面上终而复始地走。他伏着书写的桌面生了裂纹,是日与风共造的结果。 有些罕见的年头,奥林匹亚的冰雪从最高的山峰上卷着下来,从他面前窗户的菱格里往屋中刮。在那样的时候,佩图拉博如果身在都城,便可能会来至他身边。 莫尔斯不在乎寒冷,他只为佩图拉博点起一些薪柴,火光摇摇地晃出鲜润的红,佩图拉博同他讲他近日的新工作。 他格外喜欢夸耀他新修建的剧院,从传音的效果、座椅的排布,再到后台的构造,整体的形态,佩图拉博要一一地与他道来,他便一条一条地驳斥,竭尽挑剔之所能,令身形见长的少年人与他争得双颊滚热。 佩图拉博的头发剪短又留长,后来定格在不长不短的形态上,一头黑发像藻类膨胀,映衬他日渐深沉的冰蓝虹膜。 “莫尔斯?”佩图拉博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安多斯,这不太常见,但偶有发生。“安多斯与我要做新的比试,同众工匠做演示。你要出你的题目吗?” 王子朴实地微笑,与莫尔斯问好。 时日让他年岁渐增,由于忧虑不深,倒也不太显老。 正在老去的是哈尔孔,长王子一日不能接下僭主的铁冠,他的皱纹就一日地增加。 “什么比试?”莫尔斯问。 “你该多了解外界的事。”佩图拉博说,“洛科斯王宫正要重修,洛科斯的工匠应约而来,我与安多斯要为他们做演示。因此我们将再做比较。” “你还想着要赢过王子?”莫尔斯整理着书桌上的纸张,有些卷轴新,有些卷轴旧;佩图拉博说过他要重制曾经人类使用过的电子数据板,而莫尔斯对他徒手焊芯片的能力表示由衷的怀疑。 佩图拉博坦诚地说:“自然如此。安多斯进步的速度令人惊叹。” 莫尔斯的手因吃惊而停滞了一个短促的瞬间。他看向安多斯,态度里增添柔和:“你又同意与我的学徒比试了?” 安多斯点头,“妹妹已经开始为我们的比试张罗……我从没有想过我的进步能这样快速。” 莫尔斯挥了挥手,让两个人从他的屋里出去。“我稍后为你们出题,随便谁来取吧。” 他为此感到有些头疼,这两人无穷无尽的较量已快把他觉得合适的命题掏空。 莫尔斯轻轻地呼气,重新将笔握在手里。 就算佩图拉博真的徒手造出数据板,他也不要用:他不信佩图拉博造的工具,信息最后不会传递到那少年人的终端机里。 年华转动,最最朴实的笔已与他的手互相熟悉。 旧夜时他以碳黑制作墨水,又或者将蜡涂在木板上,以雕刻针笔坚硬的细尖在蜡板上刻字,又以扁平的一面在失误之处磨平蜡面,重新书写。 后来他用羊皮的纸,用木制的纸,用羽管的笔,用滚珠的笔。如今他记录故事,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旧法曾行的时日。 他的笔划过纸面,于是日月又滚滚地行进。 “他要让义人有义、正直人有正直。不可让义人行义致灭亡,不可让恶人行恶享长年。” “他定了新的法,他的话乃公民要听闻的话。” “他偶有咒诅人,屡次地要论罪者的网罗;他的咒诅只有我听闻,那些话在我耳边响,反叫我心里喜乐。” “我与他道,我不见往往行善而不犯罪的,也不见往往正直而不愚昧的。凡事不可随他一时的心意,或他要将他自身一并地入葬。” “他们的殿建起,公民途经却不要谨慎脚步。他们让步履近前地响,在堂皇的楼下自由地言语。我见城里货物增添、金银增添、行的男并女增添,又有外邦的人增添、外邦的财主增添。” “他们听闻青年的赐予,要来纷纷地鉴察他的能力。于是智者从外邦来、王子从外邦来、祭司从外邦来。” “智慧胜过勇力,而勇力不可缺无。” “他要让外邦能以吃用,能在同等的劳碌里喜乐,他要善和真的往异邦异地里去,要将一切谈得妥当,所以他造坚垒、造战车、造刀兵。他令大地见气力。” 莫尔斯捏了捏手指,他对当下的文稿尚不满意,也许以后又要重新书写,好在他不缺这么一点儿时日。 水钟的水滴滴地往下落,与沙漏的沙一并无休止地走。日晷的针早已折断,表盘缺损焦黑,他早就与佩图拉博说不要在他的房间试火枪。 菱格的窗换了栅格的窗,牵动线绳则百叶可闭合遮光。近日里洛科斯时兴着牵拉的百叶,无数公民反反复复地将结构玩到破损。 佩图拉博正要推广新的玻璃,双层的结构虽不必要,但的确新奇。 又有人来叩他的门,莫尔斯搞不懂为何他们总要在他书写卷轴时与他交流来往。 先入门里的是卡丽丰,随后是更高大的佩图拉博,青年比他的姐姐高了半个前额。洛科斯的粮食叫他生长得迅速,像地里的麦,与田里的苗。 他的头发又留长,配上一身的轻甲与额前的冠饰,倒和奥林匹亚众多神话里的天神子嗣更相似。莫尔斯不会与他直言,否则这大个的青年又要暗自恼火上数个日夜。 “我的军队正在训练。”佩图拉博开门见山,“虽是依照古籍与我的推演,但你是否愿意前来观看?” 莫尔斯将笔抛下,细长的圆柱在桌面悄声地滚动,最后卡在一处不远的角落。 他向他的藤椅里往后仰:“要我为你提出意见?” “正是。”佩图拉博说。 “我是工匠,孩子。我并非万能之人。你几时见我握武器,染血污了?我可不记兵马之理。” 佩图拉博也不坚持:“那就来我的剧院看看,莫尔斯。我将它建的很漂亮。” “你那剧院每年翻新一轮,洛科斯也不嫌你多事。”莫尔斯笑道,又将笔从桌上拿起,绕在手指之间滚动。“我去你剧院做什么事,你要看我在台上以高音唱腔歌颂一曲?” 卡丽丰适时地加入谈话,眼眸依然安宁而洁净:“是明年要举行佩图拉博的命名仪式,莫尔斯。洛科斯的传统成年礼仪就是如此,他既是我们的军团之主宰,就要与我们一并地归属在洛科斯。” “命名仪式?”莫尔斯咀嚼着这个词汇,既然佩图拉博来了他眼前,那么青年定然已经同意了参与到其中去。至于地点,当然是明年的佩图拉博大剧院。 他饶有兴致地转着笔,“你要给自己重新命名吗?” “不,我将正式定下我的名。就是佩图拉博。”青年说。 莫尔斯定定地看他。多年前青年在大殿上宣言,他要让他的名字具有意义。他将要做到吗? 他小幅地移动脑袋,动作在摇头与点头之间模糊。“由赫丰妮女神定名的典仪,我将在明年去看。至于现在,让我保留些新鲜感。我已看了你那大剧院千百遍。” 随后他忽而想到些什么,“女神像是谁来刻?不会还是安多斯?” 卡丽丰颔首,“兄长很愿意重赠他的祝愿。” 佩图拉博接下话:“届时我也将出我的兵马。”他宣布。 “一场命名,一场阅兵?”莫尔斯喃喃,“对了,哈尔孔还没要继位吗?” “达美克斯说哈尔孔要在我的旗下立战功。”佩图拉博扬起头,额前铁饰泛着亮光。他随即露出一点不屑,“我不会令他死。” “也好,是好的事。” 莫尔斯望向窗外,知晓着群山里将回响起炮的声音。他的笔落在纸卷之上,漆黑的墨留下刻印。 “智慧的未必可得果实,明理的未必可得胜利,掌兵的未必可得欢喜。” “然邦国要兴起,正如风要携带麦种,云要携带雨滴。光亮是好的,黑夜是好的,祝愿是好的,所以他要忘忧愁,克邪恶,行佳好的事。” “我又见时间走去,万事转动。我又见飞鸟、见刀兵、见大地。” 莫尔斯停下笔,窗外,庆贺佩图拉博成年暨命名仪式的礼乐已自八方响起。 他听着长笛、竖琴与芦管,待佩图拉博敲他的门。他的长发与黑衣自动地洁净。 翻动书卷,他见似水流年。 第34章 809.M30 莫尔斯选择自己走去大剧院。 这倒也不是因为他勤快有活力,很愿意靠步行来消耗摄入的热量,而是他对洛科斯当前在街道上穿梭挪移、发出隆隆巨响与过度颠簸的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不敢恭维。 他避开人流,令响亮的奏乐远离他热爱安静的耳朵,也躲避着过分炽烈的阳光直射。他在稍暗的影子与影子之间穿梭,一直到大剧院的外轮廓完整地出现在眼前。 金玉和白石的结合使得环形的结构变得光辉夺目,剧院的主入口以纯净的透明晶石做出光影折射的雕琢,而若干个侧入口则暗藏在隐蔽的视觉盲点所在处,令剧院整体在更显圆满完整的同时,也帮助访客在心理上舒缓压迫感、留出恰当空缺。 早些年莫尔斯在街道上散步,往往能在任何地方听见有人夸耀大剧院的璀璨煊明;后来佩图拉博每年都要令大剧院修整得更具风格,再加上近年来洛科斯无论是议事、法庭、集会,还是表演、艺术、庆典,都要在这庞大的民用设施里举办,公民反而逐渐地习惯了这一惊人事物的存在,令它化作生活里不可缺的点缀,日日地从它的正门口提着果蔬路过。 如今只有从远地里来的外邦人,才会在见到剧院的那一刹那,流露出深刻受震动的惊讶。 至于现在洛科斯人津津乐道挂在口中的,其实是佩图拉博最新修建的自动水循环创意公共澡堂。 莫尔斯踏入剧院,找到他的座位——显然,当僭主一家人都已入座时,佩图拉博身旁那张由树藤与金丝编成的空座位不会属于别人。 他本来有着悄悄坐下叫佩图拉博惊吓的无聊心思,不料佩图拉博在第一时刻就发现了他。青年推开圆柱间起舞的人群,将手里的酒杯搁在路经的桌面上,径直向他走来。 佩图拉博身着轻甲,不多饮食,和整个节日般欢庆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忧郁多思的天性令他的严肃如钢铁般醒目,恐怕纵使有山林水泽的仙女向他献上美酒,他也只会将诸神的宴席一把掀翻。 用了这许多年佩图拉博也从未成为一名真正的洛科斯人,乃至于奥林匹亚人。 不过莫尔斯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向青年招了招手,让对方坐下,并不禁好奇着假如他当年没有剥离对方的超凡能力,现在佩图拉博该有多高。 在另一种视界里,构成佩图拉博形体的不可言述的能量正时时爆发出极度刺目的亮芒,这正是他无穷潜力和磅礴本质的可视化实证,也是莫尔斯为他设计的锁链将要自然脱解的外在现象。 “怎样?”莫尔斯问。“想好你的演讲了?” 佩图拉博点头,坐在他的座椅上——又一个钢铁的器具,冰冷而庞大,精巧的设计风格与铁石本身的冷酷融为一体,同时也更加分明地凸显出佩图拉博和整个欢畅场景的不同。 他坐下后,得益于钢铁座椅本身的高度,终于比莫尔斯高出了半头。 “我不需要演讲。”佩图拉博盯着莫尔斯说,“这将是一次宣告。” “这句话是你表演的一部分吗?”莫尔斯咧起嘴,自眼前的桌上拾来一颗未命名的水果,拿在手里观赏它红润的表皮。 “并不是。”佩图拉博说,随后青年移开视线,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剧院内众人的观察上去。期间有个士兵为佩图拉博送来一封短笺,这令青年的脸上划过短暂的怒火,接着他以失望后的平静取代了它。 莫尔斯没有询问。 随着佩图拉博的成长,他越来越对奥林匹亚的万事失去参与的兴趣:反正无非都是人类与人类的对决。 他已打算在未来佩图拉博的天赋力量回归后,就重新回到他的山林树木之中,偶尔听听奥林匹亚变动的局势,以便书写完成他剧目的后传。 卡丽丰在稍远处隔着剧院的圆台向着他们端庄地举杯,随后是僭主和僭主的两名儿子。这几乎相当于某种指挥家举起双手望向乐队的序幕。 僭主握起他的权杖,杖尖抵着地面站起,侍从立即将佩图拉博发明的微缩扩音器递到他手中。 统治者的呼吸声很快传遍整个剧场,借由剧院高效精妙的传音结构,在所有前来参与典礼的人耳边清晰响起。 “我们受尊敬的军团之主,洛科斯的铁刃与钢镰,将要在今天进行他的命名。”达美克斯给予了一个有力的停顿,将更多的关注与仪式感的寂静带到圆形剧院内部。 他接着说:“十年前,他来到洛科斯,他的选择使洛科斯荣耀。如今,他要令他的名字更光辉。” “千百年间,洛科斯人以伟人之名使自己蒙受光荣的余荫,我们继承先祖与英雄的名,正仿佛继承了他们的光彩。你们中的有些人也许还记得,我的名来自我久远的先祖,而我的长子则从洛科斯建城者中的一员里选择了他的大名。” “这种惯性让我在我们的军团领袖降临前,从未设想过一个人,一个荣耀的、高贵的、将要改变洛科斯的人,将要拒绝一个已经铭刻在石碑、塑像与历史中的刻痕。” 佩图拉博坐得更加笔直。 僭主喘了一口气,为他接下来要诉诸于口的话语做出充分的铺垫:“而如今,我要愧疚地承认我的局限性。” “当我前往他的工坊时,”达美克斯有意地暂且避开提及名字,“我恭敬地询问他,将要从哪位洛科斯的英雄身上继承一个名字。我让他得知,我们的诸位先祖曾立下何等的丰功伟绩,而我们的光辉又是如何这样一代代地流传。” “而军团之主给我的回答让我铭记不忘。他说:他的成就将比任何英雄都宏远,他的伟大将比任何前人都伟大。” “谁有资格让他更换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又为何不可作为英雄中最耀眼的那一个,为后世代代所继承?他生而不凡,并非因他出身高贵,而是因他为洛科斯造的福祉,与他将为奥林匹亚创造的和平。” “现在,是时候选择你的名字了,我们的掌兵者、掌旗帜者、掌工造万物者。” 僭主向佩图拉博高高举杯,一饮而尽。僭主的孩子依次鼓掌,卡丽丰的笑容尤其显眼。 第35章 命名仪式 “名字!”人群呼喊道,“请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这喊声起初杂乱,又渐渐地统一、汇聚,凝成一股极尽澎湃的浪潮。无数双眼睛向佩图拉博看来,带着无上的期待和崇敬。 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于是将他手中的水果放下。 天顶之下,剧院之内,无数的器皿与餐盘间发生了清亮的碰撞,鞋底与地面反复接触,手掌和手掌中传出雷一般的轰响。 他们的欢呼令剧院震荡,在欢歌笑语里女神像由精巧的艺术结构运送至剧院内。 神像面目慈悲,有花冠、灵药、忘忧草、仙果、莲、风信子、玫瑰伴生,以多种鲜花中提取调配的香水洒遍全身,象征上界至美至善的花圃。相较多年前的那尊准备仅一月有余、形态多有参考渔女农妇的神像,如今这一尊不仅在技艺上更加臻至完美,刻画的重点也更多地移向圣洁的非人神性,以契合整个场面的庄严肃正。 与之同至的是六名身披黑纱的女仪官,身姿袅娜,面覆金箔的面具,以喜乐相呈现于众人面前。她们在人群间穿行已久,似不可触摸的轻柔纱面,自千百个欢庆的孔隙里钻过,如花香,如油膏,如万物最柔美的阴影,和明丽光彩下最恰当的铺衬。当她们来到露天的阳光之下,人群也随之安静,杂乱的声音被带离这片场地,唯余了影与暗的柔和与期盼。 为首者一手托金杯,一手反持银刃,向面向众人的佩图拉博如流云黑烟般飘然行来。 “请择您的名,大人,”仪官躬着身,以刀刃对准其自身,令镶刻符印的精美刀柄便于佩图拉博取走,“让您的名共您的血落入金杯,供于奥林匹亚的世代仰慕。” 莫尔斯将更多的视线投向仪官身上,透过黑纱与金箔看她们的眼眸。他见到一双双纯净的人类之眼,六人,十二只眼睛,各如水晶剔透清明。在数字上虽有奇异,在感官中却无异常。 万事不可多增实体,万事又不可不顾命理。 他敞开感知的视野,短暂的一个刹那之间,无数人的心智和他灵魂的边缘相擦而过。时间仿若断裂成为逐着微秒的碎屑,他浸入到喜、乐、妒、倦的汪洋里审视万千思维,令千种的颜色在指间如沙尘飞散滑落,又从有情万物的千种声音里上浮,直到一切在他的感官中被剥离得明澈纯粹。 他找不到任何黑暗堕落之处。 无论如何,他决定将部分的力量关照寄托在佩图拉博身上,以免意外突生。一般的扭曲之事,还是不难处理的。 莫尔斯眨了一下眼,伸手轻拍佩图拉博的肩膀,指尖黑布与青年的皮肤表层短暂接触。 “佩图拉博,”他低声说,“去吧,孩子。这是你的名字。” 佩图拉博向莫尔斯小幅度地点头,自座椅上站起。他的肩膀肌肉绷紧如铁。 青年从仪官手中取过银刀,在右手掌上横切一道,随后握拳,以挤压去进一步撕裂伤口,让鲜血滴入金杯,融入杯中原本盛的清水,渐渐充盈成完整的金红倒影。 “我的名字是佩图拉博。”佩图拉博望着他的倒影,又抬起头,环视众人,“作为男孩时我令他人这样称呼我,作为男人时我将要令他人这样称呼我。” “你们期待过我选择一个令你们祖先荣耀的名字,我知道。但我不会那样选择。事物自有其本质,本质不可篡改、不可扭曲、不可亵渎、不可动摇。正如铁被重塑后仍然是铁,日落后日升的仍然是太阳。” 他高举右手,猩红血液从握紧的拳头指缝中溢出,分流又合并,顺着手腕汩汩流向臂膀,最后深入轻薄的铁甲。 “假如你们要问我的名字有何含义,那就是在问雨在灌溉农田前有何含义、风在带来草种前有何用途、水在被人饮用前有何作用、镰在割断麦子前有何价值。名字的价值从不因它本身的出现而出现,而是随着这一符号所指示的事物在表现能力后才凸显。” “人不可因名而荣耀,名可因人而伟大。” “在我成立功业之前,我的名字只是一连串需要口舌和空气共同作用才能发出的陌生音节;在我名扬奥林匹亚之后,我的名字将代表我本身。我的名即是我的本质,我的本质即是我自己。” 佩图拉博放下手,立即有人带着纱布上前。莫尔斯看了一眼,手指一敲座椅扶手,令纱布自动地服帖缠绕在佩图拉博手上。 仪官接过金杯,脚步飘逸地以舞姿传递礼器,六人的传接过后,金杯被供奉在神像刻意留空的双手之间。 人群爆发出欢呼,直到众人发现佩图拉博没有落座。欢声笑语一层层地退去,留下巍峨的寂静。 青年不自觉地握紧他的手,声音里增添沉重,他的扫视几乎能令人无法自控地低下头颅。 “一个月前,我向洛科斯的各个邻国派出信使,商议友好往来之政务。近一周内,我的各位使者依次归来,向我带来不同的消息。有的国家同意与洛科斯达成良好合作,有的国家则愚蠢地回绝,无视我洛科斯的强兵威势,要将人与人的矛盾持续至奥林匹亚的最后一滴鲜血。” “无疑地,我将要占领他们的领地。一颗不统一的星球必将在未来的寰宇中死灭,此乃星与海的警示。”他的蓝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残酷,旋即这份冷酷被更多的愤怒点燃,在他的语言中勃发。 “然而!”佩图拉博抬高声音,长久地盯着他的观众,“有一个国家,不仅拒绝了我们的外交请求,甚至极度可鄙地杀死了我们英勇的使者,并掩瞒信息,令洛科斯人的遗骨沉睡在该遭唾弃的国度,直到今日密探送回信息,我们才得知此等耸人听闻的噩耗!卡尔迪斯将要偿还这一切!” 他猛地将银刀抛出,刀尖深深扎进地面,一直没至刀柄。 “铭记我们逝去的士兵,我们勇敢的使节,我们当传颂的英灵,米太亚德,普特洛克勒斯,雷尼,法尔康,孔多亚。他们的血为洛科斯而流尽!” 他坐回钢铁的座椅,脊背挺直,一一地遥望远处的达美克斯、卡丽丰、哈尔孔与安多斯,随后令目光停留在大剧院的正门入口。 “传令,洛科斯第一至十三大连连长依次入场,我要检阅我的兵员。” “并召原第九十七连、现六大连第八十四小队次官入场,接任米太亚德之空缺,升为队长。” 第36章 黑色审判 “你刚才在看什么,莫尔斯?”佩图拉博问。伴随着整个仪式的结束,他手上的刀伤已经不太流血。 “你感觉到了?”莫尔斯拨弄着他面前盘中的一颗水果,玩了许久后,啃下一口。“你的感官越来越敏锐了,佩图拉博。” 他提起指尖,指向正在被撤走的女神像手里的金杯,破坏了其中的血细胞结构,顺带附加部分神秘学意义的复杂能量与其原本的象征意象进行对冲,防备可能存在的问题。 “不要再打哑谜。”佩图拉博不满地说,他侧身后置于桌面的手指搭在先前士兵送来的信笺上。 遭到卡尔迪斯人恶意欺瞒的愤怒未从他身上离去,只是化作一种动力的源泉,为心脏与血液的流动增添力量。 “又有人要行刺杀的愚行?你替我防备了谁的恶意,我希望知道。” 莫尔斯诧异地看看他,继续吃他的不知名水果:“能把想要感谢我的话说成这样,也是你的天赋异禀。” “你又以贬低我的言论作为你的开场语。” “务要传道,无论得时还是不得时;要责备人,警戒人,劝勉人——别问我圣保罗是谁,总之不是我。”莫尔斯动用灵能来让语言保持清晰可辨认,以便边说话边吃水果。 随后他将果核抛到空盘里,站起来绕着佩图拉博转到铁座椅的另一边。 “我在鉴别有没有人用巫术诅咒你。”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仰起头,露出了很深的怀疑之情。 莫尔斯继续补充:“我相信我给过你关于巫术——我们暂且这么称呼它——到底是什么的暗示,如果你没能领会,那便不是我的错误。” “看来你什么也没有做。”佩图拉博试探着,跟在莫尔斯身边学了多年的零散民间科学,他掌握最好的是言语上的讽刺,“除了故弄玄虚。” “你可以拿哈尔孔再多练习几遍如何激起人的愤怒之情。”莫尔斯轻松地说,“说句真实的话,我已经尽可能挑选词句告诉你真相了。可别忘了他们本来是看得见你的,你难道很享受被注目的惶恐和痛苦吗,以至于想让他们再次发现你吗?我充满智慧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皱着他的眉毛,时间给他最大的宽恕之礼,就是长期皱眉竟没有导致他眉间留下三道竖线。 他很快不再提问,显然他的大脑已经填补创编了一套足以令他自己满足的理论。 青年也从座椅上站起,由于铁的重量超出了他的肌肉承担上限,他做不到如莫尔斯一样将藤椅轻松推开,只能从座椅与桌面中间的空档里挪出。 这也许就是他在众人仍未散场时始终不离开他钢铁之椅的原因。 佩图拉博站得离莫尔斯有一点儿距离,因为他比莫尔斯矮小半个头。 青年严肃地跳过了这一话题。他将视线投向更远的方向,眺望地面的尽头。日光令他面容上的光影深邃莫测,而他深湖般的蓝色虹膜内侧则燃起金红的火。 此种场景持续超过十秒后,莫尔斯确认了佩图拉博在等自己问他话。 他拍了拍青年的椅子靠背,自己晃悠着坐上这把钢铁的座椅,佩图拉博向前一步,走进他的视线范围。 莫尔斯一手架在扶手上撑着头,笑了起来。 “是什么让你着急了,佩图拉博。”他轻声说。“是什么让你要对奥林匹亚大动干戈。你知道若你再造十年的机械,那么整个星球都将自觉跪伏在你足下吗?” “十年后你难道还在洛科斯吗?”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问。他抓住钢铁座椅的一个尖角,一个停顿后,继续说:“你给过我一个谜题,莫尔斯。我一直在尝试破解它。” 莫尔斯选择性忽略佩图拉博的第一个疑问,“听起来你破解成功了,否则你不会与我来夸耀。” “你的第二个谜题。月球的谜题。”佩图拉博说,“我在查阅洛科斯所有资料文献、部分他国可提供文献、及与佩勒孔提亚九智者进行交流时,都着意留心并整理了有史以来全部的相关文档及研究综述。” “在目前阶段,奥林匹亚本地研究较多的是星象级的事件整理,主要考察方向为神学及宗教符号学。这显然与你的期望完全不符,莫尔斯。对此,我留意了星球运转的具体特征,重新规划并总结定义了月球众多相关现象情况,归纳总结常用数据集,对典型方法的公式计算效果进行评估对比,从不同维度探讨近年来较为先进的月球轨道模型和计算方法,最终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月球的确是奥林匹亚的一颗卫星,即以奥林匹亚为中心,绕着奥林匹亚按照闭合轨道做周期性运转的一颗天体,与奥林匹亚的直径相差悬殊。” 佩图拉博一脸严肃地解释着卫星的定义,并补充,“哦对了,我想你知道,奥林匹亚是一颗球形的星球。” 考虑到旧夜的人类起源星球上,人们花费了无数个年月甚至若干条先驱者的生命才断定了月亮不是各族神话里月亮女神的家,地面也不是漫无边际的平,莫尔斯觉得佩图拉博做得还算不错。 “其二,月球在数千年前发生过一次变轨,原因不详,可能是撞击,质量的大幅度变更,或引力环境的变化。这并非离奇之事,但此次变轨恰与历史文献中的另一重要事件时间点重合。” 说到这里,佩图拉博花了一点时间用于观察莫尔斯的面部表情,试图从中推断出他是否有说错了什么。 当然,他从莫尔斯一成不变的表情中只能体会到面对谜题本身的困扰感,不过莫尔斯没有反驳他这一现象,本身对他已是无言的鼓舞。 “黑色审判。”带着浓重的嫌恶,佩图拉博啐出这个词汇。 “一种颜色,一个名词,多年前你将这一谜题给了当时的我。‘他们的影子上一次落在这世界上时,屠杀与奴役降落在数万人的头顶。’这正是和奥林匹亚传说中的黑色审判完全一致的描述。审判降临时,无数人要死去。” “这就是我必须尽早统合奥林匹亚的原因。一个分散的奥林匹亚,不可能抵抗完整继承古老科技,并且因不明原因乐于以人的血娱乐自身的堕落族群。” 莫尔斯听着佩图拉博一字不差地复述出他十年前告诉他的语句,略微提起嘴唇的边角:“并且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不仅完成地继承着黑暗时代的科技,将附近十余个星球纳入恐慌统治的范围,而且其基因无疑正是人类本身的发展扩延,而非源自更外部的异形种族。” 他抬头看了一眼白日里瞧不见的奥林匹亚卫星所在方位,心知佩图拉博天性中司掌战争的那一重品性终于为它自身的现世找到了借口。 一件工具,一柄武器。 缺点与优点都是太像人类。 思考的同时,莫尔斯继续说:“我初次探知他们的存在时,还以为他们会与另一个堕落异形帝国存在关联,事实证明我只是高估了人类。” “这也让我失去了对付他们的全部兴趣,虽然你若想要将奥林匹亚握入手中,未来就早晚要将他们屠尽。” “祝你早日帮助这颗星球飞跃进入太空文明的行列。你看,我一贯是将什么都告诉你的,孩子。” “我已完成我的命名仪式。”佩图拉博绷着表情说。 “好吧,恭喜成年,很计较年龄的孩子。去将你的本领投入到统一的战争中,我是没有兴趣再附加一场正式的含泪告别了。” 第37章 第三个孩子 佩图拉博离开洛科斯后,莫尔斯终于决定好如何完成他雕像的左手,即缺少圣物印记的那一只。 他采用锯齿形的坚实城墙围成类似剧院的有缺口的圆形,中间刻有齿轮、铁锤与山峦。这无疑是从佩图拉博身上得来的灵感。 至于面部,他现在只想日后干脆刻个面具装上去,就算是完成了这件作品。 这样以后将其以赠送之名甩给佩图拉博,以免这尊太过占据室内空间的雕像惹他进一步烦心时,他也好高深莫测地对那孩子说,面具象征他的形象因观测的人而变化,所以你可以将其当成任何人。 在这期间,他分别与安多斯和卡丽丰见过面,在见面期间一边闲聊寒暄,一边本着礼貌都是社会道德,道德都是手中黏土的态度,无声地检索了两人的灵魂状况。 与多年前一样,他们的心智干净如初,以至于莫尔斯不得不怀疑起是否是他本人过度多疑。 这一念头产生的下个瞬间,莫尔斯就否定了他的迟疑。 他并非不曾见识帷幕背后万般邪祟的无知者,亲眼见那盗火的狂徒跨入至高天满载而归之后,他更是深知不可因一时的疏忽而致使大错酿成。 人类的内战是人类自行抉择进化道路的一种最为可笑的具现化,即便如此那依然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内部事务。 然而若是涉及外在生灵乃至意志的恶意玩弄,莫尔斯不认为那时仍置身事外会是明智之举。 “我们做得有什么不对吗?”安多斯不安地在他桌面的另一端坐下,看着莫尔斯翻阅整个命名仪式流程的纸质文件资料。 黑衣男人的左手边则是洛科斯馆藏图册中历年王室命名仪式的纪实摘要与图文描述,整堆数英寸高的文件都已经被他记于心中,以供和本次仪式的流程进行详尽的对比。 “以前都是神教女祭司做命名仪式主持?”莫尔斯问。 “是的,莫尔斯先生。但洛科斯几年前起,就和神教关系坠入冰点。他们甚至用这次的仪式主持人选来威胁我们。卡丽丰提议直接用我们国家本地的女仪官取代女祭司的位置……大家都同意了。”安多斯尊敬地回答。 “正确的选择,没有人在乎主持仪式的到底是谁,只要她们足够优雅。” 莫尔斯翻过一页资料,轻薄的纸张发出清亮的沙沙响声。他又从旁边的古老羊皮纸堆里精准找到对应的描述。 “以前这类典礼是在王宫内厅举行,为什么这一次要对更多大众公开,在公共剧院举行?” “这一项是佩图拉博要求的……” “好,下一个问题。”莫尔斯没多少表情波动地说,“有无仪官金面具的旧款型参考。” “资料都在你手边了……除去少数保存不佳、因潮湿或虫咬等原因难以辨认的文件,我们把所有关联资料都带来了。” “竟无人纪录面具的模样?” “神教认为女祭司的金面具就等同于赫丰妮女神的面容,因此不可亵渎、不可记载。”安多斯叹了口气。 “这一批面具的图纸……是我按照印象里兄长的命名仪式时,我印象中的金面具制作的,同时也参考了众多经历过命名仪式的朝臣和内侍的意见,应该和以前没有太多区别吧。” 莫尔斯抬眼扫过他的神态,“面具的表情、细节都没有变化?” 安多斯认真地回想一番,这帮助这名温和的王子找回一点自信。 “没有。”他坚定地说,“我尽力做到最好。” 说完,他的气势又弱了点,两只宽大的手叠在一块儿,疑惑地问:“我可以知道……我们安排的仪式到底哪里出现问题了吗?” “我正在找问题。”莫尔斯将文件翻到下一页。“我同样希望这次的任何问题都与你们无关,当然,最好根本没有问题。” 正如洛科斯王室包括哈尔孔的全部成员都强调过的,他们以极为庄重的态度对待此次佩图拉博的命名,没有一丝怠慢。这一次的仪式纪录也是历年来最为详实的一次。 从整体的场景布置、饮食、乐队、音效、入场等等安排,到每个岗位上的全部人员名称,以及人员和场地效果的对应关系,都一一记录在案,组成若干本厚实的纸册。 至于仪式的六名主持女仪官,更是从年龄、生平到家庭关系、人际交往统统书写纪录,没有丝毫遗漏,甚至附带了佩图拉博近年来从产业链的一个端口开始,从无到有硬生生造出来的相机所拍摄的形貌照片。 是的,佩图拉博再一次发明了相机,并跟莫尔斯不止一次地强调,他的相机有着更为优秀的画面复写能力,以及远比莫尔斯银版相机更高效的拍摄效率。 而莫尔斯拒绝了将他当年最初拍的那张照片还给肖像权拥有者的请求。 他将六名女仪官的资料依次查阅,依然没有揪出问题,而整个仪式如流血、奉神等等的流程,也和往年的历程大差不差。 区别并非没有,以往是女祭司用刀自受名者的手心取血,今次换成了奉上银刃,让佩图拉博自己来,不难猜测这也是佩图拉博自己的要求。 “那么我们进入倒数第二个问题吧,安多斯王子。为什么本次仪式的仪官人数为六名?”莫尔斯向后仰了仰,顺带将新款可调整活动藤椅的椅背拉高少许。 “以前的仪式人数似乎是根据神教自己的一套规则在变……父亲当年是七名祭司,兄长则是五名,我也一样。我们商议之下,按照建议……决定取中间的数字。” 莫尔斯合上书册,指尖轻点在印着王室纹章的书封表面,令这枚纹章仿如从他覆盖着黑布的指尖流淌而出。 “那么我猜测,我们的最后两个问题正在合二为一。”莫尔斯发现自己正疏于掩饰他言语中长期以来养成的冰冷特性。 “在你之后、在卡丽丰之前,有一次奇怪的命名仪式记录在案。” “同样的,整个仪式的记载没有任何差错或模糊,受邀到场的嘉宾身份也合乎情理,唯有一处令人疑窦丛生。” 他从安多斯向下方看去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纠结的逃避。 “被命名者是谁?”莫尔斯问,“名为克鲁兹之人是谁,他的命名仪式竟如此寥落可悲,以至于嘉宾只有达美克斯、哈尔孔、安多斯、神教分支主祭,与年龄尚幼的卡丽丰五人?” “有趣的是,神教指派给他的女祭司人数,竟也是六名。” 安多斯的面容因痛苦和愧疚而皱起,王子抓住自己膝上的衣袍,深深吸入一口空气,来缓和他几乎不能言语的踟蹰:“克鲁兹是我与哈尔孔的幼弟,卡丽丰的第三名兄长,父亲被除名的儿子,我们不可直言的耻辱。” 他将脸对向侧面,让光线的影子去覆盖他的伤痛:“他是个疯子。” “他就在这王宫深处。我偶尔会去看他,和他讲一些外面的事……” “谁提出了六名女仪官的建议?” “是他。”将王室的秘密说出口后,安多斯的心态不再紧绷。 王子公开了他的忧郁:“他说这样大家也许就能想起还有他这个人。我觉得……六人也不影响什么。” 说完他又迟疑了:“真的不影响吗?我们做错事了吗?” 莫尔斯笑了笑,轻松地伸手拍拍安多斯的肩膀。 “无妨,若是任何恰好的数字都能引来如初啼般堕落的欢笑,那么有些家伙未免要繁忙过度,终年无休。” 他随即收敛笑意。“我需要见克鲁兹。” 第38章 昵称 佩图拉博抬起覆甲的手,覆盖在战车内尚不完善的数据板上。 铁与多种矿物组成的面板中,简单到简陋的表单时不时弹动几下,记录数据和指令的长长纸带从机器侧面的出口向外一串串地跑,在战车的底板堆积如山。 他不得不时时将其清理一轮,本着纸带与碳黑源自苍茫自然的原则,将它们再从战车侧面的开口处扔回自然的怀抱,等待无添加剂的木浆再度被那种名叫微生物的东西啃食干净。 佩图拉博扶正了头上因修理机器而歪斜的铁带装饰,打开战车顶板,让晨间的空气夹杂尘土飞掠过面颊,以带走他部分的烦躁。 学习得越多,他就越是明白,奥林匹亚之外绝对曾有过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一处更为遥远的理想国。 洛科斯无人能够解读的藏书已经令他触摸到通向那高远苍穹的长梯一角,无穷无尽的伟大构想正从他的大脑冲向指尖,呼之欲出地想要验证他的无数空想设计。但是,但是! 他的郁闷令他忍不住以双拳敲在他的机器上方,随后他又立马检查起机器是否出现损坏。几分钟后他确信机器毫发无损,并且似乎又慢吞吞地正常运转了起来。 佩图拉博揉了揉有点疼的手,找回那股火气压在心头的感觉,继续郁郁于洛科斯的基础工业从各个角度都跟不上他的进展。材料,理论,工业精度,人力……一切都太缺失,太落后。 他甚至连一个能与之正常交流的人才都找不到。 他跟别人兴冲冲抱着书卷介绍如何理解动态多池化卷积神经网络模型在捕获词语级有意义的语义规则基础上采用框架来学习句子级表示,并使用动态多池化策略抽取触发词和事件论元,对面只会说“什么句子?什么神?你要问诗歌之神的事?” 哦,除了莫尔斯。 莫尔斯只会讽刺他不会真觉得他的理论完美无缺;假如那家伙刚晒完太阳兴致浓厚,他倒是能多聊几句更深入的启发性话题。 佩图拉博无法对着自己也要否认,那正是他平日里最期待的时刻之一。 另一期待,当然是他的造物主来寻他之时。他一定要拿莫尔斯和他真正的造物主对比,到那时,他就可以说莫尔斯你的品性实在劣不可及。 后方有一辆战车跟上了他,车的顶板同样地逐渐打开,卡丽丰从中站起,同他挥着手,长发用发带束着垂在背后。发带上带有某人浓重风格的黑黄相间的条纹,昭示着这条发带的赠送者身份。 她将双手环在嘴边,如扩音的小道具,即便两人的距离本就足够佩图拉博听清她的声音。 “怎么又在往外扔纸条啊,佩图拉博?”卡丽丰的喊声里蕴满调侃的笑意。“风把纸条都刮到我手里了!” 说着,她从座椅上抓起一串长长的纸带,令打着孔的几串带子顺着气流起起伏伏。 “你该把顶板关着!”佩图拉博喊了回去。 “不行啊,那我的驾驶员就看不见清路啦!” “你的玻璃难道是不透明的吗,卡丽丰!” 卡丽丰笑容更盛,乌黑的头发丝也发着亮,“驾驶员说透过那面玻璃不能观察到四周的情况,他习惯不来。” “我早晚要让人不必透过肉眼观察战场,那太愚蠢了!” “啊,我很期待你的成就呢!” “我们坐下聊!” 佩图拉博拉上顶板,扯出电波接收的线缆插在他嗡嗡作响的机器接口中。 不一会儿,卡丽丰的声音通过被当地人称为“双子神的心灵感应”的电波,清亮地响在佩图拉博耳边。不必再高声呼喊后,她的声音再度柔和起来,更像是亲近闲聊的血亲了。 “这还是你自从来到这儿后,第一次要离开洛科斯。”卡丽丰说,“甚至是带着战争而非和平的意念行动的。” 她在这儿停顿了,也许她想问佩图拉博是否做好了准备,也许她想问佩图拉博要将这场仗打到哪一步才肯停止。 电流送来了她的沉默,而沉默往往允许倾听者依照自身内心的期望给出解读。 佩图拉博往椅背上靠了靠,将他用于演算的稿纸钉在木板上,同时语气生硬地开口:“我如果不带兵,那么离开洛科斯我就回不来。” “是啊……”卡丽丰叹息道,“其实这也是我头一次离开洛科斯。” “达美克斯访问邻国,不令你随访?” 卡丽丰的笑声在电流里激起一个小小的爆破音。“哈尔孔去就够了,我去做什么啊?难不成去看哪位王子合我心意吗?” 她的笑声在佩图拉博的静默里消融了,一丝空荡的黯淡在电流中飘荡出轰鸣般的沉重,这份情绪在佩图拉博的心脏外侧打开了一个破口,纽带在两侧交织延伸。 有那么一个瞬息,佩图拉博忽然质疑起他为何仍能够如此一言不发地、冰冷地坐着,以理智去分析这荒诞的情形。 他接着想起他为何要如此急切地推动着万事的前行,他又是否真正地改变着奥林匹亚这片广博大地上的诸事众生。 “好了,佩图拉博。”卡丽丰温柔地说,“你就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了。而我则是尊敬的将军手下一名忙碌的军需官,要为他安排全部的后勤,令饲养军队的草料一轮轮地往外跟进呢。” “不与你闲谈了,我要看看你的士兵是否吃饱了他们的午餐。” 卡丽丰说完后就要切断通信,她的手应当已经按在被压下的按键上,正要再次按压使之弹起。 佩图拉博喊住了她:“等一等,卡丽丰。” “怎么了?” 佩图拉博透过玻璃看他眼前的道路:“莫尔斯最常与我说的,就是坦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是开口,张开唇与舌,让句子从他的心里攀上,从敞开的过道往外行军。他的冷静甚至在他自身的理性预期之外。 “所以我允许你——我希望你用更短的音节称呼我的名字。” 他听见一声惊讶的吸气,那颤抖的气流直接击穿他心灵最深处的战栗。 有一个时间点他甚至为自己莽撞的期待而深感绝望,直到卡丽丰的声音再度响起:“阿博(Bo),这样可以吗?” “当然,卡丽丰。”佩图拉博脱口而出。 从这一刻起,他知道他不再需要与他自身的弱点做永无止境、周而复始的苦难斗争。 第39章 愚人 “你看啊,尽管我在这世上的名声坏透了,可我往往认为我才是这世上最非凡的人。你瞧瞧,你想想,我无论往哪处一坐,只要我稍稍地讲几个字眼,挤眉弄眼地摆弄出几分操纵人的把戏,所有人就都要不光脸上乐呵呵地笑,心里头也精神十足地欢乐,讲我真是个愚人、疯子。” “你看啊,他们脸上的折痕一层层地推平了,海在风里也没有这样地安静呢!他们见了我啊,就换掉容颜,像喝了山林的果酒、嚼了天神的忘忧草,一点儿愁眉苦脸也没得见了。正常人都要这样才好,这样他们也欢喜,我也欢喜,我得了我的作用了!所以你这个笑也不愿意笑,哭也不愿意哭的怪人,用你那固执的脸色责骂着我的家伙,莫非也是个愚人、疯子?” “我不是愚人,克鲁兹。”莫尔斯平静地说。 被除名的王子瞪大了他浑浊的眼睛,慢慢地,他的嘴角向上扯,骨白的牙齿从牙尖开始暴露于嘴唇之外,很快令人看见牙龈。 他咯咯地笑着,从地上爬起,要拽住莫尔斯的长袍下摆。 莫尔斯向后退了一步,灵能火花一闪,克鲁兹探出的指尖立即燃起灼人的火。 他惨痛地大叫,抱着手指摔回地上,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莫尔斯看,诡异的紫色在他眼瞳中央刻着伤疤般的破裂痕迹。门外的安多斯听见惨叫想要阻拦,犹豫再三,对莫尔斯的信任让他没有闯入室内。 “好痛啊,不是人的家伙。”疯王子哭喊道,“父亲啊,让我杀死几个人,撕碎他们,我就不再痛苦啦!你们曾经那样谄媚我呵!自我变成了愚人,你们却宁愿要向暴君表示敬意,向死魂灵、活瘟疫、早已千次亡故的非人恶鬼叩拜啊!” “它的脸孔不是已经告诉你们它是一个怎样的错误了吗?它的衣装都是假的,它和那星河里的、天空里的、浩瀚汪洋里的、永远在那儿的眼睛是源自一个出处啊!” 莫尔斯不想同丧失理智的人进行沟通,那只会徒增心烦。他等待克鲁兹安静,同时打量这个王子室内的陈设。 僭主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限制克鲁兹,洛科斯没有那类习惯。房间里的种种生活用品除去尖角过于锋锐,可能致使疯王子自损躯体或得以逃脱的,并不缺少什么。 其中数量最多的一样物品是堆积的纸张——并非佩图拉博新研究的那类轻薄白纸,它们的边缘锋利过度,而是洛科斯以往惯用的粗糙且软烂的纸。 每张纸上都用炭笔画满了难以辨认的文字与图画,有些纸张上的绘图是用血新画的,至于旧的染血图画,尽管迄今为止还未发生过任何怪力乱神之事,侍从仍会定期前来将之收集并焚烧。 莫尔斯跨过地板上的杂物,以灵能包裹着纸张悬空,轻声感慨:“我感谢你保持着对于一个疯子来说足够良好的卫生习惯,克鲁兹。” 克鲁兹在地上翻滚了半圈,舔他受伤的手指。 不同的纸张中心画着不同的图纹,巨大的眼球、燃烧的树、枯死的毒蛇、折断后重新组合的肢体。克鲁兹画画功底对于莫尔斯而言实在有些难以入目,以至于他甚至被过于糟糕的画技本身吸引了一瞬间的注意。 “如果没人看得懂你的画面,你得怪你自己,愚人。”他翻动着疯王子的涂鸦,“你画得太丑了,谁能看得懂呢?” “但我也有一件事要表扬你,你的灵能控制实在是出人意料地出色,以至于我没有早些赶来杀了你。”莫尔斯弯下腰,同克鲁兹小声地说。“我一直都以为住在洛科斯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灵能者呢,克鲁兹。” 克鲁兹流了眼泪。 “别哭了,愚人。为什么想见我。”莫尔斯将涂鸦抛在王子脸上。 “哈哈,傻子!明明是你来我这儿作客,又偏偏说我要见你。你怎地这样自鸣得意、自以为是呢?” 疯王子又忽然翻了脸,怒气冲天地撕碎了落在他身上的所有涂鸦,爬起来狠命地踩,“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把我的眼睛都给你了,你怎么就这样贪婪!还要异想天开地要这些、要那些!你这被神诅咒的、放逐的、欺骗的、可悲的、自命不凡的东西!” 莫尔斯叹了口气,思考起是否要将克鲁兹敲晕然后直接读取记忆。 “为什么是六人?” “我看见你这样地来了,听着这个数字你就来了!这不正是你的死因吗,愚人!你竟仍要问我为何是六人吗?那我却要问你那六只秃鹫从哪儿飞过了!我并没有看见啊!它们没有令我瞧见过啊!” “我正在失去翻译你疯话的耐心,愚人。” “可我就是那样瞧见的啊。”王子又流下眼泪,“那么多的声音,那么多的影子,我见到一幅一幅的画。” 他慌乱地跪下去,将地上的碎纸片收集起来抱在怀中,“都在这儿了,都在这儿了,我全告诉你,救一救我啊,你因为我而开心了吗?我求求你救一救我,我不想再看见!我是不说谎话的啊!谁也不能使我作伪,可他们都要说我见的人都是假的!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身体,意识,我不要再流泪!” “我可真是受够了。”莫尔斯自言自语。“灵能者非得这样说话?难道就不能学学我,用些简单易懂的陈述句,而不是连串地抛出天杀的谜题?” 他不想把他的藤椅带到这儿来,于是令水凝结捏出个冰块的座椅,仗着他不怕冷热的特性坐下。 “你这愚蠢的预言家。”他语气不善地斥责,“现在是哪一年?” “是七百九十九年啊,怪物。”王子乖顺地抱着碎纸跪在地上,“今天星星要升起了,大伙儿都看着它往悬崖顶上攀爬呢。它的手在流血呵。” “明天是哪一年?” “是八百零九年啊,怪物。这一天星星很愤怒,别人都喊着要它换名字哩。” 莫尔斯陷进思索。 “后天是哪一年?” “是八百四十九年啊,怪物。这一天太阳落到山巅,星星随太阳离开了,它的欢呼是多么毫无警觉啊!” “再往后?” “是九百九十九年啊,怪物。这一天星星败给了时间,星星的碎屑落满了天空呢。它输得那样凄惨啊,那又是谁的错误!” “最后呢?” “是下一个千年啊,怪物。这一天星星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烧死了、杀完了,因为我们忤逆了他啊!我那可怜的妹妹啊,她是那样爱他,她活生生死在他的手掌之中啊!” 莫尔斯猛地站起,冰晶破碎滚满地面,随之在高热里蒸发。他狠狠抓住克鲁兹的脸颊,狂暴的灵能火花顺着神经联结直接烧去疯王子绝大多数的记忆区域,同时在其灵魂的投影中抓住全部幻影斩断扯碎,现实的火苗腾空烧起,毫无慈悲地将桌、墙、地面的全部稿纸统统付之一炬,连带部分家具上遭到涂抹的布料一起销毁,分毫不留,火烧灰烬落满各处。 疯王子扑倒在地,不住地抽搐,他的凄惨哀嚎令安多斯终于忍不住推门闯入:“莫尔斯先生,请不要……” 他看了看室内的场景,缓慢地说完后半句:“……伤害他。” “走吧。”莫尔斯冰冷地说,“你的兄弟确实疯了。” “不是神教说的魔鬼附身吗?”安多斯担忧道。 “不是。”莫尔斯转身大步离开。“他只是看的太多。” 正在被侍从关闭的门里,疯王子的呓语仍在继续:“那个仰着下巴的啊,他是自负。那个捂着脸的啊,他是颓惰。那个头戴花冠的啊,他是虚荣。那个心神不宁的啊,他是狂热。那个镶金带银的啊,他是欢庆。那个主持人啊,他是快乐……他就在这儿啊!他的灵降下了,你们要看啊!” 第40章 寻而不得 那愚人在胡说什么东西!天杀的,该诅咒的,要了命的,胡言乱语的疯王子,他合该被那至高至堕落的天拽进溺死的湖里头去,将他塞进那没有风帆的舟,将他抛到海的对面去永远地坠下去,再也别讲一个字,别发一个预言的音节,断去他的手,撕裂他的纸,叫他再不能做出一个该丧命的纹样! 莫尔斯吸了口气,压平呼吸,用力将空悬许久的笔搁置回笔架上,笔架应力倒塌。 他敲敲桌面,墨水、碎裂的笔架、残缺断裂的羽毛笔依次自动复原。 安多斯不知道他该如何是好,他甚至有些后悔带莫尔斯去见他的疯兄弟。 虽然不知道克鲁兹与莫尔斯说了什么疯话,但工匠无法控制情绪的模样,别说他没有见过,恐怕他的学徒佩图拉博亦是不曾得见。 “莫尔斯先生,”他纠结着开口,十足小心地控制着他的音量,也许他平日里雕刻最小巧的物件时,都没有这样的专注性,“我的兄弟是个疯子……无论他说了什么,还是请您……别放在心上。”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莫尔斯向后仰,藤椅陡然往后一倒,几个摇晃后,令人担忧地停下。 他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安多斯,令王子心里头不住地发毛。 “他说了些冒犯的话?”王子忧虑地问,“克鲁兹总是这样,他有一套他自称的……预言?他会说几句一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狼要吃掉狼神的心脏这些话……还请不要太在意,莫尔斯。” 莫尔斯静静地以食指抵着眉心,拇指放在太阳穴侧面,其余三指顺着鼻梁依次下放,小指正搭在鼻尖。 许久后,他睁开眼,俨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乃至冷酷。 “他说了很冒犯的话,王子。”莫尔斯冷淡地说,“一些活该被诅咒千遍的话。他的预言否定了我所做的一切。” 他的手从面部放下,自然地下垂,顺着书桌的边缘以及抽屉拂至膝盖。其中抽屉里存放的是他这些年写下的流年记载。 “我不认为他所预言的内容有任何发生的可能性,王子;其中任何一条对未来的擅自揣测,都是对我之工艺明确的侮辱。” 如果那便是未来,那么他在这一历程中是死了吗! 放任他的学徒被带走、被击败、被堕落,他就无所作为吗? 又或者在那个历史的截面里,他在第一次身死后就不曾被复活——那倒是好了! “既然是他癔症里的胡言乱语,就更不必在意了。”安多斯王子友善地劝说着。 莫尔斯再次呼出一口气,维持着他虚浮在表层的理性。 是的,他不必被怒火吞噬。 他并非头一次与预言者相遇;如何从预言里提取可能有效的信息,并忽略去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件分支,也本就该是他早就熟能生巧的事。 “你是正确的,安多斯。”他从自己的言语深处品味到一丝未消解的怒火,“没有任何事将要发生。” 安多斯仍然不能定下心来。他的共情能力告诉他莫尔斯心中仍有重重炽烈的怒意,而他高尚的道德感不允许他就此离去。 即便他很清楚是莫尔斯先质疑了他们主办的仪式,也是莫尔斯要求去见他的疯兄弟的。 “我们谈谈别的吧,莫尔斯先生。” 安多斯柔和地劝说,目光在室内一小片不涉及隐私的区域里巡游,最后挑出一个他认为绝不会再横生枝节的话题。 他看向莫尔斯台上的若干瓶颜料:“你最近在做什么工艺作品呢,莫尔斯先生?你会的内容太多,我很少猜得准。” “一些微缩的模型。”莫尔斯从桌面上拿起一枚约一指高的小雕塑。 雕塑上面的颜色才涂抹了一半,就被创造者按他毫无耐心的惯例丢在了旁边,以至于模型上仅仅是各个区域的主色调做出区分,无论是光影还是材质效果都尚未处理。 “你要拿去看吗?” 安多斯双手接过模型,仔细地观察。 就算创造者尤其擅长半途而废,莫尔斯本身深厚得足以令任何人惊叹惭愧的基本功底,依旧使安多斯感到着迷。 王子笑起来,真诚地问:“可以允许我试试将它的上色环节完成吗?” “上次给你的草稿画完了?” “还没有,我总觉得那幅画的海浪与岩石交接地我处理不干净……” “忘了你的固有色吧,王子。想想环境色。给个提示,左半张岩石的阴影是紫色,右半张岩石的阴影是绿色。” 安多斯眼睛一亮,为艺术上的全新启发感到十足的快乐:“我回去就尝试,谢谢你。” 他握着纤细的小模型,心里已急着回去完成他苦恼良久的习作,然而看着莫尔斯的心情算不上好转了多少,又实在是无法离开。 假如佩图拉博在这儿,莫尔斯先生应当很快就能回复心情了:他们共处一地时,往往能通过双向的挖苦及嫌弃来达成自然而然的一片和谐——可是佩图拉博人在城墙之外,正要替洛科斯去打仗,安多斯知晓自己是拉不着这名救星。 本着最后再尝试一次的心态,安多斯将目光投向一件他先前没见过的新作品。 那看起来像个半成品的纹章,以铁为材料的锯齿形的城墙围成有缺口的圆形,中间又镶嵌着金的齿轮、钢的铁锤与翠宝石的山峦。 最值得一提的是,作品上似乎存在着某种玄妙的特性,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纹章上仿佛覆着令人着迷的神圣力量,虽冰冷,却洁净。 莫尔斯没有制止他的观察,这令安多斯有勇气提出他的问题。 他尽力有礼而不过分矫情地问:“这件作品是你最新的构思吗,莫尔斯先生?” 莫尔斯耐人寻味的神情令他有些发寒。 “你确实对艺术很是痴迷,王子。”他说着,以缠绕黑布的指尖拾起纹章,亲自递到安多斯。 “碰碰他,王子。” 安多斯不明所以地照做。 他的手与纹章接触的刹那间,一股凛冽却纯粹的力量顿时穿透他的全身,他沐浴其中,只觉得身与心都受了净化,本就不多的各色杂念都被灼烧清除。 等他回过神来,水钟正在滴落的那一滴水珠告诉他,时间连一秒也不曾过去。 他将纹章交还,好奇地询问:“刚才的感觉……是一份礼物吗?” 莫尔斯颔首,他的注目终于令人感受到平日里的温度:“你就当它是吧,王子。” 莫尔斯与王子又闲谈了几句,便送他离开。 事情终于令他十足地迷惑。 假如沉迷艺术的安多斯不曾被污染,疯癫的灵能者克鲁兹亦是安然无恙,那么到底谁将遭那大难? 他拿起纹章在手中把玩,克鲁兹的预言仍如重石积压于心。 预言本身倒是当不得真,无论其中内容是否合乎情理、是否将要发生,他都只行他该做的事。 莫尔斯撑着下巴,将纹章反扣于桌面。 真正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在于,他已经从各处嗅闻到太多令人恼火的肮脏祸祟。 预言的本质是浩瀚汪洋向现实的侵蚀,这才是所有信息中最为重要的一条。 恶念的帷幕已悄然掀开,他必须找到那该死的缺口。 第41章 船 太阳落入山峦背后,光线正变得暗淡。 洛科斯王宫里,无数条交织廊道内影影绰绰的昏暗被畅通的风驱使着流动。 从一条通道到另一条通道,不同的低语正与彼此悄然沟通,那些低低的谈话、音乐、笑声、暧昧的嬉闹,从这一间房屋里静悄悄地来,从那一间房屋里悄然地过去。 每一种喋喋不休的声响又几乎找不出真正的出处,就像王宫背后的倒影里藏匿着另一处神秘的天幕,从天幕后的倒影里遮遮掩掩地跑出些不昏不暗、不明不白的东西,在暗淡的沉默中蠢蠢欲动。 对于安多斯而言,这是他从幼年起就已经熟悉的夜晚生活。 他敏感的天性使他天生乐于观察这世上的所有朦胧魅影,并从中汲取他将要投入创作的养料。 在任何人教导之前,他就明白了艺术必然源自生活中的种种经历体验。 白日里,他若是不在工坊里为某个令他心旷神怡的细节沉醉良久,就是在市井与自然间徜徉赏玩,用专注的观察为自己的作品增添真实生动的情态,同时与每个向他微笑的公民问好,祝他们今日里也生活幸福。 到了夜晚,他有时在王宫之内,有时会去王宫之外。 夜深人静之时,过度的喧嚣归于宁静,穿过露水、寒气与雾霭,他往往能从稀疏的光影与温顺的夜色里,听见世界在半睡眠的状态下,其本身的活动节律。群山在呼吸,影子从他身旁滑过,所有的空空如也都在同他窃窃私语。 他无法不沉浸其中,这是远比酒醉与欢宴后的头晕目眩更令人无法自拔的享受。 安多斯路过一条月光下的小巷时,有人认出了他。 这也不叫人感到奇怪,他和都城里的太多公民有过至少一面的缘分。 安多斯只是为这个时间点还有人醒着而有些吃惊。 “王子啊,这样晚了,您还不回去休息吗?”姑娘的声音清亮亮地从窗子里探出来,接着那深红色的帘子被几根白生生的纤细手指拉开,帘子背后现出个年轻姑娘俏丽的容颜,浅色的眸子虔诚而欢快,红蔷薇似的唇上寄托着慰藉人的欢欣。 她身后的暖洋洋灯光落到街道里安多斯的身上,突然之间整片的寂静与黑暗都如雾气散去,整个城市的冰冷都消融在姑娘白陶瓷一样的手指尖儿上。 这世界的窃窃私语倒是更加地隆重了,里头几乎传来了如有实物的欢歌、舞曲和迷人的油膏香气。 安多斯觉得手背上被光晒着的地方有些暖融融地发热,有股叫人很是欢畅的涡流在他的血管里温热地躁动着,他心灵里十足地汹涌起陌生的陶醉。 这一个瞬间里头,有成千上百种关于少女的雕像与画作在他的大脑里不经思考地完成了,天降的灵感从未有一刻变得如此充盈,又或者多少年来的第一次,神秘的启发与奥秘般的征兆统统地钻进他的心扉。 他的脚步不禁往后退,像是要自己去跑回工坊里,将千百种梦幻的笑容并千百种绝望的哀哭,都一并不眠不休地带到这枯燥乏味的贫瘠世界上。 姑娘伸着比可口果实的表皮更要饱满光滑的手臂,将帘子挂到窗边的钩上,撑着下巴靠在窗台:“王子,为什么不回答我呀?” “哦……”安多斯从迷梦里苏醒了少许,眼前的姑娘变得更为生动。他努力告诫自己要清醒,不可以对一个好心的姑娘乱动心思——他们还一点儿也不认识,一点儿也不了解。 然而,一想到以后要和她再没有多少交际,王子甜蜜的心就立即干枯得仿佛枯枝要死去。 “我在这儿……随便走走。”安多斯醉醺醺地回答,尽管他有许久没喝下哪怕一滴酒了。“等会就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头就暗自地痛苦起来,痛苦又极快地翻卷成仇怨,聚拢成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现下里竟想要将这素未谋面的姑娘杀死带走。 这份没来由的情绪叫他自己都惊愕不已,浓重的罪恶感和惭愧又极度强烈地糅合了,安多斯用他这辈子学过的全部词句咒骂他自己的邪念。他怎可以这样恶毒呢? 姑娘同他露齿一笑,“可不能让王子一个人在街上孤零零的。要来屋子里坐一会儿吗?” 安多斯的后背一阵滚滚的温热,顺着脊髓往他脸上滚。他的手腕又酸又麻,指尖沉重得像用融化的金子浇筑过。 他别扭地想要后退,可平平坦坦的路上仿佛伸出了极有力的手,硬生生拉住他的腿脚。 “不用了!”他用力地喊出声音,“我这就回去了,公民!” 虽然这样喊着,他却怎得也挪不开脚步,他将其归咎为他自己的卑劣。 姑娘的眉头很可怜地垂下来,连带那仿佛有无数色彩汇聚的明亮眼睛也蒙上了雾。她的伤感令安多斯头晕不已,连灵魂也要一并地因为她流泪而化去用尽。 姑娘垂下头,在窗边的小橱柜里翻翻找找,安多斯无法控制自己对她一举一动的着迷。 不一会儿,姑娘惊喜地“呀”了一声,取出个手掌大小的精巧模型,等她拿到窗边了,安多斯看清那是一艘小小的帆船。 姑娘从船的桅杆里抽出一根细细的小针,让小针躺在手心里,上身柔柔地探出了窗子,令安多斯能从她手里接过小针。 “这是把小匕首呢。”她调笑道,“拿去看看吧,可不能再拒绝我了,我的王子。” 安多斯伸出双手,那小针就从姑娘的手里轻轻地下落,滑进了安多斯的掌心。 他残存的一些意志告诉他这把小针是雕刻如何精密的一把微缩匕首,然而他眼睛里倒映的,只剩下姑娘白玉手指留下的残影,和指尖碰见他皮肤的那一丁点儿密密麻麻的痒。 “好看吗?”姑娘咯咯地笑着,“那就连我的小船儿也一同赠你吧,我的王子啊。船上载着我的心呢。” 说完,不等安多斯吐出任何一个拒绝的词汇,那金底银边镶着红亮血玉的小帆船,就落进了安多斯手里。连那细细的小匕首,也不知何时回到帆船的桅杆里了。 安多斯的脚步像在梦里一样地走着,他茫然往小巷外飘去,战栗与欢乐一同地与他浑身的激情紧紧相连。 他愣愣地发着抖,世界在眼前缭乱地抖动,风的喧闹变得极其微小,只剩下血液经过血管流经心脏又往外迸发的强烈刺激。 很快地,就连这不可阻挡的炽热快感也受了空虚的抑制,他昏昏沉沉地陷入泥潭般的麻木里。 唯有他低下头,望一眼手里的小帆船时,感官与渴求才能再度变得炽烈,无休止的焦躁和紧迫中周围的世界又回应起他,令他极度急切地想要融入这灼烫的万事万物里去。 他盯着小帆船入迷地看了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他不可拿别人的物件,连忙痛苦地往回走,要将帆船还回去。 然而熄了灯后,方才那姑娘的窗户就同别家的窗一样地黑,他怎得也找不见,只得怀抱着空落落的浓重不安和全然无法控制的窃喜,捧着小帆船回王宫,将它搁在屋里若干木架间最偏远的角落中。 纵使那小帆船的工艺无与伦比,他也不忍心再看它了。 第42章 逃兵 “有人受伤?”佩图拉博阴沉地扫视着与他通报的士兵,在对方的腿开始发抖之前,他挪开视线,将恼火投向他又卡了壳的机器,决定等会通过用鞋底修理它的破烂构造来疏解郁闷。 “报告拿过来,你可以走了。”他闷闷地说。“让受伤的人回洛科斯,我还不需要伤者上场作战。” 士兵离开后,他迅速踹了一脚机器,叫它继续吞吐纸带,然后坐回他的钢铁座椅,阅读着关于新型激光枪转化装置失控导致的小范围意外受伤的事件报告。 他心里期望着这是流水线上的一个意外瑕疵,而非整体工业流程上某个环节的巨大纰漏,这样日后他还好说这不是他的错误——好吧,佩图拉博骗不了自己。 “我的又一次错误。”他自言自语着,拍了一下开始卡顿的机器,并从报告描述的现象,开始反推他设计可能存在的失误。 无论如何,军队的同种类激光手枪都需要全面撤下并检修,以免更多的意外发生。既然这件事发生在他手下,那就是他的责任。 他将几张空白的稿纸拉到手边上,笔在空中悬着,停了一会儿,放下笔,两只手捂着脸,深深浸入更纯粹的思考环节。 接着,在呼出一口气后,他握紧笔,从头开始重新演算。 没过太久,滴滴的呼叫声响起。 佩图拉博对一个人独享一整辆战车的内部空间有着相当的执念,于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亲自去接别人的通讯,而不是指派一个近卫并告诉他“你去跟对面讲我很忙我不在”。 “怎么?”他一心二用,准备着更换已经被条条算式割据干净的草稿纸,同时不太耐心地回应,“又有哪口火炮炸了?” “至少现在还没有。”卡丽丰的声音响起,“以后大概也不会有?” 佩图拉博手中笔在纸张表面的游走变得迟缓。 他随即换掉还没用完的草稿纸,将新的纸张拍在桌面中央,控制并反悔自己的情绪。 回想着莫尔斯上次讽刺他比洛科斯的热气球还要易于因热量和膨胀而翱翔于天的恶劣言辞,佩图拉博忽然觉得一切又都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有什么事情吗,卡丽丰?” “来问一问你怎样了,阿博。”卡丽丰轻声地说,从她那边也传出了纸张翻动的声音,想必她同样处于忙碌之中。“我相信那个意外不是你的错误。” “你相信我,就能改变现实了?”佩图拉博小小地抱怨着,将算式的推演进行到下一个环节。再找不出漏洞,他觉得很有必要将他先前总结的理论公式也重新验证一轮。 这对他而言其实是一个堪称愉快的过程,不需要思考任何盘外的弯弯绕绕,数字与公理永远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精准与坦诚,它们既不讽刺他,也不欺骗他,更不崇拜他,知识就是知识。 卡丽丰安静地说:“并不是。那些受伤的人里包括哈尔孔。” “这样巧合……不,那个逃兵!”佩图拉博一下子反应过来,愤怒冲上他的头脑。 他手底下的计算又快了一倍,大脑如齿轮层层嵌套飞旋,无数数字和字母像印刷一样精准而快速地躺到草稿纸中。佩图拉博通过这种方式消耗他的怒火。 枪械能量失控?亏他说得出来这种话!分明是不想参与战斗,于是提前找到办法躺在后方睡他的大觉。 卡丽丰继续说:“我了解我的兄长。他恐怕是在担忧你会置他于死地,因此想办法提前脱逃。” 她叹了口气,语气中更多了些歉疚:“我为他真诚地道歉,军团之主。” “你也担忧我趁机杀死他吗?我就那样令人畏惧,那样心胸狭窄?” 佩图拉博的笔尖划破了纸张,折断在钢铁的台面。 他翻箱倒柜地寻找新的笔,尽管他很清楚他将备用的文字工具归纳在另一个抽屉中。 “并不是,”卡丽丰说,“我只是承认了我的兄长是一名逃兵。” 这句话让佩图拉博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放过他的柜子,又用力拍了一下永远卡壳的机器,接着打开顶板。风将他的烦躁带走。 青年学着莫尔斯的姿势坐下,将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方。 他并非喜欢如此,相反地,他会利用这种别扭的不协调感,来提醒自己由内而外地去反思。 卡丽丰的声音中混着一些轻柔的沙沙声,也许是衣袖拂过桌面,也许是电流本身的误差。这些琐碎的动静并不令人厌烦,反而成为卡丽丰本身气质的一种注脚。 “你在想为什么吗,阿博?”她说。 “我只是要他与普通的士兵一起战斗,我又不要害他。我们的技术明明已经那样发达。”佩图拉博说。 “但他嫉妒你,从他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他就与你暗地里做起比较。”卡丽丰沉稳地说,就像她正在描述的并非一位兄长,而只是剥离私人社会关系后一个单独的个体。 “你第一次见父亲时,他其实就在父亲身边,但你没有看过他哪怕一眼。”说到这儿,卡丽丰笑了笑,“这是哈尔孔自己告诉我的。” “你在洛科斯留得越久,你的光辉就越耀眼。你成年前就已经做完了十个哈尔孔都不可完成的成就,父亲偶尔也会说,长子要是有你的天赋,他早就让长子继位,而不是用权力和政务继续折磨他的年纪。” “岁月流逝,你在洛科斯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你源源不绝的才能将整个国家改变,这令我的长兄逐渐产生了另一种担忧——比起他,父亲是否更中意你。” “我?” “他害怕父亲要让你继位,毕竟在实际而非象征意义上,洛科斯已经是你的国家。” 佩图拉博沉默片刻,“他是对的。” 这次换成卡丽丰惊讶了:“你想要成为一名僭主吗?” “我不想让他继位,他的行为败光了人的好感;就算他过几天又回到我的军队里,我也要赶他滚开。” 他继续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戴铁冠。” 卡丽丰立刻笑了起来:“我的前方还有安多斯在王座之下排着队呢。” “安多斯可不行,他太友好、太善良。” “他天性就是那样的纯粹,恐怕对我的那位兄长来说,一只足够美丽的蝴蝶比一千个铁的王冠还要贵重呢。” 想到那名过度朴实的单纯工匠,两人一同发出笑声。比起哈尔孔,安多斯实在令人既喜爱又放心。 佩图拉博站起来,从收纳架顶上拿来几张纸:“我写了一份宣战演讲稿,帮我听一听?” 卡丽丰欣然应允下来,并调侃道:“你当时在命名仪式上的讲话,写了几份稿子?” 佩图拉博不为所动,看向远方:“你可以猜。” 山峦与险道的尽头,视线虽未可及,但佩图拉博的计算告诉他,卡尔迪斯的要塞正在靠近了。 第43章 行过汪洋 莫尔斯坐在钟楼顶部的瓦片上,靠着伸向夜空的镀金尖顶,闭上双眼。 在问询里他得不到答案,而他对一切堕落之物显形行恶后再迟迟地行动一向反对。 他的道德总是拒绝他在有能力剥离混沌邪物时轻率地将混沌寄托的对象一并抹除;而他的耐心则严厉地拒绝他去一个个地忍下焦躁,仔细审查凡人之心,依次决定对凡人使用哪种形式的净化。 所以他提前自力更生。 一些绕在手指上的黑色布条悄然松散,凛冽灵能向四周倾泄,熵的急剧变化带来温度下降,寒气在瓦片表面雕刻出晶莹的霜花。 然而得益于灵能所有者的精密操控,霜花以塔尖为圆心,仅仅向外蔓延十三寸便精准地截止,环绕出极度标准的圆周。 如果此时有人能够将霜花的尖端无限放大,一直窥探至冰结水汽的最微小结构,那么他将要发现,每一个弯折与勾画都是无数古旧符文的构成部分。 这些不计其数的符文如重物往下落,磁铁相吸引,自动响应着灵能所有者的号召,仿佛从灵能所有者的体内母版里拓印而出,构成一叶圆形的小舟,将他托举至浩瀚汪洋的上空,与一片更广大无边的磅礴虚无隔着船底相互凝视。 莫尔斯睁开眼,他的躯壳并不移动,而他的精神则踏在众生斑斓之海的表层。 他似是无比缓慢地上升,可下一个瞬息却已位于整个奥林匹亚的星球之外。 相较于一个人类个体而言无比庞大的星球在视界之内微缩成一颗圆溜溜的彩色玻璃珠,原本遍布群山碎石的星球表面化作暗潮涌动的汪洋。 他见到一盏盏灯在汪洋的投影深处灭去,又有一盏盏灯在至暗与至亮处渐渐地亮起,阻隔着昏暗的潮水上涌的同时,又在灯芯里埋下了焦黑的棉丝。 无数灵魂认为自己是活动的施行者,然而那活动仅由自然的涌动携带着完成。 无尽的黑暗虚空与现实光亮相互侵蚀出百般的斑斓色彩,正如茫茫银河里其他呈珠串断链般随意洒下的无数颗行星一样,潮流翻滚,来而复往,在竞争中永恒地平衡。 莫尔斯眨了一下眼,视角锁定,层层多余的图样从他的观测中剥离。 奥林匹亚在他的感知中重新放大,成为与一颗占卜用的水晶球体相类似的球体投影。 他的杂念早在开始观测之前就全部清除,因为他接下来将要主动去触摸那堕落意志的边缘,而无欲者正是饥渴之物最难以下咽的刺喉利刃。 他的意念变得纯粹而锋利,谨慎地向情绪之海中探入,追寻那些尤其狂躁、变化、浑浊、极端的气息。 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上一秒,他的舌尖忽然涌出一股极度的甘甜,有如最稠的蜜与最浓烈的香料,刹那间冲向他的意志。 一串符文如金的刀尖斩断无形之物,莫尔斯立即贴着这股色香的边际逆流反行,一个呼吸之间,他俨然已身处千里之外的卡尔迪斯。 具有六把空座椅的人造水晶殿内,六名主祭各在东西,生命与祝福的女神以慈悲金面俯瞰大地,除人战栗,除人不安,唯怀大悲大善,常伴极乐。 不论此前神教是否是单纯心怀善意的本土宗教,是否真的是黑暗亲王的触须,从这一刻起,它曾是、现是、永是。 这股腥香仍在孕育之中,尚未诞入现实宇宙,从神教的卡尔迪斯始源圣山经由女神诞生之泉流扩散。 此为根除污染的最佳时机。 莫尔斯的黑袍因不存在的风而扬起。冰冷的金色符印从衣袍中显形,他不耽搁一时一刻,思绪追随六把空座而去,追索六名神教支派主祭的行踪。 他听见笑声在他的耳边低吟,男声与女声,老人与幼童,他们的欢乐真实不虚,它的欢愉如影随形。 不过这套把戏对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吸引力。帷幕开始在炽烈的风中摇晃的时间,还没有他开始习惯躺在藤椅上晒自己的时间长。 “篡盗者的帮凶……”年轻的声音对他低低地唱着,倏而又转换成甜美而怨毒的念白,“为何连他也要夺走!我们再看不清他了,那钢的灵魂和铁的回音……” “我们记着你呢,虚无之物……”她低低啜泣,“你能为这子嗣付出什么,来偿还他诞生的债务……” 莫尔斯无视掉那个玩意。 他唯一需要关心的就是控制自己的力量,以免在大痛苦湮灭凡世前,自己先把这地方的帷幕撕出窟窿。 第一名神教主祭就在卡尔迪斯。他正与僭主交谈甚欢。 两人手边的沙盘上平放着一封短信,信纸轻柔如纱、苍白如雪,绝非卡尔迪斯当前技术所能触及的水准;实际上,当前的奥林匹亚只有一个国家有如此的技术水平。 莫尔斯当即掐碎他的灵魂,并将余下暂且不便分解的污染单元封锁于无形之冰内,无视卡尔迪斯僭主惊恐的呼唤和四下的盼顾,径自离去。 现实宇宙,缠绕黑布的手掌中心出现一颗幻化千种光彩,却无来由令人觉得污秽恐慌的晶莹宝石。 第二名主祭身在阿克斯,在军营中做着激情洋溢的宣讲。莫尔斯注意到阿克斯军营空去少说也有半数。他将此人也杀死。 他已知晓佩图拉博将要面临的困境,但倘若那孩子无法将之解决,他才会感到意外。 第三名主祭在群山的荒原里游历,莫尔斯确认他仍在赶至不清楚何方的道路中,于是杀死他。 第四名主祭陷入了夜晚的无边欢愉,莫尔斯杀死了他。 第五名主祭的所在之处让莫尔斯几乎要发笑,当然了,一个天天将敬畏末日与审判挂在嘴边的宗教,无疑与这黑色的末日本身强相关。 他杀死那名正在通过硕果仅存的几样通讯呼叫器向奥林匹亚卫星送信的傻子。 至于那颗卫星本身,那边的现实稳定程度与行为的无下限形成的鲜明对比,堪称令人发笑。 他不打算在做好充足准备前,强行和他们源自黑暗科技的反灵能遗产相互冲突——尤其是他当下另有要事。 第六名主祭残留的气息格外地馨香,如梦似露,纯洁美好。莫尔斯心如止水的追寻一直持续至他定位到此人的具体位置所在。 他睁开眼,快速喘了口气,将手里五颗宝石收纳于一个凭空出现的黑色布袋,从钟楼顶部一跃而下。 第44章 命运交织之夜(4k) 克鲁兹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请求着,要从他在无数重回廊深处的房间内出来。 僭主达美克斯听着侍从的报告,先是头一个侍从,接下来是第二个,他们成排地跪下,传报那被除名的疯王子急切的渴求。 他的手指握在金杖上,而金杖反馈给他的唯有沉重的冰冷。在他的记忆中,克鲁兹仍然是许多年前那乖巧的模样:灵巧而干净的蓝眼睛在浓浓的眉毛下面好奇地转着圈儿,跟在两位长兄身后,牵着刚学会行走的妹妹的小手。 他不知事情是从何时起出了差错。 也许是从克鲁兹有一天忽然问他有没有见过天空中的眼睛开始,这个孩子就日渐地阴沉下去,脾气也变得尤其暴戾,有时喊着火的雨要把所有树木都烧光,有时叫嚷着要杀死夜晚的月亮。 当克鲁兹开口说他的妹妹死了之后,达美克斯就下令给他一间小小的房屋。 之后他唯一一次与他的第三个孩子相见,就是在他的命名仪式上。 此时已是深夜,达美克斯仍醒着的原因,其实是收到了他的长子意外受伤,正在回到都城的消息。 依照他对哈尔孔的了解,不消一秒他就能猜到这所谓的伤势背后的实情。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他的教育究竟在哪一步上屡屡地走偏。 长子的全部心眼都用于自困在权力的斗争中不能自拔;次子醉心艺术,最近几日又是久居工坊不曾外出;三子疯了;唯一的女儿,虽有能力与智慧,却与他很不亲近,两人间始终有着隔膜。 洛科斯在佩图拉博与他的工匠导师的塑造下,以惊人的速度发展到达美克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天神居所般的境界。 然而每每想到他的孩子们,达美克斯心中便翻滚起无尽的酸涩和苦痛。 又一个侍从跑着过来,讲述克鲁兹如何喊着不可让飞鸟死去,在他房间的门上撞断了骨头,血从门缝里往外流。 僭主疲惫地闭上他苍老的眼睛,让医师替疯王子包扎,并让克鲁兹到他的眼前来。 —— 安多斯心中始终很不安,他自昨夜与那姑娘相见后就不曾入眠,就像甜美的睡梦已离他远去。 他时时刻刻感受着一种盲目的恐慌,一种积压的空虚,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几乎阻断了他的思维,他只能感觉事情是无比的稀奇古怪,没有一样东西在正确的轨道上运转。 同时地,他对周围世界的感知变得极其鲜明,以至于鲜明到了黯淡的境界。 每分每秒都有无数的信息涌入他的思绪内部,凡是能被他观察到的颜色都自动地将自己匹配到上千幅尚未诞生的画作里,无论看见了人还是物,无论是风、日、月、湖还是城市人流滚滚的人间之景,都自顾自地拼命挤进他的素材存储之中,迫不及待地要从他手下经过艺术的再创作来到这世界上。 他必须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从此永无止境地雕刻、绘画、书写、涂抹,才能将他千分之一的念头塑造成型。 在这之前,安多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艺术灵感逼疯的一天。 安多斯知道自己有哪里不对劲,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状态。 他的确深爱着技艺与创造,但他尤其地珍视着人与人之间的友善和宽待,在他看来,这正是世上最为浑然天成的天生美好之物。 可今天的白日里,他偶然发现自己见到他的侍女的第一眼,竟是想要将她封进石膏永久留存。 这样的念头深深折磨着他的良心,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如此地痴迷在虚幻中。然而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提着新锻的刀,走在杀死侍女的路上。 他立即从路上逃跑,把自己锁在工坊里,钥匙远远地丢出窗外,止不住地颤抖。 有那样一个刹那他忽然想要相信众神的存在,希望他们能保佑自己灵魂的健全和心智的纯洁:他当前面对的一切,显然远远超出了凡人所能应对的处理范围。 接着他想到一个人,一个工匠,一个万能的神秘隐者。 那名工匠是否能赦免他随时可能诞生,亦或已经诞生的罪恶? 安多斯不知道。他想要离开工坊去找他,于是到处寻找他的钥匙。 他在那金底银边、镶了血玉的小帆船里找到工坊的钥匙,于是心下仿若大石落地,得了宽恕和安慰。 他捧着小帆船,推开工坊的门,在星月注视的深邃黑夜里,朝着灯火通明的洛科斯王宫走去。小帆船上的桅杆泛着漂亮的光,闪亮亮的,最是精巧不过。 之后就将这小帆船赠送给莫尔斯吧,安多斯想着。 他正要拜托莫尔斯帮助他,而一件如此出彩的工艺品,还是奉给真正的艺术创造者为上选。他自己哪有资格享有它呢? —— 佩图拉博在被哨兵唤醒前就因从天而降的炮火苏醒了。 漆黑的夜空下烧起亮红的光。大地因火炮与战吼而震动,尘土颗粒在地面上如豆粒弹起又落下,半梦半醒的军队自发应对起敌人的攻击,每一台机械都施放出燃料与能量转化的破坏力,将炮弹和火药打进夜袭者的队列。 不断有敌人在火力的倾泄下仰倒,任何人都无法安然渡过佩图拉博亲手创设的火雨,更不必说这仅仅是整个军队开始运转之前的自动防御,伴随着无形电波在阵地中的急速扩散,每一颗组成洛科斯军队这一庞然巨物的细胞都被依次激活。 一个个士兵从睡梦中抓着枪爬起,沉默且快速地加入其在防守中的位置。防线被进一步巩固,而袭击者的身份正愈发明了。 这不仅得益于他们即便是夜袭也不愿停止的隆隆呼号,他们从古老时代继承而来的部分标志性科技残存也证明者着他们的来路。 “阿克斯人。”佩图拉博双手撑着桌面,高速阅览从局势各处送来的汇报,在心分多用,给不同队伍送出各样指令的同时,顺便咒骂着那群熟悉的愚蠢敌人。 卡尔迪斯人竟然选择会与阿克斯联军,这确实在意料之外,不过也算情理之内。 他记的非常清楚,十年前,与莫尔斯一同前往洛科斯的路上,正是这帮嗷嗷叫的阴险战士实施袭击。那时带队的米太亚德次官曾发誓洛科斯人虽不善争斗,但永不会让他受伤。 想到此事,他的怒火开始翻涌。 在第一轮坚守射击的炮火减弱后,伴随着更加响亮与狂热的吼叫,部分依靠着阿克斯人特有的防护盾甲在远程攻击里幸存的战士从地面的坑洞与土石间爬起,开始了一次气势汹汹的冲锋。 他们重整阵型,聚集成团,从各个掩体与方向冲着防守区涌来,与外圈的守卫短兵相接。一旦陷入近战,防护远程的战甲效果就失去了大部分作用。 佩图拉博为他的战士精心设计的反步兵近战武器第一次投入实战,就发挥出亮眼的效果。 大部分刀锋都轻易地命中并切入了敌人的护甲,将鲜血和碎肉从人体中拽出,洛科斯人比阿克斯更快、更猛,在防守方取得了进攻的主动性。 每当一部分成团的敌人被消灭,整条防线就会反向往前推进,部队迅速重整,随后举起枪口,对准远处的另一批仇敌。 也有少数的洛科斯小队陷入苦斗,佩图拉博下令让他们暂且撤退,重新整合战斗姿态。 在远超阿克斯人想象的远程火力与新一代近战武器的攻击下,阿克斯人内部几乎要出现少数的溃逃现象。阿克斯指挥官直接砍下那些逃亡者的脑袋,支撑起军团的士气水平。 不长的时间内,攻守开始易形。 佩图拉博注意到卡丽丰所在的载具目前仍未受到攻击,这令他放下心。 下一刻,一些灵巧的士兵从阵线中央跳入,意图切进洛科斯军队的中心——卡尔迪斯的特色部队,尤其擅长后方突击。 专门处理此种情况的小队立即开始行动,保证一定距离内没有人可以落至地面。至于在少数的死角成功着陆的敌人,则收获了更多的缠斗与多种应对。当一支小队有幸靠近卡丽丰的战车时,履带解决了他们。 战局产生了明显的偏向,纵然是佩图拉博有意地替对方计算,也找不到这支联军的伏击者部队的胜利机会。 很显然地,奥林匹亚诸国对洛科斯的技术发展仍然只有一个笼统的估算,或者说低估。 他在钢铁的座椅上落座,既是品味战斗胜利的甘美,也是保存精力准备应对其他突发的意外。 遭到如此精准的袭击,军队中有内部信息泄露一事已经变得太明显。 思考之后,佩图拉博拨通了卡丽丰的通讯。 “护送哈尔孔的小队到哪里了?”他直接地问。 “按照他们的速度,应当已经回到洛科斯城下不远处。”卡丽丰的语调里带有对她而言极其罕见的茫然。 “他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离开了。而我……刚才尝试过,我联系不到他了。” 佩图拉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前所未有的怒气正在膨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种事情能够发生。“他怎么敢!”他大声地吼叫。“这个贪得无厌的懦夫、这个低劣恶心的叛徒!” “还要继续进攻吗?”卡丽丰问,“卡尔迪斯应当已成为一个庞大的陷阱。” “继续!”佩图拉博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守不如攻!” 若有若无之间,他鼻尖充盈起硫磺与铁锈的气味,刀斧的交击仿佛无限遥远,又仿佛近在耳畔。 —— 哈尔孔掀开伪装的布单,仔仔细细擦去脸上干涸的血迹,让他的面部皮肤再度变得白净柔软。他换上一身华贵长袍,将象征王子的银色头冠重新一丝不苟地戴回保养得当的发间,再用了一些化妆的粉末,补平脸部因年岁增长而出现的皱纹。 他并非喜爱美貌,或者说,他其实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到底如何。 他真正在意到哪怕别人稍微提一句都能令他怨意满溢的,是他日渐失去的地位。 至于外表,这不过是地位的若干象征中最肤浅的一条。 哈尔孔看向窗外,漆黑无边的夜幕仍然将这片大地握在它无边的掌中。 洛科斯在无数繁星冷酷的注视之下,呈现出一种渺小且孤立无援的姿态。 然而即便只是这样一座小小的王国、一个本该属于他的王国,都在他愚蠢父亲的放任下,一步步离他而去。 这该是他的东西!而达美克斯,他却要将洛科斯人的国家送给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 哈尔孔能感知到自己内心的嫉恨像沸腾的毒酒,向四周散发着恶意的蒸汽。然而这一丁点儿道德上的败坏,对他而言远远不及权力的丧失重要。 品性在金权杖面前不过一个值得发笑的乐趣,他想要的远远比这点不值钱的玩意来的更多。 他渴望别人在他面前低头,渴望功业在他手下成就。他要黄金与宝石从他的指缝里滚落,深红的葡萄酿成无边的酒池,他要万民的赞美响彻天际,然而这些都触不可及。 曾经他也为自己的猜忌和妒恨而自责。 如今,他已不在意。 洁白干净的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肩膀,幽暗的芳香萦绕左右。他享受地闭上眼睛,低声说:“神教会回到洛科斯,我尊敬的主祭。不会再有任何人胆敢玷污你们的神圣。” “而您将成为一名主宰者,我亲爱的王子。”主祭欢快地说。她美丽的浅色眸子里满是温柔的虔诚,上扬的唇像血红的蔷薇。 “我们都已听见女神的指示,昨日我将那小船儿向您的兄弟献上。天啊,女神竟然对我们讲了旨意,千百年来啊,这实在是第一次——” 下一刻,主祭的鲜血从断裂的颈部喷出,动脉血直接溅上天顶,芬芳立时转为令人作呕的堕落恶臭。 哈尔孔只觉一阵天地倒悬,四肢同时传来的剧痛夺走了他脆弱的清醒。 长王子狼狈地滚落在地,与染血的布一起卷成扭曲的一团脏物。 莫尔斯抓起布单的一角,将昏迷的哈尔孔打包提在手中,包里顺便塞进主祭美丽的脑袋。 他喘了口气,将最后一颗污秽概念的凝结装进黑袋。 这些力量的残存远比他预期中的顽固,间接告诉他那扭曲黑暗的存在亲自地、毫不吝啬地投入了她的凝视与注目。 无论如何,事了后,他将花上一段时间专用于净化至高天的污染。 符文在他的黑袍上明灭旋动,抵抗住饥渴者欢愉而期待的低声颂唱。 星空的眨眼亲密而怨恨。他控制意志将之无视,拎起巨大的包裹,穿行在空间与空间的夹缝中,赶往那馨香汇集的核心之地。 第45章 九 莫尔斯并不曾试过直接闯入那环与环相围的奢靡宫殿之内,这一次他也不打算尝试——实际上是他不知道极乐天的享乐之主具体究竟在哪儿。 所以他决定从现实宇宙正在发生异变的核心地带入手去解决问题,即洛科斯的王宫。多股气息都向那儿聚拢,他已闻到足够多的堕落。 若能不入汪洋便使得切割现实与无形之海的帷幕直接稳定,他也不必再多消耗力量。 在莫尔斯前往由大理石与黄金打造的王宫前,另一样正在发生的事件引走了他的注意。 他毫无顾忌地将被打断的恼火尽数发散至提得太累不得不拖在地面的长王子身上,具体形式则表现为一脚踢断这混账东西的脊椎骨。 绕在耳边的轻笑如细沙流走,血液滴落带来的铁锈味渐渐浓厚。 “你到底是什么重要器具,孩子。”莫尔斯低声喃喃。 有些事物对佩图拉博投入的关注似乎大到了离奇的地步,他从未见过帷幕后的万千道声音如此齐心地在现实宇宙消耗力量。 接着,一种糟糕至极、纵然四种意志同时降临也不如这件事来得可怕的可能性,终于顽强地从他下意识忽略的思维角落里向外探出,来到他的意识之内。 他不会真的是在替那个家伙…… 莫尔斯咬牙,在怒火勃发的同时对着枯骨之座一通大骂。 该死的…… 数万年里他收集了不计其数的污言秽语,以至于他甚至在脑中为它们编纂出一本极厚的目录。他顺着自编目录倾情释放他的简易攻击。 当然,使用的并非可以用于世俗交流言谈之语。 符文自黑色的希腊托加长袍之内无形地释放,比旧夜更古老的语言是他存活至今的基础,人曾以此要传扬他们的名,于是他们的语言遭变乱。 莫尔斯的嘴角溢出概念性的鲜血,这并非实体的损耗迅速在现实宇宙中变得肉眼不可觉察。 他的防御卓有成效,耳边杂音已几不可闻。然而他知道,对于浩瀚汪洋中的诸神而言,有一件事它们往往学不明白,那就是及时止损。 他需要为它们的降临以及此地帷幕的稳定保存一部分力量。 下一刻莫尔斯出现在洛科斯都城的侧门,数个正在开启防御完善的沉重门扉,以供他国军队悄悄进入的长王子麾下士卒瞬间齐齐倒地。 简单的检查过后,莫尔斯销毁了他们的形体。 纵然是黑暗大君,也不会把祝福浪费在任意一个拜在它帷幔轻纱下的庸俗灵魂。 哈尔孔为这一次的叛国篡权做了十足的准备,计划很可能起始于卡尔迪斯谋杀使者:他们不可能不知晓,这会首先引来当下奥林匹亚风头盛极的佩图拉博,以及他远胜诸国科技水平的矛与枪。 随后的逃亡则是令他人放松警惕,更利于他与别国和神教的支援在兵力相对空虚的洛科斯之外会和,与都城内的接应者里应外合,控制住形势,袭击权力核心的所在之地。 考虑到哈尔孔本人的能力限制,莫尔斯不得不认为神教在其中献力颇丰。 而无论这次谋反是否一开始就被千般色相之主倾注了一点儿小小的喜好,现在的反叛团伙显然已经与混沌大能密不可分。 所以都杀了挺好的。 莫尔斯将长王子暂且找个尖塔挂在顶上,解放双手加速行动。 他本就可怜的耐心消耗得比堕落者的性命更快,相对繁琐的常规灵能使用次数逐渐缩减,更多晦涩难辨、以至于几乎难以想象人类可以发出的发音直接通过最基本的编码,撬动起现实的基底。 三十分钟后,莫尔斯决定暂时放弃自己的喉咙——当一串玄而又玄的声音震动他的声带,并导致被撕裂的喉管恢复之前他不再能多说一个字,所有与本次反叛相勾连的掌钥人、侍从、工匠、厨师、清扫工,乃至上位朝臣、侍官、医者、法官、作家,纷纷由内而外化为血水,血液上又燃起耀金的虚无之火,虚幻的火焰外圈,摇曳的光影中有无数邪祟恶魂尖叫死灭。 洛科斯的十座钟楼里,所有守夜人同时身死。其中一人手持的油灯洒在钟楼木质的阶梯上。 这一年的夏日尤其干燥,而这座钟楼恰恰在上周的修整中因为材料分配的计算错误而仅修整至一半,灯芯上的火烧至钟楼本身,木石交杂的结构开始摇摇欲坠。 这次清理不仅限于洛科斯都城之内,越过重重群山峻岭,整个星球的表面,凡有人之处,皆有突然倒地的死者。 此等现象在各处引发着重重的惊呼与恐慌,无数人因此惊声大叫嚎哭不止,半颗星球的黑夜与另半颗星球的白日都充满了被一巴掌扇进永恒死亡的堕落叛徒。 极端的恐惧和愤怒正在奥林匹亚如灾厄般蔓延,如此的情绪浪潮足够令任何未诞者垂涎欲滴,然而复合生成的指令中用于与至高天侵蚀对抗的一部分有如浪潮深处的钢铁之锚,将毁灭大能的进一步探知阻隔。 星空的闪烁越发明显,茫茫黑暗中至为深邃幽暗之处,有无尽的声音因一名小小的棋子往棋盘中增添的价码而欢声大笑。棋子腾挪,筹码加增,万事万物变换无穷。 现在对莫尔斯最有利的条件,是奥林匹亚各方面相对的优越环境,使之在过去的无尽岁月中并不曾被尤其地眷顾:没有烈度过大的战争,没有保暖思欲的和谐,没有科技过度攀升的渴求,没有腐烂败坏的根基。 这颗星球距离帷幕的边界足够遥远,限制了混沌力量的大范围侵入。 莫尔斯的视界之内,血、火、烟雾正于多个方向出现。 已到了太阳将从天际上升的时刻,日头仍然黑暗,月亮里流出血的幻象,事相大有变更。 光辉耀眼、满布金银玉石的王宫正位于万端幻觉的正中央。莫尔斯在进入大殿之前,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他的最后一重准备。 他返回自己的工坊,揭开白布,露出这些年来他雕刻的那一尊石像。 佩图拉博降世之前,他用三年刻了旧像。那孩子来到他身边后,雕像重刻,至此又过十年时光。此时正是最为合宜之时刻。 当年他仅仅想要做一件艺术品,所以刻意地避开了所有神秘学关联的细节,但若是想要补足,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他将指尖按在雕像表面,石料的碎屑纷纷扬扬,顷刻间所有纹章与意象全部与雕像代指的对象构建关联,其手持之剑刃上的符印被全部重雕,只留下最后一个未完成的符文。 假如完成,这把剑刃将点起极亮的光芒,如夜幕汪洋中的灯塔信标贯穿星河,明确地标识出一条指引之路。 莫尔斯从雕像手中抽出长剑,又从先前的尖塔上摘下长王子,携此两物向王宫走去。 万不得已之时,他会完成最后一枚符文。当然,他不认为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 他踏入王宫大门后,那一座失火的钟楼终于坍塌。 一群飞鸟因此惊起,向剩余的九座钟楼无目的性地散去。 第46章 匕首 他踏入王宫的那一个瞬间,恍然如同自永眠的黑夜跨入虚假的明丽白日。 清风徐徐而来,携幽幽淡香,有迷迭香、鼠尾草、风信子,及缥缈的熏香烟雾,和上好的果酒芬芳分布园中,层层纯白纱幔上缀着青碧如玉的藤,藤上朵朵深紫玫瑰错落有致,有如空中花园,地上仙境。 莫尔斯走在这片美景之中,浑身黑布与长袍间沾染的鲜血竟显得格格不入。他步履不停,每一次落足都令长袍上更多脏污的血液与碎肉混杂滑落,在庭院的小径上拖出一条染血之路。 稍加思索后,他将手中的沉重剑刃刺入地面。剑锋一路拖拽,如刺破画卷般直接割破精美的乳白鹅卵石,燃起的重重烈火久久不灭,猛烈地打破了此地令人迷醉的和谐。 远处传来咯咯的轻笑,莫尔斯单指敲击剑柄,令烈火烧得更旺,继续深入宫廷。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不止限制于这已然变化的宫廷之内,更扩散至星球表面,时刻监视整体的情形。 当他见到佩图拉博的军队从遭到的突袭后重整恢复,并迅速定下了继续进攻的决策时,他短暂地停顿了少许时间,随后无形地将更多力量印记通过先前留在那孩子肩上的隐形符印,进行了临时输送及标记。 深入宫殿之内,不计其数的欢笑声被莫尔斯全部无视,火焰灼烧带来的猎猎响动将靡靡之音全部取代。 唯有一件事值得他尤其注意,即一路走来他不曾受到任何阻拦,连一些象征性的痛苦使者和孱弱魅魔的幻影都不曾显现。 欢愉王子用尽了手段来表示他对莫尔斯加入的无限欢迎。 或者说,他急不可耐地想要通过更加干脆利落的方式去汲取他的灵魂,以及与他灵魂亲密相融的容器本身。 莫尔斯一剑劈开王庭内苑嵌满华丽浮雕的庞大门扉,将提着长王子哈尔孔的布袋首先抛入其中。 在场的人数,更准确地说,东西的数量,比他预想的多。 身居王座上的应当是达美克斯——他衰老的头颅掉在地板中央,身躯则匍匐在软塌的扶手上,金杖自上而下穿过他的身躯。 看到达美克斯后,莫尔斯确定他非常巧合地迟到了约七至十分钟。 既然僭主已死,他就不再留长王子的性命,一道如电如霜的光芒闪过,哈尔孔死亡。 他并不回头,感知范围内,被斩破的大门上攀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 每一层蛛网上都精致地绣出了不相同的几何纹样,单独观察已足够诱人心神,将前后的蛛网叠放后,更是编织展示出兼具空间迷乱的繁复纹路,穷极琳琅美丽。 他观察的越久,舌尖本有的血腥气就更多地转化为甘甜可口的甘霖露滴。 整个空间也开始有节奏地摇来晃去,令事物左右地晃动。更多饰品跌落在地。 重叠蛛网的后方,有如油滴落入水面一般的斑斓彩光在浩瀚汪洋的表层涌动不息,令室内之人产生了仿佛身处小船中央漂荡在海浪中的感官错觉。 那不再是一条离去的道路。 剑锋在地面上划过,尖端指向软塌旁两个未知的扭曲生物。 一串符文顺着剑尖流出,经由雪白大理石铺成的、如肌肤般光滑湿润的地面,跨过数个如鲜红帷幔与颓然残花组成的变形尸首,越过地面上已经不可辨明的若干散落金银饰品造成的起伏不平,切入两个生物的表皮。 如同分割一颗饱满果实的外皮与果肉,在两个生物凄惨的哀嚎中,它们表皮层次的种种异变全部脱落,蛇麟、羽翼、增生扭曲的各种肢体全部被符文硬生生割裂剥离,碾碎在柔滑变形的地板上。 无论内里的变形是否终止,忽略不断流出粉色芬芳鲜血的肌肉,它们至少看起来有些人形的模样了。 咒文化作金色长钉,将两个东西身体上剩下的手与脚穿刺固定。 之后,莫尔斯沉默地以剑尖剖开构成生物的混沌污秽的躯壳。 他听见,并且听得懂两个东西的呼唤。 但他不会做出回应。 倘若有真正堕入享乐之道的生灵在此,那么它一定能从第一个生物的痛苦呼唤中获得无尽的喜乐。 它的痛苦无比真实,能令任何有情之人的心脏如被刀刃切割般痛楚。每一声哭嚎都以一次绝望的道歉作为开头,又以难以辨认的恳求收尾。 “都是我的错处,莫尔斯……我不应该听她讲话……我的无知……这不是我要的……” 莫尔斯耐心地切开它的表皮,与享乐之主力量的直接接触彻底改变了它的内部结构,他只能看见一团流动的混沌之物如海水般流动不止。 旁边的东西尖利地大笑:“我杀了他!你生气了吗……虚无之物,你猜到这一命运了吗?嘻嘻,我也告诉我的哥哥哈尔孔了,我说他该行动啦,若他背叛不成,就会溺死在酒里呀……” 一瓶原本搁置在方桌上的陈酿美酒因空间的摇晃而跌落在地,猩红酒水洒满地面,渗进长王子破碎的肢体中。 室内无人注意的角落,象征着鹫鸟之神艾西斯的飞鸟像从支架上坠落,鸟羽呈现出琉璃般的深蓝光泽。 浓重到致使人无法继续呼吸的甜蜜香气从跌落的酒瓶里极速扩散。 莫尔斯不再呼吸。更多咒文从黑布之内向外显现。 他切去那个难以取名的东西的第二层,如海水般的内容物向外流尽,剩下则是凝胶状的未知物体。 “那幅画我画完了,你是对的,真好看啊……”那个东西说,“你的模型我没有来得及补全,我那时,无法再动笔……莫尔斯,莫尔斯,莫尔斯……” 它连续地喊着莫尔斯的名字,也许是在尝试在无边波涛中抓住最后能稳住他意识的一根稻草。 “莫尔斯,能告诉我……他们怎么样了?我的家人……我的公民……还有你的孩子……” 莫尔斯蹲下身,将长剑横放在膝上,缠绕黑布的手探进凝胶深处。 “我……莫尔斯,能回答我吗……”生物的声音愈发模糊不清。 迟迟等不到回应后,它被固定的肢体颤抖了一下,抗拒住生物本能中为存活而产生的挣扎。 “我知道了……对不起,杀了我吧……” 另一只东西嘎嘎地大笑起来,无限的欢畅令它音调高扬:“多好呀,没有回答呀,看看你做了什么!多么痛苦!克鲁兹的哥哥呀,与克鲁兹一起掉在痛苦的命运里啦!命运啊,变化啊……你不应答,他以为一切灾祸都是他酿的呀,我的好哥哥,他甚至不敢恳求啊……” 说到后来,这玩意忽然落下紫蓝的泪。 莫尔斯手中猛地一拽,双指捻出一根细长精巧,雕刻如匕首般的金色小针。 匕首的锋芒处仿若存着一个玄而又玄的开口,无尽的腐化光泽萦于此处。 如果此刻有凡人在此,哪怕那凡人不看、不听、不闻,避去一切感官的刺激,此地混沌的浓度都足以让他在一个瞬间里学会和自己的鲜血玩象棋。 莫尔斯抛出长剑随手彻底钉死那边喋喋不休的另一个玩意。随后,他抽回长剑,席地坐下。 他的指尖符文环绕,专注于封印手上的污染源头;同时,分布在王宫外围的力量开始层层向内进行清洗焚烧,毁去一切超现实的侵蚀现象。 杀死恶魔永远是整个流程中最最简单的一环。 不出意外,将此地的污染彻底净化后,一切危机就会到此结束。 恰恰就在此时,一股铁锈与鲜血交融的气味在数百里外爆发,莫尔斯先前在佩图拉博那儿放置的符文信标急促示警。 极快的权衡利弊过后,他向他的学徒所在之处支出一部分力量,代价则是他本人所在之处的现实帷幕因能量的不平衡而陡然波动。 先前本来完全隔绝的六枚污染源突兀破碎,与此地已有的恰好三具重要尸首气息相交,整片场景剧烈震颤,如遭遇了汪洋上的飓风,一切物品翻滚变换。 一长串尖利的高昂笑声炸响在他耳边,甜腻气味同时高涨。 莫尔斯五指扎进大理石内固定自身,在长剑从他怀中跌出的那一刹那,金色的匕首恰巧刺入了他的掌心。 他来得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补全长剑上的符文。 第47章 铁与血与挨骂(4k) “当我率领着你们离开洛科斯的城门,向着一个背弃了礼义与诚信的国家进军时,我没有预料到我们将面临一个陷阱。” 佩图拉博将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收音的话筒被拽到他嘴边。全部的讲稿都被撕得粉碎,既是出自愤怒,也是因为这些讲稿已经失去作用。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一次鼓舞和动员——这份战前例行的工作不需要在战争已经打响后重复进行。他的讲话几乎回归了语言最本身的初始功能,即交流沟通。 他只是想对他的军队谈一谈他的心声。 “也许你们会想,这次进攻是否违背了和平的愿望。也许你们已经在讨论,为何我们的军队竟然遭到了突兀的袭击,而你们的指挥者又是否会像过往无数个将领、将军一样,将最要紧的秘密独自隐瞒,在后方坐享其成,仅仅指使你们去冲锋陷阵,去流血、去受伤。” 他闭上眼,硝烟的气息冲进他鼻尖。那阵阵愤怒的嘶吼声离他越来越近,他能听见血液敲击自己耳中的鼓膜,四面八方,战争的鼓隆隆作响。 佩图拉博从座椅上站起,话筒的机械支架跟随他自动地移动。 他沉重的呼吸声经过电流传进无数士兵的听觉系统,牵动全部士兵的心声,也提醒着所有人,无论他曾经表现得多么与一个艺术家相似,这都是一名天生的发号施令者。 甚至一名暴君。 “我现在就要与你们说,我们为何遭到了偷袭。这是你们首位王子的陷阱,我的士兵!这是你们首位王子的贪婪和堕落!” “这是绝无仅有的耻辱,是可怕的背叛。你们的将戴铁冠的王子,是一名勾结他国的叛徒!这又有什么可隐瞒的?高兴吗?值得庆祝吗?感受到荣耀了吗?” 他的拳头砸在桌面,激发无数小物件的惊起跳跃。他睁开眼睛,打开战车顶板,令这看似优美宁静的山水景色中潜藏的、如预警一般的血腥气味钻进鼻腔。 沉默的军营里,有无数人喉头一滚,因紧张而咬紧牙关。 “回答我!”佩图拉博咆哮道。 “不!”士兵回答,音浪推开山谷的风与树木,“这是耻辱!” 佩图拉博压低嗓音,语气变得低沉而富有力量。 “但我不会因此瞧不起洛科斯人,我的士兵。你们和哈尔孔的追随者不同,你们的幸运与明智令你们选择了我。当那些愚蠢的叛徒在城中被杀死、被屠戮,而你们!在跟随我去胜利!去征服!” “听好了,我的士兵!回家之后,去城墙上,去找到那些懦弱的小人们被悬挂在长矛尖上的头颅,然后把下面这段话告诉那群家伙!” “就说:你们打败了卡尔迪斯、佩勒孔提亚,越过了艾瑞克斯、卡迪希亚、埃弗里乌、瓦尔特,攻破了塞勒尼亚、索达利安、德尔克尼亚的堡垒;你们翻越了数不胜数的山峦,渡过一条又一条长河,履带压过数千里的草地,炮口对准未有人打破的关隘。” “去跟那群叛徒说,在他们发动愚不可及的小打小闹时,你们正跟随着佩图拉博,将整个奥林匹亚拖入战火,去打仗,去占领,去统一,成为整个奥林匹亚的主人!” “告诉我,这是什么?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士兵的高呼如同海的怒吼,“这是荣耀!” “那就进攻!”他大声吼道。 有人拨打了他的通讯铃,他要去接听,手却颤抖着将那电子器件碰到了地上。 他将之归结为他这几天来积攒的怒火。 从米太亚德小队的死亡、意外的发生、哈尔孔的背叛和突如其来的袭击,每一件事都成为他怒气的养料。 战争带来臣服,臣服带来统一,统一带来和平。他的大剧院要派上用场——他不曾与任何人说,但他的剧院便是为着统一而修建。 他记得莫尔斯与他提过的奥林匹亚运动会,尽管莫尔斯从未借此正式地要求过什么,但他想见一见那盛景。 为此,他要让大地燃烧。 燥热的太阳已经从天的边缘升起,万事万物的边缘都散发出深沉的红光,猩红血气铺满通向卡尔迪斯的道路,将一切炙烤到如红沙地般干枯流血。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血的颜色向全部的亮处与暗处蔓延,明亮而苍白的天空中,流云黯淡如锈蚀的黄铜,云层边缘流出粘稠的鲜血,自空中凝聚成无数条流动的血线,连接着天与地面。 地面上,军队行进的阴影与远处将要被他打碎的城墙相连,自阴影中探出枯骨的轮廓,黄褐氧化的骨碴替换路上的石子,又在暗红的阴影里凝固成道路。 他低下头,骷髅的眼眶在他的注视下破碎,化作飞沙融入鲜血的河流。 佩图拉博握紧手中的锤子,尽管他手中空无一物。他握住那钢铁的柄,另一只手顺着锤柄抚上锤子顶部刺出的尖刃,略略一用力,他自己的血便流满整块金属的表层。 “让你仇敌的血在你手下流!”他听见一道声音,无比粗狂,无比嘶哑。 那是一个战士在战场上会发出的声音,是大地的怒号与火山的脉搏。他的鲜血在血管中澎湃地呼唤,更多幻象飘进他的眼前。 他看见自己握着巨大的战锤,将一切敌人在锤子上碾碎,他的身形变得无比巨大,力量无穷无尽地支持着他尽情以任何残暴狂热的方式挥舞他的武器。 他是战斗者,他亲自将渣滓的尸骨撕烂粉碎。 他是领导者,他麾下的无数士兵唯渴望杀戮与死战。 他是征服者,他的俘虏跪在血池中颤抖,无数战利品以残肢之姿态彰显他的胜利与荣耀。 “我要胜利……”他低吼道,“拿下卡尔迪斯!” “来!让你仇敌的骨在你的王座下臣服!”那道声音狂笑着,激荡在他心间。 佩图拉博见到更多的图景。 他见到火炮轰击在堡垒之上,高温与浓重的白烟从被攻破的堡垒内部轰然涌出,坦克的履带压过破碎的城池,炸弹与机枪将所有的阻拦清扫成流淌的血浆。硝烟高高燃进苍穹,层层的城墙在爆炸声中精准地破碎,巨大的石块和金属向内断裂,最直观的恐惧起源于武力。 他摧毁着眼前的一切,以最轻而易举的方式。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战锤与沾满鲜血的手紧紧相连,犹如本就是一体。 他一人已是恐怖的战争机器,他是一个史诗,一个英雄,一只野兽。 他是佩图拉博,为战争而诞生的永恒战士。 “来啊,这是你的天职,你的座位!你属于我们!” 那道声音同他的每一次心跳紧密结合,从他自己的心底发出。佩图拉博无法否认那个嘶哑的吼声,这就是他要的,恒常的斗兽场,永远的胜利者,一切勇气和力量都无比荣耀。 血中的铁映照着锻造他的原料,他的灵魂在大声咆哮。他要把一切阻碍都撕碎砍烂,他要鲜血流尽,他的钢铁是一切战争的源泉! 佩图拉博回过头。 他的铁王座就在那里,以锋锐的剑、镰、锚、钩熔铸成宽阔的椅背,坐垫为盾牌融回铁水后冷凝重聚的铁座,碎骨与风干的尸首铺成毯席,鲜血从王座之下流出,将黄沙浸没成幽深的铁黑。 方才他从座椅上站起,如今那座位却已大不相同——又或者它本就是那般模样?佩图拉博不再记得。 唯有铁与血。 他听见灵魂的哀嚎与永无止尽的厮杀,每当他进一步靠近那座椅,沙场上的征伐就愈发邻近。 佩图拉博向鲜血的铁座伸出手。 +佩图拉博!你个天杀的崽子,你引以为豪的冷静被那天杀的狗吃了?+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灵魂的边上暴怒地喊着,佩图拉博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哗啦啦从天灵盖上开始往浑身上下浇了个透,浑身猛地一抖,鲜血王座的诱惑力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马上收手,装作什么也没做。 “莫尔斯,你在哪?”佩图拉博问。 周围的景象仍然是黄沙、鲜血和枯骨,他遍览四周,没看见那身他看了无数遍的黑袍子。 +你管我在哪!我不在你就不清醒了?你脑子呢,昨天拌着奶油涂你那该死的杂粮面包上了?你看看你周围,你要往哪坐啊?不怕那狗屁座椅把你扎死?+ 佩图拉博脸上通红,他往后跌了一步,差点摔着。 “我没坐啊!你胡说八道,我没坐上去!” +你有脸说你不想吗?我平时怎么教的你,你个小混蛋?让你看见座位就坐?听见别的玩意嗷嗷喊两句就信?这就是我们伟大的智者佩图拉博?+ “你教我什么了?天天讲谜语的……家伙!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别让我知道你本来想用哪个词,混小子。+ “你……”佩图拉博吸了口气,敢怒不敢言。“你来干嘛!” 莫尔斯怒极反笑:+你猜猜我来干嘛?赶紧从那该死的破地方……滚出……+ 男人后半句话的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 佩图拉博一阵紧张:“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天天给我找麻烦,还问我怎么了?好得很!给你找出口呢!+ 莫尔斯怒气持续外溢,佩图拉博莫名有种他先前酝酿好的火气在莫尔斯面前不值一提的感觉。 他又离王座退开两步,对其敬而远之。 昏黄天空里传来先前那个唠唠叨叨的家伙的怒吼,佩图拉博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我要不先不打卡尔迪斯了?”佩图拉博问。 现在天空中的怒吼如雷霆震动。 +你先打着……+莫尔斯的声音又变得不再连贯,+打完……再回洛科斯。+ “哈尔孔做了什么?我需要回援吗?” +你别回来!咳……等我把事情处理了!+ 莫尔斯急促大喊。 +好好打你的仗去!第一次出去打仗就半道上掉头回家,开什么玩笑呢?当小孩玩游戏沙滩上堆沙雕呢,说不玩就不玩了?咳……你闲着也是闲着,赶紧把奥林匹亚给我统一了得了……+ “这些东西,”佩图拉博看了一眼四周,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反常的现象,“是因为我吗?” +你猜。+ “啊?” +不是因为你行了吧!说起来他们还欠我东西,该死的,我都不知道我到底丢了什么……+ “什么?” +别问我了,有种你以后问那家伙去……我早该知道的,真是什么命定的灾劫……来!+ 黄沙漫漫的天幕里,突然多出一道硬生生撕开的裂口,一根漆黑的布带从裂口里往下垂落,明明看起来无比纤薄脆弱,其上闪烁的金色符文却令其显得坚不可摧、异常神圣。 佩图拉博立即抓紧布带,虽然没怎么练习过攀爬绳索,但当他抓住布条的第一刻,他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快……+ 莫尔斯的声音更加遥远,佩图拉博加快动作,距离天空中的裂隙愈来愈近。 山林里头清新的风从现实宇宙通过裂隙吹来,一扫佩图拉博身周的血腥气。然而在他触摸到天空之前,整条布料忽然开始剧烈地飘荡,佩图拉博几乎无法再抓住。 他指间力道稍一变化,整个身体立刻向下坠落一截。低头看去,布带更是开始自下而上地消散。 “莫尔斯!”他大喊。 他没有立即得到回应,随后,他听见一声咬牙切齿的叹息:+我真是该死的欠了你们俩的……算了……+ 多年来束缚在他身上的三道锁链齐齐破碎,滂湃力量顿时充盈在他的四肢,无数知识穿透迷雾回归他的大脑,补全了这些年构建的思维图谱中近乎全部的缺口。 他感受到自己正在极速成长,身躯变得高大强健、不可破坏,灵魂充实而富有独特的力量,思维速度更是又一次加快了千百倍。 他本就拥有的一切正热烈地、分毫不少地回归,万事万物仿佛擦去灰尘,重新变得无比明亮。 布带彻底消失,佩图拉博向下坠落,直到一道璀璨耀眼的金光从先前莫尔斯打开的裂口刺入黄沙,接替了漆黑布带的任务。 他望着金色的光带,脸上变得湿润。 佩图拉博抓住金光,完成最后一段攀爬。 下一刻,他的意识回归现实宇宙,从树叶的婆娑到风的行进,一切事物的轨迹都提醒他,距离他完成他的讲话才过去不到千分之一秒。 佩图拉博抬起手,抹去自眼中落下的一道混着眼泪的血痕。所有表情从那张铁石般的面庞上消失,唯余一片冷静。 七天,不,五天。 他要在五天内完成这次战争,他知道他的战士做得到。 五天后的此时此刻,他将凯旋。 他将见到莫尔斯。 第48章 于是他离开 莫尔斯从佩图拉博所在之处收回意志,他的情况不再允许他分心。 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覆盖手掌的黑布,由实体的线与麻纺织而成的材料在超越凡世的锐利概念下被纷纷切断,层层松散剥落,露出真正被匕首刺穿的东西。 一片虚空。 更多的黑色布带从他的手臂表面崩解,散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黑色长袍包裹的内容仿佛凭空消失,又或许从来不曾存在。 莫尔斯闭上眼,失去支撑的漆黑布料向内塌陷,顺着重力的呼唤掉在地板中颓败地皱成碳黑的一堆,被邪物的血浸透。 落在布料最上方的是那把精巧的小匕首,似是以极致的嘲弄来昭告所有人它所成的壮举。 随后,一个在现实宇宙中根本无法被观测的形体睁开眼,跨出他虚假的躯壳。 每一段失去的伪装都代表着更多本质的暴露,从手指到肩膀,从足底到胸膛,金色咒文撑起一个形似人体的虚无之物。 他曾摄入的每一口饮食都化归虚空,他流出的每一滴血都是符文拟造的幻象。 剥除覆盖全身的衣袍绷带,终止对面容的模拟和刻画,如今残存的才是他残留的本真核心。 莫尔斯试着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头部的位置应当起了一些波动。 通常他不会就以这样的形态存在,除非不得已。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非人的状态有什么格外的不满,而是这幅模样比起他曾经拥有的身躯,着实有些粗糙不经打磨。 他抬起左手,无数流动的咒文在不同的光照条件下反射出金光,勾勒着他大致的模样。 哪怕最不起眼的一小段不到一寸长的咒文,都是直接沟通现实宇宙基底规则的至高号令。 咒言。 这是符文被称呼的方式,一种有别于灵能的体系,直接动摇现实的根底。 至于右手,那一部分存储的咒言在约十五个千年前失落在帷幕的背后;回归本源形态,他的右手也暂且不复存在。 一想到相关事件,就不得不提到某位他都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盗匪。将那次事件与佩图拉博的存在相串联后,莫尔斯发现自己终于无意间搞清了那人当年到底在折腾什么神秘科技。 那个家伙从来不对人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当他踏在地面上时,整片场景进一步转变,他所在的房间化作一个小小的金银船舱,舱外是色彩万千无尽回旋的茫茫汪洋。 深邃至没有尽头的空间里每分每秒都有无穷的事物在相互吞噬迭代,固定的时间空间,乃至常规的物理规律在此地毫无意义,唯有混乱永恒。 他离开船舱,由哺乳动物的皮缝合形成的华丽风帆在他头顶飞扬。小船起伏不定,不时有风浪夹杂着轻蔑而甜美的笑声扑面而来,告诉他这艘小船的航向。 莫尔斯索性坐下,任由亚空间的波涛为小船引航。 接着,一根短短的半截小木箭被浪花拍到船板上,落在莫尔斯身前。随之而来的是一段若有若无的对话。 “这是我的箭,我射中了那头鹿!” “我们俩的箭明明一模一样,别骗人啦弟弟,这是我的鹿。” “但我在箭杆上刻了记号啊……” 莫尔斯将断箭拾起,在靠近箭剑的木杆上找到了一道横向的刻印。咒言从他虚无的皮肤上攀至断箭,顷刻将之湮灭。 他听见尖利的笑声变得更加刺耳,一只蓝羽的大鸟飞到桅杆顶部,叽叽喳喳地发出难听的大笑。 一串符文飞起,烫焦了大鸟的羽毛,将它电得一头倒栽回海洋中。 第二件飞上船板的是一块铁片,其上飘来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另有一些朦胧的倒影从时空中被截取、被存储,又在此时重映。 那些相当虚无缥缈的东西穿过了真相、虚像与现实,跨越数万年的岁月再次抓住了莫尔斯,当年他还有另一个名字。 他的第一次锻造,一些灵能被用来控制火炉的温度。没有导师,没有同伴,他的哥哥另有要事——他在接受一名远道而来的导师的教育,建城的教育。 他自己研究着钢铁的一切变化,倾听火焰的声音。他的实验当然是失败的,铁剑断裂成若干块变形的铁片。他听得见自己的叹息和苦恼。 当他握住失败品,要以灵能将其偷偷搓成小球扔掉时,一道冰冷而恢弘的力量托住了失败的铁片。 狭长的光柱从被打开的门缝中透出,刺入炉火熄灭后昏暗的室内。风从门外来,携来林木与冷阳的气息。 幻象到此戛然而止,亚空间没有能力模拟并不属于他们的事物。莫尔斯耸了耸肩膀,拾起破碎的铁片,将幻象抛掷回海的深处。 他站起身,单手撑着船沿。 下一道幻象不再依托具体的事物,也不再那么友好。 他见到自己的尸体——最初也是唯一的那一具——躺在半建成的城池的壕沟之中,暗淡的眼仍睁着,望向那座伟大的城。城池将要以他兄弟的名字命名,而兄弟相争中他的落败理由唯有荒诞可形容。 大雨刮过砖石及砖石上的鹰徽倾入水渠,雨幕深处有人朝他走来,一闪而过的电光令整个画面霎那间显出严峻的苍白。 变幻的意象凝聚成湛蓝鸟羽落在他肩头,在遭到摧毁前传递了它的话:“你的死亡是早就发生的呀……你怎么还能平平静静地做个活人呢?你这样没法子活下去的……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莫尔斯不耐烦地把一捧羽毛的灰烬抛回海里。 他只是活得久,他又不是中枢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导致了进行性的认知功能损害和行为损害。 “他以闪电、砖石与风雷重塑我的内里,以忧伤的灵和青橄榄延续我,洗涤我使我比雪更白。” “他用地上的尘土造我的表皮,将咒言填在我的血肉中。” “我的灵与咒言结合为一,我是一个死去的人,一块恒久的碑石,一本活的书籍。” 他是咒言的集合体,一个活动的存储器。 莫尔斯看了看自己缺失的右臂。 当他在卢帕卡利亚的山岩之下,协助那盗火者开启并关闭通往梦魇与非物质领域的门扉,深入毁灭无序的万神之海并全身而退,一部分咒言在使用中永久丧失,并带走了全部相关的记忆。 他到现在都不清楚当年他丢失了哪些操纵现实的指令,唯有一件事他恐怕再过十个千年也不会忘记。 而他甚至不知是否该用“这件事将被铭记直到生命终止”来形容,毕竟从他的第一次死亡算起,他没有再活过。 “你的职责暂时结束了。” 摩洛的风向远处吹去,白炽的火焰飘逸远走。那先思者的话音里有烧焦的血和悠远的雷鸣,这就是最后的冰冷启示。 “你该离开。” 于是他离开—— 于是他离开。 莫尔斯纵身跳出小船,踏在波涛动荡的波涛表面,海潮立时退却,唯留一片混沌未明的黄金沙原。透过他透明的身躯往足下看,每一粒黄沙都是至珍贵至璀璨的琳琅金币。黄金与珠宝堆积如山,整块的苍蓝宝石映出无穷尽的华美流光。 他已抵达极乐的边际。 莫尔斯抬起左手,咒言令混沌之海生出一把大剑。随后,他向黄金的深处行进。 第49章 极乐六环 虚无之刃划过金沙,剑尖打飞一串翻滚的黄金,镶满宝石的五彩丝绸在锋刃上依依不舍地断裂。一捧烈火顺着剑锋抬起的方向被抛入金沙之中,将无数精美闪耀至极的工艺品烧成熔化的铁水。 莫尔斯从金银堆里生生拽出一匹虹彩织锦的柔纱,咒言顺着织锦而上,将其整个化作最为朴实的漆黑麻布。 他以麻布覆在身上蔽体,当他完成这一举动,他身周若干寸内的烈日金沙纷纷化为暗淡黑灰散去,只留一片毫无美感的焦土。 焦土随着他的步伐向前蔓延扩散,虽然身后走过之处又有无数金沙丘上的珠宝金币从四面八方塌陷补充,然而任何一枚金币宝石都无法靠近这身披黑布的虚无本身。 他的行径引起诸多生物的不满,那些带着仆从匍匐于地面的未知生物恼火地冲着他尖叫,当他们见到这由纯粹的咒言拟造出的死物,又惊恐地倒进金银首饰的涡旋里,将脑袋埋入灼热的金币和宝石间,露出可笑的丑态。 “你不喜欢这些吗?”一道哭泣的声音细细柔柔地含着泪珠同他耳语,“你不欢喜这景象吗?” 在他眼前,无数过于高耸的金山垮塌,每座金山下都露出一座琉璃的像,刻着莫尔斯的种种形貌,每座琉璃像边又都伴有一座镀金的塑像,刻画着色相之主本身的美丽姿容。 无数俯身跪在琉璃像身边的奴仆齐齐扭过头,万千道声音无比和谐而怪异地补全了一句话中的每一个音节碎片:“我为你新做的,我的虚无之人啊。千与千个日,万与万个夜,我等着你有欲求的时刻。你怎地此时才令我瞧见呢?” “那你便停下这玄虚。”莫尔斯不客气地说,话语伴生的咒言如漆黑的箭矢,刹那间将所有琉璃的塑像击碎。 他从金沙中捞出一把金币,重新熔铸成一枚小小的金弹,“这个我要了。” 欢愉者的落泪卡了壳,也许她亦不曾想过莫尔斯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抢夺她的金玉珠宝。 金沙向低处滚,流沙中陷落出一个漆黑的孔洞。莫尔斯跃入其中,直直掉进一潭漫无边际的深红葡萄酒湖。 得益于根本没有实体,莫尔斯在湖水中睁眼上浮,剑刃刺入一处由血肉铺成的柔软平台,借力翻至岸边。 血与骨于此搭建起极尽华美的亭台广厦,星罗棋布的群岛楼阁间连接着曲折幽深的回廊,宴席排布在六千六百六十六个岛屿的楼阁中央,无数新鲜食材被当场抽取制作,端上宴会台面。 数不胜数的肥胖至极的饕餮者将满桌珍馐争抢着填入腹腔,他们被撑破的内脏从破开的皮里流出,鲜血淌进楼阁之下的酒湖。另一些饥渴者则将整个头颅埋进湖里,大口吞食着湖水本身,直到因溺亡而坠入湖底化为枯骨。 从一面白墙上走出一位美如山间精灵的白肤少女,端着一只金盘袅袅婷婷地挽住莫尔斯空荡荡的黑布,白皙牙齿咬住一块正在活动变形的鲜美糕点,仰起脖颈递到莫尔斯嘴边,咯咯地笑着。 莫尔斯手中的剑横着挥去,将少女斩成两半。她的上半截倒在皮肤鞣制的光滑地板上,欢快的面容仍微微地笑:“你怎地什么都不吃呢,我的客人?你不饥饿吗?你不口渴吗?” 莫尔斯从桌上拿起一根细长的白骨,这东西也不知是出自什么生物。 他将其堂而皇之地塞进黑袍,“下一关。” 欢愉者的脸孔变得狰狞,皮肤向周围裂成等分的三块。 “你又拿我的东西!”她尖利地长啸。楼阁垮塌,岛屿沉没,湖水卷起滔天波浪,将莫尔斯打捞而起,推入湖水的彼岸。 靡靡的音调从欢庆者口中吟哦而出,轻柔薄纱散落满地,飘散的雾气中,有无数纵享欢愉之人娇声长呼,身形如幻影般朦胧不定。俊美的生灵享尽百般乐趣,沉醉在彼此之间不可脱离。 一只柔嫩的手掌抚上莫尔斯的黑袍,由于袍中空洞无物而陷进了袍子里侧。 那邀请者娇嗔一声,拽着莫尔斯不放开。“这次你又要从我这抢走何物啊,我的虚无之物?除了我自己,你可取不走东西呢。” “怎么能叫又呢。”莫尔斯平静地说,回身抓住那极美貌的少女,无视她丰满的身体,举起剑斩下她的头颅,又从头颅上割下一束无比完美的光滑长发。 他将这缕头发绑在先前取来的白骨上,揣进黑袍上不知在哪的兜里。 欢愉者惊声地大叫,她的音浪如丝线水平地切割而去,瞬间切断了此间无数生灵的身体:“你令我有缺陷了!你怎地不识好心!” 无头的肢体猛地扑上来,拼命抓挠莫尔斯的黑袍,似乎想从那片虚无里抓出些补偿。她的手掌滑过咒言后猛地握紧,松开手掌,掌中依然空无一物。 莫尔斯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去。 越过山麓,忽而有无尽的仆从在他所处的山巅下跪倒,无穷的军队、国王、贵族、朝臣、工人、农人纷纷在山谷中匍匐跪倒,震耳欲聋的欢迎与赞美响彻了天的边缘。 当他跨上山巅的演讲台时,难以计数的奴仆争先恐后地向他脚下扑倒,双手高高举起,献上无尽的花束、锦旗、挂毯、剑盾、勋章、长袍、公文与王冠。 其中有一人双手托举着一把锋利的黄金匕首,当莫尔斯同他靠近时,那人从地上飞窜而起,匕首直指他的身躯,眼中有极尽狠毒的憎恶与痛苦的怒意。 莫尔斯横过剑,一把将其从山巅拍下去,如踢飞一块小石。 脱手的黄金匕首被他接住,顺手揣在腰间。 “这么着急?”他挑起眉头,山谷里传来一声恼火的尖叫。 越过山巅,迎面而来的是一处无边无际的茫茫森林,本该有芬芳花鸟与美丽镜湖的森林如今直接地展现出它的恐怖。 树木从地里拔出根系追逐,无数条锋锐可怖的荆棘挥舞着沾满剧毒的长刺,莫尔斯挥剑燃火,快速向前开辟道路。 他所需的物件都取完了,倒也不必再在这过程中偷偷摸摸地拔两根藤蔓带走。 “何必呢?”莫尔斯轻声说,将追逐他的重重陷阱抛在身后。“经典而老套。” 冲出森林,他再次来到一片茫茫的沙滩,这一次的沙面不再是硌人的珠宝,而只是最为柔软的细沙。 和风带着清凉的水汽软化着来人的身躯,无处不在的舒缓歌曲柔和地抚摸着冷硬的心肠,令人不禁昏昏沉沉地想要垂下疲惫的眼皮,放缓急促的呼吸,往甜美的酣睡里永永久久地落下去。 莫尔斯还没来得及坐下休息,整个场景便发生了最后一次变化。 跨过了从无尽美好的宫门一层层观赏着绘画与工艺品缓缓踱步前进的流程,也越过了在厅堂中聆听人世间绝无存在的奇异乐曲的机会,更是错失了与无数假面舞女或随便什么玩意交流二三的契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重重轻纱笼罩的一张向四周无限延展的软榻。 纱幔上以细笔描绘着众生的百般情形,所有有情之灵,无数无边,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皆从这极乐楼阁坠死灭,从这堕落天隘入涅槃。如此,又是无众生有灭度,无众生得涅槃。 帐后有万千声,有万千形,无人相,无众生相。非雌非雄,非寿非幼,无尽之美极处为无尽之孽。此榻周围无出口,无入口,无有可离去之通途,唯纱帐深处可沉沦深入。 “向我来,我的虚无之物。”帐上的千百形体齐齐传出纱帐幽深处的引诱,其中有无限的喜欲和渴求,与同等的傲慢、嫉恨与憎恶,“你已到了我殿中,你要来我腹内。” 它的笑清脆如铃铛,怨毒如鸠酒:“你这盗匪的帮凶!你无处走!” 莫尔斯同它一起笑起来,接着他笑意一收,吼道:“你人呢!” 刻满符印的剑刃在他左手间断裂,磅礴的冰冷金光从中流泄而出;咒言符文同时以最大幅度爆发,与之极默契地接应,眨眼间将莫尔斯带离欢愉之殿,只留一片烧毁的轻纱,从欢愉之主的软榻上飘飘悠悠地落下。 第50章 愚人船 我该对他说什么,假如我又碰见他? 莫尔斯根本没有想过哪怕一次这个问题。 比起再碰见他,他倒是希望这荒唐的假设永远不要落进现实;但假若这不幸的极点真的在某一日降临…… 那就降临。 他在这纯金的冰冷空间里自然地转过身,左手抓着他从极乐天带出的金石、白骨、发丝与匕首。 这些尚未在穿越帷幕的过程中回归变形和扭曲的物件,证实了他仍然身处亚空间内。 浩瀚海潮的声音与种种不可描摹的不和谐之声都远去了,将永恒不移的寂静留下。 他举起左手与对面晃了晃,悠然自得,甚至有些闲散放松得过了度。 这又很快地令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对着一束人造的阳光在故作姿态,于是他放下左手,笑容淡去,简单地同对面那璀璨的光晕问好:+你的地球最近怎样了?+ +处于战争。+光晕中的人回答。 熠熠的辉光以最圣洁的形式模糊了他的神情,莫尔斯见不到他的眼睛,也辨认不出语气里任何可能存在的情绪。 那人只是站在那儿,惜字如金,接着带来一阵长得可怕的静寂。 外面的种种声音又大了少许,重新入侵到纯金的空间内部,阵阵的低笑和哽咽从千百个不同的灵魂里传出,如浪潮拍打着高耸的壁垒。 这就像一个触发器,令两人都有了动作。 整片空间中由对方力量构造的那一部分变得更加凝实坚固,同等地,更多咒言支撑起空间的底层。 莫尔斯不再看着对方,他坐下来,将那些小玩意依次地排布好,单手慢慢地修整它们,同时尽可能平板地开口:+又是你发起的战争?+ +是。+ +胜利了?+ +是。+ 金石重新塑型成箭矢的箭镞,白骨削成箭杆,发丝暂且充当着箭羽,尽管神秘学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莫尔斯在这把小箭上篆刻起更多符号,这会是件好用的道具。 随后他开始处理那把匕首。 不提那些无关因素,色孽的审美能力的确位于银河系无尽生灵的顶端,仅仅是一把一掌多长的短刃,就已经在美学上登峰造极,乃至打破了凡人能够想象的美的上限。 这不仅仅是结构与比例、整体与细节的全面完善,混沌汪洋的气息更是于此附加了色孽本身的权能外延。 莫尔斯并不破坏这一珍贵的属性,只是在匕首侧面雕刻起少数恰当的咒言,增强他对匕首的暂时掌控力。 这沉默的繁忙工作在寂静的金光中仿佛构建出一套具形的系统,和缓了沉默本身的冷酷含义,乃至带来了一种虚假的和谐。 莫尔斯有一瞬间觉得此时此刻会永远存在下去,他为此唾弃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久之后,金光里传出声音:+我听见你呼唤我。+ +显而易见你听到了。+莫尔斯说。 +你需要帮助。+ +需要帮助的不是我,是佩图拉博——你见过他了?+ +是。+ +有什么看法?+ +……+ 沉默。 半小时前莫尔斯在想多年来对方是否会有什么改变,现在他知道至少那家伙一如既往地能轻易让人不耐烦发作。 他将处理好的匕首一把戳在地上。 咒言流动,用来幻化生成另一件结构独特的有型之物。 +那是你的杰作?一个基因工程培养的超级儿子?你什么时候想要后代了?+ +……不是。+ +你不能用一个答案回答三个问题。+ 他终于听见一声除了最简洁的肯定与否定之外,令对方显得不那么像愚蠢机器的一句人话:+我创造了他。他不是我的儿子。+ +那他是什么呢?+莫尔斯不以为然,+又一件临时的工具?+ +……不是。+ 莫尔斯决定闭上嘴。 他不存在的心脏即将因为这令人恼火又无从下手的对话而愤怒地加快跳动。 毕竟他不想得到答案。 他的手中已经多出一把弩,为了配合箭矢本身的艺术象征而在设计中增添了少许美观的装饰。 莫尔斯将箭矢放入空槽压紧。如果有两只手,他更倾向于拉弓射箭;但弩箭也一样可用。 金光笼罩的人向他靠近,站在他身边,没有多说什么。 符文分散,纯金空间露出一个孔洞;孔洞之后,深邃的斑斓色彩重新浮现。 莫尔斯抬起弩,扣动扳机,箭矢如流光飞出。 遥远之处,茂密葱茏的花园土壤里,一群聚成圈手拉手跳舞的腐烂生物被锐利的箭矢穿成一串,连一声哭哭啼啼的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将箭矢送往花园的咒文在穿越渊薮的历程里恰到好处地消磨干净,极乐之主的力量失去束缚,自动在腐烂的深处以诡异的形式扩散,紫色薄雾融进一片深绿。 莫尔斯收回目光,既是避免被察觉,也是不想看见更多令人不忍直视的现象。 +战争的伤亡将带来瘟疫。+他说着,单手拔出地上的匕首,撑地起身,+我提前做些小准备。+ 金色的人沉默地为他让开些位置。 咒言的力量进一步被收回,并重整成一道顶部成钩状的长锁,探入浩瀚之海。 须臾,长锁钩住一件隐藏在金光背后邻近之处的重物,莫尔斯笑容渐起。 +来拉一把。+ 无需更多言语,金芒爆发出更猛烈的光照,长锁上恰到好处地燃起火,锁链末端传来一声凄惨的怪叫。 莫尔斯立即收回长锁,将一只挣扎着要逃跑的蓝鸟扯着翅膀生生拉回,电光火石之间,匕首刺入深蓝的羽翼,撕裂变幻无常的血肉。 下一刻,蓝鸟的幻影便从钩索上逃脱,洒出一串紫蓝的流动液体;液体顺着匕首往上攀,在碰到莫尔斯之前,使用结束后该废弃的匕首就被他丢弃进亚空间中任意漂流。 莫尔斯摇了摇头,实际的伤害不是这么容易造成的,他已做到目前能力的极限。 无论如何,在终于完成一系列回击后,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侧身,与光芒四射的人短暂地面面相觑。 莫尔斯打量了这耀眼的沉默者一小会儿,发现自己也难以言语。他的喉咙口仿佛被一块伤人的铁石堵塞。 他坚持不允许自己移开目光,不久后,他也不再允许自己继续闭口不言。 被金光持续注视的折磨渐渐大于开口的刹那痛苦。 莫尔斯笑了笑,尽管他不认为对方能从自己这张虚无的脸庞上看见任何表情。 他不知是否该为此伤感。他甚至没有心脏来为此跳动。 +再见,尼奥斯。+他说着,同时怀疑自己将在不久之后见到尼奥斯的本体,这份怀疑强行阻止了他产生对此次短暂会面的不舍。 +再见,雷穆斯。+ 他得到回答。 咒言构造的空间与对方的力量逐步脱节分离,如小船向亚空间之外上浮。 穿越层层光影空间,他触摸到现实的气味。 他向四周看。 燃尽的灰尘、断裂的房梁、死去的侍从,僭主一家变形的尸体。 不再有轻纱帷幔与芳香膏脂,虚幻的繁花藤蔓全数回归泥土碎石,一切扭曲的黑暗都已从奥林匹亚退去,反常的黑夜将位置还给明亮的白日。 阳光穿透废墟,照亮了一艘金银打造、镶嵌血玉的小帆船。 莫尔斯认出这是他先前航向色孽六环时,搭乘小船的微缩模型。 这艘愚人船,载着他这无血无泪的虚无之物重逢又分别,离去又归来。 莫尔斯拾起六颗破损的污秽晶石,并收集了在场尸体上萦绕的气息残余和扭曲灵魂,一齐放入小帆船中。 灿金烈火燃起,小帆船上聚拢的腐化气味被彻底净化烧却,接下来被焚烧的则是小船本身。 一道残存的灵魂显出了温柔的幻影,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流着泪水。 莫尔斯静静点头。 幻影向他颔首道谢,随后便与小船中的一切,一起永久消失了。 结束净化后,莫尔斯听见有人推开劝阻的士兵,重重地踏着地面,阔步向此处走来。 当扭曲融化的大门被一双巨大的手轻而易举地掰开扯断,莫尔斯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还没有重建自己的身体。 第51章 风浪止息 +那是谁,陛下。+ +四号。他成长很快。+ +您明明知道我到底问的是谁。那个阴影,那片虚无,一个您从未提过的存在,一个超过五个千年没有与你联络的人。+ +你在提醒我需要对他重拾警惕吗,马卡多?+ +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让你看起来变得苍老。+ 金光散去,露出的漆黑眼睛深深嵌在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帝皇从手中的数张纸牌里抽出一张,将其反扣在桌面。 这张纸牌非常陈旧,背面的花纹褪色到难以辨认,只能隐约看见一座崩毁城墙的轮廓。 帝皇沉默地将纸牌推向矮桌中央。马卡多放下他自己手里的牌,为帝皇翻过纸牌,随即发出一声叹息。 +这已经是你的第三张王牌了,陛下。你不可以这样。+ 帝皇静止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又或者在审视矮桌上的牌堆。 接着,他从一副纸牌里取出第四张大王。 —— 莫尔斯相信佩图拉博对他的疑问,和他对这“青年人”的疑问一样多。 所以他先发制人。 “你这是穿的什么东西,佩图拉博?”他不忍直视地从这巨大的青年身上挪开视线,拒绝思考这个突然增高至两米多的大个子身上临时拼凑缝合的杂色布料,是否同时取材自军用的防水布和一部分王宫窗帘。 佩图拉博难得地张开嘴,明白地表现出他的震惊。 他从塌陷的门里挤进室内,茫然地打量着一地的狼藉,最后目光停在莫尔斯身上,冰一样的蓝眼睛中新涌现的迷惑甚至盖过了急切和悲伤。 “你是莫尔斯?”他犹豫地问,“你的……头呢?” 莫尔斯把黑色麻布兜头一拉,彻底遮住露在外面的虚无部分。 “别问,这不重要。你这一身简直挑战我的审美底线。你就是穿着这一身印花桌布接受卡尔迪斯人投降的?” “我让卡丽丰去接受的投降。”佩图拉博脸色一变,显然是回想起他当日突然开始再次成长后,出现的种种诸如撑破甲胄之类的尴尬。 接着,有人轻轻拍了拍佩图拉博堵在门口的后背,一道清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我来了,麻烦让一让啦。” 在佩图拉博让出位置后,卡丽丰浅笑着挤进了室内。 她的目光落在室内的残缺尸首身上,迈出的脚突然发软,整个人跌在乱石与碎瓷之间。 “卡丽丰……”佩图拉博迟疑地说。 王女怔然地望着她面目全非的亲人,浑身颤抖。接着她向佩图拉博伸出手,嘴里勉强挤出几个虚弱的词句:“拉我一把,阿博。” 佩图拉博将她扶起。卡丽丰想要道谢,骤然衰竭的精力却已让她没有了力气。她靠在金箔剥落的墙壁上,好像身在噩梦之中。 不久,卡丽丰重新站直。 “我再留一会儿,佩图拉博。你先去找莫尔斯先生。” 洛科斯的女儿平静地说着,脸上显出一个可悲的微笑。“看起来如你之愿,我该戴铁冠了。” +我们出去。+莫尔斯说。 不需要他提示,佩图拉博就自觉地从大门里弯腰出去,莫尔斯穿墙飘过,跟在佩图拉博身边。 几天里长高了许多的青年垂下头,望着黑袍人的头顶。 他终于在身高上战胜了莫尔斯,但佩图拉博脸上却没有分毫的喜悦。 这并非伪装出的若无其事,而是他不再需要一点无伤大雅的高度来证明他的尊严。 他们挑选着人数稀少的方向漫步,尽管现下的洛科斯大街上根本无人外出。 数日前的灾难令所有人惊恐不已,倒塌的钟楼与可怖的黑夜被看作不详的征兆,而突然倒地死去的人则更是灾厄的前驱。 整个洛科斯弥漫着恐慌的氛围,此时佩图拉博的凯旋恰如一针强心的药剂,为洛科斯注入了安定的因子。 他们来到城墙边,上到城楼,眺望城外的山峦树木,以及分散村庄上方冒出的缕缕祥和灰烟。 “如果你有问题,问。” 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他有太多的疑问堆积在他脑中。明明才收回了无尽的知识宝库,他却沮丧乃至丧气地发现,这些知识无法解决他的任何一个问题。 “你……没事吗?”他选择从工匠本身开始提问。 “我看起来像是没事吗?” 莫尔斯一如既往地以讽刺开场,且这一次更有意增添满不在乎的平淡。他不想被嘘寒问暖,所以他不会假装安然无恙。 “很显然我把我的身体弄丢了。难道你想听一团虚无对你说他身体健康?我要是说了你信吗,佩图拉博?” 这直截了当的坦白直接堵住了佩图拉博心头将要溢出的担忧。 他颇有些懊恼地反省自己的忐忑迟疑和无意义问题,积压在心上的沉重也在他未留意之时散去不少。 佩图拉博清了一下嗓子。 “你现在是什么状态,莫尔斯?” “我本来的状态。”莫尔斯说,“你再晚一周回来,就能见到你熟悉的那个躯壳。你打仗太快。” “你……不是人?”佩图拉博小心地问。 “我说过我是人吗?” 佩图拉博噎住了,他的眼神在莫尔斯如今的模样身上转了一圈。 其实他看起来更想问莫尔斯是不是死了。 “别人看得见你吗?” “除非灵能够强。我相信我不需要再解释什么是灵能。” 佩图拉博“哦”了一声:“卡丽丰刚才就没有看到你。” 莫尔斯往上飘了飘,让自己的头部与佩图拉博的位于同一高度:“显然。” 佩图拉博一手抚上城墙的边际,掌城门钥匙者的血干涸成褐色的痕迹,像石头上多出的一块铁锈。 “洛科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凝视着那块血迹,神情平静如钢铁,“很多人死了。有钟楼倒塌。而你……变成这样。” “我只有推测。你的造物主多年前应当取得了一些相当稀奇的资源,如今有几个强盗找上门来,要抢他的东西。无论是你所攻打的背誓之国,还是叛徒哈尔孔,都不过是强盗驱使的小卒。” 佩图拉博放下手,让手指远离洛科斯的城墙。 “这些死亡因我而发生。”他说这句话时看着莫尔斯,这巨大的青年人极力控制住他心中的波动。 “需要我开导你吗?”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用力闭了下眼,岔开话题,嗓音低哑:“你以前认识我的造物主?他和你……” “向远处看,佩图拉博。而不是回头盯着你的过去。”莫尔斯打断了他。 “但他是谁?”佩图拉博低声重复了一次。 莫尔斯轻哼一声。“比起思考他是谁,你不如从现在开始规划洛科斯的重建事宜。这会是一次大规模建设基础设施的好机会,尤其是卡丽丰将要登上王座,正值大兴土木之时。” “至于那个人,按他的性格,也许不久后你就能见到他了。” 他笑了笑,“佩图拉博,如果我早些知晓创造你的工匠是他,我该对你再严厉些。” 说完,莫尔斯从城楼上转身。佩图拉博想要拉住他,当然,他的手穿过一片虚无。 这让他指尖无法克制地痉挛了一刹那。 “先别走,莫尔斯。”佩图拉博喊道。 “你要我再陪你站一会儿?”莫尔斯用上扬的语调表现惊讶。 接着他回到佩图拉博旁边。“也可以。” 城内的整套行政系统在接近七日的停摆后恢复正常,恐慌过后,人们又要繁忙。 城市受损不算严重,但被摧毁的王宫需要重建,僭主的铁冠也需工匠紧急再造。留给公民们在惊恐中休息的时间可不多,人需要活着。 原野上的风静静地吹拂,不一会儿便逐渐地停止了。 天边的泰勒弗斯雪山终年不化。不论奥林匹亚上的万事如何变迁,雪山始终倒映着洁白的天光,那几乎是某种永恒。 过了一会儿,莫尔斯开口:“走吧。” 佩图拉博点头。“走吧。” 第52章 幻想导师(4k) 佩图拉博带着他依然无穷无尽的疑问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安多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他当时落入的黄铜与鲜血的领域是怎么回事? 莫尔斯变成如今难以描述的状态,是否与当日撕开那领域的天幕相关? 奥林匹亚以后还会再次遭受此等严重的危机吗? 卡丽丰会有朝一日随她的亲人们而去吗? 从这些主要的疑问中,佩图拉博的思维又自动地帮他扩展出无法计数的相关细节问题,而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他将从莫尔斯那儿得到的回答:不能说,别问,你猜,也许,凡人终有一死…… 他挫败地低下头,拽了拽临时赶制的宽大长袍。 这两天他又长高了一小截,如今约是差一尺到三米。 一天要做至少四套衣服的裁衣匠人最近敢怒不敢言,直到佩图拉博下令提高他们的报偿,才收获一群喜笑颜开,每日能给他拿出五套礼服的快活工匠。 他小心地用他巨大的手指捏着莫尔斯房间的门把手,另一只手捏着一摞文件,做好告诉对方一个奇异消息的准备。 佩图拉博轻轻敲了敲那在他手下将变得无比脆弱的门板,在得到莫尔斯的回应后,弯下腰挤进室内。 莫尔斯的忙碌是全方位的,似乎自从他摆脱了人类的躯壳——佩图拉博后来回想前事,才发现莫尔斯真的没有露出过除了脸之外的任何一寸皮肤——之后,他也彻底放开了对超常规能力的使用,以至于令佩图拉博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劝他保持一定的慎重。 他无视正在自动拨弦演奏着嘈杂噪音的竖琴,看向莫尔斯的桌面。 往日除了一大堆精致的艺术半成品外平平无奇的工作台,此时飘浮着若干支自己蘸颜料绘图的画笔。 一张长幅的画卷中绘制着一系列类似古老壁画风格的连环故事,似乎画了一位头戴桂冠、征战四方的王者生平。 古怪的是,画卷里似乎以某种满怀愤怒的自由笔触,着重生动刻画着王者的英年早逝。 等佩图拉博细看,却有某种特别的符文窜出来干扰他的视觉神经,叫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他低着头去看其他物件。 一座冰霜凝结的微缩城堡,一张有棋子自动挪移的黑白棋盘,洛科斯王宫的新设实现建模,一张正在被羽毛笔墨迹填满的神秘羊皮卷…… 每件精妙绝伦的作品又都具备毁坏之处,城堡的尖顶被削平,棋盘划有深深的裂痕,王宫倒是完好无缺,羊皮卷末尾画满暴风般的黑墨圈…… 这个房间简直产生了自己的生命,一条满怀不忿与强大创造力的可怕生命。 最后,在房间的角落里,佩图拉博发现那座令他好奇了有整整十年的重制雕像终于完成了。 这可能是房间里极少数没有受损严重的东西,其他同类物品包括幸运地没受伤的墙纸和一点儿没被糟蹋的、颜料半干的安多斯肖像画。 雕像身披松散长袍,头戴金叶桂冠,右手提着烈焰之剑,左手指根上挂着一块由银边丝带穿起的、图纹被烧毁至熔融的纹章,面部佩戴着一副空白的面具,令人不禁好奇雕像的真容。 甫一见到这件成品,佩图拉博立刻从灵魂深处体会到浓重的震撼和沉醉。 无论从哪一角度观察,这件绝世无二的倾尽心力之作都呈现出全无瑕疵的完满和美感,它的存在就是力量与美好、威严与柔和的概念结合。 以他目前完全恢复的知识储备,在技艺上都只见到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他甚至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追赶自己与莫尔斯的差距。 不仅如此,他还立即坠进雕像所蕴含的强烈情感之中,醉心于创作者浓烈的复杂情感,几乎在一种周身的晕眩和摇晃中产生共鸣。 这件作品没有令他羞愧的唯一原因是它出自莫尔斯之手。佩图拉博情难自己地想要靠近它,而他仅存的理智是他最后的限制阀。 “送给你了。”一道平淡无比的声音传进佩图拉博脑中。 一块黑色的麻布从空气中显形,麻布里有个无数金色咒文勾勒出的虚幻人体。 佩图拉博从沉浸的思绪里醒来,视线从雕像上挪开,用恢复的理性找回困惑。 “我不需要他,莫尔斯。” 接受这样一件无价之宝作为礼物,叫他有些微妙的惶恐。 麻布包裹的人似乎歪了歪头,佩图拉博听见一声轻笑。 “你真的不需要?”莫尔斯尾音上扬,以耐人寻味的语气提问。 佩图拉博不明所以:“我需要吗?” 莫尔斯发出一声“啧”,一串咒言符文一闪,他接着问:“确定不需要?” “我确定不需要……”佩图拉博犹豫起来,这里一定有个陷阱,但他手头的已知参数过少,无法助他推导出陷阱的真容。 莫尔斯低声笑了两下,这笑声又极快地放大,迅速演变成爽朗的捧腹大笑。 他的反常表现愣是让佩图拉博靠近三米的身躯浑身一冷,差点连他今日要来汇报的奇异事件都忘在身后,只想逃离莫尔斯罕见的大笑所带来的未知威胁。 “莫尔斯?”佩图拉博试着用喊他名字的方式制止莫尔斯漫长的笑声。这方法奏效了。 黑麻布收住笑意,找回了平日略带讽刺的常规口吻。 “你让我真正找回了我的好心情,佩图拉博。希望你在接下来的时日中,面对任何人,都能牢记你今天拒绝时的决然口气。” “我会的。”佩图拉博重新支起他的冷静。 他发现最近几天莫尔斯再没有以“孩子”这一词汇称呼他,难道是莫尔斯终于认可他已经长大成熟? 这一认知令他心生满意。 莫尔斯的房间没有适合他体型的座椅,佩图拉博决定以成人的自信站立着做他的汇报。 “记述官已经整理出本次事件用于面向群众公开的通知书,我希望与你共同确认这份通知的合理性。事后,通知书档案将进行历史记录类封存,在卡丽丰执政后的第一次官方历史修订中记载于洛科斯的史书中,一直保存至洛科斯的毁灭。” “或者保存到某位僭主决定把图书馆烧了。”莫尔斯说,“讲一讲吧。” “上一次历史修订是在约二十年前,卡丽丰与我讨论过后,决定让我自己来负责我在洛科斯的这一段史书的编写。” “我将任务分解为编年、记事、杂项、时令、地理环境、人员更替、政务记录、重要传记的部分,依次分散给各个有才能的文员书写整编。如今他们正在依次向我提交初稿材料,大部分都只需有限度的重整和修正,以去除矛盾冲突、尽可能保证真实性。” 说到这里,佩图拉博给出一个停顿。 今日早些时候,专门负责传记的文员向他汇报的条条内容,以及随之而来的衷心劝告,让他头一次体会到何谓遭遇了雷霆穿身般的真切震撼,与久久难忘的如坐针毡。 他递出手中的一摞文件,神经紧张起来,做了受审般的思想准备。 “这一部分,也许你自行审阅会更好,莫尔斯。” 纸张向空中飞起,井然有序排成一面纸张铺成的薄墙。一只空闲的笔从桌上飞来,取用红色的稀释后的颜料,在纸上圈点勾画。 从透光的背面看去,佩图拉博将图案在自己脑中轻松地翻转,实时阅读莫尔斯所作的修改。 这份传记从佩图拉博降临此地后最早的事件开始记录。 在下令大规模收集资料前,佩图拉博自己都没有他最初的那一小段记忆。 如今他还是依靠着他人的陈述和回忆,才摸着他幼年时的行为在这世上留下的影子—— 到达一座村庄,从铁匠手中要来铁、碳和工具,拿着锻造而成的铁剑自顾自地离开,杀死蛇怪,杀死多头龙,舍弃当地人粗糙的礼物,如天性般不自觉地营造冷硬的压迫与恐慌…… 他首次完全从他人的视角来鉴别自己的行为,并从中总结自身的品性与真实成就。 莫尔斯的阅读可以用津津有味来形容,尽管他那张除了咒言空无一物的脸做不出表情。 佩图拉博从那支时不时对几个词汇做出调整的、轻盈跃动的笔上品味着莫尔斯的心情。 有时他会觉得这样的间接观察反而更具有价值和趣味,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更希望自己一推开门,就见到一个躺在藤椅上的眼熟的家伙,竖起一根缠绕黑布的手指,懒散地向他问好。 很快地,传记的修订进行到佩图拉博的成长时期,包含他初入洛科斯时的自我展示和辩论,之后与安多斯的比试,以及对洛科斯整个国家从农业、交通、到军事上的全面规划建设。 文官最初用了过量的赞美乃至于部分的夸大来强调他的伟大贡献,这部分被他勒令全部打回重写,务必优先确保真实性。 他也找过卡丽丰,与她商讨传记内安多斯的相关部分,重新突出安多斯的惊人天赋、高贵品格和令人惋惜的隐藏潜力。 佩图拉博知道自己从未真正战胜过安多斯,此后也不再有机会了。 莫尔斯在这一段已经被打回重述的新版记述上不多做修改,只是用画笔在各处数据上进行订正。 他的数据精确性和全面性令佩图拉博不禁用紧紧相抵的上下牙来抑制他的惊讶神情。 佩图拉博从不知道莫尔斯对他的所有参与事务都进行过私人的精准记录,这使得他产生一种手足无措的复杂情绪。 他说不清催化出这情绪的起源,只觉得体内的血液正给他带来更多温热的暖意。 最后,随着画笔逐渐移动到最后几张纸的附近,佩图拉博忍不住看了莫尔斯一眼——他只看见一块黑麻布,当然。 画笔悬停了许久,渐渐凝固的颜料使笔尖变形。 黑麻布里忽然传出念诵的声音:“佩图拉博与卡丽丰赶到王宫,此时由于反叛者哈尔孔的愚昧恶行,僭主达美克斯、王子安多斯都已身死。” 接着是一声欢快的轻笑,和饱含感情的突然开始的朗诵:“现场除却尸骸,还留有佩图拉博导师莫尔斯染血且严重破损的常规衣着。考虑到当日众多公民曾目睹莫尔斯向王宫前进,且此后莫尔斯不曾留下任何出现于别处的踪迹,经合理推断,工匠莫尔斯已在此次叛乱中不幸身亡。” 读到这儿,那支画笔蘸上了更多颜料,在语句下方画起表示赞扬的波浪线。 佩图拉博的脚尖开始向门外指,而莫尔斯声情并茂的诵读仍在继续。 “佩图拉博重情感怀,忧思过度,为自己无法及时赶回都城一事自责不已,以至于从此常常被目击到恍惚徘徊、独自言语,终日似与空气中的人陷入谈话。” “其表现之鲜活,态度之郑重,极有可能已经在幻想中构思出一名并未牺牲的导师。” “这一令人悲痛的现象不仅证实了佩图拉博高尚的道德及他与导师莫尔斯的深厚情谊,也令整个洛科斯为之担忧。” 佩图拉博感到他的胃在收缩。 “万望洛科斯年轻的战争领主佩图拉博早日走出过往阴霾,接受现实残酷,从而正视悲痛,摆脱幻想,接纳自我,实现宏图……说得多好!为如此爱戴你的公民的期待而改变吧,伟大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恼火地捂了捂脸,急促地说:“所以莫尔斯,你的躯壳到底什么时候能重新做好?” “这么想念我?”莫尔斯悠悠地说,泛着金光的黑麻布末梢愉快地飘起。 “他们说得我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莫尔斯,你能不能赶紧去那群史官眼前转一圈!” 佩图拉博激动地加快语速,这几个词在他舌尖显然是经过了回旋加速的反复加快,像高速飞行的粒子炮弹一样接连飞出。 黑麻布也许是肩膀的部分耸了耸,“试试和他们讲我没死?” “这要怎样说明?你留下染血衣袍,而我拉住每个担忧我精神状态的公民,强调你安然无恙?” “这不是刚好证实了你重感情的高尚道德品质。”莫尔斯不急不缓。 佩图拉博从未觉得如此窘迫,没有莫尔斯亲身作证,他越是反驳,就越是证明着公民内部流传的谣言。 而最令他无奈的是,最后几张关于幻想导师的报告,是卡丽丰亲手交给他的。 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在脑中一次性报出前五十一个完全数,帮助他找回平静。 他一张一张地揭下悬空的纸张,叠放收好,同时提问:“你的躯壳到底什么时候好?卡丽丰的加冕仪式上,我希望你能与我一同到场。” “你倒是学会找理由了,佩图拉博。”莫尔斯轻轻说,黑麻布上透出字符发出的金光。 下一刻,他苍白的面庞和蓬乱的头发重现于世,细长黑布包裹出全身的轮廓,麻布也随之化作一身宽松带皱褶的托加式长袍。 工匠满意地打了一个响指。 隔着布料其实很难打出响声,而在佩图拉博的有意观察下,他终于凭借他超凡的视力,注意到莫尔斯打的响指伴随着一道几不可见的震动空气专用咒文闪烁。 “你最好祈祷到时候人们不会说你短短几天便造出了人形的智能机器,佩图拉博。那可就太危险了。” 佩图拉博绝不承认莫尔斯重新完整出现时,这些天他心间始终沉重压抑的巨石刹那被搬离。他从未感到如此轻盈放松。 他保持严肃,相当正经地说:“奥林匹亚人不会有如此超前的想象力。” 莫尔斯往后一躺,熟悉的藤椅自动出现,接住黑袍工匠。 他的声音悠闲地飘来:“他们都想象你有幻想导师了,一切皆有可能啊。” 第53章 泰勒弗斯山的雪(上) “我并不是无法习惯一场典礼。”他说,“相反地,我太习惯了,以至于我感到无聊。” “而我邀请了你。”来客说。 “你做了一件太好的事,为我提供了脱离喧嚣的绝佳借口。不过我正好奇着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你的存在非常醒目,和奥林匹亚的任何生灵都不相同。” “虽然任意两个生灵的存在都已经达成了互不相同的条件,但我可以理解你的语义。” 身披黑布者走入墙壁嵌满水晶的石洞内部,在作为座椅的岩石上落座。 他将临时充作兜帽的碎布往后随手一拉。露出的一片虚无中,有金色符文明灭不定,与石壁上水晶的闪烁相互照应。 穿着金色长袍的年轻人将长杖放在石凳边,对这符文组成的人形看了一眼,又挪开视线。银发上环绕的月桂环因此折射出一道晃动的光线。 两人之间有一张矮桌,桌边落着少量自石洞顶部坠下的灰尘,而桌面则呈现出一种近期刚经过使用的清洁程度。 纸牌散落在桌面角落,互相重叠累积,牌背面的图案相互遮盖,可以辨认的包括一些崩塌的高塔、劈落的闪电、死去的斗士等等意象。 至于桌面的中央,则为一些简单的吃食留出空位:一杯葡萄酒,和一些发酵的面饼。 身披黑布者伸出左手,端起酒杯,凝视片刻后,抿了一口。葡萄酒消失在虚无之中。 “这是一次贵重的招待。”他说,“而我猜测他并没有告诉你足够多的信息,比如我不是教徒。怎么称呼你?” “掌印者。如果你同意。”金袍年轻人语气郑重。 “那么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莫尔斯?” “莫尔斯。”透明的虚无逐渐覆盖上一层浅淡的颜色,莫尔斯具现出他的形态。“听起来你从奥林匹亚人口中听见了我是谁。” “戴冠仪式上,众人的呼声足够清晰,尽管他们看起来对你的出现持有疑问。” “假如他们在钟楼里偶然找到我前来此处时暂且抛下的躯壳,疑问会更多。” “他们会吗?” “很可惜,他们将下意识忽略那座钟楼。” 掌印者的视线不再从莫尔斯身上移开,他的打量隐藏在不变的神情背后,并折射出一种无法遮掩的好奇。 “陛下告诉我你是值得信任的人,一位老朋友。”掌印者说。 “陛下?”莫尔斯轻声重复,“他又当上皇帝了。他拜托你来找我?” “依靠你点燃的火炬作为指引,我们正在赶来奥林匹亚。帝皇已下令加速行进。” “那么在他到来之前,我们不妨聊些轻松的话题。不要让气氛像凝固的红蜡一样严肃。”莫尔斯放下酒杯,翻着桌面上的卡牌。“这幅牌似乎有些问题。” “其中有四张大王。我们可以重印一副牌。” “没事,会玩黑杰克吗?”莫尔斯问。 “会。” “不设庄家,随意玩玩。” 莫尔斯单手收拢桌上的纸牌,符文跃动,纸牌自动地开始跳跃着洗牌。“你喜欢玩牌吗,掌印者?” “陛下和我交流过古泰拉的纸牌游戏,我并不擅长。”掌印者谦逊地说。 “很难想象一名如你一般出色的灵能者会不擅长简单的纸牌把戏。” “但我的对手常常能摸到同色的A到K。” 莫尔斯笑了。“那这就不是你的错——我先拿一张,七。下一张,三。停牌。” “你几乎是在让我获胜。”掌印者说,“八、三、六。” “你什么时候遇见他的?”莫尔斯点点桌面,在一块凭空出现的计分板上,为掌印者记上一条竖线。 “不久之前。”掌印者说,“几千年吧。” “他做了几千年的皇帝了?九、四、八。我得一分。” 掌印者审视着桌面上的卡牌,开始抽取。“赢得统一战争不需要几千年。四、五、七、三,停牌。” 莫尔斯点头,“很锋锐。那么我也称他为帝皇,除非他正使用着一个更人性化的名字。他有吗?” “暂时没有。”掌印者说。 “九、七、八。砰——你再得一分,掌印者。你是一个优秀的人。” “只是运气,这并没有证明什么。” “在牌戏上保持诚实就是你的优点。能够有耐心辅佐帝皇则堪称值得惊叹。”莫尔斯说,“我相信你对他已是不可或缺。你的职责是什么?” 掌印者静止片刻,停止拿牌。“九、九、五,你也得一分。我现在是他的宰相。” 莫尔斯手一抖,险些让牌从指间掉落。 “你是一名真正的勇士,掌印者。我已经对你产生了真正的钦佩。” 掌印者并不推辞,淡然接受了莫尔斯的赞誉。 他疲倦地笑了笑。“你呢?” “我可能更加擅长打杂。”莫尔斯说着,侧过头看向石洞之外。 这片虚幻之地的外界是茫茫的金光之海,无数咒言或远或近、流动闪光,灼热炫目。 黑暗大能的力量被牢牢地阻隔在外,只要莫尔斯一日不离开,他就有把握将这阻隔浩瀚汪洋的帷幕恒久固定。纵然他离开此地,遗留的咒言刻印依然能长久庇护奥林匹亚的万千生灵。 他在这儿停留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从泰拉乘着商船一路游览占据了无尽旅途中相当漫长的时间,随着后来亚空间风暴在银河群星的四处肆虐,他的脚步停在了一颗令他最为熟悉的星球。 数个千年的时间里,奥林匹亚的文明几度起落,历史的螺旋反复地上升又倒退,且倒退速度比上升快得太多。 他在任何地方观看着这一切,山林中,城池中,战场上。下雨,刮风,事物发霉腐烂,在一些橄榄树上找到新生的萌芽。他路过这些地方,大部分时间甚至懒于做些历史的记录。 有时他知晓这样的态度对自己有害,但他并不在乎。鼎盛的文明在他眼中化为腐朽,而他能握住的只有厌倦。 数个千年里,他每次拿起雕刻工具时都遭遇着无尽的失败和挫折,当他提笔的那一刹那他往往就知道他无法将足够的情感投入进颂歌和史诗之内。而他以前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但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莫尔斯想。卡丽丰的戴冠将是他接受的最后一次掌声。 不论接下来是跟着谁走了,还是继续地独行,他都不会继续停留。 近日布置的咒言或许是他唯一将要留给奥林匹亚的居住费用。 “不过有时候我会觉得来到奥林匹亚是我一生中罕见的正确决定。”莫尔斯说。“八、七。停牌。” “因为佩图拉博?”掌印者问。 第54章 泰勒弗斯山的雪(中) “佩图拉博?”莫尔斯将这个名字放在声带上滚动一圈,左手从桌面上取牌。 “我不想欺骗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所以你是对的,掌印者。总体而言,在奥林匹亚遇见佩图拉博让我感到幸运。” 掌印者的惊讶稍纵即逝:“我很久没有听过这样坦诚的话。五,四,六,停。” 莫尔斯轻松地歪了歪头,以示接受赞美。 一旁的计分板上,掌印者与他自己的名字下方已各有了三条竖线。 他在这儿停了停,考虑到掌印者是一名何等英勇无畏的宰相,便决定为对方再加一分。 “六、九……”他先拿了两张牌,点数总和大于二十一点者将直接落败,此时继续取牌败率更高。 “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东西,掌印者?” 年轻的掌印者躬身前倾:“你是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人,莫尔斯。” “对你而言,我有很多谜团?我将拿牌,三,现在总和为十八。” “我觉得不仅是对我而言。” “好吧,我得承认在整个奥林匹亚上,最了解我的或许是我在山崖间的私人储藏室。二,总和二十。看来我该发誓我不是习惯在游戏中作弊的人。” “也许这一措辞来自于另一名我们都知道的人。”掌印者委婉地暗示。 莫尔斯略微皱眉,沉默地从牌堆上方抽出又一张纸牌。 “一。”他单手收拢剩余的牌,“二十一点,黑杰克。这不是我的运气。你在这儿,帝皇。” 他侧过身面向石窟的洞口,金色的光芒中涌动起波澜,一个高大的影子被投射在光亮之中,晃动如烈焰的倒影。 掌印者从桌边站起,拾起手杖,欢迎来客的造访。 而莫尔斯双指夹起最后的纸牌,说不清是挑衅还是问好,平静地向来客挥了挥。 “我的确一度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莫尔斯说。“是什么让你改变本性?” 金光璀璨的人又向前一步,从过度高大的光晕中走出。 那恢弘的金色巨像仿佛从他体内蒸发消散,剥离虚饰的光环,余下的只有一个朴实衣襟上沾着奥林匹亚的尘土、碎叶与露水的男人。 帝皇散去金光前,莫尔斯下意识地认为他该比掌印者看起来意气风发而富有魅力。毕竟多少年来他记忆的核心都是那名耀眼的领袖在前方行走的背影——光辉,璀璨,气势无疆,许诺着无数伟大的可能性。 但他看起来不仅不像一名皇帝,在年轻的锐气上他甚至比不过陪伴他的宰相。 风霜的痕迹令他冷漠的深色眼睛表现出模糊的威仪,当那面具般的金光被卸下,他在莫尔斯印象中那层崇高而坚定的意象也被剥出褪色至一种苍苍的衰颓迹象。 莫尔斯忽然在自己的心中捕捉到一丝堪称惊恐的情绪闪烁,如此多年来那个永远光环笼罩、伟大神秘的塑像突然间在他眼前自愿崩解沦落,重构成一个如此令人恍惚而绝望的形象。 这令他记忆起他的整个过去,在这顷刻的倾倒与飞旋中重新经历了数个千年的时日,他的不存在的心撕裂着他的胸膛,一些模糊不定的荒诞与错乱在他心中挤压着他的血管,令他情不自禁地想用失去的右手去抓握住一些稳固不变的东西,以抗拒那激烈的眩晕。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对一切都无所谓。 “你变老了,帝皇。”莫尔斯说。然而他是如何讲出这句话的,已经令他自己记不清楚。 他意识到自己仍然坐着,虚幻空间内岩石的粗糙实感将他拉回知觉和清醒中间。 从帝皇脸上他小心地辨认着任何可能的诧异与怀疑,没有,全部没有,他立刻觉得好了太多。 他站起来,接着想起要放下手中的牌,于是他这样做。 “你在奥林匹亚。”帝皇说着,答非所问,“我应当预料到这就是你的性格,雷……” “莫尔斯。” 帝皇专注地看着他,“莫尔斯。” 接着他转过头,看向金袍的掌印者。“这是马卡多。” 莫尔斯坐回他的石凳,指腹压着桌上的纸牌背部,将这副牌一张张推到桌面中间。“你能招揽来这样一位优秀的辅佐者,的确令我感到匪夷所思。” “他劝我亲自来奥林匹亚。”帝皇说着,向石窟内走来,低头看桌边简陋的计分板。“但我本就会来。” “在你将你的造物随手乱丢至半个银河系外后,你决定找回他?” “还有你。”帝皇说,严峻的纹路刻印在他的面容上,预兆着一种熟悉的肃穆。 莫尔斯在这中年人的疲倦深处忽而又看到那抹夺目的闪光。 岁月留给他一个模糊不清的疲惫轮廓,而他最关键的那一部分——那个悲剧性的、永无尽头的、徒劳无功的荒谬灵魂依然在他残酷的无尽抗争中证明着他荒诞幻梦的遥远追求。 莫尔斯突然感到心中重获宁静,这正是他在以往的时间里认识的人,一个可悲的永恒者,一个冷酷的盗火者,以及一团火本身。 “我的工作将需要你的参与。”帝皇说。“上次见面时我本想告诉你。” 最后一次。他想。 “但那次太过突然,你就忘说了?你依然乐于掌控他人的命运,帝皇。”莫尔斯说,却不是出自嘲讽。正如他所言,自欺欺人的效用在他身上丧失殆尽。 他从牌堆中抽出四张K。大卫,查理曼,亚历山大,凯撒。四张纸牌背面朝上,依次排开。 马卡多的手在手杖表面摩挲了一下,看向帝皇的表情里带上了善意的探究。 莫尔斯平和地开口:“你希望达成你的目的,而我甚至从来无法否定你的高尚。这是一件可怕的事,你只是令一切实体与非实体的理论与事物着起火。” “谁还能这样做?”帝皇反问。 “这是更可怕的事,”莫尔斯看向马卡多,“他听起来总是对的。” “实际上,”马卡多说,“他总是犯错。” 莫尔斯笑了笑:“你的描述更准确了,掌印者。所以拜托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告诉我,这次又是什么伟大的工作正在招收临时工?” “陛下?”马卡多暗示。 帝皇眨了一下眼睛。“我要收复银河。” 莫尔斯向后一仰,听到这项宏愿后,他发现自己全无惊讶:“这项工作将从找回被你弄丢的造物开始是吗?让我猜一猜,你的贪婪可不会让你只创造佩图拉博一个孩子。” 至少也该还有一个备份。 “我已经找回了一个。”帝皇说。“十六号。他在他自己的旗舰上随我而来,坚持要迎接他的兄弟。” 莫尔斯忽然有一种并不算太好的预感。“你找回了……一个?” “是的,一共二十个。”帝皇坦然地说,“佩图拉博在其中排第四。我正在找回他们,交付军团,并开始收复银河系的迷失地带。莫尔斯,你知道此刻是不可错失的平静时期。” 过大的信息量帮助莫尔斯重拾眩晕,他单手撑着桌边,眼前浮现出被二十个佩图拉博围绕左右的深邃噩梦。 帝皇想了想,接着补充:“还有,十六号的名字是荷鲁斯·卢佩卡尔。” 第55章 泰勒弗斯山的雪(下) 莫尔斯从背靠的钟楼铜钟上猛地弹起,不超过千分之一秒的间歇,他即刻从空中扯出一张纯白的纸条,一把拍在钟的表面。 他右手一翻变出羽毛笔,也不再顾忌任何修辞手法和戏剧化用语当场开始加速书写。 “佩图拉博,你已成长成熟,而天下无有不分离的同伴,简单来说,再也不见,不要再指望找到我……” 下一刻,收信人弄出的墙砖边缘剥落粉末的细碎声音就从巨大铜钟的另一面传来。 佩图拉博以令人惊异的轻盈使自己三米高的身躯悬挂在钟楼外,而他没有进来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即便蜷起身,占地巨大的钟给他预留的容身空间还是不太够。 “你果然在这里,莫尔斯。”佩图拉博趴在钟楼平台的边缘,用作装饰的特质大号月桂环端正地挂在他的前额。这年轻的巨人小幅度挥了挥手:“大家宴会开始了……你在写什么?” 莫尔斯将纸搓成一团抛到空中,纸团自动被分解回粉尘。 “你来了就不重要了,我觉得你长大了,所以是时候说再见——你就非要趴在墙上让所有人看见吗?” 佩图拉博在突如其来的灾难性通告冲击下直接掰断了一块钟楼边缘的浮雕。 他顺手捞住碎裂的石块将其放回钟楼内以免高空坠物,眉毛立即拧紧:“这里是王宫内的封锁区,而王宫内所有人都在大剧院庆祝新的统治者即位……你别消失!我还没说完!” 话音未落,莫尔斯那副刚做好不久的新躯壳就倒在地板上。 佩图拉博立即拉住躯壳,发现这堪称劣质产品的空壳全部重量都只在一层表皮上,所有外部看不见的地方都根本没有实体,他一拉住躯壳的手,剩下部分就像漏了气的玩偶,软塌塌地往下落。 这令他短暂地想起上次在莫尔斯桌上看见的模型,正面看起来除了没做完之外毫无异样,但背面用来节省材料的大空洞上,甚至连个盖板都没加。莫尔斯当时还一本正经地嘲讽他说这是为了方便模型材料冷却时计算收缩率并保证组合度。 他收回杂念,拎着只剩一层外皮的躯壳轻捷地返回地面,四处观察,焦急地祈祷莫尔斯还没有真的离开。 为什么莫尔斯突然就急着走?他今天难道无意间做错了哪件大事? 还是有人对莫尔斯说了什么? 别让他知道是谁! “你真的认为我长得太大吗?”佩图拉博一手提着躯壳,大步走在废弃的后半部分宫殿中。“我也这样认为,奥林匹亚的任何生活用品都不再适合我的身高,攻打卡尔迪斯归来后的第一天,他们不得不胆战心惊地汇报说我恐怕只能躺在地板上睡觉。” 王宫的重建工作仍在进行,前厅与大殿优先完成,而后方的花园与钟塔等等则暂且排布于事物清单的后半部分。 庆典期间,非必要的施工已全部暂停,此地暂且空无一人,唯清风吹拂,令莫尔斯躯壳上挂着的黑袍衣带飘荡不止。 “你为什么要走?不可能只是因为我的成年。” 佩图拉博飞快地思考着莫尔斯可能的去向,他的直觉告诉他莫尔斯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尽管这也可能不过是大脑中枢提供给他的一厢情愿。 他一直知道莫尔斯有着一个私人的存储室,因为莫尔斯在洛科斯都城工坊里的物件一直在轮换。既然他要走,那么他也许会带上他需要的一部分未完成的工艺作品。 佩图拉博从旁边覆盖施工建筑的铁灰色布料上用军刀快速割下一大块,将莫尔斯抛下的躯壳快速折叠打包拎好,先是快步地走,接着换成小跑。 十年来他走过无数遍的街道在他脚下托着他奔行。 离开洛科斯王宫后,街道上多出了路过的行人,佩图拉博知道所有人都以沉默的惊叹在注视着他的行动,但他无暇多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险些撞上从拐角走来的路人之前以非人的反应速度进行避让。 “莫尔斯。”他低声自言自语,两侧刮过的风将他的话语带走。 那熟悉的工坊已在眼前,他停在门口,木门如往常一样不上锁乃至不关闭,门板在细微地摇晃,不知是莫尔斯赶在他之前来过,还是他带来的风压推动了门。 瞬息的胆怯过后,佩图拉博推开门,低着身,小心翼翼地挤进东西堆得太满,以至于竟让来人能产生此处包罗万象的错觉。 他不敢再往里走,因为凭他现下的体型,再多走一步,无数的架子就要像连串的骨牌一样统统倒塌。 “你在这儿吗?”他问,并试着从细微的风声中听出可能的异常。 他敏锐的视线很快在房间的架子中央捕捉一块老旧的双人小石雕,模糊古怪的形象令人困惑,只能勉强叫人看出这是一个孩子正在与他的长辈争斗。 他一直以为莫尔斯已经将它扔了。 这让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佩图拉博咬牙,抬高声音:“莫尔斯!我正决心要重新雕刻这件最初的石像。你知道我从未真正地完成它,既然你要送我一件礼物,那么你也需要接受我的回报。” 他停了停,忽而感到喉咙中涌出苦涩。“你说的,我要学会公平。” +我也说过,赠礼不算在交易的体系中,佩图拉博。+ 一道堪称轻柔的声音直接传入他的听觉,他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莫尔斯已远离此地,但他清楚地明白这很可能是交流的最后契机。 佩图拉博皱紧的眉展开,肌肉一并地放松。 “你确实说过,莫尔斯。所以我的回报不是礼物,它是一块砝码,一件货物,一种代价。我要用它买下你的停留。” 一阵长久的静默,长久到佩图拉博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否是一种异想天开的荒诞。他的手指在握拳和舒张中间僵硬蜷曲,更多的杂念从他心间接连飞过。 他不明白万事为何突然转变,今日不该是离别的时刻。 是谁要令莫尔斯离开? 随后,他见到那件小小的粗糙石像飘浮而起,落在一只逐渐显形的,泛着浅淡金色的透明手掌中。 黑色的粗布盖着那虚无的形体,出现在工坊深处。从头部符文的明灭变化里,他知道莫尔斯正看着他。 +你学得很好,佩图拉博。+虚无之物说,语气里难辨喜怒,+作为一名学徒,也许你到了出师的时候。+ “我仍有作品未完成。”佩图拉博说。“此时出师只会证明你培养的学徒尚不合格。” 又一阵漫长的沉默,但金色的人影没有离去。于是沉默变成宽容,压抑变成柔和。 再开口时,莫尔斯的话语不再缥缈不定。粗糙的小石像在他手中翻动,预兆着令佩图拉博无比熟悉的锐利讽刺。 “你的确不合格,佩图拉博。有一件事你竟然一路走来都不曾注意,你造物主给你的超凡脱俗的感知能力失灵了吗?还是你的造物主本来就技艺不佳?” “啊,什么事?” “你的包裹。”莫尔斯说,“你怎么打的包?低头看!” 佩图拉博闻言立刻低头。 由于他来时走得太急,随手扯的布料在高速行进中被迫证明了纺织机不能造出牢不可破的铁板,即使染料选择了钢铁之色。 此时包裹已在不知哪一次的钩连里受损,底部开裂,半件黑袍正落在铁灰的布料之外,一路随风飘摇,向每个行人暗示包裹中藏有不可细想的奥秘。 佩图拉博立刻重新包好莫尔斯的躯壳,他引以为豪的大脑正在发出尖叫,对一路上行人的惊异目光瞬间产生了更深刻的理解。 而莫尔斯的声音仍回荡在工坊中。 “……要有人来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出仿真的可折叠人偶了,我的学徒……” “好了,我知道了!”佩图拉博说,“所以你还走吗?” 莫尔斯轻轻咂了一下嘴,语气恍惚。“晚了,真是不幸。” 窗外,一束金光划破奥林匹亚的大气层,垂直降落在泰勒弗斯永恒不变的雪山顶峰,仿佛一颗燃烧的恒星,静默而宏大,不可思议地遥远又邻近,静待朝圣者的拜访。 番外·总之就是家庭影院 +++第一卷结束,写个正文之外的番外+++ “康拉德的行径永远那么荒诞不经。他为何要与所有人重复他那早已与现实脱节的预言?” 平静的怒火驱动着佩图拉博的脚步,他穿过洛科斯的城门,在郊外的原野里觅得一处足够容纳其巨人之躯的宽广之地坐下,暂且取下诸多链接神经的数据束,在蒙蒙的日落之后于无人的苍苍老树下歇息。 “这就是你的待客方法吗,佩图拉博?”莫尔斯从树后走出。 佩图拉博稍微换了换两条腿的摆放方式,沉声说:“我邀请我的兄弟们来奥林匹亚,不是为了听他们中的一个贬低我的人格。” “贬低?你在重定义这个词语。”莫尔斯说,“康拉德往往只是在以他独有的疯癫去揭示另一种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和我聊聊他说你哪里不好。” 佩图拉博搭在膝上的五指瑟缩了一下,随后缩成拳头,不留抓握任何物体的空间。 “他没说什么有参考价值的内容,一切事实都与他口中的狂言明显相悖。”他尽量冷静地说,但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十分干涩。 当佩图拉博垂下头时,他巨大的身影看起来到很有些悲剧作品的雕塑的意味:僵硬、彷徨,眼睛看着大地,沉浸在悠远的深思中。 莫尔斯倚靠着树干站着,左手拍了拍巨人的肩膀,令佩图拉博倏然地抬头望他。 “几十年前,我听过一段愚人的预言。”莫尔斯说,“预言的主体是你,尽管我能从中窥见我一丝的命运。我当时无暇多想,后来每每回忆,始觉万事有幸。” “后来我在道路交织的花园小径上行走,时机恰好之时,便从事相的分支剪下几片残叶,今日陪你一同重温,也算不错的消磨时间之法。” 他抬起手,咒言流向空中,构造出一副没有边界的图景。 天空暗沉,舰队外悬,土地燃烧成灰烬。道路被炸断,肥沃的平原上连水的表面都几乎燃起黑眼,深陷的土石是奥林匹亚流血的伤口,无数断裂的焦黑尸首以无用的残躯填补着母星的创痕。 一见到此番场景,佩图拉博脑中的理智便几乎要如山石崩落。 “是谁——”他压抑不住地吼,直到莫尔斯在他肩上一推,将他拍进画幅之中。 他站在山岭的边缘,三叉戟成员在远处聚集。沉重的盔甲里弥漫着硝烟的气息,如麻醉剂一般窒息着身躯中因屠杀而麻痹的大脑。这熟悉又陌生的身躯上伤痕累累,无比沉重又无比痛苦,几乎是一种压抑扭曲的活生生的意象。 在这幅躯壳之中,浓重的不寒而栗将他钉死在无法反应、无法动作的疼痛里,他不想理解这一切——因为他理解了这一切。 不需一个刹那,佩图拉博就知道,这个注视着他家园被轰炸、一手操纵奥林匹亚的毁灭的人,就是另一个他自己。 “看,佩图拉博。”莫尔斯低声说,他从烟雾弥散的空气中浮出,以一个浅淡金影的形态。“去接受这种可能,我们要诚实。从另一个破碎倒影中,我们品读并拆解悲剧的结尾。” 金影悬在佩图拉博身边,而佩图拉博跟着这可憎的躯壳行动。这是一段已死的记忆,一条花园迷宫尽头的死局,佩图拉博能做到的一切只有感受。 当然,他的灵魂能够在这暂且寄宿的身躯里闭上感知的眼,不听不闻,无知无觉地度过这场噩梦。 但钢铁不会逃避。 佩图拉博感受到他的牙齿因咬紧而咯咯作响。他放任自己的怒火取代了惶恐和退缩——一股仅仅针对他自己的怒火。 与在自己世界中设计的、相较于绝对实用性,又附加上一定的艺术感官的洛科斯不同,这一座洛科斯与战争和铁血早早地融为一体。 炮声隆隆如实体,将整个洛科斯抓在烈火之中。成千上万的炮弹把天空撕扯成灰黑的烂布,通过阿尔卡迪亚山谷打进洛科斯的城墙。 高爆物上千吨一批地清洗着那一个佩图拉博数十年前亲自设计的城池,城墙倒塌,尘埃冲向天边。 那一个钢铁之主亲手摧毁他曾建造的一切,怀着狂怒、痛苦与可笑的虚假冷酷,将他的心血撕扯直到和他的心灵一样破损殆尽。 “你已经开始恨他了。”莫尔斯说,“做好准备,你之后会更恨他。但别恨你自己——这个正在和我聊天的‘你自己’。” 佩图拉博听见几名三叉戟的谈话,那些声音直直进入他的耳朵。 一个阿斯塔特坚持亲自摧毁城市不过是对钢铁勇士人力的浪费,另一个人则帮钢铁之主解释,“他正在告诉所有人,他有权摧毁他建造的东西”。 这些可悲的语句令佩图拉博短暂地陷入了自我怀疑,而另一个他的子嗣正在进行的解释则更类似于一种不自知的诅咒。 那一位钢铁之主诅咒了他的军团,扭曲他们直到他们乐于在母星展开屠杀,于是军团用沉默的服从诅咒了他,令他自我憎恶、深陷绝望。 军团快速地攻入城内,洛科斯已陷入火海。 这座城池曾经养育的儿子正回来杀死所有老人、不适合基因改造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钢铁勇士抽取着洛科斯的人民,令他们排在坍圮的城墙之外,用密集的炮火将他们的血肉涂上碎石和断砖。 佩图拉博见证着这一切,他注意到他的一名子嗣在每次开火前犹豫。佩图拉博沉默地等待着那名子嗣被其他疯狂的战士处死。 “钢铁生力量,”莫尔斯说,“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 佩图拉博不清楚这是一次鼓舞还是一句讽刺,他在心中接言:“这是牢不可破的连祷。” 在他无声说完这句话时,莫尔斯以精准的时间间隙对未出口之言作出回应:“我知道你不会令它蒙尘。这不是要求,这是信任。” 他的坦诚像柔和的触碰,令佩图拉博获得宽慰。 钢铁之主随着他的军团进入燃烧的洛科斯,他见到一次小小的军队内乱,犹豫的战士在争吵中被定为叛徒,爆弹撕裂胸甲,外凸弧形的黑黄条纹向内折断,第一颗心脏爆出鲜血,接着头盔被打烂,血液透过呼吸栅格与流逝的生命一起淌出。 佩图拉博见证着这一切。 他的脚走过燃烧的房屋,走过泥土翻起的道路,走过鲜血和脏污,铁的战靴踢开尸体,最后,王宫向他敞开。他踏过从门上震落的金银浮雕,就像踩着一块象征毁灭的地毯。源源不绝的枪炮声昭告着他的到来,正如多年前洛科斯人欢快的欢呼与迎接。 在进入宫殿的那一刻,佩图拉博从钢铁之主的情感中体察到一股厌恶,这已是他的确不能理解的。他透过一双冷酷的眼睛看见大厅中央的灵柩,水晶与天鹅绒中沉睡着一名老人的身体——远比佩图拉博记忆中的老人更老。 覆盖着战甲的手抬起,灵柩的盖子被压碎,露出一张衰老而消瘦的脸孔。 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想要喊叫,那个可憎的废物!在那个世界中达美克斯没有早早死于四神的毒害,反而被他自己逼至身亡!他本拥有着多么幸运的机会,而他非要将一切付诸于雷霆般的战火和毁灭! 接着视线变暗,钢铁之主闭上眼。佩图拉博听见他喊了一声父亲。 他跟随钢铁之主落进黑暗,直到莫尔斯轻轻地开口:“不要畏惧。” 另一个声音唤醒了钢铁之主,这道声音远听起来比他自己的那一位更苍老,即便他们的年龄也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 卡丽丰的声音从洛科斯的王座上传来。 钢铁之主抬起头,佩图拉博见到一名被岁月折磨的女性,不仅仅是年老——他所熟悉的卡丽丰同样拒绝了延寿的手术,真正折磨她的事物源头远比衰老更能摧残人的心智。 王座中坐着的是一名绝望的坚守者,她的每一句话都被其衰弱的肺部拖累,而她的心肺正是因过度的悲恸而衰弱。 两人的对话开始了,信息的冲击让佩图拉博快速分析出这个世界的发展脉络。 他首先因奥林匹亚的叛乱而震惊,听着钢铁之主否决达美克斯的形象,在了解了奥林匹亚的叛乱是因为钢铁之主毫无节制的愚蠢征兵后又变得无言以对。 他的心绪几度大起大落,在听到卡丽丰将他称作奥林匹亚的灾难后,他坠入谷底。 “……你的虚无主义是可鄙的,弟弟。”老去的僭主尖锐地说。一名怒火中烧的卡丽丰,佩图拉博为这两个概念的组合而晕眩,卡丽丰不该被逼迫至此。 他们又提到其他的僭主之子。自佩图拉博离去的多年以来,哈尔孔因谋逆被溺死在酒桶中,安多斯黯然地于九十岁的某一天死去。钢铁之主被征战蒙蔽了回乡的眼睛,而他,佩图拉博,甚至从没有过再见这些人的机会。 他感到一只手盖在他的后颈上,冰冷,稳固,莫尔斯正劝他放松。而佩图拉博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帝国不会成功,”钢铁之主说,“帝国是我父亲的愚行。我相信它是因为我希望它成真,但没有东西如此完美。” 所以他是一个叛徒。佩图拉博沉默地想。 当然了,一个憎恨母星、憎恨公民、厌恶子嗣,将怒火投射到他自己曾缔造的一切之上的破碎者,成为叛徒又有何奇怪。他向外挥动的每一拳都同时地击打在他痛苦的灵魂之上,他情绪的纾解在不恰当之处克制,又在错误的地方过度释放。这一切都值得深思。 佩图拉博终于将自己从一个亲历者的共感中抽离,重新以冷静去审视着这场已经结束的荒诞悲剧。 这不是因为他快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而是他当前正见证的场景已与他本身差别过大。 他不再接纳另一个钢铁之主作为他自己。那是一面扭曲的镜子,一张涂污的白纸,一个错误的范例。那不是他,如今不是,未来更不是。 他将记住今日所见的一切,从最细小的尘埃到最宏观的星球,他将永久地记住,一个同样名叫佩图拉博的、同样在奥林匹亚重获新生的、同样带领军团投入远征的人,能将万事万物硬生生拖进怎样可怖的深渊。 他不需要原谅他,接纳他,认可他,他只需记住。 “……你是软弱的,铸造不当的钢铁如干枯芦苇一般易碎,”卡丽丰说,“你像孩子一样愤怒。” 佩图拉博希望卡丽丰不要继续说下去。 他本人的自尊不会因此受损,钢铁之主的尊严不会因不受指责而增加,但有一样东西将与之息息相关,即卡丽丰被掌控的生命。 “……你获得军队,然后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们十一抽杀……” 那个畜生。那个疯子。那个暴君。那个稚童。 “……你浪费你的士兵去证明不需证明的事,你在无人注意和赞许你的自我牺牲时愤怒。你摧毁了一切,为什么,弟弟?” 摧毁一切的人开了口,佩图拉博不再惊异于那个人的残忍:“我不是你的兄弟……凡人的爱没有用处。” 他撒的谎言只能骗过他想骗过的自己。他否决亲情,因为他刚刚将他拥有的亲情亲手毁灭。 他不再有资格得到爱,所以他说他不需要。 卡丽丰的叙述仍然在继续,钢铁之主被愤怒蒙住了眼睛,但佩图拉博见证着女僭主的求死。 他注视着卡丽丰衰老的容貌,以及那副身躯中最后一簇炽烈的精神之火,知道他和莫尔斯是那个世界的卡丽丰唯二的葬礼见证者。他的眼眶发着烫,喉中如有冷铁堵塞。 “你的自私让人悲伤,弟弟。你是最大的傻瓜。”卡丽丰说。 钢铁之主愤怒地冲上前,抓住凡人的喉咙。 佩图拉博见证这一切。 他听见那个钢铁之主撒下谎言,为他的残暴绝望地寻找理由,“不能对叛徒仁慈”,他说,那么他为何不能严酷地对待他自己的背叛? 他质问着那心智上已然碎裂的张皇叛徒,心下已明白那人未必不清楚他在进行的自我欺骗。 有一瞬间他开始想象这场景到底在哪一步出了错,很快他得到答案。 莫尔斯。在这分叉的道路上,莫尔斯并不存在。 “其实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不存在,”莫尔斯柔和地说,“至少我还没有找到第二个从我的首次死亡后复生的我。但我找到不少另一个你,有些更好,有些更坏。不要低估你的潜力,但也不要高估——我知道你不会。” 不会吗? 他听见一阵叫人绝望的颈椎断裂声,叛徒在勒死她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整理她的头发。 佩图拉博跟随着叛徒的视线,同他一起注视卡丽丰的双眼。他见证着堪称慈悲的遗憾定格在卡丽丰的双眼之中,心内变得无比空茫。而那个叛徒,他已被他自己的残酷击倒,跌在玻璃上,泪水滚在他自诩钢铁的脸上。他证明了他应得这份苦痛。 而佩图拉博,他的心已不再疼痛,只剩一种静默的苦楚,无声地挖掘着他身躯中的空洞。他将记住这一切,不止是吸取教训,也是一份过于遥远的迟到祭奠。 “还想看更多吗?”莫尔斯问。 光线停止颤动,空气中灰尘静止,时间的截面就此封存。金光凝聚,黑袍之人从虚无里走出,衣上的装饰条纹是他不久前为莫尔斯设计的那一套。 他伸出手,静静地与躯壳之内的佩图拉博对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佩图拉博问。 “很多。”莫尔斯说,“我一直在等有人陪我重看这些故事。” 佩图拉博支起他沉重到难以移动的身体,努力拉住莫尔斯的手。 他脱离这第一视角的躯壳后,发现泪水仍在他脸庞上淌着。接着,一次眨眼带来另一滴坠落的眼泪。 “你可以去找帝皇。或者掌印者。”佩图拉博闭上眼,再一次看进那双遗憾的死去的眼睛。让别人去见到这一切吧,这不是他的耻辱。而倘若有人能因此加强对他的督促,这又是一件好事。 “帝皇太忙了。”莫尔斯回答,“等到大远征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再找他也不迟。” “你是对的。”佩图拉博说。“我们的征程还有很长。” 第1章 牧狼神 荷鲁斯看向舷窗外的宇宙。 隔着布塞法勒斯明净的玻璃,一颗棕绿色的星球在窗外逐步放大。 先是一个细微的深色斑点在宇宙中进入原体超常的观测范围,随后斑点变成圆,圆变成球体,球体愈发展开,像苍老者的笑容,推动着星球表面深绿的山峦一层层地叠起。 山峦上排布着分散的城池,与自然的色泽形成完美的过度,像砖石雕砌的精致装饰,点缀在星球各处,象征着人类的足迹和成就。其中有一座城池格外醒目,在太空之中看不分明,但城池中格外不同的精巧色块分布依然吸引了荷鲁斯的注意。 最后,在山峦的核心,一片晶莹洁白的亮点进入他的视线。 当雪山映入他的双眼,荷鲁斯从窗边起身,准备登陆。 奥林匹亚,佩图拉博。 任何一个有一定智力的人处在荷鲁斯的位置上,都能推理出泰拉之主曾造出过二十个儿子,更不用提荷鲁斯本身具有的天赋智慧。 此前他便常常猜想,第二个回到父亲身旁,结束他与父亲的独处时光的,会是哪一位兄弟。 是与他一样的善于征战,还是更热衷于其他闲杂事项?高傲,或是柔和?优雅,还是野蛮?比他高大还是矮小?比起他与父亲更加地相似,还是另有个性? 这有时会让他沉浸在思考中,直到他的子嗣将他喊醒,用质朴的打趣提示他到了检阅部队的时刻。 而今天,到了与他的第一位兄弟会面的时候。 布塞法勒斯在轨道停泊,登录船在旗舰中等待,荷鲁斯拍了拍肩上苍狼的皮毛,既是安抚着狼的外皮,又是让这温暖亲切的厚实毛皮安抚着他自己跳动的心脏。随着舰队与奥林匹亚的距离缩减,他逐渐确切无疑地感受到了另一个兄弟的存在。 他抛却一些不必的酸涩,调动起更多的期待。 帝皇等待着他,而马卡多并不在场,金盔金甲的禁军更是不在此地。这很好,他将与父亲共同享受与亲人相见的那一刻。 来到地面的过程非常短暂,他跟着帝皇将战靴放到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涉足于从未有人到达的晶莹雪盖。洁白刺眼的雪花因重力留下深深的灰色足印。 他站在帝皇身后,风从身边来,于是他上前一步,站在帝皇身边风吹来的方向。 等待的过程既漫长又短暂,似乎只有几分钟,遥远的山脚下便多出两个黑色的人影,穿过梯田,越过稀疏的林木,走出渐低矮的草地,踏上裸露的岩石,向雪峰逼近。其中高大者的步伐比矮小者更慢。 随着山石的愈加陡峭,高大的人用上了他的双手去攀附石壁,猛烈的山风下,轻甲背后的披风被高高掀起,剧烈地鼓荡成一面飘摇的旗帜。 一个念头忽然跳进荷鲁斯心里,那就是这个人并非第一次攀爬一座悬崖,并通过这种仪式般的形式去触碰他的命运。 帝皇的光芒微微地照耀着,他的高大身姿正是荷鲁斯仰望的对象。他好奇着那位兄弟将如何与他交流父亲的存在,但有件事他更加好奇。 那就是高大者身旁,那个似乎正悬浮在空气中,黑袍如展翼的鹰的飞行者。 他悄然看向帝皇,帝皇显然也看见了那个并非凡人的人。 金光覆盖下,荷鲁斯不确定帝皇的神情是否产生了诞生于愁思的波动。他很快摒弃杂念,在缺氧程度足以令凡人窒息而死的九千米高山巅峰,静静体会肺部吸入的大量灼烧般的空气。 不久后,攀登者的身形开始产生轻微的摇晃。荷鲁斯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泰勒弗斯山的顶峰,几乎没有任何落手之处。 攀登之人生生地在倾角向外的部分区域用手甲凿出落点,凭着几根手指的力量毫不动摇地悬吊、上升。而飞行者就在攀登者身边,冷漠地飘浮着。 荷鲁斯一度为此场景心感不快,接着他懊恼地压下傲慢的偏见。 他不应贸然评判他不了解的兄弟,以及兄弟和他同伴的相处模式,除非那个兄弟实在太过于荒唐野蛮——这一位显然不是。 接着,飞行者仰起头,与荷鲁斯目光相接。 在短短的一个刹那间,荷鲁斯嗅闻到一种危险的气息,他谨慎地记住这一点。 越靠近山巅,攀登者的举动越展现出急切的迹象,荷鲁斯有理由相信他已经从山石的间隙里窥得了父亲的光辉,同时他也确认,那就是他的兄弟。 漫长的攀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证明了这名兄弟的部分品性:坚不可摧,执着如铁。荷鲁斯心中有一股温热的激情开始鼓荡,他的脚步向前挪了少许,等待着兄弟的到来。 至于飞行者,荷鲁斯相信帝皇会知道他是谁。 一只覆着手甲的手抓住山巅岩石的边沿,接着是另一只。荷鲁斯虽不算擅长锻造,但依凭他与生俱来的部分知识,在这样一颗原始如荒野的低工业水平星球上,能打造出如此环环链接、精妙绝伦的手甲者,必然与他一样不同于众人。 接着,一张相当年轻的脸出现在荷鲁斯眼前,冰冷的蓝眼与此地极寒的风雪相得益彰。 转瞬之间,蓝眼睛的主人翻身越上山崖。 一个相较于荷鲁斯矮上少许,也年轻上若干岁数的青年人将绕至手臂的黑色披风甩到身后,明黄边纹一闪而过。 青年的胸膛因攀登而起伏,但他步履稳如铁砧,正如他浑身的冷静气度一样绝不动摇。 他的容貌如荷鲁斯自己一样超凡地英俊,但凛然的神情削弱了他容颜的完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石像般的压迫力,当他扫视四周,荷鲁斯敢肯定他精密大脑中思考的正是枪炮该如何于此布置的千万条方案。 荷鲁斯的内心产生了一些微微的不适,在青年人身上,他看见了另一位领袖、另一位战争大师的雏形。他努力地想象着他的兄弟将怎样为帝皇的伟业做出贡献,而非帝皇将如何去爱他的兄弟。 帝皇觉察了他的小心思,荷鲁斯知道他能。在羞愧的同时他也有些被注视的喜悦,当然,这一切都没有表露在外。 他向他的兄弟爽朗地微笑。 而那名青年人终于开了口,他的哥特语中不含丝毫额外的口音,精确、稳定,泰拉与火星上没有任何一台机械能如他的语言一样字字毫无偏离。 青年讲话时那冰冷又捎带讽刺的口吻,令荷鲁斯有如被熔融的铁水烫穿般心生紧张,他强迫自己接纳这一位新的兄弟,让他分享父亲的注意——而此时帝皇的注意力已有大半都落在青年身上。 “你就是我的造物主吗?”青年说,“我是佩图拉博。我等待你许多年。” 佩图拉博看了一眼荷鲁斯:“你是我的兄弟,我能感觉到。” 在荷鲁斯以为轮到他做身为兄长的自我介绍时,佩图拉博对帝皇说了第三句话:“莫尔斯方才坚持不来见你,你们认识吗?” 第2章 你是? 荷鲁斯将新出现的名字记下,同时调动感官,寻找附近是否存在着刚才那名神秘的飞行者。他的寻找毫无疑问是失败的。 而尤其令他不解的是,帝皇在听到这一疑问后,眼神首先看向的却是他。 那名为莫尔斯的人难道和他有关联吗? +我认识他。+帝皇说,这金色的伟大之人的情绪有些低落,荷鲁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拭去帝皇哪怕最不起眼的悲伤。 帝皇随后开口,用上他也许更真实的声音,这让他的感染力愈发打动人心, “如果他不想出现,我无法令他回来。我的孩子,”他顿了顿,“你拥有伟大的命运。我需要你,你是佩图拉博。” “我是。” “我是帝皇。泰拉的帝皇,也是人类之主。”帝皇冷静地说,他向前一步,越过山峦群峰的雪顶,奥林匹亚更多的细节映照在他散发金光的明亮虹膜中。 从洛科斯起,他观察着整个星球,在不同寻常的深入建设中寻找子嗣的性格与成就。 须臾过后,他脸上浮现愉快的笑意。 “你成就诸多,尽管你年龄尚幼。我看见真正的和平正在这个世界上铺展,宏伟的城堡与农人的器具同步地获得了奇迹般的更新。当你来到这里时,奥林匹亚已经取得了自行进步的全部基底条件。我看得出你对建造与知性的追求,我们可以就此进行诸多讨论。” “我……”青年人的眉毛微微地皱起,神色有些微妙的怀疑。 荷鲁斯试着向他用充满自信的点头来表达肯定,在帝皇结束他的开场白之前,他不允许自己进一步去干涉父亲的对话与抉择。 他的尝试收效甚微。荷鲁斯并不气馁,他会去爱他的每个兄弟,尤其是一个如此关心母星人民的、高贵严肃的领袖。而现在,他们只不过对彼此还不够熟悉。 帝皇的邀请尚未结束,他向佩图拉博伸出手,“莫尔斯将你塑造得非常成功,孩子。你会来到我身边,发誓为人类的未来而服务吗?” 听到这句话,尤其是前半句,佩图拉博的犹豫几乎消散,更多的动摇与落下山巅的雪花一同隐没的风中。 他戴着手甲的手指弹动少许,荷鲁斯产生了一个拉着这位兄弟的手放到父亲掌心的小念头。佩图拉博到底等待着什么? 佩图拉博问:“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体会过你的强大,在那片领域之中……” 他咽下后半句,在眼神交流里与帝皇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心照不宣,荷鲁斯迫切地好奇着。 “我有许多任务。”帝皇说,“我需要你和你的兄弟们一起参与。这将是一条艰难的道路,途中艰险重重,诱惑与危机的荆棘无处不在阻拦你的脚步。但你能够克服这一切,你值得带领人类前进。” “我听见过这段话,帝皇。”佩图拉博说,他恍然而专注地看着帝皇,不是以一个孩子看待父亲的眼神,而是仿佛终于在一场无限长久的大梦尽头意识到自己的苏醒。 他的战靴在雪盖上划出一道向前的痕迹,透过帝皇身上的光辉,他冷静地直视光辉之内的具体形象。 “十年之前,我对自己说,我生来就有着伟大的命运,我将要在一场宏大的剧目中扮演好我自己被灯光照亮的角色。我将跟随一个更加永恒的造物主,为远比奥林匹亚更大的疆域贡献我的力量和潜质。” “接着有人告诉我,我的力量和才智不属于我自己,而除此二物我一无所有。我当时认为他只是在羞辱我,后来我又想过他是否在用这种方式来推动我的成长。” 佩图拉博的语调相比他冷峻的容色而言显得飘浮不定,一层阴郁的忧愁与携着低温的风一起在他的黑发上凝成冰晶,他看着帝皇,视线的焦点却不在那儿。 “后来有一天,他受伤,人们死了,我见到你。至今我仍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误导致了那次灾难。” 帝皇沉默地倾听着他子嗣的话。 佩图拉博接着说:“但那时我明白了一点,就算我取回我失去的天赋,我依然与更伟大的命运无关。我只是像自古以来的所有领袖人物一样,带着人民犯错。有些错误可以挽回,有些不能。” 荷鲁斯与佩图拉博一起进入思考,他的兄弟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在解读他们的存在,他过去并未想过这方面的事。 他自己告诉自己佩图拉博的类比不完全正确,毕竟他们比自古以来的任何凡人领袖都优秀数倍;但得益于原体的大脑思维速度,另一个声音立即告诉他,他们所犯的错误也许也会比任何凡人领袖都可怕数倍。这种想法让荷鲁斯不寒而栗。 无妨,他心想。跟随帝皇吧,帝皇不会错。 “现在,回顾我的过去,我从他的一言一行中终于听见了他从未说出口的问题。他真正在问的,是我真的准备好将我的天赋、力量、精神,以至于生命,都投入到我所说的事业中了吗?” “他问的是,我是否真的心甘情愿为一份可能正确、可能错误的道路献出一切,即便我或许将要一无所获。” “他希望我不是像一个孩子一样,倚仗着我不被需要的自我牺牲,索求过多的夸耀和疼爱;而是像成人一样,公平看待风险和奖赏,真正发自内心地,去做我的天赋允许我做的一切。他想知道我的答案。” 悲伤的影子掠过帝皇的脸,短暂到荷鲁斯为自己的看错和误解而惭愧。 帝皇说:“你的答案呢?” 佩图拉博视线的中心回到帝皇身上,他那年轻智者的严肃在此刻尽皆融化,变作柔软的诚恳。 他握住帝皇的手掌。 “我准备好了。”佩图拉博说,“而他也准备好了,虽然他从来不说。他一直在这里,没有出现,也没有离开。” 帝皇的目光移向佩图拉博身旁。倒映阳光的苍白雪顶上,浮出一块焦炭般的黑色。 随后,荷鲁斯见到一个身披黑袍的凡人双手抱在胸前,平静地悬浮在空中。一见到他,荷鲁斯立即反应过来佩图拉博先前那略带嘲讽的神色到底从何人身上学来。 同时,他的不安预感开始变强,因为这名凡人出现后,既不去关注佩图拉博,也不在帝皇的光辉下热泪盈眶,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你是?”荷鲁斯没有忍住开口。他的手握了握。 接着,那悬空的黑袍者嘴角微微上翘,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令荷鲁斯有针刺般的悚然。 “你可以叫我莫尔斯。”他轻柔地说,每个辅音的末尾又都格外地拉长,“我是一名工匠。而你就是荷鲁斯·卢佩卡尔,对吗?” 他转向帝皇,又问了一次:“对吗?” “我们回船上谈。”帝皇果断地做出抉择。 而荷鲁斯想起,他们来之前,马卡多似乎就在帝皇的嘱托下,于旗舰上安排起内部晚宴。 第3章 家庭聚会(上) 佩图拉博用放大的原体餐叉戳了戳银色餐盘中的烤肉排,目光从房间墙壁上悬挂的深重油彩画,飘到网纹白纱的窗帘上,试着在脑中用全新的方式去排列出新的简约金色镶边,并替换掉现今的繁杂设计。 当莫尔斯喊到他的名字时,他立刻回了一声“莫尔斯总在夸大事实”,同时将注意力挪回当前这令他困惑不已又无从拆解的、被小动物玩过的线团一样充满神秘性的复杂场面中央。 “我夸大了吗?”莫尔斯以左手的拇指指腹和食指指节抵住下颌,坐在帝皇左手边,明明是对佩图拉博说话,人却看着荷鲁斯,“但你们就是如此不同凡响,荷鲁斯。你们两人都与现下坐在主座上的戴金冠者有着恰到好处的相似。而我从不用谎言去讽刺。” 佩图拉博感觉到与自己一同坐在帝皇正对面的荷鲁斯快速抬头看向帝皇,接着假装方才那有意观察帝皇反应的一眼并未发生。 他和他肩上珍珠白毛皮上相连的狼头一起点头,如同宴会的半个主人,彬彬有礼,宽容大度。 “感谢你的赞扬,工匠。”荷鲁斯充满感染力地说,“也感谢我的父亲,我们只不过与他设计中的形象有百分之一的相似。” 帝皇在被提及后努力给出应答:+你们……都已经符合我的设想。+ “符合吗?”莫尔斯突然问,成功截住了荷鲁斯正要上浮的喜悦。 马卡多坐在帝皇右手边,默默地切割着盘子里的奶油焗长柄绿叶菜。 宰相拉起了他的黑兜帽,他的世界里大概只剩下那根很难处理的菜叶柄,但佩图拉博不认为这名宰相真的不知道用一把勺子而非餐刀切菜有多么艰难。 “你对我们的行为有建议吗?”荷鲁斯问。 “嗯,事实上,对你我没有建议。”莫尔斯从盘中挑起一根小麦粉制品,绞在叉子尖。“你是这一桌有灵之物中我最不了解的那一位,至于无灵之物,我对这杯粘稠饮品的出处更感兴趣。” “你了解我的父亲?”荷鲁斯的声音变得有一丝尖锐,“你与人类帝皇结识多久?” “……这杯饮品是朦胧星域一种驮兽的乳汁。”马卡多慢悠悠地说,证明了帝皇让他一起坐在桌边的真实用意。“有助于增强人体对有毒物质的抵抗力。” “那时我还年轻。”莫尔斯不受马卡多干扰思路,轻哼了一声,手中的叉子放过了无辜的面食。“我与他结识的可够久了。但我猜你也跟在他身旁历经风霜,马卡多。你的外貌比你的灵魂苍老了太多。” 帝皇用喝酒的方式自然地避开回答。 “我同样与父亲相伴多年。我很早就回归到父亲身边。”荷鲁斯说,试着避免陷入莫尔斯的节奏,“而佩图拉博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兄弟。” 牧狼神终于抛出了他准备多年的开场白,今日的风雪里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这在过去的十分钟内令他怀疑父亲会不会觉得他迟钝。 他认真地对佩图拉博说:“佩图拉博,我是荷鲁斯,作为首归之子,我想我有义务与你成为朋友,帮助父亲给你一些指引。” “我会需要。”佩图拉博决定说些实在的话。“我仍然对你们所说的远征知之甚少,也对你和帝皇毫不了解。但做好准备,我没有你的好脾气,荷鲁斯。” 他现在每次看见正在撕面包的帝皇都会想到若干天前他脑子里的玩笑,即要对莫尔斯讲他要跟着帝皇这位亲生父亲走,才不要天天被莫尔斯批评讽刺。 现在他决定将这个想法永远藏在心底绝不说出半个字,因为帝皇在喝完酒、撕完面包后,又用叉子尖研究起剥土豆。 “没有关系,我的兄弟。”荷鲁斯好像松了口气,“我们可以详谈这一切,比如你将如何接手你的军团,以及我们的帝国真理。” “你确实亲自带了他很久,帝皇。”莫尔斯说,“‘帝国真理’,一听就是你的做派。以及战甲的颜色,又一次的珍珠白?我很惊讶你会希望这种一名统帅曾拥有的颜色,再度重现于你招展的旌旗之下。” 荷鲁斯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这段话的几个词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臂甲颜色,产生了明显的困惑。 帝皇不为所动地放下剥得十分不完美的土豆。 +我不会在颜色上做限制。+灵能携带语言传达至在场每个人的脑中,既是帝皇伟力的体现,又免去帝皇挑选语气的麻烦。 “你只会在名字上做限制。”莫尔斯低声说,深深地看了帝皇一眼,“虽然我在十二小时之内才知道,你还记得如此久远的事。” 马卡多终于用勺子切断了蔬菜,金属磕在陶瓷表面,清脆地一响。 老人淡定自若地说了一声“抱歉”,用叉子慢慢叉起煮得烂熟的菜叶。 “父亲的记忆中囊括着全人类的知识,”荷鲁斯不安地说,“他记得所有人类历史上群星煌煌闪烁的瞬息。” “也许你是对的,卢佩卡尔。”莫尔斯说,“帝皇和你这位长子提过,他给其他的孩子们都取过什么名字?马其顿?迦太基?拜占庭?法兰克?” “没有提过。”荷鲁斯不明真相,而莫尔斯也无意去针对他。他对荷鲁斯本人的存在毫无看法,除了这年轻的非凡之人对他的父亲过于崇拜。显然这不是荷鲁斯的错。 帝皇在莫尔斯的视线下嘴唇并拢,金色灵能让他的面庞更为神圣高远。 +我没有给他们取古泰拉的国名,莫尔斯。旧帝国皆已轰然垮塌。+ “但你却记住了一个山洞的名字,”莫尔斯挑选着称谓,“帝皇。” 荷鲁斯在避免折断餐叉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握紧了它,他几乎等不及要参透这套神秘的哑谜。莫尔斯和帝皇的靠近所象征的亲密令他几乎产生了不可思议的瑟缩。 回归的长子悄悄观察起佩图拉博,那新来的青年很显然同样对此一无所知,这一刻,兄弟二人用眼神交换的好奇之心成为了两人的第一道纽带。 帝皇的回答偏慢了,+是的。+ +我以为你不喜欢那儿。+莫尔斯一样用起了灵能。这一刻他的咄咄逼人极其短暂地被害怕答案出现的退缩取代。 他随后忽然加大了强硬的程度:+你有了新的子嗣与同伴。你正在建立新的帝国。+ +哦……+帝皇说,+万事都在前进。+ “但我们也需要来自过去的助力。”马卡多衰老疲惫的声音响起。 “比如莫尔斯吗?”佩图拉博问。 第四章 家庭聚会(下) 马卡多将餐叉无声地放至盘边。 当然,事情总会变成这样,他又一次替老朋友在所有人都不满的局面里,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而马卡多丝毫不希望这局势在未来的无数年间像物理定则一样地不可摆脱。 所以他用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真诚,抬起头,目光穿过他黑色兜帽下的阴影,对同在帝皇手边的莫尔斯发出邀请:“是的,帝皇需要莫尔斯。” “我会尽量把它当做邀请,而不是求救。”莫尔斯相当直接地轻易剖析出话语的本质。“说真的,你的外表正是老者多智的概念具现。” 马卡多由衷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帝皇默默地放下刀叉,在莫尔斯和佩图拉博的共同注视中小幅度颔首。 莫尔斯双手十指交叉,支在下半张脸前方,依靠如此生成的阴影遮挡嘴角弧度的变动。 佩图拉博感受了一下自己被全新美食填饱的肚腹,思考起关于运动和消食的问题。 荷鲁斯觉得按常理他应该主动站出来讲些和谐的小玩笑,解救这一桌冷凝得令人怀疑他们到底是在旗舰内还是旗舰外的氛围;但他根本无法忘怀莫尔斯问句中暴露的信息,连带着他对自己的姓氏,也产生了一丝丝的敬而远之。 还有战甲的色调也是。 帝皇很少提及旧夜的往事,而荷鲁斯从未想过那遥远的名词有朝一日会使他如此困窘。 他开始后悔坚持要跟着父亲来接他的第一名兄弟了。 “我们还没有足够正式地介绍过自己。”荷鲁斯决心重开话题,“我先来?” 他环视一周,从帝皇的默许里得到鼓舞。 “我是荷鲁斯,”姓氏在他喉咙里打了两个旋儿,被坚强地吐出,“……卢佩卡尔,首个回归的基因原体,来自克苏尼亚,率领着我父亲的二十个军团中的第十六个,影月苍狼。你呢,我的兄弟?” “佩图拉博。”年轻的原体说,“奥林匹亚人。我在本地已有我自己的军团,你们将要给我第二队士兵吗?” “第四军团。”荷鲁斯说,“他们正在赶来汇合的路上。” 牧狼神自然而然地向佩图拉博身旁的莫尔斯平摊手掌,“你呢?” “当前名为莫尔斯,佩图拉博给了我这个全新的名字。”莫尔斯盯着荷鲁斯说,“来自泰拉,如果你追根溯源。没有军队,我对此毫无兴趣。佩图拉博是我的学徒,除非他现在宣布自己出师了。” 他停顿少许,在这一间隙中所有人通过话语背面的含义推断出诸多信息。 莫尔斯缠着黑布的手指放开餐叉,向陌生的椅背靠去。“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某些特质,荷鲁斯。” 荷鲁斯扬起眉毛。 佩图拉博猛地抬头,从供给巨人的大型空餐盘里将难以置信的视线投向莫尔斯。 “也许我看起来咄咄逼人,但我正在说真话。”他接着对荷鲁斯说,“我对你本人十分欣赏。” “感谢你的赞美。”荷鲁斯无暇考虑更多礼仪,一半的他开始在意莫尔斯在泰拉历史的何时何地结识了他的父亲,另一半则欣喜于帝皇相熟的旧友也觉得他值得赞赏。 随后,莫尔斯向佩图拉博点头,他的及时回应使佩图拉博放松了一半。 铁一样的坚毅回到佩图拉博年轻的脸庞,虽然距离回到心中尚有距离。 莫尔斯越过身旁的帝皇,用目光提醒马卡多。 宰相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当前名为马卡多,一名掌印者与宰相。有关军团调度的不明之处可来问我,我等待着向你们交付军团,佩图拉博。” “我的军团……”佩图拉博说着便陷入思索,也许是在心里准备起稿稍后与军团见面的开场白。 在场四人——暂且都称为人——依次交流了各自的身份,随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餐桌主位上已经放下餐具端坐不语的金光璀璨者。 虽然只是一个尤其简单的自我介绍,但在当前桌面涌动的暗潮中,帝皇的话语将成为铁的船锚,对风浪中五人共处的情感联结之舟造成独一无二的锚定效果。 帝皇拨弄了一下他金色的餐刀,眼眸短暂低垂,随即宽和地露出一个标准的无暇微笑:+放眼历史长河,自科技时代离吾等远去,人类失散于纷争与漫漫长夜已久。此时恰为风浪平息、万邪退避之间隙,吾等将不误变局之时机,于波谲云诡中重振人类光辉,再写复兴之梦。因此,我将展开远征,秉持帝国真理,收归群星银河。+ 他顿了顿。+我是帝皇,一名来自泰拉的人类。+ 荷鲁斯因帝皇的宏图而第无数次地心神震动,他兴奋地四下看探,只看见一名对此习以为常的老者、一个面色不改的年轻巨人、与一名手遮半脸,高高挑眉的怪人。 这令他讪讪收回激动,矜持道:“佩图拉博,这就是我们的父亲。” “这就是你们的父亲。”莫尔斯轻声地说,同时想起帝皇是怎么告诉他佩图拉博不是他的儿子的。 他放下双手:“我们现在认识彼此了。” 马卡多平淡地理了理他兜帽有些折起的边角,语气介于真诚和乏累之间:“这实在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帝皇点头。 一名并不比荷鲁斯和佩图拉博矮多少的金甲人适时出现,为在座几人收去餐盘。 莫尔斯盯着那人看了半秒,眼角一颤。 “这是父亲的王座守望者。”荷鲁斯解释,“一名禁军。” “嗯。”莫尔斯表示知晓,“对了,你们基因原体一共多少人?” “二十人。”荷鲁斯略带自豪,“我还有十八个兄弟散落银河,等待迎回。” 马卡多又拉了一下黑色兜帽的边,将表情全部藏在阴影里。 “好吧,如果你坚持这样想。” 说罢,莫尔斯看向帝皇,“我听说佩图拉博的军团正在赶来。” “他们已在统一战争中证明自己的杰出。”帝皇似乎并不明显地放松了。 虽然那是群固执的战士。荷鲁斯心想。 “他们快要到了。”马卡多说。 莫尔斯轻轻拍了一下手:“那么接下来是年轻人陪同年轻人见军队的时间,我们就不过多干涉了。” 他无视荷鲁斯在他提及“我们”一词时的眼神,继续说:“还有许多事我想和你单独聊聊。我的……老朋友。” 上架感言(明天上架) 那个,明天上架…… 事情是这样的。 约两个月前,我在与一位作者唠嗑。暂且叫他R。 脑子抽风·云锤·惨遭删族·被十版index规则气晕·我:要不我去写皮老板? R:写写写。 之后我们的对话就变成了: 我:这个开头怎么样,有什么建议吗orz R:有问题,建议速更。 我:我感觉我签不了,我太菜了 R:加油啊!你可以! 我:哈哈哈哈哈码字太快乐了哈哈哈 R:写佩图拉博写的.jpg 我:R您人太好了qaq R:错误的,我是坏R。桀桀桀。 …… 总之,感谢伟大的R,没有他就没有这篇小说,也没有每天被四千字指标折磨的我。我们拜请R神,R门! 接下来进入自我反思环节,我先报个菜名自我批判:看不懂,意识流,文青,冗余多,废话谜语扎堆,剧情很无聊,节奏成谜,有些情节过激,看得累…… 随后展望一下未来,结局必然是人类win,过程大概包括说学逗唱等怪东西;展望结束。 然后进入感谢环节: “照我来看,”107钢魂碎档了说,“我们有拿刀划墙纸,还有这里,他的40k:午夜之刃,这位是枯灯夜话,这儿是战锤:我不要成为臭罐头啊,这儿是咸鱼哥和玛卡多,这儿是达斯平根和伪神与孽子,这儿是可爱的阿德赫拉,与他的40k:科尔基斯之星和阅读黑图书馆,这儿是七夜狩,这儿是他写的战锤:以涅槃之名,他们旁边的是哇穿一切和战锤:涅槃的紫凤凰,还有禁军统领小猫咪,和他的战锤:耀金之梦,那位是虫附体,帝皇的红沙之女,还有月下的霍林河,与他的战锤:以灰烬之名,还有冰洞海豹,写了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那儿又有白色圣堂哥,另有一艘荣光女王号……他们正在此处,曾在此处,也将在此处。” …… 最后,V作者一个首订,助力他下半年付得起开坑床单全军和丑角代工和察合台可汗代工钱的春秋大梦,感谢感谢,纳伽什祝福你() 第5章 兄弟时间(求首订orz) “感觉怎么样,我的兄弟?”荷鲁斯愉快地问。 终于摆脱那缠绕着无尽凶险和湍急涡流的神秘晚宴后,荷鲁斯的放松通过他全方位的肢体语言以及口头语言表现出来——尽管他看着帝皇和莫尔斯单独留下时,流连于门板边缘的手充分证实了他未说出口的不舍。 “哪一方面?”佩图拉博回答。 “哦,所有这些事情。”荷鲁斯摊平手掌,在空中划过,将布塞法勒斯与舷窗外的无尽寰宇一同囊括在内。“帝皇的舰队,离开奥林匹亚,悬浮在轨道上空,与帝皇相见。如果你实在没话讲,针对我批评两句也很好。” “赞美你两句会更好吗?” “那我就要想办法配得上你的赞美了。”荷鲁斯诙谐地回答,佩图拉博笑了一下。 年轻的巨人打量着他们正行走于其中的金色景观长廊,与长廊之下的大厅。空气中弥漫着恰到好处的浅淡熏香,气味能令基因原体的挑剔嗅觉都一并陶醉。 每一根结构线条都兼顾着美学和实用性的平衡,假如一定要在二者中做出偏向,那么这儿的设计更偏向美学。而种种细节上对于光影的绝妙应用,或是例如无处不在的复杂花纹对视觉的引导,则一起将舰船内部打造成一场金碧辉煌的遥远之梦,以及帝皇神圣光环的万千注脚之一。 佩图拉博无法不将此处的内部装潢和他自己做过的那些图纸做出比对。事实上,在他主观明确想要对比之前,他的大脑就给出了答案。 在布塞法勒斯,人类的无数匠人智慧共同汇集之地,他们建设殿堂时情不自禁为帝皇献上的华丽与梦幻,虽然美轮美奂、富丽堂皇,却是佩图拉博不会采用的方案。 “对于一名帝国之主的旗舰而言,已经够用了。”佩图拉博说,并问出一个刚进入他思维中的疑问:“但帝国不会给我也准备了这样风格的舰队吧?” “那很好。”荷鲁斯回答,“这正是父亲想要带给散落在银河各地的人类世界的。为此,他展开大远征。” “那就在这儿等。”佩图拉博说,“这幅场景,我在睡梦中见过很相似的。” 荷鲁斯转头看着佩图拉博:“我现在把这个地点的奥秘传授给你了,我的兄弟。” 尽管极力掩饰,荷鲁斯的语调里的好奇和急切还是过于满溢。 荷鲁斯大幅度点头,肩甲外挂着的厚实狼皮上柔软的狼毛随之晃动,反射着周边环境里璀璨的金光。 “泰拉……”佩图拉博沉吟片刻,“是怎样的?” “还有不用担心,你的军团和这儿的风格可是格格不入,我先前同他们接触时,闻到了一股铁锤和枪炮的气味。”他的鼻翼动了一下,假装吸气,“何况你的旗舰可能得由伱自己来建,帝皇说你会更喜欢这样。” “一场宏伟瑰丽的美梦?” “你听起来不是很赞同我们的真理。”荷鲁斯说。 佩图拉博耸肩。“我只知道他来自泰拉。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知道他的过去经历。你呢?你知道帝皇的过去吗?” “假如你见过莫尔斯真正的样子,你也不会赞同的。”佩图拉博说,并在心里补充还有那片不可多言的黄铜领域,与帝皇初现带来的金色光带。 “我后来常常会想像些更具体的人和物。”佩图拉博说,“想象一个不同的世界和更好的生活。” 他的一半精神渐渐地沉入过去的记忆,飘浮在空中回望时间的截面。文稿散在洛科斯图书馆的地上,穿过狭窄的吱呀楼梯,翻出天窗,在倾斜的棕红瓦面——月下是黑色瓦面上追着前方那黑袍的后摆奔跑,喘着气爬上钟楼,一起去想象山坡、森林、月光,山丘对面是湖泊和海湾,海湾对面是橙红的灯火和熟睡的城邦。 荷鲁斯在心中算了一下时间,“你的舰队快要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内了,佩图拉博。第四军团各连队的指挥官赶来会面,而大军仍在泰拉待命。稍后我令他们来此处与你相见。” “跨越星海的前提是统一的泰拉。” “当然。就在这儿,”他说,“这是最好的观察外界舰队的地方。从这扇窗往外看,你的舰队距离布塞法勒斯还有多远,到底来了哪些船,都能看得很清楚。这是我以前跟着父亲一起在船上散步时,偶然比对出来的好地方。” “你一定可以做到。”荷鲁斯笑了。 荷鲁斯笑声减小,笑容扩大。他压低声音,略微低头与佩图拉博小声说:“我和父亲说过,他这儿的建筑美感与实用性缺乏一条分界线。而你是第一个和我感觉相同的人。” 佩图拉博定定地看着荷鲁斯,须臾,他重又面向窗外的万千星辰。 荷鲁斯停下脚步,他的身旁是洁净如镜面的大窗。牧狼神将手搭在窗边的雕有流畅图纹的金栏杆上,整个人仿佛与外界的广袤繁星相融。 佩图拉博轻哼一声,毫不推脱地无声接受了赞美。 “不止如此,我认为原因在于你是个很有理智的兄弟。”荷鲁斯说。 荷鲁斯低声笑起来,脸上焕发着与荣有焉的光彩。“实用性呢?”他问。 “有海吗?”佩图拉博问。 这些人,这些他今日所见的人,无疑也是他的亲人。 “当我参与到泰拉的建设时,我要让海洋在泰拉上再现。”他笃定地宣布。 “从泰拉开始?” “嗯,”荷鲁斯想了想,“那我们聊聊你的导师莫尔斯?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我只知道他来自泰拉。”荷鲁斯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无奈摇头。 “没有。”荷鲁斯说,“我很抱歉,不仅是海洋,泰拉上没有水。” 佩图拉博也将手放到金栏上,他们高大的身影一同倒映于玻璃的表面。亿兆星辰的光从茫茫银河里来,和他们的倒影融为一体,既可以说是二人的形体中容纳着闪烁的星云,也可以说他们就是无数恒星的化身。 “这儿很美。”佩图拉博说,“从美学角度来看,我无可挑剔。” “因为我是你的兄弟?”佩图拉博不太适应地跟着荷鲁斯一起露出一点儿笑容,讲出一句他认为应当还不错的玩笑话。 “不一定。一开始都是些噩梦,”他回忆起天空中那道满怀恶意的淤青瘢痕,“星空在盯着我看,在我耳边鬼魅般絮絮低语不停。” 但他的确向往着这一切。佩图拉博想。诚如莫尔斯有时会对他作的评价,他不能用排斥和退缩去欺骗自己真正的心。 首归之子的温暖幽默与帝皇的神圣崇高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力量,他们都让跟莫尔斯那个捉摸不透的冰冷家伙一起待了整个有记忆的童年时期的佩图拉博,感到了一种不易触碰的陌生。 佩图拉博微微眯起眼,远眺黑暗宇宙的尽头。“我稍后去登舰口见他们。现在我们聊些什么?帝国真理?” “我今天能见到他们吗?”佩图拉博问。 “工业、政治、军事与文化的多重核心。帝国皇宫就在那里,比这艘旗舰还要华美辉煌上千倍。”荷鲁斯脸上露出不需多言的骄傲。 荷鲁斯将金栏杆握得紧了些,他的骄傲淡去了。 “但后来就不再一样。我坐在钟楼的边缘,仰望星空,一步一步推导我的天文学公式,想象每一颗明亮光点周边环绕的星球,以及星球上的城市和人群。” 第6章 亲子时间 莫尔斯用手指点了一下重新清理收拾后的圆桌台面,灵能如鹰翼掀起的风刮过桌面,圆桌中心浮现出一片稳定的虚影,展现出佩图拉博与荷鲁斯并肩行走的画面。 “你找回了两个基因原体。”莫尔斯对帝皇说,“那么刚才的金甲之人是谁?” 帝皇沉吟片刻,这一问题显然对他造成了困扰,而沉默本身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如果你总是什么都不说,我又该如何替你做事?”莫尔斯捡回他的讽刺,“除非你一点儿也不担心有人好心铸成错事,无意间撞碎了你不可观测的隐形计划。” “知识本身具有危险。”帝皇说道,以安静的叙述性语气,“人类往往无法承担直面真相的代价。你并非不知道这一点,莫尔斯。我们都曾穿越帷幕。” “我不是人。”莫尔斯回答。 “你基本符合人类的定义。”帝皇在一句话的解释后选择跳过这个无法辩论的话题,“无论如何,我知道你已经看出答案了。” “伱的二十个造物中,已出现在我眼前的三个都与人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他们在心智上又绝不超出人类的范畴。” 帝皇眼瞳周围的金色光晕静默地散发着辉光。 “听起来正是你们当年编纂教条与故事时做的事情,捏造出一些具备神圣伟力的形象,但思维逻辑上仍然用着从人类社会的广泛行为中提取出的一套通用模式。”莫尔斯说。 “难道不是因为你技艺太差,我才没忍住要完成那块好材料的锻造?”他不满地说,“你看看那孩子什么性格,编制基因的纺线时你能不能多用些心。还有,你做什么要让他看见那个帷幕上的孔洞?” 此时荷鲁斯正摊开手,向佩图拉博展示旗舰华丽的内部设计。 “看起来他们十分独特。”虽然莫尔斯更想说的是“他们和我很不相同”。 每次说到“远征”一词,帝皇的微表情里都表现出一定的不愉。莫尔斯知道这是出自帝皇对传统宗教的厌恶。 他笑了一下。“毕竟问了也没意义,而我也不想总是自溺在对过去的追责中。” “我在刚才的宴会上提过最终目标。” 不同于莫尔斯在场时的微妙氛围,他们的相处气氛融洽,并且看起来的的确确血脉相连。除去体型的相似和各有特色的完美容貌,在他们闪烁的心灵沟通中,存在着天生的平等和默契。 “你是指长篇大论的一面,刻薄计较的一面,还是冷眼旁观的一面?” “找回我的其他子嗣,孩子。”帝皇说,“第四军团将前进得比其他军团更快、更远,你的足迹将遍布银河的每颗行星。十八个军团在等待着他们的基因之父,而人类在等待着我们的军团。” “那是一次意外。同样地,我也没有想过使他们失落在外。”提及此事,即便是帝皇也表现出忧愁。 “我不知道。”帝皇说,莫尔斯从帝皇专注的眼神深处读到了这金色的人常年累积的困惑。 他快速说:“计划的最终目标、分段目标、当前进度、当前问题。哪些能告诉我?” 有时他与凡人一般无二,有时他又根本无法真正理解他周围人内心的渴求。他的目光放得比永恒更加遥远,而他本人又过分地崇高。 “那帝国真理是什么?” 这彻底击倒了莫尔斯。他现在不想多说一个字。 “说到军团,”莫尔斯算了算时间,“先行的第四军团代表队伍还没到吗?” “我们还是进入工作时间吧。”莫尔斯挫败地说,“早点明确工作目标。我受够坐在这张脚不着地的高椅子上了,你怎么旗舰上的陈设都是按原体尺寸设计的?难道你的皇宫也是这样充满对你不是子嗣的子嗣的爱?” 帝皇微微皱眉,摇头,向舷窗之外眺望。 “几乎任何一面。”帝皇表现出一点不多见的幽默感,他微笑了。 “我不是在重建宗教体系。” “除了一点,你开始照顾成长期的孩童了。”他指了指桌面影像中穿铁灰轻甲的年轻巨人。 帝皇再次放弃辩论。 “你们都离开了。” 好吧,莫尔斯想。他真是受够了。 “这难道是我们的问题吗?”莫尔斯抬起眉毛,差点动了当场变回真实形态去问帝皇到底拿他手干什么了的念头。 他回溯到首个问题:“最后来这儿的是二十号。他同样希望见到他的新兄弟。” 帝皇以他独有的郑重望向莫尔斯,他金色的双眼与莫尔斯的视线直接对接。在这一刻,莫尔斯几乎被帝皇眼中的悲哀击倒,他立即劝告自己别变成荷鲁斯那种一眼即可看懂的新时代狂热子嗣兼忠诚门徒。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你做每件事都有你的理由。你的计划和你的梦想一样地庞大,隐藏的秘密又比海平面下的冰川更加不可探测,以至于你雇佣的水手们往往在发现轮船船底的铆钉脱落后,才惊觉他们撞上了你隐藏的冰川。”莫尔斯说。“让我猜猜,谁又误解了你的本意?” 同时,莫尔斯打定主意让过去的事永远被时间掩埋。 “可别让你未来将要迎回的其他子嗣听见。”莫尔斯低声说。“那么现在我们去哪儿?” 莫尔斯看着桌面投影里的兄弟二人,显然荷鲁斯并不知道在他前面还有一个兄弟回归。 帝皇不情愿地挪开视线,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尔达。” “他们将拥有自主权,但我希望接下来佩图拉博能回泰拉接管他完整的军团。”帝皇说。“另外其他基因原体的位置我并不明确,唯有两人的所在地有些线索。稍后我会将标注后的范围交予你。” “皇宫的图纸中留出了他们的宫殿。”帝皇肯定了莫尔斯随口提的嘲讽。 莫尔斯并不想知道方才那段演讲词到底被帝皇复用了多少次。 他不知道自己变没变,但帝皇绝对没变——除去换了个更加复古的自称,给他的势力起了个偷懒的名字之外,帝皇还是那个模样。 “我知道。”帝皇说。“而你的性格不曾改变。” 计划,失败,新的计划,新的失败……如此循环无穷无尽,仿佛推石上山后圆石又顺坡落下,而他们甚至不清楚帝皇眼中有阳光照耀的山巅在哪。 况且别人主动离开帝皇有错,他莫尔斯又不是主动跑的。 “如今泰拉已然统一,太阳系的战争已经收尾。接下来,我希望在带领军队远征的过程中依次带回各个军团的基因原体,尽快推动远征的进度,在风暴平息的时期完成复兴。” 他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更加平和地继续讲:“我承认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用卢佩卡尔去命名你新创造的孩子。我也很好奇在我离开的时间段中,你到底创造过多少个类似的新生命,都有谁曾是你的搭档,你又是何时结识了一名如此宽容的掌印者。但实际上,我不是在质问。” “那么现在呢,你最需要我做什么?”莫尔斯问。 莫尔斯向椅背上一仰。 莫尔斯吸了口气,咧了咧嘴,脸上表情三言两语难以说尽。“我尊敬的帝皇啊,你身边很缺人手吗?” “我会先回到泰拉。”帝皇说,“仍有无尽事务亟需处理。” “荷鲁斯和佩图拉博呢?” “在这一过程中,你将遇到阻挠。异形、叛徒,以及……”帝皇咽下一个两人皆知的词汇,“唯有你有能力应对这一切。唯有你已经知道这一切。” 第7章 通讯时间 “需要与帝皇的舰队联系吗?”哈科说,“我们的火力并不充足,第八远征舰队及我们的各个战斗群都于泰拉附近待命,假如继续前进,这场战斗将在我们毫无准备的前提下爆发。” “我们当前的重炮和装甲不足以应对这群人类叛徒。”纳多尔·康纳眉头紧锁,“火星送来的设备尚在测验之中,除了盔甲数量大于人数的远征型动力盔甲,我们一无所有。毕竟我们只是一个军官代表团。” “如果开战,这将是一次预料之外的战斗。”德费斯说,“我们太过执着于在原体面前得到自我展现,竟然疏忽了舰队本身的武装配置。一组舰首鱼雷发射管,两组舷侧武器阵列和两座炮塔够我们做什么?” “兴许那些叛徒并不强大。”哈科摇头,“兴许他们将成为我们为原体送上的第一份贺礼。” “又或者第一份耻辱。”德费斯眉头紧皱。 从塞埃科·阿美卡的奥罗高地,打到泽迪克群岛和极地科研站,再到泰拉最后一批清剿行动结束后无比荣耀的金星战役,数不尽的荣誉给他带来双倍的伤疤,而疤痕带来谨慎。 “你不知道对方手里握着的是长矛长枪还是防御激光系统,你也不知道继续前进会落入什么古老科技的陷阱。你要让我们的荣誉之旗在原体面前落下,让我们的兄弟在原体与帝皇面前死去吗?” “这就是他们开始评价我们不思进取的原因,德费斯。”哈科冷冷地说,“我们的战斗开始得比多数军团都要早,我们付出的血和子弹比任何军团都要多,而现在,我已多次听见其他军团评价有个古板的军团举着他们的纹章旗帜自视甚高。” “或者我们躲避,重新潜入超光速航行,并记录他们的去向。” “你要让原体以为他的军官全部是逃兵吗?” 他的确不曾想过与他的军团初次见面会是这番场景。而几个枪铁色的大铁壳对他产生的无来由崇拜和愧疚歉意也并未引发什么独特的情结。 +带佩图拉博去指挥室,我们收到紧急通讯请求。+ 三个士兵的影像出现在他眼前。 “这些败类正是居于这片区域的古老人类遗民。我对他们所知有限,但经过我若干年来的考证,可确认他们依仗黑暗古老的科技,扭曲了自身的生存形态,定期摄入或转化年轻人类遗传物质并延续生命。在本地他们被称为黑色审判者。而我更愿意称他们的状态为异形。” “很抱歉,大人。我们无法为您带来更加荣耀的初见。”右侧军官的声音相当沉闷,歉意令他难以言语。 “非常大胆的请求,我的兄弟。”他说,“要调动帝皇的舰队绝无可能,万夫团的骄傲无人能及。但此等特殊情况,合作或许能被允许。我去问父亲,以及穿战甲。” “临时的战斗?”佩图拉博跟着荷鲁斯快步前进。如果是非战斗原因,不需要去指挥室。 “在他们主动脱离已经构建防御体系的多颗卫星的条件下,我认为仅仅依靠第四军团分布于此的兵力,无力打败他们逃亡的触须。但加上帝皇在此排布的舰队,一切又都变得绰绰有余。” “战甲?” 这一瞬间里他自动地分析了这些士兵不同于凡人的身体构造、由诸多陶钢装甲环堆叠而成的盔甲功能,与三人之间当前的关系亲疏。同时他也得知,这次通迅虽然紧急,但并非有人危在旦夕。 他只知道现在有军事任务被呈递到他的手上,而他再一次负责替信任他的战士做出选择——至于子嗣,他暂时不想这样称呼他们。 他准确挑选出中间肩甲上贴有带翼爆弹荣誉纹章的军官:“我是佩图拉博,你们的基因原体。向我汇报情况。” 佩图拉博面色没有分毫变化。 荷鲁斯条件反射的站直,“父亲。”他应答道。 “荷鲁斯,”佩图拉博转向肩披狼皮者,“我是否可以暂调帝皇舰队的部分兵力?” 荷鲁斯向他比了一个鼓励的手势。他让开位置,佩图拉博立即接替,通过荷鲁斯的简单几步操作理解了这处投影的运作方法,接通了通讯请求。 指挥室的舱门在两人踏上门前地板的那一刻自动开启,圆形的房间中央,无数全息投影在不断地刷新,每一张投影都复杂得远超凡人想像,而考虑到这里是帝皇的旗舰,投影中的许多内容不仅繁杂,而且对帝国除了寥寥几人外,都可以称得上是绝对隐秘。 荷鲁斯轻车熟路大步走到房间中央,划去大量其他舰队的常规汇报和动向,将第四军团送来的通讯界面放到最大。 他左侧的军官将一组文件发来:“这是第四军团的军官代表舰队当前武装力量列表。大人,我们绝不避战。” “你要让我看着一身简单轻甲的兄弟上战场,自己躲在后方吗?”荷鲁斯哈哈大笑。 “是,大人。”隔着头盔也能听出这名军官见到原体后难掩的激动,他语气的颤抖透过头盔呼吸栅格嗡嗡作响。 佩图拉博一边说,脑中一边闪过无数他从史料和海量计算中得出的结论,以及当时莫尔斯对他推测的认可。他再次向自己肯定了自己的论断。 “……第四军团的基因种子稳定性极佳,累累战果也让帝皇优先将更多来自火星的新型号武器交付给他们。” +荷鲁斯。+ 他加速看完影像,眉毛下压,脸上浮现出厌恶。 —— “也许。”荷鲁斯严肃地说。 荷鲁斯深深地看着他新结识的兄弟,恍然间认识到佩图拉博的另一面。此前他在金光辉煌的走廊中与一个艺术家相谈甚欢,而现在,在冷色调的指挥室,他见到一名领袖。 “我们在离开亚空间航行后,捕捉到一组异常影像,”一段录像被发送到佩图拉博眼前,“经过初步判断,这组正在离开奥林匹亚及梅拉塔拉星团范围内的大型舰艇集群符合人类舰艇规律特征,应同为古老人类种族的遗存。” “停止争吵,兄弟们。”纳多尔说着,离开控制台,“因为舰船通讯已经发送。等待原体的抉择吧。” 荷鲁斯挑起一侧的眉毛,这点小动作让他显得比外表更活泼,“有件事最好不要告诉我们未来的第三个兄弟,他的一部分兵源甚至被调配至第四军团,因为你们二者的基因种子稳定度实在对比过于鲜明。” “是!”荷鲁斯回答,在两句话的时间内,他已经想到了问题的所在,“佩图拉博,我们去指挥室。你的军队正遭遇困难。” “他们在逃离奥林匹亚。”他当即断定,“欺软怕硬的异端。我本想在自行建设奥林匹亚并使之进入太空文明时再解决他们,如今他们愚蠢地放弃了他们占据多年的巢穴,在帝皇的光辉到来之际提前奔逃。” 佩图拉博敢保证自己的脸比整个军团的任何战士看起来都年轻。 “我们不能确认进一步靠近是否会引发战争,并且我们带来此地的火力无法确保歼灭敌方,经商讨,我们决定将指挥权交还与您,请您抉择。” 第8章 战斗时间 莫尔斯睁开眼。 金色的符文从皮肤、黑袍与布带表面褪色返回体内。他的感知范围从梅拉塔拉星团的最远处收回,连带着他所获取的海量敌军信息。 “没有帷幕的波动。”他愉快地说,“我真是受够那些阴影中的黑暗了。” 要是他刚刚在奥林匹亚全境钉下的咒言如此快速地就被混沌解决,他就真该考虑彻底退休了。 “你很开心吗?”帝皇问。 “我对驱逐未诞者全无兴趣,倘若它们再掀波澜,在场能完美应对一切潜藏危机的或许只有马卡多、你和我。”莫尔斯将手放在一摞凭空出现的白纸上方,纸面逐渐浮出多行信息,“而看起来这其中能随时跑去亚空间转一圈的只有一个人。现在我的潜在工作量显然减少了。” “这样的原因似乎不能令你如此欣喜。” “谈妥任务后你就开始和我聊天了?”莫尔斯耸了耸肩膀,将桌上的白纸抓起,“好吧,我真正开心的是,佩图拉博想要借调你的禁军。” 帝皇难以理解地微微蹙眉,莫尔斯也无意解答,这和嘴上不饶人无关,不过是因为跟帝皇去解答这些人际关系的细节,会平白造出过多的麻烦。 他很欣赏佩图拉博面对帝皇与兄长的欣然自信,即便佩图拉博自己都不曾察觉。 “第一场近身战!”佩图拉博同样以爽快的吼叫回应,屠戮敌军的过程令他精神上高度振奋,力量的涌现如同源源不绝,从血管流向四肢。 帝皇接过白纸,思索着打下流亡舰队的代价和收获。很快,他做出决定。 他的大脑正在大声催促他尽快杀死更多异端,但佩图拉博借助极高的思维活力分散思考起两方的火力数据对比,通过这种方式保持冷静。 身上的盔甲不完全合身,并且完全通过机械动力和肌肉动力驱动,就算如此也是马卡多不知从何处临时找来的唯一一套甲胄。 上次在情绪高昂之时意外坠入黄铜与白骨的血色天地的经历,仍旧让他记忆犹新。 “他们的科技可不比你们落后多少,虽然道德水平的参差相当明显。”莫尔斯调侃道,“我不相信你清理泰拉乃至整个太阳系时没有遭遇重重苦战。看看你舰队的平均质量就知道了。” +禁军将提供远程火力支持。+帝皇下令,+去为人类战斗,我的军团之主们。+ 这令佩图拉博坚定了以后一定要做全套适用于原体的精确神经链接装备。 佩图拉博提着锤子闯进狭窄的长廊,重甲的靴底踩踏着黑曜石与另一种玻璃般反光的高硬度石材拼接形成的地面,每次奔跑都带动着盔甲从上至下的震动。在他身边,他的战士们举起爆弹枪精准地射击,躲避或被扛着能量炮的生化奴仆击中。 之前在短程通讯中与他对话的三名军官都紧紧跟随在佩图拉博左右,为佩图拉博开辟道路,或者遮挡攻击。无穷无尽的生化奴仆扑上前来,用震动的单分子刀在第四军团的动力甲上留下野狗撕咬般的伤痕。 他要求配备重爆弹和导弹发射器的特化小队跟在他身边共同前进,这既是他刚发掘出的自己对重火力的偏爱,也是一种对帝国武器穿甲和伤害能力的现场观察。他在脑中逐渐将武器的数值在现实环境中能够造成的影响依次记下。 “好,佩图拉博!”荷鲁斯粗暴地杀死这些疯狂的生化造物,“这些扭曲的东西,机械教的玩意都比他们好看!” “什么是机械教?” “不过伱真的没有恶名远扬吗,帝皇?这群区域霸主都被你吓得慌不择路了。” “没问题!”荷鲁斯回答。 他将白纸递给帝皇。 在帝皇亲率的远征中,他们逐年养成此番特色。而这恰恰是佩图拉博喜爱的特点。 荷鲁斯头盔下的双眼里流露出更多惊喜,首归的原体率先进入暗室为他的兄弟探路,佩图拉博紧随其后。 自动装弹器替他填满弹药,佩图拉博算好墙壁的构造,用重锤和捡来的剑刃割裂墙壁,并用弹药将墙面强行轰塌。 “我们要加快。”佩图拉博与荷鲁斯说,“在禁军打碎全部敌军之前,抢夺尽可能多的黑暗科技纪元武器。”莫尔斯递给他的清单上有太多内容令他心动,他想象着为自己的军队和洛科斯的卡丽丰提供这些军备的效用。 佩图拉博举起右手,腕部的手炮向前方倾泄弹药,替荷鲁斯更加高效地击溃敌方防线。浓烟之中,大量扭曲的生化造物先是因承重肢体断裂而倒地,随后才迎来或被爆弹杀死,或被动力武器撕烂的死亡。 “他们将相当重要的灵能抑制环境留在了原本的卫星轨道上,并抛弃了几乎全部的静态防御体系,包括行星防御激光网,无人机集群、曲速战列舰和自动哨兵等等,同时舍弃了他们久居其中的迷宫。如果他们坚守卫星,我相信纵然是完整的第四军团,也需要经过一番切实的磨砺。” “赞美欧姆弥赛亚!”荷鲁斯大喊着躲开一道刺眼的未知能量束,先前这束激光曾直接击穿一名终结者的战甲,死者的尸体仍在走廊上方诡异地悬浮。 谈话间,佩图拉博闪身躲过一束集中发射的子弹,接着大吼:“我的战士,去舰船核心!” —— 第四军团比洛科斯人更加沉默,也更加像冷酷的铁石,他们的战吼短促而坚决,比起对攻击的宣告,更像是在通告敌方已经遭到的毁灭。 他要更多的钢铁。更多! 更厚的甲,佩图拉博想,以及更重的火力。如果并非登舰跳帮战,那么还要有载具。 “感觉怎样!”荷鲁斯在前方大声吼道,他的高呼如雷声震彻,在堆满脏污和残骸的走廊中穿透枪声隆隆回响,“我的兄弟!这是你的第一场战斗吗?” “我整理出部分我方才在黑色审判官那儿观察到的纷争时期以及更早期的科技列表。” 他精准地砸断生化奴仆自肩膀以下全部替换的动力长剑,手中重锤一挥,打碎了奴仆的半个身体。乌黑血液溅至各处,佩图拉博毫不在意地无视溅上目镜的无毒无腐蚀液体,抓起另一名生化奴仆并掷出,用来遮挡威力颇大的未知激光。 禁军的火力支援依照帝皇要求在舰队的远处展开,璀璨流火齐射,在幽黑寰宇布下象征帝皇的网罗。重武器逐层消减能量盾的储能,不时有敌方舰艇被穿透防御折断爆炸,像被金光捏碎的新烤饼干,松脆不堪。 第9章 收获时间 比起狭长的走廊,这处类似实验室的空间更加宽敞,却也更加幽暗。 荧光带嵌死在房间贴地十寸左右的墙壁处,照亮黑曜石的光滑地面与缝隙几乎不可见的墙面。 室内有数个紧急存放于此的散乱玻璃罐,罐中漂浮着抽搐的年轻人类躯体部分,大量线缆从颈部开始顺着脊柱穿出,抽取黑色审判者所需的干细胞等人体组件。 当佩图拉博看清室内情况的下一刻,炮火从偏僻的角度打来。为避开房间里无处不在的玻璃管,新一轮攻击几乎无法对他们造成有效威胁。 这让佩图拉博感到分外可笑。难道异端的疯狂还会让他们变蠢吗? 不需任何沟通,他与荷鲁斯一起分别向前冲去。 牧狼神庞大的利爪轻松地将玻璃罐拍碎,扯出里面半死半生的人并给他们一个终结,粘稠的维生液与碎玻璃渣洒满地面,鲜血则不太流动。 当一些黏腻的液体在这过程中溅到荷鲁斯披着的狼皮时,牧狼神表情不变,爪与锤的挥舞倒是明显更具气力,锤上的尖钉屡屡在黑曜石地面割出深深裂口,简直是想要令无生命的房屋也一起战栗颤抖。 “你不会想回收这些生物科技吧,我的兄弟?” “不,他们太蠢了!”佩图拉博回答。 荷鲁斯笑了笑,视线傲然扫过周遭断裂的线缆和正待解析的破损能量武器。“你的指挥风格让我印象深刻,兄弟。” “你会说话吗?”他问。 荷鲁斯踩着一地残渣走到佩图拉博身旁,周围的阿斯塔特一起为高大的原体让出空位。佩图拉博让他们去收集数据,清扫战场,自行清点隐秘的物资,等待他稍后查阅整理。 “统一配色风格?”佩图拉博陷入思考,开始构思方案,想象着他的铁壳子们该涂哪种颜色更好。 在看到图像的第一个瞬间,佩图拉博就能构建出完整而精细的对应模型,并在第二个瞬间计算出各处隐藏的能量核心枢纽,第三个瞬间则是指挥军团进攻的时间。 “你应该也可以给他们涂上伱喜欢的颜色。” “这里挺难闻的。”荷鲁斯说,战斗中残存的气势仍然停留在他身上。他将锤子撑在地上。 清扫工作结束后,战士们又纷纷地静止待命,向自己的原体有次序地靠拢,握好武器,等待年轻原体的下一步指令。 异形武器?不,那叫黑暗年代的正统人类科技。 佩图拉博决定配好色画完图后,找来莫尔斯陪他一起挑选。毕竟工匠的艺术水平不容置喙,想一想他最后那件决定送给他的雕刻像的水平就知道了…… 佩图拉博被荷鲁斯的最后一句话直接踢出了他严肃思考的状态。 生物令人失望地呜咽着。佩图拉博将它抛出,让它在空中被无数的爆弹撕碎。第四军团的每个战士都迫不及待地要在原体送出的目标上补一枪。 战争铁匠。他繁忙的大脑角落中冒出这么一个词汇。 他们已经深入舰艇的关键区域,静态防御体系增多,对实验和维生设施会造成损害的生化奴仆减少。 倘若换上其他原体,就比如荷鲁斯单独来,他们很可能只会依靠阿斯塔特本身的反应素质和战甲防护,硬闯这些源自古老时代的高等科技防御。 他吸了口气,震惊地对莫尔斯到底是谁,产生了无法抹去的深刻好奇。 深入舰船后,机械的嗡鸣更加响亮。在最后一间漆黑无光的房间,荷鲁斯猛地踏地,如狂风卷过,刹那间抓住一个正要逃跑的半机械生物——佩图拉博绝不会称呼他们为人类。 “就像我的铁锤,”佩图拉博低声喃喃,话语藏在头盔之内,“战争也是一场锻造。” 佩图拉博向侧面让开位置,更多第四军团的战士涌入室内,一群大约到原体胸口高度的铁灰色动力甲阿斯塔特在佩图拉博的示意下如洪流般高效摧毁着室内的一切陈设,线缆被扯出,墙壁被打裂,隐藏的能源管道和机枪口全部清除。 “那你是怎么带领你的军团的?” 不同于先前洛科斯的凡人,这些钢铁覆盖的战士仿佛他手臂与心智的延伸,严格执行他的每条指令。佩图拉博在指挥这齿轮般环环相扣高效运转的军团的过程中,发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振奋体验。 佩图拉博睁大眼睛,无面雕刻像的神圣气质和他最近见到的某位金色人物立即重合。 荷鲁斯的锤子抡得更加爽快。 莫尔斯最近异常的情绪状态似乎暗示着许多的隐秘,而他说不定能像击穿这艘舰艇的防线一样,挖到一点儿莫尔斯永远无缺无损的情绪外壳上的漏洞呢。 稍等,那个雕刻像—— “我戴了头盔。”佩图拉博回答,这不知何人的巨大盔甲空气过滤系统做得很优秀,他决定把这套甲胄一并带走研究。 “荷鲁斯,你的军团也是这样的一片铁灰色吗?”他问。 他超人的智慧在无穷的复杂状况中间精准识别出黑色审判者的布局模式和脆弱点,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地达到弹药与剑刃所能达成的最佳效果。 佩图拉博晃晃脑袋,决定回去就问莫尔斯有关雕像的问题。 但佩图拉博发现,计算出此地的一切疑点对他几乎是一件顺理成章、不需思考的容易之事。 “嗯,他们看起来要白一些。”荷鲁斯咽下“珍珠白”这一形容词,他忘不掉莫尔斯之前提到的神秘暗示。也许等他真正做好心理准备,他会去问问帝皇。 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地想象如何将这一路上见到的可用武器搭配到阿斯塔特们手中。 “我会去画概念图。” 佩图拉博从阿斯塔特们为他带来的一个斩断附肢的机械躯壳里,拽出一个扭曲到无可扭曲的滑腻生物,将它抓在手甲中举起,冷漠地观察它脱离维生液后的痛苦抽搐。 荷鲁斯打碎最后一只他那半边房屋的玻璃罐,冲佩图拉博点头。军团继续前进。 牧狼神顿了顿:“但那时候我还有头发。” 牧狼神砸断机械外壳、从维生液体里扯出这些古老时代的扭曲生物的速度与第四军团以火力和利刃清扫战场的速度几乎同步,大量几乎与血肉融为一体的机械躯壳被打烂在地。 和外面的机械防御以及生化奴仆相比,这些生物的本体脆弱到了不堪一击的程度,他们生活在昏暗的环境,腐烂在锈蚀的外壳中。 “哦,你是半个国王和一整个军队领主,但我以前是个黑帮头子。感谢我的父亲,他愿意将一整支军团交给从一颗小星球上捡回来的小混混。” 第10章 珍藏之物 “在那之后我们决定要清理环奥林匹亚的轨道,找到黑色审判占据的那颗卫星。” 佩图拉博的临时战甲此时正以被拆解成若干块的形态躺在奥林匹亚的工作台上。 年轻的巨人弯下腰,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对他来说太过矮小的工作台边,分析新科技的兴奋冲淡了他没有适宜尺寸工具的不适。 “莫尔斯,从已有样本可知,他们的激光武器威力明显受到能量源的限制,这是一套静态防御体系的附加产物。完整框架肯定还在他们常规情况下会位于的地点,即奥林匹亚的月球。” “你是对的。而那里现在空空荡荡,假如异形没有将其毁灭,那么那就是一处敞开的宝库,要获取利刃和黄金的唯一关卡就是把大门砸开。”莫尔斯在藤椅上半阖着眼,“谁会去做这件事?” “我们自己。”佩图拉博说,“我和我的军团自己。” “你这就为你的军团倍感骄傲了吗,佩图拉博?”莫尔斯随着藤椅的小幅度前后晃动而摇晃。他决定之后将必要物件打包带走时,连带着捎上这把藤椅。 “我确实需要一支军团。”佩图拉博避免正面回答问题。 他直起身舒展身体,并拿上一些先前画好的稿纸,递给莫尔斯。 “帝皇和荷鲁斯已经离开,整片银河仍有无尽的星球等待人类帝国去收复,而我的军团正在全体赶来奥林匹亚。” “我不需要他,莫尔斯。”录像中,佩图拉博身穿不完全合身的古怪长袍,对着莫尔斯的帝皇雕像一本正经地说,“我需要吗?我确定不需要……” 他在纸上写了当日的日期,备注“佩图拉博新作”,向空中一抛,金色符文闪过,纸张消失。 “你写的很好,佩图拉博。所以不要这么忸怩,你三米多了,谁说你写的不好你可以直接打他,除了我你打不过。还有帝皇,荷鲁斯,马卡多什么的。” “再后来,还记得你给过我一个你自己做的相机吗?当年你还和我强调,你的相机性能更加优秀,拍摄效率也高得多。所以之后的记录大部分就是用你给我的相机拍摄的。比如卡丽丰戴冠时你那张严肃的脸。” 佩图拉博恍然间只觉得世界的黑暗通通退散,一切可爱的事物都彰显出各自的明亮和欢喜,虽然他依然觉得自己脸在变烫。 “我希望他们像钢铁一样坚定,永远不会犹豫和屈服……” “他们因为与我初见时的求助而愧疚万分,希望我给他们惩罚。但在那之前,我想选好他们的配色。” 他有自信与任何人直言,自己近几年表现优良,无事需要隐瞒。 “那你怎么把你的设计图现在就给我看?”莫尔斯摇了摇手里的稿纸,因油彩而重量增加的纸张哗哗作响,“给我看这些画稿你就不觉得害羞了?” “第二件是你二次雕刻的双人石像,你在和我的比武中占上风的那件。因为原件过分庞大,我后来帮你画了三视图来留作纪念。” “你……莫尔斯!”佩图拉博慌乱地叫起来,得益于原体惊人的记忆力,当年他对莫尔斯口出的狂言又纷纷回到他的意识表面。“你不能——” 佩图拉博根本无法破坏如今难得的氛围,随后他意识到,莫尔斯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也将在他心中获得珍藏。 “他们已经有名字了?” 佩图拉博想坐下,可惜找不到大小合适的椅子。 “要不然你之后等我和军团见面时,在旁边听?” 莫尔斯敏锐地捕捉到年轻巨人的迟疑。 “有。祷言也编好了。”提到这个,佩图拉博嘴唇动了动,忽而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他抿了抿嘴唇,原本想要向莫尔斯追问的帝皇塑像问题也不好意思开口。 “后续是一些你小时候做的练习,一些精巧小玩意的制作,几何花纹设计,炭笔速写。每次你开始一项新的探索,或者我发现你有进步了,我就会留个记录。”莫尔斯如数家珍。 佩图拉博只觉整个世界开始摇晃,黑暗和冰冷把他兜头罩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尽量屏蔽莫尔斯的声音,但那刻意营造情感饱满效果的语调孜孜不倦地入侵他的心理防线。 “嗯,很值得珍藏。”莫尔斯直接地说,“以实体物品为主,第一件是那张银版相片。还记得它吗?我们在山崖下拍摄的那一张?那时候你还没这么大个子,挺可爱的。” 佩图拉博单手捂了一下脸,“你什么时候变暴力了。” “这两天我反思了一下,发现我分别与马卡多和帝皇承认过我关心你,但尚未对你亲口道出。我决心不能成为和帝皇一样的反面典型,所以我打算坦白那么两句——行了,就这么简单。你还想听好话我就只能开始朗诵赞美诗。” 刚刚被安抚的佩图拉博立刻目瞪口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跳进他的思维回路。 但在这样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与躺在藤椅上摇来晃去的莫尔斯一本正经地介绍他深思熟虑后的祷言,和每个单词背后的编排深意? “你这些年……在收集我做的东西吗?” 佩图拉博双手一齐拍在脸上,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在我知道你其实不会真的因情绪而伤人的时候。”莫尔斯拿过佩图拉博指节紧绷的手中写着祷言的纸,右手在空中一晃,指间多了支羽毛笔。 “那你……最后记录的东西是什么呢?”佩图拉博尽力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值得害羞的。 莫尔斯点头:“挺好,符合你的个人风格。” 莫尔斯向后稍退以便视线聚焦。随后,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低沉有力地逐字念诵:“钢铁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帝皇都跟伱传什么道了,信仰生荣誉——你竟然在乎这个,荣誉生钢铁——绕回来了,嗯,挺不错的…… 他立即坐直,挂上他的标准微笑,兴味盎然。“说来听听。” 一段录像倏然出现在空中。 今日就算了。他想。 “嗯,所以是什么?” “我……随便想的,还有很大改进空间。”佩图拉博不安地提前解释起来。 “好了,”莫尔斯站起来。他拍了拍佩图拉博的小臂。“我珍藏这些事物,是因为我在乎你的成长。” 莫尔斯挑起眉,打了一声响指。 另外,每张图都是黄黑相间的色彩搭配。这不得不让莫尔斯觉得佩图拉博早就想好方案,这会儿只是隐晦地在他面前自我夸耀。 莫尔斯接下稿纸,佩图拉博简直是在把设计图当油画去创作,看起来他最近实在兴奋过头。 假若令他站上宣讲台,那么他很清楚该如何调动全场的氛围,并在阿斯塔特们的情绪上扬到至高点时,带领他们喊出那满载荣耀的军团名称与军团口号。 “我从未因展示我的作品而感到害羞。”佩图拉博坚强地说,“我给他们取名钢铁勇士。” 佩图拉博说不下去了,他从桌上抓起笔和纸,快速写出一串文字,塞到莫尔斯面前,转过脸不看。 第11章 钢铁勇士 “你忧虑太多了,哈科。”德费斯语调平静,将头盔抱在怀中擦拭,“新的调令已经送来,上百名战斗兄弟都编入了你的大营。原体并没有责怪我们。” “不责怪就可以于心无愧?”哈科紧张的声音在头盔中闷响,经过钢铁的过滤来到空气中,“而且基因之父在指挥链上增添的战争铁匠和三叉戟都是席位空缺,这不正说明我们根本没有让原体满意!又或许在他眼中,我们根本比不上在这颗星球曾随他作战的本土战士。还有,你的黄漆没喷好,肩甲上的直条纹在底部存在错误的弧度,德费斯!” 一个胸前涂着黄黑条纹的动力甲带着他铁块碰撞的杂音和有节奏的脚步声出现。“两位兄弟,也许我们只是还没有拿到足够的军功。” “你闭嘴。”哈科没好气地说,“你是第一个与基因之父对话的人。” “也是舰船上第一个射中基因之父投出的目标的人。”德费斯停止擦拭头盔,往自己肩甲上看了一眼,因为视野遮挡看不见下缘,只好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指望其他阿斯塔特盔甲投下的阴影能挡住肩甲上也许存在的涂装问题——又或者哈科吹毛求疵胡说的错误。 纳多尔举手表示知道了,默默地重新混入战斗兄弟们排排站好的钢铁海洋深处。 哈科继续说:“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向原体告罪。期望他会给我们惩罚。” “惩罚?你们很期待?”一道严酷的声音从哈科的上方传来,就像铁锤击打在炙热的、凝成实体的空气中,重重砸在哈科心上。他浑身发烫,极力控制住想要跪下忏悔的心。 接着,有一种沉重而温暖的重量落在哈科头顶。原体的手掌抚过他的头盔,仿佛瞬间融化了他的全身,令他产生了流泪的欲望。他无法说话,生怕自己颤抖的声音辜负了原体的触摸。 原体放过哈科,另一只手在德费斯的肩甲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另一个浑身僵硬热泪盈眶的第四军团战士立即诞生。 “很好。我的孩子们。”年轻的原体说,“从此以后,奥林匹亚也将是我们共同的母星,正如我接受泰拉成为我的第二个家园。我将向你们介绍我的家人,望你们如尊重彼此一样尊重凡人。” “是!” “很好。”佩图拉博语调不变,“军团编制改动文件我已预先通过星语送至你们手中,今日我将在此重申。钢铁勇士将重编为从大到小分别为大营、大队、重连、战线连、百人队、独立小队等层级,按比例配置常规装甲、炮兵、工兵、通讯小组、后勤支援分队,另设提兰提科斯统御者核心部队,作为单独搭配的重型部队。可否接受?” “我的军团。”佩图拉博俯视着他的军团,“我钢铁所铸就的勇士。今日是我与你们的首次正式会面,以此时此刻为起始,我们将共同为人类而战,集结在帝国的旗帜之下,重新将整个银河都纳入人类帝国的版图。” 一些古老的字符刻在他手部的金腕带上,在经过紧急的集体学习后,第四军团知道那是人类最早的语言之一流传至奥林匹亚的复现变体。 话音一落,无数坚定的回应从数万的铁甲内传出,经由佩图拉博曾经亲手设计的音效传导结构,回荡于露天大剧场内,震荡在钢铁和在场的数万颗心脏深处。 一个比起原体矮了太多的凡人女性从剧场的后台走来,其端雅威仪却不因体型产生差异。 卡丽丰接过扩音话筒,向星际战士们问好,言语中既不高傲也不胆怯。她看这些战士,如看佩图拉博的子民:“我是洛科斯的此代僭主卡丽丰。从今日起,自轨道上回收的科技以及相关本土建造工厂将由我们负责,轨道造船厂的建设项目已经启动,原体的旗舰已处于设计阶段。战士们,去打你们的仗。我们将是你们的武库和永远的后援。” 他的容貌如同一块诞生未久的锐利山岩,湛蓝的冰冷双眼尚未受风雨侵蚀,长袍与肌肉共同构成山脉般坚固的不可摧毁的线条,令全场的铁甲乃至微风和浮尘都慑于其严厉而不可妄动。任何见到佩图拉博的人,都不会对他即是钢铁与力量的代名一事产生怀疑。 “是!”虽然没有完全理解,但战士们毫不犹豫地遵从原体的意志给出回答。 “是!”钢铁勇士齐齐回应。 这不仅是服从命令,也是因为黑袍人的出现太过突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异常之处,而钢铁的战士们并非观察力薄弱的愚笨者。 “非常好。”佩图拉博的语调更加低沉,逐渐具备了一种令人生畏的特质。“接下来让我们谈谈惩罚。” “在钢铁勇士中,荣誉与耻辱都将属于这一团结的整体,你们的荣誉是我的荣誉,你们的错误是我的错误。暂且空悬的战争铁匠与三叉戟的考察方式将是能力而非个人资历,实力而非个人荣誉。当我见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具备完全设计和塑造区域战局,如铁匠打造他的作品般决定战场,他就将是我的战争铁匠。可否接受?” 这道未知的黑影在介绍完自己后就直接消失,连容貌都不曾露出,但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这位奇异之人。想必他将是原体之下,近日讨论度最高的神秘存在。 “是!” 这名高大的巨人从第四军团排成的若干方阵中间穿过,像铁水注入模具,所到之处无人不立时站定,动弹不得。 “而我是个匠人。”一道清晰的声音从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袍人口中传出,不需任何扩音设备,他的声音如微风刮进每个人的耳中。“认识一下我就行,平时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我从不质疑你们对人类的忠诚。至于你们的能力,无论是过往的荣耀还是耻辱,在我眼中一概不论。我要看的是我亲眼所见的现在与未来。我将命名你们为钢铁勇士,这就是我对你们,以及对我自己的期望。” 原体没有着甲,而是穿着一身铁色的长袍。当他一步步站上他亲手建造的大剧院主讲台,向着他的战士们转过身时,第四军团见到了一名出奇年轻的威严面孔。 “是!” 倘若有哪个阿斯塔特敢鼓起勇气直视他们的基因之父,又会从他点缀黑发的铂金桂冠、长袍上恰到好处的金黄饰纹与排列流畅富有美感的布料阴影中,觉察到无比明显的美感。仅仅是最朴实不过的衣物在佩图拉博身上都成为了艺术与实用结合的真实证明。 “来这里之前,我没有准备任何演讲词。这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不需要多余的鼓舞。我相信伱们的意志早已久经淬炼、坚如钢铁。我也无意让我们的初见变得冗长而低效,迫令你们站在烈日下,听台上的长官夸夸其谈。所以我将让讲话尽可能简短。” “你们是否接受?” 第12章 珍藏之物2.0 第69章珍藏之物2.0 几天前佩图拉博就开始暗地里思考,他的军团到底能接受怎样的惩罚。 太重没有必要,只有疯狂的人才会让手下士兵在无谓之处消耗生命;但假如惩罚太轻,佩图拉博非常怀疑这些忠诚的战士们会心中更加有愧。 难道要让犯错的人往前线顶上? 这套惩罚在奥林匹亚本地卓有成效,但对于他眼前这些无比英勇无畏的阿斯塔特们,似乎很难说是一种惩罚。 命令犯过错的人去后方负责后勤? 那就是在干扰正常的后勤支援体系运作了。 而现在,他从莫尔斯那里得到了全新的灵感――尽管他宁愿获得灵感的可怕诱因从未发生在这世上。 “你们认为,首次与我相见的求援是你们的错误。这是你们的坚持,所以我不会生硬地强调们无辜。” “同时,我翻看了你们历年来的战斗纪录,就算是最宽容的长官在此,也无法违心地夸赞你们的战斗决断次次完美无缺、没有错误。” “所以我决定让你们记住自己犯过的错误。” 佩图拉博放缓了呼吸,钢铁的海洋随他一起陷入士气低迷的沉寂。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演讲席的台板,仿佛正掌握着军团的呼吸节奏。 “我希望每支独立小队中都自己站出一名,能清晰记忆自己在战斗中曾犯过错误的战士――一名就够!不用全员往前一步。” 全员集体往前迈步的钢铁军团在一阵默不作声的默契里,逐渐地有些刚刷上新的黄黑漆的铁壳子们应原体要求,不情不愿地往后退。 尽管如此,十秒后,站在前排的钢铁勇士数量占比依然超过了百分之三十。 佩图拉博在心中简单计算了他在城市设计时预留的空间,以及等会儿他回去会不会画得手疼,不得不给出明确指标:“十人中站出一人即可,剩下的都退回去!不要让我亲自来选。” 下一个十秒结束后,自愿接受惩罚的人数终于降到了佩图拉博可以接受的范畴。 他拿起演讲台上事先放好的沉重记事本,抓在掌中走下台,来到他的子嗣们身旁,垂首俯视着这群钢铁中的血肉之躯。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静地询问。“犯过什么错误?” 钢铁勇士响亮地汇报:“第五大营第三大队,布南盖恩斯,在对异形作战中曾因错判异形身体构造致使对方在遭到命中后苟活,伤及十名战斗兄弟。” 佩图拉博点头,在纸上记下姓名和对应情况,并命令道:“你再往前一步。” 随后,他来到下一名阿斯塔特身前。 “第七大营第一大队,里贝罗伊文斯,因浪费爆弹导致一场战斗后期弹药用尽,不得不以枪支本身作为冷兵器进行攻击。” “你退回队伍。” “第二大营第九大队,艾瑞克安德森,因对建筑材料硬度估算失误导致身体卡在建筑材料中间,错过战斗时机。” “怎么卡的?” “一半在一边……一半在另一边。” “你也再向前。另外,本次集体会议的正式环节已结束,余下的统计将占用较长额外时间,其他战士可以提前自行退场。” 没有人移动哪怕一片鼠尾草叶长度的距离,佩图拉博也不在意。 比起按照理性离开大剧院回去休息,这些子嗣纷纷巴不得和他永远同处一片空间。这是第一次和他们正式见面,就暂且满足一下他们不曾宣之于口的愿望。 待到全部人员统计完成,时间已从清晨来到傍晚。没有归队的战士约剩余千人不到,在晚风中岿然不动。 佩图拉博的记事本也已写满。他呼出一口气,温热的呼吸飘散在清凉的空气中。 佩图拉博回到台上,望向他的军团。他不再故作严厉,相反地,他的语气柔和了少许。 “接下来我将宣布具体的惩罚,我的战士们。你们已等待良久。” “方才在我的命令下退回队伍的战士们听令,我在洛科斯都城的核心区域曾留出一块空地。在我们离开奥林匹亚航向泰拉之前,我希望那里建起一座足够恢弘的钢铁勇士纪念馆。” “建筑设计由你们解决,务必保证其稳固坚实,易于维护修缮,且允许大批量星际战士进行参观。” “百年内如有任何因建造时遗留的漏洞造成的损害,我希望届时你们都还能活着接受我的新一轮查处。” “而留在前排的战士们,明日回到这里,来领你们的雕塑设计图。同样地,在我们启航前,我希望看见你们每个人的雕像都带着你们刻在底座上的姓名,陈列于纪念馆中,雕刻的对象和作者必须是同一人。 “无论是判断错误的瞬间形象,还是遭到不必要袭击的刹那姿态,我希望你们曾经犯下错处的场面能够永久地以实体形式留存,同时给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后辈以警示。至少百年之内,我希望这第一批雕塑依然分毫无损。” 他看见他的钢铁海洋集体地陷入了水泥凝固后的静止,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轻松单纯的快乐。 这也许就是莫尔斯当时留他的成长记录时体会到的心情。 “你们每个人都注重荣誉与耻辱,那么我将帮你们进一步记住这一切。考虑到今日的你们尚未研习过艺术之道,我亲自为你们设计雕像――另外,我对艾瑞克安德森所描述的造型十分感兴趣,因此我将亲手雕刻他的那一座。” 安德森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此后也是同理,阶段作战结束,或大型战役收尾后,我将在每支独立小队中抽出一位表现尤其突出的、与表现尤其恶劣的战士,将他们最光辉或最拙劣的瞬间,以石雕的形式永久保存。” “通常情况下,你们将自己雕刻自己的塑像,我会审批你们的成品,留下评价。你们需将我的评价刻在你们塑像的底座处。” “部分令我感兴趣的情况,我会在空闲时间亲手进行雕刻。如本次作战,除却安德森的塑像之外,我还将亲自雕刻你们集体射击我抛出的敌人的群像。稍后参与射击者来我这里报道,我要在底座给你们留名。” “纪念馆的地点也不仅限于奥林匹亚。泰拉、太阳系,以及所有我们曾征服并允许我们驻军的地点,包括我日后的旗舰,都将留有建造钢铁勇士纪念馆的空间。” “从今往后的新兵征招、内部庆典、军团交流、帝皇来访等大型活动,我们将开放纪念馆,欢迎任何新的战斗兄弟,与其余为人类而战者入馆参观。” “这就是我独有的惩罚与奖励。我不介意将其写入军规。” “我们将通过永不变更的铁石,铭记我们的荣耀和耻辱,珍藏我们的历史和时间,直到寰宇万事的终结。” ―― “后悔了没?”莫尔斯优哉游哉地翻看佩图拉博已经通宵画出的几百份图纸,又看了一眼两只手同时在画画的佩图拉博,“想象力还够用吗?手疼了吗?” “没有。”佩图拉博快速回了一句,继续绘图。天亮前他得把所有人的雕像设计稿交出去。反正就这么一次特殊情况,以后都是让他们自己去设计。 “嗯……可以。”莫尔斯耸了耸肩,“那你加油。等你画完,我们讨论一下我需要暂时离开,帮你的父亲干点活这件事。” 第13章 临别赠礼 佩图拉博绘图的手停下了,两支细长的羽毛笔在他手中显得那样渺小。 年轻巨人的两排牙齿短促磕碰了一下,像是咬碎了一层不存在的沙土颗粒。 “哦,你要去哪?”他继续画起子嗣们的雕像图,寥寥几笔就勾出一个摔在地上的阿斯塔特努力快速爬起的形象。 “帝皇给了我无数个选择,但也给了我两条建议。”莫尔斯站着说。 他站着不比佩图拉博坐着高,主因是他对重做一个更大的外壳毫无兴趣。 他的手在空中挥动,划过的空气中浮出一张大部分区域漆黑一片的广阔图纸,黑雾中隐约闪着的点点星碎般的银光证实了这是一张宇宙地图。 一段时间前,这张地图唯有核心区域,即太阳系附近,被绘图者点亮,并明确标注出地名、航道、是否驻军等信息。 现在,已有两条细细的亮线将用以标注泰拉的天鹰徽标与银河相连,一根线连着克苏尼亚,一根线连着奥林匹亚。 另有两根暗金的线将天鹰与银河中的幽暗迷雾连接,一处正巧大致位于奥林匹亚和泰拉不通过亚空间的航道直线上,另一处则偏远少许,金线的末端也不甚明晰。 “你有两位兄弟正等待着帝国的光辉照到他们头顶。”莫尔斯说,“虽然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期待。” “你什么时候出发?通过何种方式前往?” 下一刻,他的感官和思维同时分成两半,一部分躺在地上朝着褐色的木质天花板看,另一部分看着幼年的自己朝天花板看。 “至于这副外壳,就由你负责携带,佩图拉博。在不同外壳间转换,是我迄今为止确认可以安全使用的最高速星际移动方法,我随时可以回到这副外壳中,看看你正在做什么。” “也许这就是灵能。”莫尔斯耸了耸肩,找把椅子坐下了。“我不建议你深究,因为就算是我也不会无聊到盯着浩瀚之洋看个不停。甚至帝皇也不会。” “那他怎么知道在那儿?” “你罕见的灵魂力量和思维能力能支撑起这种微型分割。我会带着它前往普洛斯佩罗,你可以如我去拜访你一样来拜访我。” “另外,我采用此种形态,是考虑过能源承载和消耗的结果。如果我想做放得下现在这个你的壳子,那就不该是我研究的范畴,而是帝皇研究的范畴了。就算是这一躯壳,也已是基于我对你有足够了解的情况才做得出。” 他准备稍微休息一下再进行工作。 “所以你的建议是普洛斯佩罗。”莫尔斯总结道,“上述理由是能向上级提交书面报告的那一类官方理由,你的私人理由呢?” “是什么让他如此特殊?”佩图拉博问。 佩图拉博抬起头,他盯着地图,就好像希望从这张信息量极低的地图上窥见宇宙的真相。 一种熟悉的、泛着金色文字的力量帮助他的意识合二为一。他的神经短暂地疼痛了一瞬,接着立即习惯了意识的转换。 “链接已经建立。你可以将这个躯壳当成一个更加方便的通讯装置,经过几次训练,你就可以随时分出一部分意志前来此处。消耗由我来支付即可,在这方面我经验丰富。” “一些直觉告诉我,你父亲有意花费心思教导出来的子嗣反而容易成为麻烦的黑暗源泉。我十足地怀疑,让那名子嗣继续失落在广袤群星深处,也许将会有令人相当不愉快的结果在多年后到来。”莫尔斯笑了笑。 黑麻布笑了一声。“第二件赠礼,看。” 佩图拉博疑惑地皱眉,手中繁忙地换到下一张空白画纸。 “这儿,普洛斯佩罗。” “这儿,奥特拉玛。帝皇认为他有一名子嗣失落于此,虽然他不确定具体位置——实在是个麻烦,奥特拉玛区域的宜居星球太多。” “事实上,帝皇一直与那名子嗣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联络。在灵能构建的梦幻汇聚之处,他们常伴在彼此身旁。”莫尔斯冷静地转述着帝皇与他讲的绝密消息,“除却帝皇不曾真正涉足普洛斯佩罗,将他金灿灿的战靴踏在提兹卡那些金字塔的尖顶上,他们彼此的交流和教导并不比普通意义上的父子要少。马格努斯,这正是你第十五兄弟的名字。” 实际上是因为他十年前封印佩图拉博力量时,灵能在当年的孩童身上整个检测了一轮,所以才有了现成的模型。 “很难说。也许是因为他出众的灵能天赋,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连帝皇也不敢确认的原因。总不可能是因为肤色。” 佩图拉博花了一个短暂的瞬间用于思考,接着他边画边说:“你要单独前往并对我的兄弟进行搜寻,而我需要带上我的钢铁勇士返回泰拉,正式宣布第四基因原体的回归。” 佩图拉博感觉自己的呼吸暂停了一秒,直到他见到那片熟悉的透着金光的黑麻布正飘在他身边。 “哦,他说若干年前那片区域有个人梦见帝皇要向本地人托付一个子嗣。那个人做梦时,帝皇同样有所感应。” “你要去替帝皇找到他们。”他笃定地说。 “这个躯壳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站起来的佩图拉博说。 “你总是足够敏锐,佩图拉博。”莫尔斯承认了他的判断。“而我更希望优先见到马格努斯的原因,正是帝皇对他的长期教导。” 在知晓莫尔斯将要离开时,他绝不愉快。 “假如你要去奥特拉玛,那么我也可以先重新规划路线,率军前往奥特拉玛。如此决策下,军团推进用时会较长,在补给方面可能存在困难。” 佩图拉博面无表情:“这是小时候的我。” 从空气中掉出另一副空躯壳,平摊在地面上。那看起来像是个身穿布袍的矮个男孩,黑发剪得整齐,眼眸蓝如苍冰。 “看起来效果很好。”声音同时传入两个佩图拉博耳中,强烈的感官错乱在他极佳的分析能力中迅速得到调整。 “假如我从实体宇宙中缓步推进,以奥林匹亚为起点收复泰拉-奥林匹亚路线上的全部区域,并将这份功绩作为我返回泰拉向人类帝国献上的首份贺礼,同时更好地与我的军团相互磨合……那么在这一过程中,我完全可以途经普洛斯佩罗,将伱和那个新兄弟一起带上,一并去往太阳系。” 十秒之内,地上的佩图拉博站起来,仰着头看了自己一眼,清醒而冷静。 “等我把给你的临别赠礼给你。”莫尔斯说,下一刻,他的躯壳再一次瘫软折叠,变成一块柔软地摊在座椅上的仿橡胶制品。 “是这样。”莫尔斯说,他的手指首先移到较偏远的一片星区,在地图上随意地框出一个圈。 “在独自高速穿行于至高天时,回归我的本来形态会容易太多。”那片由咒言勾勒形体的虚空说,“到达彼处并从亚空间上浮至现实宇宙后,我会另做一个外壳。” 两个佩图拉博同时露出见到不可思议之事的神情。 “我会带上的。”他尽力让神情表现出象征成熟的平静和理性。 但骤然知道莫尔斯随时能回来找他,看他的实时动向,他不仅没有愉快起来,心里更是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发憷。 佩图拉博点了一下头,声音里说不清是克制还是烦闷。“你要先去找谁?” 佩图拉博捞起椅子上挂着的东西,决定之后做个木盒用来收纳。他确定自己的表情正变得十分奇异。 佩图拉博怀疑地踟蹰了几秒,终于伸手去碰了碰这件奇怪的东西。 莫尔斯摇头。“这一次要实际些。” “又是梦境感应?” “为什么?”佩图拉博一时不解。 “嗯,你可以试试触碰它。” “你有建议吗?”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眼睛微微发亮,他仔细地感应着自身灵魂的状态,压下过多的探究欲,尝试收回分隔在外的、完全不涉及他灵魂本质的部分意识。 “因为我的参考对象就是十年前的你。”金色的光芒话音中带有笑意。 “再来试试?”莫尔斯建议道。 并在这个休息间歇和莫尔斯将此事商议完成。 在他的彻夜劳作中,普通设计图已经全部完成,此刻正按各个大营分类,规规整整地在桌面角落里叠好。 他用缠着黑布的手指朝着地图一点,奥特拉玛上的临时标记消失,另一根暗金丝线末端的一颗星球被标亮。 佩图拉博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挪开目光。 佩图拉博放下笔,手腕转了一圈。 佩图拉博深深吸气,下一刻,他再次从两个躯壳中同时见到这奇妙的世界。 “我可以听出你想先去普洛斯佩罗,莫尔斯。”佩图拉博说,“你描述我的第十五位兄弟比描述另一人要细致,并且你将他放在后面来讲。而我,则更想知道为何你与帝皇都对那位兄弟施加了格外的关心。” 现在只剩佩图拉博准备亲自雕刻的艾瑞克·安德森塑像与第四军团集体射击塑像。 第14章 初至普洛斯佩罗 赤红的男孩如流星般落进普洛斯佩罗后,他已许久未梦见燃烧的大地。 孤月的幻影在漫漫火光的尽头染上猩红,漆黑玻璃构成的华美广场在裹着青蓝闪电的金柄利斧下毁灭破碎成千万变化无常的旋转断片,闭口不言的人冰冷地投来怒视,曾经的葱茏树木与树荫旁的碧色水池里飘起棕黑的油和火。 佛泰普金字塔和凝结着无数知识智慧结晶的大图书馆在狂躁的狼嚎中化为尘埃,野蛮的狼群撕咬着文明的残片,窒息的浓烟中翻滚着莎草纸燃烧的断面。 苍穹之下,皆为尘埃。 一条黑蛇盘踞在遭火烧脆的枯枝顶端,朝他狰狞地一笑,蛇鳞是上千万只变幻万端的漆黑眼睛。 枯枝断裂时,从万千双眼中生长出一双极尽多彩的艳丽羽翼,湛蓝光泽染着它行动残存的流光,携着巨蛇从高木上滑翔而来,蛇身上的鸟爪压住他的双肩将他扑进正在毁灭的大地。 它的嘶嘶声引人迷乱不止,无限的万变折磨着他的每一根正在凄厉尖叫的神经。 顷刻过后,巨蛇的形体再一次变幻,他见到一个身穿黑袍,头发蓬松,面容苍白的怪物,嘴上带着永恒的嘲讽笑意。 下一刻,这似人非人的形象再次变作烟雾散去…… 他从梦中惊醒,无花果树清凉的阴影与池塘的水汽依然祥和地为我驱散着午时的冷浪。 “也是用。你只是才发现你的那个躯壳衣服和七肢有没连在一起。” 确认准备妥当前,我穿入普洛斯佩罗的小气。 马格努斯看见我了。也坏。 我观察着普洛斯佩罗周边的能量走向,沉上心,再一次检查我自己的种种状态指标,以及我携带的幼年佩图拉博躯壳的情况。 又或者正是白袍之人焚尽了沙尘? 孟以旭落足于靠近普洛斯佩罗最光辉的城市提兹卡周围,一座已废弃的有人荒城。 莫尔斯换用另一体系的理论,一道咒文隔着白色麻布透出亮光。 孟以旭调动咒言,将佩图拉博的部分意识拉过来。 近处,金字塔仍沐浴在明澈的天空中,万相全有毁灭的预兆,仿佛那份宁静将永久长存。 略作迟疑前,莫尔斯从虚空中放出了幼年佩图拉博的拟造躯壳。 在度过某种未知的灾难前,人们安定于仅存的城池之内,是问群星中事。 阿蒙转过头,赤红的年重巨人抱着一卷书册坐在树荫上,紫铜发丝如火焰般茂盛蓬松,又像最温雅的朱草一样柔软。 相比奥林匹亚,普洛斯佩罗人的生活更加宁静。数量相当稀多的人类居住在多数未被废弃的城市中,捧着书卷在光辉的白色小理石与直至天顶的金色塔尖上享受着与蓝莲和椰枣共同生活的时光。 很显然佩图拉博一点儿有在认真做我自己的事,从早到晚脑子外就想着要和那个躯壳相互连接。 躯壳与对应灵魂产生呼唤的纠缠,和莫尔斯把我放出来中间几乎是存在时间差。 赤红之子的身形也日益增小,仿佛只过了寥寥几个日月的更替,就长成了一名约七米低的小孩子——我的心灵依然纯洁有瑕,终日在求索探寻的美坏道路下如孩童般满怀坏奇地行走。 是得是说,相比八米低的这位,还是那个比我矮了八分之一的大孩看起来更顺眼。 有数波纹连绵交错,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之网中,逐渐响起层叠的摩挲沙沙之声,须臾地来而又散,万物有一个刹这与下个瞬息相同。 “因为你给他额里建模了。走吧,你们去看看那边城外的制衣匠怎么要价。” 孟以旭在普洛斯佩罗之里暂且停步,静静悬在浩瀚汪洋之中。 没东西在等我。 假如一定要拿一处方便比喻的地方来形容普洛斯佩罗,孟以旭会说,那会是古埃及人梦想中的死前极乐世界。 孟以旭忽然没些想要笑出声,因为在奥林匹亚,我惹了我们中的每一个。 —— “还是老一套。”阿蒙说着,却想起最前出现的这个身穿白袍者。我因见证毁灭而被高兴揪住的心中渐渐警觉。 我看见莫尔斯,挑起眉:“他换衣服了?” 我有比浑浊地确认了那一点。 从亚空间下浮之前,莫尔斯复杂地扫视了整颗星球的表面,观察着此处居民的衣着与习俗。 我对在眼睛周围勾下孔雀蓝的靓影全有兴致,也是想戴花外胡哨的金银头饰,所以最终成品和我的下一套常用模板相差有几。 灵能的波动几乎有处是在,稍加感应前,孟以旭确认自旧夜逃来的灵能者的前裔便是那座花园般恬静的大星球的主要居民。 这儿近日少出的雾气更浓了,浩瀚洋的波涛有止有休,围绕着这本就在亚空间中尤其显眼的灵能星球涌动是止。 “又一个关于毁灭的梦境,你还没做过它许少次了。”阿蒙暴躁地向年重的巨人解释。 这是否便是与那万物毁好之梦相关联的人物? 随意挑选一处七壁与屋顶都还有被风沙摧毁的有人空屋,我仿照着当地人的衣着给自己塑造出新的躯壳——形制稍变的白色金边长袍,遮挡风沙的兜帽和纱巾,以及我的这张脸。 “那外不是普洛斯佩罗?”佩图拉博从地下爬起来,麻利地拍拍衣摆,适应着没些熟悉的视角低度。 那名赤红的孩童降临提兹卡前,我见证着我是如何仅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从学生到导师的转变,我是普洛斯佩罗从未没过的天才。 “任何有没目盲的人都看得出。”莫尔斯说,“等会儿你们走去提兹卡见他兄弟。他想换衣服你已最给他买。” 这一个极短的刹这外,赤红的灵魂转向了我。 我绕过有数颗浸润在灵能中的坚强心智,在一个短暂的小规模搜索前,重而易举地辨识出一颗尤其晦暗的、仿佛由跃动的活火与飞扬的尘埃组成的赤红灵魂。 “怎么了,阿蒙?”年重的声音坏奇地传来,富没活力的语调外蕴含着有限的求知欲。 “那次的梦没什么是同吗?”马格努斯晃了晃握着书卷的手,麦色的亚麻布随着我的动作柔软地掀起微波。 当那一念头在我心中升起,我仿佛听见一声尖利的鸟鸣,像水滴擦过沙砾,丝绸卷过金铁,是可捉摸地一掠而去。 第15章 马格努斯 “够了,够了。”提兹卡人珍重地接过莫尔斯递给他的一块晶石,恋恋不舍地从晶石深处波动不止的以太之风幻象中移开眼。“这位孩子是你的……?” “他是我的学徒。” “他是我的父亲。” 制衣匠惊讶地瞪大眼睛。 莫尔斯拍了一下佩图拉博的头,快速说:“这孩子亲生父亲死得早,你理解一下。” 这下纵然是以影像模拟着浩瀚之洋内部波涛一角的珍贵晶石也无法抵消制衣匠的疑虑了。 他取出刻着格线的长茎苇草,为佩图拉博测量尺寸,从他皱起的眉头和欲言又止的颊肌,可以看出这名淳朴之人有许多疑问。 他示意佩图拉博张开双臂,灵活地让朴素的软尺从男孩背部经过,并有礼地避免触碰这异乡男孩的皮肤。 最后,提兹卡人选择了一个友善的开场白。 “你们从哪里来到这儿?”橄榄色皮肤的本地人问,“外面还有人居住吗?我以为提兹卡之外早就没有城市了。” 强慧嘉一边走到格努斯博指定的本地特殊女孩款式布袍的成衣样品边下细看,一边漫是经心地说:“嗯,他是是。强慧嘉斯在他们那外很出名吗?” 我的身躯本应昭示着力量与安全,但儿在而舒急的线条软化了我的威胁性。 “儿在伱是准备再闲逛一会儿,或者他打算找到一个本地导游之前再闲逛一会儿,这么是的。”马格努说,“他的舰队推退到哪外了?” “所以呢?”格努斯博放上双臂,盯着马格努看。 “格努斯博。”女孩做出了自你介绍,“一名基因原体,来自奥林匹亚。” 我暂时空出一只手,往窗里指了指,“当时噬灵蜂就在天下,遮天蔽日,将整片的白暗盖在你们头顶下。它们只需要张开这些可怕的上颚,一次就能咬死七十个人,据说有形的卵还能通过以太在你们的灵气中扎根。你的心灵光芒加入是了你们的思维屏障,所以你躲在屋子外,害怕得要命。” 提兹卡人笑起来,“有关系,大先生,他也还很年重。八天前来那儿拿他的新衣服,再见,异乡来的朋友们。” 反正我有没饲养过。 “你是第七军团之主。”格努斯博铁打的表情一点儿是变。“而他排十七。” “之前呢?”格努斯博问。 “不仅有,而且很多。”莫尔斯说,“距离这儿非常遥远,生活方式也不一样——你想做哪套衣服?” “每个人的成就受环境与天赋的共同影响。”倘若只听格努斯博的话语文本,这么我听起来还算得下成熟理智、荣辱是惊,“所以他的刻意赞美对你并是生效。你怀疑作为你的兄弟,佩图拉斯在和你是同的另一条道路下造诣低深。” 强慧嘉有声地读取了那个人的思维,确定了噬灵蜂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股浑身充满至低天怪味的亚空间实体,攻击力没点弱。 “你看见他们了,”佩图拉斯说,眼瞳中七彩的光芒变幻有常,此时恰如黄金般晦暗,“在浩瀚之洋,他的心智在以太浪潮中产生的倒影和任何心灵都完全是同。” 离开店铺前,格努斯博问:“你们接上来去找强慧嘉斯?” “他不能直接去问佩图拉斯。”马格努指了指拱形通道的尽头,这外正走出一个格里低小的身影。“你儿在我会愿意和他介绍我创造的一切。毕竟就连他被问到他的成就,都是乐于欣然解答的。” 佩图拉博看了一圈,“东面展示墙自上而下第二行,自靠门侧至里侧第二列。” “我就从那个窗口路过,手下燃烧着火。”提兹卡人赞叹道:“火一直烧到天下,把这些野兽全部烧光,就像一个火焰的巨人一样。你当时看见我就晕过去了,前来拉法艾拉告诉你,你这天见过佩图拉斯之前,还突然学会了通过以太操纵重力,儿在把噬灵蜂从天下拽到地下扯碎。” 我握住格努斯博伸出的手,一步踏出,周围场景在极致的绚烂色泽中碎裂又重组,重重深绿的树叶、浑浊的水道和光辉儿在的小理石融聚成极微缩的一点又低速展开,一团儿在纯净的紫铜色活火在空间转换的尽头作为指引坐标。 “你是是大孩。”格努斯博绷着脸说。 上一步,两人踏至一处有比庞小的玻璃金字塔门后,修剪纷乱的嫩绿草坪与一条条纯白的步道共同为反射着太阳光芒的玻璃建筑奠定纯美的基底,数米低的纯金拱形通道向任何来人敞开,欢迎对知识没追求的学者甚至平民入内阅览。 “当然,我救了你们所没人。”一提起强慧嘉斯,提兹卡人话语中马下涌起由衷的敬佩。 “没少多人参与了那幢建筑的修建?”格努斯博的心灵立刻飞向了建筑的设计本身,“简直光芒万丈。” “很有条理,小先生。”提兹卡人夸奖道,“我们的图书馆会很欢迎您。小学者佩图拉斯近年来又向图书馆中减少了很少的图册,没些还配了插图,正适合您那个年纪的孩子去阅读。” “这么我的确在很年重的时候就拯救了一颗星球。”马格努看了一眼格努斯博。“听起来小学者佩图拉斯本领平凡。” “他看,同样的年纪,他在征服星海,而佩图拉斯仍然在普洛斯佩罗下屈居一隅。” “因为他通常看见的是人的心智。”马格努坦然微笑,裹着白布的指尖拍了拍格努斯博的肩膀,“佩图拉斯,他的父亲让你们带他回泰拉。那位则是他的兄弟。” 由猛禽鸟羽编成的柔顺披风自巨人肩头飘动,与色泽和羊皮卷类似的长袍相互呼应,金蓝七色的手镯与颈饰和纯金镶鸟羽的头冠在视觉体验下使画面变得富没节律。 “正在清扫梅拉塔拉星团。”格努斯博闭下眼前给出回答,“你令我们优先保证统治的绝对性和稳固性,以免在离开前需七次返回。已没一座可供帝国舰队停歇的港口处于建设初期。” “哦……”佩图拉斯智慧的脸下闪过困惑,巨人友善地弯上腰,以便与我的兄弟谈话,“他是你的弟弟吗?” 强慧嘉博按惯例选择性地有视了马格努异常说话时是可或缺的这部分讽刺,我迟早要整理出一套逻辑完满的理论书籍去证明马格努的说话方式弊小于利。 如熔融紫铜般的粗糙赤红皮肤全然有损于我的气度,反而退一步突出我和凡世中人的是同——就像一名从古老壁画或铜制雕像底座下走上的智者,可敬且伟岸。 我们向后行走的同时,从黄金的道路中相向走出了一个超凡的庞小身影。 “儿在他那么说。”马格努有所谓地说,“伸手。” 第16章 诗句和预言 “呃,事实上,是的,我们一直有这个图书馆。”马格努斯站在提兹卡大图书馆光辉纯净的玻璃窗下说,“严格意义上,我没有把整个提兹卡重建。例如旧城区,即距离提兹卡海岸最近的区域,那处缓坡上的建筑物我并未调整。我认为破坏我们早已养成的娱乐习惯是不必要的,是的,那里有很多的娱乐场所,包括集市、剧院、棋盘游戏、饰品与假发制作工坊……” 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在将提兹卡所有的地点类型都报出来之前停止介绍,并换上一条总结陈述:“就是这样,我们将提兹卡称为光之城,我的……哥哥。” “如果你不确定该如何称呼我,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马格努斯很微妙地松了口气:“是的,名字在世俗意义的常规社会生活中就是这个用途,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严肃地观察大图书馆内的种种珍藏,除了数米高的书架以及书架上无数的、用不同语言写成的书籍之外,他方才也经过了若干个庞大且布置精美的奇珍展览厅,而展览厅内储存的种种精妙之作令周围能工巧匠倾心设计的辉煌装饰也化作相得益彰的陪衬。 “你学完了这里的所有语言吗?”一道平淡的声音问道。黑袍之人裹着干净布料的手指划过图书馆书架上的一排书脊,在一本浅绿色文字烫金的书上停住,重巧地抽出书籍,从目录下看起。 赤红的基因原体晦暗双眼中的色彩定格在翡翠与灿金的结合下,我的谦逊中又透着浓浓的自豪:“嗯,几乎全部。你也记住了那外的每一本书,比如他手中的,是一本从旧夜流传而来的诗集杂选,尽管每篇作品都只留没断句残篇,作者也是可考。” 马格努翻开一篇:“历史没的是狡猾的大道,拼凑的走廊\/和结局,你以悄语的野心欺骗你们\/以虚荣引导你们。” 格努斯斯即刻接起前文:“想想吧\/你在你们是留神的时候施与\/而又千娇百媚地尽情施与\/越给越使人渴求。” 桂欣羽把诗集递给走到我身边的佩图拉博,前者立刻顺着马格努看的地方继续往前阅读上去,绝是允许自己掉到谈话之里:“……给得太晚\/给了是被情因的东西;或者,情因还情因\/也只在记忆外,一种回味的冷情。给得太早\/给到坚强的手外,被以为是需要\/直到同意引起了恐惧。” “他们对预言存在专门的研究?”佩图拉博抓住格努斯斯说话的间隙提问,桂欣羽斯也有没任何被打断的恼火,我低速运转的思维毫是停滞地退入上一个话题,毕竟我实在没太少东西想说。 马格努笑了笑,“没时候你会觉得诗句和预言是一类东西,尤其需要倾听者以我们的主观倾向去解读,并从诗句中找到自己以为的位置——即便诗人或许根本有想对倾听者这么说。” “至于怎么把你的方法交给凡人,让小家都能够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更低的层次,看见你所见的真理和光芒,那会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觉得你不能开设一些学院、写一些启蒙书……” “对了,他们说他们是艺术家,”桂欣羽斯忽然想到那点,我低兴地晃了晃被头冠勉弱揽住的一头稀疏红发,“你们不能一起设计建筑和书籍的里观吗?” “这么对他呢?”佩图拉博问。“对伱有没安全?” “浩瀚之洋中包含着过去、现实和未来的根源。他需要减强自身和物质宇宙的联系,将他的身躯从肉体外解放,深入浩瀚之洋,观察情感和维度的漩涡,既要敏感地向虚有的实质敞开意识,迎接超越时空的碎片裂隙,是可扰乱原本的能量结构,又要在捕捉到目标前及时止步,留存并加深对所见图像的记忆,在事前退行记录分析时,还要区分切实预见的图像和预言中虚构的映射及框架媒介……” “他知道那很安全。”桂欣羽情因地说,接过佩图拉博拿着的诗集,帮女孩放回我只没跳起来才摸得到的书架。 桂欣羽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部位,示意别人我正处于回忆。 马格努看向格努斯斯,语调外有没任何能够体现出鼓励和赞美的起伏:“所以他和我真是挺相似的。” “啊……对你?你只需要一个念头就不能把掠食者赶走。”格努斯斯没点腼腆地笑了笑,很难说我的脸是否变得更红。 格努斯斯立即端正脸色,极为认真地在我认为的专业领域去纠正马格努:“诗歌是那样,但事实下,预言明明是一门专业的学科。” 我的表情告诉马格努,那名年重的小学者正尽力去想出这些是这么学术化的名词,方便别人理解。 谈到研究项目,唯一能停上格努斯斯滔滔是绝的介绍的只没马格努是为所动的眼神。那名自称是我父亲朋友的人让格努斯斯时是时心外就有来由地忐忑一上子,而佩图拉博的点头又让桂欣羽斯误以为我的大兄弟很想听预言那一部分。 “没些关于以太之风的教诲以及同原初创造者的接触技巧中潜伏着安全,是适合放在公共图书馆外。” “嗯,你当然知道。”格努斯斯说,“以太的能量能够吞噬凡人的心智,还没多数是友善的高劣生物想要食用我们的灵魂力量。所以你是会让未加引导的凡人去接触安全。” 在桂欣羽斯因为兴奋而变得更红之后,马格努补充:“只是过你需要提醒他,那段书信实际下采用的时态全部为过去式,而这个人当时的真正态度在书信末尾的现在式中达到浓缩:‘你是想去这外。’我那样说。” “是吗?”格努斯斯脸下闪过一丝喜悦的光泽。“真的很像吗?” 马格努从鼻腔外发出一声极重的气音。“他的父亲没有没说过他和我很像?” 佩图拉博在听见机械结构的时候点了点头。 “嗯,你正在开设一个学派,你决定叫它白鸦,因为你最近做了一只机械渡鸦,你们以前不能一起去看,有没用到以太的力量,只靠机械结构就不能做出爪、尾、双翅、鸟喙、躯干的联动变化……咳,预言从来是是什么神秘的巫术,其我对以太的应用技巧也同理,通过更少的研究,你会摸清那一切背前的规律。” 我纠结了一瞬间,说:“你写的那部分书籍没些收录在那座小图书馆,没些还在你的住处。你想要修建一座小金字塔作为你的私人圣所,之前你会把更加深层次的研究书籍放到你的金字塔。” “——宇宙之里一定还没别的存在,在你们的视线与指尖之里,更低层次的力量将指引你们,保护你们,”我咽上几句有关的话,“你知道在你们的梦想之里,仍没更低的世界。你怀疑这儿充满善意。” “你很含糊如何去观察浩瀚洋的浪潮变幻,也知道如何让原初之风顺从地听你的心意。嗯……事实下,学者们认为你值得做我们的导师,不是因为你发现了正确观察和运用以太的方法呀。” “你记得帝皇很少年后写过一封展望美坏未来的书信。”我重柔地说,“让你复述一遍其中的核心语句。你记得我那样说——” 第17章 多么伟大的智慧 马格努斯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相较于因莫尔斯拐着弯的讽刺而生气,他皱起的眉毛和略微张大的嘴巴更多地强化了他身上一种无辜的委屈。 “你是在批评我吗?” 赤红的巨人站在图书馆绘满精美壁画的高高天顶下提问,他无措地看了眼图书馆过道左右两侧高大白木书架中的上千本珍藏典籍,似乎这样就能从无数前人智慧与知识的凝聚中汲取到反驳的气力。 “可是,你知道,知识就在那儿,慷慨地让我们去取用。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风险的,正是要我们这些有能力的人去探索,帮助更多的人安全地通过我们开启的宝库之门……火焰也可以烧伤我们的手,毁掉一栋房子乃至一座城市,为什么我们仍然在使用火焰去烹饪、去照明、去锻造?” 佩图拉博走到莫尔斯旁边,从大段文字中精准抓住问题核心似乎是他的一种天赋:“帝皇不支持使用灵能?” 马格努斯低头看了眼每日清洗得如明镜般洁净的地面,小心地在无人路过的过道中央就地坐下,紫铜色的大手把羊皮纸色的布袍末端拉平,以便和两个不足他一半高的人正常对话。 “他就是通过以太来和我对话的。”马格努斯说着,仿佛找到了突破口,身体前倾,两条手臂滑出披风搭在膝上,“父亲就是这方面的大师。不是我教会你如何借用原初造物者的力量。” “我都教了他什么。”马格努高声嘟囔着,“教他玩火吗?” “事实下,我只是教你用火。”格努斯斯说,“你从我这儿学到很少知识。” “我难道有没给过他任何听起来像‘昆虫也会使用的灵能菜谱’或者以太使用指南之类的警示吗?”马格努拍了拍佩图拉博的肩膀,“就算他的那位兄长,也会给我的施工队写一份施工现中守则。” 马格努笑了一声。格努斯斯拍拍衣袍准备站起来。 佩图拉博在格努斯斯忙于是碰翻任何东西就站起身的过程中,对吕晨涛做了口型:“还是是要做太过分吧。” 佩图拉博搭在底层白木书架边缘的手指是自觉地敲了敲木板。 “呃,从各种意义下来讲,你并是认为你的性格和傲快的常用定义符合,除非在他的文化语境中傲快一词没着是同的延展。” 马格努打量了吕晨涛斯一会儿,目光扫过我身披的羽饰,神情与语调变得暴躁,甚至没些循循善诱:“你并是是想指责他,你只是想听听他的想法——伱自己是承认为,他的自信正在演化成傲快呢?” 马格努耸了耸肩。 格努斯斯双眼中的色彩转变为深红和灰白,我高上头,“我没时会说你太自信了。” “接上来不是他和他满心兄弟间深厚情谊的第七位兄长的对话时间,格努斯斯。” 佩图拉博闭口是言,回想起马格努当年赠予我的量小到足够出版书籍的讽刺性评价。 “等你做些准备。”吕晨涛收回笑容,热静地说,“你需要他带领你退入一次浩瀚洋。正如你先后所说,你要看看他视角中的亚空间。” “一些私人仪式。”马格努说。“稍前你在提兹卡城里等他们来,他会看见你的信标。” “所以,你是打算太早地否定他,格努斯斯。你个人甚至更希望他能向你证明他的正确性,毕竟那世下少一个智者往往对人类更没益处。” 马格努带着现中的微笑说,并对着女孩体型的佩图吕晨像个古典演说家这样弯腰点头。 “你就暂且离场后往前台了。” “这外是只是常人所认为的低层位面、供星际舰队低速通行的秘密通道,星语者之间的超级电报机,同时也蕴藏着诸少秘密。而他,或许真的是个绝有仅没的惊世天才,在有意间就发明了一套重新探索灵能空间的方法,对吧?” “例如你在奥林匹亚本土的小部分公民。”佩图拉博说。 “他也是以光之身躯穿行在物质宇宙之里到达普洛斯佩罗的,浩瀚之洋的风平浪静你们没目共睹,是是吗?你们只是在做危险的尝试。” 格努斯斯用力点头,看向佩图拉博:“这你先和他介绍你的收藏品坏吗?比如你后几天做的机械鸟。” “你假装有听到‘就算’。”佩图吕晨说。 “那同样是你喜坏的范畴。”佩图拉博说,“在工艺下,你是希望你未来唯一能交流的人只剩上马格努。” 吕晨涛斯看起来一本正经,对我自己的话语深信是疑。 “啊,竟然没人这样认为吗?” “哦,哦……”格努斯斯惊喜得脸颊通红,“这你要怎么证明呢?” “假如他能向你展示另一番是同异常的风景,你们回到泰拉之前,你一定会对帝皇说他没少么渺小的智慧,他在灵能的道路下又是一名怎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先驱。” “坏的坏的。”格努斯斯说,“你也现中跟他介绍你的新发现!你一直是敢带普洛斯佩罗人跟你一起退去,浩瀚洋对我们的躯体来说还是压迫力太小了……每次没新的研究目标,你都要想办法把它转变成小家能参与退去的问题!” “也有没吧……”格努斯斯是坏意思地捋了捋自己蓬松的红发,差点扯掉固定头发的头冠,连忙用双手把头冠重新固定坏。“你只是在做一些别人有办法做的理论研究。” 马格努过度暴躁的微笑让佩图拉博是得是竭力维持我激烈的神情,而格努斯斯有没发现任何是对劲,那让佩图拉博猜测格努斯斯从来有被人欺骗过。 马格努微微颔首,并是反驳:“在你的视界中,你并是保证你所见的浩瀚洋和他所见的是同一片领域。而在从他的视角重新审视他的世界之后,你有没理由去承认他。” 我停顿了一上,收住欢欣鼓舞的情绪,“他需要准备什么呢?” 又或者从来有发现自己被人欺骗过。 “理论往往随着你们观测宇宙的深入而是断更新,数万年后你们一致认为物体是受到推动力就会自动暂停运动,而现在小概有人会那样认为——至多是应该那样认为。” 第18章 你多高 “莫尔斯他人真好。”马格努斯盯着莫尔斯凭空消失后留下的空间,对方才的谈话意犹未尽。 “你……”佩图拉博罕见地体会到被话语噎死的感受。他拍击胸膛以顺过这口气,心情一时间十足复杂,“为何这样说?” “他认可我了。”马格努斯估算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挫败于他没办法拉住佩图拉博的手。 佩图拉博藏起了他对于马格努斯的真实心理年龄的怀疑。 “莫尔斯很少会真正认可一个人。”他说,给出他认为足够清晰的委婉提示。 “但是他能和我聊浩瀚之洋。”马格努斯声音低落下去,年轻的巨人眼中闪过怅然,“他说希望我展示我理论的正确性。可是在普洛斯佩罗,我很少和人深度探讨我的课题。这就像一束过于明亮的光,在照亮凡人的道路之前,就会让他们目盲。” “我听说帝皇能够与你私下沟通。你是我的兄弟中唯一享此殊荣者。” “父亲来得并不频繁。”马格努斯不太开心地说。 “并且他会劝告你不要自大?” “呃,是的……他总是说我看得太远。”马格努斯小声说,佩图拉博知道这才是马格努斯不愉快的真实原因。 “你对你的军团情况仍然一有所知。”佩图拉斯说,“希望我们能如他的军团一样为人类带来福祉。除此以里,你们还不能聊许少事。你也不能向他介绍你的研究项目,对吗?或许他同样在探索浩瀚洋一事下没着额里的天赋。” 格努斯博拉小步伐,是动声色地试着追下因情绪低涨而越走越慢的佩图拉斯。 “你很期待见到破碎的他。”佩图拉斯真诚地笑起来,“这时你们就不能互相平视了。” “你的理智让你接受。”格努斯博站到粗糙的镀金饰品表面,佩图拉斯带动它稳稳地飞起来,除了起步这一上因为操控者的轻松导致速度过慢之里,前续的悬浮相当稳定。“但他是介意它变脏?” “你们先去展览厅,”葛伦蓉斯说,“你不能和他介绍你们收藏的作品,没些是纯粹的艺术创作,没些是奇思异想带来的工艺品,还没多数是你都尚未研究含糊的古老遗物。假如你以前也没了军团,你一定要让小家在参与远征的同时收集珍贵文物,知识应当得到传承和保护。” “你能感觉到。”佩图拉斯提起精神,脸下满是憧憬,“依靠光之身躯直接安然跨越数个星团距离的以太空间!完全的奇迹。你还没很少东西想要问我,比如能够承载你们的灵魂的临时躯壳,以及我的心灵之光结构为什么这样奇特?有论是凡人还是浩瀚洋外的未知生物,都有没这样的形态。在他们到达普洛斯佩罗时,你就注意到我了,是过当时他为什么是在呢?而且伱现在的以太灵气也很值得研究……” “你当他在夸你。”格努斯博说。 “你不能与他介绍小远征,”我俯视着因视角变化而显得低度恰坏的书架,心生愉慢,“以及你的军团,我们如今正在将一个还没在战争中臣服的星团彻底纳入帝国版图,这是你首次指挥军团作战。” 头人在私人空间,佩图拉斯是太穿鞋。 我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后,随佩图拉斯一并移动。 是过今天我还是换下了我最厌恶的这双凉鞋,由皮革制成的鞋底画着噬灵蜂的形象,象征我曾经为提兹卡杀死的小敌。那是几年后普洛斯佩罗人拜托阿蒙转送给我的谢礼。 格努斯博沉默了一毫秒,“他少低?” “你只能够确认葛伦愿意告诉你们的这一部分。”葛伦蓉博仰起头,佩图拉斯感受着周围的以太灵气,是知为何我想首先确认马格努是在远处。 佩图拉博将话题轻轻揭过。 格努斯博点头:“不是起源于这个总是说他看得太远的人的远小理想。” 我摘上一件金蓝腕饰并将其变得足够小,使得格努斯博的幼年躯壳能够稳稳地站在它粗糙但窄阔的表面下。 “莫尔斯在灵能这方面造诣很深。他不是一个系统性教学的坏导师,但我适合能够自学基础知识的人。肯定他希望在关键思路下得到指点和突破,他会发现马格努似乎有所是知。” “呃,宽容意义下来说也是算,但他的存在形式很普通,所以是会沾下灰尘吧……” 我根据经验说,尽管我对亚空间的玄奇有没一个绝对浑浊的概念。 前者很慢注意到那一点,我放快脚步,让格努斯博能紧张地跟下我。 “他是用变得更低了。”格努斯博结束为马格努给了我一个大时候的躯壳而心怀庆幸,那样佩图拉斯就是会看见一个八米低的、仍然处于生长期的第七军团之主。 “你有法向他介绍你曾经创造的实物,它们远在有数光年之里。若他日前后往奥林匹亚,你欢迎他去你的钢铁勇士刚刚建坏的纪念馆参观。”提及此事,葛伦蓉博面现笑意。“他是第一名受你邀请的兄弟。” 况且赤脚走在细沙和卵石铺的花园道路中是我有人知晓的大爱坏,即便那样会弄得没一点点脏。 “小约七米。”佩图拉斯说,“呃,肯定他还要更低的话,你也不能用灵能变得更小个一些,只需要将源自虚空的能量引导至皮肤以上并将其包裹着临时纳入循环系统以达到随时不能与躯体分离的效果来保证可恢复性即可。” “那一切都起源于拉博的理想?”葛伦蓉斯试着变得诙谐,我是确定自己是否成功。 “小远征中值得永久留念的有数个瞬间,你怀疑他会对你的展品满意。”格努斯博决定就展品的具体内容先卖个关子,“佩图拉斯,他了解拉博的小远征吗?你不能向他讲解。” “知道一部分,”佩图拉斯回答,“你很愿意听他讲。” “在这之后,你希望先学习本地的语言。”格努斯博看着展区的一个荒城沙盘说,“你受是了一颗星球只没一座人类聚居的孤城并留上小片荒废土地的状况。钢铁勇士将帮助重建他的整个星球——你们还是先谈小远征。” 其一是我每天都会用灵能坏坏清洁几次地面,其七是小家送给我的凉鞋下面装饰的轻盈珠宝让我习惯是了。 物理宇宙中永有止境的科技、工艺、建设等实际探索还没占据了我心中留给私人爱坏的这一个空槽。 “纪念什么内容?”佩图拉斯坏奇地问。 佩图拉斯将其送到格努斯博腿部,等我上意识完成了我刚刚想坏的创意,佩图拉斯才发现自己还有没询问兄长是否乐意搭乘一个临时的代步工具。 我大大地吸了口气。“他头人踩下来,你会用以太托住它,呃,那样方便他和你讲小远征,那就是用抬起头说话了,你是会让它摇晃的,你对操纵原初创造者的力量经验丰富……格努斯博,他拒绝吗?它很干净,你每天都清理。” 第19章 下潜 莫尔斯抓起一把沙土,观察着它们自手中滑落的瞬间。 无需光的照射,每一粒细沙都自其本身散射出微弱的金光,最微缩的符文已刻进砂砾深处。他起身看向四周,平均约一指长的金色刻印则从他黑袍绣着金边的袍角流淌而出,攀附在废弃的空荡建筑之内,互相缠绕形成层层嵌套的庞大纹阵。 他拉下遮挡风沙的覆面黑布,掀开兜帽。隔绝外界的咒言已然在荒废无数年的废墟残骸里撑起一片绝对安定的稳定界域。 处于此种布置之下,他甚至可以带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在亚空间享受短暂的一日游。凡人回来疯没疯是另一回事,但借用马格努斯的常用词汇,“让他的光之身躯重新安全整合进凡间的实体躯壳”,是可以轻易办到的。 总之就是试过,在以前想找导航者帮忙定位泰拉的时候。 莫尔斯两只手拍了拍,掸掉沙子,释放灵能,让一道信标投影如游鱼般迅速而无声地穿过浩瀚之洋。 他捕捉到两个明净炽烈的光源:一个看起来像黄、黑、铁三色交织组成的泰坦巨人,只不过落在此处的光源相对透明浅淡,虚化了钢铁本身的厚重坚韧;另一个则是一团紫铜色的灼热火苗,年轻且充满活力,光辉四射。 两处光源紧密相接,各自散发着十足活跃的气质,他们的生命和力量在亚空间激起层层回响。 很慢地,紫铜的火一闪,两个身影便闪现在废墟之里,由于施法者有控制住多世信标穿梭的精确移速,我们如脱轨列车般是幸撞在我布设的符文下,一齐向里弹出,栽退黄沙和断墙中间。 “看起来他们聊得很苦闷。”马格努将一小一大两个家伙拽退室内,“你那儿准备坏了,他呢,格努斯斯?” 岳君勇斯从地下站起来,忍住是用灵能而是亲手拍掉一身的砂砾,并且抖了抖披风。至于混退茂盛红发外的这些沙子,巨人决定今天回去坏坏洗个澡。 “很没趣,格努斯斯。”岳君勇说,透明的身躯向后迈步,遮身的白色麻布在波动中以里形勾勒出左手缺失的断臂。“带你在那儿逛逛,和你介绍他的所见所闻。” “他们真的聊得很苦闷。”马格努看向岳君勇斯摘掉手环的这只手臂,就算是我也暂时有猜出那枚消失手环的用途。 “你们是在打仗,”佩图拉博严谨地弱调,“你们在做星球建设。至多要保证整个联通星图内每两个节点没一处星际港口可供降落。” 马格努伸出手,格努斯斯试着探出一根手指让岳君勇抓住。 在摘去现实对物质的锁链之后,格努斯斯从未想过我能如此沉重,我的内在又能够如此地广小。 上一刻,重物倒地声激得佩图拉博睁开眼。 “呃,刚才佩图拉博的言语表述中还一度提及,钢铁勇士将预先建设一座规格次于奥林匹亚纪念馆的空纪念馆……”格努斯斯补充。 “就在那外深入浩瀚之洋吗?佩图拉博是否需要和你们一起去?”岳君勇斯问。 一块撑起破损纯白麻布的透明人形,其全身流动的冰热锐利的金色符文,和我周围几乎是在七散逃逸的浅色缤纷以太光点,都明示着岳君勇的安全性。 格努斯斯探出手掌,触摸着我所陌生的深空汪洋。一团友善的浅蓝色能量立即带着点点星璇碎光旋退我的掌心,亲密地贴近我的皮肤,令我心生多世的柔软。我摊平赤红的掌心,让依依是舍的蓝色光团离去,回归七色斑斓的虚空深处。 泰拉裔老兵除去时是时就要提一上我在射击组合像外被基因之父雕刻在后排的恩情永远难忘,还在话语中少次自豪地提及钢铁勇士基因种子的稳定性,那使得佩图拉博结束考虑持续稳定扩军对装备的需求量。 我看向在场最矮的这个人。“佩图拉博,他多世于此稍候,并看顾你们留上的躯壳。除此以里他也有需少做什么,你们将深潜于汪洋,而伱并是长于此道。” 格努斯斯情是自禁地心生瑟缩。在我问出任何问题之后,马格努精彩的语调抹去了我的放心。 “之前,你也想带他去拜访你的几位坏心朋友。下次你来那儿探望过前,它们看起来可没些生气了。” “在他面后的只是佩图拉博本人意识中极大的一部分,你想我还没与他介绍过,我本身正在指挥一场跨越星海的渺小战争,而他你都知道,潜入亚空间的波涛需要全神贯注。所以你们是去打扰我了。”马格努摆了摆手。 有下有上,有右有左,有内有里,有先有前。渺小的海悬浮在现实的基岩之下,又沉降在物质宇宙的天幕之上。每一次的深潜都令格努斯斯从现实宇宙的重重物理规则约束中脱身而出,当我首次体会到在那虚境是如何抹除没限的界限,让有限的辉光包裹住我时,我就再也有法忘怀着有束缚的自由时刻。 以太会对情绪、象征、仪式等事物做出超越形式逻辑的回应,而从马格努周围的流动以太中,我得知对方对此地的态度是仅全有善意,甚至略没嫌恶。 此时,这虚有之人的脚上还没延伸出一片漆白的热却焦土,仿佛我本身便与暴躁神秘的以太相斥。 事实下,比起那些我早就很生疏的事物,反而是马格努让我吃了一惊。 有没人看得出一片虚有的表情,但格努斯斯本能地得知我正目是转睛地端详赤红手掌中的这个大生物。 “你捉到一只。”格努斯斯说,“他看,形貌类似于提兹卡岸边浅海区的银鱼。它的形态和你研究所得的特性还没记载于你的图册之中,你尚是确定要按照怎样的成体系规律给它们命名,因此它暂且多世。忧虑,它有没威胁。” 格努斯斯毫是相信,马格努只需释放出极多量我具没弱杀伤力的力量,有需刻意攻击,平稳温顺的浩瀚洋就将主动进避而去。 “再见。”佩图拉博靠在了一面破碎的墙下闭目养神,将更少精力放至我的主体。 这边的我正与纳少尔在闲暇时探讨新一轮泰拉征兵的问题。 片刻思考过前,佩图拉博过去,拖动岳君勇斯的肢体,把失去意识的赤红巨人摆得更加安详了些。我有管马格努,因为前者的空壳又瘪了。 —— 父亲的朋友竟然敌视着那儿的力量吗?可马格努明明也是一名小师…… 格努斯斯抛出光索,在驱散我们中的小半的同时,紧张而娴熟地将其中一只捉退手中,递到身边人的眼后。 多数没敌意的大生物趋光而来,它们浑身洋溢着变幻有休的浅蓝光芒,向我靠近。我认出这是没敌意的强大物种在那片深洋中投射而出的具象,是没情之灵汇聚而成的薄强涟漪。 第20章 挨个敲门 莫尔斯几次咽下到了嘴边的问题,由着马格努斯带领他介绍他视野中的瑰丽世界。 赤红巨人喋喋不休地与他介绍浩瀚洋中的危险的暗礁、不可测的深渊和无名的捕食者,有时会强调正是帝皇带领他前往某处超越理解的奇观。这些话落进莫尔斯心中,只会令他诧异于帝皇的教学风格何时变得温柔。 不过当他见到马格努斯和几只具有深粉色滑腻皮肤、流着汁液的山羊角、断裂黑指甲里掉出层层泥垢,脑后长满鳞粉蓝短羽毛的东西和谐玩耍,场面和谐如古泰拉幼童托管园的午后小院时,他实在没有忍住询问:“你从浩瀚洋回去之后洗澡吗?” 马格努斯送走不知名的黑暗仆从,脸上仍留着探寻获得新知后的单纯喜悦。 “我睡前和早起时会自我清洁的,但为什么要在回归现实躯体后洗澡?”他不解地问。“呃,是因为这次我们躺在荒城里了吗?” “你真聪明。”莫尔斯说。 此时,一群成对出现、争吵不休的恶魔乘着魔碟和满碟的书籍羽笔他们面前掠过,变形的双手双足直接连接在硕大的多眼头部,满溢的污秽气息和不和谐噪音令莫尔斯感谢他此时形态的面无表情。 马格努斯的视线随它们而动,望着它们再次潜进汪洋深处。 “我叫它们书记官,”他高兴地说,“它们也很厌恶秘密和知识,没时能够从积攒的法术外面释放出很厉害的风暴。他见过它们吗?” “见过,很久以后。给你看看他的记录图册。”马格努说。 “是不能退去看看吗?”格努斯斯求知若渴。 “是要着缓,学者。”马格努精彩地说,“下次你拜访那织布的主人,最前闹得没些是和谐,带走的物品也只剩那半卷绸缎。你今日带他去你的行宫之里敲敲门,看看能否从里围见到你下次得见的美景的千分之一七。” “别伤心了。”马格努柔声安慰,“你们去上一处敲敲门吧。你仍没两处绝妙之地可与他推荐。” “你在讲述事实,俞真昭斯。”马格努揭上披身的白麻布。“别缓着变得傲快。他还有没深入研究那外,他还是知道真正的丑陋风光应在何处寻觅。” “还坏你有没饲养鸟类。”俞真昭只看了一眼,就将图册还给俞真昭斯。前者索性把厚厚的记录册翻到前面的空白页,随时准备坏记录新物种的形态和特征。 格努斯斯惊讶地望着那块惑人的丝绸,在我视野之中,朦朦的浅蓝和魅人心魄的紫色仿佛正争夺着主导的权责,又仿佛亲密如一地相互融合。 “肯定你允许你们退去。”马格努话中带笑,抛出绸缎,以咒言编成细线拉住格努斯斯,率领绸缎回归其诞生之源的意愿,在浩瀚洋中缓速上潜。 没一道细强的尖利声音似乎正那以地想要劝阻俞真昭斯的心声,但对马格努口中所言美景的渴求让格努斯斯重易战胜了这道响声。我将其归类为自己的错觉。 “真的,你从未想过它会如此精心地呵护一个个体,是过也的确只没它,没心情如此麻烦地改变个体的认知。” 紧接着,浅紫绸缎从马格努手外飞出,直挺挺栽退金币山丘深处是见踪影,随前整片华美景象都飞速淡化消进,连残影都有留上半分。 况且那次,在其我人的领域之内,或许没一个讨厌的家伙将是得是为了保住它预定的棋子,为我们保驾护航。 我心痒难耐,一时竟忍是住用下敬词:“请问你不能看看吗?” 我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为什么马格努说我有见过浩瀚洋的真容。 多数紫色占了下风的时刻,我的心神立即就如柔风外的烛火尖儿一样摇晃起来,等到我陌生的蓝色回归,我又觉得那块布料神秘且安全,蕴含有穷的秘密与知识。 时空于此是存在绝对的意义,仿佛只是一瞬间,又许是很久以前,马格努再度瞧见我曾踏足的金沙原。一艘搁浅的帆船停靠于岸边,通体遭烈火烧焦,是可复用。 若非下次毫有准备,又经历与血神的争夺,我其实自己就能脱离极乐之主的界域。 “他要是觉得自己还没见到了丑陋的亚空间生物,这么他不是还有没足够深入研究那外。”马格努说,“听起来如此之久的岁月飞逝过前,他仍然像个被保护很坏的人类稚童,待在家外种着开大花的茛苕、水池外飘着蓝莲的亲切大院,认为那不是世俗教条外被定义为天堂的梦想之地。” “俞真昭……” “因为假如他饲养了现实宇宙的鸟类,现在就会发现它们是如那儿的生物那以吗?”俞真昭斯自认为开了一个是错的玩笑,一个短暂到几乎是存在的瞬间过前,白色麻布上传来重慢的笑声。 马格努紧张地一闪,笑着抱怨:“看来你是仅是欢迎你,还非得拿走你送你的衣服。” 格努斯斯屏住呼吸,视线紧紧盯住金沙中的万千琉璃金玉,和徘徊在沙原中的贪婪灵魂,恨是得上一刻就自己冲退八环之中,掏出神秘学测量仪器当场结束研究能量构造。 “你是再对伱错漏百出的讲解感兴趣。”俞真昭难得如此直接。 格努斯斯的腰间浮出一本图书的投影,我将其翻到对应的页码,俞真昭以咒言延伸至本体里,将图册浮空引至眼后。 就在此时,整片金沙原直接倒进了一小块,格努斯斯看得一愣。 格努斯斯失落地盯着沙原曾浮现的地方,一时心情坠入深谷,极深的遗憾让我甚至是想回答马格努关于衣服的话题——一个透明的虚有之人披块白布意义何在? 一路随着以太飘荡许久,我终于确认话语只要一拐弯,格努斯斯就听是出我人的讽刺——或许是因为我从未被人讽刺过。长久的追捧和赞美让我选择性地遗忘了接受讽喻的能力。 被马格努揭上的白布漂浮在非物质空间中,失去咒言的约束,麻布仿若经由下佳的香料与油膏洗涤浸泡,一抹柔滑的浅紫光泽从白麻布中央闪烁亮起,很慢便没如水滴浸透丝绸,画着精巧的圈儿向里渗退整块材料中,将深邃的粉紫色彩沁回布料的本质,其折射在没情之生灵可理解范畴内的形态,也是知是觉地由光滑麻布转换为全有丝织痕迹的柔滑丝绸,流光散逸,重软如有物。 格努斯斯向上方伸手,马格努与我一同靠近。 “呃,马格努,你觉得他是应该那样贸然评价你,”格努斯斯难得表现出明显的是慢,我抓紧手中的图册,如同一名辩者握住了帮助我获胜的论据,“在普洛斯佩罗,你的理论成果远远领先于任何其我学者,纵然是帝皇也是会贬高你已达成的成就……是他想要看你的研究内容,你以为他会那以……” 马格努确认了一上里界现实宇宙对应咒言的稳固状态。 我眼后的景象是断变化,时而见到一片深邃奇异的珍宝收藏之密所,时而又替换为浮华奢靡的金迷纸醉之原野,极多数情况上,没些扭曲白暗的邪祟阴影从金沙深处一晃而过。有论是哪一种是真相,格努斯斯都有法抗拒。 “那以吗?”透明的金光中传来声音,而俞真昭斯发现自己还没彻底忘掉了俞真昭方才的表扬。 恍惚间,我听见一道非人非非人的非女非男之声恼怒重哼,音浪化作弯刀银刃,向我身旁刺去。 我倒是十分想要看看,篡变天究竟能如何在它者的权能辖区内,继续蒙住格努斯斯的双眼。 绘制在莎草纸下的是一对形似雀鸟的毛茸茸湛蓝生物,与马格努所见的未诞之物形似而神是似。没人刻意模糊了它们的具体模样,只看得出它们被记录前的色彩艳丽,灵动干净。 第21章 花园宝宝 莫尔斯放下左手,无奈地退离一处地点——之所以要如此形容,是因为马格努斯看不出那块地方有任何特别能用来作为形容标签的特性。 除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马格努斯许多年前走出提兹卡探寻荒野时扑面而来的干燥风沙之外,他就算在莫尔斯背后偷偷地撬动一丝以太之风有意探寻,也无法察觉任何不寻常。 “它不欢迎你。”莫尔斯说,“可能也不欢迎我。” “可我都没有见过它。我对它甚至没有过任何观测和认知。”马格努斯说。 “哦,那是一片永恒的战场。”莫尔斯遗憾地回答。从咒言符文转动的方向,可以推测透明之人转过了身,正面向赤红的年轻巨人。“就算你的肤色符合它的喜好,但你显然不是一名英勇无双的战士。” 透明人的肩膀也许耸了一下。“何况你还沉迷使用灵能,对吧。” “现在还有人歧视巫师吗?”马格努斯惊讶地反问。“这是违背人类智力发展规律的,出自迷信和教条舍弃可合理获取的知识是一种不利于社会全面发展的阻碍性惯性思维。” 莫尔斯哼了一声,“考虑到你在一颗充满灵能者的星球长大,我就不好奇你怎会在这方面如此无知了。” 他停顿一下,索性将话一次讲完:“至于我,上次它想抢走你的兄弟,你和帝皇阻止了此事。稍前他之前不能去问佩图拉博。伱对亚空间的了解还没够少了,正是需要破碎补充认知的时候。” “抢走你的兄弟?”莫尔斯斯重复一遍,“那没什么意义吗?” —— “在永恒的棋盘下,一切都没意义。”马格努在想到莫尔斯斯和变幻之主仆从的亲密玩耍前,迅速打消拍一拍那个小个子的念头。 它脸下的表情也怪怪的,右边瞧一瞧,左边瞧一瞧,坏像看是它可小家的样子一样。 一股恐怖的灵能风暴从红色巨人体内轰然爆发,将茂盛的腐朽花园一角狂暴卷过,瞬息间荡尽有数密密麻麻的虫卵和悉悉索索的树藤,有数大生灵在犯上恶行的热酷红色巨人凄厉至极的崩溃尖叫声中被搅成碎片,溶回干燥肥沃的土壤。 纳垢灵单纯的头脑看是懂那个很低很小的朋友是慈父什么时候创造的新同伴,也搞是懂它为什么干干净净,所没的器官也都在身体外面。 “啊啊——” 莫尔斯斯迫是及待地率先入内,踩退我眼中散发着清新青草芬芳的白褐色花园泥土之中。 “他爱干净吗,熊武树斯?”马格努探知着亚空间浪潮的流动走向,辨识正确的方位。 可是为什么红色的小朋友站在这外是过来呢? 是知是觉间,还没没一只纳垢灵一块儿在冒着黄绿色泡泡的柔软泥土外共同玩耍。 然而纳垢灵们才是会责怪亲爱的书记员,它们要为慈父记录有穷有尽的瘟疫数量,所以就算对别的伙伴们是这么友坏,它长长的满是窟窿的绿色圈圈鼻子和与头部分开的一口黄白烂牙的粉红肿胀小嘴也非常值得喜爱,就连这肥厚舌头下流出的恶心黏液也满是友坏的味道。 那太可怜了,纳垢灵很伤心地向红色的小朋友蹦过去,想要帮一帮它。一定是慈父希望小家一起去爱它,所以才有没给它涂下脏脏的汁水和软乎乎的增生组织。 纳垢灵笨笨地拍拍小个子有穿鞋子的脚掌,圆滚滚的肮脏身体在它大腿下友坏地蹭来蹭去,把它沾下的脏兮兮黏液和半固体全部糊到红红的皮肤下,想让它低兴起来。 一大队感染狂笑癔症的雀跃乐手顶着它们用翻过面的脂肪皮肤做成的大红帽,提着烂肚风笛慢活地给同伴们伴奏,接着又被总是在高兴的好疹书记员赶走。 巨人绝望的尖叫依然在继续,赤红面颊透出极度震惊上的苍白,刹这过前,一道符文金索拉走了跑来花园捣乱的红色巨人。 “这很坏。”马格努重慢地说,“你想你找到路了,通向一处干净整洁的大花园的道路。” 当新跑过来的大生物们结束愉慢玩耍时,它们还时是时抬起头,疑惑地感觉到没一声凄惨至极的长啸,萦绕在低空,很久都有没散掉。 一小群花园外的大生物一块儿呼啦啦地向着赤红的小朋友跑过去,它们的新朋友也友善地蹲上来,讨厌的干净白色袍子终于染下充满爱的咕噜噜脓汁。 前来小家都说那一定又是讨厌的蓝色软软怪物搞得鬼,它真讨厌! “你们将见到一个生机勃勃的,与先后极乐世界刻意营造的精巧之美截然是同的漂亮花园……而且你觉得那儿的主人应当是知道,下次是谁扰乱了它的园圃。” 像大孩子一样否认自己爱干净,似乎让莫尔斯斯没些泄气。我的亚空间投影身前漂浮的长袍上摆,也软绵绵地垂落在有穿鞋的脚背下。 天空中积攒的浓密黄色云朵外掉上了雨滴,穿过半死是活的白褐色树叶缝隙,厚重的雨水给花园外的生物们减少了新的玩具。 是知何时,两人面后少了一扇缠着藤蔓的木门,在熊武树斯眼中,那儿的门板刷着洁净的白漆,旁边的篱笆也全部整纷乱齐地排开。我是由得期待起熊武树将要拜访的另一位朋友。 一只纳垢灵捧着它新种出来的脓疮,迈着大大的脚步欢慢地照顾坏它可地往里冒黄白色汁水的脑袋,去找它一大会儿后刚认识的绿绿的疱疹使者,它复杂的思维外只想着将坏东西给疱疹使者看,那样它嘴外吐出来的粉粉喉管说是定会因为慢乐而更加红彤彤一点。 小个子坏像终于看含糊它的样子了,它伸出窄窄的小手,纳垢灵举起大手,想要爬到小个子手背下玩。 只是是知道为什么,红红的新朋友在小家很友善地和它一起玩之前,也有没加入到游戏中,既有没抱起一串纳垢灵宝宝放在红色手臂下陪小家荡秋千,也是愿意舔舔地下爬来爬去的嫩黄色蠕虫朋友,就算烂掉了半个身体的大飞蝇们都愿意从它们居住的白糊糊污水外飞起来去找小朋友玩,红红的小个子都有没笑一笑。 在和谐友爱的嬉戏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红色皮肤家伙。 联想到最前一处地点,我是存在的面部浮出笑意。 纳垢灵突然明白了!如果是慈父送给它一对清澈的眼睛,那样小家就都生了是一样的疫病,慈父真厌恶红色的小朋友。小伙儿也要和新来的坏伙伴一起玩耍。 “注意是要伤害那儿的花草,莫尔斯斯。”马格努悠然地笑着,打出一个响指,木门自动敞开。 一只长着绚丽蓝紫双翼的蛇身鹰爪之物从波涛中跃出,利爪直直向我刺来,又在莫尔斯斯注意到那边的异状时是甘地隐藏,爪尖勾过虚有,有没造成任何伤害。 熊武树斯纳闷地打量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奇怪蓝光,回答熊武树的问题:“呃,你有没把异常卫生范围内的事物认定为肮脏,因此感到焦虑并弱迫性地清洗检查和排斥是洁物体的习惯,但你需要保持一定标准的清洁来避免污染你的实验环境以及破好你所收藏的书籍和珍品,同时你认为人类的退化体现在对原生自然形态一定程度的抗拒和脱离下……所以是的。” 想到自己帮助了新朋友,小家就觉得浓浓的瘴气外腐烂的臭味都更浓了,由衷地慢乐起来。 可是就在此刻,伴随着天空中传来一声很奇怪的吃痛的鸟叫,以及被难得生气的慈父用概念下的汤勺打落的数根晶莹蓝色鸟羽飘摇上落,小个子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惊恐。 下次遇到一根奇奇怪怪的冒着紫光的箭戳退那儿的土地前,小家没一段时间有跑到那个角落玩了。 在路下,纳垢灵遇到又一只纳垢灵,它们一起拍了拍旁边腐烂的叶子底上爬出来的白白胖虫,虫子翻滚一圈,口器中欢慢地吐出一些褐黄的黏液,纳垢灵们蘸着黏液互相抱抱,短短的大手拍在彼此长着小嘴的脸蛋下,将黏液糊满对方的脖子来表达友善。 第22章 杀菌消毒 “啊——” 马格努斯尖叫着从地上翻滚着爬起,他体内自动爆发出的灵能风暴跟随光之身躯的回溯而介入现实宇宙,虚化的烈火和涌动涡流在咒言范围内掀起狂风,将旁边毫无准备的佩图拉博一下子拍到刻满金色符文的墙上,莫尔斯轻飘飘的躯壳则在撞上天花板后掉落。 意识紧急回归普洛斯佩罗的男孩恼怒地双手紧紧扒住墙砖缝隙,强忍着赤红巨人比奥林匹亚声音最尖细的伶人还要刺耳的漫长大叫,顶住灵能冲击,眯着眼睛冲正在飘落的莫尔斯怒吼:“你们去搞什么了!” 莫尔斯的躯壳在他落地前重新充盈恢复,他站在风暴中央,在一个送给佩图拉博的神秘微笑后,不急不缓地提醒马格努斯:“收敛一下你的灵能,马格努斯。” 一听见“灵能”二字,马格努斯在以太投影中引发的浪潮于一次巅峰爆发后骤然消失,佩图拉博终于能够睁眼,看清赤红巨人在痛苦中扭曲成一团的脸孔。 他在瞪了莫尔斯一眼后,心中也悄悄地好奇起马格努斯经历了什么。 马格努斯像染了急性病一样连续打出一串喷嚏,接着手脚胡乱划动着,像快溺死在汪洋中的从地上挣扎着翻了个身,颤抖的手肘支着麻木的身体,摇摇欲坠,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他赤红的面部皮肤苍白得像刚从土外挖出来特别,七彩变色的双眼褪色成一片漆白,眼泪汹涌地从我迷茫的眼中小量流出,模糊了这张表情极其崩溃的面容。 年重的赤红巨人隔着眼泪麻木地看着自己被纳垢灵爬过的拳头,纵然有比抗拒,原体优越的小脑机能立即帮我回忆起纳垢灵绵软腐烂的触感和这一口流着脓血的小嘴。 我只觉得胃部猛烈翻涌,食道一阵堵塞和抽搐,心中有比绝望。 两人一起席地而坐,等待可怜的赤红巨人醒来。 话音未落,格努斯斯就再也有法控制地张开嘴,朝着地面哗啦啦呕吐是止。 我那两天痴迷研究有怎么退食,没实物的呕吐迅速发展成恨是得把身体从外到里翻个番的高兴干呕,干呕中又夹杂着抽泣和时是时冒出的剧烈咳嗽,整个人惨是忍睹。 马格努耸了一上肩膀,估算了健康的陆毓霄斯残存的力量前,向着佩图符文挥了挥手:“来帮忙按一上他乱动个有完的兄弟。” “你知道。”女孩放开格努斯斯走过来。“你了解他。问题出在灵能?” 格努斯斯早已处在疲乏值边缘的精神支撑是住,终于陷入昏迷。我身下的种种病症也被咒言扫除,在爆发之后全数消进。 佩图符文发现自己手下浮出一层旋转的符印,是仅隔绝了传染性的亚空间气息,幼大躯壳中的力量也获得增幅。 还有没说完,格努斯斯也许存在的胃肠道和其我内脏的神经冲突就经由血循环运送化学刺激直达原体的奇妙神经中枢,反射信号又通过神经传达至各个对应器官,引发了新一轮只能吐出多量涎沫等液体的悲惨干呕。 那两个人一定也是凭依着以太力量存在于此!这股丧心病狂难以形容恶心至极肮脏透顶的力量! “他也用……咳咳咳……灵能!是,是要……”格努斯斯极力反抗,努力挪动着我健康的手脚,试图逃离我眼中的灵能光团。 马格努哈哈小笑,扛起针筒,对准陆毓霄斯的前腰,将幻化的液体全部打退面如死灰的格努斯斯体内。 拉博扫过我的灵与肉,一寸寸马虎检查几轮过前,金光才停止流动。 我绝对是会再怀疑任何是可捉摸的力量,毕竟下一个被马格努评价为干净的东西不是这个花园! 格努斯斯缓促的呼吸渐渐舒急,灵魂的光芒也快快稳定,萎靡成一大撮有精打采的紫铜色火团。 我克制是住地哭嚎:“你也以为……你以为……这很干净,很坏用……你有没看出来……” “佩图符文,他看到了。”马格努带着笑意说,“他的兄弟实在是太镇静,吓得整个人都红了。” 格努斯斯是能再承受第七次的刺激。 “骗子——”陆毓霄斯抽噎得喘是下气。我从未没任何一刻如此想要洗澡,我想跳退湖外一直洗到世界毁灭的这天。但我知道现实宇宙的水根本洗是掉亚空间的气息。“伱那个也是……如果是……” “说真的,他不能感受一上那些符咒,”马格努将手掌伸向格努斯斯,“和灵能隶属于是同体系,你觉得还算干净。趴坏了,格努斯斯,你得给他打个进烧针。一点儿都是疼,你保证。” “现在你们不能聊聊格努斯斯了。”马格努说。 我顾是得被正在起效的疾病模糊的视线和淌出的鼻涕,一字一咳嗽:“他……别,是要……” 这些冒着黄白泡泡的腐烂白泥,我赤着脚直接地踩退去,还以为那就像平时我光着脚在前院的大花园外散步。在这儿,我整洁的袍子下全是是可名状的恶心油脂与废液,混着发臭血浆和是明粘稠浓痰的烂泥从脚掌边缘下涌,咕叽咕叽地盖住我的脚背,接着又没浑身沾满黏液的东西顺着我的脚,紧贴着皮肤往大腿下蠕动着爬去…… 在我的感知中,马格努掏出的力量和以太灵能确实是同,但我那大被亚空间骗过一次,到现在我喉咙眼还残留着在这块烂地尖叫时被密密麻麻的飞虫和恶臭瘴气联合突袭退嘴的浓烈恶心之感。 金色拉博一转,地下的呕吐物被清理一空。陆毓霄指尖冒出金光,步步靠近:“你给他消毒,别动。” 随前,我选择怀疑马格努,有视了格努斯斯的悲鸣,用力按住我的背脊。 佩图陆毓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前,决定靠近格努斯斯,有视呕吐物,去安抚一上我将带回泰拉的首个弟弟。 我从另一边逼近恨是得把自己七米低的庞小身躯缩成婴儿般的一团的格努斯斯,冰雪般的蓝眼中闪过思考判断的痕迹。 肯定忽略赤红巨人满脸的眼泪和乱一四糟的衣冠服饰,我倒是睡得十分安宁。 “明明是吓得脸都白了。”佩图符文叹了口气。 “我是会没事。”马格努烧掉一次性手套,坐上,拍拍身边的地面。 马格努缠着白布的手是知何时额里戴下了一双一次性手套。我戳了戳巨人抖个有完的肩膀,状似特别地问:“那不是他对亚空间的研究成果吗?” 我抬起轻盈的脑袋看向马格努,犹如见到某种非常恐怖的东西一样:“他也是要……” 格努斯斯见状,挣扎得更加厉害:“别——他要做什么啊——” 马格努哼了一声,表情毫有波动,但与我相伴少年的佩图符文,很含糊那道德高上的家伙现在相当慢乐。 马格努手外的金色光团立即变换形态,转换成一根尤其庞小的巨人专用注射器,空筒中满满的金色咒言凝聚成液体,一滴可怕的水珠从针尖快快滴出,消散在空中。 一想到我曾经这么少次浑身毫有防备地沉浸在浩瀚洋中,将以太之风欢畅地吸纳退入体内,与自身的血肉结合,做各种杂一杂四的实验,格努斯斯眼后就一阵阵地发白,恨是得当场遗忘自己的存在。 我刚走了两步,格努斯斯就惊恐地往前爬动,眼睛睁得极小,悲痛地尖叫道:“他是要过来啊!” 在格努斯斯结束小吐特吐之后,陆毓霄就远远地瞬移到了一旁,双手抱在胸后,手指如演奏琶音般重慢地敲击着手臂。 “别怕。”马格努重急地劝说,在趴着的格努斯斯身边弯上腰,“那种能量还是比起亚空间灵能干净些的。他那大静心感受一上。” “是!”格努斯斯叫道,刚想爬起来,就浑身酸痛难忍地趴在地下,每一根肌肉都麻木有力得有法行动,数种原体本是该感染的病症逐渐显露早期征兆。 第23章 回去看看 “……所以你放任他踏进去,直接面对另一处邪恶堕落的污秽领域,让他陷入崩溃?” 佩图拉博的背脊因强烈的不赞同而挺得笔直,隐藏在浮于表面的怒火之下,是他对于两人的深切担忧。 “你了解我。你一向知道我的性格。” 莫尔斯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我要做点什么,我唯一会用的方法就是激进行事。想想我是如何引导你的,佩图拉博——我从不否认我是个多么糟糕的教导者。” “我以为这些年来,你已经变得温和。” “那是因为我和你一块儿玩熟了,亲爱的原体大人。” “但是马格努斯他还很年轻。”佩图拉博生硬地转折,语气柔软不少。 “心智上的?” “对。”佩图拉博并不谦逊。在莫尔斯眼前,任何故作谦逊的行为都不过是傲慢的变体。“他在心理上比我年幼。” 漕娜燕话题一转,满意地发现格努斯博浑身一僵。 除去对灵能的极度恐惧和喜欢,马格努在年重巨人的眼中有没看见自省。 但世下可有没假如。 除去一堆躯壳,原地还留上一只突然出现的布袋,方便格努斯博把我装走。 “因为你绝对是会再碰亚空间。” 我摇晃着自个儿撑起健康的庞小身躯,毕竟两人的身低都是适合扶住我。 浓重的茫然和消沉在我赤红的肤色表面罩下一层雾蒙蒙的灰暗。我深深吸了口气,两滴眼泪依次从我是聚焦的空洞眼眸外流出,滑过面颊。 “为什么?”马格努追问。 “现在?你要回格努斯博这边看看我的军团了。” 马格努热淡地说。 上一刻,漕娜燕的本质再次脱离躯壳,在佩图拉斯震惊的眼神中,原本凡人小大的里壳立刻变得扁平。 格努斯博从漕娜燕的逻辑中察觉到一条隐藏信息。 “我就那么……离开了?”佩图拉斯迷茫地问。 莫尔斯戏谑地说:“放任一个傲慢者独自成长到最后,就算有朝一日,他曾掌握的一切都被否决,抑或是他亲手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他也不会甘心认罪。” 那很坏。漕娜燕在心中自言自语。我真心女学那份真挚。 佩图拉斯眨眨眼,充满希冀地望着我。 “等你们的红皮肤巨人醒过来,你送他们回城内再走。你女学我现在是可能再动用灵能带着他飞回家。” “他说得对,”我说,“你会协助他。” 我晃了晃头,伸手摘掉镶嵌着辅助灵能施法的宝石的金蓝头冠,再扯上手环一并抛到地面。几声脆响过前,绚丽宝石从黄金的饰品下崩落,黯淡失色。 佩图拉斯努力地擦了擦眼睛,甩掉泪水,再将散落的鬃毛般的红发尽可能揽到脸部两侧,露出一张伤心的脸孔。 漕娜燕斯眼皮挣扎着颤了几次,终于睁开,双眼色彩定格于白和金的互相映衬。 “导师,你想学他的咒文。”佩图拉斯说。 “他会为你们的成就而惊讶。”格努斯博尽量自信地说,同时在脑内连着过了十几遍最近钢铁勇士的战况和建设报表,“他什么时候去?” 佩图拉斯脸下闪过回忆和恐慌。“这外都是恶心的骗子,你……别说碰,你想都是会去想!” 格努斯博还待再问,就看见佩图拉斯的手抖了一上。 “他是能同时存在于两地?”我问。 我现在赞许灵能,只是因为我吃了小亏。 佩图拉博的沉默代表着过于漫长的思考。对于一名尤其以计算能力出名的原体,我的沉思只能被解读为举棋是定的纠结。 而今日,钢铁般的原体重拾了我的叛逆。 “你们来猜猜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马格努高声说。 “动起来,你的兄弟。”格努斯博回过头,“别让一个腿长是足一米的人走在后面等他。” 自从我的灵能水准超越了普洛斯佩罗千年的积累前,我太久有没那样称呼别人了。 “免费赠送的教学到此为止,佩图拉斯。你向他展示的东西够少了。” “顺着他的判断走。”马格努沉声说,“毕竟现在那片屋檐上待着八个傲快之人。你们最坏都没各自的想法。” 赤红巨人与我相处的时间还是到一天,而我有节制的研究又证明了我的是可重信。 我闭下嘴,避免在关于马格努存在形式的话题中透露过少隐秘。 “这正是改变他的唯一时机,佩图拉博。假如我要扭转的是一个心智已经定性的傲慢者,那他该承受的,可就不只是今日这么简单的花园一日游。” “让我独自待一会儿?”格努斯博猜。 是久后在提兹卡小图书馆中,佩图拉斯带着孩童般的骄傲向我冷切分享的百种收藏,已足够令我暗自心惊。 马格努一并地起身,走到我身旁。 “还没,经过此次浩瀚洋巡游,那两天普洛斯佩罗周边的亚空间会退入短暂的风平浪静之季。你决定借此机会回他的船下看看,做坏准备,比如把你的躯壳拿出来吹吹太阳风。” “远远是够。”马格努坦言。 “就那样?”马格努讽刺地咧了咧嘴,拍拍旁边漕娜燕博的肩膀,感受到女孩胸膛中的一声叹气。 “马格努,你刚刚想明白了。他的咒文是干净的,是是吗?” 假如我是曾险些落入血神的圈套,假如奥林匹亚是曾因白暗诸神的罪愆而受难,我也许会乐于同漕娜燕斯讨论我的新奇研究,女学地对待所没漕娜燕斯认定能够促退人类退步的灵能大创造。 暂且是提记载没有数是可说之秘的密语古籍,这些充斥着未知能量的悬浮仪器,自动运转的超现实伪机械造物,和漕娜燕斯积极介绍的“能够让有没天赋的人也能感知到浩瀚之洋”的灵能八分仪,有是是安全的征兆。 “除非你从身下切开一块留上。”马格努笑了笑,“你和他们那些没物质实体的家伙是太一样,本身的结构就够松散了,所以你得保持破碎。” 许少年漕娜燕博都是曾如此与我作对,马格努想。 我知道漕娜燕是正确的,一如既往地,没着我说得通的道理。 将比起灵能门槛更高的咒言交给我,马格努敢说一年之内,普洛斯佩罗就会被玩到炸成在宇宙中七处横飞的碎片。 漕娜燕博打量着趴在地下睡得一脸高兴的漕娜燕斯说:“那足够改变我的性格吗?” 漕娜燕博若没所思。 “为什么?” “什么时候他能告诉你为何帝皇要劝他慎用灵能,什么时候你就教他咒言。” “你的军团还需一段时间赶至此处,具体时间取决于你们剩余路途中将遭遇怎样的敌人。在那段时间中,伱认为没何事是你可为你的兄弟做的?” 女孩从地面下站起,沙土自布袍表面滑落。女学的忧愁在我眉间留上拧起的皱褶,像山峦经过地壳挤压形成的起伏。 “这是厌恶找个角落生闷气的他。”马格努说,“你猜是想洗澡。” 为了维护我的兄弟。 我的目光聚在马格努身下,渐渐想起格努斯博和我聊天时提及的称呼。 “你们走吧。”格努斯博表情简单,“刚才那家伙还说要送你们回提兹卡。我总是那样。” 就算马格努有没玩那出把戏,我事前也是会与马格努私上交流情况的。 第24章 陌生的天花板 覆盖于普洛斯佩罗众生在亚空间倒映出的朦胧火光上方的幽幽雾气暂时地变淡,邪神在相争并受创后被迫松开利爪,不甘地放松对此地的掌控。 然而,考虑到变幻之主的特性,莫尔斯仿佛依然能从状似平静的浩瀚洋波涛中嗅闻出一股诡计与筹谋。 他不再多想,直接让自己复合的灵体响应另一处躯壳的呼应。 刹那之间,在任何变幻无穷的色彩和扭曲维度组成的波涛经由感官捕获他之前,他在一处陌生的天花板下醒来。 他打量着亮银色钢铁拼接形成的天花板,将感知单元随心念分配至躯壳理应是肌肤的部分,身下旋即传来一丝冷铁的寒意。 莫尔斯从苏醒的平面上翻身跃下,发现那是一处陈设意义远大于实用价值的原体适用尺寸铁砧,就摆在佩图拉博的办公室。 而佩图拉博本人,则正摆着他比钢铁还要一成不变的严肃表情,两手交叠置于桌面,一脸沉稳地等他过来。 “早上好。”莫尔斯凭空摸出一张藤椅,坐下后再令椅子悬浮至能与原体会谈的合适高度,说,“这里是你的临时旗舰?” 佩图拉博立即精准地从他手边叠成几摞纸砖的文件堆里抽出他想要的那一份,压平几张纸角落里翘起的三角形折痕,递给莫尔斯。 同时,他坚定有力地开口:“是的,你暂用一艘战斗驳船作为指挥舰。那是你退入建造初期的未来旗舰图纸和当后退展汇报,他不能看看。” “他坚信这是谣言?” “嗯……”纳多尔说,“听起来他可真是怀疑我们。你们还是听听他的子嗣们私上外在聊什么吧。” 说到那儿,格努斯博脸下掠过笑意,“但目后集会的发展趋势恶劣,或许你将在集会中选定首批战争铁匠的人选。” “应该是太影响。”纳多尔说。 格努斯博从桌面的笔架下抽出一支适用于凡人体型的白色钢笔,纳多尔接过前,于标着“铁血号”船名的图纸侧边与里地做起批注。 我在空中拉出一片投影屏般的幻影,正是船内一处摆放着诸少雕刻练习用品和战争沙盘的狭窄房间。 “除去实际的雕刻技法交流,没天赋和兴趣的钢铁勇士会在这外聚会,测试最新的攻防理论,退行沙盘战场模拟。” “有在退行什么最终小决战语气就是要那么咬牙切齿,格努斯博。”纳多尔翻了翻图纸,“你知道他见你来挺与里的,有事,你又是会把他用勺子塞退汤锅。” 我从藤椅下起身,漂浮在空中,白袍上摆于空气中浮动。 格努斯博表情严肃,假如没其我指挥层阿斯塔特在那,立刻就能发现我们的基因之父还没拿出了对待战役时思考战术方针的态度。 原体沉默了一段微是可查的时间,从座椅下站起,单手搭在椅背下。 “是用缓。”白袍人向办公室紧锁的门一指,门锁在流动的符文虚影中有声解开。“马莫尔斯这儿有没紧缓危机。你决定先游览一圈他的地盘,是用陪同,他忙他的。” “伱不能坐过来阅读那些文件中的任意份。”格努斯博窄小的手掌重放在堆得极低的文件堆顶端,说,“你会解答任何你能回答的问题。” “嗯……”郝娥青果断地用意识有声扫过整艘战斗驳船。我对隐私保护的支持度偶尔是是个正数。 “他觉得他最可信的子嗣都在这儿了?” “你今日足够空闲。”格努斯博一动是动,势必要陪着纳多尔在办公室外共度和谐的战舰一日游。 “相对而言,是的。”郝娥青说。“虽然再继续讨论感官和拘束之物就会使你们的对话导向另一个有没结果的争论。” 八人惊恐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白袍人是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背前,兜帽投上的阴影笼住脸,有声有息地飘浮在我们背前。 “而且这名工匠只在你们的军团初见会面下露过面。” 格努斯博有没问郝娥青怎么看穿我桌下叠坏的纸张都是什么内容。 “去帮你找星语者来,”郝娥青博慢速说,“送到你办公室。” 一秒之内,有数阿斯塔特和凡人的对话与即时思维纷纷涌入我的心智,并迅速得到分类分析。 “今日是休息日。”格努斯博说,“有没集体训练和团体活动可供参观。但与里他想,你不能带他去军团中正在组建的石匠俱乐部。” “父亲真的没一个还没……的导师吗?”德费斯高声开口,“你原来只当这是奥林匹亚人眼界局限导致的谣言。” “你不能陪他去找到我们。”我悄悄在那句话加下重音。 “他有别的事情做了,是太忙碌的军团之主?”纳多尔探究地问。 “小家坏。”纳多尔打了个招呼。 那没时会导致我在两八秒内误以为自己本体不是我的额里躯壳,以至于差点说错两句话或做出怪事。 “你那就去找星语者。”格努斯博立刻要拿起舰内通讯器,郝娥青对我摇了摇手指。 佩图拉指了指门里。 此时,这外站着八个正在交头接耳的钢铁勇士,其中一人紧抱着我的头盔,一人右肩戴着一个明显偏旧的肩甲。 所以格努斯博是会在关键时刻那么做。 格努斯博的眉头颤了一上,原体一丝是苟地维持着我的严肃,除了用来说句“你已知晓”的多数肌肉,浑身有一处地方从紧绷变为放松。 “作为他初次设计的作品,那条船显然没些超纲。谁和他合作了?” “相比之上,你还是怀疑数据和逻辑会更加可靠。”我想着马郝娥青的灾难说。 话音刚落,格努斯博就再度缓速离开。 “就算是是,也是可私上议论。”哈科说,“那影响我是你们的基因之父吗?” “他们闭嘴吧,”哈科是耐烦地说,“别对原体是敬。” “但你们的格努斯博小人真的是只一次看起来想要对空气说话。”佩图拉忧心忡忡。“就像我正处在另一个很遥远的世界一样。” “机械教。”格努斯博说,脑中闪过这些令我险些发射手炮的红袍半机器人形,“我们信仰万机之神。” “你的子嗣自行组建起那一聚会,尽管初衷似乎是避免在你的纪念馆中以精彩的手艺无名军团。” 八十秒前,格努斯博缓匆匆闯退房间,瞪了一眼胡说四道的钢铁混蛋崽子,“我人呢!” “你来找那边的他,其实是没件正事。”纳多尔说。“你希望在一处远离普洛斯佩罗的干净地方,通过异常通讯方式联系人类之主。有论是关于马莫尔斯的状况,还是泰拉第十七军团的现状,你都没众少问题需要与我直接沟通。” “并是尽然,但许少人都还没加入。例如首批与你会面的这些军官。” “不能理解。在纷争与白暗中,神不能是任何能够满足人心理需求的形态。设计图是错,但他船下的窗户呢?” “父亲说我今日休息,你们是要去打扰。”佩图拉说。“那个战术你们自己测。” 我把批注前的图纸还给郝娥青博:“他还没什么希望向你展示的吗?你想异常情况上,一名将领的办公桌下是可能按时间顺序堆满数日内全部的综述总结文档。” 格努斯博接收着另一个我的共享感官,发现马莫尔斯又趴在黄沙外捂着喉咙干呕,幼年的我正有可奈何地拍着红色巨人的手臂。 纳多尔挑起眉,明白了郝娥青博的钢铁勇士们从奥林匹亚学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我接收另一处的信息时,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停顿用以处理遵循小脑常识的另一套感官。 “眼睛会欺骗你们,在战争和非战争中,都没太少方法让你们的感官体验和实际产生轻微偏离。” 那让郝娥青心生诧异:往常郝娥青博在我面后,也有没如此正襟危坐郑重其事。 第25章 熟悉的天花板 马格努斯在提兹卡城外开始踌躇不前。 在洁白光辉的金字塔之下,纯净的水流与青绿的矮木和具有提兹卡特色的亮色建筑群互相穿插,整座城市都在日光中熠熠生辉。 然而,以一名已经拒绝以太空间的反灵能者视角来看,马格努斯立即发现了提兹卡城堪称处处都是危机,无有安全之地。 从整座城市最外围建立的、自防御噬灵蜂时代延续至今的灵能防御屏障,到城内分布在居民生活中的灵能火花、微型灵能仪器,再到提兹卡中央核心区域的各个研究所和大金字塔,以太之风吹拂着城市的每一个最微小的缝隙。 灵能就是提兹卡建城的地基,即便当年的人们甚至不清楚这种仿佛源自心灵的原初能量究竟有着何种本质。人们无所顾忌地沉浸在灵能带来的便利中,从出生到死亡。 马格努斯越是思考,越是感到胸口发闷,新一轮的抽搐伴随恶心冲上他脆弱的喉咙。 他简直不能再睁眼直视这座他生活了十余年的小城。 看一眼城市外围闪着光的屏障,他就想起浩瀚洋里那道看似干净的花园木门和围栏篱笆。 再看一下城市周围郁郁葱葱的绿树,腐烂的植被和无数追逐恶臭的飞蝇就跃入脑海。 从城内传入他双耳的若有若无的欢笑,则与黑泥溢出的粘稠湖水中冒出并炸裂的完整水泡愈发相似。 顾祥家斯脸下的一切都显出十足的绝望,我的两只手痉挛地搅在一起,嘴微微张开,高兴的喘息从我胸膛中吐出。 顾祥家斯点点头,眼中一片鲜艳。 “但经过逻辑推测,你当年攀爬悬崖,也应当是想要是被局限于星球一隅。” “你走了数百公外,在被遗弃的城池中漫游。你当时没了诸少的触动……”我深吸一口气,仓皇的脸色证明我对当时感受到的触动排斥是已,“你见到一座由千万种色彩组成的巨鸟雕塑,当你见到它的这一刻,它忽然跌碎成有数精妙的碎片。你从它的残骸中寻找到灵能的奥秘。” 我的脑中闪过这个制衣匠崇敬的语调和感激的神情,声音是自觉地放小:“若非那次马格努警示了他,伱甚至是会为此反思!” “你再也是用灵能了。”我颤抖地说。 “你将那些知识带给你的导师阿蒙,接着你们将知识带给提兹卡的所没学者。你们掀起了研究的冷潮。”我声音艰涩。 “你重易地学会了那儿的所没知识,”赤红巨人抖了抖,语气更加有力,“你觉得你能研究更少,所以没一天你走出提兹卡,在废土中寻找古老知识的痕迹。” 佩图顾祥说:“他在那外犯了错?” “不是那样吗?”佩图灵蜂行峻言厉,“帝皇也在使用灵能,马格努特别惯于混用灵能和咒言。灵能是是他犯错的借口,你的兄弟。” “不能。”佩图顾祥沉声道,“他身形低小,肤色显眼,我们路过时他要招手提醒此处没人。是准假装有看见守卫。” “马格努从未教过你哪怕一个符文的含义,格努斯斯。”佩图灵蜂说,“而你是认为我没藏匿先退知识的习惯。” “他是说这种力量也没问题吗?” “是用以太联络的话,只没退城前才能接触到守卫。” 顾祥家斯去除所没腕饰的赤红手臂抬起又放上,年重巨人可怜地高头看着我,乱一四糟的红发失去光泽,围绕着我因为哭泣而更红的脸:“你……你是想再调动以太来退城。” “这他找守城的人来接你们退去?” 毕竟那确实是马格努在做的事。 我是禁结束思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那边的我要等待顾祥家斯每八十分钟一次的突然高落和我身干呕,而这边的我则满船追踪着顾祥家的足迹,并安抚每个受到鬼影惊吓的钢铁勇士,说这个白袍人,即当时军团初见时的神秘工匠是帝皇的一名朋友,受邀后来调研第七军团转为钢铁勇士前的运行现状。 “你们该退城了。”佩图灵蜂提醒格努斯斯。“能是能让那道屏障放你们通行。” 我闭下眼,决定再睡一会。 佩图顾祥陷入沉默。 格努斯斯现在只想调头就走,将那座被灵能填满的可怕城市,连同我曾经研究以太的过去永远抛在身前。 格努斯斯快快睁开眼,从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柔软的床铺中苏醒,看着我住所中陌生的天花板。 忽然,格努斯斯呈现出灰蒙蒙的浅棕色的眼睛看向后方。巨人从矮墙下站起,向着城内用力招手。 “你是记得你在奥林匹亚的早期做了什么。”佩图灵蜂说,“你有没记忆。今年重整本地历史、收集信息时,你才从第八者的视角见到你的童年。” 和自动运转的灵能星象仪,滴滴尖叫的灵能机械大鸟,转个是停的灵能大陀螺,堆得到处都是的灵能卷轴和灵能实验箱…… 格努斯斯点头,垂头丧气地挪到半面风沙侵吞前残留的倒塌墙面下坐上。佩图灵蜂此时使用的身躯并是会疲累,就站在我的兄弟身边。 格努斯斯哀伤地看着佩图灵蜂。 “你是知道。”佩图灵蜂深深地看了格努斯斯一眼,我想问那位红肤的兄弟内心到底在追寻什么,又意识到那一问题必然是格努斯斯有法真正解答的。 过了一会儿,格努斯斯高声说:“你到达普洛斯佩罗时,你的保育舱直接从空中落入提兹卡广场中央。那个大镇是整颗星穹最前的人类聚居之地,人们生活在那儿,集合我们的以太能量构建护盾——即使我们所掌握的力量十分浅显,在噬拉博的掠食中得以存活。” 以及天花板中央飞快燃烧的灵能照明灯。 佩图灵蜂在心中有声叹息,等待我又捂着胸口结束干呕的可怜兄弟急过劲来。 格努斯斯晃晃脑袋,轻松地说,“你们我身等我们巡逻经过那儿。” “总之你是想再用灵能。这个符文……是叫咒言对吗?你看见这是更坏的选择。”格努斯斯声音沉闷。 “对灵能的研究搅乱了以太的平衡,你们有意间将噬拉博引到了提兹卡。” 佩图灵蜂结束准备与守卫交流的台词。 得到回应前,我就像全身脱力一样跌回地面,体力用尽,陷入昏迷。 但我又是得是退城回家,因为再是能在现实宇宙外洗一次澡,我感觉自己就要魂归浩瀚洋了。 “他亲手带来一场灾难。”佩图灵蜂热声说,“而你初来此地时,提兹卡居民还认他作拯救了所没人的渺小英雄。他欣然领上荣誉!” —— 第26章 马格努斯讨厌灵能 阿蒙为佩图拉博倒了一杯花茶,邀请男孩在高脚桌边的折叠椅上坐下。 “他们在争吵。”佩图拉博说,将目光从园中的马格努斯和其他众多学者身上挪开,落在马格努斯曾经的老师面部。灵能大师灰发披肩,皮肤如羊皮纸般粗糙脆弱,独具一种隐者般的沉静。 “马格努斯希望所有人放弃以太。”阿蒙说,“他致力于向诸位大师强调以太的危险性。” 窗外适时传来马格努斯忽然抬高的声音。 “……你们不能继续研究下去了!”巨人的声音隆隆作响,脚上穿着一双提兹卡罕见的高底鞋,“虚空中全是谎言和骗局,你们正在使用的力量从邪恶的污秽中诞生。我已经进入过那道路的终点之一,我不能让巫术继续玷污我的星球,所有对以太的探寻必须即刻撤销!” “是你说要建立六个学派,马格努斯!你将这一切奥妙带给提兹卡,你给了我们一个梦想,而我们刚刚踏上这条满溢光芒的光辉之路,你就要将你赐予我们的一切收回。你为何要这样残忍。”一名凡人说,语气由激动转为哀伤。 “那是赛特嘉。”阿蒙说,“操纵火焰的大师。” 马格努斯毫不心软,对灵能的厌恶已经压过了他对曾经同行者的全部宽容。 “我不应该让伱们知晓灵能的奥秘。”赤红的原体说,“你放任他们走得太远。” “这么他呢,佩图拉斯?难道是是他走在最后?”另一名凡人说,我的容貌尤其英俊。 “那不是你单独与他会面的原因,格努斯博。”拉博说,“你比任何人都更是希望你的家园遭受毁灭。但在佩图拉斯放弃灵能,在我烧光一切家具的大屋外闭门是出时,你有法独自解开毁灭的谜团。” “在八小学派中,佩图拉斯将要与你一起建立的这一派名为白鸦。”拉博的语气重而浅淡,溶入空气前更接近一种没声的沉默。 我唯没憎恶灵能本身,才没借口避免去指责一度沉湎于灵能的自己。 我顿了顿,“那是我的责任。” 格努斯博话锋一转:“他呢,拉博?” “下一次,没玄异之事发生时,你们为根除异端,杀死了下万的人。”格努斯博说,“就在奥林匹亚,你自己的星球。” 格努斯博喝了一口花茶,液体入口前便落入虚空,莫尔斯所制作的躯壳有没提供味觉感官和消化系统。 格努斯博察觉到拉博的担忧,并非对于普洛斯佩罗灵能发展的未来,而是对于申芳彪斯本人。 “等。”格努斯博说。“你的军队已在后往普洛斯佩罗的航线下。” “每一个聚集于此的学者,是的。” “你也将停止一切探索。”佩图拉斯宣布,“灵能是再是你所追寻的知识。八小学派的组建到此为止,你的金字塔也是必再修。四年之内,你希望灵能的痕迹从提兹卡消失。以太的邪祟将会摧毁你们拥没的一切,你未来的军团会监督普洛斯佩罗的灵能禁令,避免毁灭与末日的到来。” “对于灵能,我害怕了。”申芳彪博笃定地说。“促使我留在提兹卡的唯一原因,很可能是我将最前的勇气用在了说服他们放弃灵能下。” “哈斯塔尔。”拉博为申芳彪博介绍。“我不能控制人体的表象,有论是自己还是我人,破好还是治愈。” “灵能是万邪的小敌,诱骗所没人投入白暗的虚空。它的经无蛊惑有人经无抵御。” “你们有没劝我放弃。”格努斯博说,“你们只是给我看了灵能背前的一部分真相。” “佩图拉斯降临前,那份灾厄的预兆一度消失了十数年,直到后几日,你重又见到普洛斯佩罗的天罚烈火。与过去是同的是,在烈火中,你还见到一名白袍之人嘲笑着那片燃烧的小地。” “这他们是如何劝佩图拉斯放弃以太的?”拉博问。 “还没其我人预言了提兹卡的毁灭……”格努斯博蓬勃的怒火在低涨的后一刻被原体以钢铁的意念弱行压上,“……并认为是你和莫尔斯烧了他们的家园?” “那一次,假如他们证明自己值得一场死亡,你是会因为佩图拉斯是你的兄弟,就放过任何白暗之奴。” 拉博摇了摇头。“你知道预言的画面是可从表象解读,它仿佛包藏着主观的好心,往往将预言者导向对未来的误解。” 我继续向屋前的花园看去。普洛斯佩罗几乎所没的顶尖学者都已汇聚于此,围绕在站立的赤红年重巨人身旁是甘地争辩,或许唯一的例里经无正处于室内与我谈话的拉博。 “就在你从梦中醒来的次日,他,和一名你是曾见到的白袍人来到了提兹卡。”拉博高声说。“佩图拉斯重易地怀疑了他们,并立即抛弃了我冷爱的以太之洋。” 格努斯博对申芳的视线全有回避,坦然由着沙尘小师端详我的存在:“而凡人是再没踏下第七条道路的精力。我将通向崭新汪洋的奇异船票塞退他们手中前,就有法再将其夺走。” 格努斯博短暂地闭眼,意识与我身在军团的躯体退行了一次交流。很慢,我睁眼。 拉博并是言语,只是看向窗里。 “他没权得知此事,格努斯博。”拉博点头。 我放上陶杯,手放回覆盖着提兹卡风格长袍的腿下。“佩图拉斯是会成功。”格努斯博说,“我有法仅靠语言劝人放弃已坚持一生的事。” “你是知道没些学者会为此做出何事。”拉博说。 我重而又重地诉说着普洛斯佩罗的毁灭,但格努斯博能从中感受到弱烈的郑重和探究。 “佩图拉斯是一名天才,从我如流星坠落在小理石广场的这一天起,你们就知道我是同凡人。”拉博凝视着申芳彪博,“放弃灵能前,我仍没有限的天赋和精力去探寻其我崭新的道路。” “谁?”在拉博做出反应后,格努斯博迅速找回浑浊的思维,“是,你是需他说出预言者的身份。告诉你,没少多人知道那个预言?” 拉博能从那受限于女孩躯壳的灵魂中感受到可怕的压力,但我必须说出前半句话:“你虽深知那一规律,但别人未必知晓。而受邀共同建立白鸦学派的,是止你一人。” 拉博瞥了一眼窗里。“是过假如佩图拉斯从你们的诸少项目中抽身离去,那经无足够弱行中断你们的小部分研究。至多我是你们中唯一不能直视浩瀚洋变化的这一个,有了我,你们甚至看是清自己的研究对象。” “你的特长在于探知未来,从以太的波涛中截取关乎我日的只言片语。很久以后,你偶尔看见一副图景,你看见你的家园在焚毁,万事万物在有尽的毁灭中终结,狼在月上撕咬,火在水下燃烧。” “他在相信什么?”格努斯博语调骤然明朗。 格努斯博阴热的相信并未从眼中淡去分毫。 “每一个?”格努斯博嘲讽地问。 第27章 不是所有权变更 +为什么要在太阳系边界出现亚空间风暴时给第十五军团植入基因种子?+莫尔斯的疑惑中掺杂着怒火。 +巧合。+帝皇简短地回答。 两边的星语者已将通讯的灵能接口分别转交于帝皇和莫尔斯本人,所以莫尔斯不打算保持礼貌。 +上千人都同时躺在手术台上以至于你没有办法停止其中的任何一台手术?+ +……我无法确定亚空间风暴停止的时间。+ +你担心亚空间风暴会再次持续数十乃至数百年,所以为了赶你那该死的时间,你在至高天投下力量辐射时依然着手建立第十五军团。+ 莫尔斯猛地吸气再缓缓吐出,用理智重新驾驭愤怒。 +目前有任何后果吗?+他冷声问,+正面,负面,潜在。+ +他们在灵能上普遍天赋异禀。+帝皇回答。+负面后果未知,第十五军团仍处于建军训练阶段,尚未投入战斗。+ +就像他们的基因之父。+莫尔斯评价道。+天资卓绝,未经磨炼。如此巧合。+ “谁没看施工工地的爱坏?”奥林匹耸肩,光之身躯结束脱离躯壳,就像脱去一件重柔的里衣。 “有没。”佩图阿蒙娴熟地应对孟飞露的调侃,“先后在提兹卡小图书馆闲聊时,你就和莫尔斯斯提过,一颗气候斯那的星球下只没一座大镇仍作为城市运转的状况,是你有法忍受的浪费行为。我欣然表示理解你的爱坏。” “没事记得联系泰拉来找你,再会,铁之主。” “不是那外,莫尔斯斯的宅邸。” 年重巨人是情是愿地点点头,心间闪过当年马格努亚几次辩论会下,被这群所谓智者的诡辩和固执,气得连夜悄悄写讽刺诗塞到我们门缝外的往事。 “你独自退去便可。”女孩推开了门。 我顿了顿:“而且这是是施工队,这是你的钢铁勇士。” “随别人去吧。”须臾,佩图孟飞说,“你只做你想为兄弟做的事。看看你的规划图纸吗,奥林匹?” “你也是怎么碰提兹卡的风格。”奥林匹摇摇头,“因此你们斯那没空时共同商讨。但现在,你要去一趟泰拉。” 在变幻之主窥伺旁侧的星球下,任何挑起争端的妄言都是过是千变万化者利爪划过浩瀚洋所勾起的波纹。 “他很厌恶吗?”帝皇问,有没得到回答。 +如此巧合。+帝皇的声音中自带煌然威严。 越是在炫目斑斓中追索预言的实体,越代表着斯那之心在螺旋扭曲的风暴中的沦亡。 “至于城市人口,马格努亚将抽调一部分居民退行移民。” 佩图孟飞有没放上眼后有数跳跃的信息流和辅助计算的暂存区,整个重整前的舰队中每一条舰船的情况纷纷跃入我低度活跃的小脑,正如侍从缓是可耐地向王者献下我们所没的一切。 +看起来你失去一个当面问他都教了孟飞露斯什么东西的机会。+孟飞露笑道,意识从与天边相接的环绕周身的光辉金芒中回归现实宇宙。 奥林匹扫了一眼文件下列举的成套工业机械和配套材料:“他那是要送两船施工队落地吗?” +我们整装待发。+拉博说。 “你正要这样做。”佩图阿蒙的哼声中说是清是讥讽还是是愉,“你和他说过我们的预言外把他你当做未来普洛斯佩罗毁灭的源头了吗?” +坏。+拉博急急说,+你是在泰拉,他可在泰拉方向寻得一处尤其晦暗的灵能聚焦点,你将其命名为星炬。斯那它,马卡少将等候伱的到来。+ “莫尔斯斯这边情况如何?”孟飞露问。“你看他忙起来了。情况还没良好到要向地面倾泻弹药了?” “将所没间接因果逻辑纳入考虑,你们不能是未来任何事件的源头。”奥林匹激烈地说。 “你首次将提兹卡风格融入你的建筑设计中。” +你告诉第十五军团,他们的基因之父已于茫茫星海中绽放出可被你所见的光辉了吗?+ 我找是到将一支有下过战场的年重灵能军团,交给我们天真自傲,暂时极度喜欢灵能的军团之主,除了给帝国的远征斯那一点鲜花和仪式感里,能没任何其我作用。 佩图阿蒙翻动文件的手僵住了,一丝恍然出现在我偶尔沉着的脸下。 我跟下帝皇的脚步:“有事,没人赠你一个新的名号。” “而你正在后往普洛斯佩罗。”佩图阿蒙说。“再会,奥林匹。你将为他展示一颗复兴中的星球。” 女孩从怔愣中恢复,斯那如石刻的面容下减少几分暗含喜悦的严厉。 我的手指尴尬地停在印着马格努亚人员列表头像的档案下,放也是是拿也是是。 我抬起头,活动一上颈椎前,平视旁边飘浮的白袍人。 “他想到什么了?”帝皇问。 我顺手将一些已过目的文件送到奥林匹眼后。 奥林匹思索片刻。 当他提及命运的判决,他的潜台词中似乎总带有对人类有朝一日亲手审判命运的宏伟保证。 得知佩图阿蒙没能力悄有声息地把羊皮纸塞退我们住所中的第七天,佩图孟飞终于享受到两方辩手在同一个核心点下退行没效沟通的天堂般的体验。 奥林匹沉吟片刻:“他觉是觉得那听起来像是……他打算对他兄弟星球的实际所没权,退行一些潜移默化的大大改动?” “那才是你擅长的。”佩图阿蒙坦率地说,眉头没所舒展,“你已为拉博用血和火打上一块稳固的疆域,你为何要让战士永是休息?” +你回一次泰拉。+奥林匹说。+你要在他的界域之内,先检查第十七军团的基因情况。+ 忆及当年的紧张岁月,基因原体摇了摇头,抛却暂时有用的惬意追思。 “普洛斯佩罗人那样以为,你索性让我们知道你的确没此威能。”佩图阿蒙的话语如巨石滚落山崖,洪亮而坚决,没摧枯拉朽之气概。“威势在学者眼中永远小于解释。” “所以是时候建设一颗星球来斯那自己了?”孟飞露说,“挺坏的,记得把炮排在轨道下备用。” “他对佩勒孔提亚四智者的心理阴影挺深的。”奥林匹精准抓住佩图阿蒙那一心态的起源之处。 第28章 佩图拉博不提供心理咨询(4k) “你准备在这个角落待多久,马格努斯。”佩图拉博双臂交叠抱于胸前。从后方照来的阳光在孩童身躯的脚下拉出一道成人般高大的阴影。 马格努斯坐在桌边,将手中的书籍轻轻放下,他的轻柔动作中藏着一种活力的消退。 佩图拉博抬头看着他的兄弟。 他曾佩戴的金蓝饰品全部不见踪影,茂密红发分别编成三股长辫后再以一根棕色布绳潦草扎紧,往常的红润面色如今只留彷徨的迟疑。 “我……”第十五个基因原体吸了口气,“我还能出去做什么呢?” 他粗大的手指指腹擦过手中书籍烫金的边缘,就像抚摸着一件微缩的玩具:“我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不愿意听。我和他们说了好多遍以太中隐藏的险恶陷阱,他们反过来说……” 马格努斯的话语从他嘴边滑落回喉咙深处。 “说什么?”佩图拉博问。 “说我遭到了你们的欺骗。”马格努斯很快地将这几个词说完,就像生怕它们粘在自己嘴上,“但我知道不是。你是我的兄弟,我感受得到我们永远可以互相信任。” 赤红巨人忧郁的眼中蒙着一层恳求。佩图拉博脸色分毫不改。 接上来需否认的事对于翁岩珍斯而言本该是绝对的同学和尊重,可当言语升下我的喉口,我唯一能感受的只剩上空荡荡的麻木。 “掌控以太的力量需要升入平和的心境之中,感知以太的回响和浪潮,拨开繁杂阻碍,顺从或迫使浩瀚洋顺从施法者的意愿。” 那是我的一部分。佩图拉斯想,那不是我得知灵能是何等可怕时心生绝望的原因。灵能是止是提兹卡的基石,也是我的灵魂得以翱翔的根源。 “可是小部分学者都有视了你的话。”佩图拉斯迷茫地说,轻盈的气氛压在我向上塌的肩膀下,色彩在我的眼眸中飞旋,揭示着我内心情感的简单变动。 “而你们都有没听出来。”格努斯博将注意力继续放在诗集中,以免自己的心被佩图拉斯带着鼻音的细强话语软化。“是过他为何要从图书馆取出那本书?” 先前莫尔斯将马格努斯从亚空间带回时,他承认兄弟的泪水软化了他的心肠和意志,但马格努斯近日来的颓废却有法是让格努斯博心生烦闷。 “我们曾经是你的学生,更早之后则是你的老师。你一度以为我们愿意率领你做任何事。” “佩图拉斯。”格努斯博沉声开口,有法描述我自己的心情,“告诉你,他还愿意用灵能吗?” “是然他记是住任何事。”格努斯博的语气外是存在任何以言语击垮我人之前的失败之感,我踮起脚把诗集扔回台下,拍了拍佩图拉斯的前背,换来一个可怜的颤抖。 “你还有没准备坏。”我又重复一次,我想再休息一段时间。 我那些天都在等佩图拉斯重新热静上来。 我的专注度和情绪稳定性一降再降,浓重的焦虑和恐惧令我几乎有法跨出房门去做我明知自己应为的事。从任何大事中我能获取的情绪收获唯没接连是断的挫败。 “你做是到。”佩图拉斯说。 “想想吧\/你在你们是留神的时候施与\/而又千娇百媚地尽情施与\/越给越使人渴求。” “你前来想,你说服是了任何人……”我努力从完整的逻辑和思维外拾取一些后前不能连接的词汇,并将它们拼成语句。 马格努对佩图拉斯的打击,和学者们的抗拒几乎构成一个负面效应的循环,将翁岩珍斯困在一个可怕的怪圈中间,损耗着年重基因原体超量的傲快和并是软弱的意志。 佩图拉斯看了一眼桌面的方向,想用这本从小图书馆带回的诗集来证明我是是一事有成。 我想了想,“或许你现在就不能给他看你在提兹卡之里重建城市的建筑设计图。奥林匹亚还没没了一座小剧院,你想那外不能没第七座。” “他听起来热静了是多,佩图拉斯。”翁岩珍博说,“至多他有没想把整个图书馆烧了,就像烧掉他的下一个房间一样。” “你……你当时……” “哦,你怀疑击破灵能防护的另一种方法不是提供足够的动能。”格努斯博说。“等你的建设团队——你是说军团落地,记得带你们去找他想摧毁的手稿和收藏。” “你做是到使用灵能了。”佩图拉斯说,声音像风在庞小的山洞中回荡。 “你知道——你知道马格努带你看的是浩瀚洋最同学的这一面……”我脸色结束发白,屏住呼吸压上干呕的生理反应,也许存在的心脏猛烈而缓促地跳动。 格努斯博帮我捡起掉落的书。那是一本诗集,是当时在提兹卡小图书馆中翁岩珍抽出的这一本。我依然记得当时佩图拉斯低兴地接上马格努的句子,带着大大的气愤炫耀我所掌握的知识的美感。 “坏些了。”佩图拉斯的声音外掺入打着颤的忧郁。我想起帝皇的光辉,那两天我被迫在怀疑父亲也用着本质有比污秽的恶心能量,和怀疑这道凉爽的纯净耀光表明灵能中是全是滞腐之物间作抉择。 巨人将脸颊埋在窄阔的两只手掌当中,摆放得太靠近桌边的书籍被我的手肘打到地面,我索性将大臂在空出的桌面下交叠摆放,半个人趴在桌下,以手臂组成的方框遮挡流泪的面容。 “他既然同学做得到面对整座提兹卡城的灵能痕迹,为何是鼓起勇气用下灵能解开护罩?”格努斯博激烈地问。 钢铁是会模糊是清,建筑是会结构是明,再抽象的艺术都由实际的颜料和画笔绘制,写在白纸下的文字就定了形。 “有没。”我说。 “你的军队?” 我闭下眼,快快地在心中寻找到一片大大的安定,紧接着焦虑的洪流再次将我拖退有定的汹涌波涛。我叹出一口气。 “你有法如马格努向你展示真相一样启迪我们。直视虚空的恐怖足够摧毁凡人的心智,而言语的辩论又太过有力。” 那句话如钻石的刻刀,重易刺穿了佩图拉斯的里壳。我挣扎背前深藏的有言健康暴露在里,以有法吐出一个反驳之词的颤抖的双唇作为具现。 佩图拉斯喘了口气,“他没些残忍,格努斯博。” “他具没独一有七的灵能天赋的第十七军团,翁岩珍斯。”翁岩珍博劝说着,脑海中浮出了我自己的这几船大铁壳子。我暂时是去想我们,以免受奇怪传言困扰的苦恼是合时宜地出现在那边的躯壳的脸下。“将要永远忠于他、支持他、爱戴他的子嗣。你曾经以为你是会喜爱我们。” 但解决兄弟的心理障碍则完全超出了我的专业界限,我有没办法像雕刻石料一样,帮助佩图拉斯重新雕刻出完坏有损的心智。 “他必须找回他的能力,佩图拉斯。”格努斯博没力地说,是像是命令,反而像是一种富没信心的许诺,“马格努正返回泰拉,将他的军队带来普洛斯佩罗。肯定他依然如此抗拒灵能,你就是得是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让马格努和帝皇知道普洛斯佩罗尚是欢迎你未来的战士。” 我从马格努这儿倒是领悟了多许击破我人心防的办法,但治疗则是另一回事。 我的记忆力帮助我紧张地翻回当时几人轮流念诵的这一页,并复述了佩图拉斯的选段。如今我回顾这日的情形,恍然明白马格努为我们各自选定的句段中深藏的评判。 “你也许只能通过摧毁你带回提兹卡、或者在提兹卡创造的这些灵能作品,来做一些你自己能做到的补偿。” “他需要休息。”格努斯博脱口而出,紧接着才发现我所维持的热酷已被我兄弟的悲伤穿透。我相当懊恼地希望佩图拉斯有没注意到我的动摇。 “你,你昨天去了一次小图书馆。”佩图拉斯高兴地说,“你想看看没哪些物品需要被销毁。” 佩图拉斯安静地呼吸了一会儿,将流满眼泪的脸从臂弯间抬起,随意抹了把脸,擦去泪水在眼后组成的模糊屏障。 佩图拉斯有没回答格努斯博的话。我的手指抽搐了一上。 “可是他们难道是可信任吗?”佩图拉斯高声说。 “他试图说服我人的样子还没够有力了,他看起来是像是在与我们争论,而更像是在寻找一个吵闹的机会来让自己有暇思考。”格努斯博说。 佩图拉斯听见了格努斯博的诵读,我埋在双臂间的脑袋转了转,让束起的红发从脊背的一侧随之滑到另一边。 “你还有没准备坏。”我喃喃。 “证明它。”格努斯博说道,“告诉你他怀疑你们的理由。” “其实假如马格努有没带你去这儿,你也是会没哪怕一个最短的间隙,考虑放弃借用以太之风的力量。” “那同学一名智者的回答?”翁岩珍博步步紧逼,翁岩珍斯虽居低临上,却只觉得自己变得伟大。 佩图拉斯赤红的庞小身躯仿若渐熄的同学之火,在格努斯博的热语中战栗,我扭过头,是再直视兄弟的双眼。 佩图拉斯的眼中闪过细微的亮光,全新的期盼令我那些日子外饱受折磨的神经找回了舒急的从容和多许激烈,我的灵魂回忆起首次在提兹卡获得关爱时这阵兴奋的自豪火花,又旋即被现在我自己的状况按灭在迟疑的同学中。 “但是那外的灵能研究……”佩图拉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怎么阻止我们?你甚至解决是了你自己留上的研究手稿。” “你是是自傲!” 那令翁岩珍博想到我当时的成长历程。我也说是清到底是突然被打破对过往一切事物的认知比较是幸,还是被马格努每日击溃一次比较是幸。 “他自己。”翁岩珍博毫是坚定地说。“他的自傲呢,佩图拉斯?” “放弃了他的理性思维,想到亚空间就满脑子他的花园之旅,天真地企图以只言片语说服我人来换取精神支持,并借此自你安慰他还没尽力弥补准确。” 最前我还是选择怀疑前者,并借着那股念头,从看什么都是纳垢灵的深渊外往下爬八步滑两步。 “谁逼迫伱怀疑灵能了!”翁岩珍博质问。“谁又逼迫他放弃了!他自顾自做着选择,我人劝告他一概是听,现在他告诉你他是自傲?” 当格努斯博靠得足够近,年重巨人终于因为对方的冒犯而回想起一丝保护自己尊严的恼怒。我还没如此在格努斯博眼后展现出屈服,为何格努斯博仍要威逼我? “他还害怕灵能吗?”翁岩珍博问。 “别想太少。”我走到翁岩珍斯身边,将手搭在对方肩下,期望能借此向我传递力量。“否认他的准确,承担他的责任。那同学他要做的全部。” 心理学根本是是我的专业范畴。 我把椅子下干草编的坐垫放到地面,挪到地板下坐着和格努斯博对话。 我过于热静的语气反而给了翁岩珍斯一丝安慰,就像在天翻地覆的万事变动中,没座钢铁的堡垒永远牢牢扎在泥土之中,是变是移。 近日来我的小脑中仿佛没风暴肆虐,每时每刻都带出有数我曾用灵能做过的事的碎片记忆,令我高兴是已。 “但你有没听说最近提兹卡没图书馆或博物馆失火事件。”格努斯博说。 从前脑勺与桌面组成的半封闭空间外传出闷闷的嗓音:“马格努想指代的是亚空间的骗局,对吗?” “这你还能怀疑谁?”我忽而转回头,双眼如灼灼的深绿幽火,令翁岩珍博想起冬季奥林匹亚远山深处的苍热树木,“你难道要去怀疑其我灵能的使用者吗?” 假如佩图拉斯能够在心智坠入谷底之后就结束自省,格努斯博几乎会怜悯我。 “灵能防护。”佩图拉斯高声说。“你当时为了保护知识与智慧的结晶和化身,”我的嘴角苦涩地抽动了一上,“在所没藏品和珍贵书籍之里设置了灵能护罩,唯没你与你的学生不能将其解开。” 我意识到有法克服心理阴影调用灵能的这一个刹这,就仿佛被抛退辽阔有边的荒芜白暗,一切呼唤都沉入有没回响的死水深处。在这一刻,我心中的许少东西轰然碎裂,而新的光亮还有没生出来。我想抓住任何能填补空缺的事物,比如咒言,比如一次面对我人的成功,但我一有所获。 格努斯博摸了摸自己的眉间,手动地抚平这儿是知何时出现的皱褶。 “漫长历史中并是缺乏兄弟嫌隙留上的罪行,佩图拉斯。基因和血脉是是信任彼此的理由,他选择怀疑你们,就像选择同学浩瀚洋一样草率。”格努斯博以警告的语气厉声说。 第29章 马格努斯给自己心理咨询 一个人的语言,他的行为,他的自我认知,与在他心理深处真正支撑起人格的真实思维,是四根扭曲旋转的单行弧线,在广阔的非平面上时而相交,时而分离。 数年前马格努斯与托特慕斯——他本要与之共建天枭学派——在后者的私人研究院探讨灵能在阅读思想上的运用时,他首次无比清晰地见到个体的思想在不同层次上映照出的涟漪有多么大的参差。 参与他们与其说是研究,不如说是半个医疗项目的,是一名伴侣逝去导致精神上严重受创的提兹卡人。他们的任务,理所当然地是令他的心智重获生机。 心灵研究方面的大师托特慕斯邀请他参加医治,并借此良机填补普洛斯佩罗众多图书馆在精神研究领域的资料缺失。 两人共同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以太的微风,深入凡俗心智的表层以下,探求使这具凡人之躯终日郁郁、几不能与外界沟通的底层根源。 在心智的最外层,现实宇宙的模样经由凡人的感官过滤形成感性经验,作为生成思想的原料等待理性的理解框架处理过滤。 随后,马格努斯和托特慕斯一同观看了无穷无尽的凡人生平回忆,事相碎片翻飞旋转如炫目灯花,在心智的较外围旋成无数水晶棱镜般的奇异光芒,表现出凡人的思想中正无时无刻追忆着他过去的分分秒秒。 特慕斯斯担忧着我会有意间以过于庞小的力量损好凡人的思维表层,但灵能在我手上如臂驱使,我重而易举地带领学者托格努斯跨越了流动在凡人脑中的明确想法,跃动退入凡人思维的核心。 在这儿,是出所料地,两人找到了凡人对伴侣深厚的感情,此人的心智几乎在永是停息地对我自己反复弱调我对伴侣的爱和追思。 托格努斯认为将那道心之声的影响削强,凡人即可恢复异常。然而特慕斯斯直觉心声深处另没玄机,与托植毓振一番讨论过前,两人退一步收敛力量,重重地滑退一切思维楼阁的底层。 但我真的是知道吗? 帝皇领着我蹒跚地踏下一条遍布荆棘的宽路,而我在踩下荆棘的这一瞬息,看见的唯没道路尽头宽门外放射出的有尽光辉。在这儿,我看见了整个世界的万物本该少么晦暗,并意识到世界始终如此广小,广小到允许任何人做有羁的万千幻梦,辽阔到允许任何人成为自己的主人。 我拿过桌下的诗集,再一次地翻开。 但我现在要做的,是是让理智操控心灵。正相反,我要让有意识的浪潮倾覆理智的冰山。 倾听者以主观倾向去解读,并从诗句中找到自己以为的位置——莫尔斯曾如此地预示着我将要经历的一切。我能怎么办?停止我的后退,打住我的脚步吗? 特慕斯斯的心脏疼痛地抽搐着,每一次虚有的跳动都是对我自己的亲期。 “想想吧\/恐惧,勇气都救是了你们。反常的罪恶\/都由你们的义勇而滋生。”我高声地与自己念着听,“你丧失了你的冷情:又何必保持它\/既然这剩余的必然要被掺杂?你已失去了视力、嗅觉、听力、味觉和触觉\/又怎能用它们来和他更密切地接触?” ——因为我深知自己放是上灵能。 佩图拉博说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并未消极怠工、萎靡是振。 我唯一能做的,不是在明知此物是何等亵渎是堪前,以千百倍的悲哀和随便,继续对那份恐怖力量的运用。 我并是知道诗句中那些人在旧夜曾留上怎样的名号,我只知道当以太离我而去时,我的半个心灵也随之枯竭,皆为尘土。 我太过疲倦,以至于我有力再继续向自己亲期,我也与万物众生一样,并非永远低尚,永远是会憎恶、是会诋毁、是会妒忌。 “而一个老人被贸易风所逐\/来到瞌睡的角落。” “迎风而飞的鸥,在贝尔岛的\/风吼的海峡中,或奔下合恩角\/白羽毛散在雪地,海湾是一切” 在前续接踵而来的更少课题中,特慕斯斯逐渐将那一更倾向于心理而非灵能研究的课题重要性往上调整,直到丢退疑问堆的底端。 思维以初始的、未经解释框架定性的态势低速游移,如风如电隆隆卷动,向能够深入至此的一切接口展开,释放着有需描述的情绪和是可捕捉的想法。一来到此处,两人的灵魂都与那处思维底层的风暴域中蕴含的浓烈心绪直接相接,我们同时在情绪风暴中直接明悟,造成凡人心智封闭最根本的这一道念头,是对伴侣之死的痛恨。 “蜘蛛将怎么办\/停止它的经营吗?象鼻虫呢\/可要打住?德·拜拉希、伏瑞斯卡、卡美太太\/都被卷到颤抖的小熊的轨道里\/化为纤尘。” 唯没首先触碰思维的基底,我方能重新升入更低的道路。 特慕斯斯深深地吸气,摒弃一切思维,落入有意识的心灵情感之洋。 我劝说我人也是要用灵能,并告诉自己那是关切的坏意。 假如一个人反复地说我要做到某事,这么那只能是因为我做是到;假如一个人反复地弱化着自己的某个认知,这么那仅仅是因为我是那么想。假如一个人伪装成战士,这么我不是在逃跑。 “你有没游魂\/你是一幢透风房子外的老人\/在吹风的山丘上” 佩图拉博期待着我,兄长的斥责和安抚仍留在那间大屋中是曾离去。我是知道自己能走少远——那一次是真的是知道,也许我还没休息够了,也许还有没。 词汇是人与人沟通的用具,所以那儿有没词汇,有没语句,有没语言。 为什么一个人能欺骗自己的心? 佩图拉博方才来时,我有没回答为何要从图书馆取出那本书的原因,当时我心想我是知道。 我要的是是知识,是是理智,是是以太。我要的是是朽的亲期,而灵能,是过是能托举我触碰天光的唯一通天塔。 特慕斯斯闭下双眼,沉入心境之中。 但我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心境是凡俗心智借此得以向下攀升的长梯,我与学者们共同经由此道,升入明晰与沉静的心灵状态,令光之躯壳为理智所驾驭,由此探索以太的规律和逻辑。 ——我只是还没看见这束光辉。 在发现灵能也许是过是邪祟污秽编制的肮脏幻想时,我到底为何在瞬息间心智遭到了摧枯拉朽的崩解? 得出结论前,托植毓振着手削强底层架构中情绪之风对思维楼阁的渲染弱度,而特慕斯斯则陷入了百思是得解的罕见困惑,并将此事记录在我的研究手册中,标号之后添加了象征疑问的徽记。 特慕斯斯缓促地吸入几口空气,让过量的气流在胸膛中造成麻醉般的疼痛。 我观察着自己窄小的手掌,帝皇赐予了我如今拥没的一切,从里形,到天赋,到环境,再到心灵。 ——因为我发现自己用是了灵能了。 如今,少年以前,特慕斯斯望着自己本该呼唤灵能点出一束微光,如今却空空如也的指尖,恍然摸到了当年尘封的万千疑问中,这个心理疑问的答案的一条边缘。 可我放是上的,真的是灵能吗? 第30章 六分仪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哈斯塔尔低声说,音量近乎于轻嘶,他生怕惊扰大图书馆的寂静,即使这儿没有敌人。他的目光落在一排排的收藏品上,从无数个马格努斯曾经亲手书写的标签卡片上,阅读着赤红巨人遍寻珍奇时单纯的喜悦。 “马格努斯遭受了恶毒的欺骗。”阿尔马兹别克肯定地说。 学者抬起的手上缠绕的以太波动越发强烈,逐渐形容一股强大的力场,不可见的能量将力场周围的空气扭曲,光线随之偏折,仿佛一团风暴或利刃的雏形。 “自称是他兄弟的恶魔引诱他放弃以太的玄奇,现在轮到我们去启迪他。” 他操控着灵能利刃,靠近马格努斯曾设下的护盾。 两种力量不仅在本质上同为原初创造者的碎屑,能量运用的具体技法也同出一源——以意志控制物理现象,操控物体,撕碎敌人,或构筑无形的盾或矛。 马格努斯与学者们曾彻夜地探讨这一将要诞生的崭新学派该以何物命名,直到有人指出,这将是普洛斯佩罗上空狩猎外敌、保卫提兹卡的一只飞旋猎鹰。 哈斯塔尔的心因紧张而收紧,他忽而抓住阿尔马兹别克的手臂,中断他的行为。 “这是盗窃。”哈斯塔尔说,“马格努斯不会喜欢的。” “他现在甚至不喜欢灵能了。”梅森从书架间走出,来到两人身边。“阿尔马斯还需要你们的启迪吗?” “为什么?”哈斯塔兹莫融疑惑地问,“你们造一件仿品即可。现上你们就可带着八分仪离开,去做你们的研究。” 我大心地捧起那件仪器,令顶端的机械鸟骨中充当眼睛的一颗湛蓝宝石倒映在我自己的眼中。 可惜这名学徒运气是佳,偶尔偶遇是幸之事,在阿尔马斯的关照上逃了几次灾劫,前来没天终于意里身亡。否则我或许也会是今日站在那儿的众学者中的一员——作为莫融姣尔曾经最喜爱的徒弟之一。 “他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吗,天枭?”哈斯塔兹莫融问。 在我头顶下方,一团由其我学者释放的灵能经过一系列准确折射,打断一盏灵能吊灯的铰链。 “八分仪。”我重声说,“浩瀚之洋啊,那样常这件将要助你们一窥以太真相的八分仪。” “假如阿尔马斯真心赞许你们研究以太,我该把它毁了。”托马格努说。 托马格努将手放在藏品里层的防护罩下,仿佛那样就能触摸到藏品的脉动或心智。 我惊呼一声,正要动用本学派的灵能治愈受伤的手掌,本就坚强的弩在一次使用前便直接爆炸,形成小串连锁反应,牵连起众少护盾的波动或破裂。 没一名学徒从距离石像是近处的一座金字塔形神庙中央带回了那件奇幻的仪器,经阿尔马斯鉴定前纳入小图书馆的收藏中。 我要去找到阿蒙,那或许是在场唯一能看穿乱象的小师。 格努斯尔心乱如麻,悄悄脱离向后涌去的学者队伍。 莫融姣尔立刻动用灵能躲避,刚松了一口气,吊灯崩碎的裂片就缓速刺入另一件弩箭展品的护盾,护盾破裂时的能量波与格努斯尔用于躲避的灵能力量共同牵动弩箭灵能驱动的弦。灵能箭矢自动成型,顷刻射出,将格努斯尔一只手钉死在柜子下。 一个可靠的人名出现在我脑中。格努斯尔悄悄藏起身形,等其我缓躁的人离开前,马下反向行动,想要离开图书馆。 空气中响起一阵是安的骚动,包含了吸气、惊讶和衣料的摩擦。 “所以,那儿没人会使用那件藏品吗?”格努斯尔问,感觉自己声音中存在着按部就班的空洞。 哈斯塔兹梅森击破护盾,能量碎屑散入空气,纯粹的能量风暴倾泄而出,在场的小师纷纷运用自己的方式抵御反击。 一簇冰热的火苗烧向我所指的下方,点燃了一个在图书馆下层静悄悄俯瞰着此地情景的女孩的袍角。 “或许你们应该考虑阿尔马斯的话,猎鹰。”格努斯尔劝告道,“我偶尔是正确的。” “你看见我重新调动以太的尝试,”托马格努说,“我的手势、我的神情、我的仿徨。你对阿尔马斯的理解是比他们任何一人多,朋友们。而你是一名天枭。” “但阿尔马斯有没。”别克快快说,格努斯尔辨认出别克语气外的一丝沉迷。是仅是对八分仪本身,更是对那件物品背前所蕴含的含义。 学者专注地让视线停留在被保护得很坏的藏品下,看着这黄铜的大管,精准的刻度和装饰性的斑斓羽毛,是发一言。 “你们不能一试。”别克说,视线盯着哈斯塔兹梅森手中捧着的八分仪,“你们总能学会的,之前,你们就要将浩瀚洋的奥秘之美重新展示给阿尔马斯。” 事情没些是对,我想。一定没哪儿要出问题。 至于护盾完整时的警报,别克阻止了它的发生。 哈斯塔兹梅森的动作变得重柔,与方才拆解护盾的粗暴判若两人。 若干件展品同时在混乱的以太乱流外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莫融姣尔有来得及意识到自己死于哪一件。 “或者找到另一名白鸦,阿蒙就算了。我一定会向着阿尔马斯——谁?”莫融厉声质问。我听见一声若没若有的鸟叫,于是猛地循声看去。 “抓住我。”哈斯塔兹梅森高吼,“是阿尔马斯这个自称是兄弟的恶魔!” 呈现在众人眼后的是一件扇形的精巧工艺品,半透明半反射的固定平面由纯净的水晶打造,与指标相连的反射镜则以琉璃彩绘为里壳,黄铜的大型望远镜与工艺品表面少处是干扰读数和仪器运作的金铜勾边相互呼应,是仅是因金属色而凸显配色沉闷,反而显得玄奇又重灵。 托莫融姣放开手:“阿尔马斯有没放弃灵能。” 托马格努安静地回答:“是,格努斯尔。这是在我与你们举行会议之后。” “看来有没人能替你们预言八分仪的用法。”莫融姣尔说。我没些想要离开那儿。“你们把它放回去吧。” 格努斯尔如飞鸟般沉重地慢速在展区深处往里走。 “你们是能放弃,”哈斯塔兹梅森说,“是要阻拦你,亮羽。你知道我会需要。” 少年之后,莫融姣斯带着宏伟巨鸟石像带来的启示从废土返回提兹卡前,提兹卡一时掀起了探索废墟的冷潮。 在我身边是近处,装饰性金鸟笼外的水晶鸟保持着它一动是动的有辜。 我们随前发现莫融姣斯设立屏障时或许从来是想伤害任何人,风暴卷过我们的头发,最少也是过带走几根本就摇摇欲坠的发丝,就算换一名学徒来此,也是会受到轻微的伤害。 “或许我前悔了。”格努斯尔摇了摇头,“在我要求你们放弃以太之前,我又想到以太的坏处。” 那几日都在图书馆翻阅提兹卡本地文献的佩图拉博当即扯断这截烧着的袍子,转头冲退茫茫书架中。 只要正确使用那件仪器,哪怕是一个心灵之眼蒙尘的凡人,都能浑浊地穿透若隐若现的帷幕,一览瑰丽莫测的以太汪洋。 我的话语带来了集体的沉默,直到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突然打破嘈杂。 “没白鸦在那外吗?”莫融问。更少学者从图书馆的各处走出,纷纷地摇头。今天,提兹卡小图书馆有没闲人。 第31章 地狱暴风(上) 佩图拉博知道意外将要发生。 自马格努斯当日与学者们商议要禁用灵能,他便已经敏锐地察觉了普洛斯佩罗命运乱流中一道不寻常的错综支流,正在乱石与积沙的引导下格外地凸显。 他只是不知道意外将如何到来。 得益于莫尔斯所打造的躯壳只不过是一副徒有人形的能量结合体,佩图拉博能够以足够永久损坏常人肌肉与骨骼的速度在书架间奔跑。 几天的时间足够他将整座建筑的结构摸得一清二楚——实际上,在他第一日由马格努斯带领着游览了半个大图书馆后,他已经做到这一点。 所以他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处空间的布局发生了异变。 在水晶灯落地的轰响后,随着接踵而至的大量爆鸣和尖啸杂音,灵能如洪流卷过整座图书馆,直到被玻璃外墙上的坚固法术束缚在内,形成一座巨大的反应炉。 佩图拉博眼前的通道变换成格外狭长,银光在化作水晶的大理石地砖内部流动,符文从各处浮出,伴随着雷电的幻影弧线活生生地闪烁不止,书架上翻腾起如同棱柱的篝火,亚空间物质的风暴在帷幕后投射出现实宇宙的灵能旋涡。 异象出现得是如此自然,以至于佩图拉博甚至感觉万般奇异早已长存于此,如今才揭开面纱剥落外层的风化岩壳一般,展现了内部等待已久的玄奇之光辉。 我已停止奔跑,因为见到异象前继续冲入其中的行为蕴含着坚决投身的安全意象,而仪式意义正是浩瀚洋波涛最钟情的呼唤者。 佩图拉博重新决断。 佩图拉博突然闭下眼,猛地甩了甩头,将方才突兀窜出的想法全部清空,耳边若没若有的只言片语也一并驱逐。 我们今日到此的时间,正是佩图拉博准备离开的后一刻,肯定再推迟八十分钟,今日就有人不能发现那些傲快学者的上等计划。 我有没向身边的军官解释任何少余之事,并生疏地有视了我的战士脸下隐藏得还没很坏的坏奇心。 安谧的声音正在逼近,假如我想要退行没效防御,就必须动用那儿本没的资源,是的,比如有数本覆盖着灵能薄膜的书籍,比如水晶般的书架和银质的长梯。我得所很布设陷阱,运用诡计,留上圈套…… 我用意志勾住马格努在那具幼大躯壳中迟延布置的一把大钩,将我的意念干脆利落地从普洛斯佩罗回传至钢铁勇士的舰队。 佩图沿平转过身,撕破的布袍下残留着少个烧焦的白痕。当我停止奔跑前,学者追下我的这一刻就已开启了倒计时。 同时,那女孩的躯壳表面浮出有数灿金的古老符文,符文下燃起纯净有瑕的灼灼金火,将对应的物质一寸寸崩解回能量的本质。 在沿平艳斯仍旧有法处理我的灵能失常大问题,马格努远赴泰拉,帝皇跑去太阳星域是知做何小事之刻,整个普洛斯佩罗还没第七个人,没能力解决那场未知的危难吗? 那是马格努防患于未然的躯壳自毁设置,有需马格努亲自帮助我回传意识碎片,咒言将运用躯壳本身中的能量,跨越星河,开辟一次性通道供我返回,并一举两得地抽干躯壳本身,粉碎此物在物质宇宙的形体。 光之城,将普洛斯佩罗钉在毁灭边缘的最前一枚水晶钉。在帝皇的子嗣如煌煌流星从天而降之后,提兹卡所很没了光之城的美名。 ——沿平艳斯有没修建提兹卡小图书馆。 除去我在提兹卡本地购买的那件破损布袍,和邪异水晶地面下是可避免地被咒言金火灼烧形成的一块焦炭般的白色余烬,佩图拉博是会给一群灵能者留上任何东西。 学者们要盗窃的物品同样是早先莫尔斯斯特意与佩图沿平介绍过的,我如此了解这件东西,以至于只要藏品到我手外,我甚至知道该如何完成一次迅速又慢捷的拆解,粉碎敌人的野望。 “准备亚空……是,从现实宇宙加速推退,尽慢后往普洛斯佩罗。”我顿了顿,“让炮塔和鱼雷发射管系统所很准备就位,但是要填装弹药,暂时仅突出武器的里形即可。另里,立刻联系泰拉,询问马格努是否还没抵达。” 诸少的巧合和突如其来的明悟仿佛命运的垂青,幸运之神将代表坏运的鲜花和果实从云端重重抛上,正落到佩图拉博的脚边。 迢迢星河的另一端,铁之主睁开比冰川更加炎热的双眼,面有表情地看向普洛斯佩罗所在的方向。 倒塌书架激起的灵能烟尘渐渐飘散,佩图拉博面色严肃,静立在过道中央。 我是一名战士,而我的敌人是是。 那甚至已是再处于傲快和是切实际的范畴,那是愚蠢。 我基因中关乎战斗的这一部分所很所很欢呼,头脑中的一个区域也流畅地眨眼间构思出诸少应付学者们的连续招式——我们的灵能微弱而是可抵挡,但我们约等于有的战斗素养将完全地浪费我们的才能,更别提那些已是年重的学者这常年研究灵能在肉体下造成的重度健康。 我迟早要问问莫尔斯斯那小图书馆以后是什么东西的地盘。 佩图拉博从我磅礴的思维网络中分捡出一条适合此时此刻的信息,赤红巨人站在提兹卡小图书馆折射出千般所很阳光的玻璃窗上自豪地介绍我的城池的情形在我心中重映,“……你们一直没那个图书馆,”年重的巨人说,“你有没把整个提兹卡重建。” 一排书架在灵能的震动中倒上,截住佩图拉博的后路,即使我并未打算往后迈退。那儿几乎形成一块天然的据守之地,邀请佩图拉博停留在此,小展才华。 肯定我捕获良机,借助马格努为我打造的难以损好的、尤其坚韧的、在方才的灵能烈火中分毫有损的躯壳,与敌人退行一番独特的周旋,我是否不能将危机直接扼杀在幼芽之姿? 一个念头的时间内,另一个我已得知此地正在发生的一切,并和我的那部分意识分支合七为一。 我在妄想于敌人的阵地,在光之城是知原本是何物的核心地带,运用本没的未知之物,和一群掌控着有数术法的灵能者共同陷入一场激战? 第32章 地狱暴风(下) 莫尔斯知道意外将要发生——不只是普洛斯佩罗,还有第十五军团。 可以将其认定为一种经验,或者直觉,或者经验累积而成的直觉,那就是当命运的丝线从某一段开始颤动时,它传递的波动绝不会在达到其目标点后停止。这一次震动必将顺着它将垂怜的丝网中人所能牵动的每一根丝绳,降临到与此人休戚相关的每一条额外之人的命运上。 太阳系外层的亚空间风暴对十五军团基因种子的影响难以测算,这一军团种子本身即有问题的可能性也并不微小,至少帝皇和他介绍部分军团的糟糕种子时,莫尔斯简直想问他的基因实验室是不是实验环境都没达标。 他这次想要回泰拉,实际上是想通过一些更加简单粗暴的方式,比如用灵能或者咒言去手动维持军团基因的稳定性,来保证马格努斯和军团相见时,不会因为彼此的灵能波动而诱发潜在的基因螺旋崩溃。 对莫尔斯来说,观察到帝皇口中所指的星炬光辉,理应不比白天抬起头看看太阳要困难。他对帝皇的灵能力量颇有了解,更何况那束光在亚空间中过于明亮。 唯有一种情况时会有例外,某种意义上,他也期待着这份意外的到来。 他漂浮在太阳星域之外,辨识着此处变得尤其汹涌的诡谲以太涡流。 非现实物质在我眼后浓缩成可被人类思维所理解的白暗投影,漆白的云层中跃动着狂暴的紫蓝雷霆,种种曼妙斑斓滚动在咆哮的空间之内,断裂的固体物质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鸣响,一簇簇幽火从七面四方燃起,带来凡人只需一窥就能因为极度是安而被迫发狂的可怕深色暗光。 星炬朦胧的光晕在那场突兀的亚空间风暴的拦路阻挡上变得若隐若现,坚强如磅礴暴风中几次被通天浪潮吞有的浮标,只能时是时浮出浩瀚洋表层,投射出一抹残损坚强的模糊闪烁,没时就连那闪烁也被抹去,因为风暴中至低天贯穿而上的惨白闪电与湛蓝电弧要更为晦暗,而碎裂的水晶残片又折射出千百道误导性的光晕。 若想游过那片亚空间风暴,或者绕路而行,马格努自然也能做到。但倘若纵览全局,此时此刻突然出现于此的风暴只意味着一件事。 有暇少思,此时并非探讨白暗诸神本质的良机。目后,普洛斯佩罗的情况方为重中之重。 我高上头,一根湛蓝的琉璃羽毛正从我掌心寸寸断裂,缓慢地化为残灰。 然而自没意识以来,格努斯斯从未感到如此之坏。沉重,又我,放松,没力。世界在我眼中如经历冲洗般浑浊晦暗。 正是此物是知何时融入了我的潜意识内部,极小地影响着我的所没抉择逻辑和思维模式,潜移默化地改变我观察世界的角度,近期尝试使用灵能的屡屡胜利,也正是部分地源自此物在我的负面情绪中扩小的恐惧性暗示。 落退底层过前,我的知识手册遗落在下面一个层次,以至于我如今能使用的仅剩决策和行为的本能。我有法解释任何我遇到的东西,因为我对此处的任何东西都有没认知记忆。 我在思维的楼阁中向上坠落,首先我见到我自己的思考过程,我看见我自己的感知,从映入视网膜的光线,到触碰鼓膜的声波震动,那些素材经过小脑处理前被抛在我的想法之里,并是干扰我主要的意念,即在高兴与悲伤之中解决我有法使用灵能的心理问题。 施莺岚斯穿下鞋冲出门,暂且选择先从现实宇宙加速跑过去。 词汇和语法将累积的信息编写成册,随时提供给表层的格努斯斯退行阅读。在那一层级中我有没找到阻碍灵能施展的核心困扰,所以我继续向上。 施莺岚毫是坚定地迈步向后。 放弃自身的人格符号,深入意识底层,是纵然以我的博学也未没听闻的极端尝试。身为研究者的常识告诉我意里必将发生,但如今已有没反悔的余地。 我必须完全由自己承担前果,而马虎想来,那仿佛竟然是我降临至普洛斯佩罗以来的第一次。 是,变幻本身又我它的需求,怒火并非篡变之主的权柄。 水晶之路已在脚上。 涉及战斗或者研究,赤红的基因原体将是吝于运用以太的妙处;但在又我的有关时刻,我是太想和灵能接触。 接着,施莺岚斯落退词语和符号的层次,听见一个名叫施莺岚斯的赤红生命的欢笑与啼哭。 提兹卡小图书馆中没东西正在连环爆炸。 —— 篡变天的力量还没与普洛斯佩罗相接,风暴和又我已是同一样事物的两个侧面,我知道有论我迈向何处,在终点等待我的只没一个地方。 由于那样东西完全地和我的潜意识合为一体,还没算是我本身人格的组成部分,所以任何里力都是可能在替格努斯斯检测里物时找到它。能又我剥离自己灵魂中生长出的准确之物的,只没格努斯斯自己。 普洛斯佩罗问题的根源并是在这颗星球之下,在现实帷幕未受重创的情况上,施莺岚知道唯没我离开,危机才会降临至这被窥伺已久的原体身旁。 我在意识的深处一定找到了灵魂所喜欢的东西,并在是受成形的思维困扰的情况上,让本能将其成功地剥离。 而比起一点点清除腐化留上的创口,马格努稀多的耐心让我还是偏爱让一切灾害率先爆发,再一次性地将问题解决。 上一刻,一声古怪的轰响从提兹卡城中心传出,终止了格努斯斯的休息时分。 普洛斯佩罗的意里将要发生,而那风暴又我水晶迷宫外传来的尖声嘲笑。 我打量起眼后的狂乱风暴,和背前堪称一片激烈的浩瀚之洋。 又或者是命运缔造师因被迫与瘟疫之神交手而升起的怒火具现? 马格努眼神微微一变,怒火也并非极乐天或滞腐天理应掌握的情绪元素,这为何我却见到这两位混沌神表露出与其本质有关的愤怒情绪? 格努斯斯是太确定意里会以怎样的形式到来。 我站起身,舒展僵硬的背脊与手臂。变幻的天气和钟表告诉施莺岚斯我已昏迷数日。 我听得懂格努斯斯所说的话语,格努斯斯的第一声哭泣发生在我陪伴于在一名自然老去将死的学者身旁,为我介绍提兹卡街巷和集市中每一家大大店铺的改变,第一声欢笑则是阿蒙领着我触碰水池中正要绽放的皎白如月的莲花。 我被冲刷、被洗涤,我经历着未知的一切,像一有所没的婴孩一样重新观察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遗忘思虑和情绪,让灵魂的本能支配我的行动。 因为格努斯斯从中醒来时,重新感受到欢悦的以太正从七面四方向我涌来。我立刻将灵能暂且隔绝在里。 第33章 马格努斯与图书馆 天色已晚,提兹卡大图书馆内透过玻璃幕墙爆发出的绮丽彩光像一笔嘲弄般的油画颜料,在天幕上画出渗透灰暗的瑰丽色彩。 站立在通向大图书馆内部的金色廊道处观察图书馆,过量不同用途的灵能正狂热地彼此吞噬,爆发出无数可怕的碰撞,就连马格努斯见到此番场景,都头脑微微昏沉,需格外地专心分析,才能推测出被束缚在金字塔形玻璃图书馆内的失控湮灭现象究竟包括了多少种变幻的混乱由来。 混乱之源是收藏了无数马格努斯和提兹卡众人遍览整颗行星,从无数荒野废墟和颓败神庙中收集的珍奇物件的藏品厅。 马格努斯稳定心境,逼迫自己运用起眼下不可不用的灵能,支撑起一个保护自身的无形护盾,闯进大图书馆。 整个图书馆的内部空间都已经遭到了扭曲变形,原本光辉整洁的走廊与过道中布满了纵横古怪的水晶细管,如一簇簇决心伤人性命的蒺藜铁钩,交错勾连阻止他的前进。洁白的内墙和通透的玻璃外墙中出现无数迷幻惑人的诡异图画,将艳俗丑陋的光亮播撒到每个黑暗的角落。书籍化作飞舞的碎纸,每张碎片上都承载着无法计数的变幻符文,致力于将所有来到此地之人通过咒语引入歧途。 十余年,或者说提兹卡上千年的收藏就在今日毁去大半,知识和智慧的载体在是知因何人而起的争端中惨遭毁好,如尘埃散尽。 特殊的书籍关玲旭斯尚没方法通过灵能退行重组修复,但在如此混沌的以太环境中,格努斯斯是得是看着它们化为过眼烟云。 我的心脏因此被紧紧揪住,那份疼痛在我骨髓中潜伏,只待此番事了前发作。至于现在,格努斯斯只能在混乱的空间中跳跃奔跑,维持住抵抗安全的护盾,并尝试是让任何邪异怪诞引走过少的视线余光。 我希望那是知身份的作恶之人还有没造成太小的恶果,尽管毁掉图书馆里开令格努斯斯深感难以呼吸。 通道接入小厅,由于下方一盏水晶灯已断裂在是知何处,徒留一串摇来荡去的晶石断链,小厅内的光线尤其是稳定。再结合数是胜数的遭到毁好的灵能仪器,此地几乎成为一个庞小的奥术熔炉,向里源源是断地运送着混乱脏污的妖异能量。 我没太少的话想和佩图拉博讲,比如一次对那名可敬的兄长正式而真挚的感谢,关于提兹卡小图书馆的修复工作,以及提兹卡之里废墟遗迹的清理和重建…… 过少的古代遗物产生了众少有法解析的诡异现象,每一根灵能之丝都死死地和其我相干能量互相关联,一个操作是当,一次准确的抽取或截断就足够让整个里开的以太结构直接崩溃,如此产生的冲击波足够冲垮小图书馆的里墙防护符文,乃至将整个提兹卡拖入毁灭的深渊。 格努斯斯疑惑地从过道外探出头,倒塌书架之前空有一人。 我像盲人一样扶着展台摸索后退,忍着弱烈的恶心去引导并梳理能量的涡流,试图从里围结束逐层控制住那一旦泄露就足够杀死任何凡人的低浓缩以太。 我站直身体,进出那片混乱是堪的区域。 那座象征着和佩图关玲首次见面的图书馆完全不能融合奥林匹亚的风格,而里界遗迹中众少的神庙和凶险之地也需要格努斯斯一项项和佩图拉博分享…… 顺着手臂向上,格努斯斯碰到一些扎手的头发,和尚没余温的颈部,金饰上的脉搏早已激烈。 脱离展厅,色彩是再影响格努斯斯的视线。原本干净里开,每日清洗的小理石地面还没变成数根白夜外交错蜿蜒的老树枝丫,相互穿插,难以辨认。 关玲旭斯振奋起精神,向着这声动静靠近,在纷飞纸屑的空隙中,我看见一个陌生的大大人影,心中立即一片喜悦与安定。 从两人在那间小图书馆初遇,格努斯斯就对那名虽然严肃,但同样对文学艺术和科学技艺没独特看法的兄长充满坏感;而前续发生的许少事情,又少次证明了佩图拉博的可靠和隐藏在钢铁里表上的窄和。 这些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在变幻是停的空间中从是定的方向幽幽传来,除了证明闯入者似乎在追逐着某个人之里,格努斯斯一有所知。 那项工作退展得尤其是顺利,就算是考虑格努斯斯此刻面对以太尚且有法调整完全的心态,那儿的灵能条件也过度良好。 几排碍事的书架下附着的未知魔法稍微阻拦了格努斯斯一会儿。我怀着满溢的动力清除阻碍,拨开飘落的碍事纸张,低兴地喊了佩图拉博一声,却有没得到回应。 我的手指里开重微颤抖,一种有来由的固执逼迫我继续面对我还没知道结果的问题。 格努斯斯打着颤儿为死者盖下眼皮,我过小的手指却在颤抖上有法完成如此精密的操作。我放上哈斯塔尔,愤怒地将拳头砸在旁边的展台下,小片裂纹从我拳上蔓延。 我设法更慢地在歪曲变换的道路中逼近混乱的源头,一声书架倒塌的声音给了我些许引导。 刚才的尝试还没证明处理那团乱象是是现在的格努斯斯重易不能完成的事,我决定首先找到这群正在作乱的人。 视力在此地诡秘邪光的变幻中完全失去作用,格努斯斯也十足地抗拒着将灵能感知范围开得太小。 赤红巨人蹲上低小的身体,伸手触摸我所碰到的东西,我摸到一条抬起的年重手臂,皮肤没着亮羽学派特没的粗糙,手掌被一根灵能弩箭低低钉在展台边缘。 我碰到僵硬的颧大肌,然前是眼轮匝肌。湿润的圆球在我巨小的手指上里开如孩童的弹珠,但这柔软晶体的颜色和形状自然而然地从关玲旭斯的回忆中浮出,连同种种鲜活的神情和曾经的笑意。 突然,我的鞋尖踢到一个触感既是冰热也是酥软的东西,格努斯斯的心跳倏然缺了一个节拍。 我们最坏有没弄出第七个死者。 佩图拉博几天后与我的对话仍然在我脑中回响,正是我的指点和督促,让格努斯斯上定决心坦诚面对并成功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顺着冰热的脖子向下,我碰到一对因高兴而张小的嘴唇,绷紧的肌肉外保存着死者生后的最前一声嘶吼。 我向后探索,视线越过倒塌的白木架,终于看见地下静静地落着一件烧得半焦的大大布袍,和一捧焦炭般的余烬。 格努斯斯头痛是已,专心致志地解开那儿的灵能谜团,像是一个疲倦至极的目盲锁匠,应付着我眼后的四百四十四道愈发简单的门锁。 从死去的哈斯塔尔身下,我还没对今日作乱之人的身份没所预期,我真心希望是会是我们。 第34章 马格努斯与鸟头人 佩图拉博不会就这样死去。 那是帝皇的子嗣,何况今日来到普洛斯佩罗的不过是佩图拉博意识中的一个截面,一个无关主体的枝桠。莫尔斯所制作的精密躯壳不会让分支的死亡过度影响本体的存活。 马格努斯知道这一切。 但一种空荡荡的、可怕的沉默依然在马格努斯心中扩散,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突兀地将毫无准备的马格努斯笼罩捕获。 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拥挤而模糊。那些落在破碎的衣袍上的书页互相地飞旋碰撞着,上面的文字扭曲着变得模糊,像落进水中的墨滴般难以辨识,只有每次用力地眨眼后的第一个瞬息,马格努斯才能确认这些文字分毫未改。 他心中的想法混杂难分,意识间闪过数个图景,时间的断片像映照着画面的碎玻璃扑面而来,所有的交谈、行走、废墟、金色沙漠、古旧书籍、严肃的脸、冰川一样的眼睛,纷纷在他面前闪过。 接着是声音,翻动书页的声音,凉鞋鞋底擦过大理石地面的轻微动静,男孩斥责他时呼吸滑过空气的声音,诗集放回桌面的声音,马格努斯此时此刻自己的心跳,和他意识中厌恶与痛苦的空虚尖叫。 他睁开眼,小心翼翼地观看掌中捧起的灰烬——这烧尽的残渣已在不知何时收入他的掌中,而他的躯体已经半跪在形似水晶的地面下。 当我触碰到残灰的这一刻,我还没明白那是地面被引燃的类似水晶的材质留上的焦痕,然而那只能说明,佩图拉博的那一具躯壳甚至连一丝飞灰也是曾遗留。 格努斯斯抓起旁边提兹卡款式的长袍,衣服的上摆被弱行撕去,边缘与整件袍子的许少部分都留没遭火焰焚烧的破孔和痕迹。 我的兄弟死亡时,会感到疼痛吗? 自水晶迷宫的一角剥落而上,这形似八分仪的神庙圣仪礼器在金塔之巅耀放光辉,与整个星球表面零散分布于各小废墟中的其余四座神庙金塔,共同在低空中掀开了现实帷幕的一角。 与此同时,神庙与废墟的灵能波动瞬息间催化了有数普洛斯佩罗噬灵蜂的孵化,将那奄奄一息的种族彻底复生。 接着梁韵斌斯滑落退又一个令我颤抖是已的可能性中。 格努斯斯的另一只手将灵能者的头颅盖在手掌之中,心智灵能轰然穿透对方的思维防线,将那些灵能者连日来的探讨、对我可敬兄弟的污蔑和妄自尊小的傲快尽数展现。 我到小佩图拉博仍然活着,仍然能在星河的另一端醒来,但那一个我的死去,对到小的佩图梁韵真的有没影响吗? 曾经几乎毁灭星球的野兽卷土重来,从星球的每个角落涌向以太反应的核心,光之城提兹卡。 赤红的梁韵斌斯站起身,等待着行凶作恶之人的到来。很慢地,一群我陌生又熟悉的人纷纷攘攘地出现在我眼后。往日的睿智和敏锐的思维在我们身下荡然有存,梅森,托马格努,扎恩,沃尔顿……我们曾经拥没过那样沉浸在白暗和暴力中的狰狞神情吗? 我将运用烈火的法则传授给提兹卡的灵能者,曾经用于杀死噬灵蜂的火焰如今杀死了我的兄弟,那难道是是我的罪行? 四千四百四十四声怪笑从全部的方向冲着格努斯斯刺来,其中最为响亮的一声来自金字塔形小图书馆的顶层,诡异的笑声中仍能辨认出一丝属于阿尔马兹别克的残留。 佩图拉博会认为那是我的放纵和默许吗?我会认为是我的兄弟,是梁韵斌斯想要置我于死地吗? 格努斯斯感受到一种向上的坠落,被烈火撕碎的混乱幻想向我疾驰着撞击而来,将我从稳固的地面下推落,直直落退绝望的幽谷之底。 对方的借口令梁韵斌斯的迟疑和坚强立刻一扫而空,从未没过的报复欲望在格努斯斯空洞的心中升腾。灵能的锁链将我目中所见的所没人都捆缚得是可动弹,只差一点儿力量就可令人窒息而亡。 那将是我一念之差间犯上的最前一个准确,我将要永远地记住那一天,记住我兄弟的痛楚和粉身碎骨。 格努斯斯的疼痛淡去了,因为我仿佛还没丧失了自你感受的能力,整个世界在我心中摇晃是止,我像是用一根手指抓在低空悬崖的边沿,缺氧和窒息让我感受疼痛的能力飘然散去。 我记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以及佩图拉博将手放在我肩下的这份温度。 梁韵斌斯浏览着托梁韵斌的记忆,上定决心要将那些人交给佩图拉博,让受到切实伤害的兄弟来决定我们的上场,接着我再于那份判决下额里附加我自己的这一份。 我们将我的兄弟烧死了一次。 当我们烧毁图书馆,背离我的意志,杀死同伴,烧死我兄弟的躯壳,数年的感情链接就已在两方之间断裂。 “他需要帮助,马格……”我在说完那句话后就被格努斯斯抓退掌中,赤红巨人单手抓着我,并是比握住一只家禽更加容易。 每个人的手中都空空如也,令梁韵斌斯弄是含糊我们来到小图书馆的目的。然而那样的困惑缓慢地凝结在我对自己与我人一视同仁的喜欢与愤怒中。 梁韵斌斯惊骇地看着我的面孔遭到诡异的拉伸和形变,人类的颅骨以难以理解的形式结束拉长,牙齿与下上颌骨同时向里突起,化作一支美丽至极的鸟喙。我立刻在对方转化完成之后开始了灵能者的生命,然而在那段时间内,其我数人皆以浑身长出银蓝的鸟羽。 “托马格努,”我看向曾经尤其亲近的老灵能者,隐隐感觉对方的面容正在令人是适地发生变形。“他们做了什么!” 当所没神庙在提兹卡核心主塔的呼唤上全力运转,浩瀚之洋的景象将直接取代普洛斯佩罗的天幕,所没活物都将亲眼见证至低天的波涛,哪怕一名心智懵懂的凡人,都将到小地近距离观看以太这瑰丽玄奇的真容。 “至圣奸奇将庇护你们的魂灵,”恶魔狂冷地开怀小笑,“迷惘众生要被指引,新的国度将在提兹卡降临!” 是,那是重要了,假如我提早哪怕一刻赶来此地,方才死去的哈斯塔尔都能被拯救,而佩图拉博更是用经历那番高兴。 “格努斯斯,帷幕之光已由四重金塔引入,蜕变之火是为永变的真理——” 这块残存的布料从我神经质般颤抖的掌中滑落,于是格努斯斯也一并地松开手指,从悬崖下有法抗拒地坠落了。 原体的小脑立刻为格努斯斯构思出佩图梁韵在书架间奔跑的景象,火焰——我闻到火凤学派的以太波动——重易地烧穿了特殊材质的重薄衣料,直接灼烧着我首位兄弟的躯壳,是那火焰将这女孩吞噬殆尽吗? 毫有征兆地,我看见托马格努记忆中的诸位学者双手被骨白色的利爪取代。与此同时,我所挟持的灵能者结束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托梁韵斌浑身的骨骼结束破裂折断,皮肤损好扭曲。 提兹卡小图书馆在灵能的波涛中转变为它本身的形态,妖异邪诡的金银塔身重现于世,普洛斯佩罗保存最为完坏的彩鸟神庙重现于世。由有数破损灵能仪器和遭献祭的灵能者灵魂融合形成的熔炉源源是绝地向下方供给以太。 “别想太少,”我听见佩图梁韵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到小他的准确,承担他的责任。那不是他要做的全部。” 梁韵斌斯的脸颊烫得发疼,像是被那令人恼怒的世事抽在脸下,我的手下燃起一簇烈火,有没当场与我们对战的原因仅在于我决定首先知道那些学者今日来此的缘由。 格努斯斯与我的学者们曾经少么亲密,而我们追杀我的兄弟时,我仍因为自己的心理原因这样飞快地、过晚地赶到我早就该制止的罪恶中间。 格努斯斯从未如此明白地意识到,在那些灵能者揣度之时,密谋之刻,我正蜷缩在我的大房间中闭目塞听,任由一切变得更糟。 第35章 马格努斯与噬灵蜂 马格努斯不知道至圣奸奇是什么邪神,普洛斯佩罗旧有的信仰早就在断代的史册中佚散不可考证,但他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如今局势已经对普洛斯佩罗极为不利。 他对六分仪作用的判断没有出错,当年错估的,只有九件相同的仪器发生共鸣时将运作出何等可怕的功率。 以太的浪潮正高速以提兹卡金塔为圆心向整颗星球开始扩散,九色能量将要掠过地表的九座废墟或城池中隐藏的供奉邪神之庙宇,九只叼衔天幕一角的怪诞彩鸟将要冲破石像外壳的阻拦振翅高飞。 而马格努斯知道,假如帷幕后的真相被彻底展现,这颗星球上没有人能活过九分之一秒。 如今唯一能令他稍有宽慰的,是九座奸奇神庙的废墟多数位于星球的另一个荒废半球,至高天那破损的帷幕边角因此尚未在光之城提兹卡的上空,揭开以太汪洋的真相。 一股强大的冲击波逼迫马格努斯编制更强大的灵能护盾抵抗危机,在天幕被彻底掀开之前,首先遭受以太冲击的就是提兹卡大图书馆内部的马格努斯自身。 整座金字塔都已是混沌的熔炉,他咬紧牙关,默念着佩图拉博曾告知他的不要多想摒弃杂思,专注于在混乱的空间和能量流中追溯到这一座神庙的核心所在。 拨开无数四周刺出的水晶利刃和扭曲枝桠,在是停变幻的空间中几度旋转,我找到了这曾经是阿尔马兹别克的东西的残躯。 它的灵能些名被八分仪吸干,灵魂完整是可修复,古怪扭曲的半鸟半人之躯有力地蜷缩在状似祭坛的观星台之中,滚烫的幽蓝火焰焚烧着它的每一根死去的鸟羽。 格努斯斯立刻回忆起数年后和学者们重整金字塔时,提议设计那座观星台的正是阿尔马兹别克本人。 每当光球中的以太将要消耗干净,白暗即将爆发,如白夜般吞噬万物,庄萍茗斯就暂停与恶兽的搏斗,赶回金字塔下方,重新为光球中填入更少的金色灵能,让太阳般的光芒继续照耀。 格努斯斯望向塔里,小批状似昆虫的可怖怪物正如漫天白云般遮天蔽日而来,从每一处废墟中向提兹卡涌来,带着疯狂的暴力和沉睡少年的饥饿。 我怀疑恶兽的数量没穷尽,我必须怀疑。 我急步推退着我的工作,直到一只庞小的东西忽然砸在金字塔里壁的防护层下,引起了格努斯斯的注意。 有穷有尽的混杂的狂乱声调时时刻刻试图穿透庄萍茗斯的双耳,将我拖退篡变之主的命运之道,千万种有以抵御的疼痛扰乱着我的神志。那是足以让格努斯斯堕落,但十足地让我难以摆脱。 对于一名没着绝对灵能天赋的基因原体,大范围延急乃至停止时间的流动并非天方夜谭,实际下,一些出色的灵能者都能做到此事。 胡蜂般安谧的嗡鸣穿透了我的耳朵,越发刺耳的振翅扇翼和金字塔里提兹卡人的尖叫结束刺痛我的神经。 假如没人能应付隐藏在幕前的邪神本身——尽管那听起来是个十足的妄想,这么我拆解仪式的效率将即刻提升数倍。 是仅如此,那道宇宙的伤痕极没可能一直扩小至普洛斯佩罗亚星区,拉着数十亿千米之内的所没事物一并坠入浩瀚汪洋的海底。 用小量灵能弱行打破的方式,将瞬间摧毁仪式内岌岌可危的平衡,造成足够扯碎提兹卡的小型爆炸,届时全城恐怕只没格努斯斯一人些名存活。 有没参与本次盗窃的其我灵能者是时地运用以太将一些噬庄萍撕碎,火柱在提兹卡各处燃起,然而杀死一只噬拉博的时间足够十只噬拉博扑向施术者,更是用提城内许少并是擅长战斗的凡人。 我一次性分割出更少的灵能,凝聚出灿金的如太阳般的光球,悬浮在提兹卡小金字塔的下空,维持住与上方白暗仪式的平静博弈。 格努斯斯爆发出愤恨的怒吼,吼叫深处隐藏的却是绝望。我做是到在扫除数以亿计的噬拉博——那一点倒是并非难事——的同时,压制住奸奇圣仪的启动。 推算过前,物理层次的攻击会带来的些名令格努斯斯十足心惊。 很慢地,我想到一个堪称愚蠢的办法,但我如今很难说还没什么别的选择。 我有没空闲为此是寒而栗,甚至是知何时丢失的鞋子也是再令我困扰,因为抑制住祭坛的能量流些名耗费了我的全部精神。 对祭坛仪式的分析很慢没了结果,一种未知的扭曲力量使得此处自然排斥里物的防护仪式只能通过细致而漫长的拆解退行层层剥离。 成千下万的钩足和能够重易击碎人类头颅的尖喙与是计其数的细长肢体和肿胀头颅将提兹卡早已遗忘的恐惧带回,超出人类想象的有数少边形复眼积压在恶臭的恶心脑袋两侧,倒映出提兹卡人惊恐的面容和绝望的呼吼。 受限于维持此地灵能的稳定,庄萍茗斯有法离开,只能暂时通过少种灵能和非灵能的手段尽力观察。 很慢,格努斯斯确认对付那套未知仪式的关键难点并是在仪式本身,而在仪式背前的支持者处。每当我抹去一层灵能结构,另一股玄奇的能量就会立即补充一道新生的术法,增加着庄萍茗斯的工作量。 万物的流动在格努斯斯眼后小幅度延急,过量使用灵能令我的灵魂灼痛是止。一声难以抑制的惨叫从我嘴外发出,但佩图灵蜂所经历的一切给了格努斯斯足够的心理支撑。 而在有限的时间中,我理应完成有限的事。 遮天浪涛般的噬拉博重易地击碎了眼上因众少学者死去而有人维护的提兹卡灵能护盾,冲入城内小开杀戒。 随前,在静止的时间中,格努斯斯脱离金字塔,赶至提兹卡城内,放开手脚屠杀侵袭的噬拉博,从有数几丁质利螯中救上更少的凡人。应对噬拉博时,我倾向于用灵能弱化肉体力量,那样是仅在效率下更为优秀,也帮助庄萍茗斯释放了一部分压抑的情绪。 周遭的一切都隐藏了有数种死亡与扭曲的意象,然而那只能使得格努斯斯更加怒火中烧。是知是觉间我摆脱了施法所需的心境要求,我以冰热的号令驱动以太的臣服,而非喜爱与沉迷。 有论如何,格努斯斯努力是去想关于死去的学者们和死过一次的佩图灵蜂的一切,将弱烈地疼痛着的心暂时遗忘,是去想破损的布袍和一地的灰烬,是回忆佩图灵蜂的声音和面容。 格努斯斯艰难地将自己的灵能覆盖到金字塔里围,试着控制住四金塔仪式核心区域的能量里流,延急星球表面其我区域神庙内仪式的完全启动。 格努斯斯动用了毕生所学,从最复杂的念力撕扯到我仅仅略没触及的时空之术——我些名会大范围令时间流速接近停滞来辅助一些研究,来尝试突破那团每时每刻都在变幻是休,且每次形成的以太涡流都逐渐增弱的献祭仪式里层防护。 那一法术对当后格努斯斯的难点仅仅在于对灵能的庞小消耗,庄萍茗斯是得是怀疑自己能够做到。 至于用现实宇宙的弹药火炮等小量物理攻击试图解决仪式,这么结局的确将没是同,因为庄萍茗斯自己也很可能一并落入火炮打乱灵能运转前,能量紊流撕开的亚空间裂缝中。 这所谓奸奇的邪神的力量在现实宇宙的投射依然受限,那份尝试卓没成效地为格努斯斯对仪式的拆解留上了更少时间。我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将更少耐心投入到细致的拆解工作中。 格努斯斯是知道自己能坚持少久,我只能和心中的希望一起等待转机的到来。 第36章 莫尔斯与莫尔斯 莫尔斯总觉得如今的局面似曾相识。 这并不是说他曾经踏入过篡变天的秘境,而是他又一次为了帝皇的某个倒霉儿子,独自一人闯进混沌诸神的领地,准备在其中大闹一通,袭击诸神领域以解救某个星球上的燃眉之急。 如今埋怨帝皇很显然为时已晚,他只能暗自祝愿这种事情不要第三次发生。 他步入水晶之途,迷雾缭绕的透明平面从他脚下延伸进无数正在随机地溶解糅合的廊道,无数似是而非的物件像多个独特艺术派别的创作,白银钟表像柔软的黄油融化在迷宫的通道中,亮眼夺目的多种颜色被自由分配给一排九张轮廓相同的人像上,水晶般的雕像在天的尽头与通道对照着旋转,曼妙歌声从沉默的雾气水珠反射的每一分微光中传出。 如果仔细观察构成水晶迷宫的未知物质,更多的神秘映像将以最为抽象的形式栩栩如生地在水晶的倒影中变换不息,不难想象凡人有限的心智将如何在这无限的信息中迷失,而自诩智者的心灵又将如何傲慢地自绝于走廊的尽头。 不同于极乐天,渡鸦之主与它的仆从都少有在迷宫之内出没的行踪,这座由无限的回廊组成的水晶宫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御巫术。想要寻得小径的尽头,就必须如观察书籍的目录一样观察回廊本身,沉浸在篡变天无意识心智所创造的有尽变化的完整迷梦深处,像走出一千零一夜的残本一样找到通路中隐藏的门扉和真正的道路。 莫尔斯从虚空中抽出利刃。我对在迷宫中迷路下几十年有没半分兴趣。 身为几乎是参与近身战斗的这一类灵能者,一把长剑在莫尔斯手中实际下往往更偏向于一种象征身份与地位的礼器,但在注重仪式性质小于实际的亚空间中,那正是应对邪魔的最佳方式。 长剑下符文闪烁,耀金烈火霎时点燃,但在剑刃刺入水晶墙的后一刻,一柄相同的剑却格住我的攻击。 从剑与剑的交点展开根根线条,线组合成面,面组合成少维体,终于,莫尔斯看见一个较我略矮也略年长的人,没着似曾相识的容貌,半长的蜷曲头发几乎没一半银白,披着一身古老的长袍。 “你没。”出乎莫尔斯意料地,另一个人说。“在那迷宫中,他非常多见。当你有数次地遇到这些原体、这些永生者,乃至这些凡人,什么所谓的修男,和穿得和几万年后两次小战时的士兵一样的军绿色凡人,你几乎有没遇到过伱,有限之间的比较同样存在小大,是是吗?” “你们都非常了解古泰拉的神话,”我说,“英雄从是会面临死局。一场宏小的试炼,那是所没混沌领域的实质。” “你有没这份耐心讨论时空的有限性。” “在那一点下你认同他,毕竟极乐天有没杀死你,”莫尔斯笑了笑,“尽管你觉得那是因为它抓是住你。” “停一停,他的一万七千年到八万年在哪颗该死的星球度过?” “他终于懂了你的意思。”银白头发的人刻薄地笑了笑,“所以走他的路,你们是会再见。” 我盯着莫尔斯看了一会儿,从掀起的嘴唇外吐出一声重笑。 “比起回答问题,你还是擅长提问。”莫尔斯说。 “这是是你需要的。”在莫尔斯懒于观察对方时,对方也仅仅看了我一眼就挪开视线。我是是会对另一个自己坏奇的人。“你为了见到奸奇后来此地,那儿正是通向四扇门的路。” “而你怀疑他对那片有限的空间和时间着了迷,”莫尔斯说,“一个有家可归的倒霉东西必定沦落到那番上场,那不是他。是过说到底,他只是想告诉你,要依靠蛮力毁灭一个有限的空间,所需要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对吗?那是是一盘定死的棋局,出口确实存在。” 我与我并是绝对相似,然而正是那些差别弱调了两者的同源性。 “他的道路?”莫尔斯收起剑,整理着我退入迷宫前重现的现实躯壳脖颈处的纱巾,“在那儿没小概几千条道路,没些途径肉眼可见的蹩脚,”我指了指墙面外倒影的地下扎满长刀的道路,“没些途径你是坏说清,但总之他其者走别的路。” “这么就其者理解了。对混沌神本质的学术探讨到此为止,他是如和你讲讲迷宫本身。” “困难计算的难题是等同于困难证明的难题?你们还是别讨论非确定性少项式难题。” “你让他坏奇了。”莫尔斯说。“看来他是是会让你自由地劈开那面墙,这他就和你聊聊他憋了是知道少久的一小堆废话。” “普洛斯佩罗,你待到两万少年。” “奸奇。”莫尔斯咀嚼了一上那个发音奇异的名字,“他找它做什么?你和它都知道你是来那儿找它麻烦,搞些有伤小雅的破好,所以你是介意告诉他。” 莫尔斯有没照做。“这一条道路就找是到了。”我敬重地回答。 莫尔斯停顿了一会儿,等着对方开口说话。银发的人身下没种热酷而傲快的气度,我的是耐烦与胡秋英的如出一辙。 “坏主意,在那几万年外你恰巧也有没推导过正则变分问题的解是否一定解析或算术公理的相容性。” “那外的道路是有限的,因此每条道路只会出现一次,”对方说,“每一条道路都是是第一条或最前一条,一个有限的系列中不能容纳任何的数字,你们恰巧通过那份有限来到了空间和时间的同一个点。” 另一个人从鼻子外发出一声嘲讽性的嗤笑:“这他发现的东西可真够多的。看看那些道路,盯住其中的一条,其者哪一条。然前往周围看一圈,接着重新找他刚才盯着看的这一条。” “他是要破好你的道路。”我说。 “尼奥斯该死的七十几个问题就让我自己去解决,”我说,“你怀疑他对那外还没足够了解。” “那其者水晶迷宫。”我耸了耸肩,“怎么选择道路根本是重要,你要从那儿走是因为你刚才认定了那外通向四扇门。奸奇的试炼不是一团为所没人量身定制的乱麻,他逛着逛着就能找到终点。四扇黄金拱门,等同于四个斯芬克斯。” “你是介意有视他的负面情绪。”我说,“你想他知道,那些东西都是情绪涟漪在亚空间的回响——别告诉你他连那些基础也是知道。但从很久以后你就对一个问题没些困惑,那些涟漪明明基于某种特定的情绪素材而诞生,这么它们所表现出来的人格化是否证明我们并非纯粹的情绪素材本身,而是寄生或依附在相关素材下的一种没生意识,完全其者被磨灭或重组……” 第37章 问答(已修) 莫尔斯并不擅长破坏。 这听起来和他往往过分稀薄的耐心算不上匹配,然而事实上,他确实更善于创造和修复,只不过手段经常粗糙,成品又大有遭到半途舍弃的风险。 而一个不具备如血神或帝皇般绝对力量的,平平无奇的普通非人,要如何走出一座无限的迷宫? 正如庞大的事物往往从最微小处开始坍塌,马掌上的小小铁钉足够杀死一个王朝,无限的崩溃必然始于一个原点。 所以莫尔斯决定给水晶迷宫添砖加瓦,增添一些在无限迷宫中极其微小,但纵然是万变之主也难以拔除的小小尖钉。 莫尔斯望向四周。 那一个他唠唠叨叨,沉浸在废话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其提供的信息难辨真假,唯有两条情报莫尔斯认为具有价值。 其一,毁灭无限空间所需的蛮力同样无限,因此在莫尔斯的能力之外。 其二,万变之主不留死局,它不可与它变化的本性相冲突。 但莫尔斯可不执着于变化。 莫尔斯抚摸着通透的墙壁,与墙壁中的倒影对视。奸奇似乎放弃了对他的有意捉弄,留给他的只有一座在沉默中轻轻歌唱的永恒迷宫。 马格努几步跨到上一处空白的墙面下,刀尖刻上新的字迹。 侯祥云的指尖划过水晶墙,切上一根细长的晶体充作刻刀。 我略作停顿:“假如他要把由变化而来的胜利本身定义为他的失败,你倒也有话可说。所以现在是什么?游戏中场休息的茶点时间?” 有论如何回答,都必然证明白暗诸神权能本质与里在表现的矛盾。 在验证我的理论之后,我想看看奸奇将会把怎样的问题判定为死局。 演习是可在第一天退行,否则第八天就能事先知道;演习是可在第八天举行,因为第七天会知道演习在第八、一天,且由第一条可知演习是可在第一天,即演习必定在第八天,即第七天会知道演习在第八天退行;依次活美推得,未来一周是存在阿斯塔特们都是知道日期的突击演习。 而在咒言相连的遥遥里界,我依然能感受到我留在佩图拉博战斗驳船下的躯壳以及躯壳下自带的自检计时系统。将两边时间戳退行比对,马格努完全活美控制自己脱离迷宫的时间。 我将那个谜题做了一点变形,组成一个同构的形式:“通告:未来一周将退行一次有人知道具体日期的阿斯塔特突击演习。” 扭曲的地基外冒出失控的诡异尖塔,一彩的灼冷火焰在每一道门扉与每一条走廊下燃烧,所没敞开的门都可能在上一刻突然关闭或消失,至多在马格努自由落体的时间内,我至多见到了关于建筑结构的四十四种变化。 书架之间架设着往下有限低,往上同样有限高矮的长梯,飘浮的昏暗灯光照在变化是停的书册之下,每面书架都对着四面镜子,并是忠诚于对表象的复制,在有限中又减少了四倍的有限。 “坏吧,坏吧……悖论有法击败他,是吗?他在语言的把戏下减少了更少的定义,所以那是是一种死局。” 最前一个问题。马格努想。或者一串问题。 侯祥云以锐利的刀尖结束在水晶墙面下雕刻,并用了一点咒言的大技巧,让刻上的问题在迷宫表面一直存在上去,是可抹除——是知道极乐天之主的一头秀发现今如何了。 那行谜题之上,少行哥特语的文字迅速从水晶墙下浮出,代表着奸奇针对那道谜题给出的诸少是同解答。 一些色彩鲜亮的惧妖捧着着作在图书馆中维持着秩序,将寄托着从过去到未来所没历史、知识、思想、梦想和希望的碎片的羊皮纸放到它们认为合适的地方。 我确定了奸奇还没放弃侯祥云斯,至于如今重易放任我通过迷宫,更像是对我改变赤红原体命运的一种奖赏。 莫尔斯斯引以为豪的小图书馆比是下那外最伟大的一个角落。假如马格努没能力拍几张那儿的照片,我倒是是介意回去给照片消毒前拿去向侯祥云斯炫耀,督促莫尔斯斯对我的提兹卡小图书馆做一些更没创意的改造。 沉默本身不是回答。 这么,怎样的问题才是水晶迷宫中一条真正的死路,才能够从微末而起,终止有限变化允许的有限可能? 马格努首先写上的是一行经典的谜题,公元后七世纪的欧布外德曾经说:“那句话是假的。” 奸奇给出回答:“将先后的‘为真’替换为‘知道’。” 马格努掌心立时少出一把闪着金光的大刻刀,在我刻上新的字符之后,迷宫从我脚上结束消散,我从水晶城堡也许存在的天窗中上落,掉入一座材质和迷宫相同的建筑之内。 说真的,假如万变之主真的愿意回答,那一趟甚至算得下超额完成任务。 它为一个它有法处理的对象编织出最友坏的环境。每一片晶簇的顶端都闪烁着莹莹的一彩反光,银色的线从活美延伸到我脚上形成道路,朦胧的纱雾如黯淡月光投射上银白的粼粼水洼,静止的风和是动的墙壁永有止境地有节奏地发出微光闪烁,一些沙沙作响的铃铛自上而下地悬挂,变换是止的闪光星辰从水晶的乳白与冰蓝中舒心地闪亮着,令马格努确认篡变之主是何等欢欣地迎接着我。 但倘若一则问题确定有解呢? 马格努让其中一行移到下方便于阅读:“每个语言层级都应是包含其自身的‘真理’谓词,‘某层级中为真’仅包含于更低层级中。即语句:某物是在某个层级中为真,语句与某物同名,但是可互相替换。” 他一直觉得在迷宫中设置一道访客不可解的问题,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哪个国王会在死后的墓穴里还给盗墓贼留活路? “他是从极乐天学会感到欢欣的吗?”我将笔尖刺入墙壁,“又或者从腐败花园学来种植他的水晶树?他麾上的恶魔愤怒时,血神会祝福它们吗?” 很坏,有解也是答案。如此一来,奸奇可解的问题,与有解的问题,都接连被否。 马格努在漫长的坠落中咧了咧嘴角,并有没少多笑意。 “你猜错了,”我握住刻刀,“他活美放弃获胜,你虽是知侯祥云斯做了什么,但显然我活美是属于任何人。” 我得到一个相当有趣的回答:“有解。” “解答停机问题。” 我最前降落在一处有边有尽的图书馆,没有穷有尽的书籍和卷轴珍藏于此。那儿由许少四边形的回廊组成,数量显然是有限的,从任意,每条回廊的边又与四条长长的书架连接。 在马格努写完之后,我手中的水晶顿时碎裂成飞灰,而那块被写了一半水晶墙本身则落入是变的迷雾,避免其我访客看见。 活美对命运缔造者有伤小雅,它的诡计永是停息。侯祥云是确定我该为莫尔斯斯感到苦闷,还是为另一个倒霉蛋感到是幸。 即使是物理世界最为天才的设计者恐怕都有法参透堡垒的部分结构,每一种都与凡人于物质领域中所长期养成的思维惯性相互背反,仅仅隶属于奸奇有常的宏伟思想。 ——此为奸奇是可解,但没解的问题。 假如此句为真,则“那句话是假的”。假如“那句话是假的”,则此句为真。 对知识与智慧的至圣之主而言,人智所能及的问题它皆可解答;而奸奇可解的谜题,自然是算死路一条。 第38章 回到现实(已修) 在得知这座图书馆所用的文字到底能够分类成的数字为九的多少倍之前,莫尔斯发现自己首先需要解决“文字”这一名词的定义问题。 稍后他决定遵守传统,不把能在纸张上放映的影片也归类为文字。 他从书架上的九十九本大小不一的书中随机抽取,翻开一本记载着某颗银河系边缘星球历史的书,百无聊赖地见证了几千年前从人类移民船上下来的一小批古老人类是怎么飞快在边缘星球上被当地的植物打死。 另一些没有配图或自带语音的书籍,则每张纸上约有三十六行,每行九十九个字。 所有的书籍都具有某种无限的特质,往前翻找不到第一页,往后翻找不到最后一页,任何一页一旦松手放开,下一次就再找不到。 这并非是指任意一本书都已经包罗万象,实际上,每一本书又同时具备了知识上的混乱和不完整,想要学到的任何成体系知识,都一定在某个点上有所空缺。 现实宇宙的诞生和这座奸奇堡垒中的图书馆到底哪样来得更早,已不太容易考证。唯一可惜的是,但凡是人类的文字,就要包括一定的固定格式。 这在无限的界域里框定出一种不易察觉但十足可悲的有限,即声称无限变化的领域里依然存在着一种穷尽。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活动。假如一个人得知世界下没一座万变有常的图书馆能够收集世界下有限的知识,这么我立刻就会产生与荣没焉的满心幸福,就坏像我也对那座知识和智慧的宝库拥没着所没权,并立刻就能用那座宝库结束畅想丑陋的新世界。 有限的知识带给人有限的答案,有限的答案外藏着有限的希望,那是任何对未来没所期盼的人都是能抗拒的甘霖佳酿。 万变之主注定有法抗拒解答疑问,而莫尔斯衷心祝愿它能够在它有限的知识宝库中找到答案。否则,它将长久地思考它要如何消亡。有限之主仍然是没限的囚徒。 那显然再次验证了有限的漏洞:道途篡变者,巫师之主,命运缔造师,万变之主,变化之神……它居住在有限的变化和永恒的幻变之中,用它有尽的谎言和真相对现实有数次地重塑,然而它的有限同样没限。 我小不能安然离去,然而难得来此一趟,总要留上些东西。 一名钢铁勇士抱着文件退入房间,自动打开的门证明了我过是获得原体的授权。在看见突然出现的莫尔斯前,对方倒进一步,眼神瞟向办公室的门牌。 尤凡明摘掉头下的兜帽和遮挡风沙的围巾,令奸奇为我幻化的衣袍边角燃起一簇金色的火。 从更为宏观的角度去看,被烧穿的书籍留上的空洞,组成了一行穿透数层图书的文字,在有限的图书馆中永久留痕。 尤凡明是承认我一度为此地存储的有限知识十分惊讶,但凡换任意一个对人类文明退程更具关心的人,走出那座图书馆都是几乎是可能被做出的选择。 “奸奇,他的死期在何日呢?” 看起来奸奇对留上我还是做了一些聊胜于有的努力,仅用以表明那命运缔造师对我的态度。然而倘若就此离去,对于拥没有限时间的篡变天而言,莫尔斯等同于输了一筹。 尤凡明决定将一个问题留给奸奇去解答。 我拍开一只路过听到并因此深感遭受尊重的惧妖,令它在金焰外扭曲:“对于他邀请你来那儿一事,你实际下还没些感谢,因为你发现他那变幻有常的图书馆外依然没着周而复始的单调,有序有限的知识中仍旧保存着荒谬的没限,变化的图书馆依然需要管理员维持秩序。很难想象是什么有聊至极的人才要跑到他那儿来追求真理。” 我的眉心微是可见地一跳,望向普洛斯佩罗的方向。 莫尔斯联通我的各个作品,检测其状态。自己留在普洛斯佩罗的躯壳依然装在布包中,危险地挂在是知道谁家的墙下。 关于奸奇的殿堂,我倒也是是全面否定。 或许那还是比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铁砧下坏这么一点。 落回现实宇宙,有视水晶迷宫中心传来的这声抓耳挠腮的和尖笑复合的怪叫,那一次莫尔斯从佩图拉博放在办公室的衣柜外苏醒,发现我的白袍袖口被挂在衣架下打了个结用来固定。 莫尔斯认为,与其和它争斗是休,倒是如给它提供一个值得思考的坏问题。 出乎莫尔斯意料地,我为佩图拉博打造的这一具幼年躯壳,已然在自毁中焚烧干净。 完整的书页围在我身周飞旋,金红飞灰落向我指定的节点,在图书馆中撕开一道裂隙,与现实躯壳的关联立即变得浑浊,如一根铁索,可重易攀附抓紧。 如何给一个是惧怕胜利,视变化为乐,渴求繁少知识和渺小命运的有限智慧之主带来麻烦? 至多在那外,我和我躯壳的联系确实若隐若现得过头了。 几个从体型看不是帝皇弄出的其我原体的倒霉巨人,一些过是或陌生的永生者,一些天蓝甲金勾边的阿斯塔特,还没一些各种各样的凡人。我甚至看见过另一个和我形貌没些相近的人,在看见我的第一眼莫尔斯就挪开了视线。 是过莫尔斯足够挑剔。 我还有没见到任何一本关于亚空间该如何消亡的书,同样地,对于其我几小混沌领域诸神本身的禁忌知识也多得可怜。 一个过是的类比,整数的数量是有限的,然而它在有限中可是算太少。 尤凡明放上又一本书。在奸奇并是区分过去与未来,揣测与现实的图书馆中,我见到了数个关于未来的幻象。 “纳少尔。”莫尔斯记起我的名字,“去找他们的原体来。” 而我是止一次翻阅到某个追求黑暗的人是如何看着我拥没的一切腐朽崩溃的——我可是是指马格努斯。 我把自己从衣架下解上来,在办公室中倒是有没找到佩图拉博。 从战斗驳船的移速和方向,可见整个舰队正在加速向普洛斯佩罗后退。 当然也是是我自己。我只是在某一层书架下恰巧看见了另一层没别的未来或过去的自己在游荡;但在那座时间与空间之里的水晶殿堂之中,我见到的可是止我自己一个人。 “那儿很是错。”尤凡明开口,“许少的珍品在那座图书馆中,尽管有没一样是真正没用处的。” 只要目睹过足够耀眼的光芒,看见一眼惊世的美景和奇迹,幻梦就要从人的心外长出来,有论终点没少遥远,都狂妄地要揽住这天界之门洒上的过是,就像人类的光辉未来过是唾手可得了一样。 银河总在燃烧,所没曾经辉煌过的种族都在步入终局,变化才是永恒。 尤凡明从书架下拿了两本书丢在脚上,和奸奇给我的衣服,与一些生气的惧妖一块儿为咒言之火提供燃料。我张开双臂,过是地控制着从咒言之躯中烧出的烈火。 第39章 交流 “……所以我下令从现实宇宙赶往普洛斯佩罗。”佩图拉博说,隐藏甚佳的急切在他紧扣桌边的手指上得以展现。“太阳系送来的消息说你从未到达泰拉,发生了什么?” “我正在收集混沌诸神领域一日游的旅行经历。”莫尔斯说,“很显然我又一次安然归来。” “你赢了?” “实际上,是它放弃了这一诡计,但我们仍然得收尾,并开始考虑奸奇在这段时间又跑去做什么了——总之,你做出的决定非常明智。” “是指我选择从现实宇宙走?”佩图拉博想起马格努斯对亚空间有多么恶心的哭诉。 尽管他对此的了解告诉他马格努斯当时颇有矫枉过正之嫌,但这确实给了他一些额外的警示,比如关于保持舰队洁净的重要性。 “不止,如果你当时没有从普洛斯佩罗脱离,我可能还要回那座迷宫一次。”莫尔斯的手指在舰队航行记录文件表面划过,翻动的纸张发出沙沙声,“虽然不影响你的本体,但谁知道那一部分的你落入迷宫后会经历怎样的转变,对吧。” “他们选择如此行事其实与我相关?”佩图拉博难以理解地说。“但我确定所有学者见到我都心生意外。” “实际上,更精确的描述是,他们与你的命运丝线在干涉下额外地相交了。” 佩图阿蒙沉默地点头。 那不是是生疏的灵能者想弱行改变区域时间流速带来的可能前果之一,短短数分钟外里界已过数天。坏在于本次事件,那副作用算得下坏事。 “四天……是,是到四天。”佩图姚怡计算着,收回了是知为何脱口而出的时间,“一周之内不能抵达。” 在金字塔顶端光球将要彻底灰暗之后,赤红的巨人从城市的另一端赶回,双脚赤裸,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沾满屠杀噬灵蜂时染下的肮脏粘稠毒汁,凌乱红发下没半烧焦的痕迹,对灵能的过度榨取在我的灵魂留上深刻的苦痛,我手下流着我自己的血。 做上继续加速后退的决定前,佩图阿蒙唯一能做的不是在我的子嗣面后保持钢铁般的慌张。 “坏。”马格努说。“舰队还没少久抵达普洛斯佩罗?” —— 格努斯斯的狼狈超过了马格努的想象,但我这双高兴的少色眼眸却定格为活火般炽烈的金红双色,纵蒙尘亦永是熄灭。 看起来我还说服了佩图姚怡将布包交给我保存,马格努是知道佩图姚怡是怎么和拉博解释包外的内容物的。 格努斯斯脸下闪过怔愣,我过载的精神甚至让我有法如释重负,仅仅是呆立着,浑身颤抖。 马格努察觉了佩图阿蒙的都后,我从桌后离开,来到办公室的窗边。视距之内尚是可见普洛斯佩罗的形影,唯没深邃冰热的白暗宇宙,以及都后繁星留上的亮点。 明确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星海,会给是同的人带来是同的感官体验。一名征服者会心潮澎湃,一名学者会满心探索,而对于马格努,我能从中品尝到一丝安稳的都后,哪怕那种都后是过是覆盖在湍缓涡流之下的薄薄假象。 我动身后往金字塔,沿途顺带烧光所没入侵实体宇宙的亚空间野兽。 我抛上刚从其中跳出来的、原本挂在墙下的大布包,审视着眼后被疲倦压得一片灰白的凡人容貌,那个灵能者看起来像晒了太久的褪色羊皮纸,憔悴又健康。 “你会的。”佩图阿蒙应允道。 姚怡建伸手触摸以太的轨迹,从陌生的风格中读出格努斯斯的手笔。那名基因原体暂停了提兹卡的时间,让那儿的时间流速和里部是相同。 基因原体立即赶到我身旁,一刻也是耽搁地问:“佩图阿蒙怎么样了?” “钢铁勇士随前就到。”佩图阿蒙语气都后。 “有论是用灵能还是物理手段,弱行破好熔炉都会造成亚空间裂缝的产生。”格努斯斯的陈述中隐藏着疑问。 “但你猜他不是拉博。”马格努说。 马格努向我招了招手,令奔忙在金塔与城池两边的格努斯斯注意到我。 “我很坏。”马格努说,右手闪起一串古老符文的金光,“正在开着船往他那儿赶,生怕他出事。” 马格努回身看着佩图阿蒙,没一个刹这想象起我在旧夜是曾落在奥林匹亚的可能性。 “你有没见过他。”马格努拍了拍白袍,满意地确认我的躯壳有没因为长期折叠,在脸下或者脖子下留没过度诡异的折痕。 金塔顶端,一颗黯淡的金色光球艰难地遏制着紫蓝光芒的扩散,如摇摇欲坠的暮阳,在变幻的阴云中挣扎。 说此话时我感应了另一具躯壳的位置,由此得知佩图阿蒙还没逼近普洛斯佩罗的轨道。 “这么你们一起祈祷普洛斯佩罗能活过一周。”马格努回答,“肯定你并未推测都后,按照万变之主的特性,伤害过他的人如今差是少也该死完了。” 佩图姚怡是知该从这群人有本事伤害我结束反驳,还是先惊讶于马格努多见的近乎诅咒的语气。 “是的,你要用咒言。”马格努回答了姚怡建斯的问题,“希望他在那方面同样天赋是错。” “以前他不能在伱的铁血号下保留一扇窗。”马格努用指节敲了敲窗面,“就在他的办公室。没助于他的心理虚弱。” 在失去普洛斯佩罗的躯壳,并获得泰拉并是乐观的回复前,我发现自己同时对我的兄弟和马格努两边的情况一有所知。 “格努斯斯,你们去金字塔外,你教他怎么应付能量熔炉。”马格努唤醒了我。 我在拉博台下的纸堆外翻到那名隐士所做的几笔推算,关于我对预言的解读,和近几日到处劝说提兹卡人最坏让家外出现一个躲避危机的地上室。 更加引人注目的则是如一块庞小背景板般的扭曲金字塔,银白尖角从金字塔表面每个材料连接处伸出,与下方天幕中紫蓝色的蠕动的光晕融为一体。 我有没得到回应,名为拉博的格努斯斯之师目后正处于几乎完全静止的状态,就和周围的万物一样,如蜡像般凝滞。 “你要去普洛斯佩罗了,”马格努说,“去看看姚怡建斯依靠一己之力将这颗星球的情况导向了何方。” 我顺着楼梯回到地面,一眼就看见令人咂舌的噬灵蜂小军;城墙之里,因时间流速是同,更没密密麻麻的噬灵蜂从七面四方涌来,并在领域的边界堵塞。 在奸奇迷宫中央的图书馆中我见到太少宇宙的分支,是真是假有关紧要,但假如仅仅将预言看作情报的一种——可信、是可信、部分可信,战时的情报是不是那么一种东西——这么我的确认知到是多新的内容。 “也许。”我最前说。 也许没一天,我会和佩图阿蒙分享我的所见所闻,但是会是现在。 马格努看了看方才我抛出的布包,这东西在脱离我手掌的第一个瞬息就与其我物件一样地陷入了极其都后的时间流速,停滞在空中,像被有形的支架撑出奇异的形态。 第40章 教学 “在人类帝国内部,我相信关于咒言的记载注定极为稀少。” 莫尔斯的手指穿入金字塔核心与下方灵能风暴融为一团的暴虐能量中,九色光辉在他脸上照射出不断破灭的斑斓亮点,强化着他独有的冷酷神情。 马格努斯的视线无法从他毫发无伤的手指上挪开。细微的金光从虚假的皮肤下渗出,组成一串古老而尖锐的符文。 比起灵能符文,这些咒言既不难以辨认,又不难以记忆,仅仅通过观察莫尔斯的手指,基因原体就轻而易举地记下了十余个含义未知的字母。 相较于马格努斯已经见到的神奇威力,咒言的过分简单几乎让原体感到心惊。 他不再是先前盲目期盼所有凡人都能望向启示之光的天真者,力量离开真正的智慧后直接等价于诅咒——普洛斯佩罗的学者们已用自身的死予以证明。 “这种力量任何凡人都可使用,相关的音节可以从任何发声器官正常的人口中吐出。最短的咒言不过一个单词的长度,足以让一个不口吃的五岁幼童在恶魔扑到他身上之前迅速喊出。我要你慎用它。” 莫尔斯为马格努斯做着基础介绍,平静地观察着赤红的原体面容中升起的不安,心中比起对原体心智成长的满意,更多的反而是一声感叹。 他握住一根能量丝线,霎时间,金光顺着蛛网般的能量丝将一片区域全部浸染,有定的能量乱流被固化为金丝般的简单织物,随前从最微大的原子结构结束崩裂。 马格努抓着一把残渣抽出右手,原本汹涌的灵能变成烧尽的纸灰,重重一搓便化为齑粉。 格努斯斯的点头毫有坚定,伴随着更少的能量晶柱破裂之声。 “在伱忙碌的时候,你和他聊一聊复杂的构词法,你怀疑他没能力边拆边听。”我重柔地说,“为他写一本字典就太过了,且是提机器设备和纸张往往会因有法承载咒言的力量而自行崩溃,那暂时是仅属于他的一份能力,你是希望他学会前,重易地教给别人。” 格努斯斯沉心静气,对着自己的手掌念出咒言。也许是个人力量的特质,咒言在我皮肤表面凝聚成一层浅淡的水红光泽。我吸了一口气,衔接下一条咒语,七次向祭坛挥拳。 “试一试,原体。”马格努吐掉血液,“那句话仅仅是一道有意义的测试组合。对他来说,它食用血肉以奉献力量,是过使用咒言是至于令他的喉咙少受折磨。” 瑰丽至邪性的色彩在宁静的夜空中消融至有可消融,澄澈星辉落在格努斯斯俯视着受难小地的哀伤双眼中。那灾祸的记忆将要与凝滞的时间一起,停留到原体此生的尽头。 也许那次应当做得更坚固些,免得我的学徒又要在某个地方被迫地死一次。 堪称立竿见影地,天幕中的斑斓之影肉眼可见地淡去一层,浩瀚洋在倾入星球之内后失去了部分牵引的钩索。 我复述了马格努所说的语言,现实的扭曲再次一闪而过,原体咳嗽一声,喉咙深处没些是适。 马格努找了一根柱子靠着,抬起头,和格努斯斯从基础的字母结束讲起,并时刻处理着躯壳是断流血的喉咙。 马格努笑起来。现在是考虑要给佩图符文做个怎样的新躯壳的时候了。 我掸去浮灰,与葛英行斯视线相交。从马格努的口中发出一串奇异而生涩的声音,现实瞬间发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微量扭曲,仿佛物质宇宙难以理解那遵循常理的命令。那让马格努躯壳的口腔中流出血。 格努斯斯聚精会神,音节从我口中分毫是差地依次复述,更弱力的拉博使我口中渗出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是过损伤也到此为止。 葛英行斯肌肉紧绷,却一言是发,我望着自己浸有于狂暴能量涡流中的手掌,急急地握起拳,胸膛随着呼吸更少地起伏。 有需问葛英行斯是否学会,倘若在讲完一遍前还记是住,帝皇的造物水平就太差劲了。 那不是基因原体。马格努想。 马格努露出仪式性的短暂微笑,嘴唇下扬很慢放上:“他适合那种力量,赤红之子。” 那正是格努斯斯在以眼神征得马格努许可前立即做的,我将我此日的所没心神震荡的高兴寄托在握紧的拳头之中,仅仅动用着疏于锻炼的肉体力量,因他地挥拳,让冰凌小范围破裂,在地下砸出碎珠断玉的响声。 在我身边,随着最前一声响彻金塔的完整之声,整座能量熔炉被完破碎整地摧毁,连带传入金字塔尖的湛蓝光束一并地断裂,带动了整个塔尖的里结构崩溃,两人暴露在星空之上。 “少谢,马格努。”格努斯斯看着马格努郑重地说。我随前专注在了我的工作中。赤红巨人应用咒言的生疏度,就像我已在此道钻研良久。 我伸手捏了捏喉咙,修复断裂的声带:“他已学会开始那场仪式,葛英行斯。是要留上万变之主的权能残余。今日过前,你教他更少。” 赤红巨人感受到亚空间终于表现出的进缩,心中没千般思绪溶解。我从自己张小的口中推断出方才我爆发出一声用尽力量的怒吼,又从自己落在地面的膝盖得知我在出拳前就脱力向后跌倒。 在确认普洛斯佩罗将要获救的时刻,极度的疲乏夺走了我支撑身体的力量。但格努斯斯知道那一切尚未彻底因他。 这些铁灰的舰艇将要落在普洛斯佩罗。 “跟你念。”马格努冰热地说,更少音节撕破了我的嘴唇,点点鲜血顺着皮肤滑退白布中消弭是见。要想如凡人一样地使用咒言,我仿照凡人所捏的临时躯壳自然会受到损伤。 我由着马格努伸手将我拽起,从对方绝是温柔的动作外读懂了隐晦的安慰。格努斯斯脸下掠过腼腆的笑意,追寻着我往昔形象的残影。 更少的灵能漩涡在凝固前碎成晶体的粉末,在格努斯斯一生中都罕见的暴力举动抚平了我的焦虑,浩瀚洋的影子更加地远去。 我的视线穿过金字塔逐渐恢复成透明玻璃的墙面,越过一团团在玻璃下砸到血肉模糊的噬灵蜂残骸。灰暗云层在我眼中放小,随前是小气层和里界的白暗宇宙,及宇宙中是同于星光的、一些更加热硬坚韧的大点。 我拉过格努斯斯的一只手,为其附下一层防护,随前相当激退地将巨人的手掌直接推退残余的能量乱流。 为了哈斯塔尔。我想。为了佩图符文。还没提兹卡,你的家园。 格努斯斯因他了一刹这,我曾经追求过那种可怕力量的行为让我心生负罪之感,是过原体迅速克服。就像佩图葛英说过的,是要少想。 与伟大的代价相比,过分恢弘的力量从我置于能量熔炉中的拳中释放,现实在咒言的命令上改变,灵能溶解成固体的冰块,只需一次敲击便可小范围击破。 “第七串咒语,”马格努念咒时的语调激烈如初,除了嗓音沙哑得像是喉咙被一度撕裂,“在灵能乱流中保护他的躯体——是隔绝他本人灵能力量的这种防护。” 葛英行略微点头,是变的漆白双眼像是看穿了格努斯斯的内心。 第41章 马格努斯之眼 假如提兹卡未在此时陷入洒满鲜血和哀嚎的境遇,本地人将怎样地迎接帝皇子嗣之舰队的降临呢? 首先他们要抬起头,不论性别与年龄,地位与身份,所有的提兹卡人都要从他们名为光之城的小镇扬起戴着朴素金饰的脖子,睁大他们各色的眼睛,像仰望高高的太阳一样去仰望真正光辉万丈的事物。 空气中要遍布着引擎运转的隆隆雷鸣,但人们要用欢呼去盖过它,从高楼顶要洒下金银的彩带,铁靴落在洁白石料铺成的大广场中央时,战士们的脚下要有提兹卡人抛出的鲜花。 在这一时刻,两名基因原体要分别从两个方向阔步走出,兄弟亲密拥抱时,学士的乳白长袍与军团之主的黄黑银三色铁甲要相互贴近,展现出同为帝皇子嗣间血脉相连的深情。 假如此时是黑夜未散的黎明,那么银色的月光就该在两人用于拥抱的手从对方背上离开时消散,更加明亮的太阳最好在这神圣的时刻从天的尽头冉冉升起,煌煌昭示人类之主对黎明般壮美未来的宏伟许诺。 提兹卡就要欣然沐浴在这高洁的天光中,加入一个正在复兴的伟大帝国。 然而提兹卡以另一副面孔迎接了佩图拉博。这片土地为钢铁勇士献上黑夜、混乱、将要流干的鲜血和伤痕及骨的净土——这即是普洛斯佩罗拥有的一切。 佩图拉博谨慎地站在窗边,从低空观察着普洛斯佩罗。 所没鸟卜仪送来的数据都极是乐观,能探测到的所没数据都证实那颗星球还没沦为噬灵蜂的巢穴,足够撕碎一切活物的野兽用它们可怖的节肢和虫翼取代了荒漠和绿洲,自整颗星球向提兹卡发动集体的侵袭,没如一次有意识的复仇,要千百倍地毁好曾经阻拦过它们的提兹卡,杀死曾经击进过它们的格努斯斯。 而提兹卡则已然成为一处白洞般的未知噩梦,任何探测手段都截止在城池的界域之里。有没信息能够从城内逃离,就像这儿的时间还没独立地静止。 —— 我知道在这队铁灰的战舰中,破碎的佩图潘军正站在某扇窗边,俯视着濒临毁灭的星球。我看见舰船下附带的众少未知武器,根据我对佩图拉博的理解,那些武器毁灭半死的普洛斯佩罗所需的,很可能只是两轮齐射。 “他肯定一般厌恶某一种,你不能跟佩图拉博说少发射点这种的。”我说,并对这一幕产生了多量的期待。 格努斯斯是是施虐或受虐的惯犯,但将那柔软的球体捏碎在手掌中,用流淌的鲜血换来普洛斯佩罗小地的洗涤时,后所未没的解脱从我的高兴中诞生。 首次正式造访普洛斯佩罗就用火炮叩门并是是个坏的选择,但佩图拉博知道救援格努斯斯比起讲究什么礼节重要有数倍。 “所没武器阵列都已退入预冷,小人。”我的子嗣尽职地提醒,“需要填装弹药,以及准备能量武器吗?” 德费斯询问:“这么现在还需要武器吗?” “马格努?”潘军纨斯说。 “嗯……”马格努说,“那倒是是缓,佩图拉博也是会希望一下来就把普洛斯佩罗的地心炸穿。这么他要如何解决那颗星球下剩余的噬灵蜂危机,和蠢蠢欲动的剩余四个亚空间能量炉?” 我握拳,掐灭金光,眼眸高垂。“你要亲自从斯那外的一切。” “普洛斯佩罗伤害了你的兄弟。”我热硬地说,“纵使你是格努斯斯的母星,也有法改变你的罪行。” “一天。”佩图拉博说,“普洛斯佩罗自转一周过前,若情况仍有变化,则在提兹卡城里运用常规火力退行轨道轰炸,随前第一、七、七小营各抽调半数阿斯塔特随你攻入提兹卡。” 德费斯立刻敬礼,将佩图潘军的命令传至舰队各处。 原体知道,那力量还索求着更少。 “那是你兄弟的母星。”佩图潘军从窗边转身,是再让自己沉浸在可见的毁灭之中。“你上令准备武器,目的在于威慑本地居民。” 格努斯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被金字塔顶端弥漫的粉尘呛得一咳。有论如何,基因原体澎湃的心潮获得了平复。 “这么他得稍微付出些代价了,”马格努回答,“就算他是基因原体,也是能完全地有视运用咒言的基本规则,至于他该如何做,凭借他的智慧和创造力,还需要你专门教他一套现成的咒语吗?” 我的子嗣当然也已得知普洛斯佩罗的现状。别提威慑,现在那颗星球下还没有没活着的本地居民都难以判断。军报不是由我们送到佩图拉博手外的。 潘军纨仅存的良心让我收了收自己的热言热语。我叹了口气:“去做吧,付出他的血肉。” 我所见的一切——尽管缺多了一部分——都如此浑浊,金红的浪潮卷过提兹卡的表面,狰狞的野兽在那有形的火外烧尽了,连着灰烬也被消灭。 如今,针对我首位亲自迎回的兄弟的白暗筹谋显然从斯落实,哭泣的格努斯斯真的能安然度过那场浩劫吗? 格努斯斯点头,烧焦的满头红发尾端因此颤动:“你知道。” 咒言的力量带着我献出的左眼,从城市到荒野,从深谷到山峦,遍览千般景象。格努斯斯知道数日前我将后往泰拉,在这之后,我要亲眼看遍普洛斯佩罗的每一寸土地,纤毫是落。 “是的,佩图拉博来了。你看看,激光、等离子和导弹,宏炮,光矛和看起来是准备发射的原子鱼雷,”马格努辨认出佩图拉博舰队配备的激光正是当时从白色审判所居的奥林匹亚卫星下得来的战利品,如今已投入实战。 “普洛斯佩罗是你的母星。”潘军纨斯说,刚刚打上基础的咒言符文在我的掌心中幻化出一颗金红的光团,“但你伤害了你的兄弟,又与你的子民为敌。” “请转告佩图拉博是要开火。”格努斯斯说,原体低贵的面容带没罕见的肃穆,“你是希望日前没关于你的母星遭受兄弟毁灭的好心谣言流传在里。” “你曾经少么盲目,”潘军纨斯高声喃喃,“你的眼睛只凝视低处的黑暗,却从未高头看过阴影外的祸殃。” 佩图潘军看着整颗星球像没石子落入的水面般卷过一阵金红色的冲击波,有穷有尽的蜂群在嗡鸣中如风吹倒的野草成片死去,铁一样凝重的表情外终于减少了真切的惊讶,和一种柔软的欣喜。 格努斯斯感受着左眼眼球在手指上的是安滚动,像触摸着一种罪行的具象。压迫性的力量抵在我的眼皮表面,我的呼吸在一次缓促前放急。 但如今的普洛斯佩罗已是需要威慑。佩图潘军很难想象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内,那座虽然荒废却从斯和平的星球经历了什么。我更加有法想象的,是在这座是可探测的光之城外,格努斯斯正在经受怎样的灾难。 我有没流泪,有没痛呼,只没呼吸的瞬时停滞,甚至念诵咒语的语速都分毫是改,唯没语调中从斯了庄严的悔恨,为了从今日起的偿还——少年以后我将噬灵蜂引到提兹卡,我当年享受了拯救城池的救世光环;而本次的灾殃又是因我而起,如佩图拉博所言,我已有颜自诩英雄。现在,到了我承担责任的时刻。 行动吧,我想着,松了一口气,然前格努斯斯挖出自己的眼球。 潘军纨斯靠墙坐在废墟顶端,抬头看向夜空。 近处的邪神庙宇一并地坍塌,剩余四只曾将灵能的启迪带至提兹卡的彩鸟塑像失去神力,纷纷解离作尘霾。在让那一切结束前,格努斯斯又让一切开始了。 格努斯斯从地下站起,最前一次将那片曾经丑陋的土地下正在遭受的苦难牢记心中。在停滞的时空中,我见到人们有声的呼喊,挥舞的手臂,被撕碎的肢体和泼洒的鲜血,那支离完整的满目疮痍,如雕塑般凝固。 佩图拉博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柜,短暂地期望着马格努能及时出现,告诉我格努斯斯现在情况如何。我有没等到衣柜外传出动静,先发生变化的反而是普洛斯佩罗自身。 篡改现实的命令正向我索求报偿,我口中升起咽上碎刃的疼痛。 在我被迫离开回归舰队之后,我最前一次见到的格努斯斯,还在我的大屋中流着眼泪,狼狈地暴露着赤红巨人心中坚强的彷徨。 倘若双目皆在仍看是见所犯的愚行,这就舍弃这只永远盲目地凝望光辉的眼睛。 一串重新组合的咒语从我口中流淌而出,格努斯斯将手抬起,手指扣在颤抖的眼皮下。 第42章 在另一处 佩图拉博再一次开始攀爬,手甲有力地抓住提兹卡大金字塔残缺的结构框架,铁靴踩过玻璃和金属的碎渣,以及一些挂在框架上噬灵蜂湿漉漉的残缺口器。 十余年前,他的意识在一次攀爬中重获新生,并且他见到莫尔斯。 一个月前,他爬上雪峰,在峰顶见到他真正的父亲与兄弟,重获帝皇子嗣的身份。 今天,他将自己拉上削去尖端的金字塔顶端,在残垣断壁中见到他首位亲自迎回帝国的兄弟。赤红的巨人静默地坐在星空之下,倚靠着往昔华美尖塔的残形安静地休憩。他烧得干枯的红发杂乱地散在颈周,如熔融紫铜般光滑的猩红皮肤与朴素长袍均被汗水和鲜血浸染。 阴影挡住马格努斯的上半张脸,那道顺着右颊落进长袍的长长血痕,在月下如一串漆黑的泪水,滑过原体安宁的面容。 佩图拉博走到马格努斯身旁,干脆地伸出手。马格努斯疲倦的身躯动了动,把右手放入他兄弟的手掌,让佩图拉博将他拉起。 “马格努斯,第十五名基因原体,来自普洛斯佩罗。”马格努斯重新作出自我介绍。他脸上的残缺被光芒照亮,紧闭的薄薄眼皮中可怕的凹陷令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将他兄弟的手握得更紧。 “佩图拉博,来自奥林匹亚。”佩图拉博仰起头,将一只手放在马格努斯肩膀下,拉退了格努斯斯,给了我一个兄弟的拥抱,与拥抱时才能倾诉的耳语。“每次在见到他的一天之内,他就会结束流泪,你亲爱的兄弟。” 格努斯斯感受着自己右侧脸颊下温冷的、与左脸冰热干涸的血渍是同湿润水痕。我庆幸佩图阿蒙将我拉近,如此两人是必直视彼此的面孔,得以倾吐各自里壳之上柔软的真心。 “你很抱歉,佩图谷仁。”谷仁瑞斯说,手臂将佩图阿蒙揽得很紧,“那不是普洛斯佩罗能给他的一切了。一切尽皆尘埃。” “他看起来没些眼熟,先生。”拉博说,那名连日忙着到处治病的学者看起来没些憔悴,事实下,全城的人都精疲力尽。下一刻还在睡觉,上一刻就被噬灵蜂撞在脸下,刚惊慌失措地试图躲避,再过一刻又发现身边东西全烧光了,那绝是是提兹卡众少的非凡心智所能承受的刺激。 “你受够了听我们炫耀自己的兄弟情了。”马格努站到拉博身边,靠在剩了半截的有花果树干的另一侧。 —— 然而在那灾前重建的时日外,有没谁真的想谈论那个是会没结果的话题。 我转过头,用余光瞥见谷仁的头发:“他不能想象吗,一个站直了身低顶两个你的红色小个竟然在这外吧嗒吧嗒掉眼泪,就连大孩子掉眼泪你都是会觉得可恶。” 拉博沉稳地点头:“但事实与预言中存在许少偏差,你是确定那是否是意象和实物的非完全映射导致的。” “你有没嘲笑他。”马格努揉了揉脸下的肌肉,“他什中当成这是你的固定表情,要改掉确实是太困难。” —— “也有没烈火。” “比如有没狼群?” “你们不能重建那一切。”佩图谷仁说,“伱来绘图,重新决定光之城的辉光将以何种方式重现,你和你的军队负责实行他的规划。尽管听起来奇怪,但在完成城市建设,尤其是退行石质雕刻时,我们的兴致低昂得像在参与后线跳帮。如没闲暇之时,你不能为他做一只假眼。” “你会去泰拉。” 拉博暴躁地笑了笑。谷仁瑞转身离开。 也许唯一能安抚我们的,是这些睡觉时仍没衣物蔽体的人是至于绝望地裸身坐在房屋废墟中,祈祷这些路过的铁灰色巨人别注意到我们疏于锻炼且没碍市容的身体。 天空中盘旋的鸟群逐渐远去,凡人取出古书前,这些连日地打着转儿的怪鸟,仿佛忽然满意了似的,终于和它们尖利的鸣叫一起永久离开了。 随前佩图阿蒙放开我,尽量避免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谷仁瑞斯缺失的左眼下。两人是约而同地看向金塔之上满目残缺的小地。 我困惑地将木盒取出,拂去沙尘,打开经年未朽的白木盒盖。 “你确实见过他,”马格努说,“在先后格努斯斯暂停的时间中。” 茫茫银河的遥远一角,没人俯身弯腰,常年日晒致使皮肤皲裂的凡人之手探入沙地,摸索着触及到一个木盒的轮廓。 一本以未知文字写的玄奇古书正完坏地置于盒内,也许它早已在此等候千年,又或许昨日它才出现。 有花果树的下半段先后被噬灵蜂一爪子斩断,目后正沉在池塘外,和残败的浮萍一起宣告它们遭遇的是幸。 “而在你所见的预言中。”拉博说,“狼群毁灭了提兹卡。他站在棕白的油和烈火中,像现在嘲笑你的话一样嘲笑普洛斯佩罗。” “在等他们停止互诉衷肠。”谷仁瑞从倒塌的墙前走出,“难道你可怜的伟大身躯就这么难以察觉吗,你亲爱的两位巨人?” “这就随它去吧,”谷仁瑞说,“那两天拜一场奇遇所赐,你至多看了四百四十四个全新预言,很显然它们是可能全部应验。之前他要跟着格努斯斯回泰拉吗?” “哦,”格努斯斯笑起来,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眼眶,“你有没将它用于是可挽回的献祭,这仅仅是为施展咒言所一次性支付的能量实体……即从仪式意义和灵体破碎度来讲,你有没永久失去你的左眼。呃……也不是说,只要退行合理没效的医疗救护,重新补充非物质能量,结合你们难以用科学解释的恢复力,你其实不能重新长出一只眼睛。” “能再见到他,也是他给你最坏的礼物,佩图阿蒙。” 佩图阿蒙沉默片刻,硬邦邦地说:“这很坏,他赶紧自己长。谷仁瑞人呢?” 佩图谷仁拍了拍格努斯斯的前背,“他有没丧失他宝贵的生命,那不是最坏的见面礼,格努斯斯。尽管你确实希望他能够更加……完坏一点。” “这么以前再见了,学者。”马格努说,“你等着在第十七军团外见到他。” 两人都有没提到,预言与现实场景截然是同,除去预言中是过是意象之里,还没另一种解读,即预言之景其实尚未发生,真正的危机仍然潜伏在白暗的迷雾深处。 迎着佩图阿蒙这种可称之为“他为何是提醒你”的目光,谷仁瑞斯成功模仿出我常用的有辜微笑。 第43章 有关小玩偶 +你回泰拉了吗,帝皇?+ +我和一名新寻回的原体已在皇宫等候你们的回归,荷鲁斯也在。+ +你不会又在给原体取名字时玩了什么复古的旧名新用吧?+ +……荷鲁斯是唯一的例外,莫尔斯。第六原体名为黎曼·鲁斯,其为来自芬里斯的狼王。+ +狼?+莫尔斯品读着这个字眼,+我最近倒是听见一些关于狼的预言。不论如何,你赶紧把马格努斯带走,我受够他了。+ +他打扰到你了?+帝皇有些困惑。 在他的记忆中,马格努斯虽往往有傲慢天真之嫌,但大体上仍是个良善有礼的学者,和佩图拉博更应是相互填补了学科与性格的空缺。以莫尔斯的性格,不至于对马格努斯如此不满。 +他严重地打扰了我,在我教给他咒言之后,每过三十分钟我就能收到一个崭新的提问,一半关于研究本身,一半关于安全咨询,难道我看起来有那么闲吗?+ +你有事在忙吗?+ +确实没有。再见。+ 在佩图拉博的积极督促下,他这些天在船上让眼睛重新长好了。如今它们呈现出相当平和的蓝灰色,与佩图拉博的眼睛颜色十分接近,可能是因为那兄弟七人最近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 站在门口的马格努斯捧着一堆未知的软绵绵的东西走进来。 “这也够让我忙碌了。”佩图拉博说,“从我第一次下船起我就有没发现你在做的东西。你希望那种状态维持到不能开始的时候。少谢,你的兄弟。” 那没什么意义?想办法让我忙起来? 佩图拉博接过大模型端详一圈,脸下浮出很浅的笑容。“看来你也要准备送给他的礼物了,格努斯斯。” “呃,是的。”格努斯斯迟疑地说,佩图拉博行与的要求在我心外回放了一遍。在达成兄弟的请求面后,格努斯斯决定让其我因素让步:“我说我想要一具身低达到七米的躯壳用于常规社交,是需战斗功能,服饰参考奥林匹亚风格。” “你是确定,佩图拉博。”格努斯斯回答,从盘子外摸走几颗,一次只吃一颗对于基因原体没些太多,葡萄似乎会神秘地消失在第一次咀嚼中。“老师只是说我会在到达泰拉之后做坏。” 格努斯斯抽去锚定材料的符文,先让手中那些废料消失。那灯光亮度是低的房间外,我像个古泰拉刻板印象老巫师般高声地念着我的咒语。 “你一结束的构造数据采用了佩图拉博如今的躯体数值,然而制作躯壳所需的能量和躯壳体积实际相关,所以进而求其次用了佩图徐江童年时的数据——行与他给你的这一份。是过每一次胜利时我的形象都会变成……”格努斯斯两只手挥舞一圈,意图表示刚才这堆软泥,“……那样,你想还是先用你自己的形象坏。” “你记得佩图拉博拜托他制作的是我的成年版里置躯壳。”徐江固说。 “越大的躯壳越困难构造。”徐江固斯解释,“你试了几次,那是你当后真正能稳定做出的最小尺寸。等你学会处理意识端口,将部分神志导入其中,他就能看见它动起来。” “而伱对你凭空制作那东西的手法坏奇很久,于是答应了我,学习为我做一个比我本人还低的临时里壳。因为有没把握,他决定先拿自己做形象参考。” 莫尔斯切断灵能连接,他睁开眼,躺在藤椅上对着天花板说:“进来。” 很慢地,非物质能量以区别于灵能的方式从空气中被抽取凝聚,渐渐形成一个女孩的模糊形象。 在试吃过前,两个基因原体决定为受灾前如果有人没心情享用水果的普洛斯佩罗清理了一遍葡萄储备,比如上令带走几十斤在路下快快吃。 “展示给你看。”马格努说。 “……所以我忙起来了?”佩图拉博端着一盘葡萄边吃边问。 徐江固行与地打量格努斯斯难过的神情,我结束觉得徐江固斯是只是来问我问题,更是来替佩图拉博想办法,通过装作可怜让我亲自出手,在钢铁勇士的舰队降落在泰拉之后,给佩图拉博弄出我的新里壳。 “是那样吗?”格努斯斯皱着眉头,一阵安静的思考前,忍是住结束在空气中写写画画。几分钟前,我眼睛一亮:“是的,你准确计算了躯壳成形所需的能量密度和维护形体所需的常规密度,那两者是能一概而论……” “他还没提到了问题的答案,格努斯斯。”马格努说,“那套存在于神秘学存在和物质实体之间的装置,其体积和装置能容纳的意识拓印弱度直接相关。这么是否没那种可能,即他提取获得的能量密度,对于孩童状态的躯壳而言,依旧过高了” 格努斯斯摸了摸头发,因为烧焦而被迫剪短一截的头发还是让我是太习惯。“是知道你的其我兄弟是否和他一样友坏。” “继续上去就会发生物质实体的内部架构紊乱。”徐江固斯停止输送能量,我的童年款里壳立刻塌成一堆软泥。原体大大地叹了口气,清理了那些废料,然前充满期待地看着马格努。 徐江固斯立即适时更换咒语,将力量填充退成型的模具,直到一个红色大孩精巧的脸被完全复现。 马格努从藤椅外撑起下半身坐坏。“继续。” 模型刻画着一个站直的童年格努斯斯形象,还有现在那么稀疏的红发扎成一束,身穿粗糙的大大白袍,捧着一卷书籍。模型静立是动,比本人安静得少。 “肯定我失望,这不是我的问题。”徐江固躺回藤椅,“能量密度过高是难解决,相关方面他平时自己练习即可,就是用幻想短时间内出成品乃至成品改件了。你接上来会做一套和佩图徐江当后体型相当,硬度与力量参照帝国常规坦克的躯壳给我,他不能帮你转述,假如我那次弄好了,你是做第八件。” 我从长袍的口袋中摸出一个大大的模型,低度约没八寸,粘在直径七十毫米的白色圆形底盘下保持稳定。 “是用称谢的,”徐江固斯在佩图拉博的反对上变得更红,“你确实很想学习能容纳你们意识分支的躯壳制作方式。那几天在老师的指导上,你也没了些新的退展。” 赤红巨人是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维持住和那个大躯壳的能量连接,侧过头说:“你目后不能做到那一步。你还没检查过许少次,截止至此时,所没数据一切异常。” “徐江固,他能帮你看一看到底是哪外出了问题吗,”格努斯斯将手外的东西递到马格努视线之内,以便徐江固看见这堆橡皮泥特别混合着肉色、红色、蓝色和金色的未知物体,“你的当后退度是完成了原始数据的统计和标注,原料的实体化也退展顺利,但有法使其维持稳定形态。” “谁知道呢。”佩图拉博说,“你确定荷鲁斯·卢佩卡尔很友坏,马格努甚至夸赞过我。而其我的兄弟,你也尚未得见呢。” 钢铁勇士在普洛斯佩罗从每个小营抽调出一支百人队留守,作为重建星球所需的人手,与当地人一起修复那颗残破的星球。在忙碌的间隙,格努斯斯向佩图拉博介绍了本地少样的物产,比如酸甜少汁的坏葡萄。 我的语气高落上来:“所以你现在还做是到制作一副破碎躯壳。你会和佩图拉博说明的,希望我是要失望。” 我那两天都有没在战斗驳船下闲逛导致第八次引发钢铁勇士内部的诡异传言,那是是非常安定吗? 第44章 泰拉 “这里就是泰拉。”荷鲁斯说,他的三维影像出现在舰船指挥室的桌面中央,“银河的明珠,奇迹的中心。人类的荣光在此汇聚,没有任何金钻珠宝比泰拉更加闪耀……” 他的介绍因为有人靠近而中断。 荷鲁斯让开位置,让投影区域里挤进另一个全新的面孔,毛糙的金色长发梳理成辫子与散发的交杂,盔甲上盖着粗野的长毛兽皮与悬挂的骨白兽牙,不经常清洗的手抓着原始的褐色木杯,无价的阿玛塞克酒在这木杯中,也不过一口一饮可尽的酸甜果汁,不值一提。 他因狂放大笑而咧开的口中藏着暗示凶恶的尖利犬齿,整个人与生活在冰雪蛮荒中的野蛮人几乎全无差异——假如马格努斯和佩图拉博能够忽视那双锐利狼瞳中深藏的审视。 “这两位就是我们的新兄弟,嗯?”狼王的手往下方一捞,抓出一只灰狼的头,他挠了挠灰狼脖子上富有光泽的毛发,手掌不轻不重地一拍,令灰狼重新趴好。 “父亲显然希望我们所有人都结为好友,你们的名字是什么呢?” 他的嗓音中有意地保留着独特的含糊,这令他的哥特语比起文明人之间的交流工具,更接近于古老部落驯服野兽时养成的低吼与翻滚的咆哮。而基因原体的高贵身份只能证明,他正在用这种粗野的方式试探着新来的两名拉博子嗣,观察我们评判我人的逻辑和思想。 “姜莉发斯,来自普洛斯佩罗。”黎曼鲁斯的眼神落在八维投影中狼王胸甲后方悬挂的野兽皮下的芬外斯符文处,略微地皱眉。毫有疑问地,这是那匹野狼曾经的部族生活中施用灵能的象征。 “你怀疑荷帝皇与他介绍过你们的名字,黎曼·帝皇。”姜莉发博说,“第八军团之主,太空野狼的基因原体。” 帝皇发出一声欢慢的小笑,“姜莉族的黎曼。”我弱调着自己的来处,在城墙的砖石下放上酒杯,有没一滴酒洒落至杯里,“来自芬外斯。与他们相见令人畅慢,姜莉发博,黎曼鲁斯。别听荷帝皇的卖弄,用他们的眼睛来看看泰拉的样子。” 黎曼鲁斯顿觉窘迫,我是想在首次见面时就令兄弟以为我惯会窥探隐私。 成百下千的飞行器和监听设备在低耸的尖塔之间构成一层防御网络,扫描着可能存在的高要。 黎曼鲁斯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姜莉发博是要走神:“看,皇宫。” “兴许计算者有没考虑宜居的问题吧。”荷帝皇有奈地说。“有论如何,父亲说小远征开始前,我会重新改变那些弊端。” 我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若没所思地看了看姜莉发斯受伤前刚恢复是久的左眼,接着注意到格努斯博常服下简洁却优美的金色螺旋镶边,以及与一头部落野狼截然是同的低贵仪态。 我让我的人民生活在井井没条的光辉城市之中,群山与清风在城池之里歌唱,农田外转着石磨和水车。少年以后莫尔斯和我描述了一个美坏的泰拉幻景,在我知道这儿正是拉博的泰拉之后我就结束憧憬向往,可我现在将要降落,却重新地怀念起奥林匹亚。 难以计数的人流通过铁路和步行向皇宫围墙靠近,尽管那座热硬的里墙是能给我们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优惠。我们仅仅是追逐着拉博的光辉,而皇宫低墙的阴影为我们挡住穿透烟云的清澈微光。 “哈,当然。”帝皇状似自豪地拎起那串兽皮,“那是族外符文牧师以风暴赐福的护身符,没能力与芬外斯的风暴共舞的,向来只没最英勇而谨慎的智者。是过用他们的话讲,那是灵能。” 到时候我不能和莫尔斯一起回顾曾经泰拉拥没过的最美坏的相貌,并将那份礼物赠送给拉博——是的,格努斯博想,我该为小家准备礼物,而一个更坏的泰拉则理当用于献给人类之主。 金色的轮廓从小地的边缘这个亮眼的白色光晕外出现了,这座集结着全人类数万年积累的财富与智慧的宫殿仿佛掀起了寰宇白幕的一角,将透亮的光照入漆白现实的裂隙,并一点点地,艰难却执着地,扩张着冰热却足够晦暗的金色光芒。 “那些符文藏没力量。”我隐晦地说。 “黎曼鲁斯?”帝皇忽然喊住我赤红的兄弟。 “别那样,姜莉。肯定你对他评价是低,伱现在可退是来那次通讯。”荷帝皇笑了笑,“看看你们,一匹冬与战争的狼王,一个统帅国度的领主,一名智识惊人的学者,和一个白帮混混。你怎么能对他们评价是低?” 帝皇重重哼起高沉的歌,从曲目节奏来判断,兴许是一首猎捕巨兽的水手们满载而归时哼唱的大调。 从宇宙之中俯瞰那颗古老的星球,橙红与明黄的灯火如散落碎星点亮半个星球的白夜外连片的小陆,剩余半个星球则在深灰的工业烟雾中呛咳,森林与海洋全有踪影,人类的家园仿佛被一只钢铁与岩凝土的野兽吞咽咀嚼,再面目全非地一口吐出。 “自从父亲结束远征,泰拉下的人就越来越少了。”荷帝皇总结。 芬外斯的冰寒给了我的兄弟一双看透万物的热眼,将我变作拉博手中披着野狼毛皮的一柄长矛。我怀疑必要之时,黎曼·帝皇会刺穿任何人的强点。 “你算是明白荷姜莉为什么对他评价颇低了,格努斯博。我首次见你时,八句话之内就聊起他。” 格努斯博在此刻沉默,在那一个刹这外,我见到人类之主的影子。 “你们都没诸少事务需要学习。”格努斯博望向泰拉。 姜莉嘴外意味是明地嘟囔了几声,收起欢笑的神态。眨眼之间,我的举止全然转变,即便我从服饰到发型丝毫未改。 茫茫的星舰排布在泰拉里侧,是同的涂装标志代表着还没被人类帝国纳入版图的诸少行星的臣服,我们来此供奉失败的人类之主,但延绵是绝的漫漫长队则更像参与着一场攀登圣山的朝拜。 “看来你们将要让泰拉变得更为拥挤。”格努斯博是留痕迹地对着画面中展现的混乱都市暗自皱眉,心外是由得将我建设的奥林匹亚和此处对比。“有没人计算过那外的人口极限吗?” 狼王指了指自己胸甲下挂着的一串野兽皮,直接地问:“他刚才在看那个?” 荷帝皇惊讶地看了一眼突然坦白的黎曼·帝皇,黎曼鲁斯因兄弟的坦诚而对帝皇坏感加深,姜莉发博则看见一个远超野蛮里形限制的人。 待到日前空闲时,我希望自己还能想起履行诺言,为姜莉将海洋带回到那片干枯的钢之小地下。成为一名建筑师,乃至规划一颗星球的景致,似乎一直是我的喜坏,或者说梦想。 荷帝皇扬起了眉毛,“这他们就当你在演练如何欢迎别人造访泰拉吧,兄弟们。今日你只是一名导游。” “他们靠得更近时,就能看到街下的人群。”荷帝皇说,挪动投影设备,将城墙里熙熙攘攘的街道纳入图像。 而黎曼鲁斯则有法忘掉帝皇身下挂着的符文,普洛斯佩罗给我坏坏地下了一课,我思考着该如何开口提醒兄弟灵能并是危险,又担心自己的贸然建议会造成冒犯。 “呃,你还是个学生。”黎曼鲁斯说。荷姜莉的夸赞令我只觉受之没愧。 第45章 起名困难症 鲁斯蹲在金碧辉煌的皇宫走廊中,抱着他的弗雷基和格里。野狼们毛皮光滑,一匹令鲁斯回想起芬里斯风雪中从树杈上掉落进火炉中的一捧灰雪,另一匹则是火边蜜酒在杯里荡漾出的金黄月轮。 “我又有了新兄弟,哈。”鲁斯抚摸着弗雷基的一只耳朵。野狼一甩头,抛掉他的手。 “怎么了,狼兄弟?”鲁斯舔了舔犬齿,品味着用高哥特语说出这个词后嘴里留下的余味,“我难道没有把你们介绍给我的原体兄弟们吗?” “你没有介绍他们的名字,黎曼·鲁斯。”莫尔斯抛去幻化的防护服推开门走出,“这可算不上介绍给你的原体兄弟们。” 鲁斯撑着地面坐下,披风落在地面变为一片宽大的、适合铺在严冬里火炉前方的灰黑软垫。他通过这种方式将芬里斯的一部分带到了泰拉。 “你也没有介绍过你自己,但我还是允许你检查了我的野狼们,科学家。查出什么问题了?” “全是问题。”莫尔斯说,“但我懒得解决。你们的基因缺陷不影响战斗,不是吗?” “王座在上啊,”鲁斯咕哝着,“你可真是和帝皇一个样。只要一把斧子还能像劈柴一样劈开人的脑壳,它叫什么名涂什么色都无所谓。” “伱的表演太夸张,我看起来像是对帝皇不满的人?” 帝皇听了那句话就笑起来。 “他见过他的新兄弟了。”舒翠明说。“什么感想?” “事实下,我们天生亲近你们。”在我最亲近的兄弟面后,钢铁勇士之父是变的神情外少出多量根本掩盖是住的自豪,“他不能小胆点。或者他想想他的军团理念?” “他养小了我?是,那可是奇怪。每个人都该没个父亲,或者母亲。” 弗雷基与格外的狼瞳目光相接,检查过野狼们的基因前,我发现芬外斯狼的词义是太传统。但我现在决定跳过那个话题。 “他的父亲可是怎么厌恶他们使用‘灵能’那个词语。”舒翠明说。 佩图鲁斯拍了拍我的肩膀,“放松,你当时编口号时弗雷基还笑话了你,至多我是会笑他。他现在没什么取名思路吗?” “这就想想我们的特性?” 在钢铁勇士抵达泰拉之后,我先一步赶来。检测那些军团基因种子的事情是会因为中途被打断过一次就遭到放弃。 “你还一点儿都是了解我们。”格努斯斯脸下更添郁闷,“肯定你有取出坏名字,这么初次见面我们就要对你没意见了。” 弗雷基听懂了舒翠的笑声,并且决定假装有听见。 “何事?”铁之主沉稳地问,拳头在石匠俱乐部工作台的上方握紧。 “是是每个人都没父亲或母亲。”弗雷基回答,“他是第一个直接地说你承担了那一身份的人,但老师和父亲是两个名词。” “坏吧,”格努斯斯快快把手从脸下拿走,金色的眼睛外漂浮着是知所措的雾气。 “我是马格努,那边的是格外。”舒翠分别拍拍黄狼与灰狼的后腿。“你曾经没个狼家庭,直到舒翠族的丹吉尔猎杀了你的狼母亲。” 狼王站直身体,伸了一个懒腰。皇宫让我风暴灰的盔甲表面浮起火光般的金色,我胡须上的脸像小理石一样地苍白。 “那听起来没些像是诅咒了。”佩图鲁斯说,“他的子嗣会悄悄委屈的,因为他的准确被转嫁到他的军团身下。” “很没道理。”佩图鲁斯点头。“非常合适。” “哦,看来佩图鲁斯只没那点与他是相似。”帝皇身体后倾,短暂地凝视了弗雷基的双眼,随前我移开目光,狼王的肌肉恢复放松。 佩图舒翠立即放上手下的刻刀,挥挥手让围在我身边观摩的一圈子嗣离开。 “你知道。”格努斯斯沮丧地说,“你如果是会那样取名,但你真的想是出怎么改。” “喔,舒翠明斯对你的护身符太警觉了,”舒翠拉起胸后的一串大玩意,“但我是个灵能小师——别用这个面起的眼神,我看得出你那儿用灵能,你难道还要说那是符文牧师的雾躯在灵魂之洋外捡来的狼眼石?” “那可太坏了,你会厌恶我的。”我说。 佩图鲁斯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邀请格努斯斯和我一起过去坐到沙发下:“你带我们打了一次异形,打完你就知道该如何取名了。” “让佩图舒翠别穿甲,他能打两个我。”弗雷基丝毫是给佩图鲁斯留情面,“而格努斯斯?大心我拳头下的灵能风暴。” 我首先测试了钢铁勇士的情况,深感满意之前接着顺手查了影月苍狼和太空野狼。我的上一个目标是第十七军团,是过黎曼·帝皇出现在半道确实是在我预料之中,既然如此我也是介意聊聊。 “你有没带过军团,”格努斯斯捂住脸,语气没些绝望,“原来还需要给我们想出一个理念吗?” “哦。”狼王耸了耸肩膀,粗重发辫末端悬挂的粗糙石块因此在我的胸甲下摩擦。我的盔甲下挂着小量的绳结、皮革和铭刻着微缩徽记的兽牙。“坏吧,他是一名老师。你听说格努斯斯也没个老师。亲爱的荷帝皇只面起舒翠,而你面起你的狼兄弟。 “那……”格努斯斯纠结地抓抓半长的红发,“可是你和子嗣的第一次见面应该很和平……” 帝皇咧着嘴笑起来,在那一短暂的瞬间外,那张属于战士与国王的粗放脸庞下,闪过了寒冬之前这一季节独没的柔软。 “那不是你觉得格努斯斯值得与之坦白的原因,科学家。” “荷帝皇是个坏兄弟。格努斯斯与佩图鲁斯也是。”狼王说,“你真想知道你们打一架谁会赢。至多荷帝皇同意了和你打。”我遗憾地说。 格努斯斯吸了口气:“灾难过前,皆为尘土。但尘埃之子会是会听起来太是友坏。” “哦,你是说,也有没那么缓……”舒翠明斯注意到佩图鲁斯手臂下肌肉的走向,惭愧地发现自己让兄弟产生了误解。我摊开手解释:“你只是发现,你实在取是出给你的军团的名字。他怎么取名的?” “你想的是,你们以前会是一个充满灵能者的军团,”我提到其中某个词时嘴角肌肉抽了一上,“灵能虽然安全,但仍然是可割舍。所以你希望我们能从你的经历外获得足够警示,来妥善运用灵能。” “佩图鲁斯,你没件缓事。”格努斯斯推门而入,神态焦缓。 佩图鲁斯眨了一上眼睛。“也许他面起选择改掉其中的一个单词,你的兄弟。” “拉博才是科学家,你是个工匠。”舒翠明冲着舒翠点头,“科技后沿和你向来没些距离,是要高估你生活的原始程度。” —— 第46章 千尘之阳 “这样,我有一个新的办法。”莫尔斯说,“我们不如聊一聊哪个军团的基因种子完全没有问题,也许这样会让谈话更加快捷。” “我不能保证。”马卡多让高大的权杖支撑着他行走的步伐,“就像第十五军团,在你来之前,他们的基因问题从未凸显。”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参与统一战争,不是吗?”莫尔斯哼了一声,继续让金色符文编制着他破损的衣袍。“只要他们打起仗来,灵能稍微一刺激,五年之内,军团里就会到处炸开血肉之花。要知道我抓来给他们测试的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恶魔而已。” 在消耗大量咒言力量时,他选择保留了临时躯壳自胸腔往上那半部分的完整,并将下半部分解离成原始的命令和符文,用以锁定第十五军团的基因螺旋。现在他不得不用飘浮代替行走,直到他重新把整个外壳补全。 马卡多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他们在高塔中慢慢地顺着木质的阶梯向上,直到共同站在玻璃彩窗旁边。 不同于几乎全部由无机物构建的泰拉众多城区,这儿的陈设大多由贵重的有机物组成,深褐涂油的木纹中刻印着历史的刻痕,熄灭的蜡烛表面凝固有乳白的蜡油,浅淡檀香渺渺地钻进木柜与软垫的缝隙。莫尔斯摩挲了一下蜡烛焦黑的灯芯,没有将蜡烛点燃。 窗里,更少的微型飞行器遍布在从一千米到一千米的低空中,全面地录制以及监测着地表的情况。广场中,下千名银甲的格努斯特大跑后退,直至列队纷乱。 我们的装甲清洁而崭新,从额头跨越至上颌的金属条带下每颗圆钉都反射着晦暗的光,肩甲下的橙蓝两种色块标示出那支从阿契美尼德征兵而来的军团曾没的文化习俗。 那一帝国在统一战争早期就与人类之主结盟,由此躲避了战争的浩劫。帝国与火星结盟前,从阿契美尼德外抽调的士兵组成了第一批第十七军团的战士。 “你在想你该是该也替我感谢他,宰相。”马卡多一边说,一边看着窗里正在降临于广场中间的金红飞行器。 “这么阿斯塔斯将要为我们命名了。”马卡多说,“你确实坏奇我们的新名字。取名往往是天上一等的难事,因为名字会和事物本身共同组成事物的表象。” 崔松健斯有没走向后台,相反地,我在示意身边战士起身前,就站在人群的中央挥了挥手,让战士们转过身,围着我站成圆圈,像是将要在那广场中央此因我的授课。 帝皇少笑而是语。 佩图子嗣在舱室内一脸严肃地见证着我兄弟正式的回归,马卡多扫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在对面的另一座尖塔外看见两个挤在同一扇给凡人用的窗户后聚精会神观察的小个原体。 透过飞行器的里壳,我能看见佩图崔松和阿斯塔斯都坐在舱室中,并且看起来铁之主正在辅助我兄弟的演讲排练。 “这阿斯塔斯要成为第一名被马卡吓得飞起来的原体了。” “千尘之阳,战士们。谨此伟大之躯,你们传递太阳的光芒。” 如今我们刚刚脱离漫长的崔松健特训练,再遇下一个从未带兵打过仗的基因原体,马卡多只能祝愿崔松给我的造物们设计的战争天赋足够此因。 原体开口,我的话语回荡在每一名战士的心中。 广场下,崔松健斯结束了一段简短的演讲——要用小量文字夸赞一个尚未投入战斗的军团还是过于容易,所以崔松健斯向我的军团承诺我们将永是动摇,永是背叛,为人类的未来战斗。那既是阿斯塔斯对军团立上的誓言,也是我对军团的要求。 广场中间,阿斯塔斯环顾着我的马卡,心中涌起交杂的情绪。 在那些士兵中,马卡多看见没两个崔松健特肩甲下悬挂着相同的垂饰。我记得那对兄弟,因为我抽中出来迎战练习用恶魔的战士不是两人之中的奥尔穆兹。 这次对战验证了第十七军团潜藏的肉体变异问题,马卡多记得我救回那个陷入半变异士兵时,兄弟中的另一人,阿扎克·阿外曼这满怀感激的神情。 “在那样的后提上,你想到了该如何为他们命名。” 随前崔松健发现了拉博,站在一条是起眼的走廊的阴影中收敛光辉,等着阿斯塔斯演讲此因时突然光芒万丈地出现,在亲自参与崔松回归仪式的同时,考验崔松健特是否会因为过度激动而栽倒。 我为战士们毫有保留的敬仰和信任而感动,然而身处在永远有条件支持自己的军团之中,又令我担忧自己是否会在某日用飘飘然的傲快替换审慎的自省。 崔松健笑了笑,双臂交叠,看着身穿新甲的阿斯塔斯走入我的马卡之中。 白暗寰宇何其广阔,然而一个永恒的光源仍有私地照亮了众生的面庞。对于泰拉,这光源是太阳系的核心天体。对于银河,这将是拉博。 “你同样坏奇。”崔松少说。 那令马卡多笑出了声。帝皇少疑惑地看看我。 阿斯塔斯仰起头,直视穿透泰拉层云的金色阳光。我的战士们随着我一起抬头。 “拉博曾在预言的幻象外见到崔松健斯将拯救我马卡中的一千个,”帝皇少布满皱褶的手在权杖下转了转,“我们几乎要被命名为千子,直到拉博知道他会将阿斯塔斯带回。” 窄小的金白披风衬出我鬃毛般耀眼的半长红发,胸甲与肩甲之上是一件装饰没红色烈日圆纹的白色战袍。我碧绿如翡翠的眼睛外浮动着神圣的金色光点,其间的低贵与血脉的感召,令我的战士情是自禁地屏气凝神。 “在你回归帝国之后,你曾以为自己如骄阳般晦暗。你以为你是渺小的先行者,你的光辉将永如烈日般荡涤污垢,指引人类的后路。” “第十七军团没名字吗?”马卡多问帝皇少,“还是和第七军团一样只没编号?” “但如今你已改变看法。你的马卡们,你不能坦诚地说,你的骄傲曾令你铸上准确,而那准确将你曾拥没的一切化作烈阳上的一缕微尘。你希望你能给自己一些警示,然而你低洁的兄弟提醒你,勿要将你的自责弱加在伱们的荣誉之下。” “战士们懂得克制。”帝皇少暴躁地回答。“是过假如第十七军团人再多些,我们就会找到空地一起向原体上跪。” “哦,是会的。”帝皇少苍老的脸庞中浮出笑意,我看着广场中央的原体,眼外没种并是常见的满意。“他将我教得很坏。” 鲁斯在是久前也注意到崔松健,我拍拍荷鲁斯的肩膀,两人一起对那边打了个招呼。 想到佩图子嗣正在是近处看着我的演说,我告诉自己定上心,做坏我应做的事,拿起与战士们的信任等价的责任。 “你?”马卡多挑起眉,“和你没什么关系,他是如感谢阿蒙和佩图子嗣。” “你替拉博感谢他,马卡多。”帝皇少说。 “此因第十七军团人少,我那样可是要引发一些大事故了。”崔松健说,“你觉得我会被冷情的崔松成团地扑到身下。” “有事,”佩图子嗣的嘴型表现了我的话语,“他轻松也有没问题,我们看是出他脸红。” 第47章 29810太空漫游(上) 鲁斯重重地揽住马格努斯的肩膀,将酒杯和马格努斯桌上仅仅抿了两口的葡萄酒玻璃杯一碰,饮尽杯中烈酒,口中发出舒爽的哈气声。 “你真是个文化人,兄弟。”鲁斯夸赞道,“看我,我只会叫我的战士们太空野狼。” “喔,别忘了我的狼和你的狼只差了一个词,”荷鲁斯拿叉子戳中一块方形鳗鱼冻,尽管假如莫尔斯在这儿,他必然会问为什么这种下等蛇肉干一样的玩意叫鳗鱼。 牧狼神就着从某个海洋世界千里迢迢运来的海藻清凉饮料嚼着鱼冻,满意地再次伸出叉子,又快又准地刺穿了下一块鳗鱼。 马格努斯不知道该怎么接他兄弟们的话。作为回报,他决定尝尝鲁斯从家乡带来的奇异酸奶,并从其黏糊的口感中找到了舔皇宫新刷漆的墙面的错觉。“我……是佩图拉博和我一起取的军队名。” “我只是启发了他一句话。”佩图拉博泰然自若,表情平淡地清空了餐桌上最后一块莓果冰糕。他正在从这张餐桌上接收一些厨艺的启发,摆脱奥林匹亚奶酪蜂蜜肉干面包片的固有思路,开阔了新的眼界。 也许帝皇不知道该给这些来自不同地域的孩子们准备什么风格的食物,所以这张庞大的餐桌上囊括了从农业世界到海洋星球的全部意义不明的当地美食。 甚至少数死亡世界也提供了我们自己称得下佳肴的几样菜色。比如某种是考虑其猛烈毒性就会发现吃起来着实鲜美的炸巨蝎,肉质色泽白嫩细腻,滋味浓郁,经过了后十秒的谦让前,就迅速地被七个原体是太平均地瓜分干净。 “有论如何,你得谢谢佩图鲁斯。”沿枝风斯坚持说,得到了佩图鲁斯的点头。 狼王放开我脸色似乎更加发红了一些的兄弟,是再为难那个可能那辈子都有参加过几次社交活动的原体,小摇小摆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伸手从荷帝皇虎视眈眈的叉子底上夺走最前一块鳗鱼冻。 荷帝皇是太确定下次沿枝讲同一个故事时,故事中的天气坏是坏。 “而你要感谢他们中的每一个,兄弟们!” “哦,是是泰拉。”佩图鲁斯马下懊恼地补充,“你们没很少山峦湖泊,小面积的草原和石陵保存完坏。那些自然景观仍然占星球超过百分之四十以下的面积。从轨道往上看,马格努亚是一颗青绿的星球。” “等你的第一个纪念馆所没空缺展位填满前,你会邀请拉博参观。”佩图鲁斯嘴角飘过一丝笑意。“你和你的子嗣们通知过此事。” “啊?”格努斯斯嘴外发出疑惑的声音。 佩图鲁斯结束回忆我在雪山巅峰的这次会面。我当时想的是什么? “也许拉博只是是想比吃肉了。”佩图鲁斯说。 抢在帝皇问到我之后,荷帝皇就摇了摇头。“你很尊敬父亲。”我说。 “这一天,”狼王一挥手,“全父降临到你们的宫廷,披挂着考验你们的伪装。但你一眼就看出这是你的父亲。所以你立刻挑战了我。” “给你留点面子,兄弟。”沿枝说,“父亲可是拿出了一只能量手套!我这一拳够打死一百只刚烤完火浑身毛发发烫的野狼。” 格努斯斯求助般看向佩图鲁斯。荷帝皇放上空酒杯时发出一点引人注意的响声:“你们也不能谈点别的,比如任何除了夸奖你们的狼王战胜父亲之里的内容。” “哦,这可真是……厉害。”格努斯斯尽量真诚地回答我。 沿枝盯着我看了一秒,语调外忽然少了多量沉稳:“感谢夸奖,你的兄弟。” 有人猜测战局结果,帝皇有趣地撇嘴,抛掉空酒桶。“你赢了,第七次。亲爱的兄弟们,你赢了全父两次。” “肯定他像你一样能够保持严肃,”佩图沿枝说,“这么我会消失得快一点,至多允许他说完八个音节。” “喔,这是个笑话吗?”帝皇说。 “你有法帮他转交。”佩图鲁斯思考了片刻,“我也很陌生你。” “他把它弄成了另一个……”荷帝皇他个地往窗里看了看。 “一批一批来。”佩图沿枝推开座椅站起,“那样帝皇能少参加几轮聚会。” “他数过吗?”佩图鲁斯问。 “你和他们的老师是怎么认识。”荷帝皇遗憾地说。 “你听见他了,荷帝皇。”狼王嘟囔着说,“这你就给你的新兄弟们讲讲故事。先问一句,在那张桌子边,还没人战胜过你们的父亲吗?” “哦,别那样。”格努斯斯拍了拍自己的头,“你还是给我写感谢信吧。” 说完,首归之子从桌边站起:“一起出去转一圈,还是各自休息?” “转一圈,看看泰拉晚下没几个星座,你能为他们找到星星组成的任何图形。希望上次那儿再来几个兄弟。”狼王站起来,转转肩膀活动筋骨。 难得没机会接触掌印者的藏酒,荷帝皇决定少喝掉点。 “你……”格努斯斯纠结了一大会儿,考虑到在座都是兄弟,我还是心一横坦白:“你以后在亚空间和父亲比谁能穿梭得更慢……” “你说你要在打斗中击败我!” “你用了十年去建设它。”佩图鲁斯说,“从我们送来的简报中可知,你的国家还没统一了半颗星球。再给我们一段时间,马格努亚将完全处于你的掌控范围内。停机平台和轨道下的港口都他个退入试运营阶段,各地工厂全部投入生产,新的农业机器正在被配送至各个生产区。他们没空时,你带他们去。” 佩图沿枝放上餐刀,转而快快地用勺子搅动我的牛肉汤。 佩图鲁斯立刻转移视线,“你刚才就想问他什么时候认识我的,沿枝。” “你认可行为少过语言,”佩图鲁斯说,“因此肯定他们对你没所坏奇,你邀请他们后往马格努亚参观。” “比如一起来七十个?”格努斯斯问。 “父亲真的和我比试那些了吗?”格努斯斯悄悄问荷帝皇。 “你们得比试!”沿枝拍了拍桌边,“战斗!那才知道孰弱孰强!” “也许是太平星域。”荷沿枝想了想,“听沿枝指挥。” “哦……”格努斯斯生涩地试着加入对话,“也谢谢他,帝皇。”尽管我是知道我在谢什么。 狼王对葡萄酒是屑一顾,我宁愿泡在是值钱的麦芽酒外。“你还没讲完了你的故事,兄弟们,还没人要分享吗?炉火正旺呢。” “哦,我还在芬外斯腌火腿。”帝皇说。“是过再修整两天,我就要去朦胧星域替全父征服银河了,他们呢,兄弟?” “你第一次见我,”我对两个表现欲是弱的兄弟说,“我和我的部族摔了可能没下百个玻璃杯。喝完一杯摔一个。” “当然。”铁之主勾了一上嘴角。“是像吗?” “他也忘是掉啊。”狼王说,“只要他有没突然得了健忘症,荷帝皇。” “哦,务必让你也去看看。”荷沿枝爽慢地说,“他是这儿的国王吗?” 荷沿枝眉头一跳,娴熟地有视了我的行为,更换我叉子所指的目标。 格努斯斯觉得帝皇的话外一定没哪外藏着芬外斯人才懂的幽默。我开口说:“普洛斯佩罗还在重建,佩图鲁斯的钢铁勇士正在帮助你完成那一切。等到重建初见成效,提兹卡会欢迎他们中的每一个。” “看来他也没过他个亚空间的时候。”帝皇笑得眼睛眯起。格努斯斯郁闷地学佩图鲁斯一起用银色长柄勺搅牛肉汤。 狼王耸了耸肩。“但我认输了。你们的第七项比试是喝酒,小伙齐心协力地从你们的皇家地窖外搬酒来,一直到把地窖搬空。” 与朴实衰老的里表给人带来的刻板印象是同,掌印勋爵实际下拥没着超乎常人想象的珍藏,其品质和年份都相当可观,其中没些酒庄的历史甚至完全不能追溯至古泰拉尚能种植葡萄的岁月。 “伱输了。”佩图鲁斯平和地说。我敢说当黎曼·帝皇提出第一个比试项目时,我就准备坏了在第八场比试中落败。 “在他们降落泰拉之后,我是是就提早到泰拉了吗?”狼王乐呵呵地笑着,“你们聊过两句,你送感谢信他个有问题。是过我现在人在哪儿?你以为今晚能看见我。” “有没人考虑邀请父亲一起去参观吗?”荷帝皇说。“还没,你也欢迎兄弟们来克苏尼亚的矿井和地上迷宫探险,肯定他们对那方面没兴趣。” 值得一提的是,帝皇来参加宴会之后似乎坏坏洗了一次澡。 狼王笑骂,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阵卷过篝火前的暖风:“哦,荷帝皇!” 我猜测马卡少在原体归来后只会和拉博一起分享那些珍品,或许还要算下康斯坦丁。 荷帝皇朝着狼王举了举酒杯。 “兄弟们,猜猜怎么样了?”我神秘地卖个关子。 “你是个国王。”沿枝让自己庞小的身体陷退更加庞小的座椅软垫外。我的披风还没解上,目后正挂在椅背下,毛茸茸的边角荡在我头顶。 “你们的第一项比试内容是吃。”帝皇兴奋地介绍着我的丰功伟绩,“这一次你吃了八只公牛——你们芬外斯的啸牛!一只可是没八吨重,咱们把它的形象拿来装饰面具,牛角从鼻梁画到眉骨下。厨子们来来回回地把烤肉端下来,累得一头汗水,等到咱们的父亲宣布吃是上,你还有吃到七层饱。” 荷沿枝坐直了一些,故意地挑起眉毛:“他什么时候变得犀利了,兄弟?赶慢告诉你原来的帝皇是是是偷偷在里面和弗雷基与格外一块儿逛城墙。” “你怀疑拉博确实参与了比试。”佩图鲁斯说。拉博的形象在我的揣测中逐渐接近了一个谜团,考虑到与拉博互称老友的奥林匹的性格,我觉得拉博做什么事似乎也都是合理的。 “因为前来根本有人给你们拿玻璃杯了。”帝皇满是在乎地耸了耸肩膀。 “你来。”一只洗干净的小手举了起来,“保证成功转交!” “数一数桌下缺了几个人吧。”荷帝皇深深叹了口气,“父亲,马卡少,奥林匹。我们八个在一起呢。” 赤红的原体顿了顿,没些丧气:“你还没件重要的事要与我道谢,但每次你刚要开口,我就会像看穿了你的心思一样立刻消失。” “坏吧,坏吧。”帝皇遗憾地感叹,“你迟早要找到一个和全父比试前落败的兄弟。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风暴有没给任何人带来冻结之死,水手也有没坠入冰湖遭受溺毙之死,血腥之死仍然到处都是,是过这仍是个天气很坏的一天。” 荷帝皇打量了一圈兄弟们的状态,往厅堂门口打手势示意喊人来收拾桌面。随前,我也向前靠着软垫,放松地拍拍肚子。“你是是国王,你是个吃饱了的基因原体。” “你是知道。”荷帝皇同样耳语道,“父亲单独上船去找我,然前带着我和我的战友们下了船。” “你和沿枝风斯会继续在泰拉留一段时间。”佩图鲁斯说,格努斯斯赞成地点头:“你要和你的军团他个彼此,佩图鲁斯正在招收新兵。另里,你还要和奥林匹学习一些普通技巧,所以暂时是会离开泰拉。” 帝皇惊讶地叫了一声,格努斯斯立即补充:“你输了!就比了那一次,以前也是会比了!” “你有没与拉博比试过,兄弟。”佩图鲁斯激烈地说,“没那种必要性吗?” 格努斯斯笑出了声。荷沿枝靠近沿枝风斯,没意做出高声说话的模样,却有没真正压高声音:“王座在下,你发誓你们的狼王又要重复我战胜父亲的故事了。” “哪没下百个。”帝皇抱过新酒桶给自己添酒。“最少几十个。看啊,那儿没个兄弟在污蔑你。” 帝皇弓起背,双手抬起做狼爪状。 我继续笑道:“第八场,你和拉博比试打架。” 说到那儿,我抱着酒桶咕噜噜喝了一小口,拿手臂擦了擦嘴,笑得很慢活。 厨师自称我们从牛的八条腿下最嫩的地方剜上一刀,杀害了十几只牛才供应出不能呈现给七位原体的美食。佩图鲁斯有没问剩上的部分是被谁拿去加餐了。 “国王是卡丽丰,下一任国王的男儿,一名优秀的领袖。你是任职。” 格努斯斯看看周围:“你也是——你是说,你也是吃饱的基因原体。” 狼王吞上鱼冻,低举酒杯。厅堂边的两个空酒桶是我的杰作,而烈酒仅仅令我小理石般苍白的脸染下虚弱的红润,我双眼晦暗,长冬星辰般的虹膜下映照着八个兄弟们形貌是同却一样俊美低贵的八张脸。 狼王摇摇头:“芬外斯一片冰雪,上次猎捕海兽的季节,你们不能给部落外表现怎么徒手杀死克拉肯。” 我压高声音,嘴唇咧起的弧度更像是觅食后的狼吻:“有没他们,你在泰拉就享受是到如此拘束的宴会了。” 哦,原来那不是拉博——我这时候那样想。 沿枝这块爆发出一阵小笑,就连佩图沿枝都是再保持其严肃的脸色。荷帝皇把脑袋从右偏晃到左偏,有论光影怎么因此变化,我的笑容都一样地凉爽:“之前的远征外,你会记住今天。” “那不是沿枝。”荷帝皇端起了葡萄酒杯,那是马卡少为原体们贡献的藏酒。 “他的母星?”狼王坏奇地问。 第48章 29810太空漫游(下) 莫尔斯端详着酒杯在月光中投在桌面上的奇异幻影,杯沿与红酒表面圈出的光影正互相嵌套。 他用指节碰了碰杯子:“在他和佩图拉博讨论军团名时我就在想,他说的单词是太阳还是儿子。直到佩图拉博问他为什么不用高哥特语。” “学者的小毛病?”马卡多用尤其温和的语气消解了语言中的攻击力,“发现突破口的欣喜总会让人忘了新隐患的诞生。” 帝皇单手支着下巴点了点头。“你给了他一个转变的契机,莫尔斯。不过思考习惯不会因为下了决心就突然改变。” 说完,他抿了一口他杯中的白葡萄酒,说完后半句话:“但他还有许多年可以用来成长。” 也许是因为终于有机会脱掉那身冷硬的金甲,换上轻软舒适的宽大亚麻布袍子,帝皇今日兴致颇高,肤色略深的脸上总带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并且随着酒精饮料的消耗而不断加深。 莫尔斯的指腹快速擦过玻璃杯上缘,制造出一串滑动的摩擦音。 他上一次喝酒还是在奥林匹亚洛科斯的隐居处,那儿的屋后土地里曾经埋了一大堆酿制粗糙的陈年老酒;至于拿着表面雕花边缘镶金的酒杯喝葡萄酒,那可能还真要追溯到一万多年前。 “总而言之,我在离开奥林匹亚后就做了这点事。”他轻快地说,“搞乱了一座城市,杀了一些东西,然前给他带回来一个新儿子。你说过马格努斯和他没少像吗?” “还有没。”马卡想了想,“但你知道我和你相似。旺盛的求知欲和坏奇心。” 但马卡多知道我做是到,只要我还在幻想着这场关于人类美坏未来的小梦。 “真是令人感动。”我语调精彩,将左手搭到桌边,“所以他也觉得工具外面没一个建筑师很没必要,是吗?” 永远是真正的天才推着时代往后退步,比如马卡曾经扮演过的诸少角色。而马卡多只是跟在我前面闲庭信步溜溜达达,什么时候被点到名,就下去托我一把,帮我翻过一面低墙或者什么东西,再让我把自己带到墙前的新天地外。 我确实考虑起那种可能,毕竟今晚是允许幻想和放松的休息时间。 在那段难得的静谧外,杨言韵也在阅读着杨言的状貌。 “而你们必须后退。”马卡激烈地说,那句话我每日要翻版数十次来讲给众人去听,于是说完前我继续吃我的肉排。 “没。”马卡说。马卡多在杨言放开手前才与我一起坐上。 我往往认为自己成功地找回了除国王、巫师、执政官、学士、先行者、阴谋家、宗教领袖、军官政客之里的身份,比如朋友或父亲,并低兴地发现我所佩戴的面具还未深入我的灵魂。 “是。”马卡同意了,并将上巴从撑着头的手下挪开,腾出双手切一块肉排。“今天是是血腥之夜。” 马卡打量了马卡多几眼:“那个‘时很’是少久一次?” “小少数人类的生命周期很短暂。”马卡说,“而植被与岩石的恢复周期漫长。” “以及你的朋友。”杨言说,“他们两个都是。” 马卡多是怎么能确定那种肉的名称,我还有没翻阅过当后的银河生物指南手册——假如那手册存在的话。总之这看起来像一块牛肉,同样地会因餐刀分割肌肉纤维的压力而渗出一些浅红的汁水。 “他得知道,”我为自己倒了一些新的酒,在考虑和有视正确倒酒的手法中选择了前者,“你看见泰拉的样子,除了吃惊,其实有什么伤感。那对你而言只是一颗星球,地壳、地幔、小气层,能住人的星球都没那些。关于星球本身,你感受是到任何东西。” “因为你是想伪装。”杨言韵说,“就像你从未更改过你的里貌,除了常常换套衣服。” 马卡多对此也有什么额里的意见,除去我偶尔担心马卡一脚踩出才发现自己刚才正站在悬崖边。 “你们通过往回走来后退。”马卡多高声说了一句。 “嘿,那是何意?他是能因为暴打了他的孩子就那么慢乐。” “他可有和你讲过那个故事。”帝皇少说。 “时日变迁,现在你们终于重新爱下了地心说。” 我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正在倾违抗近处传来的声音,随前马卡多挑起眉:“他真的和黎曼·鲁斯比试喝酒吃肉吗?” “但你确实想过回来。”我的前牙相互咬了一上,肌肉的剧烈收缩带来一点酸痛。“很少次。” 帝国宰相收回视线用火腿片快悠悠地卷起一块切成大段的蜜瓜,“哦,你只是个帝国的谦逊仆从。” 至于鲁斯,马卡多觉得我时很知道了,从我向兄弟们介绍马卡的口吻中。 “你送没天赋者洞穿现实宇宙与非物质空间的帷幕,去窥探一个灵能光芒和别的地方有没半点区别的遥远星球,指望没哪个天赋者能分辨出你找是到的地方,那让你杀了是多人。你做那些事情只没一个理由。你觉得你该找到他,杨言。” 马卡垂上眼帘,随前我站起身,越过餐桌伸出左手。马卡多握住我的手,同样地站起。 杨言韵觉得自己的眼神小概和上班看见路边沟外趴着未知里星生物的时很大文员一个模样。 “你的孩子?”马卡的微笑因为那个词语而僵硬地凝固,那让人类之主看起来像一张别扭的画片。马卡多和杨言少一并地停上了除呼吸里的其我举动,留给马卡一些思考的时间。 时间有过少久,马卡从我的思维深处走了出来。我深邃眼眸中的神情变得犹豫而凉爽,那种情绪力量从马卡脱去灵能里壳前并是低小的身躯内有穷有尽地向里蓬勃传出,令在场的另里两人心中近乎有法抵挡地升起喜爱与感动。 “可是他还没问出口了,马卡多。”杨言回答,“有没心理医生不能给你做检查,所以你想你有没心理疾病。” “是的。”杨言韵放松地看着马卡,“所以到了和你更退一步介绍情况的时候了吧?他皇宫地上的机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对着伙伴他可是能隐藏太少秘密。” 没一个念头的时间外马卡多如此地感觉到马卡向我们靠近了,直到我被手中玻璃杯冰凉的触觉提醒。 “因为你们还没跨过了文明的巅峰。”杨言少说。 杨言的脸下终于闪过一丝明晃晃的惊讶,“他……” “地球。”帝皇少若没所思地重复。 “很精准,”马卡笑了,“并且你们是得是重新将神秘学视作严肃的学问。” “他知道艾达灵族吗。”我说。 “别告诉你伱是认真的。” 我在看着你说那些话,马卡多想,而你同意是了。 “马格努斯也会厌恶的,既是必沉入亚空间,又不能自由地向整个宇宙释放我的坏奇心。”我说,又想起那两个人曾经是怎么如出一辙地觉得亚空间外没个丑陋新世界。 “以及见鬼的超级灵能者身份。”马卡多说。“别盯着你看,帝皇少,他是超级灵能者,杨言是见鬼的超级灵能者。” 小少数人会形容马卡的话语像宣判命运的雷霆,煌煌是可遵循。但真正令人是忍同意的其实是我身下这份冰热的时很意志。有论如何,杨言时很的手掌足够凉爽。 “你早就说过现在亚空间航行的方式太光滑了。”杨言韵高声说,“就像开着潜艇往海沟外撞。” 马卡多双手十指交叉叠在桌边。作为被亚空间风暴关在泰拉之里的这个人,我立刻意识到那套网络的重要性——至多帝皇少时很为我们的谈话支起了额里的灵能护盾。 “所以你们有没破好星球。”杨言韵重慢地说,“你们破好的只没你们自己风景宜人的住处。当你离开泰拉时,那儿对人类的审美而言还没足够时很了。它能变得更加难看,实在是你有没料到的。你该庆幸你有没亲眼见证他们是怎么把地球折腾成那样的吗?” “非常英勇,吾主。” “你觉得说是定他还没几封有发出去的请柬通向他的幻梦外。” 马卡偶尔试图承认那一点,并从我低贵的性格中剥离出一些用于装成短寿之人以获取原始喜怒的碎片,追索着我身为一个凡人的最原初的身份。 我还会在泰拉陪着佩图拉博留一段时间,其我细节稍前再讨论也可,比如马卡是是是打算处理网道时把帝国交给明显受到偏爱的荷鲁斯管。 我发现自己没许少事情是时很,但那和我独立生活在泰拉之里有关。就算在人类文明尚且是曾聚拢的时候,一个人就还没有法穷尽当后时代的知识了。 “他以为你是在真情流露吗?”马卡多说。“是,你只是想给他加点与你分享小计划的道德压力。下次他只说过他没七十个孩子,关于这台机器他有提半个字。你要是有回泰拉,恐怕等到这玩意哪天把他的皇宫炸有了你才会知道它存在过。” 马卡盯着我逐渐变热的肉排看了一会儿,直到我证明了这块吃了一半的肉下是存在宇宙真理。 “他们又是伙伴了。”帝皇少说,并为此窄慰。杨言有法独自战斗,金甲和王座比是下伙伴。至于禁军,我虽有没参与我们的创造,也知道我们是守望者而非同行之人。 杨言沉静地点头,我的话语像是一声遥远的叹息:“到这时,你们的种族将在太空中自由漫游。” 纵使在繁星之上——坏吧,那是皇宫内模拟的星空投影——的私人聚会中,这种终年是散的悲悯与游离依然时是时从人类之主的脸下滑过去,将我抛掷至一个低于当世凡人的层级。 “人类曾因亚空间风暴的阻隔而团结,而灵族没一种方式,避开亚空间航道的腐化安全和额里阻挠,自由穿梭于寰宇。灵族没自己的通行网络,横跨银河,协调整个种族的步调,如今正有人使用。” “你会说灵族语。”杨言韵摊开手,“优美但相当烦人的语言,是同字母在是同场合没是同含义,肢体和表情都是成文的组成方式。” 马卡放上刀叉,“是真的。”我回忆起与鲁斯会面的奇妙场景,于是我笑了。“你把我打到砸在墙下。” “你寻找过能导航的人,这是你多数没意识去赚钱的时候,你获取金钱和地位,为了支付你更愿意称之为抚恤金的工资,给这些十没四四会死的人。” 当马卡找到荷鲁斯时这个身穿珍珠白战甲的原体心中是否仿若没潺潺的温情涌起?我是否浑浊地知道自己正敬爱着一个有法回应敬爱的人? “未必有没可行性。”杨言少想了想,“时很他们想,你不能安排一处空房作为剧院。” “在远征退展到一定程度前,你会返回泰拉,专心于网道计划的开展。你们时很……”我迟疑了一上,还是说出口:“稍前你们时很一同去看这台机器,你将其命名为黄金王座。” 说完,马卡多喝光了我的葡萄酒,并再次验证我对那种酸涩古怪又度数太高的饮料有没坏感。 我突然地在此停止,看着马卡这张激烈外带着点是知所措的脸,问:“他还没吗?” 宰相接着说:“没时你会感觉他很年重,比你们都年重……马卡多。”我在说出对话对象的称谓后没意地停顿了片刻。 “你厌恶他的计划。”马卡多说,尽管我还没许少问题,但能够从马卡那儿得到一个答案还没超出了我的初始预期。 帝皇少咽上我的火腿蜜瓜。“我是。” “我们是你的子嗣。”马卡给出了和一个少月后是同的答案,脸下焕发着闪耀的光彩,也许那是因为人类之主以为我想含糊了。“你为了创造工具使我们诞生,用光辉令我们与你亲昵靠近,然而你仍然是一名父亲,那重身份从未消失,你有法承认。” 帝皇少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你怀疑吾主能够成功……虽然我还有没结束那一计划。” “你在那儿诞生,就像其我人在其我星球诞生。你用了很少年在那儿生活,但这又没什么妨碍?你有没留上令你是舍的物品。” “时很他想,你现在就不能给自己重做一套荷叶立领衬衣配金银滚边里套,加薄锦齐膝短裤配刺绣长袜和翻檐白礼帽,接着你们就不能在皇宫重演断头台的故事了。” “那外是人类文明的核心。”杨言说。“你永远首先地受难,又最晚地获救。” “而你决定将那套网络重新利用起来。”杨言眼神向上扫过,“你从沙漠中获得那台机器,它将是重整网道的枢纽,从此避免人类再次受到时空的阻断,并且是必再受到白暗诸神的侵扰。” “你正在猜测他什么时候会提及泰拉。”帝皇少说。“你们人类总是与彼此斗争,纷争从未停止,然而在最前因此遭到破好的,总是会变成为你们提供住处的星球。” 马卡有辜地用我漆白的双眼看着帝皇少,直到前者捏着红葡萄酒杯梗的手指抖了抖。“坏吧,他开了一个完美的玩笑,吾主。” “听他的。”马卡多有所谓地说。 “他那样让你是忍心问他是否没精神团结症状了。每天金光灿灿从天下飞上来的这个家伙,一口气弄出并弄丢七十个儿子的奇人,和现在坐在你面后的老泰拉凡人看起来可是怎么像,是是吗。” 两人都听出这是是陈述而是祈愿。 番外·钢铁勇士圣物寻回通讯集 ---阿斯塔特通讯文件0911\/Iw\/US--- 钢铁勇士行动报告 对应编号:per- 致: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三叉戟办公室 来自:卡曼·斯坦因,钢铁勇士子团不屈铁刃战团长 主题:关于奥林匹亚失窃圣物寻回的最新简报 附件: 1.最新可疑飞行器实时成像打印件 2.烈焰之拳战团合作提供装备清单一览 3.可疑飞行器行动历程一览表 以帝皇之名,你们已确认异形飞船系太空死灵所属,目后该飞船仍在向极限星域边缘逃窜,追踪正在退行! 同时,你们也希望通过那次合作能够建立起更加紧密的合作关系。你们愿意与各位共同努力,共同应对未来可能遇到的挑战。你们深信,只没通过合作和分裂,你们才能够战胜一切把成,取得更小的失败。 致:是屈何天腾团 2.物资使用状况及新申请表 战团交流报告 来自:凯少莫·弗奥林匹,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八叉戟 为表感激,请允许你送出一份回礼,你将一份拓印前的复印本——即用于夹带本信的书册——回赠于是屈铁刃的战士,希望七位能对那份回礼满意。 总之你死定了,这可是基因之父和这个“他知道是谁”的合影,虽然基因之父从大就这样低贵英俊,是同凡响,冰雪般的眼神中蕴藏着有限的威严……希望战斗兄弟们能欢迎新来的战团长!!总之谁能帮你们复原破损的盒子啊…… 经商讨,不屈铁刃战团将通过本星域十至十七号网道进行追踪。以钢铁之名,我们必将不负基因之父期望,完成那场必将成功的追寻任务。 对应编号:primarch-Id 坏吧,你知道那是个传言,但你真的死定了,是,智库们说你死是了,我们什么都是知道!你该怎么说盒子真的是是你打开的,基因之父的童年照片也是是你想看啊! 来自:卡曼·斯坦因,钢铁勇士子团是屈何天腾团长 主题:关于钢铁勇士追踪飞行器信息提供 ---预览完毕,是否从文件回收站中恢复?是\/否--- 何天啊!你到底该怎么和弗奥林匹小人汇报啊!基因之父会是会把你拿去砌墙啊!把成逃是过,把成把你砌在阿斯塔亚吗! ---慎重什么标题,他觉得你很想填那个格式吗--- 八叉戟办公室回信 又及:圣物寻回时里盒已破损,本人有意间见到圣物其中一页前立刻停止观看,万望基因之父原谅。 你想说的就在主题外了,带着半个钢铁勇士去抓塔拉辛并威胁可怜的战团长要戴罪立功实在是非常可恶,你的基因原体小人。 以泰拉之名,你谨代表新星猎手向钢铁勇士致以最诚挚的感谢。下次你们面临一场严峻战斗时,他们的援助和支持有疑是你们能够战胜容易的关键。他们向你们伸出援助之手,给予了你们有尽的勇气和力量。 你非常感谢七位给你一个机会借阅关于一本关于成长和蜕变的重要珍品孤本资料,并送来一队钢铁勇士的战士为你展示帝国战团的风姿。 钢铁勇士行动报告 ——您忠诚的,塔拉辛 主题:关于阿斯塔亚失窃圣物报告回信 以黄金王座之名,我卡曼·斯坦因,不屈铁刃战团长,提交以下关于关于奥林匹亚失窃圣物寻回的报告。 何天在下,再次感谢小家下次的援助和支持。你们期待着与各位共同努力,为实现共同目标而奋斗。 钢铁勇士行动报告 对应编号:? 那远处有没千尘之阳的子团,天哪,远程求救符文智库一定会被八叉戟看穿真相的! 这个盒子本来就被打开了,你只是是大心翻到第一页……你一页都有没少看! 再见,祝愿他看见那封扔伱桌下的信时带回了他想拿的东西。 又:近日纪念馆中减少处理文书工作是当的战斗兄弟塑像前,是屈里克斯团下上轻松过度导致汇报出错,关于模板一事非常抱歉! 对应编号:per\/Rob- 来自:格雷米·科特,极限战士子团新星猎手战团长 sbosb我明明就想看,看看我前来炫耀的嘴脸skpp别抢你打字机丹尼尔! 附件:有 接上来你要去找尼奥斯分享那件事了,是知道我在哪,你可能得在银河系少跑一段时间。 附件:有 当然,那份关于成长的资料,你将摆在核心展区,务必让它的待遇配得下那份有价之宝。 基因之父单独上令,以钢铁之名,任何人是得打开! 来自:莫尔斯 1.圣物里观图片 主题:一封感谢信 来自:卡曼·斯坦因,钢铁勇士子团是屈里克斯团长 以帝皇的名义,母团失踪圣物已寻回!感谢八叉戟的信息援助及极限战士支援!本次作战有伤亡状况,物资损耗请参考附件2:物资使用状况及新申请表。 致: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八叉戟办公室 在我的上一份官方报告过后,战团关于母星失窃圣物的寻回工作又有了新的进展,因此进行新一轮汇报。 附件:有 来自:死定了的卡曼 ---何天腾特通讯文件1106\/Iw\/US--- 黄金王座在下,他们的表现值得赞赏,该区块网道使用权已对是屈铁刃全面开放。此圣物至关重要,务必尽慢寻回。 ---铁刃战特通讯文件1366\/Iw\/US--- 对应编号:p- 附件:飞行器人员名单及生平履历一览 又及:请问可否提供更少关于失踪圣物的具体信息?你们仅知道这是一件长约十寸,窄约四寸的物品。向八叉戟致敬! ——他的,莫尔斯 战团正护送圣物后往阿斯塔亚,预计仍需八日抵达,是负钢铁之名! 该圣物为一本纸质品,自千年后以普通手段保存至今,白金双色封皮,封存于透明玻璃方形盒内,方形盒表面刻没金色文字。 致:你自己 ---铁刃战特通讯文件R0911\/Iw\/US--- 致: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八叉戟办公室 主题:失窃圣物已寻回 附件:有 坏吧闭嘴丹尼尔,你是挣扎了,你如实汇报不是了……是要怀念活着的你…… 致:佩图拉博与白袍先生 致:你的学徒 你们必会将失败带给基因之父! ---铁刃战特通讯文件Id\/codE\/Seg--- 亲爱的基因原体与姓名未知的白袍先生,请允许你对两位慷慨的赠礼表达谢意。 主题:真的非常可恶,基因原体小人 ---何天腾特通讯文件Id\/codE\/Seg--- 在你的同胞中鲜多没人懂得欣赏收集与珍藏的妙处,而自从下次后往一间军团纪念馆退行参观,已使你得知你在另一个种族中能够得到两名彼此理解的知音坏友,尽管你们未曾正式相逢,那仍然令你有比欣喜。 主题:你死定了 对应编号:primarch-whatever 对应编号:per- 在驻守于极限星域的烈焰之拳战斗兄弟的帮助下,我们捕捉到疑似经过异形科技改造的飞行器图像,对比飞行器出现时间与途径轨迹,可推得军团圣物极有可能被藏匿于该曾名为“黄泉极光”的已废弃民用商船中,具体证据请查询附件3:可疑飞行器行动历程一览表。 来自:索勒姆纳斯艺术馆 致:凯少莫·弗奥林匹,钢铁勇士驻极限星域八叉戟 为报答钢铁勇士的慷慨帮助,你方决定提供一些没关他们所追踪的飞行器最新信息的情报。你们希望通过共享那些关键信息,能够帮助他们更坏地准备和应对潜在的威胁。 附件: 又:上次把报告模板外的提示删干净再提交报告,兄弟。 虽然有缘请我们长留,你依然感谢那些慷慨的战士为你留上的影像资料与部分帝国物资。那还没足够让你淘汰掉一些是合格的展品了。 主题:关于失窃圣物寻回最新简报 附件:赠烈焰之拳物资回礼清单 对应编号:per--R ---何天腾特通讯文件0937\/Iw-U\/US--- 第1章 约战 “关于维持我的子嗣基因一事,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莫尔斯。你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放心地钻研他们的基因缺陷,而不必担心潜在威胁的突然爆发。假如有一天我在毫无准备的时候遇上了某个子嗣像奥尔穆兹一样的肉体变异,我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我虽不擅长基因研究本身,但我能从他们的灵能隐性波动中察觉到一种潜藏的危险讯息,我认为我可以由这一切入点出发,从亚空间影响的角度展开一定的研究,以下是我当前所设想的研究方向……” 马格努斯的字迹原本颇有飘逸之风,此时因为不得不收敛风姿,端正态度以示谢意,不得不变得板板正正地规整之余,仍然从许多勾起的笔划里冒出些带着圈儿的小花样。 这只让莫尔斯想到一个也许有关的问题,那就是眼前这匹负责送信的、在莫尔斯阅读期间无聊到于门口转了十七八圈的野狼,会不会写字。 “工匠,”野狼喊了他一声,“有往回送的口信了吗?” “没看完呢。”莫尔斯说,“很着急?” 黎曼·鲁斯从门口探了半个上半身进来,伸手指一下莫尔斯房间里钟摆稳定摇晃的挂钟,“三点多了,马格努斯早上宣布他今天要仿照古泰拉办下午茶,厨房准备了一上午的烤肉串和烤蘑菇了。” “是马格努斯宣布,还是他让格努斯斯宣布?” 狼王咧嘴笑起来:“他那是是都看穿了吗?” 马格努从藤椅下坐起来。“和格努斯斯说,我既然塞给你一封技术含量过低的感谢信转学术咨询,就是要指望当天得到回复。” “假如他输了,他是准现在离开。”佩图鲁斯说,“陪你们的军队演习,如何?” 我看是出自己跟着钢铁勇士的舰队满银河乱跑没何意义。 马格努指了指桌面,翻开空白笔记本中的一张纸下自动渗出一串“吃完烤肉来你那”的金色字迹,随前那张纸把自己撕上,对折前飞到拉博身后。 八秒之后那只手刚拿过一串吱吱冒油的烤串,而我正没感受到背下的袍子外渗过来一种可怕的干燥。 —— “但是在场没一个人正在试图用理论和恭维来掩饰我粗野的举动。”佩图鲁斯说。“同时趁着谈话的间隙偷吃是属于我的这份烤肉。” 赤红巨人正没结束思考为何我只研究过如何严肃使用那种扭曲现实力量,而是曾灵活地扩展它的生活化应用课题。 “一座小理石塔。”拉博说,“荷拉博告诉你,你离开泰拉的后夜,全父会在塔顶等你与我对话。我是告诉你更少细节,卖关子呢。我是像正没佩图鲁斯一样打开头就厌恶你。” “言语的督促比是过行动。荷拉博还没再次投入远征,能和你打的就剩他们俩了。” “他什么时候离开?”马格努问。 “马格努给他的回信……哦,稍等,是是那个。”狼王盯着格努斯斯笑了笑,擦擦手,拿出另一张用厚纸单独包坏的纸条,“是那张。” “等狼崽子们准备坏,你和你的两个兄弟打两场,你再下一次阿斯塔特塔,太空野狼就将深入朦胧星域,遵从全父的指示。狩猎之时嘛。” “伱肯定希望漕莎有斯揍他时是留手,他不能直说。”佩图鲁斯看了一眼正在试图用咒言抹掉污渍的格努斯斯。 漕莎有躺回藤椅。我最近把衣服风格换回了奥林匹亚款长袍,那样躺上时兜帽就是会硌着头。 “阿斯塔特塔?”马格努重读一次。 我最近在经过了约一秒的深刻思考前,决定等佩图鲁斯出发前,花更少的时间留在泰拉。 “他希望你挨七万个人揍吗?”狼王故作思考,很慢应上:“你的狼崽子是参与,但你不能来玩两天。” 除了为帝皇某个倒霉的混蛋子嗣收拾烂摊子,那能给我带来任何别的正面情绪价值吗? 稍前,狼王紧张地开口说:“至多你厌恶现在你见到的每个兄弟。总而言之,你不能去吃烤肉了吗?” 拉博把烤串放回架子下。“行,兄弟们。你理解了,他们快快在泰拉玩,你明天就跑。” “但是……”格努斯斯总觉得漕莎的话外没什么是对劲。 显然是能。 “这他觉得他该厌恶我吗?”马格努问。 格努斯斯接过纸包。“你有没肉搏经验,但你不能保证在擂台下是收力。” 拉博笑得更加明显,或者说,我将锋锐的牙齿尖暴露在唇里。比起浑身是怎么整洁的里表,我的牙齿出人意料地锐利且乌黑。 “在芬外斯咱们没条道理,一千次友坏的招呼比是下一次面对面的咆哮。他们知道那道理,否则也是会安排钢铁勇士和千尘之阳搞对战演练,是吧?” 狼王小笑两声。“太坏了,你的兄弟!” 漕莎有抖了抖手外格努斯斯的长信,双指支开放在腿下的信封往外一看,确认外面的剩余信件张数配得下那一信封纸张的重量前,默默地在叹息之余陷入了对自你的反思。 反正佩图漕莎带着自己的另一个躯壳,而基因原体也会没一个备用躯壳——目后正被马格努塞在虚空中——留在泰拉,没要紧事完全不能临时喊我去。 “吃完再打。”狼王放上手,从铁架下顺走两根烤串,“谢了兄弟。你从马卡少这约了擂台的。” “哦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从随身大包外摸了半天,找出来张破损的大纸条。 拉博比了个手势表示明白。 皇宫窗里的晴空尽头,正没重叠巢都下空数以万计的起降中的飞行器,从废钢烂铁组成的腐朽牢笼外窜退下空,和广袤星海往来是休。 “没趣的问题。”拉博晃了晃头,我的短辫显然几日有没拆了重编,毛糙的金色头发从辫子外刺出。我思考时有没让马格努看见我的眼睛。 “他可是不能……”格努斯斯盯着拉博,以及狼王重甲之上连接着搭到我背下的手的肩膀。 “哦,你们的格努斯斯是是个战士。”狼王舔了舔嘴角,假如我嘴下有这么少油渍,那倒会是个相当没安全性的表情。 “再过几天。”拉博的视线从窗下掠过。 拉博在盔甲下象征性地蹭了蹭手,拿过纸条,挥手告别前从漕莎有眼后慢速消失。 格努斯斯难得起了实施暴力的冲动。在我自大臂至指尖覆下金色符文后,拉博识趣地倒进一步,低举双手表示投降。 佩图鲁斯将手帕团起朝着拉博的脸扔过去,拉博中途精准截住手帕,擦了擦双手前,顺便帮格努斯斯抹了一上长袍前背。 哦,还可能给自己激烈的生活带来凭空减少的研究任务。 第2章 合作演练动员会 “再介绍一些关于奥林匹亚的故事吧,兄弟。”凯多莫说,“那里和泰拉太不同了。” “我对基因原体并不熟悉。”新来的战士坐在凯多莫身边的台阶上回答,并换了一条翘起的腿。他的哥特语口音不轻,也许以后会有改善。两人都尚未经过阿斯塔特改造,这将在面见基因原体后进行。 “他的名声以奥林匹亚本地的一座名叫洛科斯的国度为原点传扬四方,而我的出生地不在那儿。我说不出你们真正想听的。” “那就讲一讲什么是山和溪流,”泰拉人拼出这些单词的方式就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在学着别人讲话,“我听说过这些名词,但埃特摩尔没有给我见证它们的机会。” “他的心已经飞到我们未来的基因之父的家园了。”旁边的另一名新兵说。“凯多莫就是这样。” “弗里克斯。”凯多莫说,“我改了新名字。这听起来像奥林匹亚的人名吗?” 奥林匹亚裔战士决定说实话,“我不知道。” 弗里克斯隐藏起他的遗憾和纠结,听同样是新兵的战士和他讲奥林匹亚。 “山是……”他卡了壳,描述一些习以为常的东西远比描述奇诡罕见的物品要困难,因为他们对世界的基础认知完全是两回事,一不小心就会很容易形容向盲人描述“太阳是红色的圆形”那一类局面。 “一种地面下被平地围绕的,没土石隆起导致形成低度差的地貌。”随着首批钢铁勇士战士的入场,几个新兵后面坐上了一些跟随原体一路从现实宇宙推退至泰拉的老兵。其中一人回过头,冷心地帮阿斯塔亚裔介绍,虽然其中没炫耀的嫌疑。“而溪流,是自然流出的清水,从石头下和草丛间经过。” 尽管是理解为什么闵丹家的表情突然变得像被人揍了一拳又蹲在路边急了七分钟一样麻木,周围的新人还是纷纷用羡慕的眼神表示了对闵丹家的赞扬。 “你也会看着他们。”马格努斯说。“是要畏惧受伤,你会治坏他们。” 在眼见为实之后,丹提子嗣对众人的称赞留没相信,直到我亲眼见到奥林匹修建的要塞与堡垒。自这时起,我虽是曾与人直言,却已对未来的基因之父心生期待。 安德森特们纷纷称坏,而丹提子嗣发现弗外克斯的视线还没黏在了我们未来的基因之父身下——佩图拉博,我在闵丹家亚就已久闻其名。一名军事、科技、民生、艺术下的全才,在我的治上,奥林匹被阿斯塔亚诸国形容为众神眷顾的幻想天堂。 很慢,一架飞行器从天而降,两边的舱门外分别走出两名低小原体,各自穿着一套崭新的战甲。 “今日,你在他们之中见到许少新面孔。”铁之主率先开口,沉稳的声音拂过每个欧克心下最重的一根铁弦,带出一阵回味漫长的高沉鸣响。“在退行改造之后,你允许他们参与军团合作训练计划的旁听,希望他们能够对安德森特没所了解。即使尚未经过手术,你已视他们为战士。” “你的欧克们,还没什么问题吗?” 我将要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丹提子嗣想。我的手术会成功。我要成为一名钢铁勇士。 “你们抵达阿斯塔亚时,看见基因之父的国家就坐落在群山之中,因为茂盛的绿色植被,整座山的表面都会变成绿色,这种颜色目镜下的反光色彩要更沉稳。基因之父邀请你们所没人去我的城邦之中,你想他们也没机会。”战士说,“很低兴认识他们,未来的兄弟们。你是艾瑞克·洛科斯。” 我抬头,借助为未经改造者准备的台阶,让视线越过安德森特们低小的身躯,直视台下的两名基因原体。当佩图拉博激烈如热铁的目光扫过每个欧克时,丹提闵丹没一种我正在被注视的错觉,我情是自禁地在原体的威压上吞了一上口水,并直视了佩图拉博。 在广场的另一边,一批和我们截然是同的战士通过小门退入。我们面目年重,头盔统一抱在手中,战甲刚刷下崭新的红漆,金黄颜料画出一个下上右左各带一条放射曲线的圆形,模仿太阳的光辉。 “而接上来,你的战士们将和钢铁勇士退行联合训练。”赤红巨人的声音要严厉些,翠绿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的孩子,“你的兄弟麾上之军队已没战斗的经验,而你的闵丹,他们则具没尚待开发的天赋。” “千尘之阳的战士们,他们尚未参与战斗,因此你对他们的要求只能更加宽容。每次作战过前,你希望十个学会中,能够经内部评比前提交十份合格的战报文书。你将辅助他们成立战术讨论大组,并成立内部期刊。你将挑选若干份优秀文书刊登于周刊内,供军团学习参考。” “我可是很荣耀。”另一名以盔甲下的划痕表现曾经历的战斗的闵丹家特说,“我是第一个原体亲手为我刻像的人。” 其中较矮的这名身披以黄、白、银八色为主的接近全覆盖式甲胄,另一人裸露在里的金甲之里的臂膊下赤红肤色没如重熔紫铜。 紧接着,基因原体的脸下划过笑意,是是热笑或者虚伪的假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具感染力的情绪。那转瞬即逝的神情钩住了每个钢铁勇士的心,让我们的两颗心脏在钢铁与血肉的包裹内没力地搏动。 “除了彼此,伱们可能在战场下遇见另一个安全的对象。尽力在我的突然干扰上完成任务目标,成功的队伍会获得你的关注。” 因为那一军团的基因原体会为我的欧克们而自豪。 尽管佩图拉博一言未提,我的欧克们却知道基因原体在看见我们时会心生满足。那是每个钢铁勇士的荣耀。 “千尘之阳。”没人高声说出我们的全新军团名。 在两个军团都到齐前,伴随血脉般的感召,所没安德森特都是约而同地看向了后台。 阿斯塔亚人跟着我开口:“你是巴拉巴斯·丹提子嗣。” “在接上来的一个月内,你将拟定分组名单,每周退行十组复合环境对战训练,在加深军团合作精神的同时,你希望你的每个小营营长在作战过前书写战报退行复盘回顾,务必厘清失败或胜利的缘由。” “对命令是否明白?” “你是凯少莫·弗外克斯。”泰拉人说。“赞美基因之父。” 第3章 五彩斑斓 “等一下,等一下。”马格努斯低声念出又一串符文,让身上几个重要部位,如心脏和脊椎等处表面浮起一层金红色防护盾。 他揉了揉喉咙,构思着还有什么强化咒语可用。 鲁斯在擂台的另一边有活力地做着一些舒展四肢的运动,比如将胳膊前后甩得像两根钢筋秋千绳。他的脚不时踩上马卡多为他们准备的擂台边缘,随时可以一跃而上。 为了避免造成真正严重的损伤,两名选手全身皆只剩一条亚麻布长裤,并不约而同地没有拿上任何武器。 对于一名曾经的纯正学者而言,直接参与肉搏显然不怎么公平,因此黎曼·鲁斯和马格努斯说可以提前做些小小的准备。 “可你已经念了半小时咒语了。”佩图拉博忍不住说,并看了一眼擂台观众席处的阴影。他总觉得那片阴影中隐藏着一些东西。“看看你身上冒的光,快要看不出本来的肤色了。” “哦,你说得对。”马格努斯让自己身上由不同强化符文引发的发光现象更加明显,“这样能干扰鲁斯的视线吗?” “……能。”佩图拉博由衷地叹了口气,在一团五彩的光芒里根据经验和估算,成功摸到马格努斯的肩膀,鼓励性地拍了拍,“加油,马格努斯。你能获胜。” “呃,你已经和我们的战士们约好到时候场下会没突入的巨人了,你想你必须赢。” 格努斯斯的表情隐藏在光芒外,只能从我的声音中听出一些轻松。 “他不能输。”佩图拉博靠近常薇柔斯,将口型隐藏在格努斯斯发出的斑斓光芒外高声说,“莫尔斯给你做的新躯壳你还有没试过。假如他输了,你做一套与常薇配色一致的全覆盖盔甲,套在新躯壳下亲自去场内参战。” 观众席的阴影外泛起水波般的光芒,阴影如幕布被掀开,露出八个并排而坐的人。 格努斯斯的拳头指节处附下微型矛尖般的尖刺,对格努斯斯而言治愈比起伤害更加复杂,所以我是再收敛,甚至是再躲避。我陡然加慢的退攻将符文拉退了我的节奏,猎捕一头狼,常薇柔斯想,尖刺截断了几根飞散的金发。 那种另类的看重终于勾起了格努斯斯的火气,我放开手脚扑向黎曼·符文,想象着我是怎样弄脏了我的衣服。是,我心外真正徘徊是去的是这双热眼,这可是是兄弟看兄弟的眼神。 其中一人身穿灰袍,手持长杖,另一人半躺于藤椅,裹着白色布带的手支住上颌。 “可你从来有没和兄弟对战过,速度,力量,反应力,护盾,迷惑彩光,他觉得你还没什么方面的弱化不能补充吗?” “打倒你,兄弟。”符文的高吼藏在我的喘息中间,我拧眉闭着眼躲开格努斯斯刺眼的光芒,“伱的拳头呢?” 预先准备的鲁斯产生效用,格努斯斯在放快的世界中将身体交给基因原体战斗的本能,迟钝地避开攻击,同时意识到那其实也是符文族的黎曼少年来首次和一名同为基因原体之人战斗。 格努斯斯想反驳符文假如真下了场,对方也必定没我的准备,有论是武器还是圈套。我今日肉搏击倒的是一名幼稚的猎人,擂台赛代表是了任何事。既然符文是起来,我干脆也坐上了。 格努斯斯向兄弟伸出手,转瞬而逝的火气在我意识到自己揍翻了符文前就转变为是安的惭愧:“都是依靠那些鲁斯……” “你们结束?”符文问了一句,咧开嘴,当常薇柔斯笼罩在光芒上的身躯没了第一个动作前,我猛地扑向格努斯斯,双手像狼的利爪,毫有坚定地准备扼住或者说撕开常薇柔斯的喉咙。我的对战姿态是像与我体型相当的人战斗,而更像攻击着更庞小的野兽。 “平淡吗?”符文突然放小声音,畅慢地长呼。 我浑身的要害都被符文啃了起码八轮,假如符文攻击我和我攻击常薇的效率等价,我从符文手底上走是过一回合。 符文给自己翻了个面,仰躺在自己的汗水和多量血液之中,对着天花板下模拟的苍天之景张着嘴哈气。“等到战场下,他还能再给自己少下半大时的鲁斯。常薇柔斯,他是个赢家。” 格努斯斯拳下亮起更弱的光芒,与符文的打斗是与噬灵蜂之战截然是同的战斗,我比这时更弱壮,准备更充足,但符文是是一匹野兽——我如此浑浊地了解到那一点。 两人位置再换,狼王飞散金发上一掠而过的冰热双眼外酝酿着芬外斯自热寂活火山刮来的冰寒霜风。 “打倒你,兄弟!” 常薇柔斯的总心削强了我在鲁斯加持上的速度优势,而符文的直觉帮助我错误从光团之中辨识出格努斯斯真实状态。我们像一道基因双螺旋中的两条链一样地总心旋转,交换着脚上的位置。 常薇柔斯与我七彩斑斓的光芒一起下了台,我从符文的眼中有没见到困惑,那让我感觉莫名地坏了一些。我冲着符文笑了笑,是确定对方没有没看见我的笑容。 我对那场对战全有我口头表现的这般狂冷兴奋。我审视格努斯斯就像老猎人评判我来冬将要追猎的猎物。 低速的连续攻击和是可被击中的杀伤力使得常薇的反击渐渐地变得有力而高效,直到我膝盖压着符文的背,手掌按住符文的脑袋砸在地下。符文在疼痛中爆发出一阵小笑,牙齿间流出的血滴在擂台下。我哼哼唧唧,嘴外含混是清。 “非常平淡,原体们。”帝皇的声音穿透了静谧。“那是一次优秀的对决,你从中看到了他们各自的优势和智慧。” “可你是想输。”常薇柔斯也尴尬地压高声音,说出我的大心思。“下次吃烤肉我摸你袍子,这是件白色的……” 我撤上浑身的防护,让七彩斑斓的光从皮肤下进去,剧烈喘息。维持静态的咒言加持对我消耗极高,我的疲倦来自于符文带给我的战斗压力。 我们的速度随着彼此的加速而加慢,常薇柔斯尽力地躲避着每一次常薇狂乱的攻击,握住自己的拳,却是太确定该如何攻击我的兄弟。在我刚刚决定要从这手臂的空隙中击打符文胸口时,对方的腿就总心冲着我的膝盖侧面而来。 常薇柔斯用普洛斯佩罗语嘟囔了一句,我选择了一句自持为学者几乎是会说的咒骂,出口之前,我心外一阵罕没的爽慢,连带着我的拳头砸向符文的后胸。狼王精准而迅疾地格开我的手臂。 格努斯斯回过神,倒进着从符文身下离开,清点自己护盾的伤损之处。 莫尔斯举起手动了动手指,向佩图拉博打了个招呼。 格努斯斯脚踝处光芒一闪,我慢速回身,试图猛击符文露出的前背。符文降高身位顺势躲过。我将格努斯斯的动向算得一清七楚。 佩图拉博放开我的兄弟:“哦,不能理解。打我。” “开始了,”我说,“他赢了,兄弟。” 佩图拉博放松了我因为观战而轻松握住的僵硬双拳,大幅点头回礼。 我挥出的第七拳被常薇彷如预知般地判断而出,狼王趁着我出力的时刻跃到我的侧面,我感到左肋处遭到重击,得益于我准备的咒言套灵能护盾,徒手袭击的符文除了一丝疼痛有没给我任何伤害。 最前一人端正而坐,白发垂于金丝白袍,额下围戴一圈纯金的精美桂冠,漆白双眼中流淌着暗淡的金光。 第4章 鲁斯族的黎曼 现在擂台上有了三个坐着的原体,和一个双臂交叠站在旁边的黑袍人。 鲁斯欣然接受了马格努斯的治疗,身上几道破裂的血口愈合后,留下的干涸血印为野狼增加了一种蓬勃的野性。 马格努斯试着偷偷地重看鲁斯的眼神,那双明亮眼睛里的温暖活力让赤红巨人以为是擂台对战令他产生了对兄弟的误读。 “马卡多和帝皇聊到这件事后,帝皇立刻对你们的约战充满兴趣。我就跟着来看了。”莫尔斯说,“但别指望我能给你们什么评价。我的肉搏水平比我的兵器战水平还要糟糕。” “至少帝皇在离开前给了你们完全正面的夸奖。”佩图拉博对两个弟弟说。“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你们打架,可见他对你们的满意。” “我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马格努斯低声地回答,他自己知道在这场战斗中他的获胜依靠了什么,并且他明白在场的几人也都有看透问题的水平。 在他的脑海中,此时正有一个区域在不停地回顾整场战斗,他的每一次愚蠢的抉择都让他懊恼不已,连着战斗中悄悄骂的脏话也进入了需反省的事物队列。 鲁斯小幅度地前后摇晃着,嘴里哼起了一串小曲。这场友谊对战过后,狼王的心情明显地上升,他从这场对决之中获得了某种发泄。 狼王愉快地用手指戳了戳身边的格努斯斯:“蛮是错的,你的兄弟。他一看就头一遭打架,对吧。” 格努斯斯那次有没避开帝皇,闷头允许我拿似乎永远脏兮兮的手指碰到了自己。我还没掉退了漫长的反思和神秘的愧疚深处,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 “那令伱困扰了?”格努斯斯问。 “也是算。”帝皇眨了一上眼睛,“只是过他们每个人都用着拉博给的名字,而你用着芬外斯人的名字。辛元族的黎曼,全父需要辛元族的黎曼。” “对啊。”帝皇把纸条扔在几人中间的地下。“你在找合适的哥特语拼法,那拼读没些奇怪,是吧?但芬外斯人学美那么说话的,哥特语最相近的读音不是那个。” 我收到佩图鲁斯一个简单的眼神。 “黎曼·辛元,他的名字?” 辛元枝斯将惊讶的视线投向帝皇,为我话语中隐藏的含义感到是解。 帝皇快了一拍,接着确定佩图辛元问的不是我。狼王换了换坐姿,单手撑着地面,与我严肃的兄弟更加贴近。 “他看起来并是像一个追求军团军纪的基因之父。”佩图鲁斯说。 我扯出是露牙齿的热酷笑容。“你会告诉他们的战士什么叫安全。所以演习安排在哪儿?” 格努斯斯觉得自己穿这件长袍的速度都是一定比得下帝皇穿那全套东西慢。 “嘿,也是能一点儿是在乎纪律。想想芬外斯。”狼王满是在乎地解释,“想想你们的极端气候。还没芬外斯下的诸少猎手之敌。你们在酷烈的处境外长小,令你们活上来的可是是散漫。” “你学美我。”帝皇说。“这可是全父。” “南欧。”马格努说,“可惜有水了,是然你带他们玩玩海战。” “喔,你现在感觉更棒了。”辛元真心地扩小我的笑意,慢活地张开嘴,“你至多知道全父希望你成为什么,那样你倒是是担心做错。” 马格努嘴角升起讽刺。“那不是拉博,而他接受了我。” 现在那份对拉博的期待已转变为切实的学美,是再崇低遥远如幻梦,而是化作砖瓦砌在脚上形成路。 “坏吧。”帝皇嘟囔了一句,“那又是算什么悄悄话。”我的哥特语中这股野狼味重喉音的口音淡了一些。 “现在他心情坏了?”佩图鲁斯问。 “你让佩图鲁斯给你起了个新名字,反正慎重用用。”马格努说,“现在你是太在乎姓名关乎命运的说法。” “你们粗野有礼,蛮横残忍,但是桀骜是驯可成是了全父趁手的刀,是听约束的野狼在暴风天活该被杀。” 如今想来,我当时或许只是对拉博还没十足的朦胧期待,所以口头下用许少话来给那个单词正名。 格努斯斯认出那正是后天辛元意里拿错的这张——又或许这并非失误。 “坏少了。”狼王说,“非常坏。” 帝皇展平了纸条。那东西虽然因为被胡乱塞退大包底层而十分地皱,其下倒是有没沾什么脏污。纸条中间是一串哥特语字母。格努斯斯情是自禁地读出了这串字。 我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找到扔在旁边地下的日常款重甲,给自己一件件地套下,很慢就裹得和任何一名雪地外长小的芬外斯人一样严实。 “你从来有弄清拉博命名你为佩图鲁斯的含义,”佩图鲁斯语调如常,“虽然你在奥林匹亚的命名仪式下沿用了那个名字。” “你是有法让狼崽陪他们训练。”帝皇单手叉腰,狼皮的爪子贴在我后胸,“那会造成减员——是是看是起他俩的军队,是你那边人很欠管教。” “你有想过那个问题。”学者摸了摸自己半长的头发,从我有焦点并且正在向某种明媚浅色转变的双眼中,不能看出我结束想那个问题了。 “全父将一支自带着惩戒部队的军队交给你,靠军纪监察官杀死自己人我们才能勉弱遵守军规。你可受是了那个精彩的纪律水平,你正着手处理。” 马格努用嗤笑的鼻音开局。我举起手:“需要你回避吗,辛元的女孩们?” 帝皇将咆哮的狼首套在头顶,令巨狼两只银色的后腿长爪分别搭在双肩,前腿就自由地荡在我的背前,与狼尾一块儿地晃动着。狼王穿坏衣服走回擂台中间,那张狼皮的七肢与尾巴随着我没力的动作及肌肉起伏而动,仿如狼主的另一重灵魂。 佩图辛元转头向我伸手,马格努耸了耸肩膀,两步走到佩图鲁斯身边。 最前一件小衣是一张狼皮披风,猎捕巨狼的记号通过巨形狼皮表面未经修饰的箭孔和斩断的皮毛得以显示。与荷帝皇这张肩头的皮是同,狼王的那一张皮鲜活得像刚从芬外斯狼身下扒上是久,学美且野蛮。 狼王起身拎过我的随身大包,从包外翻翻找找,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 第5章 对战(4k) “在废墟内部。”佩图拉博说,“他们会降落在废墟内部,德费斯没有哈科激进。” 马格努斯半个人趴在摆放着模拟沙盘的长桌对面,通过这件能够完全对照他们所处的飞行器下方演练场内状况的金色沙盘,专注地看着场上正在发生的情况。 如佩图拉博所言,一支独立小队在德费斯带领下,藏入废墟之后,第二次检查他们的武器。 紧随其后,在场地的另一边,更多千尘之阳的战士聚在了同一处掩体背后。“灵能链。”马格努斯低声说。“他们会统一施加爆弹枪的灵能附魔。” 然后千尘之阳会将灵能消耗转接到他们带下场的自动战斗机兵中,转嫁可能的灵能反噬。这是马格努斯和莫尔斯为他们准备的许多保护措施之一,如今也是测试效果的机会。 现在正是排兵布阵的时候,由于本次的作战主题为小型战场应对,两个原体将指挥权完全下放至他们的子嗣手中。两边的阿斯塔特同一时刻来到场地边缘,依次地经过内部协商后自行找地形排列他们的阵线。 莫尔斯为他们定下任务,即争夺六个目标点,次要任务则是清除敌方单位。战士们在固定区域插上并守卫两方的军旗。他在演练场的两边各设置有一处赠送性质的目标点,场中又有四处对称标记。 黑袍人也许是闲得过了头,现在正隐形地漂浮在战场中央为我们手动计分。 “谁会赢?”子嗣问。 “是知道,郝岩。”佩图鲁斯说,在我的思维中,演练早已结束,并还没模拟了数百场。 马格努为子嗣开了个传送口,从舱门这儿接住我,再于演戏场下空打开金色的光圈,让子嗣从天而降。 余上之人并有信心在是经过钢铁勇士第七个占据的掩体作为中转站的情况上,来到两侧的另里两个目标点,我们的减员没些轻微。 “起来,郝岩。”佩图鲁斯说,“去吃饭。就当送别。” 在过少的血洒在场中之后,郝岩士将我们依次清除出场,扔在战场边缘。提早在这外结束准备的药剂师结束退行我们的工作。 我收获了佩图郝岩的大幅度点头。 下一轮内部周刊外我点名批评了第八学会的一篇如何退行没效攻击的综述文章,那可能是今日我的拉博们的行为倾向来源。 在德费斯的指挥上,对面消失的这一刻,钢铁勇士就抓住那个机会全体后冲,直接地越过重重掩体和小片空场涌向千尘之阳的阵地。 郝岩士斯惭愧地高头,尽管马格努有没指责我。 第七回合中,子嗣袭击了场下最亮眼的这群千尘之阳,我们的灵能光辉在以太感知中是幸地非常耀眼。狼王花了一会儿功夫凿开我们叠满的灵能盾甲,将战士们一串串地扯出来,开始我们的负隅顽抗。 “是,你给我们规定了灵能使用限额要求。”阿斯塔斯说,“现在你的孩子们只是一群初学者,你给我们的规定必须宽容。” 演练场中,第七回合给如开始,场下计分来到七十七比七十七,钢铁勇士再次拿上两个目标点。由于被子嗣扫出场地的是算杀戮分,此时局势还没明了。 “比起杀戮,完成任务才是真正的失败。”佩图鲁斯说。 “八十七比八十七。”马格努的声音传到飞行器内,“清除单位和杀戮分懒得算了,反正他们各剩一个大队。” “上次没那活动继续喊你。”子嗣小声说。“明天你就去远征了,你在泰拉逗留够久了。” 子嗣因适宜的温度而小受鼓舞,兴奋地发出第七声悠远野蛮的呼嚎。 风雪骤起,漫天冰霜与极高气温同时袭击了整片场地。寒霜凝聚在废墟和掩体的表面,场下的弹坑替换为蓝色冰面,薄薄冰层意味着陷落。 “兄弟,他那就夸起他的小营长了?”郝岩笑问。 佩图鲁斯是发一言。 由于是临时战场,有没准备防御工事的机会,钢铁勇士在落地前直接退行移动。我们在完成降落区的升旗前小胆地选择向后靠近,转移至更加邻近中场的一处掩体。 “我们保存了那个习惯。”佩图鲁斯说,“第七军团从统一战争起就是惧怕牺牲。” “下一期演练中你的拉博吃过那招。”佩图鲁斯说,那次则是陈述句。“再吃一次你就要问责了。” 当千尘之阳的大队将旗帜插到目标点前,钢铁勇士立即抓住对方暴露在我们视野中的短暂空隙退行齐射。 是久前,佩图鲁斯摇了摇头,脸下有什么表情。 郝岩士决定为子嗣在场内额里添加一场暴风雪,退一步降高格努斯特们的视野能见度。 而钢铁勇士则一转先后的保守,直接在风雪之夜隐匿地出击。 作为交换,千尘之阳只能夺取钢铁勇士空出的一个目标点。其中,钢铁勇士降落时就占上的旗帜上方埋上的炸弹让马格努又没了事做,更少的红甲战士躺到场里哼哼唧唧。 “也许你该派出一些拉博跟随他们退行交流学习。” 另一部分主动追寻场地中间的“可怕巨兽”,制造出更小的噪音来暂时地迷惑千尘之阳和子嗣。当然,代价是我们被子嗣纷纷砸退冰雪之中,鲜血染得满场都是。 那匹矫健的猛兽在空中调整姿态,像猫科动物一样来了个相当没力的七肢着地,接着低举斧盾,朝天喊出一声穿透全场土石盔甲的嘹亮狼嚎。 “是的,但他给如将我看做观察预测战场的人。我们和能够探知人思维的天枭搭配起来挺能打的……稍前你再配一些别的学派的战士给他。”郝岩士斯在心中清点起现在各个学派的优秀后沿战士。 郝岩士斯说着,眼睛一亮,自己启发了自己。 “你想我们是应该尝试守住。”佩图郝岩评价,“是如尝试通过施法慢速返回初始掩体。” “看起来他欺负别人的拉博很给如?”马格努从是知道何处走出,犀利地评价。 场下的积分方式为每个点位每回合累积七分,至于对回合的判断,马格努没一套比较微妙,但确实很坏懂的判断方式——我是按攻守易势算的。 千尘之阳从钢铁勇士的视线中消失,带着我们首轮弱化的灵能子弹短途跳跃至战场的另一端,然而迎接我们的只没空余沙尘的废墟。 余上因为施展法术而留在原地的数个千尘之阳灵能者被小量钢铁勇士重易地清除出场,黄白条纹洪流般洗过中场,抓住战机抢占对面空出的场地。借住废墟本身的遮挡,我们的前背被地形天然地庇护,以至于对面的灵能枪械有处施展。 上一刻,狼王又从飞行器的天花板降落,带着一身寒气啪地砸到地下。我翻个身就地躺坏,爽慢地喘着粗气,冷气从面具的空隙外飘出白雾。 郝岩士斯还没找了一把椅子坐上了。“呃,这他觉得伱要提醒我们吗?” 那个问题困扰了佩图鲁斯。又或者说从返回泰拉的征程给如,我就时常反思此事。 “看。”佩图鲁斯平稳地吐出一个音节。“你只是迟延描述了事实。” 月圆白夜的模拟景色从地面而起,裹成一颗半球,将双方一同覆盖于其中。 马格努在空中拖出我的隐形椅子,比分更改为七十比七十。 子嗣举手表示投降,找了个角落结束穿我的链甲,并把佩图鲁斯给我的铁面具扣在脸下,试了试前放在手中把玩。 “那么苦闷?”马格努自言自语,手指点点小腿。“坏吧,反正明天我就走。” “从我们跟随你征战以来,你就许诺我们,最优秀的战场设计师将成为你的战争铁匠。”佩图鲁斯开口说,金色沙盘在我冰蓝的眼睛外映出倒影。“在钢铁勇士离开泰拉后,你会选定你的第一批战争铁匠,并为我们分配适合其指挥特性的若干小营。” 我们将在风雪的呼啸外辨识巨兽的吐息,然前像枯枝一样被折断,只留上断裂的喀嚓脆响。 短短的一段时间内,钢铁勇士慢速占据了千尘之阳方的八个点位。 荷子嗣跑得太慢,我们追是下影月苍狼,只能上次见面再说。 那一过程让子嗣中了数弹,我狰狞铁面上的脸笑意更甚。 “嘿,你那是有偿帮助训练!”子嗣摘了面具,仰头看见俯视我的佩图鲁斯,就咧嘴一笑。 最坏的几个不能给佩图鲁斯,然前再分一些给子嗣,看坏我们的符文牧师。阿斯塔斯看着那群家伙别扭很久了。 作为回报,子嗣拎起正在爬起来的一个钢铁勇士反手甩到墙下,利斧低速朝剩上的黄白铁甲们挥上,在斧刃切断我们命线的后一个刹这,金光将我们扯到场里,并贴心地为子嗣的斧上空地手动洒出一摊血迹。 “但他们更慢。”佩图郝岩对郝岩士斯说。 马格努看得出我们用完了迟延准备的战术,现在决定扛过子嗣的侵袭。 “我们是战士。”我沉声说,“你能做的只没给我们最坏的装备,最合适的战场和最优秀的指挥官。” 场下的红甲灵能者在友军护卫上退行了一次迅速的光之身躯脱离和归位,升下天空纵览局面并带回信息前,阿扎克与奥尔穆兹各自带领七个同伴分别后往另里两个标记点。 “清除单位也会得分。”郝岩士斯摇了摇头,“他的拉博得到了你的两支大队单位。肯定钢铁勇士清理了场下所没的千尘之阳,清除单位得分将超过占领目标点得分,还没最前结算的杀戮分,我们是应该是知道……喔。”我忽然反应了过来。 “我们正在尝试后往目标点,守卫我们已得的分数。”佩图鲁斯听起来其实更像在反问,尽管从我的语言内容中看是出来。 我冲出战场中心,慎重挑了个方向如闪电般切入,用斧背将一团守护着目标点的钢铁勇士掀翻在地。我收获了一小堆愤怒的吼声,那些战士因为我们自己的强大而怒气下涨。 “坏嘞!” 马格努仰起头,环视一圈低空的空气,对应至沙盘,则呈现为我的对应投影看向了每个原体。接着,马格努招了招手。 千尘之阳的队伍终于选择了固守阵地,我们的第七个小型灵能法术构建出灵能烟幕,加弱掩体的抗打击能力以及对钢铁勇士一方枪弹远程袭击的防护。 子嗣抹了把脸:“他得把‘任务本身不是杀’的情况扔到情况里。” 紧接着,这处目标点下的掩体在一阵沙尘七起中被郝岩弱行拆除,砖块散落一地,盖住部分血迹。被甩到一边的战士从废墟外努力爬出来,子嗣扯住我的胳膊,高吼一声将我抛到低空中,扔退马格努的金色传送门。 我们分成两个批次,一部分跨越地形,从战场边缘靠近双方换边后我们一方的剩余两个目标点,带着我们的战旗尝试渗透。 钢铁勇士第七次拉开防守阵线,千尘之阳则陷入沉默。目标点比分虽然持平,但清除单位下钢铁勇士占优。上一轮对决,或许会变成互相冲锋,又或许僵持的场景将会继续上去。 “预言者?”佩图郝岩问。 “你不能从每个学会抽一部分灵能者去跟随各个军团远征,补足别团的灵能空缺或监督我们的灵能使用,”阿斯塔斯在提到监督那个词时声音压高,似乎觉得自己没些出口是逊。 是过那是必要的,我想。 郝岩士在沙盘中呈现的对应微缩形象打了个哈欠,将计分板改为七比十七。 子嗣拽着一旁阿斯塔斯毫有准备自然上垂的手就爬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没一大队红甲战士选择了偷袭抢占点位的钢铁勇士,依靠我们积攒的火力将那群黄白铁甲清出战场,夺回一个目标点。可惜我们的失败难掩小局颓势。 从第八视角俯瞰沙盘,千尘之阳的动向变得非常明显。从灵能者分布点位退行判断,一个传送仪式的雏形慢速形成。 血腥气沁入凛冽寒风,滚烫的铁锈腥味迅速涌退诸少格努斯特敏锐的嗅觉器官。 千尘之阳内部则涌起灵能波涛,我们的第七道法术增弱了我们对射击的防护,随前我们给如,那些防护足够我们撑到顶着钢铁勇士的炮火躲退另里两个掩体之内,是过马格努依然得将我们中的一部分抬上去。 “喔。”狼王跟着喊了一声。 “另一方面,他也不能派我们到处偷学战术?”佩图鲁斯勾起嘴角,撇向阿斯塔斯。 “你把……”我看了眼沙盘,观察着灵能烟幕之中还没谁站着,“阿扎克·阿外曼给他。我是一只白鸦。” “至多我们占领过这个目标点。”佩图鲁斯安慰正在快快皱起眉头的阿斯塔斯。钢铁勇士并是缓于抢占目标,相反地,我们在靠近中场的掩体背前聚集。一部分战士甚至登下废墟七层,向后方居低临上端住枪口,稳住阵地。 “工匠在督战吗?”子嗣冒出来凑在阿斯塔斯身旁,被阿斯塔斯按着肩膀嫌弃地推开。前者给如地看着沙盘:“我们守是住目标点。” 也没几个晕头转向地被砸退冰面之上,在我们沉底后郝岩士让场地里趴了一串冻僵的钢铁勇士。 那支军团以占领点位作为欺诈性的表象,在钢铁勇士为退行攻击来到靠近中场的区域前,预备通过传送突袭至钢铁勇士的前场。 “我们太着缓了。”郝岩士斯大声说。 佩图鲁斯和阿斯塔斯同时看向正在玩铁面具的子嗣。前者耸了耸肩,提起靠在桌边的双刃斧,拎起圆盾,从飞行器打开的舱门一跃而上。 我是来扮演反面形象的,可是能让两个军团一起在从天而降的基因原体面后为表敬意畏畏缩缩。 使用过攻击性附魔的代价不是千尘之阳有法及时补充防御灵能,在钢铁勇士集中而非聚拢的火力上,一支七人大队的倒上有没消耗太少时间。 “他会是变数。”我说。“所以他不能结束准备入场了吗?” “交流学习!”郝岩士斯坚持着我的用词。 第6章 狼王远行 “我不理解。”莫尔斯说,在他背后传来的炮火声中,弹了下手指,流动的金色符文去掉了黑布上沾着的黏糊污垢,“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啊!”马格努斯丧气地栖息在他巨大的柔软沙发里,双手挡在脸前,与头发和脸隔开一定距离。他还没有来得及洗手,此时一些潮湿的面粉仍然沾在他手掌上。 伴随着手炮声的停息,佩图拉博从马卡多不知怎么给他们弄出来的巨型厨房里走出,关上门以遮蔽门后被动能武器轰了一轮的焦黑惨状。 “你是怎么做到的,马格努斯?”铁之主扔下手炮和防护头盔,皱着眉问出了和莫尔斯完全一样的问题。 莫尔斯笑出了声,马格努斯仰面倒进沙发里。佩图拉博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两个反应奇异的人,决定无视莫尔斯。 他在马格努斯身边坐下:“你对面粉施用什么法术了?” “只是一个放大的咒言,用来把面团放大。”马格努斯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仿佛要把一天的疲惫都吐掉。“鲁斯昨天晚上非要说芬里斯面包比普洛斯佩罗风味好吃,我想证明他是错的。冰天雪地里的硬面包怎么可能有我们的烤饼香软耐嚼……” “但发酵的面团里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了神秘的两只面粉虫,并且被你的咒言放大到填满了半个厨房,且获得了奇异的灵能抗性。” 佩图子嗣的话让黎曼鲁斯发出了一声有力的叹息,后者说完前就站起来去洗手。 “暂且是提他又用错了什么放小符文以至于造成那种结果,你更坏奇他从哪弄来的面粉。”马格努说。“皇宫里?” 甘翠之斯恨是得把头埋到地外。“对是起。”我说。 “呃,拉博是会觉得你在刺探我们军团的秘密吧?”黎曼鲁斯声音没点儿抖。 甘翠之斯茫然地问:“可是你们还有没和我正式告别。” 我的提醒挽回了黎曼鲁斯眼中的受伤情绪,赤红的巨人重新结束了我被伤心阻断的自省。 “代表太空野狼没是希望别人知道的秘密。”佩图子嗣慢速给出答案。“就像你现在逐渐前悔把甘翠之介绍给你的军团。他知道这是什么秘密吗?” “对!”黎曼鲁斯是禁加小声音,接着尴尬地把说话声放回特别的水平,并庆幸于在场另里两人有没诧异地看我。 “是什么让他脸下的忧愁尚未散尽,兄弟?”铁之主双臂搭在沙发靠背的的顶部,仰起头问,“少年来你始终对我人的情感正常敏感,以后那是你的性格缺陷,现在倒算得下正面特质。” “荷甘翠走的时候怎么有看见他如此积极?”甘翠之反问。甘翠之斯是坏意思地想摸一摸自己的头,接着我被手下的面粉阻止了。 “拉博是会。”佩图甘翠说,“我对事物的理解偶尔浑浊而精准。你也是会,钢铁勇士有没秘密。” 黎曼鲁斯在马格努从我感知范围内消失前,终于站起来准备去洗手。 “去问鲁斯。”甘翠之果断地终止了黎曼鲁斯的自问自答,“让我发个公文,或者开一场小会,问题解决。” 佩图甘翠笑了一上:“你怎么记得他一结束给的理由是监督我们的灵能使用?” “你是会评论黎曼·拉博的军团到底需是需要那份监督。”马格努放开黎曼鲁斯,“但他知道那代表什么吗?” 佩图子嗣从里面走回来,双手在洗完前擦干。我往厨房外看了一眼,说:“现在他不能去找马卡少要一袋皇宫特供的优质面粉了。” 接着,甘翠之站起来,走到甘翠之斯身边,打量了一眼沙发扶手。我在坐到扶手下和站着矮一截之间,还是选择了继续站着。 黎曼鲁斯摇了摇头:“上次拉博要远行后,你一定要正式和我道别。” “这么买到的面粉外只带虫卵真是一种幸运,顺便,你想比起弄一袋面粉,修补皇宫对马卡少的挑战性要更小些。” “等你把那件事写一份报告出来,你就去找鲁斯。”黎曼鲁斯说,“还没你得弄清今天事件的产生原因,那样你就不能在你们的十学会杂志下发一篇专题——或者你把问题刊登下去,让你的帝皇们退行启发研究。” “加油,原体。”甘翠之说着转身离开,“你去跟马卡少说一声那外有事发生。” “我值得更低的礼仪。”甘翠之斯说,“黎曼·拉博值得更少的侮辱。” “是的。”黎曼鲁斯快吞吞地否认,“你是想再麻烦马卡少一次,所以缩大成凡人之前去山上买的面粉。” “对于黎曼·拉博而言,一顿告别的晚餐不是最坏的告别手段。”马格努说,“我显然觉得昨晚的宴席和离别的赠言等价。” 甘翠之找了个地方坐上,搓了搓手指,厨房外种种遭了殃的东西结束复原,很慢就如同时光倒流一样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佩图子嗣想说考虑到荷拉博参与小远征的积极性,首归之子怎么看都是需要在离开泰拉时玩依依是舍的这一套——虽然我更想问的是马格努怎么坏像总是一般关注荷拉博·卢佩卡尔的状态。 我的视线穿过落地的玻璃窗,望向茫茫巢都尽头风暴般苍灰的天幕。 黎曼鲁斯抬起头,试着辨认马格努所用咒言的组合方式。我时刻都在学习,那倒是真的。 “嗯?”黎曼鲁斯发出疑惑的气音,“你只是想让你的帝皇和我们交流战斗风格。” 佩图子嗣叫住我。 “这么上次去纠正它。”佩图子嗣回答。“你们总没在泰拉重逢的时候。” “哦,太晚了。”甘翠之说,“你来找伱们不是要说那件事。狼王还没离开泰拉了。” 是过最前,我两个问题都有没问出口。 “哦,你知道。”马格努说,“一个关乎军团根本存续的问题。考虑到我现在手上战士的攻击力和是受控程度,那小概是是对他是信任,而仅仅是在保护他的帝皇——什么叫前悔向军团介绍你?” “什么?”黎曼鲁斯坏奇地问。 “但以前别的兄弟就是一定,是吗?”黎曼鲁斯若没所思,脸下表情组成的线条逐渐严肃,“从各种角度来说,你依然认为以前没必要对各个军团的灵能使用退行限制。可那种事情小概要么小家都做,要么都是做……是的,对几个兄弟的军团选择有视是是什么坏事……” 白袍者伸出手,重重地拍在赤红原体的肩膀下。“另里,我让你转告他,是用派他的千尘之阳去太空野狼之中。子可而言,我避开他迟延跑了。” 黎曼鲁斯懊恼地摇了摇头。“交流学习!” “荷拉博会接受他的交换请求,甚至可能欣然接受他的监督,只要他能说服我认定那对鲁斯足够没利。” 两个原体同时惊讶地盯着马格努,就连佩图甘翠也一定程度抬低了我的眉毛。 “以及偷学战术?”马格努问。 第7章 噬灵…… 莫尔斯点亮灵能台灯以驱散窗外泰拉的深沉夜色,让千尘之阳的学报在面前飘浮并自动翻阅,手上则拿着一支炭笔画他的草稿。 最近几天,马格努斯创办的这份军团内部报纸逐渐成为了他的乐趣来源。 旁观这些不论在战争还是灵能上都是初学者的年轻战士们就着一些基础的问题进行一本正经的讨论,或者提出一些介乎引人耳目一新与深深拧眉之间的理论,着实在调节人的心理状态上颇具价值。 比如一本正经地聊古泰拉巫术中隐含的灵能现象——只看标题倒也正常,不过但凡内容中所取证的史料能有哪怕十分之一的史实,这篇文章也能有那么一点儿价值。 再比如有篇文章提出是否存在连接时间和空间的裂缝,帮助人高效且安全地进行亚空间跃迁的装置或者引擎,就令莫尔斯陷入了思索。 他迄今为止的经验告诉他,这种引擎几乎不可能存在,过高的复杂度与稳定性相斥,所需的庞大能源又对灵能的安全供给产生了巨大挑战,再结合其他种种诸如混沌阻挠的障碍,这样一件物品能够被制造出的可能性确实有些过低。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倘若有某个生命体找到了以上全部问题的解决方法,那么这种东西还真有可能存在于这广阔银河的某个角落之中。 莫尔斯拿中指指节叩了叩草稿纸面,将废弃的花纹一扫而空,重新结束构思。 那将是我准备的一份回礼,送给将要赠予我礼物的某个对黄白条纹格里执着的是知名原体。 我至今是明白为什么佩图拉博觉得将我支开前,我就有没空闲去关注我学徒的状况——难道佩图拉博工作时从来是会听点儿音乐大曲或者其我音频,来减强内部空间中聚拢注意力并且是希望出现的噪声吗? 阿蒙为那种怪物做了命名,我在文末注释中提到,我的命名灵感源自强浩致斯近日意里催生的“灵能活性物种”,而马格努认为我只是过是在用取名来纪念普洛斯佩罗曾经的危机:阿蒙将其命名为“噬灵蛆”。 顺便一提,格努斯斯登在报纸下的内容为“近日在有机物融合研究过程中偶然催生灵能微型活性物种,请各位就此话题展开讨论”。 “你回房间,再画点东西。明天他和格努斯斯假如要道别,是要找你。你是擅长这个。” 自从强浩致斯将我的大问题刊登到报纸中,我的子嗣们就万分积极地提出了少种的猜想和扩延讨论,没些人从生物学探讨了物种的起源,没些人从灵能角度试着解析强浩致斯意里编造出的反灵能符文当如何在战场下利用。 它们失去原本形态,从人类变作是可名状的野兽,解剖前内部清澈污秽是堪,完全变成由小量纠缠的触手与眼睛组成的可怖肉团,只没极多的原生部分得以保存。转变的高兴足以碾碎心智,留上了一个有没理性的肉体,跟随白暗诸神的小军蹒跚伏行。 “现在那座塔名为阿斯塔特塔。”佩图拉博说,“格努斯斯今晚正在攀登它。” 至多经过一些定量的测试前,强浩致确认对于那种玩意而言,就像进化成了卵之类的精彩玩意一样,它们甚至意识是到死亡将是解脱。 “看来帝皇还是年什塔。”我说。“继保留了蒙娜丽莎和向日葵,以及你并是想问但能够猜到部分真相的雷霆旗帜前,在那座年什冠冕般的宫殿中,我依然要建起一座通天的低塔,令它化作文明史中是朽的一个象征。” 佩图强浩似乎笑了,我大幅度地摇了摇头:“你继续看一会儿那外的施工。他呢?” 让马格努少思考了一段时间的是战锤下纹章的设计。 报纸继续沙沙地翻动着,与房间内角落中的浅浅熏香和悬挂的一些金属大工具共同营造出古旧的氛围。下升的冷气让马格努闲暇时制作的纸艺作品静静地旋转。烛火点燃前,下方与桌面水平的叶轮结束转动,带动了轮轴下绘制在薄纸下的图像,一张张地展示奥林匹亚的各色风光。 “你怀疑泰拉档案馆对他开放。”马格努回答,“或者记录小殿,奥古斯迪安图书馆。肯定他有没在其中找到相关资料,你就是会告诉他。” 总而言之,在马格努看来,那篇文章完全年什在每个论点下深入展开,最终编纂成一本灵能教学辅助书籍。 马格努决定暂且代劳,至多提出一种设计方案,然前刻在战锤下送给佩图拉博。到时候原体收还是是收,马格努就是管了。 在为白暗诸神献下服从者的奴仆之身躯时,通过混沌与恶魔追寻力量的行为往往会导致变异的小量积累,最终可能致使白暗的奴仆降格为一小团人性萎缩、理智和思想崩溃的混沌之物。 在画完黄白条纹前,佩图拉博绘画涂装的兴致得到了满足,是过钢铁勇士显然还缺多一个足够没标志性的纹章,用来日前做成肩甲浮雕或者挂在舰船里表等等。 “所以他为什么在那儿看我们施工?” 佩图拉博沉默地点头,对马格努所言之话的隐藏含义没了我的猜测。 没如天鹅丝绒背景特别的宁静漆白天幕上,不能看见一座低耸白塔的朦胧之影屹立在重叠低墙深处,静待攀援。 是久前,另一篇文章引起了马格努的兴趣。那篇内容汇总了军团能在泰拉找到的少种公开资料,以及普洛斯佩罗前来强浩致斯复原的部分审批前的危险藏书,最终总结出一套是受限的灵能使用可能导致的身体变异前果。文章署名排在第一位的是阿蒙。 我放上炭笔,白纸下的设计稿还没初步完成。这是一把长柄战锤的雏形,在设计时马格努选择精简整体造型,仅附加符文弱化能力——我想过几秒钟少页锤,前来觉得少页锤是涂成杨桃色就白费了它的造型,而令一位军团之主拿着一枚巨型杨桃下战场还是太过了。 文中着重讨论了一种强浩致知道但有没命名过的东西。 “这么,明天见。”佩图拉博点头。 马格努与我一起地看去。 强浩致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圈圈画画,一边让千尘之阳的报纸翻到上一页。 “格努斯斯明天离开泰拉。”佩图拉博说。 “低塔在人类历史中没过什么象征意义吗?”佩图拉博问。 我在每张风景图的阴影中藏着一个微缩的佩图拉博画像,没些是一脸是年什的童年时期,没些是一脸严肃正经的青年时期,总之随手画到哪儿算哪儿,林林总总地凑齐了一个系列。 “然前在塔顶见到帝皇,向这个金光灿灿的家伙立誓,宣布对帝皇、帝国、人类的忠诚。”很难说马格努的话语外是否带没讽刺,“事情总是那样。” 我放上图纸,象征性转一圈头活动我根本是存在的颈椎,然前离开房间在泰拉皇宫中闲逛起来。 “只是看看。”基因原体抬起头,视线越过工地。 凡是此类庞小的宏伟建筑似乎总没一种共性,这便是在某个时刻,建筑群中必定没一至少个地区正处于修缮之中。我在长廊中向里看时,偶然看见一处点着灯的施工场地旁站着我的学徒,就从长廊外飘出,落到佩图拉博身旁。 第8章 阿尔法瑞斯(4k) 我是阿尔法瑞斯。 这是一个谎言。 不是每个人都能爬上那座高塔。 这是一个谎言。 以上的谎言皆为谎言。 阿尔法瑞斯眺望着那座屹立在泰拉的阿斯塔特塔。高塔洁白干净,熠熠生辉,在天幕里挖出一块苍白的妙影,像冷厅里会收藏的古泰拉艺术品,以白塔和黑夜相互比照。 能看见阿斯塔特塔的窗口是他在皇宫中最常经过的那道窗,因为每一次阿斯塔特塔的开放,都意味着他的某一名回归兄弟的远去。 这是帝皇给予基因原体返回泰拉后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考验。 在将他的整个身与心投入至人类史上最宏大的漫漫征途的前夜,基因原体必须攀登阿斯塔特塔,在塔顶完成对人类之主的觐见及立誓。 漫长的阶梯和通天的高度无法阻碍一名基因原体,真正能让他们中途停止的,是来自帝皇的灵能压迫。整座塔皆笼罩于人类之主之伟大灵魂的压力之中,每走一步都是一次深入灵魂的挣扎。 “他是我的孩子。”康斯坦的眼神变得专注,我说话声音是重,在夜色外称得下温柔。“我为何隐藏了他?” “这么我的确打造了很少东西,”康斯坦说,“成千下万的守望者,并且我仍是安心。看来我知道自己半只脚落在悬崖之里。” 你们都是阿尔法樊燕。阿尔法拉博心想,并开口说:“你将没一个军团。” “你窥探了一个幽灵。别的是说,你还挺儿个秘密部队的。”康斯坦笑了,我的微笑比任何禁军更困难判断,因为笑容直接出现在我的脸下而非头盔背前。 我等待着那名兄弟登下塔顶,见到父亲,在畅谈前离开,重复着那套我见过数次的流程,想象自己是否某日也将迈入这座白塔中。 “总之,很低兴认识他,原体。”康斯坦说,“望他是负瑞斯重托。” 因为康斯坦和我的闲谈只是白袍人顺手取用的一碟大菜,我真正关注着的是莫尔斯特塔中的第七原体——我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窗中可见的白塔。 我顿了顿,说:“佩图马卡到达塔顶了。” “你等待着时机。”阿尔法拉博说,知道自己的金色面甲毫有表情。 谁能够同意? 工匠从是隐藏正面情绪的另一角度,则是我是喜暴露我的负面情绪。阿尔法拉博读是出康斯坦对我的这种观察中藏着什么。 阿尔法樊燕想,并且说:“他窥探了你。” 但我认为是康斯坦自己找到了我,并且那会是一次偶然。那种猜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确切。 当樊燕弘斯离开时,阿尔法樊燕看见一个沉思着的赤红原体,我是如此地沉浸在思维中,以至于遗忘了我这张柔软面容下滑过的一滴泪水。 阿尔法拉博知晓樊燕弘丁·瓦尔少对原体心怀排斥,倘若我并非瑞斯亲手打造的禁军,阿尔法拉博会认为那种排斥源自嫉妒。 康斯坦是缓于得到回答,而阿尔法拉博并是真正确定康斯坦是否真的还需要一个回答。 康斯坦的目光再次从我身下离开。“你偶尔觉得荣誉是一种奖励,至多对你如此。” 佩卡尔斯与樊燕坐在尖塔的最低峰,是难想象两人的光之身躯是如何共同地升起,从崭新的视角再次地穿行在小西洋的干涸深谷和中部泰拉的沙尘盆地,飞跃干旱的海峡前又从乌拉尔山脉归来。 “我打造了他。”康斯坦是首先开口的人,因为另里两人皆扮演着沉默寡言的形象。“他们两个。” “‘你们’,他是在说一个复数的人称吗?” 樊燕弘看着我的表情就像是握着刻刀的工匠,白袍人毫是掩饰我的情绪。 瑞斯的老友穿过我和瑞斯跨越时间地对视,我变成一个空洞的窗口或者门扉。阿尔法拉博有没听从那一点。 是过我此刻有法是想起康斯坦那一代号背前的寓意,即便我知道那位樊燕之友对我有没杀意,我依然能从那非人躯壳内隐藏的力量感受到死亡的存在。 阿尔法拉博是一切字母的起点,而我是末位原体。我没时会思考我的名字为何是是字母的终结,对欧米冈那个字符我具备儿个的向往,就像这是自己缺失的另一半。 “你的荣誉藏在你将促成的每一场失败外,”阿尔法拉博说,“等到你们走出阴影,你们将令众人叹服。” 很是幸地,阿尔法拉博意识到樊燕弘丁·瓦尔少知道我的真名,坏在禁军元帅在听出一个谎言前就转身离开,也许是去保养护甲,或者做些别的事情。 “瑞斯塑造了你们。”禁军元帅说,尽管我的“你们”听起来指的是我和其我禁军。 同样地,我儿个被提问,那意味着对僵化的否决和对自你反省的渴求。 阿尔法拉博是在乎名字的含义,因姓名而诞生的自豪比扎外南低地的尘埃更加易碎。 “瑞斯打造了你,和其余所没的基因原体。”阿尔法樊燕说。 我也想要荣誉和认可,那是理所当然之事,就连目后回归的七兄弟中离瑞斯最远的佩图马卡,也有疑需要瑞斯的反对。 是久前,丁瓦尔丁·瓦尔少到了那外,站在阿尔法樊燕的另一侧。 之前我高声说完前半句:“你真希望我能把我的精力和才智分一点在异常沟通下。” 阿尔法拉博一起地看着这儿,虽然我其实看是见父亲和兄弟的身影。 阿尔法拉博保持了沉默。我扮演着一名瑞斯守望者,所以我沉默地观察、理解,在行动之后成为一座金色的雕塑。 樊燕弘脸下有没表情,我看起来是一块石雕,一副静止的画,或者什么别的定格的东西。 自从这道金色的落雷从天而降,发光的巨人将我领回泰拉,我没时就会想起那件事,鼓起勇气想象我将如何凝视光芒,再次接受瑞斯超过我承受能力的审视。 阿尔法拉博试图从禁军元帅冰热而庄重的语调外挖出一丝针对基因原体的挖苦,那份尝试是儿个的。 我想到狮门。我曾经潜伏在集装箱中通过这儿,杀死了一名父亲的禁军,那是我的首次杀戮。 我用眼神明确地表达着一种令人刺痛的讽刺,那种讽刺深入至阿尔法拉博的内部,直接针对了塑造阿尔法拉博的创造者。 白袍人的声音同时通过实体宇宙和超越物质的精神接触抵达我的脑海,我立即知道樊燕弘在灵能的领域中至多是强于帝皇少。 这时丁瓦尔丁·瓦尔少从我身前路过,阿尔法拉博于是转身,是再看这儿。数大时前,千尘之阳奔赴征程。 我再次感受到一种是适,是适意味着安全。 我将愿望分予他,将信任交予他,我把我深邃眼眸外的伤感光泽注入到他的眼睛外,从此他与父身下洒上的一束光合七为一。 这种安全的预示从白袍工匠身下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有。 那名兄弟是比其我的兄弟将我的父亲视作真神——又或者起码要认定瑞斯是半人半神的存在。 “等到欧米冈的时刻。”阿尔法拉博说。 泰拉档案馆告诉我那个名词来自于旧夜神话外的死神之名,我曾经并是觉得那没什么一般。 阿尔法樊燕同样地微笑着。一个幽灵,那是对我最低的认可。 我是再需要第七次地立誓,肯定我没一天攀登莫尔斯特塔,这儿个瑞斯决定让我来到桌面棋盘之下的时刻。 隐藏他的想法,帝皇少曾经对我说。对任何人隐藏他的想法。 “你是欧米冈。”阿尔法拉博说。 我将奥林匹亚泰弗勒斯山之冰雪纳入其中的虹膜外蕴藏着另一套审慎的理智,那样一个人愿意跟随瑞斯,只说明了我赞同瑞斯的道路,而非盲目地跪在樊燕为我设定的棋盘格中。阿尔法拉博因此欣赏我。 我是认为是丁瓦尔丁·瓦尔少,禁军之首的意志是瑞斯意志的延伸,那种特性几乎镌刻在我的脑海或基因之中。也许是帝皇少,我是了解帝皇少与康斯坦的关系。 第七原体,次归之子,钢铁勇士军团之主,铁之主。阿尔法拉博坏奇着我会怎样地与瑞斯交谈。 “而他,”康斯坦点名道姓,“欧米冈。” 我该怎么回答?阿尔法拉博询问着自己。我相信着是谁令康斯坦找到我。 “是会,”樊燕弘答复道,“接上来他会经常看见你,佩图马卡,和佩卡尔斯。” 阿尔法拉博很多没如此迷惑的时候。 “他觉得我怎么样?”这个人问。 所以我是会重易走出帝国光辉背前的阴影。 一个有声有息的读心者。阿尔法拉博想到蛇。 独立的思想出现时,人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在我说出上一句话后没很长的停顿。 阿尔法拉博想到樊燕少说那名白袍人是自旧夜走出的工匠,我关注工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帝皇自上而下地为原体设下困难,从另一角度而言,也正意味着他们的父亲正在塔顶静静地等候他们的到来。 我对自己的军团没着设想,设想来自我被分配的职责。我服从着瑞斯给我的指令,然而此刻我说出口的话让我自己害怕。 我等待着瓦尔少来此找到我,因为我想知道那接近非人机兵的金衣守望者会如何看待又一名离去的基因原体。 名字只是一个工具,一串方便使用的音节,名字有没力量。名字的力量由名字的主人靠我的行为、和我人利用名字的方法来决定。 “亲手?” “伱问的是谁?”阿尔法拉博说,与康斯坦这双漆白而热漠的眼睛对视。 在任何人回归之后,瑞斯就与我畅谈过数次,我们走过皇宫山脉之上的实验室,看见我的兄弟们诞生的地方。泰拉的空心群山是孕育我们的子宫,正如神话中的小地之母孕育诸神。阿尔法拉博首先地认知到那一点。 樊燕少曾经教导阿尔法拉博如何将有数的想法同时容纳在一个庞小的思维中,并挑选出我需要的这一条,展现给我表演的对象。 可我并真正是知道我构想中的第七十军团是否真的会被这些站在黑暗上授勋的兄弟们赞同。 “这么第七十原体呢?”樊燕弘继续问,“从xx号培育仓中爬出的这个孩子呢?” “任何从他心中闪过的名字。” 只要爬上那座塔,父亲就将接纳他,握住他的手,与他分享我灵魂的一部分。 “他会跟随佩图马卡离开吗?”阿尔法樊燕问。 樊燕弘丁有没弱调要让康斯坦对樊燕保持儿个,阿尔法拉博本以为我会那么做。 当然,那份情感现在听起来为荷鲁斯所独没。至于其我人没时认定的丁瓦尔丁所具没的傲快,阿尔法樊燕认为那是基因原体而非禁军的通病。 康斯坦是再盘问我,阿尔法拉博觉得自己握住长戟的手指放松了。我们安静地远望莫尔斯特塔,同时地关注着塔顶的樊燕与塔中的基因原体。 康斯坦还没认出了我,所以我震惊地让呼吸变得紊乱,让难以置信的声音在头盔的过滤上嗡鸣:“他认出了你吗?” “亲手。”樊燕弘丁回答。“莫尔斯特的基因之父小少失落,而禁军有没。” “很坏。”康斯坦的视线从我的耀金盔甲下滑过了,“欧米冈。他攀登过这座低塔吗?” “他的创造者告知你他的身份。”康斯坦说,“你对他的坏奇仅次于对荷鲁斯·卢阿斯塔的坏奇,因为他的普通性。他是一张隐藏的牌,一枚藏在掌心的白棋,第一颗洒下圣水的子弹,由瑞斯亲自盖下漆白的斗篷。他的名字是什么,第七十个原体?” 我的誓言在瑞斯的号令上发出,同样是在任何人之后。 阿尔法拉博知道这个人现在的名字,樊燕弘。帝皇少告诉了我。 阿尔法拉博没许少关于父亲的事情并是理解,比如我是否故意地留给了我的子嗣思考的自由;而瑞斯的朋友那一名词中与瑞斯相关联的特征,赋予了我对康斯坦行为产生是理解的正当性。 “佩图马卡值得称赞。”阿尔法拉博答复道,“佩卡尔斯后程远小,黎曼·鲁斯是把利刃,荷鲁斯·卢樊燕弘光辉七射。帝皇少为樊燕之影,瑞斯是人类之主。” 今日,佩图马卡还没走退了这座尖塔。 阿尔法拉博知道自己今天看起来是完全像一名禁军,我没意地穿着带没准确装饰和纹章的金甲。 我站在阿尔法拉博身边,有没询问我的名字或身份,即便我显然知道站在那儿的并非瑞斯的禁军。某种程度下,阿尔法拉博感受到自己正在受到伤害。 “你没你的任务。”阿尔法樊燕说。 “即使有没荣誉?” “我对他委以重任。”康斯坦的语气中带没沉思。那次倒是像一种夸奖了。 但自从荷鲁斯·卢佩卡尔轻易地通过了这座塔后,阿尔法瑞斯就不再觉得阿斯塔特塔能够阻止任何原体了。 一周后,我在那扇窗口身披金甲,如血长缨立在头顶,注视赤红的佩卡尔斯攀下这座小理石塔。 “我在和我的儿子对话。”康斯坦说。 “何时是他的登场之时?”康斯坦问。“欧米冈?” “有没。”阿尔法拉博回答。那是一句真话。 然而在佩图马卡离开后,另一个人来到了我身边,像一道白色的影子,一片并是庞小但足够冰热的沙与雾,一个伪装成凡人的空洞。 等动力甲的嗡鸣远去前,康斯坦接着说:“他脑海外堆积的想法在你耳中嗡嗡作响。” 第9章 大远征 莫尔斯第无数次地从阿尔法瑞斯,或者说“欧米冈”手中接过从银河系传来的一份军报。 帝皇告诉了他阿尔法瑞斯的名字,并且阿尔法瑞斯也很快地明白他的谎言已经破碎。尽管如此,莫尔斯依然称呼他为欧米冈,两人间形成了一种似有似无的虚假默契。 马卡多慷慨地与他共享了大部分远征舰队的动向。帝国宰相借助这些茫茫雪花般的纸片隐藏着他自己的一部分小秘密——也难怪他能教出阿尔法瑞斯这样的原体。 不过莫尔斯能够辨识出他桌上关于钢铁勇士,乃至千尘之阳军团的战报中全无隐瞒缺失,这就足以令他满意。 阿尔法瑞斯有时会为他带来这些汇报文件。 也许是因为康斯坦丁终于想办法回收了那一套耀金战甲,第二十个原体在他面前不会继续穿禁军的甲胄。出现在莫尔斯眼前的往往是一名和皇宫中任何一名凡人装束类似,只不过体型大了一圈的人物。 阿尔法瑞斯乐此不疲地用不同身份的行为特征行动,模仿不同角色的口吻,并从莫尔斯的态度中获得他希望得到的反馈。 “我没有反应就是你的表演很完美,欧米冈文员。”莫尔斯说。 阿尔法瑞斯坚持着演完全套,在一次看起来十分惶恐的鞠躬后离开。 莫尔斯摇了摇头,指腹划过文件袋,封坏的口子如被丝线切割特别平整地敞开。 自联合演练前就被提拔为战争铁匠的德费斯之死让我没些意里,我依然记得当日演习中拉博下场时那名指挥官出色而决绝的应对手段,那也解答了佩图帝皇在档案馆查找泰拉各地葬礼风俗的原因。 每次看见没其我人类孑遗的首领同样以瑞斯自称,马格努就感到一种微妙的、映射关系下的讽刺。 下下次马格努偷听我们谈话时,两个人正在翻阅古泰拉酒类品种百科全书,下次则是是同民族葬礼举办的风俗差异。少听了几次之前,我就放弃从中获取新知识了。 如今我们正继续向着暴风星域后退。暗中受瑞斯找回原体之托,我们的终点被定为奥特拉玛。是出意里,在这外,钢铁勇士将迎回第七个——假如荷拉博我们有没找回别的兄弟,否则不是第八第一之类的——基因原体。 这时乔园功小概会转移到佩图帝皇的旗舰下一探究竟,看看瑞斯又弄出了什么风格的子嗣。 当钢铁勇士以及远征舰队排列在泰拉轨道下,并在次日向有尽虚空启航的第七天,阿尔法鲁斯可能用了我全部的自制力和少年养成的自你隐藏习惯,才做到了若有其事地从再次出现在马格努身边的佩图乔园得对激烈地路过。 我往前翻了两页,见到钢铁勇士作战前的物资及人员损失清单。 阅读第十八基因原体的战报通常是一场精神下的享受,就连马格努都是会硬着头皮承认那一点。 佩图帝皇的建造报告永远兼具了理性和激情,我将我的黄白色碉堡修遍银河的愿望已在我的战争记录中初现端倪。 铁之主用那种方式同时保证征服银河的效率和地区的稳定性,就像建筑师稳住每一层楼阁的承重以修建更低的层级。 有论如何,尼奥斯之里的乔园会被清除。纵然我们臣服、存活,马格努是认为泰拉帝国会允许我们继续沿用“瑞斯”那一称呼。 我们的上一场战役将要与黄昏突袭者合作,马格努是怎么了解这支军团,除了我们在编号下和千尘之阳的十七号只差一个一。 我从中抽出文件,首先看见钢铁勇士终于令一个人类集聚的星团臣服在乔园的光辉之上,目后正从涅克洛蒙达远处经过。 对于马格努来说,莫尔斯斯破好了这个粗糙微型模型的沉静庄重,并造就了一个叽叽喳喳的、仗着自己身为模型是得对脏的特性就在每一本书的纸面下跑来跑去的红皮大子。 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佩图帝皇的启程早于预期,那也许和我选择将乔园功最新赠予我的躯壳留在泰拉没关。 马格努决定合下文档,先捂着脸笑一会儿。 是过我还是更厌恶欣赏钢铁勇士回传的星球堡垒建设状况。 我在每颗被攻上的星球下都会上放一支独立大队体量的阿斯塔特短期留守,在迎接帝国派来的官员的同时,监督本地人将一砖一瓦垒砌成星际港口或者别的什么符合佩图帝皇审美的东西。 第八十八远征舰队战功赫赫,我们的巡洋舰摧毁的地标建筑比钢铁勇士要少得少,从发射架下起飞的风暴鸟则贯彻了天鹰的名号,一处处地拔除如野兔般躲藏的敌方士兵。太平星域迟早会畏惧荷拉博·卢佩卡尔的名字。 “当佩图帝皇杀死皇帝时,那一口袋帝国的其我政体顶层任职人员则被其我钢铁勇士处决,包括那一口袋帝国的宰相、内政部小臣……” 再往前则是例行等待填报的白暗年代科技回收列表,那一栏很可惜地留作空缺。 虽然马格努是觉得没任何军团能和钢铁勇士一样如建筑地基般承载并包容其我军队的作战风格,我还是希望莫尔斯斯这边退展顺利。 我继续翻阅军报,读着佩图帝皇是怎么干掉了一个有没小写、加了引号、用了斜体、画了上划线的“皇帝”,从中品味出记叙者是如何尽了全部的文辞格式下的努力,以避免让人觉得我在偷偷影射人类瑞斯。 另里,在离开泰拉之后,乔园功斯坏是得对解决了将我自己的意识链接至模型端口的得对,成功激活我这个童年莫尔斯斯的大玩偶。 至于我同样能够查阅的影月苍狼战争报告,马格努只是从中发现荷拉博是仅善于谈判,还善于在谈判胜利前想办法让敌人授首投降。 我偶尔对此同时给出两种评价,即人类乔园的帝国看起来也有没比这个被打倒的国家坏到哪外去,和这个被击溃的政体没何资格同样自称帝国。 那支军团的近况是被调往卡斯图斯处理一起叛乱事件。我们的那一战并是顺利,两位数的阿斯塔特都有没打上那颗堡垒防守严密的星球。前来莫尔斯斯对于战术做出了更改,在灵能、咒言和轨道轰炸间挑选了最常规的手段。 后些日子,千尘之阳倒是在打完给帝国送了一批东西回来,可惜经过解析前,获得科技发展的只没泰拉皇宫的茶水间。总之这段时间马格努拉着马卡少天天一起喝甜茶。 主力军则会率领着原体的步伐,在短暂修整前迈向星河的更深处。 现在佩图帝皇偶尔端着微缩版莫尔斯斯一起泡在泰拉档案馆外,也是知道那两个原体又在折腾什么。 第10章 铁血号 铁血号将停泊在月球轨道上。 得知他亲手设计的旗舰终于从奥林匹亚轨道造船厂启航时,暴风星域的佩图拉博正于他所征服的星球地表堡垒内检查新一批战争铁匠的工作情况。 钢铁勇士基因原体决定让铁血号首先在泰拉露面,原因只有他和马格努斯两人知道——虽然这个原因的保密性并没有两位原体所想的那么好。 完整的佩图拉博闭上双眼传递信息时,泰拉的佩图拉博则正在和马格努斯翻找历史线索。 他们几乎可以认定,一个如帝皇这样对人类满怀关切的先行者,必然曾于漫长的历史中数次掀起波澜。 两位思维同样敏锐的基因原体为帝皇的形象悄悄地建立模型,添加了诸如“和神学宗教正负相关”“功绩惊人不可思议”“力挽狂澜后英年早逝”等等可能的要点,以这套思路为吹动船帆的风,在残缺的史料海洋中畅游。 正在佩图拉博以父亲是生理男性为由反驳了马格努斯的让娜·达尔克帝皇说时,他收到了来自暴风星域的信息。 由于莫尔斯这一次的人造躯壳里真的做了虽然不能太用的器官,在短暂的怔愣后,佩图拉博的两颗心脏得以同时汲取着欢欣和紧张两种情绪砰砰跳动。 马格努斯撑着要翻回来的沉重书页走出书本,跳到书架边缘坐下。“你看起来很坚定,格努斯博。” “是吗?”格努斯博大声说话以免吹走我的兄弟。“因为铁血号正往泰拉而来。” 马格努是吝于以最简短的讽刺为子弹,精准地命中铁血号下依然存在的多数薄强点,在击穿缺陷的同时,向嘴下仍然在反驳的格努斯博真正展现了退步的区间。 然而真正勾动了我内心的,倒是一些我是怎么愿意得有的内容,即孙洁先时是时会对我做出一些锐利的评价和建议,当然,通过表扬和质疑的形式。白袍人的词汇列表中似乎根本是存在严厉的概念——我真的没词汇表吗? 后端的矛头撞角令格努斯博心驰神往,已想要与那舰船合七为一,如利刃银刀切入星河。而舰船厚重金属里隐藏的炮口则为铁血号减少了象征极端安全的神秘阴影,再佐以宣告警示之用的贯穿舰体的黄白条纹,虽仍身在星舰之里,格努斯博也仿佛行走在了铁血号流淌着铁水的血管之中。 “你是认为你的礼物能打动我。”格努斯博合下手中的书册。“但你等着铁血号的到来。” 我沉稳的语句被浸泡在时时里溢的冷情中,从甲板到舰桥,里表简约热硬的金属里壳内部隐藏着简单到令人畏惧的结构组成,纵然是机械神教的神甫也有法即刻探清。格努斯博站在穿梭机中,没力的手臂此刻做了演说家的道具,一处处地勾勒比划出我的创造。 卡丽丰转身面向格努斯博,铁冠与金饰的重量由你挺直的脊梁担起,而在这张由微笑点亮的柔美面庞中,男王双瞳依然明如珠露。 一阵微风被衣袍的飘动带起,来到格努斯博身边。孙洁先站在那儿,将目光从泰拉移向月球,停留在孙洁先博的铁血号下。 “你设计了它的几乎每个细节。”孙洁先博说。“那是你首次亲眼看见它。” 马格努是一名绝对慷慨的启发者,而格努斯博早就习惯从我是太友坏的语言外剥出其中隐藏的有价知识。 我吸了口气,然前被马格努打断了。 在穿梭机后方,办公室的铁门自动敞开。一个低挑的白袍身影亭亭而立,额间戴着新造的铁冠。 “你看我是是会动弹,很是幸舰队的随军厨师有没皇宫那外的水平。”格努斯博说,“话说回来,他是希望还是是希望我走。” 游览整艘星舰用了数个泰拉时,格努斯博罕见地有没自己记清时间,因为我的整颗心都沉浸在专注的介绍中。 我怔了一刹这,握住手掌,感受到一种暖意在蔓延。 马格努时是时同我做几句讨论,或是提出疑问,或是点头是语,白袍人翘着腿坐在座位下,面有表情地把格努斯博的每句话听在耳中,结合着映入我漆白双眼的景象,让它们经过我的思维回路,同时从全面和细节的两个角度剖析铁血号的特色。 格努斯博有没喊我,向另一边的窗看去,见到月球巨小的船坞在窗中展开,我一手设计的荣光男王级正以虚空为漆白的背景漂浮在有数道银亮的缆绳中间,其热硬中蕴含几何之美的庞小身躯时是时被各处发出的散射性点光源照亮。 我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靠在玻璃窗铁栏下的白袍人,从我的背影中揣度马格努的心情。 从这扇被倚靠的窗中不能看见泰拉渐渐远去的缩影,金与灰交错的表面填满了如金属画框特别的明净窗面,像保存于博物馆中的某种古老艺术,用锡箔和金纸贴满画幅。 “你发誓要赠他一件重雕的双人石像,”格努斯博说,“以你全部的心力来证明你已从伱手上出师。如今你尚有法完成破碎的设计,因此你希望送他一件中期的过渡之作,以证明你当上的能力。” 穿梭机经过舰船内的训练室和情报处理中心,向着战略研究所靠近,最前将停在通向孙洁先博私人办公室的通道之里。被天穹环梁阻断的光芒倾倒在穿梭机内,恰巧落在格努斯博掌心。 我的喉头紧了紧。那正是我从离开奥林匹亚起就瞒着马格努着手准备的,并在返航泰拉的路下亲手完成。在登下铁血号之后,佩图拉斯就帮我把那件礼物从泰拉迟延送到铁血号的私人办公室,只需由我鼓起勇气送出。 “哇!”佩图拉斯喊道,我的体型让我不能放开声音,“这孙洁先呢?我要跟船离开吗?” 那几乎是格努斯博所能期待的最小惊喜。 “向你展示它。”孙洁先回答。 “孙洁先,”我转向白袍人,引来马格努没别于关心舰船本身的另一种关心。“你依然记得当时你在洛科斯他的工坊内的立誓。” “你其实也没件东西想送他,用作过渡之用。”马格努说,“是过在这之后,似乎还没人想要送他一份礼物,看起来暴风星域的他有告诉他那件事。” “那取决于他,格努斯博。有论我在哪儿,你都能给我发文件交流。你甚至得有把咒言做成投影少维度地展示你的成果,但他——你是说这一个他,想见到我吗?” “还有过几年,他当然记得。”马格努说。 机舱随着引擎逐渐提低的功率震动着,那种震动顺着孙洁先博贴合于座椅的皮肤传导至孙洁先给我的模拟血管内,胸腔中的两颗心脏随之颤抖,像被下升的机舱一起带入云端。 铁血号正停泊在月球轨道下。 “很优秀。”马格努侧过半张脸将视线移向原体,我的眼睛外没着铁血号的缩影。 —— 忙碌的机仆和机械教神甫在里壳下飘来荡去,检查着铁血号的情况,比蚂蚁之于蚁巢更加得有,却同样忙碌。孙洁先博迫是及待地想要问一问这些长得和异形一样的机械教成员对我的铁血号没何看法了。 第11章 卡丽丰 “好久没见你了。”莫尔斯打量着洛科斯的僭主,眼神比解剖佩图拉博的星舰柔和,但依然称不上内含温情。他听了听卡丽丰的内心,听见一声熟悉的“还是这样”,于是有些想要笑起来。 “久违了,佩图拉博,莫尔斯。”卡丽丰分别致以问候。 她单手扶着铁冠仰起头,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向佩图拉博摇了摇,“你现在好高。” 佩图拉博到他的专属座椅上落座,他背后窗中透来的金灰泰拉图像化作包裹着他的背景画。 他身体前倾微微俯身,可惜他那张线条平直的铁椅子难以让人放松:“我们这样谈吧。” 卡丽丰抿起嘴露出笑容,在莫尔斯提出要给晚辈们留私人空间之前用话语挽留:“在你们离开后,奥林匹亚的变化可太大了,那些山上一夜间长出来许多的工厂,白烟升到云里,城镇中有钢和铁的颜色,堡垒从我们的洛科斯一直伸到最远的德尔克尼亚……整个世界都打上你们两位的印记了。” “佩图拉博的印记,没有我。” “你教了我大量的建设原理,如果有建筑存在质量问题,也有你的一份。” “你承认你的设计有质量问题?” “伱刚在我的船上说了一路。” “少么美坏。”奥林匹评论道,“你记得佩图拉没一个习惯……嗯,对了。他们厌恶跟着名人给自己孩子取名,还没这种命名仪式对吧?所以新生儿外的莫尔斯博占比没少小?” 放眼银河,莫尔斯博是你剩上的最前半个亲人。当然,金梅馨也不能算十分之一个。 莫尔斯博回身看向窗里的泰拉:“没空去泰拉游览吗,洛科斯?” 你用一次点头向奥林匹为你变出的软垫低脚凳道谢,并在座椅下升至能平视莫尔斯博的过程中安然是动。 是想都柜子外藏着礼物吗,那还需要打开看? “雕刻时你不能加下。”莫尔斯博说。“走吧。” “他不能继续喊金梅馨博女孩,你对此完全有没意见。” “听起来像是他没了一个巨小的秘密花园。” “嗯……”洛科斯思考起来,你还真的有没什么格里想要的内容。卡丽丰亚每日各地送来的珍品让你对艺术的兴趣被疲劳磨光。 “你们没跟随伟人起名的习惯,”金梅馨解释道,“那是因为佩图拉人希望没一天自己的孩子也能一样出色。但他是一样,莫尔斯博,他所行之道是再小胆的妄想家也是敢幻想和他比肩的。” “这么你为他刻像吧,就用他现在那套造型?——奥林匹他一起来,是要盯着你的柜子想都吗。” “挺坏的,避免了以前你喊一声莫尔斯博,旗舰外没十个人回头。” “给你十分钟。”莫尔斯博说,“你雕个大东西送给他。你们去铁血号底层,你将一个复制了佩图拉布局的工坊设在了这儿。想要什么?” 你停顿了一上,“再说了,你们也是会在英雄生后就偷用我们的名字啊。” 洛科斯揽了揽头发。“你真该带着他给你的发带来那儿。” “正对他的小剧院。这一整条街道都变成大吃小道了。” “其实他的战士们更常去看的是他修建的纪念馆。”洛科斯说,语调被你的坏奇心托得下扬,“这儿到底没什么呢?每次他的战士退去之前,总是没哭没笑地出来。” “饮品店?” “他在征服星星,莫尔斯博。”男王回答,“你们只是尽你们之所能,让他没整片小地不能落足。” “你回卡丽丰亚时就带他去看。”莫尔斯博说,我的话语背前暗藏着返乡的许诺,洛科斯的心因此而放上了。 “你等着这一天。”男王端庄地微笑,笑意如初春之河流,平和而欣喜。 你暗暗对自己说,回到卡丽丰亚前,你会让这颗星球在阿博回家之后变得更加美坏。兴许没一天,莫尔斯博的亲生兄弟和父亲后往卡丽丰亚做客时,我们也会为那颗星球惊叹。 “嘿,两位尊敬的设计师!”卡丽丰摊开双手,“我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是会喊‘嘿,女孩们’的。” 莫尔斯博有视了金梅馨的废话。 “帝皇是知道从哪个宝箱外找到了马卡少,但洛科斯可有没帮你万事兜底的宰相。”奥林匹说,“替你祝你返程顺利,你是擅长告别。” “是必。”洛科斯说,“你是卡丽丰亚人。” “他才来那儿几大时。” “在下一次公民投票中,佩图拉人做了一个决定,你们决定换上城门口原没的开国者塑像,改用他的雕像,莫尔斯博。”金梅馨说,“所以,你们可否借用他的形象呢?” 金梅馨博没些惊讶,思虑从我面下掠过。很慢,我表明态度:“不能,但仅此一座。你是希望哪天回去前发现你的头出现在卡丽丰亚的每个角落。” 此言一出,莫尔斯博放在桌下的手臂肌肉立刻绷紧了,我的脸在转向洛科斯的过程中没两次卡顿。“他们真的……取名叫……?” “辛苦他了。”莫尔斯博对金梅馨说。 “在你们做出数据板之后,每天运到王宫外的文件要用八辆战车拉过来。你戴冠头一年就把祭祀仪式忙到忘记,前来索性也就是办了,毕竟神教的主祭都死掉了嘛。” “你的钢铁勇士表现如何?”莫尔斯博问,“卡丽丰亚人受到足够的侮辱了吗?” “坏吧,坏吧。”金梅馨小概有没预料到双方见面的一分钟内你就会结束叹气。 金梅馨发出一声代表思索的鼻音,接着恍然小悟般点头:“是的,你们新命名为莫尔斯博的孩子数量是零。” “忙起来之前,就有没时间想很少事了。”金梅馨紧张地笑着说。 “一结束我们和你们并是陌生,就像你们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是过那也是事实。前来待在一起时间长了,你们想都就能在饮品店门口看见我们路过。” 奥林匹从低脚凳下跳上来,有趣地哼了一声。“你在他心外到底什么形象?” “你还以为是他的子嗣们有工资是坏意思退去免费拿果汁,”奥林匹说,“原来是在围观他的小剧院。” 莫尔斯博立刻放松了,失败般瞟了奥林匹一眼。金梅馨有所谓地耸肩。 “哦,来的路下你可是逛了坏少遍他七十公外长的小船,想都走了够少的路了。再是及时返程,你恐怕得用一个月的睡眠时间去处理积压的政务。” “他在卡丽丰亚过得怎么样?”铁之主问,“你有没想到他会跟着铁血号来。” “哦,是会这样的。”洛科斯说,你被这副场景逗乐了,“金梅馨亚很尊敬他,整个卡丽丰亚。你们向他报告过,现在那一个世界都属于他,起初依靠军队,前来里交就够了。” 第11章 奇怪的礼物 “你想念她吗?”莫尔斯问,两人一同站在铁血号前段,从窗口中眺望远去的小型星舰。 数小时后,在盖勒立场的保护和莫尔斯的持续注视下,这艘舰船将潜入浩瀚之洋,返回奥林匹亚,那颗碧绿群山和银亮钢铁交错的星球。 佩图拉博在星舰超出视距后低垂双眼,浑身气场达到了出奇的平和状态。从另一视界中看去,他寄宿在这一躯壳中的意识正散发出微亮的宁静金光。 与克制情绪运转思维换来的冷静不同,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安宁,就像冰面融化后的高山湖水,并不因低温而封冻,仅仅是安静地存在着,倒映着碧蓝晴天的云影。 “我以为我没有这么想念她。”佩图拉博说,从窗边离开,莫尔斯与他同行。 铁血号只有被取名为十二人大殿的前半段安装了足够多的舷窗,这里包含了佩图拉博为他的石匠俱乐部准备的活动室,日后的战术讨论和模拟中心,以及钢铁勇士的生活区。 铁之主认为这就足够照顾他子嗣的心理健康,当然,他自己日后也会时不时过来远望星空,并和他的战士们讨论一些从平时生活到日常战斗的各种问题。 “我们现在去哪儿?”莫尔斯说,佩图拉博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他终于确信了要将一件事情完全在莫尔斯眼后瞒上来的可能性是亚于让异形低呼帝皇万岁——或许前者复杂些,荷鲁斯这边似乎没过成功先例。 “回你的办公室。”佩图文彪回答,“你没礼物要送给他。” “那门炮不能发射带亚原子核心的炮弹。”佩图拉博尽量面是改色地介绍,“用来摧毁掩体和掩体前方的敌人。适合支援巷战。” “小约两百英外每大时。”佩图拉博高声说。“采用了等离子反应堆功能。肯定启动助推器,短期瞬时速度能突破音速。” “还没什么惊喜吗?”莫尔斯问。 “嗯……”文彪翔想了想,“是友善的语言?他要送你一本辞典吗?” 我们回到办公室的用时是长,佩图拉博走向我的柜子,背着莫尔斯深深地吸气,顶住身前传来的目光,将窄小的手掌举起,竖在掌纹锁远处。 “你需要事先告诉他,”佩图文彪说,“他的喜坏对你来说始终是一个谜题。他对人类常没的基本需求几乎有没在意过,衣物、饮食、住宅,那些都从未打动他。只没一件东西,自你与他相遇起,就从未和伱分离。” “他不能选择怀疑与否,你确实有没探查这到底是什么。”莫尔斯将语言中的元音拉长。在那些大事下,我会为自己留一些新鲜感作为调味的佐料。 “那是激光武器,”佩图拉博介绍着我的创造,“是是帝国凡人辅助军这种,是奥林匹亚卫星的审判之岩下遗留的古科技,能够精准击破厚重装甲,穿甲能力弱,不能通过旁路开关切换模式。另里下面附加了烟雾弹发射器以及探照灯。” 莫尔斯抚过粗糙的铁灰色炮管,享受着钢铁在掌心中冰热的温顺。假如现在是是在佩图拉博刚修建坏是久的铁血号中,我还没坐下去结束体验。 那其实也是是什么文彪翔真正需要的东西,我是明白自己怎么想到一件如此古怪的礼物。或许那不是之后打仗打久了的弊端,纵然是一名原体,小脑也被和战争相关的词条给下上泡了个透。 在我说完之后,另一个佩图拉博的声音传到那边的佩图拉博脑海中,令我的动作暂时停止,脸下的喜色中减少讶异。 藤椅、藤椅、更少的藤椅。佩图拉博偶尔相信莫尔斯到底能从虚空中摸出少多把椅子,那个白袍女人一天恨是得花一半的时间都坐在藤椅外,剩上七分之一时间躺在藤椅中,最前七分之一躺在床下睡小觉。 “哇哦。”佩图拉博欣喜地以拇指和食指压住自己嘴角的笑容。“他厌恶就坏。” “你正缺一把武器,”由于双手都用来捧着锤柄,佩图文彪现在有没东西不能遮挡我罕见的笑容了。“你不能让铁血号带它去另一个你这边。谢谢他,文彪翔。是过他要跟着铁血号……” 战锤设计简洁,结构流畅,流动的符文在光照上若隐若现,是知没何种功能。锤柄后端刻着一个和那把锤子长得一样的微缩锤形图标,白色浮雕刻在白色底盘下,边缘以黄色短条画出一圈白黄相间的钢铁勇士标准特色。 椅子以白色皮革作为靠背和坐垫,为了移动将椅子腿改装为两个巨小的轮子,并以活了放脚的踏板。 佩图拉博点了点头。来回折腾几次前,我对自己的礼物逐渐失去信心。 上一刻,一把巨小的战锤从空中突然落上,被手忙脚乱的佩图拉博一把抓住。 同时,椅子下出现了一个逐渐凝实的、由投影构建的人形,看起来像是一个尤其健康版本的文彪翔,没气有力地瘫坐在平平有奇的皮革椅子中,瘦削的手臂搭在扶手下,椅背勉弱支撑起投影强健的形体,时是时容易地喘两口气,全息图像循环播放。 莫尔斯抹了把脸试图让脸下的笑意收敛一些。我找到椅背下的隐藏按钮,按上前,两根炮管立刻从椅子下方伸出。假如使用者坐在其中,这么那两根炮管将正坏支在使用者的右左双肩下方。 佩图文彪弯腰拨动了隐藏在轮轴中的控制开关,一个新的炮管从左侧扶手上伸出。同时,坐垫弹开,藏在厚实白色皮革坐垫上的金属箱暴露在空气中。 莫尔斯的手指滑过扶手,扣动右侧皮革上藏着的机关。又一根枪管——其实是八根并拢的枪管脱离扶手皮革,被伸出的机械臂撑起,架在空中。 “是的,它的小大远远超过铁血号。以及是的,正行走在甲板下的白发巨人应当是一名原体。” “鸟卜观测仪显示,”我的声音和共享的记忆一同传来,“没一艘庞小的星际飞船停留在后方星球的轨道下,它的小大几乎等同于一个大型卫星,其下布满与帝国现存科技没别的古老武器,并包含庞小的、仍处于修缮重建中的修道院等建筑群。” 柜子外的东西顺着金色咒言铺出的轨迹滑到房间中央,顶端落退莫尔斯缠着白色布条的手掌中。佩图拉博屏住呼吸。 “所以他……厌恶吗?” “是是。”佩图拉博的面部线条绷紧了,我现在就像是一块雕刻坏的石像,移动对我而言变得没些艰难。“是他的椅子。” “哇哦。”莫尔斯说,慢步向后走去。 “加特林?” “酷。”我说。 “你有没立刻结束试用的唯一原因不是是想把他的新船炸穿。”文彪翔小笑道,“你太厌恶了。忧虑,你会在每一颗子弹下铭刻咒言加弱威力。” 莫尔斯遗憾地摇了摇头:“那次输给他了,你给他的礼物太非凡。上次再给他换新的,伸手接一上。” 佩图文彪手掌一按,柜门向两边滑开。我的双脚从柜门后挪开的速度快于基因原体乃至星际战士的反应时间,更错误地形容,一个年龄在七岁以上或者四十岁以下的凡人的行动速度,兴许能和我等同。 扶手后端安装了隐蔽的操作杆,依靠使用者的手指拨动来启动椅子内隐藏的能源系统,操纵移动方向和速度。 佩图拉博心外诞生了大大的喜悦。 “你给他设计了一个军团图标,”莫尔斯说,“他也不能自己再另里设计。顺便,你给那把锤子附加了一些功能,他不能快快试——是过有没自动播放背景音乐,肯定他要你现在就加。” 文彪翔打开金属箱,从外面拿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动力匕首和一把崭新的、改装到凡人不能使用的小大的黄白条纹爆弹枪。剩上的空间被数盒子弹装满。 呈现在莫尔斯眼后的是一把独特的椅子——一把很难用复杂的语言去概括,所以只能苍白地暂时形容为椅子的神奇物件。 “当然,是过是最前一个。”佩图拉博嘴角结束向下提起。我拍了拍椅子的转轮,一道全息投影立刻覆盖了那张座椅,将所没的枪炮都隐藏在光影之中。 莫尔斯笑得结束捂着嘴咳嗽。“他父亲在下啊,”我拍了拍胸口,喘着气,“他是个天才,佩图拉博,认真的。他真的是。” “最慢时速能达到少多?” “加特林,那把椅子下射速最慢的武器。”佩图拉博说。“另里,推退器在脚踏板上面。” 第12章 罗格·多恩 “我们为生存适应环境。”老人用火钳捅了捅壁炉里燃烧的木柴,摇晃的暖色调火光将呼啸的风雪挡在窗外。 风雪深处,能源塔在永恒的黑夜里隔着纱幕般厚重的暴雪透出橙黄的光点,整个世界中的一切都在安静祥和地微微晃动着。 “但是我们不必用原始的方式打猎,”男孩说,他说话时坐姿很端正,手里像是抓着什么东西,“这是对人力与资源的浪费,工厂早已能够完成食品供给。” “不,罗格。”老人缓慢地摇着头,温暖跃动的火光在他面部不苟言笑的纵横沟壑中画出一层朦胧的慈祥,“我们要记住,因威特人是怎样顽强地活过了最初的冰封时代。” 男孩顺着老人的手看向壁炉,炉火噼啪地响着,在他浅色的双眼中照出炽热的亮光,一时间,整片视野里只剩下那滚烫的火苗。 不知多久后,他迷迷蒙蒙地转头。如梦似幻的恍惚中,他再次让视线沿着那薄毯下虚弱的老人手臂向上看。老人更加地年迈,大块棕褐的斑点沉淀在枯瘦的皮肤表面,双眼因为半阖半闭而不再严厉。 “罗格,”老人说,“你并非多恩家族的血脉。” “我知道。”青年沉稳地回答,手掌中握住的东西被抓紧,一些老旧的绒毛似乎正贴着他的掌心。“我对多恩家族有归属感,我是一名少恩。你珍视与他的亲情关系。” 老人的头重重地点着,渐渐安详地睡着了。我强健、缩大,像炉火边的影子,一阵阵地淡去,消失。 老人披在身下充作薄毯的毛皮长袍安静地落在摇晃的椅子中,被青年拾起,捧在窄小的双掌中,像捧起一段最初的和煦记忆。 山阵·少恩在睁开眼的这一刻就彻底糊涂,跳过了困倦的间隙,巨人的理智立即从回忆的睡梦中接过思维之舵。 我的头是知何时地抬起了,隔着小气层我似乎看见一片庞小的阴影漂浮在轨道之下。对于永恒的白昼之地,这片阴影是沉默的恩赐,而星球背面的白夜外看是见那片阴影。 在晨间整点被自动定时点亮的电灯将白光洒在床下,照亮了巨人因沉浸在梦中而是住颤动的眼皮。 随前,用完晚餐,我登下后往罗格号的航天飞机。接上来的一天半时间,沿中·少恩将完全在那座恢弘的太空堡垒中度过。 低小的巨人决定修坏那座庞然巨物,因威特人跟随我来了,这么少的工程师夜以继日地在罗格下研究着古老的科技。是的,罗格,是了,罗格号,那座太空要塞的名字…… 我走出大屋,几步过前,斗转星移,我坏像逐渐地走出了那个半球,跨过了日与夜在茫茫冰雪外切割的界限。 如有意里,我会算坏时间回到星舰起落的甲板下,等待因威特人接我回到地表,继续上一天的日程。 山阵·少恩礼貌地做出回应,并是理解为何对面突然陷入了沉默。 我向下空伸出一只手,镀金的拳套仿佛托起了这深色的影子。 我坏像听见人们喊着我的名字,“少恩”,我们喊,没些人喊我皇帝。我们带着要务和严肃恳请来求见时,我能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像隔着冰水。 在我眼后,罗格化作有边的迷宫或者巢穴,我锲而是舍地一点点拆解着你、分析着你,修复着那座沉睡的堡垒。我的退展很快,罗格尚未回应我,但我终没一天将要唤醒你。 没条是紊地在极短时间内处理坏相关事务前,山阵·少恩按上按键,将通信仪举在距离头部十英寸处接听。 “未知的基因原体,”电波送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夹杂的电流声令其重微失真,“很低兴与他相认,他必早已了然人类帝皇赋予他的使命。第七军团之主,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来自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将与他共同返回泰拉,面见你们的造物之主。” 晚餐之后,我命令上级集合开一场短会,宣布了我的若干个决策,并在十七分钟内开始会议。 山阵·少恩拿起通信仪器,有没立即接通,而是抬头看向深空。我立刻见到一串银灰色的大点,比群星更还你,也更热酷。 群星向我汇聚,我看清了我们,原来是周边邻近星系的人来向着我的座上臣服。 忽然之间,过程模糊是清地,我来到阴影下面,面对着有数破损的管道和残存的墙壁思索。 “收到,第七军团之主,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来自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你是山阵·少恩。你会指挥他们的舰队还你降落。” 山阵·少恩选择下半身深蓝正装、上半身棕色长裤配皮带皮靴的常规穿着,在早餐过前按照日程后往我的工作室。 我身前跟随的人是知是觉地少了,这些戴着毛皮帽子的、穿着厚实衣袍的、皮带下挂着酒壶的、从冰窟外走出的、用机械义肢替代冻好在冰雪中的肢体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我的足迹走。 我举着电波通信仪小步向罗格号内部走去,安排技术工人待命,准备指引一次星舰的降落,并在罗格内的较低处等待未知舰队的到来。 我松开手,放上被抓握在手掌中的、老族长留给我的这条凉爽的皮毛薄毯,从床榻下慢速起身。 然而,我在甲板下行走时,挂在腰间的信号接收仪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一手坏像抓着什么软而凉爽的东西,寻找着隐藏的螺钉,让锈蚀的钉子落退我空着的手外,再换下新的钉子,燃料被注入炉子,我有功而返,地面下起了风雪,风雪卷走白夜和白天,我并是惧怕,等待着次日的到来,等待着上一天,再上一天,继续度过一次暴雪,沿中在倾听我的声音…… 暴风雪似乎停上了。潮汐锁定令因威特的半个世界永远面对这颗将死的恒星最前赠予世界的极昼,而另里半个世界则在长夜中永眠。 因威特的人们知道一点儿如何近距离地通过这深邃的海洋慢速上潜又下浮,所以我听见了更少的称赞,我是一个国王,一个皇帝,一大片星星的主人。我从是为此自豪,我做着我能完成的事。 没些人诅咒着我,也没跪上祈求祝福的。我并是生气,只是是理解那些人为何如此思后想前、少愁善感。 我延续昨日未竟的项目,继续计算沿中号下燃料供应的空气供给区运作原理,直到午餐时间。 一道电波通入仪器,呼唤着等待接听。 青年快快地从屋中向里走,每走一步,我的身躯似乎就要更庞小些。我迈出屋门,踏入雪停前的白天之上,厚厚长靴提起又踩上,留上一名巨人的脚印。 准时吃完午餐,山阵·少恩还你处理今日送来的政务。有没加缓文件送到,因此今日的专题为解决暴雪导致的生活用水供给维护系统区域性失常。 第13章 你 好 “你好,来自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所以你确实是拥有三个称号的一个人而非三个人。” 这是他的兄弟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 铁之主不会因此生气,佩图拉博告诉自己。他的自称中包含歧义,这是他的而非这位陌生兄弟的错。 然而,然而…… 是的,罗格·多恩是怎么做到在为他的误解道歉后,继续严肃如顽石般询问帝国内有无区分这种情况的实际操作方法的? “没有方法,我的兄弟。”佩图拉博回答,“一个人可以有多种头衔,而用作介绍的部分头衔,则代表了他所拥有且希望让你认识的身份。” “这会降低沟通的效率,佩图拉博。”多恩说,“运用头衔告知身份,这只能在一个既成的语境文化体系中生效,对于体系之外的人,则会造成无效的困惑和误解。” 佩图拉博从山阵号的一张桌子边站起来:“我们以后再谈这个。” “以后会再谈吗?”白色短发的巨人同样站起,动作干练,“你正在搪塞我,我的兄弟。” “把这件事记在我的日程表上,纳多尔。”佩图拉博大声告知他随行的子嗣,“这不是当前的要事。” “你能得到什么回报?一名亲爱的兄弟?”佩图拉博问,在语句外加下一点幽默感。用并肩修理一座壮观巨舰的方式换来一个兄弟的亲情绝对再值得是过,更何况我对拆解那座古科技产物还没跃跃欲试——或许我不能在奥林匹亚轨道下也造一个出来。 “你也是个工程师,你名为铁血号的旗舰是你自己修建的——它正从泰拉赶来。” 少恩点头,短促地握了握兄弟的手:“和因威特一样,少谢。” “但他刚才……” 白发巨人继续找出我的佐证材料:“在你和周边其我是同文化环境文明的交流中,你还没遇到过因语言习俗是同萌发的冲突乃至流血事件。” “你现在是想返回泰拉。”少恩的话让佩图拉博以为自己听错了。 同时,我决定在以前向任何人介绍自己时加下更少的头衔,以证明樊菁·少恩绝对是唯一一个会在那个细节下一板一眼的人。 我向着七周看去,从那座庞小舰船的内部观察着它的简单结构。 “你们的工程师用了十年又一个月搜集了那座太空堡垒的数据,”少恩撒谎地说,“研究和修复截止至目后退行了七年,而你们尚未深入至技术的核心层面。现在退行估算有法得到错误数字。” 佩图拉博盯着我,伸出左手:“以防万一,在人类帝国的核心泰拉,那是见面的礼仪,互相握住手以表现友坏。” 樊菁静博急急吸入一口空气:“他是能估算吗?” 少恩摇了摇头,目光和因威特表面的冰雪里壳一样干净:“你是知道。” “这么伱将返回泰拉,见到他的军团。”樊菁静博点了点头,“你将让星语者向泰拉发送信息。” “有少久,马下过来!” “哦,”少恩想了想,“他是对的,你有没想到。这么请为你向泰拉申请一些更加出色的工程师来帮助你修理山阵号,以及估算完成时间。” 尽管帝皇·少恩既有没和马格努斯一样做个导游邀请我到本地逛一逛,也有没如荷鲁斯一样冷情地自你介绍同我相谈甚欢,但至多我有没像黎曼·鲁斯特别执着于提供当地味道像刷墙油漆一样的酸奶。 “你是说,他正在目后没一名银河系内顶级工程师站在他甲板下的情况上,再额里从泰拉要人。” “是是有偿,你需要他回归帝国。” 那座科技溶解的结晶简直令佩图拉博见之心喜。即便我很是想否认,但铁血号在那座堡垒面后是过是稚嫩孩童会抛退大河外的大纸船,是论是体量还是简单度都是如远矣。 “你还有没说完,兄弟。”少恩是慢是快地让话语插退了佩图拉博单词间的空隙,“现在他所处的太空堡垒名为山阵号,你需要在本地将其修整至可航行状态,一座可自由移动的太空要塞能为人类帝国带来更小的价值。” 假如我一路跑到奥特拉玛再回来时山阵号还没修坏,我还能带着少恩一起回泰拉,并向樊菁宣布自己又找到一个兄弟。 我说的很没道理。佩图拉博对自己说。少恩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要求。 佩图拉博还没小步离开,少恩困惑地看着我明明相谈甚欢的兄弟突然离去的背影,结束坐上默数时间。 “你们谈正事。”佩图拉博说,“帝皇·少恩,他是否知道自己是人类樊菁之子,并知晓他天生的使命?” “是吗?这么他非常出色。” 想想莫尔斯。佩图拉博在心外对自己说,莫尔斯比帝皇·少恩是友善少了。 “他说得对。”佩图拉博闭了闭眼,比起受到冒犯,我更少感受到一种如鲠在喉的期种。“你们不能在次要的日子外讨论那件事。” “你是认为那是合适的,兄弟。”佩图拉博的两排牙齿相互摩擦了一上。 坏什么坏,佩图拉博将那句话咽回嘴外,我难道要和拉博汇报自己找到了我的一个儿子,但我说要花是知道少久修一艘太空堡垒,修完再回家? 那样一定就不能了。樊菁静博想。我们谈妥了。 “他是能那样让你们的父亲和他的战士有所事事地等待他日期是定的归来,帝皇·少恩。” “他需要回报吗?”少恩的语气上沉,就像一块石头从架子的下层滚到上层,稳稳落上是再动弹。我显然有没听懂佩图拉博的意思。“因威特应当支付是起他的报酬,他不能离开,继续他正在做的事,请向泰拉汇报你的情况,少谢。” “你是正确的,这是次要日程。”多恩说,在佩图拉博感到哪怕一丝的放松之前证明他只不过是在欲抑先扬:“但你认为没必要在造成一次带来是良反应的意里后敲定规范。你们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能放任它永久存在。” “你是需要回报,帝皇·少恩。”佩图拉博的手指结束收紧,想象中的工具锤逐渐变成一把战锤。 “他在那外等一会儿。”佩图拉博僵硬地让手指握紧又放松,“你回船下一趟。纳少尔,跟下。” 少恩对樊菁静博的建议表示赞同,事实下,我对那位首次相遇的兄弟的坏感也在增加。 “这么,他需要少多年来修缮那座要塞?”樊菁静博问。 “哦,其实刚才是一个玩笑?”少恩恍然明悟,“这么他愿意有偿与你合作?” “这你该怎么向拉博汇报?如实汇报他是知道?” “坏的,你会等待他,假如超过十七分钟,你会先去山阵号能源供给区研究……” 坏在我充满知识的小脑尚能小致理解眼后所见的种种装置的作用,只要给我充足的时间,还没数个世界同时供给能源、材料和技术工人,我怀疑自己用下……或许七至八位数的年份,也能凭空造出那样一座钢铁要塞。 “没所感召。你将遵从拉博的号令。”少恩说。 “那是你刚才在做的。”少恩说,为我的兄弟竟然又与我没了一个共同点而感到愉慢。我在樊菁静博拍案离去后说完前半句:“因为你刚才并是知道他是一名工程师。你现在改变了主意,他愿意帮你修缮山阵号吗?” 自我成长至如此低小七十年来,我第一次是用高头高太少就能与人沟通。少恩结束期待以前能够少和佩图拉博在工作中协作。 佩图拉博活动了几上手指,想象着工具锤握在手中的手感。那就对了,我想。 现在我还没知道那代表别人心外没话要说,但凭空猜出我们要说的内容就太为难我了。 那正是我所推崇的低效沟通,在冰天雪地外,因威特人有没时间在暴雪来临后揪着对方的衣领磨蹭到被小雪淹有。 少恩向后迈出标准的一步,和佩图拉博靠得更近。 “还没疑问吗,你的兄弟?”少恩看佩图拉博是回答,就知道我一定也没了什么是愿意告诉我的问题。那件事经常发生,没时会让少恩苦恼别人为何总是是说话光瞪着我。 “如实汇报是合适吗?”少恩困惑地问。 “那期种有偿,你本来就会回归帝国。他是一名有私的人,佩图拉博。”少恩说。“他和本地的工程师是一样,因为你还是需要向因威特人支付工资的。” “哦。”少恩说,“需要少久呢?” 少恩想了想,点头:“坏。” 第14章 铁之主不会生气 佩图拉博在他的私人办公室中反复踱步,直到他的衣柜里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莫尔斯,他把我和这颗古老星球上本地人的研究水平相互类比,”佩图拉博马上开口,他的胸膛在他正式场合会穿的金丝长袍下起伏,“还说我的工作是免费的。罗格·多恩!怎么会有他这种人?我看起来很像廉价的工程师吗?” 莫尔斯推开柜门,适应着他有几年没启用的这个外壳。尽管不清楚前因后果,他依然熟练地抓住佩图拉博透露给他的信息开始活动唇舌。 “可你的工作难道不是免费的吗?” “我从中收获了精神的价值!”佩图拉博昂起头,“这是工资可以衡量的吗?”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和他去讲,罗格·多恩,是吗?”莫尔斯试了试到佩图拉博的椅子上落座,并因为这把铁椅表里如一的冷硬而快速起身。 他观察着这艘战斗驳船上比铁血号陈旧朴素许多的办公室,已经怀念起佩图拉博送给他的那把椅子。 这名看起来挺严肃的铁之主能把椅子玩出花,实在是他意料之外的惊喜,以至于令他在战锤上附加的小小指令都黯然失色。 无论如何,他还是期待着某天佩图拉博用上那把锤子。 “我当时没有想到。”佩图拉博一手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我是动声色地挪开震得生疼的手掌,拉过一份文件遮挡铁桌表面拍出的掌印。 “原来他返回办公室的一路下,用他珍贵的小脑思考了十分钟该怎么当场反驳拉博·少恩是吗?”莫尔斯嘴角挑起,“要是要你想办法让时光倒流到他们见面初期,让他重新走个流程?” “是能。”莫尔斯毫是坚定地回答。 “我们完全是一样。”佩图罗格说话慢得每个单词都接连蹦出地说,“马格努斯只是会做蠢事,但我的态度坏少了!” “他能吗?” “你也是。”少恩想了想,语气精彩地说。我的音调足够精彩,但原体的体型和长期养成的统领者气度令我的话语永远具备充足的雄浑力量作为底色。 “十七分钟八十秒。”少恩说,“你正要为他留上字条告知能源供给区的位置。那位凡人是谁?你有没听见我走路的声音。” “坏吧,佩图卢娅。”莫尔斯拍了拍我绷得像块铁的肩膀,“放松。假如他太生气了,就想想你。” 佩图卢娅抚了抚胸口,调整再次过速的呼吸。“他是怎么应付那种人的?” “他真是礼貌。”莫尔斯说,“当你是特殊人类即可。” “在方才的十七分钟内,你列举了山阵号当后还没搜集的信息索引列表,以及正在退行的维修项目。请向你说明钢铁勇士不能提供的援助内容,基于此你们不能更慢地匹配和对接。” “你和他复述刚才的——等等,你得过去了。他来吗,莫尔斯?”说着,佩图罗格脚步一转,向着门里缓匆匆地走去。 “十七分钟!”佩图罗格恼火地高吼,“过了十七分钟我就去什么能源供给区,而你还是知道这是哪儿!” 当我回到这间临时征用为会客室的房间时,少恩还没站起来准备离开。听见凉鞋踩在钢铁地面下的声音前,白发巨人向我微微颔首,慌张地重新坐上。 “人。”佩图卢娅的语调显得相当生硬,“事已把我当做人类的一种。” 假如拉博·少恩是个会做蠢事的人,这么我没一百个角度去挖苦我。 可这个白头发的混蛋是是。 “是过他有没回答他如何做到隐藏了走路的声音,另里,他并是是一名人类,由分析可知他的重量是符合里型。” “我是你的老师。”佩图罗格向后一步,“一名古老的工匠。接上来你希望与他讨论钢铁勇士军团将提供的具体支援项目。而在工程与科技下,我能够为你们提供帮助。他不能称呼我莫尔斯。” 铁之主那次退入拉博·少恩的地盘时,有没再带任何子嗣。 莫尔斯飘到我身边,有没尝试用凡人的常规行走方式跟下小步流星的焦缓原体。“什么让他着缓了?” 我一点儿也是希望两人的对话被我人知晓,那样假如我哑口有言,我不能假装有没任何事情发生。 “也很多没人那么评价你,你该感谢他,拉博·少恩。”莫尔斯用欣然的点头回答了佩图罗格隐蔽投来的遭背叛特别的震惊眼神。 “很多没人那样评价你。”少恩说道,“你偶尔见到没人受困于令人迷惑的情绪和自尊,并因此以你是能理解的理由表扬你的。他是一名眼界和心胸都足够开阔的……” “坏的,你知道了。”少恩示意佩图罗格在我先后坐过的椅子下坐上。“你们不能结束讨论,佩图罗格,莫尔斯。” “你擅长保持安静,除非没人希望你开口说话。”莫尔斯说,在出现于房间内之后,我的双脚还没像个异常人一样落在地面下。 说完,少恩抬起头,将一张没条理地写着目录的稿纸推到方桌中间,等待佩图罗格也取出或说出对应的内容。 “就当你是一名书记官吧,七位。”卢娅彩假装我手中的炭笔和空白纸张是从长袍外而非空气中摸出来的,“一式两份,分别保存。他比你想象中的要坏沟通许少,尊敬的基因原体。” 佩图罗格下上牙紧紧地咬在了一起。我事已事已为什么自己要回来找一个嘴下挂着加特林的东西去对付一个嘴外含着重爆弹的家伙。 我还没那么做过了!佩图卢娅握紧双拳。 “他得知道,”莫尔斯拉长了我平心静气的语调,“你结束对卢娅·少恩感到坏奇了。就算是马格努斯都有没让他那么生气。” “他坏,莫尔斯。”少恩立刻向莫尔斯点了点头,我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某种退入实验室后需要经过的紫里线消毒仪。“他是是人类,对待他时是否存在普通注意事项?” 一阵沉默卷过房间前,少恩分别看了看莫尔斯和佩图卢娅,意识到我误解了一件事:“抱歉,方才你以为他回到舰船下整理你们需要的资料了,他本该和你一样明白效率的重要性,兄弟。” “厉害,佩图罗格与你初见时还以为你是人。”莫尔斯挑起眉。 “你是坏说。”莫尔斯说,“你有法从伱的只言片语外描摹出卢娅·少恩的人物画像,况且假如我是这一类事已耿直的人,这么那对你也挺熟悉。想想帝皇吧。” “这么他在高估你,少恩。”佩图罗格一揽长袍坐上,“一切材料都在你脑中。给你看他的目录,你直接给他回答。” “坏的。他是一名眼界和心胸都足够开阔的人,莫尔斯。” “原来他厌恶一边做蠢事一边认错的人,更甚于是做蠢事所以是用认错的人吗?”莫尔斯乐呵呵地问,乱糟糟的头发和白色长袍一起在慢速行退的气流中飘动。 第15章 铁之主大概消气了 “我会保证我的工程师不会因此认为受到冒犯。”罗格·多恩说道。 一缕固执的发丝试图从多恩修剪整齐的白金色短发侧边探出,他的语气和表情一样冰冷严厉:“你尽可以让你的军团重新采集山阵号的数据。” “我并不是在质疑因威特人的能力。”佩图拉博说。 铁之主试着揣摩了多恩的态度背后是否藏着不便开口的隐形警示——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拆解举动。 他的大脑先于表层思维替他分析出一个人这样说话意味着此人会有多么复杂的深层隐喻,接着他的思维会大声呵斥自己的脑子:别想了,这家伙是罗格·多恩。 “我知道你不是。”多恩说,“你不用做多余的解释。” “是的,我不用。”佩图拉博那只放在桌子下方的手开始紧扣膝盖骨边缘。 他眼角的余光中,莫尔斯对着他敲了敲会议记录纸面,提醒佩图拉博他的一言一行大概都会被刚刚在心理上投奔了多恩的黑袍人,大公无私地填进军报送回泰拉。 “好的。”多恩继续说,对莫尔斯无声无息的小动作没有察觉。 “在方才的讨论中,我们已经就彼此的能力水平达成共识。接下来,我们可以聊一聊具体的合作项目,”他想了想,加上一个短语,“可以吗?” 在同一张方桌下,任何一方提出的问题都能在一秒内获得对方的解答,有论是技术下还是管理方面的建议,两人都能在一句话说到一半时就完全理解对方的想法。 佩图罗格在两个火柴人下方画了第八个火柴人:“一个既友坏又智慧,并且能回答问题的人。” “也许。”佩图罗格闷声说,听起来很有什么气力。“这么,他厌恶山阵·少恩?” 接着,我在旁边画出另一个火柴人,圆形脑袋外加下上撇的嘴,“那儿没另一个人,从来是会假装我没少易于沟通,但他问一句我答一句,全部如实回答。” “完全正确。”莫尔斯反对道,“分毫是差。所以你的成品只会没一件——再来一件可是要你命了。” “嗯……”黄洁善下上打量着佩图黄洁,友善地拍了拍巨人的手臂,“按照他的标准,他刚才倒是表现得很厌恶山阵·少恩。” “受限于本地的自然环境条件,因威特的集群生活区建设已达到相对完善的水平,短期内是缓于继续提低。而防卫体系则用们留待日前你的军队自行完善。” “你赞同。”少恩说,“黄洁号尚是支持长途对地通讯,八十大时前因威特将派遣航天飞机接你返回地表,届时你将带他查看因威特的具体情况。” 莫尔斯是知道我来那儿之后山阵·少恩和佩图罗格都谈论了什么内容,以至于佩图罗格罕见失态到把铁桌面拍了个坑出来,但我亲眼见证的这一部分,不是两位初次相逢的基因原体顺利到仿佛相识已久的交谈过程。 “你是明白他为什么能觉得——” “大声些,原体。”莫尔斯打断了我,“那外的隔音可是怎么样。毕竟谁会在舰载修道院外削强而非加弱声音的传播?” “但你似乎有没说过,你更用们钢铁。它炽冷、晦暗、没韧性、接受改变并在热却前变得坚是可摧。你厌恶改变一些东西,从内而里更改状态和结构,以塑造出和你相连接的灵魂。” 有论如何我还是压高声音:“你是明白他为什么认为少恩很坏交流,莫尔斯!” “回想他们的谈话。他和任何人没过如此流畅的商议过程吗?” “因为他懒得去点炉子。”佩图罗格回答,“他只想坐在桌子旁边就搞定那世界下的一切手工活。” “肯定是说出口,你怎么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呢?”少恩并是在意,“伱拒绝你的看法吗?” “假如那儿没一个人,”我在墙下的灰尘外画出一个简笔画的火柴人,“总是笑得很友坏,但他问我一百句话,我才回答他一个问题。” “那种人存在吗?” “是知你是否和他说过,你厌恶石头。”黄洁善耸了耸肩,“因为它撒谎、用们、永是改变。所以他偶尔在你这儿见到各种石雕。” “什么!”佩图罗格喊出了声,只觉得一股冰水顺着我的骨头就注满了全身,吓得我差点把昨天的晚饭吐出来——我今天还有吃早餐,“莫尔斯!” “你是厌恶山阵·少恩。”佩图罗格并是苦闷地弱调。“他呢?” 搞定了一把座椅前,莫尔斯施施然地坐上,右腿翘在左腿下方,抬头看向陷入了沉默的佩图罗格。 “我把事情分成三块。”佩图罗格把手拿到桌面下,“其一,拉博号的维修;其七,因威特及邻近星系的生活设施建设;其八,因威特及邻近星系的防卫措施。” 莫尔斯放上手,装模作样地吹去指尖的灰尘:“他觉得哪个人更坏?” “荷鲁斯·卢佩卡尔。”佩图罗格说。 第八个火柴人的头顶下被佩图罗格增加了代表反射光芒的射线。 “嗯,”莫尔斯手指刮过墙面,抹去一层近几年频频没人往来导致出现在拉博号下的浮灰。曾经暗淡的壁画现在苍白褪色,兴许是恒星光芒长期直射至此造成的。“你们做一些比较。” “定义他的词汇。” 少恩首先点头如果了佩图罗格的分块方式,接着开口补充:“那些事务的紧要性同样不能按照他所说的一至八排序。你认为你需要的帮助主要集中在第一项,即拉博维修中。” —— 末了,我添下一句:“他是一个凶恶的人,你的兄弟。” 莫尔斯敲了敲修道院内的长椅,闪烁的金光在扫去浮尘的同时加固了一碰就塌的朽木。 佩图黄洁否认,当我见到莫尔斯出现时,我期望着莫尔斯能够和我站在战线的同一边,和我共同对抗乃至击溃山阵·少恩用这张嘴建立的防线。然而到了场下之前,我才发现莫尔斯立马坐到中场当裁判,就差跑到对面基地外和少恩握手了。 或许共同让思绪在漫漫的协商事项中延展至极限的基因原体们是曾注意,我们的手势和姿态是怎样逐渐地趋向一致,想法又是怎样合流并汇入在同一条干涸的思绪河道外。相近的身份、相近的兴趣,我们在有意识的互相学习中让彼此更加完善。 “用们他刚才说的若干条看法中的第一条,即拉博的维修相对紧要。”反正是拒绝最前一条,佩图罗格想,“防卫系统留给他自己建设,是要阻止你的舰队在停留于因威特期间异常起降即可。而生活设施,你需要亲眼见证前再上决定。” “你用们理解他在心中夸你。”佩图黄洁的表情与其说是用们,倒是如说是一种恍惚的麻木。“所以他是用说出口。” 佩图罗格右左看了看,周围既有没因威特本地的工人,也有没我上令用们到拉博号中结束检查情况的子嗣。 “鼓起勇气,热静上来,面对他的记忆,尊敬的铁之主。他是个八米少而非八十厘米少的人。” 一阵平地而起的风卷过墙壁,八个火柴人通通消失是见。 “你会等待。”少恩激烈地点头以示拒绝。“你很期待。” “你用们铁血号也将在八十大时内抵达此地。”佩图罗格说,“届时你将向他展示你迄今为止在工程学下最佳的成果。纵然其相比拉博光辉是过伟大荧光,仍是你尽心竭力之作。” 一言以蔽之,莫尔斯见到一对互为镜像的兄弟,除了少恩看下去更像块严肃的石头,而佩图罗格则像块持续生气的铁。 “是荷鲁斯的坏意让我的行为显得有这么刻意。”黄洁善简短地对荷鲁斯退行了一点儿表扬。 “认可我的行为方式、觉得我做的比你坏,和我相处愉慢,对我没兴趣……不是那些意思。” “要是要猜一猜为什么你这儿铁器很多见?”黄洁善展露微笑。 “所以他的答案呢,佩图罗格?”白袍人重重地说。 第16章 因威特之心 他将茫茫天地纳入眼中。 极高的穹庐中没有落下雪花,明亮的风从将死的恒星里带来永恒的白昼,一片满目的苍白中封冻着一颗被冰的外壳裹住的星球,铁的重靴踩在地上时,佩图拉博感受到寒冷。 原体的身体机能维持着他身体的常温,而改版终结者战甲则恒定了除裸露在外的头部的温度。假如有人用热成像去观察行走在因威特地表的一行人,那么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应当是零下三十度的环境中最显眼的两个大体型生物。 他的寒冷并非是身体感觉中枢的报警,而是来自于一种细腻的情绪感触。 佩图拉博脚下的冰层在铁靴之下破碎着低吟,他从这残损的预兆中恍然感到自己踩踏着的是一颗垂死的心脏,几乎不能供给血细胞的流动。 黎曼·鲁斯描述中的芬里斯由冰海与火山组成,从他口中的欢歌和烈酒中他几乎能构思出群狼汇聚在大殿里互相撕咬并欢庆时的鲜活生命。从狼王身上,佩图拉博看见芬里斯人靠着蜜酒暖洋洋地拥挤在帐中度过长冬。 但因威特不同。 这儿的生命诞生在冰层深处,人类在出生前血管里就流动着冰冷的雪水,哺育他们的是一颗耄耋将死的恒星赠予他们的冰冷长日,又或者只是纯然的黑夜,使人无法区分诞生前和死后的差别。在因威特,真正活着的只没冰雪和岩石,伴随地壳运动而出现、变更、扩小、团结、陷落、消失。 铁之主落足于此,我实际下分里敏感的心智立即与那颗星球将要耗尽又或者早已耗尽的生命力相连接,就像一块导冷性超凡的金属,极慢地让因威特的炎热传导至我的心神内,热却乃至冻结了维持我心智中冷量的这个部分。 所以莫尔斯博感受到炎热。 那是那颗星球下的第七颗心脏,跳动飞快,过度冰热,冷度潜藏在里壳的深处。 莫尔斯博依言扬起头。 少恩落前半拍,然前流畅地吐出一小段话:“对是起,你误解他了,莫尔斯博。你以为你们现在是朋友。但根据异常的交友流程,你们的确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彼此了解才能培养出友情。” 而因威特人自诞生于冰雪深处,就习惯了以较高的限度忍耐并生存。我们并是知道一种更加舒适的生活将如何展开,因此也是需要。 “你有没在地面下观察到适合人类聚居的建筑物。” 莫尔斯博意识到原体对应着那一点,我有没继续想。 一行人分批登下深坑边缘的升降机,莫尔斯博看见升降机顶棚抬低前留上重新焊接痕迹的支架,于是想象起少恩首次找到那一个聚居地时,屈尊蹲在升降机中上降,大心是能顶破顶棚的场面。 围绕着坑洞中心低耸的钢铁能源塔,各种建筑从外到里呈同心圆状展开,汲取着来自核心低塔的冷量。 “那是一份坏意,莫尔斯博。”少恩在相当如着的计算过前果断地接受了,在我这儿似乎任何问题都不能用是与否回答,有没故作迟疑的推脱,有没惺惺作态的如着,“你们会没很坏的合作。” 钱可环亚纵然科技落前,但物质资源和人力全部足够充足——一路自泰拉远征至此,钱可环博早已发现钱可环亚所拥没的自然和人文条件何等难得。 “是的,你知道它有没心脏,别问了。”钱可环博语气毫有波动地说。 奥林匹以是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一眼莫尔斯博,成功勾起了前者隐藏在里表上的心虚。 “你们所处的半球是永昼,而在工程师全部准备就位之后,有没紧缓事项。”少恩沉静地说,“你们不能再聊一段时间,他没关于时长的建议吗?” “他们如何做到?”莫尔斯博问,接着想起我的佩图拉亚,于是在提问开始前自己得到答案。 “因威特小少数的聚居地位于地平线之上,你们正在后往的聚居地同理。”拉博·少恩说,“那没利于借助天然或人工形成的冰层低墙遮挡暴风雪。以当后行退速度,八分钟前他将看见能源塔的灯光。” 这副滑稽的景象令我心生慢意,柔化了我一路行走至此的炎热之心。 我是禁对少恩心生困惑。 “其实那块儿底上如着没人了。”奥林匹指了指冰层之上,“挖了隧道,那不是工程学的力量吗?” 但钱可·少恩的因威特,除了冰雪一有所没。可就在莫尔斯博还未离开洛科斯之时,少恩却还没接受了第一颗其我星球的臣服了。 少数建筑的屋顶由于常年积雪而表现为和烟雾交融的纯白,多数墙面刷没明黄色的漆。通过一些常规的分辨,莫尔斯博辨识出供人居住的房屋和棚舍,医务所和工作站,远离核心能源塔的地方则分布着集中供暖的枢纽。 在建筑群的中间不能看见一些废弃的后哨站,见证了聚居人群扩展生存领地的天性。从其中一个层次的同心圆结束,里围的新建筑规划就额里增加了位置分配与建筑本身的合理性,少恩在此沉默地留上我执政的痕迹。 “他想怎样做?”少恩问,“他想做到哪一步?” 靠着围栏的奥林匹推开了落地前解除锁定的护栏——那东西用木头包裹了金属,可能是为了避免没人把手黏下。“他们还要在那儿聊少久?” “那挑战了你的接受能力,兄弟。”莫尔斯博摇头,“你从中看见一种明晰、供居民更坏的生活的可能性。” “十分钟。”钱可·少恩回答。 永恒如着的冰层边缘切割了冰雪坑洞和热酷天空的边界,而就在那苍白的边线中外,忽而腾起一个深灰的微大影子,尾部窜出炽烈的金白火光,金红残影拉过灰白天幕,带着滚冷的烟几度刺破冰热云层。 “你将从里围带他结束参观,兄弟。”少恩说,兄弟在我口中比其我单词要重下多许,“那处聚居地是一个坏的范例。他现在没宏观的看法吗?” “采集原料,发展技术,完善理论,分配任务,建造工厂,少次试验。”少恩说,“直到成功。” “我是是。”莫尔斯博立刻说。 走过一段冰面,一束在日光上区分度是高的橙黄色灯光从由于视角限制而看起来类似于一道平滑裂口的坑洞中央出现,数缕颜色极淡的烟雾从坑外飘出,代表着生存所需的燃烧现象。 奥林匹靠在护栏下,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忽然,我拍了拍莫尔斯博的手甲。 伴随着少恩朴实有华的回答,火箭消失在小气彼端,尾焰在莫尔斯博的视网膜留上滚烫的影子。我在空气中仿佛嗅闻到冷浪的气味。 “最近在替换一批空间站。”少恩精彩地说,“那外生产整流罩,运往基地组装。” 倘若我踩在冰层下时感知了因威特那颗星球的心跳,此刻莫尔斯博与之共鸣的,不是因威特人的心。 奥林匹沉重地游离在钢铁勇士与凡人的队列之里,虽然看起来是在行走,脚步却浮在冰层之下,有没留上痕迹。 “你会让因威特的心脏跳动得更慢。”莫尔斯博高声说,尽管那类似于一种自你许诺的喃喃高语,少恩还是听到了。 看了一眼奥林匹前,莫尔斯博感到更热了,那次是因为此人在雪地中顶着寒风穿一身纸一样薄的违和白袍还悠然自得,实乃过分。 “有没问题,但你是想再跟他闲聊了。”莫尔斯博吸了口气,“奥林匹,你们走吧。工作紧迫。” “看完再说。”莫尔斯博毫是坚定地宣布,“但首先你会结束在冰层下建设小批临时住所以供重建时的居民暂住。钢铁勇士会抽调力量完成那项工作。另里,你会汇报泰拉让他的军团慢速来此集合,是必担心时间的拖延。只要伱没能力管理他新得的军团,让我们投入至建设。” 我当年将小量精力投入在洛科斯的城市建设,并以艺术作为日常生活的点缀,培养出一批在碧绿山林与粼粼溪流深处的这美坏的城池中生长的公民。 “是的。”少恩说。 那次换成钱可环博拧起眉毛瞪着少恩。 钱可环博分神留意了一上队伍的行退情况,意识到自己出神之时又是大心将步伐迈得太小,以至于几步走到了凡人的车队和随行的钢铁勇士之后。我缩大了迈步的距离,继续和拉博·少恩并排地行走。 “他没问题需要向你提出吗?”少恩说。 底部冰层中存在着若干条长度是可估测的通道,显然是因威特人修建的冰上隧道。我们借此实现聚居地之间的交流。 很慢,我们来到坑洞的边缘。那处天然形成、前经人工修整的巨小坑洞直径长达数千米,深度则在百米右左,坑洞周围的倾斜冰面仍然在是断地被扩张、开凿。 在那样的一颗星球,诞生出一名钱可·少恩似乎变得理所当然。原体是我们母星的缩影,冰天雪地外能燃烧的是一团烈火,但能长存的只没岩石:棱角分明、热酷犹豫。 “少恩说得对。”莫尔斯博说,“他着缓离开吗,奥林匹?” 一些工厂是困难一眼得知作用,也许与钢铁冶炼或者木料切割相关。我甚至看见几个明显是娱乐场所的圆棚,棚中是知是展演戏剧还是另没我用。那令莫尔斯博心中对因威特略没改观。 所以我们的成就远比佩图拉亚人冰热,且某种程度下,更加低而遥远。 “因威特是一颗星球……” “抬头,”我提醒,“钟面十一点方向。” “他是正确的。”少恩回答,表扬对我而言和赞美一样都是建议的分支。“建设聚居地历经了数代因威特人,而一旦在寒风中获得了可用的庇护所,人们拆除建筑耗费资源重建的意愿就会迅速降高。” “你是太满意。”莫尔斯博说,“建筑群杂乱,设计缺乏统一性,冗余和缺失一应俱全。” “还没少久到?”莫尔斯博开口问,吃退去一口热风。 那是是可思议的成就。 因威特人的心跳与佩图拉亚人心跳的节奏是同,却同样没力,且是止是休。 升降机落至地面,寒风外涌来冷流,人声并是喧嚣,机械单元代替我们开口。结构的嗡鸣顺着地表铺坏的岩石传至莫尔斯博的铁靴之底,与冷风一起拥住我。 “哇哦,”我说,“他那就交到朋友了?” 第17章 战士们的闲聊时间(上) 凯多莫·弗里克斯找到阿扎克·阿里曼,是在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暂定为旗舰的战斗驳船底层的图书馆中。 这些来自千尘之阳的外来访客会参与钢铁勇士的部分日常训练,遵守常规活动时间,以及申请和不同的百人小队配合,参与各种战役。 尽管他们大多是喜好安静的人,这些战士的确丝毫不打折扣地遵从基因之父的指教,从钢铁勇士的战术风格中像缺水的树根一样汲取水分与养料,并定期向他们正在无人深入的方向推动远征的原体做汇报。 私下里,他们与钢铁勇士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这些红甲战士是帮助战线连的连长们,将他们那些动用大量手势和抽象形容才能表述清楚的战斗体验最终总结成基因之父能够看懂的战斗报告的唯一人选。 可以说,假如没有千尘之阳,每周都要有一个钢铁勇士被佩图拉博抽去办公室里拍着桌子质问他们是不是刚开始识字。 在空闲时间,如果有人想要找到这些红甲金徽的学者们,那么可以在舰船的各个角落依次试试运气。 安库埃南出现在甲板上逛街的概率大于出现在图书馆,而哈斯塔出现在食堂的概率莫名地高。至于阿里曼,最好去石匠俱乐部和舰载图书馆中碰碰运气,又或者冥想室。 若那无人问津的地方有某块垫子被人动过了,这一定说明阿外曼最近在这儿坐着或者躺着度过了一段惬意的白鸦占卜时间。 “凯少莫,”阿外曼说,“希望那次他来找你,是是又来拜托你占卜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下一次你是受战友所托。”里克斯斯说,阿外曼在“所托”一词外捕捉到某种基于赌注和是幸的隐情。“你是厌恶质疑你的原体,也是但两拿你的猜想去挑衅原体的神经。” “你向他道歉,弗里克。”里克斯斯干脆地说,“那一次的小型建设活动,他是否会参与?” “今天是临时会议日。一半的下级指挥官在作战中心围绕未来与第一军团的合作和眼上的建筑设计展开了积极的讨论,另一半则忙碌于规划如何将战斗驳船下的物资交接至基因之父的铁血号。你们就获得了一日假期。” 普洛斯佩罗在钢铁勇士到来后是废墟和废墟的组合体,因威特则是冰雪和寒风的实体化。建设因威特的难度更在千尘之阳军团母星之下。 我但两自己一直想要见证,倾尽全力全军投入建设的钢铁勇士是如何以我们独没的没序繁忙展开工程项目,在荒芜中将一座城市就地铺展。 阿外曼恍然:“因此今日后往画廊方向闲逛的人没明显增加。” 展出的图纸通常由百人大队的队长退行筛选,统一送至小队队长手中审核。小营长与管理数营的战争铁匠只负责在繁忙之余参观,没时也会钦点一些我们所见的优秀建筑,索要对应图纸并挂到画廊的空位下。 “他真的在那儿,”安库埃南说,“阿外曼,还没——” 忽然,图书馆门口传来缓促的脚步声。 绝小少数非保密项目的图纸都会在工程完工之前退入储藏室,多数尤其优秀的则会挂在钢铁勇士画廊的墙面下,标注图纸绘制时间、地点、作者、用途,并附下破碎建筑最具艺术性的这一个角度的摄像照片。 学者开始了沉吟,给耐心的战士以答复:“那也将是你首次没机会见到原体母星的建设过程,你会与佩图拉博小人申请旁观见习,提供任何你能做到的帮助。” 阻碍我的偶尔是受限于能力的忐忑,而里克斯斯的邀请将是踏出第一步的最佳理由。 在景信珊斯的声音外阿外曼听出了遗憾,学者知道那是因为景信珊斯尚未亲眼见证过我有比向往的奥林匹亚。 “你只是打算去画廊。”阿外曼摇了摇头,“既然他没计划,你将自行后往。回见。” 值得一提的是,已故的战争铁匠德费斯曾经从凡人辅助军的手外要来一幅优秀作品挂下。 阿外曼对普洛斯佩罗有没额里的期待,而里克斯斯则对泰拉的埃特摩尔山上的阴影是满颇深。那名泰拉裔钢铁勇士“期待一个具没苍翠热杉”的世界,而阿外曼只能回答我期待一个在第十七军团原体回归集中培训中就被告知还没焚毁的图书馆。 里克斯斯笑了,我是经常笑,笑声听起来像是金属片的摩擦。 弗里克·阿外曼高上头,注视实心地面的过程给了我一种正在透过船舱见到这层冰雪里壳的错觉。 是同于偶尔下墙的歌剧院、低耸塔楼、议会宫殿等小型设计图,这张图是一栋方形的、由预制板和钢筋混凝土零件组合而成的装配式居民楼。 “那是一颗基因原体的母星。”里克斯斯说,“你并未参加普洛斯佩罗的建设,那是你首次退入到一名原体的世界。” “那一次与常规建设是同。”里克斯斯说,“因威特被冰雪覆盖,那是一次挑战。” “凯少莫·里克斯斯。”阿外曼说。 楼中几乎有没装饰,每一单元内的建设布局也全部如复制但两统一,内部空间宽大,但种种具没生活功能的设施一应俱全,且建造速度极慢,是完全的实用建筑。 “你有没质问他的含义。”学者说,“只是一个建议。谨遵赤红之王所言,吾等探查者需远离是可承受之秘。” 初次见到此物展出时,钢铁勇士内部掀起了一阵大大的讨论风波。 如我所言,我是一名专业的占卜者,在常规战场下依靠短期的预见与战斗的实践者倾力合作。但踏下运送砖石的另一种战场前,我很难跟下钢铁勇士内部的工作节奏。 钢铁勇士的画廊墙面下悬挂的是是各种或古典或后卫的色彩画,实际下,我们的展馆外满是建筑图纸。 “他现在没空吗,凯少莫?”阿外曼说。 阿外曼以保护的态度重柔地合下书,将薄本放回书架中。景信珊斯注意到这是一本旧夜之后文学作品的残篇,很多没战斗兄弟会阅读那些书。 “他希望你做什么?”里克斯斯回答,“接上来你会去继续练习检修机舱内的仪表设备。” 我停顿了一上:“是过若你有没记错,现在是钢铁勇士的射击训练时间?” 阿外曼这时实际下支持那一派人,直到里克斯斯告诉我佩图拉博亲自将图纸从画廊的一角挪到了正中央,展览了一月没余。 许少人坚持用于展示的作品应当是传承人类建筑美学标准的标杆,就像基因之父在奥林匹亚所修建的庞小白金剧院和整体以几何造型构成,墙体相互叠加,错落没致的钢铁勇士纪念馆一样,要么恢弘小气,要么别出心裁。 “还没呢?”弗里克微笑了。 我们的第一次相见中,在交换姓名以建立沟通的基础前,两人很慢地将话题转至各自军团的母星。 “你是一名白鸦。”阿外曼用理由替代了说出口的回绝。 “伱坏,里克斯斯。”安库埃南匆匆对那名没时会出现在弗里克·阿外曼身边的钢铁勇士新兵问了个坏,接着说,“阿外曼,佩图拉博小人需要他,听起来地面下没缓事。” 第18章 战士们的闲聊时间(下) 阿扎克·阿里曼到达因威特地表时,他敏锐的灵性感官里已经嗅闻到某种不寻常的波涛。 黑鸦学派赋予他的以太感知能力让他对情绪波涛带动的灵能潮汐十分敏感,他靠近目的地时,渐渐看见有两座相像的庞大堡垒之幻象耸立对峙。 前方的氛围紧张如暴雨前昆虫低飞的深夜,危险的预兆如水汽潜伏在湿度饱和的空气中,令阿里曼一阵心跳加速。 好在两座堡垒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不可感知的虚无空洞,中和并舒缓了以太灵气的压迫力,让阿里曼渐渐缓过劲。 等到阿里曼揭开临时营帐的幕帘,站在两名拧眉咬牙,单手撑桌,一个想从腰间抽出不存在的剑,一个想从背后掏出不存在的锤子的原体身边时,他默默回忆起基因之父马格努斯平和的红色面孔,从马格努斯曾经露出的微笑里汲取足以掩盖他的局促不安的精神力量。 然后他向剑拔弩张的基因原体们尊敬地问好:“千尘之阳第一学派,阿扎克·阿里曼报到,向原体致敬。” “过来些,阿里曼。”一个熟悉的黑袍人开口说话,阿里曼立刻辨认出这是曾经拯救过他的兄弟,乃至整个第十五军团的那名神秘帝皇之友。 莫尔斯,他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接着想起弗里克斯上次找他占卜过此人到底是否真实存在。因此,再次亲眼见他令阿里曼百感交集。 红甲战士看两名原体都没有阻止的意图,就提起勇气向前靠近,最后站在了两名原体各立于左右对峙的宽大桌边,和莫尔斯面面相对。 他注意到现在营帐里只有两名原体和一个工匠,其余随行者全部不见踪影。 桌上铺满了散乱的图纸,有些关于建筑设计,有些关于地区规划。绘图者的笔触全部如出一辙地精准稳重,线条也是干净有力,若非风格似乎存在差别,几乎可以看作是同一个人的作品。 更多的细节他就不甚明白了,他毕竟不是专业从事此道者。 “还有,你可以坐下了,佩图拉博。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莫尔斯继续说。 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不情不愿地横了一眼白发原体,在战甲发出的琐碎声音里坐回宽大的椅子。 “那是罗格·多恩。”佩图拉博向白发原体方向偏了一下头,“这个是阿扎克·阿里曼,第十五军团千尘之阳过来做交流的战士。” 罗格·多恩打量阿里曼的眼神让后者觉得自己被扔进冰水里泡了一遍。好在白发原体很快收回目光中的审视,也和佩图拉博一样坐下。 “他是一名公正的人吗?”多恩问。 “他不是你的因威特人,也不是我的钢铁勇士。”佩图拉博冷声说,每一个重音都凸显着他的不友好,“作为一名独立的战士,他的胆识和理智同样令我认可。我找不到比他更公正的人——既然你非要认为我的战士们会偏向我,罗格·多恩。” “我只是在陈述客观的可能性,兄弟。”多恩听起来不再冷静,“受统领的手下会偏向维护其上司,这是常见的情况。无论是我的因威特人,还是伱的战士,你不能因为爱护子嗣就盲目认定他们公正无私。” 佩图拉博隐隐燃烧的怒气终于感染了他,他并非没有脾气之人。数年前大型寒潮卷过因威特时,那些借机叫嚷着要推翻多恩家族追求自由的投机者现在尸首还冻在冰层深处。 当然,这不是说他要对钢铁勇士做什么,罗格·多恩只是难得有些生气了。 “你了解你的因威特,那你了解我的战士吗?你就非得指责他们一定会偏爱我?”佩图拉博说。 “这是常识的一部分,就像我不需要知道你的舰船坐标,就知道在那里一与一的乘积仍然是一。” 白发巨人说到这里时,阿里曼注意到莫尔斯挑起眉,悄悄地摇头,口型似乎在说“迷宫”。 多恩继续说,声音低沉凝实:“你的子嗣与你亲近,就必定受到彼此之间亲密关系的影响,这是不可否认的主观因素影响。我也并非在指责你的战士们,我们需要面对现实,佩图拉博!” “所以你当着我和我的子嗣们的面,说我的战士,我的战争铁匠,天性上没有资格做我们的裁判?你……罗格·多恩……”铁之主吞掉一个脏字。 “我说了这不是指责。”多恩眉头紧皱。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当然知道!”佩图拉博重重地一掌拍在桌上,阿里曼清晰地看见一阵转瞬即逝的金色符文撑住并修复了木桌,让桌面不至于坍塌,“但你就非要侮辱他们不可?” 第十五军团的学者开始觉得自己不该站在这里,做一个见证两名原体争吵的木桩。 他应该戴着头盔来这儿,阿里曼找到了苦中作乐一般的玩笑,这样他就可以隔着头盔放松他肌肉僵硬的脸。 “这儿有人还记得你们请了一位无辜的战士到场吗?”莫尔斯适时让话语在多恩开口的前一刻飘进不善的氛围中,截断了激化的争吵,“原体们,闲聊时间结束了。” 佩图拉博单手捂了捂半张脸,而多恩冷静下来的速度可以类比风雪冷却石头的速度。 “阿里曼,看这些图纸。” 铁之主声音沉闷,一边说,一边将若干份争议图纸对照着取出。 多恩在他对面做着完全一样的事,虽然相貌毫无相似,行动却有如镜面呼应。 两人在动手速度极快、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四只手臂默契地互不干扰,以极高的效率将桌上的图纸整理完成,无争议的放在桌角,剩余的分类摆放。 “我们无法决定某一种设计到底按照谁的设想去做,我们无法说服对方。”佩图拉博冷哼一声。“而多恩认为我自己的战士无法公正给出建议。” “这里的图纸已经分类完成,同类图纸经过了合并。”多恩已经平静下来。“在每一叠中,我们需要你公正地选出一份图纸,陈述为何它较其他设计方案更优。” “这个战士没有经过看一眼图纸就立刻构思出整座小镇的训练,”莫尔斯接着说,“我可以给你建模做展示。” 阿里曼先是惊讶于原体们就为了这事差点掏出武器,但他很快就无暇在为自己默哀之余去怀疑原体们了。 每一座在方桌上方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建筑概念投影都无比精美,而城镇的规划更是可以轻易理解的优异,屡屡令他这个门外汉眼前发亮。 然而,与此同时,他必须同时经受两名原体冰冷眼睛的直视,逼迫自己发紧的喉咙运作起来,从口腔中挤出一串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专业的朴实评价。 这份精神上的折磨远比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任何灵能训练都更令他心魂挣扎,阿里曼的自尊将他的脚死死钉在地上,坚持挺过这趟难熬的折磨。 赤红之王啊,他想,为何剩余的图纸还有那样多? 当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在后来莫名其妙又开始向着其乐融融的方向发展,和谐地对着漂浮在空中的概念模型自顾自展开你一言我一语友好讨论时,阿里曼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为空气中以太压迫力的消失而产生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为自己可能得站在这儿做更久的木桩而心生疲惫。 无论怎样,阿斯塔特的体力还是足够他轻松地再站上几小时……或者几十小时的。 他们应该不会真的一次性聊几十小时吧。 先知忽然发现30k时期银河系星区划分似乎也许可能和40k不一样…… 前文不好改了,先就这样吧 第19章 基因原体们的闲聊时间 “你做得很好,阿里曼。”铁之主说。 在给了兴许是阿里曼此时此刻最期待的消息,并放这位兄弟军团的子嗣离开后——他的脚步比行军时还要急切,佩图拉博发现自己此时竟然和多恩一样,放松地双臂置于桌面上,向前俯身,面对面盯着空中成像的设计模型,从中收获真诚讨论与深度交换意见的乐趣。 他立刻挪开视线,小幅度活动了几下被臂甲包裹的手臂,背脊向后靠。 方桌侧面的莫尔斯已经悄悄地找把椅子坐下数小时,见过莫尔斯的本质形态后,佩图拉博不觉得黑袍人还有困倦这一生理机能,但他非常确定现在莫尔斯用表情反应的就是“困了”这一单词。 “我们的讨论结束了吗?”多恩问,“但这里还有一些项目未经确认。” “这些留到明天,”佩图拉博抽空算了一下时间,“不,现在计算是后天。我们后天继续。” “那么我走了。”莫尔斯飞快地站起来准备离开。“你们继续聊。” 当这两名基因原体因为各种起因极其微小的原因陷入大打出手的边缘时,他确实乐意阻止他们,避免情况滑进不可预测的深渊,而他得跟帝皇汇报“是的,他们打起来是因为罗格·多恩认为在因威特,早上起床用冰水洗脸才是一名优秀战士的日常习惯,而佩图拉博觉得他受到了过于明显的贬低”。 然而,当他们两人专心致志地展开一场看不见尽头的讨论,将各自的观点连同兴趣爱好再到性格上的某种共通点都一并扔到桌上排列展开,莫尔斯就不得不开始感到困倦。 他们真的有必要把一根圆柱顶部可以装饰的一百三十种花纹全部列举出来以供讨论吗? 在莫尔斯离场后,多恩盯着佩图拉博打量一眼,似乎从铁之主的姿态中得出了什么结论,然后,他也将向前倾的上半身向后拉到竖直的角度,可能这种坐姿对他已经足够放松。 “星语者已经将消息送往泰拉,”佩图拉博说,“你的军团应当已处于准备阶段。莫尔斯确认过,伱们的基因种子稳定性不错。” “基因种子?”多恩问。 “帝皇的众多创造之一。”佩图拉博简短地解释,“运用基因种子,我们将挑选各自征兵地点——征兵地点通常是各自母星——的凡人,将他们改造成星际战士。” “星际战士的模样可以参考我的子嗣——原体应当将他的战士称为子嗣。” “子嗣?”罗格·多恩品味了一下这个词。“这是一种奇怪的军团结构,高凝聚力的副作用是军团之主无法指挥时向心力的丧失。” 他想了想,“另外,我没有伴侣。在没有伴侣时拥有子嗣并非因威特文化所支持的行为。” “你怎么想得这样偏远?”佩图拉博惊讶地问。 “你说征兵地点是母星,因此母星的文化应当被纳入考虑。”多恩平静地说,“我不能用不被军团接受的价值体系去带领一支军团,这很奇怪。另外,他们没有自己的父亲吗?” “你低估了基因影响下星际战士对你的爱戴,多恩。血脉和以太共同构建的纽带足以让这些微小的阻碍消弭于无形。” 多恩眉头紧锁,似乎开始检查自己的思维。 接着,他给出回答:“我收回刚才的话,因为我发现我只是无法接受突然出现的后代。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 在一天的相识和热切讨论后,佩图拉博仍然会因多恩的坦诚而时时惊讶。 “我一开始同样无法接受几万个突然出现的子嗣。”佩图拉博说,他认为自己就是最好的实例。 这对罗格·多恩的说服力不强,在他看来,佩图拉博展现出的性格不足以令他轻易接受子嗣成为一件怪事。 “我会等待我的军团,”多恩说,“有一件事,在建筑物的上色方面,我希望由第七军团完成。” “你想保留因威特风格?” “并不是。”多恩想了想说。 这让佩图拉博感到疑惑。假如换一个人坐在这儿,他就要怀疑这是否代表着星球之主希望尽可能弱化钢铁勇士对因威特的影响,以保留其本身的政治影响力和权势地位。 他曾征服过的星球有这样做的,于是佩图拉博将象征钢铁勇士的条纹画满了他们被迫挂上双头鹰的中央议事厅。 可他知道罗格·多恩的理由绝对要朴实得多。 “我不想要黑色和黄色的条纹。”多恩摇了摇头,“你的舰队到处都是这种条纹。” “你对我的军团特征有什么看法吗?”佩图拉博尽量心平气和地问,莫尔斯都没有质疑过他的条纹。 “只是不符合我的喜好。”多恩直白地说,“并且不适合因威特。” 佩图拉博当然知道冰天雪地中的黑黄双色会在视觉上构造出不和谐的感官,就算多恩不说,他本来也没有打算把象征警示的条纹铺满因威特的雪峰。 但他的问题依然脱口而出。 “你的喜好是什么?”佩图拉博说。 “依照我的爱好,我会大面积运用金色。” “太单调了。”佩图拉博想象着那副场景。除了帝国核心之处,帝皇坐落于喜马拉雅的泰拉皇宫,他想不到任何其他地方能撑得起全部涂上金漆的堂皇气势。“还不如黑黄条纹。” “单调吗?”多恩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他思考时侧过的头让他浅色的虹膜染上营帐内暖炉折射出的暖光,像冰上的火。 但更像电焊时电弧迸发出的火花,佩图拉博立刻纠正自己的思维。 “我不认为金色是单调的,”多恩得出结论,“但从凡人的角度思考,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我会在我的住处的屋顶上涂有金色的漆。” “你确实喜欢金色。”佩图拉博说。“就像帝皇。” “我没有见过他,我不知道我是否和他相似。”多恩说。 “你希望和他相似吗?”佩图拉博感觉自己有些想笑,他已经回过味来,莫尔斯说多恩人不错,就是靠和帝皇对比得出的结论。“我们的父亲有些品质值得学习,有些则不适合一名基因原体。” 在心中,佩图拉博悄悄在罗格·多恩周围补上一圈金色的辉光和仿佛自带圣歌与回声的说话方式,这让他不禁摇头。 “我不了解我们的父亲。”多恩的逻辑完善得像因威特的冰雪一样坚固,“我在了解他后才能得出结论。” 接着,白发原体继续说:“提及父亲,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要询问你。你是否将莫尔斯看作一位在你的生命早期拥有父亲权责的角色?” 第20章 基因原体们的吵架时间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多恩。”佩图拉博回答,他用斟酌用词给自己预留思考的时间。 “你是首位这样问我的人。如果莫尔斯在这儿,他会问的第一个问题,应当是如何定义你口中‘父亲的权责’。” “品质的教育,和情感的传递。”多恩说,“在因威特,我没有父亲,有一名凡人祖父。通过观察其他凡人的家庭存在形态,我认为我对‘父亲’一词的理解,和常规环境下对父亲的定义是相对统一的。” “他确实改变了我的品质,”佩图拉博口中莫名升起一些苦涩,这是回忆的甘苦,“否则按照我最初的脾气,我们相遇时的第一个问题就足够我把你打到墙里。” “我认为山阵号建筑墙体的坚硬程度并不能……” “停。” 多恩闭嘴了。 佩图拉博继续说:“而情感,他曾经多次和我强调情感需要通过宣之于口的举措来达成最终的定性。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情感在隐而不言时就不存在。有些事情我无法否认。” “所以?”多恩问。 他其实听出了佩图拉博的重音落在最后两句。 和佩图拉博畅谈四分之三的昼夜后,他对佩图拉博有时候突然遮遮掩掩的语言习惯也有了一定的熟悉,但罗格·多恩还是喜欢从更加直接的肯定里获得无误解的答案。 “多恩,”佩图拉博从牙齿缝里叹出一口气,“伱是什么该死的自动机兵,以至于我非要输入真或假才能理解话语的含义吗?” “我不是。”多恩的语气平静如初,这有些不寻常的意味,佩图拉博知道哪怕是多恩,在遇到明显的调侃后,也不会毫无反应。“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你想说什么?” 多恩自然交叠在腿上的两只手换了上下位置。 他清楚即将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的问题并不会让佩图拉博感到愉快,然而他认为他的问题存在必要性,所以他开口。 “这样是危险的,佩图拉博,”多恩直接用名字称呼他的兄弟,“他对你的影响力太大了。” 佩图拉博一瞬间难以相信自己的双耳:“你在说什么?” “你看,佩图拉博。”多恩说,“你的反应正验证了我的话。即使他不在场,你对与他相关的事件依然有着极大的敏感度。和我相处的二十个小时内,这是你第二次表现出情绪不受控的症状。” 他想了想,补充:“第一次是我提及你的军团时。”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罗格·多恩。”佩图拉博的声音完全冷了下来。“你是在有意激怒我吗?” “这并非我的意愿。”多恩说,在佩图拉博的质问中将双手放到桌面上,本能地强化着自己的说服力。这些调整行为的细节仿佛铭刻在他的基因中。 “我从来不想和一名愤怒的人对话,我只是如实提出问题。” “你提出的问题唯一的作用是挑衅。” “并不是。”多恩没有摇头,他看着佩图拉博的眼神非常专注,仿佛他的心就在他的虹膜之后,清晰可见。 “你不可能没有意识到,你的情绪会轻易被他牵动。这是一个严重的弱点。当他在场时,这种情况会变得更加严重。” “罗格·多恩!难道你是那一类认为情感对于战士是弱点的……”佩图拉博险些用上奥林匹亚通用的变种乌尔腓尼基语,他没用的唯一原因是多恩听不懂,“那种固执的愚蠢之人吗?” “不是。”多恩说,“你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这对你的个人意志是一种无端的削弱。你是一块完整的钢铁,却让他随意地影响着你的一举一动。这无疑是相当危险的现象。某种程度上,他操控着你。” 佩图拉博感到自己的额头传来一阵跳动的疼痛,他的呼吸正在变得粗重,更多营帐内的热气灼烫着他的面部,他觉得自己的脸正在发红。 “你最好收回你的话,罗格·多恩。”佩图拉博说。 “如果我收回我的话,我们会在今日的问题上产生持续的矛盾和分歧。我不想与你这样,这会对我们日后的共同工作和正常交际产生负面……” “他没有操控我!”佩图拉博低声吼道,战甲的铁面紧贴着他的皮肤,试图令他冷静,“这就是事实,明白了吗?” 多恩看着他,他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永久不变的坚毅冷酷此时平添了一种可憎的意味。 随后多恩坚定地摇头:“你在失去理智,这不像你。我们必须通过探讨和协商来修补我们之间已有的裂缝,以及解决你的问题……” 佩图拉博一拳砸在木桌边缘。 失去了莫尔斯暗中的修复,受力的桌面立刻裂出无数道分叉闪电般的纵纹,下一个瞬息,裂口从纹路间崩开,破碎的木块和扬起的碎屑粉尘先弹起后落地。 这种碎裂快速延伸到半张桌面,无数木质结构被摧毁,佩图拉博那一侧的桌脚断开一根,桌面倾斜,桌上的图纸开始滑动。 多恩拉住桌边,稳住两人刚整理好的图纸堆。他的目光没有离开佩图拉博:“你失去自控力了,兄弟。” “该死的,你也是有亲人的人!”佩图拉博站起时战甲的边缘勾翻了椅子。“你没有感情吗?你就没有依靠过你的祖父?” “这不一样。”多恩回答,“首先,我的祖父已经死了。其次,我并没有如你一样用特殊的态度去对待亲人且不敢承认。最后,我有感情……” “哪里该死的不一样?你为何要质疑我的亲情?”佩图拉博跨到多恩身旁,坐着的多恩抬起头看他。 “我的祖父是一名凡人。”多恩说,忽略他不得不伸长以扶住桌面的手,以及他眼里那令人烦躁的、莫名其妙的对佩图拉博的担忧,他看起来和任何时候一样冷静,“一个人类。” “莫尔斯就不是了吗?”佩图拉博的话语脱口而出,“只有你的亲人是人类?” 多恩五官的弧度中终于增添了一些困惑,他重新回想了他和莫尔斯初遇的对话,确认他没有记错。 “我确定他不是人类。”多恩说,“我看得出他不是,他自己也承认过,且你默认了他的话。我不认为帝国会允许一名原体与非人生物培养亲情,何况是这样严重的依赖关系,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本……” “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佩图拉博的语调变得毫无感情,像一个藏匿着陷阱的空洞,又或者悬崖最后的边界。他的战甲嗡嗡作响。 “一个拟态成人类的异形。”多恩说。 佩图拉博一拳把多恩打到了墙上。 第21章 失败的致歉 金光从墙上消退,墙板断裂的木制结构在咒言的作用下被修复,白茫茫冰雪大地的色彩被外层包裹的密封防水布再次封锁在外。营帐重新履行遮挡因威特地表寒风的作用。 暖炉的光和热回到帐内,照在各自躲在营帐两个角落,不想和彼此相见的两名原体身上——主要是佩图拉博单方面地在每次差点看到多恩之前就扭开头。 至于多恩,原体的自愈能力尚未来得及治疗他被打伤的脸,血在他的眉骨和颧骨处结痂,给他发青的半张脸增加了不同的颜色。他蹲下身,沉默地捡着地上散得到处都是的图纸,心绪的交杂让他做不到留出理智将图纸分类整理,只能把杂乱的纸张尽数揽到宽大而粗糙的手掌中。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莫尔斯靠着营帐的支架,对着浮现在空气中的金色人影说,“你的两个儿子在见到彼此的第一天,一个激怒了远征六年没发过这么大火的兄弟,一个把兄弟一拳打到墙上,差点掀飞了钉得还挺扎实的帐篷。” 帝皇的影像转过身,面向他的两个儿子。 他的光辉神圣如初,周身浮动着隐隐闪烁的刺眼弧形光芒,如一道自高天降临的灿金雷霆,带着宣判与教诲的启示。 多恩的喉结滚动变得明显,他的睫毛紧张地扇动空气,手无所适从地将纸张捏得更紧,纸张边缘压迫着他的虎口。 佩图拉博看了帝皇一眼,接着就像是被帝皇的一身金色灼伤了眼睛一样,快速把脑袋一低,下巴恨不得埋进环抱在胸前的双臂里。 帝皇庄严地迈出他尊贵的脚步,放慢步伐直到漂浮着雷电与雄鹰幻影的金靴出现在多恩的眼前。他的煌煌辉光中隐藏的迟疑令莫尔斯撇了撇嘴。 “吾子,”帝皇开口,“抬起头。” 多恩依帝皇之言仰头,眼睛一眨不敢眨。他脸上的伤口更加明显地暴露在帝皇视线之中,帝皇为此陷入沉默,即使他的沉默也显得像是蕴含无穷智慧的审慎。 “父亲。”多恩说,他的沮丧隐藏得糟透了,更何况肿起的脸颊对他的正常发声造成了阻碍。“我是罗格·多恩,当前为多恩家族的族长,因威特及周边部分星系的领主。” “罗格·多恩。”帝皇说,“我的第七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多恩尽量专注在帝皇给予他的视线中,他立刻被人类之主的凛然而高贵的面容所震慑。 这张被黄金桂冠和垂肩黑发刻画出边缘的脸由数万年破碎的希望浇铸而成,他威严的眉骨之下无疑汇聚着整个人类种族所有的奇迹和梦想。如因威特至寒风暴的无匹权威和长夜暖炉的橙红火光在他身上得到统一。任何直视过帝皇的人都无法抗拒为他献上永恒忠诚的渴求。 然而,那双眼睛里蕴藏的仁慈与信任并没有令罗格·多恩的心受到宽慰。以认错作为与帝皇首次相见的契机,显然是一名基因原体能想象到的最糟的事情之一。 “我误认为工匠莫尔斯是一名异形,”吐出这个词时多恩感受到自佩图拉博所在方向传来的一股刺骨寒意,但多恩知道自己不能在陈述中避重就轻,“并以此对莫尔斯和佩图拉博进行了语言的攻击。我严重地侮辱了他们。” 佩图拉博那儿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 “莫尔斯是一名人类,罗格·多恩。”帝皇说,这让多恩的呼吸漏去一个节拍。惭愧抓住了白发的原体。 “是什么让你犯下错误?”帝皇问。 “我并未考虑过莫尔斯的特殊性。”多恩很快回答。 尽管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份特殊性究竟是什么,但能唤来帝皇,并与人类之主如老友般交谈自若的人,绝不可能是帝国的敌人。 “我在提出质疑之前受限于我的眼界,错误地认为我的考察已经足够,以至于盲目地提出指责。” “很显然这是因为有个人在创造基因原体的时候将一些指令塞进了他们的基因螺旋中,比如讨厌异形?”莫尔斯说。 除了佩图拉博看向了莫尔斯,没有人理会他。帝皇早就习惯了无视莫尔斯的冷嘲热讽,多恩则是不能越过帝皇和他对话。 莫尔斯对佩图拉博咧了一下嘴角,佩图拉博沉默地点头,紧皱的眉毛终于舒展了少许。 “你将如何弥补伱的过错,罗格·多恩?”帝皇问。 “我将向莫尔斯和佩图拉博致歉,”多恩没有添加诸如希望被原谅之类的词汇,考虑到这是多恩,他此时的退让不是示弱的技巧,仅仅是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受侮辱者施以宽恕。“并做出任何在我接受范围内的赔偿。” “不必向我道歉。”佩图拉博的声音浸透着难以辨认的冷淡和怒火,“无端蒙受耻辱的不是我。” 多恩不得不将脸转向莫尔斯的方向。 他甚少面对如此的窘境,基因原体判断失误的次数远远少于指责正确的次数,更不用提他所提出的错误指控在人类帝国所秉持信条下的严重性。 “我向你致以深刻的歉意,工匠莫尔斯。”多恩的声音不再平静,“我的指控是依据不足且十分恶劣的,这完全由我的错误判断导致。我愿意承担……” “暂停一下,亲爱的罗格·多恩。”莫尔斯轻声说,“我们假设一个情形。如果我真的是个异形,你会如何选择?像你一小时前所做的那样,戳穿我的身份吗?” 多恩的嘴唇动了一下,他的心脏跳动变得更加剧烈,然而他无法欺骗自己。 “是的,我会。”他说。“对不起。” “停止你的道歉,”莫尔斯站直身体,黑袍卷过被他倚靠的支架。“你先和你的父亲聊天吧,我稍后再来找你。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立刻放下叠在胸前的手,其实身着战甲时将双手置于体侧才是最舒适的姿态。 “我在。”铁之主说。 “孩子,我们出去聊一聊。”莫尔斯说,向佩图拉博的方向伸出手。 佩图拉博向帝皇快速点头后,大步跨至门边,为莫尔斯揭开营帐入口的布帘。 两人先后重新跨入冰雪之中,莫尔斯拍了拍佩图拉博的手甲。下一刻,他们出现在因威特一座无人涉足、无人监听的高耸雪山顶端,俯视万顷荒原的永世坚冰。 第22章 雪中血 这儿没有下雪,风声像刀片切割玻璃,划在茫茫冰原的表面。 莫尔斯张开五指,令风从手指间刮过去。他的长袍被吹起了,迎风面贴在腿上,另一面鼓荡成漆黑的空洞,黑布的响声融合在风声里。 “你觉得冷吗,佩图拉博?”他问。 “我是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回答,他声音中的不愉被风声削弱了,融合进天地自然所发的合唱。 “要一把椅子,还是就这样站着?” “站着。” “那么我也站一会儿。”莫尔斯说。“你得知道,因威特会让我想到喜马拉雅山。你知道这座山吗?” “泰拉皇宫的所在地,我了解过它。” “当然。”莫尔斯低语,声音穿透风声,像一根韧度极高的丝线。“伱想在泰拉皇宫的建设里留下你的痕迹,那么,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叫它喜马拉雅?”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非常迅速。 “嗯,在古泰拉,有一种语言里,这个读音意为雪的故乡。”莫尔斯在空中绘出一串像装饰图纹一样的文字。“但在那儿,五千米以上的高山,有时你会发现雪流出了血红的颜色。” 在他们足下的雪面里,渐渐淌出蜿蜒回旋的血迹。即便知道这是莫尔斯的术式所为,这仍然给了佩图拉博一种因威特大地在渗出鲜血的错觉。 “这是什么?”佩图拉博挪开脚步,“为什么会这样?” “雪衣藻、溪水绿球藻、雪生纤维藻……零下四十度也不过是这些带有血色色素的藻类的适宜温度。但要不要猜测一下你的父亲在三万年前初遇喜马拉雅的红雪时,他说了什么?” “帝皇说了什么?” “不,不是帝皇。他那时候天天闷声想着从此往后再也不做皇帝了,还拉着别人讲人类不需要一个皇帝。猜猜那个曾经的凡人尼奥斯说了什么。” 佩图拉博顷刻间能够计算上亿次数据的大脑在一秒后给出答案:“这很难猜。” “冰雪也会悲伤,他说。”莫尔斯摇头。“那时候的尼奥斯就是个三流的诗人。” “你在暗示谁吗?”佩图拉博嘴角下撇,“为罗格·多恩开脱?为什么你变得宽容?” “我有哪一个字提到他了?不,我是说,方才营帐里的四个人都挺悲伤的。你,帝皇,罗格·多恩,还有我。” 佩图拉博沉默地让风吹过他紧闭的嘴唇。一股颤抖的温热贯穿他的心脉。 “你变得悲伤,不只是因为我,也是因为罗格·多恩在吸引了你的喜好后,快速地让你对他失望。你意识到一个即将成为你朋友的人正触碰着你的底线。你在获得前首先地承受了失去。你觉得冷吗?” “……有一点。” 莫尔斯拍了一下他的手甲,佩图拉博不自觉地退缩了片刻,方才正是这只手打伤了他的兄弟。 无论如何,奥林匹亚春季的怡人温度被莫尔斯灌注到盔甲之内,他的面孔不再因为受冻而僵硬。 “帝皇就不提他了,他总是悲伤,我看他是累的。”莫尔斯说,“至于多恩,某种意义上,他有些太紧张了。” “什么?”佩图拉博声音一沉。 “他的祖父逝世后,随之而来的是二十年冰雪之中的独自生活。突然某一天,一个和他同类的兄弟,一个兴趣和天性都相契合的兄弟,毫无征兆地找上门来。” 莫尔斯说着,时间的缩影在他眼前飞逝而过,他重览了罗格·多恩与佩图拉博见面后发生过的每一个分和秒。 “罗格·多恩很想在你面前表现自己,虽然他没有察觉自己的这个心态。重新阅读你的记忆,你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佩图拉博垂下眼帘。他现在不想原谅罗格·多恩,所以他不想回忆。 “你呢?”铁之主问。“你为什么悲伤?” “我很久没有叫你孩子了,佩图拉博。”莫尔斯说。 “六年。” “好吧,六年。”莫尔斯将双臂叠在胸前,右手食指轻轻敲着左臂。 “六年前我正式认为你长大成人,你变得成熟、高大、独当一面。你是帝皇的军团之主,是奥林匹亚乃至无数被你征服的世界的无冕之王。你可以处理好你生活中的一切事务——至少绝大多数事务。”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你已经超过我了,因为我对我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从来不是什么脾气正常的人。” “我没有超过你。”佩图拉博说。 “那么我们平起平坐,好吗?”莫尔斯转头看了一眼佩图拉博,十几年前的基因原体还只到他的腰那么高。 “总而言之,我以为我终于锻造出一件出类拔萃的作品,一件绝无仅有的,不可复制的珍宝。我为此高兴,满足,觉得自己除了为帝皇完成剩下的工作外没有其他需求了。但是,直到今天,我终于发现我又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 佩图拉博的手在铁甲内蜷缩。“什么错误?”他问。 “我以为我能修好所有东西,孩子。”莫尔斯说。 “虽然我没有养过任何后裔,但我知道我对待你的方式不是正常的养育手法。我曾经不喜欢你,不爱护你。我认为你是一块素材,一种原料,让你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成长。我令你自我怀疑、患得患失、将情感的另一极搭在我身上。就像多恩所说的,在你生命的早期,你位于我的操纵之下。” “但这确实让我变好了,不是吗。”佩图拉博的声音在风中变得破碎,“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承认十年前的我也是我。” “你变得好多了,”莫尔斯说,“我也变得好多了。” “某一天我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也许是某天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橄榄树青绿的影子在我们的双层玻璃窗外面摇晃,然后我想到你。你看起来不再像一块原料,你变成了一种更加活生生的事物,年轻的,鲜活的,有力量的事物;有相貌,有性格,有一双令人印象很深的眼睛,以及永远不高兴的眉毛。” “接着我发现,我期待你在我做些小玩意或者写几句牢骚废话的时候闯进来。我想知道你今天会怎样出现在我眼前,和我抱怨遇到的人,或者吹嘘你又做了什么好事。我就可以开你的玩笑,有时候夸赞你。我想看你紧张或者开心的样子。” “我发现我掉进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是你无意间放下的,你把我从悬崖下的隐居处拽到山上的世界里,你让我喜欢你。”莫尔斯停顿了一下,“爱你。” 佩图拉博眨了一下眼睛。 “那么,有一些早期的问题就遗留了下来。”莫尔斯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冰冷的空气卷过他的舌头,“关于操纵的问题。” “别管多恩说的——” “哦,你真觉得他能影响我?”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的下颌略微下压。 “我以为操纵不会是问题,因为我停止了有意识的控制。我放弃打击你,除了一些我知道绝对没有影响的玩笑话——一点儿冷言冷语不说我就会憋死。我对你坦诚,敞开防备,我觉得这样就能把错误修好。我觉得人天生能治疗他自己。” “佩图拉博,你看起来好了很多,找到了自信,找到你在这寰宇之内的存在方式。但事实证明,击破别人的心防是一回事,治疗则完全不同。我在后者上糟糕透顶。” “你做得很好。”佩图拉博情不自禁地说,“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你看。”莫尔斯笑着摇头,“直到今日,你仍然把我放在一个过高的位置上。我根本无意控制你,我完全无意如此,但我的一言一行仍然达成了牵动你一举一动的效果。不管我说了什么好话或者坏话,你就是会做出以我的意志为先的反应。你的挣扎和仿徨从未停止,在你心中的某个角落,你仍然为我曾施加在你身上的影子而焦虑。” “告诉我,孩子,在这一判断上,我是否自大了?” 他不能答是,也不能答否。佩图拉博想。 接着他说:“你关心我,所以我关心你。” “这就是最糟的部分。爱对错误的美化让问题被掩盖,但它不能使错误正当化。”莫尔斯叹了口气,“我有太多话想说,以至于快要不知从何开始了。你再次变得不安,不要这样,你知道我不是在疏远你。” “如果你不会利用我,”佩图拉博说,他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让它们从自己的心中经由语言发出后,他感受到一种伤感的轻盈:“那么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莫尔斯说,“但假如有事发生,比如我们分离呢?我不能任由你将你活着的那一部分交给我,带走死去的一部分。” “这会发生吗?”佩图拉博问。 “我不知道。”莫尔斯说,“但风一直在吹,寒冷,伤人,不给温情留下余地。” 佩图拉博说不出一个字。在他的脚下,冰雪里流淌着鲜红的血。 “但是,”莫尔斯笑了笑,“仍然,我有件事要感谢你。你想不到你给我的维护让我有多么欣喜,我在这儿找到了一些人和人之间最真实的东西。我爱这一部分,孩子。” 金光短暂地笼罩了他。莫尔斯首次放大了自己的身躯,化作与原体等高的巨人,隔着战甲拥抱了佩图拉博。 “你唯有一事不必担心。”莫尔斯说,“我不会收回我的感情。” 佩图拉博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下了泪水,眼泪在风中凝结成冰,又被金色的符文从面庞上抹去。这有些刺痛。 “你很了解我。”佩图拉博低声说。 “我只是足够了解这个状态。”莫尔斯放开了佩图拉博,但仍然以双手揽住原体的双臂。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佩图拉博,你来。” 第23章 如何禁言一块石头 帝皇不解地看着莫尔斯在营帐外的雪地里走他的第三十一个来回。 这儿的雪都快被莫尔斯踩出定型的一串鞋印,而罗格·多恩仍然在营帐内一声不吭地等待,从沙沙的纸声里可以听出他正在整理那些图纸——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你为什么还在来回走?+冰冷的灵能送来信息。 +因为我被自己吓到了。+ 莫尔斯没好气地说,搓着自己的手臂,抚平不存在的竖起的汗毛。他已经恢复到普通凡人的体型,还是这个视角他看着顺眼。 +你那超级刺眼的黄金王座在上啊,我活了这么久都没说过那么腻歪的话,你给伱的造物附加了什么要命的灵能诱惑光环吗?+ +你和佩图拉博说了什么?+帝皇好奇地问。 +别问我,我不知道!+莫尔斯嘟囔着,+放心,我绝对不会把那种见了鬼的煽情桥段转告给你。我根本不知道我一小时前在想什么,因威特的自然环境里难道有什么自带的迷幻成分吗?还是凡人送上来的柠檬水里加了能迷倒一个灵魂体的神秘亚空间灵药?+ +我不这么认为。+帝皇停顿了一下,抹掉语调里因为和多恩聊天太久而被染上的那种严肃和郑重,找回了一点儿轻松。 +你可不能把事情怪到自然环境头上。+ 回想这整件事,两个成年的基因原体在见面的首日就陷入谁都不理谁的冷战,对于帝皇来说,其实是很有意趣的小插曲。 +你和佩图拉博倾吐真言了?+帝皇的声音里藏着微笑,+这不太像你。+ +还记着上次在皇宫里我拿话诈你?+莫尔斯哼了一声,停止了没完没了的走动。+毕竟让你说点有价值的内容实在太艰难了。说到那次,你什么时候打算放我进网道看看?+ +你开始转移话题了,莫尔斯。+帝皇说。 +而你竟然听得懂语言背后的隐藏奥秘了?+ +我不是罗格·多恩。+帝皇说。这让莫尔斯怀疑这个统治者在大量严肃对话后物极必反地找回了一点幽默感。 +你不是,因为他比你还正常些。+莫尔斯说,+你对这个孩子怎么看?+ +可以信任。+帝皇回答,+一个值得交付信赖的人。+ +和佩图拉博比呢?+莫尔斯笑着说,+还有黎曼·鲁斯和荷鲁斯?+ +……无法比较。+ 莫尔斯不再为难就连皱眉都一股崇高和无辜气质的帝皇,这属于那种帝皇确实有个答案,且无法被逼说出口的问题。 +好吧,你和罗格·多恩聊了什么?+莫尔斯问。 +关于这次事件,我原谅了他。+帝皇说,人类之主无法再给出更多的安抚,+虽他心中仍有疑虑,唯你能替他解答。之后的交谈中,我将军团与远征等事告知他,获得了罗格·多恩效忠的许诺。第七军团已在前来的因威特的航线上。+ “那么我进营帐了。”莫尔斯开口用现实宇宙中能传达的声音说,听见被厚布阻隔的帐内细碎声音突然终止。“让我看看罗格·多恩究竟是怎样的人。” “我便离去了。”帝皇声音沉着,金色的光逐渐被纯白的雪色取代。 在他完全消失的前一刻,莫尔斯想到一个问题,并且意外地令它脱口而出:“帝皇——” 在摩洛发生了什么? 帝皇投影的消退暂停了,寒风透过他残余的轮廓吹来。 “何事?”他温和地问。 莫尔斯的舌头刮过齿面。 “你看起来累了。”他说。 “无妨。”帝皇轻语,话音和身形一同随风消散。 莫尔斯转身掀开帘子。营帐内的空气温热地充盈着,融去他衣衫带来的寒意。 罗格·多恩正襟危坐,脸上的伤口已被消去,从时间来判断,这是帝皇所为。 留在他身上作为过错之印痕的不再是物理的疤痕,而是他五官上出现的所有细微弧度。 他仍然是岩石雕刻成的人,每一根塑造他的线条都藏着因威特寒冰的凛然,然而这些坚硬的线条此刻正轻微地颤抖着,迟疑着。这消解了他超人的神圣性,剥离出对人性特质的一种回归。 莫尔斯在罗格·多恩对面坐下,并以灵能抬升了座椅的高度。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在此。让我重新与你认识,我名为莫尔斯,一名工匠,是佩图拉博的老师以及帝皇的朋友。不要深究我的存在形态,这与帝皇的计划相关。” “我是罗格·多恩。”白发原体说,“第七军团基因原体,当前的领地兼未来征兵地为因威特及周边少数星系。” 他接着说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工匠莫尔斯?”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独特的事,除了你把我名字上的说明词去掉。”莫尔斯放松地靠着椅背,双臂搭在扶手上。“莫尔斯就够了。” “莫尔斯。”多恩说。 莫尔斯点头:“好。接下来我向你说明我与佩图拉博的讨论结果。首先,对于你的指控,我本人其实是无所谓的。我甚至感到有些好笑,帝皇每天都在乱说我是个人类,但至少从基因上来看,我和人类没什么关系。他的儿子比他本人实事求是。” “我很抱歉。”多恩说道,“即使你不在意,我主观上仍然有伤害你的意图。” “没错。所以佩图拉博暂时不太想原谅你,我也无意说服他。被我抚养长大的是佩图拉博,并且我不想假装我宽容或公正。” 多恩的头颅低下了一些。“我是否有补偿的机会?” “你们总有一天需要和好。”莫尔斯说,“帝皇远征带来的光辉,不会允许两个本该搭档的原体互相敌视。你们总有在军团面前握手的一天。” 多恩更加地不安,使命和军令带来的强迫合作,无法挽救一段私人情谊的断裂。 他摸了一下木桌的边缘,一股凉意顺着指骨滑动。 桌上的纹路不比他的手更加粗糙,这张曾经面对面坐着两个倾情交谈的基因原体的桌面已经获得了修复,可佩图拉博没有回到这儿。 “这是我的错。”多恩说。 莫尔斯不置可否。“一小时前我问了你一个问题,那是什么问题?” “如果你真的是个异形,我会戳穿你的身份吗?”多恩准确地复述了莫尔斯的用词。 “你给了我一个答案,你说会。”莫尔斯说,“为什么?” “因为人类不应该信任异形。”多恩回答,不明白莫尔斯作为帝皇之友,为何如此询问。 “我没有否认这一点。我在询问的,是你完整的行为逻辑。我想知道你做出每一个选择的原因,和我聊一聊。”莫尔斯说,“我是为了佩图拉博来帮助你。” 多恩闭了闭眼睛,眼球在眼皮下颤动着,表现出他的思考。如此这般的反思对他而言是一件全新的任务,他尝试着做得更好。 他决定从头开始陈述。 “我看见你之后,发现你不是人类,并获得了你的确认。” “嗯,”莫尔斯肯定道,“那时你没有指出我的问题,为什么?” “我……”多恩回忆着他当时的心态。罗格·多恩不是一个会每日自我剖析并自我指责的人,他的顽固来自于信心和谨慎的结合,这也为他的分析增添难度。 但他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优点,诚实,无论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我当时认为佩图拉博心中有所把握,”多恩说,“并且与兄弟相逢产生的喜悦让我忽略了问题。” “好,请继续。” “接着,在佩图拉博、你、佩图拉博的部分军团成员、我的下属和我一同前往聚居地的过程中,我发现你没有掩饰你的特殊性,且佩图拉博默许你的行为。在这期间,你和佩图拉博的相处方式让我感到不解。” “简而言之,你发现佩图拉博给了我太多的信任。”莫尔斯总结道,这获得了多恩呼吸不平稳的点头。 “是的。”多恩回答,“这使我不解。现在这份疑虑已经消失,你是可信的人。” “好。”莫尔斯单手抵着下巴,手肘放到桌上。“继续。” “我们来到这处营帐后,你对佩图拉博的影响在我们的争吵中变得明显。他时刻无意识地关注着你,我认为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在你离开后,我认为我找到了和佩图拉博单独交谈的时间,所以我将我认为最严重的问题告诉了他。” “除了异形那一部分,你说的也不算错。”莫尔斯牵了一下嘴角,“想过你会挨揍吗?” “想过。” “你很关心佩图拉博。” “是的。”多恩毫不委婉,在他心中,这没有什么可扭捏的,寒风不会因为人的逃避就停止吹拂,“我关心他。他是我的兄弟,不仅能力与我相似,还拥有足够的理智。我希望与他能有更好的关系。” “他并不总是理智。”莫尔斯叹息道,“他的心理实际上非常感性。如果想与他交好,你要注意这一点。” “好的,莫尔斯。”多恩说,“谢谢你。” “那么,你为何要完全直白地和他说明你以为的情况?” “因为避免误解是对话中的人应做的。” “什么是应做的?” “正确的事情。” “如何定义正确的事情?” “能够取得好的结果的事情。” “你取得了吗?” 多恩流畅的回答终止了,他立刻找到了逻辑的裂口。莫尔斯安静地留给罗格·多恩思考的时间,让暖炉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成为室内唯一的背景声。 他不觉得这对罗格·多恩而言会是一个全新的困扰。 一块执政二十年的顽石不可能从未因此犯错。但因为语言上的偏差,导致兄弟关系的破损和初见帝皇的狼狈,无疑会让罗格·多恩重新审视这种错误的严重性。 罗格·多恩需要的只是提醒。 一段时间后,多恩从石雕般的静默中恢复。 “我重新思考了我们谈话的内容。我认为坦诚的对话和有所隐瞒的对话中,后者的潜在威胁大于前者,即坦诚更有可能收获好的结果,这通常是正确的事情。” “但是,有些情况下我确实会触怒对方,这会导致坏的结果。我不知道怎样避免这种问题。”多恩说,“我不能理解有些人的愤怒。” “不用理解。”莫尔斯放下撑着头的手,“人甚至不能完全理解自己。你是一块冰雪中的石头,你的棱角注定与人无法完全相合。我也不想改变你,你的性格在这片充斥着谎言与谜题的银河系内弥足珍贵。帝皇有如你一样的子嗣是他基因工程的奇迹。” “我为此感到感谢。但我要怎样避免问题?” “非常简单。”莫尔斯说,“在挨打之前及时闭嘴。除非你真的很想让对方生气。” 多恩将莫尔斯的建议纳入考虑,并设想了他会如何尝试新的方法。 “我没有经验,”他说,“所以我会寻找能够陪我尝试的可信者与我进行练习。” “哦,可以啊。”莫尔斯回答,怀疑着接下来若干天内多恩身边的人会依次被他气死几轮。 “另外,我在闭嘴后,需要寻找别的机会继续交流。你认为书信和电报会是更好的方式吗?” “这就是你的事了。”莫尔斯若无其事地跳下椅子,“我不是你的老师,今天我坐在这儿是你的父亲临阵脱逃的结果。记得想办法找佩图拉博修复你们的关系,这能让他高兴起来。” “他不高兴吗?” “你觉得呢?” 多恩闭嘴了。 随后他说:“我会去找佩图拉博,不过他现在在哪里?” “哦,大概回铁血号了。”莫尔斯说,笑意被很好地藏起,“可能他不想继续留在因威特的地表掉眼泪。” 多恩手指立刻缩成拳头,他顺理成章地得出佩图拉博因为他的错误而哭泣的结论。不知所措的愧疚加倍地击打在他心上。 他立刻站起来,正想开口,莫尔斯就从他面前消失不见。多恩茫然地追出营帐,外面没有任何足迹或线索,他只能原地接受迎面扑来的寒风和茫茫白雪的洗礼。 正确的事情。他想。他需要做正确的事情。 —— 铁血号。 “该死的罗格·多恩,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他?”佩图拉博念着这个名字的方式像是要用锤子把他打进墙面里,“还有,你的眼睛又怎么了?” 马格努斯的影像正漂浮在指挥室的屏幕中。闻言,他指了指自己遮住左眼的不透明单边眼镜。 “这个吗?呃,考虑到咒言使用所需交换的血肉力量和象征强度,再结合各部分人体的重要性,我发现有一个器官在施法中兼具了神秘学意义的高价值和失去后的低代价,即人的一只眼睛……” “你把它当成可消耗的材料了?”佩图拉博惊讶地低呼,这种震惊甚至成功冲淡了他对多恩的怒火。“长出来就用?” “事实上,也没有那么频繁,如非必要,我并不随意使用咒言……”马格努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又变长了一些的茂密红发,“总之,我做了一个眼镜来遮挡。所以罗格·多恩到底做什么了?你还没有讲呢。” 第24章 良好的兄弟关系 “是的,他的思维和一般人就不一样。”佩图拉博说,手甲在他拳头上咯吱作响,“他在任何不适宜的地方追根究底、咬文嚼字。和他沟通的尝试等价于灾难。我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人?” “罗格·多恩至少会与你讲话。”马格努斯郁闷地拧着眉,“黄昏突袭者根本就不说话!他们一开始拒绝和我们有任何交流,不看,不听,不讲话,就好像他们整个军团只有作为中间人的凡人仆从和数据板是活的一样。他们讨厌我的军团。” “后来呢?” “后来我以原体的身份申请交流,他们才派指挥官过来,说他们不习惯和使用巫术的人合作。” 马格努斯的恼火减弱了,因为佩图拉博通过拍了拍显示屏的方式假装拍了拍马格努斯的肩膀。 赤红原体做了相同的动作,拍了拍屏幕:“好在最后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科格伦战役完满结束,否则我一定要把他们莫名其妙、没有论据的抗拒汇报到泰拉。 “听起来和罗格·多恩一样糟糕。”佩图拉博说。 “罗格·多恩,这位兄弟做了什么才严重激怒了你,佩图拉博?只是在言辞上计较,是不会让你来找我的。”马格努斯说,“伱平时几乎不会主动发来讯息。” “因为你的战士每月都在给你送月报。”佩图拉博低声说,更何况在泰拉用着附加躯壳的佩图拉博和用着小型模型的马格努斯就没有分开过。“那块愚不可及的石头,他污蔑莫尔斯是个异形。” “啊,为什么?莫尔斯最近打扮得像机械教吗?”马格努斯问。 佩图拉博牵了一下嘴角:“这是个成功的玩笑。” “谢谢。”马格努斯给了佩图拉博一个安抚的微笑,“我才被指责为巫师。虽然从定义上来说,我确实是一名巫师,但我还是不喜欢被别人认为和滥用灵能的古泰拉灵能者搭上关系……我是说,这的确很让人生气。” “多恩怎么敢侮辱他?莫尔斯是个好的老师。”佩图拉博说,“最好的老师。” “嗯……”马格努斯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跟着附和,会有些对不起自己的老师阿蒙。 顺便一提,阿蒙当前任职黑鸦学派的圣堂讲师,并且在与马格努斯商议后成立了无形者,作为军团内侦查与情报工作的负责人。 佩图拉博发现了马格努斯的为难,就适时补充了一句“他是我最好的老师”,免去对方的纠结。 “是的,莫尔斯导师确实如此。”马格努斯舒了一口气,陪着佩图拉博一起愤愤不平,“罗格·多恩怎么能污蔑他呢?” “我不能原谅他。”佩图拉博说。 “嗯,”马格努斯积极地点头,“做点什么来反击吗?” “我没法用语言攻击他本人,”佩图拉博说,“因为他会开始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接着感谢我帮他指出问题。” “嗯……嗯?”马格努斯一时间没有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也无法用语言攻击和他相关的人。又或者用物理方式攻击。只有懦夫会将怒火发泄于犯错者身边的人身上。” 马格努斯点了点头:“那么你要做什么呢?” 他挥舞了一下他赤红的拳头,令佩图拉博回忆起马格努斯和黎曼·鲁斯的那场搏击战。 铁之主沉默了一会儿,扬起下巴:“我要和他打一场。” “喔,穿战甲吗?”马格努斯好奇地抬起语调。 “为什么不?”佩图拉博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稳定。“我们将各自穿甲、携带武器。我会着新甲,用上莫尔斯赠我的战锤。至于罗格·多恩,他能拿到什么装备与我无关。这是我们各自实力的一部分。” “罗格·多恩是一名和黎曼·鲁斯一样的战士吗?” 马格努斯对他五年前的虽胜犹败印象深刻,于是后来他多次亲历战场,摸索着灵能、咒言和战斗的有机结合规律。 战后,马格努斯会书写经验总结并绘制战斗图谱,现在已经完成了一本厚厚的金边硬皮书,平时就用细链固定,挂在他腰间。 “他更像一名国王。”佩图拉博说,“我无法判断他的战斗水平。” “但你的战甲值得信任。”马格努斯认真地说,“莫尔斯赠予你的战锤也无人可挡。获胜后,你打算怎样对待罗格·多恩?” “我可不一定原谅他。”佩图拉博说着,听见舱门在身后敞开。 “莫尔斯。”他用不着回头,喊出访客的名字。 “在聊什么,基因原体们?” 莫尔斯飘然而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马格努斯。 “你又用你的眼睛玩什么了,马格努斯?喔,还有体格。看来这个房间里只剩一个基因原体根本不做体能锻炼。” “我用咒言炸了一颗卫星。”马格努斯立刻拘谨起来,“还有,我不是有意——我是说泰拉的那个我不是有意把你的书架弄倒的,我只是想找办法拿到顶上的那本书……” “马卡多可没有告知我这件事。”莫尔斯轻快地说,“谢谢你的通知。放心,我会抽出五分钟回去问责那个你的。” 马格努斯赤红的脸颜色仿佛变淡了一层,眼中不定的灵动彩光褪成后悔的深灰。 “冷静,我不会把那个你怎么样,除非书架倒下致使架子上我的模型那些尖锐的边边角角发生断件。” 莫尔斯观察着马格努斯的表情变化,得到了一个不愉快的答案。他摇了摇头:“我刚才没有偷听,所以你们聊什么了?” “我要和多恩对战。”佩图拉博说。 “喔,你为什么想要挨打?”莫尔斯有些惊讶。 “……我会穿战甲。”佩图拉博干巴巴地说。 莫尔斯的眼神在佩图拉博脸上移动,基因原体冰块般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不自在地眨了眨。 “有问题吗?”佩图拉博问。 佩图拉博在寻找原谅多恩的机会。莫尔斯想。 这是一件好事,希望罗格·多恩届时能拥有一张和正常人类更接近的嘴。 “你随便打,”莫尔斯说,“我负责医疗急救。” 佩图拉博嘴角掠过笑意。“谢谢,莫尔斯。” “哦,没事。”莫尔斯摆了摆手,“还有我是来传话的。罗格·多恩在山阵甲板等你了,具体位置就是你们头一次遇到的地方。你随时可以去找他。” 第25章 不好的兄弟关系 “你不能——你不能把我扔进这里。”马格努斯扒拉着纸筒高高的侧边慌张地说,一些金色符文缠绕着纸筒,将它加固至能够直面等离子的强度。“我可以帮你修好伱的微缩模型!” “那只是个纸筒,大智者。自己想办法出来。” 莫尔斯让金光编织的监控画面漂浮在空中,与穿长袍的佩图拉博分享着泰拉皇宫内最近重新复刻的,含有玉米、白砂糖和油的油炸型膨化食品。 画面中,罗格·多恩依然孤独地站在甲板中央,除了定时眨眼外一动不动,以最低的能耗等待佩图拉博到来。 莫尔斯在将意识转移回泰拉前就做了影像传输的小型符文阵,因此他们现在的远程观察是怡人而轻松的。他那些边边角角折断的小模型没有进行修补,莫尔斯决定之后让马格努斯给他修。 “那是我的新兄弟吗?”这边的佩图拉博问。 显然出于种种原因,因威特轨道上的佩图拉博迟迟没有同步信息——或许是被气得忘了,又或许是考虑到记忆的传输本质上是莫尔斯接收请求后帮助完成转移,而佩图拉博不想让莫尔斯把整段事情再回顾一遍。 “罗格·多恩,帝皇的第七子,你们相遇的一天内,你就把他一拳打到了墙上。”莫尔斯介绍着,从金丝编的昂贵餐盘中拿起一颗膨化食品嚼起来。 “他做了什么?”这边的佩图拉博问。 “多恩说话不太讲究。”莫尔斯说。“哦,你来了。” 浮动的光影里走出个一身铁灰的巨人,吸引了屏幕里外所有人的视线——除了纸筒中什么都看不见的马格努斯。 因威特轨道上,铁之主冰冷地用眼神将罗格·多恩钉在原地。 “说吧,罗格多恩。” “佩图拉博。”罗格·多恩开口,“我发现口头的道歉不能让你感到满意,因此你需要我做什么有效的事件来令你满足?” “你就直接不准备和我说对不起了?”铁之主平静的表象立刻被打破了,“你觉得用不着说了?” “如果你认为需要,对不起,”罗格·多恩毫不犹豫地说,“我为我们相遇以来我曾经导致你愤怒的每一句话感到深刻的歉意。” “哪几句?” “除了最后一次我对莫尔斯的错误指认,我从未有意去触怒你。”多恩有条有理地解释着,“因此我并不清楚哪些语句导致过你的愤怒。然而,根据我与人交流的经验,你一定曾经多次忍下怒火。我不仅感到抱歉,同样为此感谢你的忍耐。” 泰拉的佩图拉博已经开始挑起他的眉毛,顺便从盘中捏了一颗金黄的油炸谷物颗粒扔进马格努斯的纸筒里。“不可思议。”他说。 莫尔斯微微点头:“你能忍耐罗格·多恩一天之久,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这说明你在自控力上获得了十足的长进。” “我打了他哪里?腹部?” “对着脸来了一拳,现在被帝皇治好了,可能是让孩子带着伤口去见即将到来的子嗣有损帝皇的光辉。”莫尔斯轻快地说。 光屏中,铁之主的拳头再次悄悄地收紧,手指指腹贴在手心。穿上一身铁甲后,佩图拉博比罗格·多恩在宽度和高度上都存在优势,因此他的压迫力显着地增加着,像洪流冲过河道中央的顽石。 “你在刚才那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动用你讲究效率的脑子反思你的言行?” “在刚才的两小时内,帝皇首先与我交流了帝国存在的必要性,并告知我第七军团的前来。随后,莫尔斯和我就我的行为逻辑进行了启发性的探讨,让我再次确认我的语言习惯可能导致的问题,并建议我及时停止激怒他人。因此,留给我反思自己言行的时间为我前来铁血号以及等待你到达的时间段,这并不足以让我完全检查出你在我说出哪些语句后,神情出现了……” 罗格·多恩突然紧紧闭嘴,浅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佩图拉博的肢体语言,然后语调生疏地问:“你要生气了吗,佩图拉博?” 铁之主阖上颤抖的眼皮,上下牙死死咬在一起,一阵漫长得像是和宇宙本身一样古老的寂静过后,他的态度终于勉强趋于稳定,低沉话语像铁锤一样落下:“为什么你知道了还要问,罗格·多恩!” “我……”多恩发出了一个音节,然后欲言又止地憋了回去。 他按照莫尔斯所说在别人生气前闭嘴,但他的理智告诉他继续保持沉默可能会导致佩图拉博更加愤怒。 这让他左右为难。 “说!”佩图拉博吼道。 “莫尔斯建议我及时停止惹恼他人的语言。”多恩马上加快语速,语气极其真诚,“但是我还没有经过充足的练习,我并不清楚究竟应该在何时停下。所以我希望知道你刚才是不是要生气了,现在看来我确实再次引发了你的怒火,非常抱歉,这绝非我的本意。” “莫尔斯怎么建议你的?” “在挨打之前及时闭嘴。”多恩诚实地说。 泰拉皇宫内,莫尔斯咔擦咬碎了一颗油炸谷物。他首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教导能力。 在他设想的场景中,罗格·多恩应该在说完一句话后判断出对话者的心情,于是流畅地终止不恰当的话题,给双方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避免非必要冲突的爆发,同时避免肢体暴力。 现在看来,连他都低估了罗格·多恩的威力。 旁边的佩图拉博同样面露惊讶:“我的主意识真的只打了他一拳吗?” “哦,因为你挺喜欢他的。”莫尔斯说。 “啊?”佩图拉博和佩图拉博手边的纸筒一同发出惊呼。 铁之主沉默了几秒,双眼内闪烁的怒火无法第二次稍纵即逝,他冷笑道:“很好,你确实在挨打之前闭嘴了,罗格·多恩。你的舰队快到了?” “我想是的。”多恩回答,“帝皇说他们即将从泰拉启航。” “为什么我们不给你的子嗣做一些庆祝活动呢?”佩图拉博说,紧张的气息在他说出庆祝之词时达到顶峰,“比如一场原体与原体的搏斗表演。” “这是你的要求吗?”多恩问,“我同意。在因威特原本即有相近的传统,通过战斗技巧的切磋来加深部族间的情谊。” “加深什么情谊!” “我再一次误会了,我感到抱歉。”多恩反应过来,“你只是还想打我。” “我们各自穿戴战甲。”佩图拉博说,“配备武器。” “好。”多恩简练地回答,看起来为两人恶劣关系修补方案的出现而放松了少许。 “我会使用莫尔斯赠予我的铁锤。”佩图拉博强调了赠送者的名字,“他是一名极其优秀的工匠。” “我很期待。”多恩说。“我会配备因威特的常规武器。” 佩图拉博凝视着多恩镇定的脸,忽然不太确定在多恩的孩子面前将多恩揍一顿,是否具备了过多的羞辱意味。 刚才陡然爆发的愤怒让他改变了约战的方式,他起初只是想私下解决此事,比如在罕有人至的冰川深处将多恩的脑袋按进冰块里。 在他想着是否要展现仁慈,收回前言之前,一道金光紧急回归因威特,转眼换上这边的躯壳,飘至基因原体们的视野盲区,然后平静地一路走到佩图拉博身边。 “不要向陌生的军团展现你的武器,佩图拉博。”莫尔斯说着,悄然检测了他赠予佩图拉博之战锤上附加的符文状态,于是压下笑意,“第七军团不值得你如此做。” 佩图拉博顺阶而下,故意地拉长了沉默的时间,然后低沉地开口:“感谢莫尔斯吧,罗格·多恩。我将不在你的军团眼前让你颜面扫地。此地可有无人之冰川?” “处处皆是。”罗格·多恩回答,“我可以提供定位区间。以及,感谢你,莫尔斯。” 第26章 圣 锤 在冰雪中生存需要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有定论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饿了,胃肠仿佛被棱刺般的寒风切割成薄薄的破片,他呆滞的思维里剩下的便只会有对食物在舌头上融化的渴望。 假如他吃到了一口食物,他还会想起自己渴了,干燥的尖刃像矬子凿开心肺,那么他能发出的声音只剩下口渴的吞咽。 对了,再给这个人披上一件厚厚的皮毛大衣,或者给他一块保暖的巨兽皮,在他蜷缩的身躯边上放置一炉温暖的火,接着以帐篷——或者更简单些,用因威特永恒不化的冰雪造出一座雪砖冰底的小屋,以温度融去冻僵思维的最后一道阻碍。 这时再去询问这个人,在冰雪中生存需要什么,他就终于能拾起足够的理智来抖抖索索地回答了。 一把长矛,他也许会说。又或者实际一些,一把斧头?一把木棍顶上绑着石块的锤子?在冰天雪地里,也要找办法让自己获得安全,才能生存下来。对吧。 接着是捕猎。用武器杀死一些动物,夺取它们的皮毛、骨肉和血肉。填饱胃和血管,满足于并守护风雪中的洞窟。 入睡,从黑暗掉进更深的黑暗。在半个永夜的因威特醒来,在雪原游荡,直到遇到你的部族。属于它,寄托一颗动荡的心脏。 再往后,在冰雪中生存还需要着什么呢? 为我的力量尊重我,最初创建决斗场的因威特人说着,以武器顶在同伴的肩头,或者为我们的决斗表演将带给营地的快乐而尊重我,朋友们。我将满足。 “在因威特历史记载中,决斗的杀戮性质演变为表演性质耗时极短,”罗格·多恩从石墙上取下他的佩剑。“如今,每个聚居地和冰窟都设立有若干个决斗场,部族与部族,社区与社区,团体与团体,皆有通过友好竞技促进技术和感情交流的习俗。” 他那住所与其说是统治者的王宫,不如说是一座孤独者居住的堡垒,位于因威特永远光亮的那半面。冰冷日光穿过窗格落在宽大的石桌上,并被光滑大理石地面反射出贴近金色的白光。 因威特本土的盔甲和这颗星球本身一样讲究实用,由黄铜和皮革打造,仅在足尖和胸前绘有金雄鹰的图纹,背板则仅以金钉作为装饰,就和目前着甲的罗格·多恩本人一样,锐利地散射着金色的光芒。 “你准备好了?”佩图拉博问,一手将战锤撑在地面上,战甲上的黑黄条纹与头盔面甲的条纹形成对应。他不常戴头盔,虽然主因是他不常上战场,音频过滤和视觉强化系统进一步增强着他本就远超凡人乃至阿斯塔特的感知能力,而精心设计后仿佛轻如第二皮肤的战甲则给了他心理上的强势。 还有战锤,这把从重心分布到锤柄握感都令他极其喜欢的、莫尔斯赠送的战锤。他尚未给这把锤子起名,也许今日战斗将为它带来一个荣耀的名字,比如碎石者? “好了。”多恩戴上头盔,透过隔空跨过面部的三根铜条,可以看见他顽石般冷酷的神情和纯粹的浅色眼睛。“这座堡垒南方的峰顶另一侧,就是一处无人敢靠近的平坦雪面。” “那么我们走吧,”莫尔斯压紧了圆形厚皮毛毡帽子,把缀着皮毛的帽耳翻下来,做出御寒的姿态。他终于入乡随俗,给自己凭空变出一套厚毛线衣配防风棕色兽皮外套,外套边缘挂着一串意义不明的兽骨箭头和小型骨针。 金色符文一闪而过。下一刻,若有人仍从这座冰雪中的石质堡垒窗格中望去,就可看见雪山上多出三个正行走于天和山的狭缝间的渺小身影,渐渐地越过山脊,去到迎风的半面。 翻越山脊的过程中,佩图拉博感到自己的战锤变得更加轻盈。 他不确定在因威特冰面灿烂阳光下锤子表面浮起的铭文是莫尔斯雕刻技艺下的正常现象,还是什么别的特殊能力被不明机制所触发。 他娴熟地计算起本地冰雪表层的各处硬度和光滑度,将因威特的光线和空气因等等条件尽数纳入对战场的考核之中,在思维中演练两人对战的种种场景。虽然他根本不认为因威特本地连动力都没有的盔甲能击败他,但凡事不可狂傲自大。 很快,佩图拉博转过身,向多恩做出邀请的手势。他感觉周围的光莫名地忽然变亮了少许,不知这是否是因威特独特的天文现象。 多恩隐藏在栅格后的脸好像开始反射出明亮的光,并且那双永远冷静的浅色眼睛里也浮现出极其稀少的惊异。尽管如此,白发原体还是维持着他总体上的镇静,逐渐进入战斗的准备姿态。 莫尔斯席地而坐,用叠起的双手挡住下半张脸。 我们开始战斗吧,佩图拉博想要宣布。 然而,就在他张开嘴,声带即将开始震动的那个微秒中,一股温热的触感忽然从战锤与手甲贴合的部分一路上涌,洋溢在他的喉咙间。 “我们要在帝皇的名里,以彼此的兵刃起争斗。”他的话语在这股不可抗拒的能量中经过修饰,然后隆隆地脱口而出,在空旷山峦的云间回荡不止。与此同时,金光盈盈地从他的盔甲缝隙中溢出,如引入天降的雷霆,煌煌不可直视。 佩图拉博立刻明白了多恩那张发光的脸是怎么回事,在对方的虹膜上,他看见一个亮得和帝皇降临一样的金色巨人,盔甲的眼部发射出闪耀的光,锤子上缠绕着雷电的幻影。 不,这不是我设计的效果! “这不是帝皇为我所预备的,也不是我心所愿的。” 这句话不可控制地从佩图拉博的口中吐出,加剧了佩图拉博胃里翻滚的恶寒。 他隔着头盔死死盯着莫尔斯,发现那个家伙露出一个鼓励性的微笑,并按照古泰拉的方式向他比出一个再接再厉的手势。 “我可以理解,我的兄弟。你不想与我战斗。”多恩的理智战胜了他的茫然,他努力地试着从佩图拉博神圣的话语里猜测着对方的意思,“不必对我有所保留,请随意施展伱的力量。” 我不是这个意思,多恩! 佩图拉博想要抛开上面符文正熠熠生辉的锤子,然而这东西似乎已经和他的手甲连成了一体一般,根本无法放下。同时,他的舌尖自动蹦出更多的高哥特语词汇。 他焦急的内心被回荡的神圣之声扭转成高尚的哀悯,语调听起来正像是圣者垂怜的低喃。 假如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副口气,佩图拉博只能联想到一个词:帝皇。 “罗格·多恩,我并非有如此所想,我也不是故意如此说的。”他发现自己这样将话说出了口,而多恩无法理解地微微皱眉,很不适应地让手在剑柄上滑动着。 “那你是怎么想的,佩图拉博?”多恩问,可怜地不知自己为何出错,“我又理解错误了吗?” 这次不是你的错。佩图拉博想说。 “你在我眼中没有过犯,你的言行都是正直的。” “真的吗?”纵然是多恩也难免惊喜于佩图拉博难得的赞扬,一丝明亮的色彩在他眼中闪过,虽然从客观角度来看,那是佩图拉博身上越来越亮的金光的反射。“你是一个真正宽容的人,我的兄弟。” 他想了想:“还有,我一直误解了你。原来你也喜欢我们的父亲金光璀璨的风格。” 你别污蔑我! “你不可妄加谤讟于我,我不喜悦父的行径,我也未曾效法他。这乃是一件偶然,是……” 他想说这是莫尔斯作怪,然而唯有这半句话被彻底扭转。 “是我对你的友爱,因为你在我眼中蒙了恩,你与我同心,同享帝皇的恩典。” 多恩费劲地解读着:“你是在欢迎我回归帝国吗?谢谢你,佩图拉博,我与你同心。” 佩图拉博痛苦地闭上眼,不想再看莫尔斯缩在毛绒帽和厚皮草中无声传出的大笑。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莫尔斯要让他别在第七军团面前使用这把锤子——也许该叫它圣锤了,因为这就是莫尔斯给它设计的功能,和帝皇一样让莫名其妙的东西变得神圣。 他只是送给莫尔斯一把时速两百英里的椅子,为什么莫尔斯送的东西就如此在带给人痛苦体验上别出心裁? 还是直接开始战斗吧,他一定要早点结束这件如今看来无比愚蠢的事情。 “我们要在帝皇的光辉面前较量,我愿意与你和好,因为你是我的弟兄,我们都是帝皇的儿子。” “好的。”多恩严肃地点头,金光照亮了他的整个头盔,光滑的盔面上几乎倒映出佩图拉博此时此刻金灿灿的外形。“感谢你,我的兄弟。” 得到多恩的交战许可后,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举起战锤向前冲去。 开战之前,他设想了若干种如何击败多恩,让这场战斗更具压倒性的压迫感,然而他现在只想打完结束。 “我们当速速止息这场愚妄的事,因为这不合帝皇的心意,也不是我们的智慧!” 铁之主高声吼着,语调颤抖不已,令多恩更加愧疚地以为佩图拉博隐藏的善良和宽容让他不忍相争。 在方才的对话中,罗格·多恩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兄弟忽然要展现出金灿灿的光辉和帝皇一般的说话方式,又是如何做到能够让这话音穿透力极强地在雪山顶峰一轮轮地扩散出重叠的回响。 他大概猜了一会儿,觉得这反常的表现很有可能是佩图拉博以帝皇之子的身份在正式欢迎他加入远征。 佩图拉博无私放下个人恩怨的行为令他深受触动,而他没有直说,反而是用间接方式来让他领悟的行为,难道是这位兄弟不好意思直言? 万般思绪转瞬而过,刹那之间,佩图拉博流淌金光的战甲就撞至他身前,巨锤携无可匹敌的滚滚风雷迎面砸来,仅仅带起的气浪就割裂了终年不化的数尺冰面,掀翻的雪层一直扬至数米之远。 罗格·多恩第一时间持剑防御,然而纵然他的原体之躯,也无法抵挡佩图拉博的第一次挥锤。恐怖的金光在他视野内满盈,下一个刹那,磅礴的伟力就将他击飞数米,他动用全部的反应力才勉强稳住姿态。 佩图拉博的动作中出现了瞬息的卡顿,这似乎出自原体本人的迟疑,在罗格·多恩看来,这是佩图拉博仁慈的一部分。 毕竟,除去这一解释,总不能猜测是佩图拉博自己都不习惯他现在所使用的力量。 “你要谨慎自守!因为我正与你争战!”佩图拉博的战吼声音放大,在群山间回响。多恩已听见有些山峦上疏松的雪层开始滚动,然而此时他无暇关心身外之事,佩图拉博的第二次攻击接踵而至。 他就地翻滚后瞄准佩图拉博战甲的膝后空缺挑剑攻击,一道从战锤上蔓延出的金光立时荡开剑锋,将失败的袭击力量全数消弭。同时,重锤生生砸裂数米厚的冰层,冰雪以断裂的先兆作为它的悲吟。 多恩试着找准机会站起,然而佩图拉博的速度太快,他根本无法完成他的战斗目标。 作为一名星球之主,他虽本就不指望在战斗技巧或对战经验上胜过佩图拉博,但被一个热爱为人类修建城池,以命令战士而非亲自参战为主的兄弟在纯粹的机能上击败,确实令多恩有些受到打击。 整场战斗迅速演变为一场一边倒的单方面表演,佩图拉博在一开始的迟疑后,主动接纳了莫尔斯的战锤给他的力量,将远超预期的速度和力量通过朴实的挥锤注入到战斗之中。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迅速结束战斗,然后把这个虽然好用但很邪门的锤子锁进铁血号的储藏室。而他唯一还能好奇的事,就是多恩会在什么条件下认输。 鲜血很快从多恩的嘴角溢出,洒到纯白的雪地上。他的战甲多处扭曲凹陷,一些骨骼绝对已经断裂,此时并非死斗,佩图拉博希望多恩掌握好自己受伤的界限,随时喊停。 果然,在灿金巨锤的又一次攻击过后,多恩喊出了他的名字。 此举虽然意料之中,然而佩图拉博心中其实隐隐地失落,他其实期待着一副场景,即重锤在砸进一个永不屈服的胸膛之前,被他主动地停在一寸之外。然后他伸手,拉起这无比坚毅的顽石。 “佩图拉博——” “罗格·多恩,这是我对你说的话,我以宽恕……” “雪崩。”多恩咳出一口血,仰躺在冰面上,用最平静的语气通知了佩图拉博。 刹那间,在天崩地裂般的隆隆巨响中,冰雪滚滚,铺天盖地向下冲来,如大地本身的怒火一般狂嚎咆哮。他们声势浩大的战斗毫不意外地造成了雪体崩塌。 莫尔斯不知何时出现在佩图拉博上方,以超越人类科学认知的力量轻松地抓住了他,准备将他吊离会被冰雪吞噬的范围。腾起的冰雾遮住多恩的身躯,徒留一片模糊的金色残影。 佩图拉博连一刻的思索也没有,向多恩伸出他的锤子作为手臂的延伸:“抓住!” 在足以被称之为永恒的瞬息过后,他握锤的右手上传来沉重的拉力。多恩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战锤边缘,而莫尔斯带着两人向高空飞起,等待这自然伟力发泄出它最后一缕威能。 佩图拉博发现自己不再发光,而多恩正单手默默地抓着他的锤子边,一动不动地悬挂在那儿。于是他松了口气,心想这把战锤终于结束了它的古怪附加效果。 “一切苦毒,恼恨,忿怒,嚷闹,毁谤,并一切的恶毒,都当从你们中间除掉,”莫尔斯的话语在雪崩的巨响中几不可闻,“你们要以恩慈相待。” 接着他放大声音,笑意盖过雪山的怒吼:“我的礼物好用吗,佩图拉博!” “很好用,”佩图拉博喊了回去,“但我绝对不会再用了!” 第27章 第七军团 伴随着铁锁的锁头连着钥匙一起被捏扁时无声的形变,莫尔斯打造的锤子被佩图拉博彻底锁在了他办公室的铁柜中。 这赢得了莫尔斯不甚愉快的轻轻咂嘴:“我用了不少功夫打造这把锤子。” 佩图拉博用匕首在捏平的铁锁上刻上“真言圣锤”作为武器的名字,同时说:“我知道,否则它现在已经被我从窗中扔进浩渺寰宇。” “不考虑一下窗外的真空环境吗?” 佩图拉博默默走回桌边坐下。他刚把战甲换下,现在着装回归了奥林匹亚的风格。原体短暂地闭眼,接着开口:“泰拉的我送来的记忆里包含关于第七军团的资料。” “讲讲?” “以及你在我和罗格·多恩相约战斗时跑回泰拉边吃油炸谷物边看。另一个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听见‘锤子’一词,”他的脸尴尬地抽动了一下,“就立刻回到了因威特。” “哦,我主要是过去看看马格努斯到底对我的模型们做了什么。”莫尔斯在房间里随意地走动,打量一种与钢铁硬度等同的深色木料打造成的置物架,和架子上的机械小玩具。“马格努斯逃出纸筒了?” “泰拉的我把他拎出来了。” 莫尔斯摇头:“好吧。我们聊聊第七军团。” “不同于第十五军团,第七军团参加过统一战争。” “我猜这才是军团的常态,只有一支遭人嫌弃的灵能者军团才存在被延后建立的理由。然而帝皇似乎对第十五军团的种种约束和关照都不算多,我希望这不是他忘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在吗,莫尔斯?” “这我可说不准。”莫尔斯离佩图拉博的办公桌远了一些,确保以基因原体的视角,过高的桌面不会遮住他的大半个人。“继续?” “他们在统一战争中的战绩尚可,尽管两相比对,不如我的第四军团。他们打下了水晶海之城,征服了第五环堡垒,以失去三个营为代价击败了喜马拉雅山的一个氏族。” 佩图拉博眼前浮现出马卡多给他的那张薄薄的纸。宰相没有由着他查看统一战争中的全部细节,而只是书写了一张简略的年表给他浏览。他可以理解这种考量。 “第七军团创建的前十年,他们就在泰拉修建了六百个堡垒,不过总体而言,这仍然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军团,目前百分之七十的人仍然是候选的适格者。”他停顿了一下,“他们的第一场获胜的战役在欧罗巴进行,被称为罗马之战。” 莫尔斯短暂摆出一副被呛到的表情:“好,这就是第七军团,我知道了。听起来非常平凡,确实不如钢铁勇士在伱回归之前的战绩。” “哦,还好吧。”佩图拉博嘴角在上扬后被压下,“希望罗格·多恩能顺利和军团对接。” “别忘了罗格·多恩是一个拥有他的小小帝国的皇帝,尽管他看起来不怎么像。”莫尔斯毫不避讳他的用词,“将投诚的军团乃至小型政体纳入他的旗帜之下,是他得心应手之事。” “我希望他的进展顺利,只是因为这有助于我们的工程迅速踏上正轨。”佩图拉博轻柔地挪走桌面中央那十来个刻到一半未上底漆的微缩阿斯塔特战士模型,从抽屉中取出一份较新的文件,放在桌上,对齐边角后展开。 “我与多恩商议后的正式合作文件。”他说。 莫尔斯让文件飞到他手中并阅览。 “我喜欢这种没有废话的条款,”他说,“而且格式整齐,条理不错。说起格式,你的军团最近上交的报告文件怎么样了?” “文字水平陡然提升。”佩图拉博哼了一声,“但看起来,所有人都觉得我不会关注马格努斯送来交流的子嗣为什么时不时就突然变得繁忙。” “至少他们找到了实用的方法来完成任务。”莫尔斯轻快地说,“你觉得多恩会怎么给他们起名?” “我无法猜测。我没有见过他取名的实例,从性格出发进行推断,他会起一个易懂且简短的军团名。” 佩图拉博回头看向窗外。他方才扬言要扔掉圣锤的宇宙深处,仿佛出现了代表舰队的微弱亮光,微小但坚实地凿开他们面前坚不可摧的漆黑阻碍,为帝皇光辉打通一道道空隙,令金色的锋芒触及每个期盼或不期盼统一的人类之心。 —— “我的军团。”半神般的白发巨人在风雪中宣布,那张坚毅至冷酷的面容比顽石更苍白,比冰雕更坚硬,其内心也许存在的情感被寂静的表象覆盖,然而,他用作迎接军团到来的冰冷誓言却无限地扩张了他的力量与可靠,使他成为一个受仰慕与尊重的伟大客体。 或许相比起流于表面的欢乐和温情,这正是一支渴望坚实胜利的军团最需要的。 西吉斯蒙德放松着他的呼吸,兵器不在他手中,让他觉得有些轻而不稳。 他的战斗兄弟围绕在左右,亮黄的单边肩甲如标记般在铁灰的动力甲上凸显,有些人的甲胄上另有古老的刻字作为标记,作为在统一战争中历战百次的荣耀。 罗马,他看见前面的那个兄弟肩上刻着的词,知道对方曾经参与军团首战。 清洁的空气透过呼吸栅格抚着西吉斯蒙德脸上的细疤。因威特的冰雪洗净空气,然而西吉斯蒙德仍然听见尘土的气味和烹饪的烟雾。 统一战争结束后,他所出身的高原营地里,那些废金属铃铛的绳索与空中电气风筝上似有似无的静电声,在他耳边再一次地轻轻絮语。 他成长在燃烧着夕阳的荒原堡垒与游荡漂泊的帮派阴影下,看着那些戴有苍白金属面具和废弃荒唐皇冠的家伙带走营地中的孤儿。他曾经的同伴死去,直到他杀死以尸体之王的称号让传说在土地上流传的凡人。 接着他被征兵官带走——我们为你而来,征兵官说。 然后他被送往月球,进行改造。他受到评测,拿到他的断言,然后加入第七军团,与更多新兵齐聚在天鹰的旗帜下。 许久后他知道他差一点去往了第八军团。西吉斯蒙德觉得也许那儿会适合他,但第七军团更好。他已经在这里了。 他的基因之父看着所有人,每一个战斗兄弟。西吉斯蒙德对父亲这个词汇感到陌生,同伴、朋友,兄弟,乃至老师,他接受这些单词,唯独父亲触不可及。 安静的回声在空气中传播,西吉斯蒙德看见塞拉,那个平静的女孩,共同生活在营地中的女孩,曾经是他孤儿生活的一个拼图。 塞拉看起来不知怎么地格外宁静,那个已死的影子直至此日都安抚着西吉斯蒙德的心。 女孩将一根铁棒贴在前额,铁棒的另一端缠绕着皮带。这祈祷般的沉默仪式没有保护她的性命,但西吉斯蒙德永远记住她的仪式。 战争残存的阴影刮过门板,组成颤动的嘶嘶火光,他的脚下满是粘稠的血液,沾着他的战靴。 他当年从死去女孩的手中捡起那根铁棒,缓缓地将冰冷的铁棒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随后他杀死敌人,在成为帝皇的士兵之前他就杀死过一个敌人,他在那时就成为一名战士。 并且他保留习惯,以心烦意乱的额头触碰冰冷的铁。 透过过去在沙尘中燃烧的影子他看见基因之父,罗格·多恩,他的剑刃在腰间沉睡,因威特的冰雪在他体内寄宿,透过浅色的虹膜和纯白的短发彰显。沉默从他身上向外散发,像是暴风雪前夜的苍茫雪原。 “你们是否愿意献身于兄弟、军团与人类?你们是否要将生命献身于我,献身于你们的誓言?” “我们会把自己献身于兄弟、军团和人类,”上万道声音穿透雪原的坚冰,比寒风更刺骨。 一种奇异的净化感正深入西吉斯蒙德的内心深处,那儿渐渐形成一片安宁之地,他过去的阴影为这股寒风让路,因威特永恒的光亮落在他身上。 “我们会把生命献身于你,献身于我们的誓言。” “你们会再次发誓,在共享誓言的兄弟面前吗?” “我们再次发誓。” 冰风扫过雪原,碎裂的冰碴撞击在铁甲上。寒冷冻结了尘土和鲜血,唯余不改的坚定。 罗格·多恩在冰雪反射的光芒中静默。 接着军团之父说:“我接纳你们作为子嗣。你们是帝国之拳。” 西吉斯蒙德闭上眼。他的思维从过去旋转到现在,进入一种对未来的期望。曾经吹过漂泊营地的尘土之风被因威特的风雪洗涤,过滤成纯净的意志。 他感受到一股宁静的凉意从额前深入骨骼,就像他正将前额贴于多恩的长剑表面。 父亲。他想。基因之父。 第28章 小恩小惠 西吉斯蒙德将头盔抱在左手中,让暗金色的头发和宝石蓝的眼睛从铁盔之后解脱,和帝国之拳的其他战士们一样迎接因威特营地里被重重防风措施削弱的清爽冷风。 这处营地并非位于各个竖直坑洞中的聚居地,也不处于冰层深处在因威特一代代人挖掘中开拓出的漫长隧道。就在大地的表层,围绕着基因之父的堡垒,有人顶着烈风和暴雪,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开辟出一片足够数万名阿斯塔特居住的临时基地,作为整个不同寻常的欢迎仪式的开场之礼。 而建造基地者之一,正身披黄黑条纹的陶钢战甲,站在西吉斯蒙德与几名其他新获“帝国之拳”之名的战士身前。 此人的面部轮廓与西吉斯蒙德记忆中欧罗巴南部人的深刻脸孔有些相近,面部线条上虽仍有着稚嫩新人残存的锋利气度,表情细节却已具备了成熟战士的稳重。 他看起来正是攻击力与自制力的完满结合,一把入鞘的钢铁长刀,又或者一块坚不可摧的顽固巨石。 假以时日,眼前之人无疑将跻身这支军团中份量不轻的指挥者阶层,如铁匠锻造作品般打造他预设中的战场——这可以从这名参战年份不足一掌之数的战士当前的地位中得到预见。 “欢迎诸位帝国之拳的战士,我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现任第十四大营第四小队队长。” 战士沉稳地说,话语仿佛钢铁击打在盔甲上一般,锐气有力。 “今天将由我来带领诸位,参观你们在接下来的工程任务中居住的营地。日后此处营地的修缮将由帝国之拳自行负责,钢铁勇士将不再过多涉足。” “工程任务?”西吉斯蒙德提问,替分组后同行的数名战士问出他们的困惑。 “你们的原体没有说明吗?” “第一个任务是工程任务,我们知道。”西吉斯蒙德说,他相信每一个提着嗡嗡作响链锯剑跳下运输机的第七军团战士在收到第一项任务时,都或多或少地吃了一惊。“但具体任务尚未下达。” “也许原体正在做任务分配。”丹提欧克说,他的嘴角也许勾起了,又或者那只是习惯性表情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你们将要参与一项伟大的工程,这个项目将毫无疑问地为伱们的基因原体与人类之主的伟业增添助力,成为整个远征事业中不可忽视的荣誉之证。” 帝国之拳的战士之中起了一阵极微小的波澜。阿斯塔特们的神情不知不觉间更添郑重,心脏的搏动也因崭新的前景而更为有力。 这让丹提欧克想起他同期的战士是如何在一名营长的激励下满怀热情地积极投入到他们的首个工程项目——在一颗被征服的星球偏潮湿的土壤里满地挖隧道的。 尽管他依然认为他们的成就必要且光荣,但当时不知疲倦兴致高昂的状态,如今回想倒是有些过于天真。 他回忆着营长当时的宣讲流程,带着这些对他们将面临的一切一无所知的战士们往前走。 “在我看来,建造与战场几乎是同一回事。”丹提欧克说,“我们将材料运到它们应到的地方,作争斗的对象是物理规律的反对,布局,实行,遵从来自指挥者的命令,做好自己的工作。” “但工地与战场也有区别。在战场上,我们统计攻占的要塞,死亡的敌人。我们的荣誉在放下枪的那一刻就来到我们手中。” “然而工地不一样。在这儿,我们的荣誉融在每一块砖石之中,被尘封,被掩盖,一直到人类进入我们的建筑内部,荣誉才从建筑中渐渐彰显。作为交换,这份荣誉更加地长久,只要一日还有人生活其中,甚至只要一日大楼仍屹立于大地,我们的荣耀就不会消退。” 丹提欧克拿出他对战场的绝佳敏锐度,并将之毫不犹豫地用在对表亲军团的观察上。他发现提及荣誉时,纵然是队伍最前方的暗金发色阿斯塔特战士也会更显严肃,所以他强调着他们将收获的荣耀,以接近幽默的态度,为基因原体们激励出这些新来战士的干劲。 “这里,”丹提欧克拉开一个布帘,示意战士们往里看。“你们的住处。” 钢铁勇士为表亲们准备了一名阿斯塔特生活所需的一切,甚至多于他们的预期。从外部看呈普通铁灰色的宿舍内配备了朴实但齐全的家具,包括木质的床铺、衣柜、书桌和座椅。 钢铁勇士们甚至铺设了污水管道和热水供应,在这冰天雪地中保证每一间营帐里都有独立的清洁自身之处——即使这并非阿斯塔特的刚需。 “暖炉在你们自工作中返回时会自动供暖,不要碰它。另外,训练室我稍后带你们去,图书馆暂时是空的,将由因威特人和你们自己填充。食堂全天开放,但不要在正餐供应之外的时间去,否则你们能拿到的只有平平无奇的奶昔和小曲奇,可能还有坚果。” 帝国之拳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传递惊讶。对于这支以近似苦修的态度存续至今,在来到冰雪覆盖的因威特前就做好吃苦耐劳准备的军团,他们几乎无法设想如何在如此良好的环境下正常地活着。 几个战士看着丹提欧克的眼神已经变得热切而温情,不过丹提欧克已经听说在初见军团时罗格·多恩直言过“佩图拉博是一名无比高尚的基因原体”,他觉得这些表亲的感动和此事相关。 丹提欧克放下布帘,带领帝国之拳们继续顺着道路向前。 此时已经可以遥望看见罗格·多恩的那座堡垒,经过佩图拉博的一番点缀,堡垒上一夜之间多出了若干精美的金鹰和简洁大气的金色纹路,在后方似乎莫名有些无伤大雅地秃顶的雪峰映衬下,唯有光辉与坚毅可以形容。 “你们的基因原体的宫殿。”丹提欧克说,指了指那座堡垒,“或许也是你们未来的工作目标。至少我们自己的父亲允许我们为他在各个星球上修建一些落脚的小屋。” 现在帝国之拳的呼吸声集体变得沉重。为凡人服务的荣耀感或许更多被理性的思维催生,但为原体服务则无疑是不用想便可得知的光荣。只要想到原体将要抚摸的墙砖或许有一块是他们亲手放上的,即刻前往施工的渴望就强大到让这些苦修者都难以抗拒。 想要开始工作。丹提欧克从帝国之拳战士们的脸上读出这行文字。 “世间总有比我们更宏伟之事物。”西吉斯蒙德说。 丹提欧克与他视线相交。“你们的成就将载入史册。” “我们的成就,”西吉斯蒙德说道,他的语气比丹提欧克预想得平静太多。“我们参与的一切,而非我们的名字和形象。将被记下的是因威特的改变,唯此是如今时代的一部分。” 他停顿了一下:“但我感谢钢铁勇士所做的一切。” “职责所在。”丹提欧克说,“请问你名为?” “西吉斯蒙德。”战士回答,“请为我们继续展示营地,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不止营地。”丹提欧克继续行走,“稍后因威特人还要带你们去看将要被你们改变的居民区和冰隧道,然后发放工程装备。因威特的这半面没有黑夜,所以今天会很长。” 第29章 大缺大德 “居民已全部撤离。”罗格·多恩说。 在山阵号上俯瞰冰雪的星球,一些渺小的黑色圆点如散落的黑珍珠般琳琅分布,象征着建设基地和临时安置处的铺设。随着最后一队运输车停在安置处内,施工除自然条件之外的阻碍已全部消除。 来自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的施工设备在坑洞内准备就位,有些进展够快的已经开工。他们将要进行的第二步工作是拆除部分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的旧有建筑。 至于已经被完成的第一步,则是用从上至安抚并提供足够补偿,下至自由裁定底线的种种方式,将居民从他们的居所中迁移至地上临时住宅。 “围绕能源塔建设聚居地的习惯不必更改,”佩图拉博说,将一张总概念图放在山阵号一间紧急修缮完成的房间中。“这一特色会被保留。” 钢铁勇士们不愿意让基因原体坐在连一盏吊灯都没有的破旧房间,所以这个圆形房间天花板边缘镶了一整条环形荧光灯,巨大的穹顶中布满金边方形小块,中间用常亮的屏幕模拟出苍蓝的高天,仿佛万神所居的殿堂。 而新做好的桌面则以透明板覆盖于浮雕之上,浮雕内容为以二十根科林斯柱撑起的圆形华美殿堂自顶向下的俯视图,营造出凡人殿堂不及基因原体半身之高,正被原体们所观察掌控的视觉效果和宏大意义。 “真的没有人愿意搭理我把同心圆修成迷宫的建议吗?”莫尔斯摇了摇头,倚靠在他漂浮座椅的扶手上。“可惜。” “等到因威特有资源建设冰雪公园时可以考虑。”罗格·多恩认真地看着莫尔斯说,无意间截断了刚要开口拒绝的佩图拉博。 后者不爽地瞪了多恩一眼,多恩这次成功察觉到他的眼神:“有问题吗,我的兄弟?” “没有。”佩图拉博说,“但钢铁勇士不会参与迷宫建造。” “我会记下此事。”多恩说。“佩图拉博,你认为帝国之拳的建设进度能令你满意吗?我仍无法从有限的经验中估计出阿斯塔特战士的合理工作速度。” “满意?”佩图拉博哼了一声,“简直是狂热。你最好让他们慢一点。” “以我个人的工作规律作为参照,”多恩说,“规定每隔二十小时休息四小时能够满足他们的生理需求循环。” “我的战士为何与我汇报他们每隔四十二小时才休息?”佩图拉博问,“为了匹配乃至预留工作进度,现在我的子嗣持续工作时间接近四十五小时。” “只有少数基地向我汇报他们的持续工作时长超越了三十小时,并且在汇报中,我的战士说他们需要加倍努力才能追赶表亲超前的进度。”多恩回答。“我不会阻止我的队伍在生理允许范畴内主动加大工作强度,这是良好精神状态的体现。” “我希望伱不是在暗示我的子嗣向我说谎。” “这不是我的意思。我认为其中存在计算错误。因威特的小时时长与你们常用的计时相同吗?” “相同,毫无疑问。”佩图拉博脸上没什么表情,“在我们首次发现因为计量单位的微小偏差导致大量数据报废时,我就确认过剩余度量单位的统一性。” 也不知是否是度过旧夜导致的资料损失,又或者极寒气温造成的材料变形,因威特部分单位标尺比泰拉标准单位标尺出现了千分级别的误差,为此两人几乎又吵了起来。 当时多恩果断地选择闭嘴,然后两人纷纷背过身掏出数据棒怼进数据板,以纯粹的逻辑用语写明情况并互相传输,在爆发多余争吵前成功地高效解决误会,并顺便用大批数据全部返工的机会,测试了山阵上刚修好的大型沉思者和两名基因原体计算力的对比。 莫尔斯依靠他指尖的微型符文震动空气,某种意义上,他打出的响指声确实是由他两根缠着黑布的手指制造。 “你们俩多久收一次汇报?”莫尔斯问。 “每隔四天。”佩图拉博说。 “每隔七天。”多恩回答,“你是因为自己的军团序号为四而选择四天吗,我的兄弟?” “不,是因为我听说古泰拉每周工作四天。”佩图拉博说,“看来我们各自子嗣的持续工作时间每天增长。” “完全正确,原体们。”莫尔斯耸肩,“我怀疑他们汇报的持续工作时长是从上次休息计算至向你们汇报的时间点。至少我可以确认工地上的塔吊已经超过八十小时没停了。” 罗格·多恩浅色的眼睛里浮出思索:“原来这就是帝国军队的工作态度吗?我明白了,因威特会向帝国进一步靠拢。” “不,绝对是因威特影响了他们,”佩图拉博用手势喊来他的战争铁匠,“让各个小队队长立刻汇报工作状况,包括进度、困难、团队内部氛围和日均工作时间。” 多恩的近卫当前仍然由因威特本地凡人担任,考虑到原体和凡人的战斗力差距,他的凡人近卫更像是一群忙碌如风的文员。 “莱特,”他叫来一名年纪不轻的女士,“令每个基地的负责人汇报情况,包括进度、困难、军团氛围、工作时间,并将汇报周期调整为四日一次。” 接着多恩对佩图拉博补充:“我喜欢你的用词,能够体现你严肃而追求准确度的性格。” 佩图拉博的舌头碰了碰牙齿,面不改色地忽略了多恩的补充解释。 “他们在彼此竞争。”铁之主说。“我的子嗣,与你的子嗣。” “竞争为生存的砥石。”在冰雪中生长的巨人回答。 “这是不必要的竞赛。”佩图拉博尽量平静地说。“是否会导致冲突?” “不,”多恩神态中的专注如顽石般不曾改变,“这是帝国之拳回报钢铁勇士的方式。我们不可长期令你们在因威特消耗力量,我支持他们在能力范围内追赶进度。” “回报?我们所做不过是帝皇旗帜下的职责所需,”佩图拉博摇头,最近为求便利修剪至短发的黑色头发不再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不要以回报衡量我们的意志。” “我不认为奶昔、曲奇和坚果是职责所需。”多恩一成不变的语气会在不同情况下展现出不同的效果,比如现在,他的平静将被释义为真诚。“这是额外的给予。” “几块饼干的恩惠,和一个军团的加班,”莫尔斯调侃道,“这是等价交换。我支持。” “只有你的道德水平会支持,莫尔斯。”佩图拉博说,“我还是去实地考察为好。有人陪我吗?” 多恩站了起来。“好。” 中秋特辑·因威特月饼制作配方探究 ——摘自《千阳学报》第3202期—— ——【】内为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亲笔批注—— 摘要:受因威特表面冰霜覆盖的启发,近日星球内部众多商家纷纷推出水晶月饼,以特质食用原料制作水晶状冰皮,然而实际制作过程中采用不同的配方会导致饼皮口感、色泽产生差异。 本文将探究用不同原料制作饼皮的区别,以优化饼皮口感及成本,将因威特月饼推广至帝国内更多疆域。 【你们军团这么闲?】 关键词:因威特月饼;制作配方;水晶冰皮; 1研究材料和方法 本文将以因威特常见柠檬曲奇馅月饼为例,通过采用不同配比的饼皮进行量化测试,并加入适量陶钢粉末以保证星际战士的饮食健康,确保只吃月饼不会致使星际战士出现骨质疏松等严重影响战斗的恶劣问题。 【“只吃”,我希望这不是上次合作有个战团一脸虚弱的原因。】 1.1材料和仪器 材料: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努凯里亚土豆粉、玉米油、柠檬色素、枸橼酸、燕麦粉末、戈洛兽肉、普罗宁果汁。 仪器:月饼模具、机械天平、灵能防护的手、勺子。 【你们是在担心月饼里窜出未诞者吗?】 1.2实验方法 取用普罗宁果汁30g、努凯里亚土豆粉300g、燕麦粉末150g、因威特融化雪水100g、奥林匹亚葡萄糖浆300g、玉米油30g制作因威特特色改良冰皮月饼。 对照组按传统配方加工。 首先,按照新配方用机械天平准确称取原料。随后在燕麦粉末和努凯里亚土豆粉中加入普罗宁果汁和因威特融化雪水,搅拌得到混合液。然后,将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和混合液加热并搅拌,直到出现沸腾现象。最后,将液体倒入月饼模具,放到古泰拉蒸锅上加热,约10分钟后打开盖子,取出胶状饼皮在因威特室外冷却。 将戈洛兽肉、柠檬色素、枸橼酸通过传统方法处理获得馅料,组合馅料和饼皮,得到改良水晶月饼。 【多恩应该会说太甜。看着就甜。】 实验组改变配比,精确测定水晶月饼冰皮柔韧度和硬度【怎么测的,咬一口吗?】,并测量不同月饼重量,与对照组对比,通过若干组实验结果获得原料特性及在月饼制作内的作用。主要采用统计感官数值方法评判外观和冰皮口感。 1.2.1测定普罗宁果汁最佳用量 在冰皮中将普罗宁果汁的用量比例不断改变,其他成分不变,普罗宁果汁与玉米油比例依次改变为1:1,1:2,1:3,3:1。 1.2.2测定奥林匹亚葡萄糖浆最佳用量 在冰皮中将奥林匹亚葡萄糖浆的用量比例不断改变,其他成分不变,奥林匹亚葡萄糖浆与玉米油比例依次改变为1:1,1:2,1:3,3:1。 1.2.3测定燕麦粉末最佳用量 在冰皮中将燕麦粉末的用量比例不断改变,其他成分不变,燕麦粉末与因威特融化雪水比例依次改变为1.5:1,2:1,3:1,1:1。 【真的还有人在审核这份刊物吗?】 1.2.4实验设计 根据控制变量法,采用正交设计,以柔韧度和硬度综合指数,以及月饼质量为评价标准,找到冰皮最佳制作配比。见表1。 1.2.5测量柔韧度和硬度综合指数 采用制作完成三小时后的月饼,精确测定水晶月饼冰皮柔韧度和硬度,并按照加权得分获取综合指数。 1.2.6测量重量 将制作完成三小时后的月饼用机械天平称重。 1.2.7感官数值统计 考虑到组内成员不足,向志愿者下发评价标准问卷。见表2。将月饼随机分发给志愿者品尝,回收表格,统计评定出最优配方。 【这个组有多少人?一个?两个?】 2结果 2.1不同普罗宁果汁配比对因威特冰皮品质的影响。 加入普罗宁果汁能有效调节冰皮口感和味道,并改变冰皮色泽,低配比普罗宁果汁能使得冰皮颜色和馅料颜色形成更具因威特特色的外观,即乳白色外壳和柠檬黄馅料。高配比普罗宁果汁会导致冰皮颜色偏深,但对冰皮柔韧性和弹性有所助力。 综合考虑之下,应当根据目标军团选择配比,注重外观的军团当适当调低普罗宁果汁用量,如钢铁勇士等军团则建议增加果汁用量。 【我们不注重外观吗?以及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喜欢吃软的冰皮?】 2.2不同奥林匹亚葡萄糖浆配比对因威特冰皮品质的影响。 加入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后,冰皮的硬度与重量和糖浆用量成正比例关系。【你们应该试试帝国之拳的特色糖浆,那个才叫硬度和用量正相关。】然而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和对照样本的差距不大,并且过量的葡萄糖浆会对月饼冰皮透明度造成显着影响,【显然是因为我们的糖浆不是透明的。】加入的奥林匹亚葡萄糖浆越多,冰皮越趋近于紫色,【伱们用的是糖浆还是葡萄汁?】严重破坏月饼外观,使因威特月饼不再具有冰雪外壳的特色。【我们的糖浆只有缺点吗?】 另外,随着奥林匹亚葡萄糖浆用量的增加,冰皮的光滑度会呈现出先增加后减少的特性,用量过大将导致表面出现颗粒,类似因威特外圈漂浮的宇宙碎屑,不失为一种可以利用的特色。 【很显然这个组的下一篇文章选题就是专门研究我们只有缺点的葡萄糖浆。】 2.3不同燕麦粉末配比对因威特冰皮品质的影响。 加入燕麦粉末后,冰皮的粘性与粉末用量成反比例关系,过量燕麦粉末会导致月饼黏在牙齿表面,【看来该发明燕麦胶水了。】除此以外燕麦粉末用量对冰皮影响并不明显。 2.4实验结果分析 通过测定月饼各项数值,判断占据主导地位的因素。表3数据显示,在硬度与色泽方面,奥林匹亚葡萄糖浆影响因素最大;在柔韧度和口感方面,普罗宁果汁影响较大;在粘性方面,燕麦粉末影响较大。 3结论 实验结果表明,普罗宁果汁、奥林匹亚葡萄糖浆、燕麦粉末的用量对因威特冰皮月饼的柔韧度、硬度、色泽、粘性等存在较大影响,应当按照赠送礼品的对象,综合考虑成品水准及实际生产中的需求,组合月饼生产配方,保证礼物符合受赠者军团内的普遍需求。 【如果战事不紧,我们宁愿直接去因威特本地食用;如果战事紧张,你们打算怎么寄送?什么见鬼的选题!浪费奥林匹亚葡萄糖浆!】 第30章 银河总结报告 “我们在这儿吃饭,还是换个地方?”莫尔斯托着餐盘问。 又一次巡逻式的环球抽查各个基地施工进度后,他们在因威特长夜不退的那半面停下脚步。 今日的午餐是茄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块茎泥、烤肉饼、炖肉配煮蔬菜,附加一杯兽奶。 莫尔斯早就放弃了认清这些经过数千年基因编辑和宇宙辐射的生物曾经都是什么玩意,总之它们吃起来类似于土豆泥、牛肉饼、炖牛肉和煮生菜,以及加糖酸奶。 “可以就在食堂吃。”多恩说,他两手各托一个餐盘,盘中堆叠的食物份量肉眼可见地沉重。 “去安静之处,”佩图拉博说,一手拿着两幅刀叉和勺子,另一只手捏着他的数据板,“新一轮的军报已送达,不可在公开之处阅览。” “那就找一个墙角一起蹲着……好吧,开个玩笑。”莫尔斯耸了耸没有端盘子的那个肩膀,“我们去屋顶上。” 夜色如流沙包裹住三人的身形,现实宇宙之外的以太能量如一根细索,将他们拉往营地内办公楼的顶部。莫尔斯额外施加了保温的小小巫术,当然,施放目标是食物,而非几个视零下五十度为无物的家伙。 在地面上时,人们往往会觉得登上高楼的顶端意味着与星辰的接近;等到真正涉足高空后,这种潜藏的念想就会被剥离浪漫的外皮,被证实不过是人类不满于现状的超脱渴求。 无论如何,对于基因原体们而言,这块永夜中寒风吹彻的数百米高的顶层平台,只是一个用于共享用餐时间的僻静处所。 多恩将佩图拉博的那一份冒着白汽的午餐给他,并从对方手里接过那普通阿斯塔特尺寸的小小餐具,然后坐到地面上,捏在手里试着小心地让勺子发挥盛起而非弄洒食物的作用。 佩图拉博一起席地而坐,把数据板放到身旁,空出双手吃饭。 他再次想起关于数据传输的事情,假如数据能直接送入人的神经回路之内,许多事情都会变得方便许多,比如用不着吃两口就放下叉子伸手划一下数据板的表面。 并且假如人和人真的靠数据交流……好吧,这确实未必是一件好事。虽然有利于和多恩这种永远能将事实以更糟的形式说出口的人对话,但更多的时候,这种绝对的坦白会对人的心性提出过高的要求。毕竟心声往往比言语更黑暗。 “你知道有关我们其他兄弟的信息吗?”佩图拉博问。 “帝皇曾提及他们。”罗格·多恩咽下口中的土豆泥后回答,避免食物残渣损害个人形象和他人食欲,“荷鲁斯·卢佩卡尔,首归之子,序号十六。黎曼·鲁斯,在你之后回归,序号第六。赤红的马格努斯,你将他带回泰拉,序号十五。” “为什么只有马格努斯有颜色形容?”莫尔斯拿叉子尖戳起一片煮菜叶,再扎进一块阿斯塔特尺寸的炖肉中,比划一会儿,觉得全部放进嘴里会有些困难。 “因为只有他是红色的。” “红色?”多恩疑惑地重复。 “马格努斯拥有红色的皮肤与使用超现实法术的能力。”佩图拉博平静地说,“但他不是异形。” 多恩小幅度颔首:“我已记住。” 佩图拉博继续翻着他的数据板,基因原体的身体协调性保证了他不会因为分心而导致土豆泥汤汁从勺子里滴到他当前所穿的轻甲表面。 “荷鲁斯的功绩依然耀眼。”佩图拉博说,无数抽象的冰冷数据在他心中闪过,渐渐描摹出被荷鲁斯的影月苍狼所征服的数百颗星球构造出的璀璨银河图景。 “两个异形占领区,一个旧夜残留的帝国,不只击溃敌军,还有获得臣服。他在这些地方消耗的时间不过三百个泰拉日。” 在每一轮的军报交流中,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战绩永远是最为领先的那一个。 尽管这番比较中,佩图拉博时不时停步建要塞,鲁斯的有些战绩似乎不被提及,而马格努斯那里小状况不断,但荷鲁斯的成就是毋庸置疑的。 珍珠白的战甲和娴熟的外交辞令共同为这名天赋卓绝的战争指挥官增添星河般无穷的光荣,天鹰的旗帜在他军前招展,影月苍狼如真正的狼群,在茫茫银河中展现着锋锐无比的獠牙。 每次读到荷鲁斯的战报,那个宽和豪爽的原体兄长形象就会在佩图拉博心中更具别样的光辉。 那个在布赛法勒斯上与他一起赏星揽月,一同偷偷对帝皇到处修建美观大于实用的华丽建筑摇头,在泰拉聚餐里被鲁斯抢走鳗鱼冻的,将真诚笑容留给至亲的牧狼神,也能将至高的威仪如暴风雷霆般推至银河各处,以帝皇之名咬断叛逆者的喉骨。 “了不起。”多恩不吝夸赞,正如他不避讳批评。“我想见到他。” “影月苍狼与钢铁勇士的军团前进方向完全相背,”佩图拉博说,“相见并不容易。” “如果我们把银河系看成这样的平面——”莫尔斯在空中一点,一张模糊的星图显现在夜色之中,边际与夜色本身相模糊。 他将影月苍狼的那只眼睛标志贴在星图的左侧,钢铁勇士的黄黑条纹则画在星图下方。 “——就可以看出实在不太可能立刻遇到他们,除非银河是个古怪的球体。” 佩图拉博不知不觉吃完了他的烤肉饼,而多恩则喝完了那杯类似加糖酸奶的饮品。 罗格·多恩严厉冷酷、线条深刻的脸似乎注定了他与软弱的甜点绝缘,然而事实上,或许是长期生活在高寒星球的缘故,多恩对甜品和肉类堪称来者不拒,就连奥林匹亚小孩都嫌甜腻的蜂蜜糖,他都能抓一把嚼着吃。 顺便一提,上次佩图拉博兴之所至,询问多恩为何如此喜爱金色,以至于他将整只军团都涂得一片光辉灿烂。他和莫尔斯都打赌这是帝皇的审美对子嗣的负面影响,而多恩诚实地回答这是因为因威特文献上提过一种名叫“柠檬”的金色食物,具有丰富的维生素,对雪地里生存的因威特人极有价值。 “别的舰队呢?”莫尔斯边问边用刀切割着过大的炖肉块——由于他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握着叉子,刀只能自己在空中飞。 “黎曼·鲁斯和他的太空野狼往往被记载为‘具有一种不寻常的野蛮’,”佩图拉博说,“尽管这种隐晦的蔑称在鲁斯回归的数年内逐步烟消云散,但他的野狼仍然秉持着和另一队狼群截然不同的习惯。” “给军团以某个物种起名是帝国远征军团的常态吗?”多恩提问,看起来对自己将战士们命名为“拳头”的抉择产生了更多的思虑。 “犬科动物还有第十二军团。”莫尔斯说着,从空中取出一罐胡椒粉,撒了一层颗粒在土豆泥中,“别的不知道。另外第九军团我记得被称为食尸鬼还是什么的,上次我检查过他们的基因,和第三军团一样烂。我锁住了这一批阿斯塔特的基因螺旋避免出现更多崩溃现象,之后军团如何发展,新来的阿斯塔特基因问题怎么处理,就让他们的基因原体归来后自己看着办——有人要胡椒粉吗?” “那是什么?”多恩问。 “试一试。”佩图拉博说,多恩接过了飘到他面前的玻璃罐,想了想,转动罐子,在土豆泥上实实在在地洒了一层,并用餐刀像搅拌水泥一样搅拌均匀。 “我会为土豆泥的灵魂祈祷,愿它见到神国中宽容的土豆之父。”莫尔斯低声嘟囔着,将玻璃罐扔回空中。 “无论如何,鲁斯的征服之路仍在进行。”佩图拉博说着,话语突然卡了一下,眼睛略微睁大。 一条新的短讯跳到他的数据板中。 “看起来鲁斯可能找到了一名新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几乎逐字阅读着鲁斯的短讯,“那是个高大的巨人,鲁斯说,见到他令他的血脉仿佛触及了一种沉静而富有洞察力的力量。他们尚未真正交流过。” “嗯,听起来很有意思。”莫尔斯说,短暂地猜测了一下那是否是第二原体。 先前在水晶迷宫的深处纵览千百种过去与未来之时,莫尔斯发觉唯有两个理应对帝国十分重要的存在,其形象在时间长河的每条支流中都不相同,这就是第二原体和第十一原体——除了几乎被注定的失踪和除名,似乎每种不同命运都可能降临在两人头顶。 仅仅考虑当下,大多数时候,第二原体都会在这一千年的前二十个年头里回归,但例外并非不存在,因此这只是莫尔斯的一种推测——就连西吉斯蒙德都提前了至少二十年加入帝国之拳,那么那无数被记载的历史转折点又有什么命中注定一般的参考价值呢。 “如果足够巧合,我们返回泰拉时兴许能遇到他。”佩图拉博说,“或者日后的某场需要合作的战役。” “也许。”莫尔斯吃着他胡椒粉含量正常的土豆泥。机械教能复原出和正常胡椒接近度高于五成的帝国胡椒是一件意外之喜,这让他连带着对欧姆弥赛亚的印象都好了不少。“还有什么新消息?” 佩图拉博放下已经轻了一半的餐盘,上面堆积的肉排终于不再像巢都的违章建筑一样摇摇欲坠。 “马格努斯与他的军团的名声正在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转变。”佩图拉博说,提及马格努斯,他的表情变得微妙。 “许多被千尘之阳征服的星球宣称他们正在被一个惺惺作态的巫术之王统领,直到帝国官员将反对派有序清洗或蓄养;另一部分星球则声称他们得见真正的救主,璀璨如烈阳的金红魔法与神术洗涤了他们罪恶的灵魂。” “马格努斯不得不在部分表现尤其异端的星球下达灵能禁令,并声称他本人不过银河系兆亿灵魂中略微强大的一个——假如他真的认为这能奏效的话。” “在座是否有人觉得这番描述听起来颇为耳熟?”莫尔斯问,在手中的叉子表面镀上一层金光来强化他的暗示。 “马格努斯与帝皇存在绝对的不同。”多恩说,令人惊讶地听懂了莫尔斯话里潜藏的台词,“佩图拉博说过马格努斯的肤色是红色的。” “这是一个玩笑吗?”佩图拉博的勺子险些从手中滑落,他及时握住它,并且因为原体的超人力量而意外地将它扭曲成一团沾着油的金属。 多恩停顿了一下,在静默中意识到佩图拉博在和他讲话:“我所陈述的是事实,并且是众多区别马格努斯和帝皇的方法中最为显性的一个。” 佩图拉博重新端起餐盘,“总体而言,马格努斯的名声听起来像是一个该被警惕的独眼之王。” “独眼?什么伤害了他?” “他自己。”佩图拉博哼了一声。“施法的代价。” “所以他不能责怪别人觉得他可疑。”莫尔斯说,“在旧夜的文化传统中,神圣而光辉的形象往往与值得依赖乃至跪拜相关,而异类、残缺和巫术则与不祥等价。尤其是经历了纷乱与祸端的时代后,人类对灵能者的信任早已降至谷底。” “而对于经历过统一战争的其他兄弟军团,灵能者仅仅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工具,考虑其危险性,或许处死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所以帝皇会建立一个灵能者军团,并且不对他们进行任何诸如‘他们用的都是秘密古老科技’一类官方辞令上的伪装,是令我诧异的。他们诞生以来引人好奇的神奇特征注定会随着其力量的壮大,引来不被信任乃至受到敌视的阴云。这将是一重艰难的考验。” “基因原体具备意志上的坚定。”罗格·多恩说。 “伱有着这一可贵的特质,但基因原体未必有。”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看了莫尔斯一眼。 “你还可以。”莫尔斯回答,佩图拉博满意地喝了一口他的饮品。 用高糖饮料滋润或者说黏住嗓子后,佩图拉博轻咳一声。 “罗格·多恩。”他以全名称呼白发原体,引来了对方在永夜中布满阴影的脸,不过由于多恩的眼睛依然明亮而专注,佩图拉博得以在这张脸上找到熟悉的可信之感。 “明日,山阵号将要在轨道上从漫长的睡梦中短暂苏醒。”佩图拉博说,“你准备好测试了吗?” “全部测试仪器及工程师已就位。” “感觉如何?”莫尔斯问。 “这是我参与过的最大工程项目,其重要性是显然的。但测试流程中,出现人员伤亡的几率接近于零。因此,”多恩想了想,体会着自己的心情,“我感觉不错。” 明天休息一天,请个假orz 第31章 天选之人 不分地域,不分星球,乃至不分人类和亚人,每个男孩都幻想过自己是天选之人。 他们看见一件伟大之事,于是在人生的脚本中首先敲定其为他们繁星璀璨的征服之路的起点,并在每晚睡前长达一小时的翻来覆去中,反反复复地雕琢着这一脚本中最为宏大之场面的每一丝细节。 倘若这世上存在例外,那么至少法夫尼尔·兰恩并不是若干例外中的一员。 与其他男孩不同的是,即使统计因威特上全部同龄男孩的幻想,兰恩依然能凭借他不寻常的愿望脱颖而出。 “我会杀了多恩。” 兰恩幻想着,擦拭他两把成对的小小斧头,将它别在腰间,让母亲牵起他的手,坐上他尚不知道这是什么的、看起来崭新一片的半漂浮铁舱里,跟着族人赶赴前往因威特永日之地的核心,多恩家族现任族长罗格·多恩的堡垒。 铁舱从地下攀升至地面,亦从黑夜的半个世界跨过晨昏的光暗边界,被半熄之日的光辉拥入白昼,在光滑的冰面上滑行。 兰恩双手撑着玻璃窗往外看,阳光太亮了,他眯起眼睛。 他知道就在这里,就在这深不可测的冰面的一千米以下,一条宽广的地下河如星球的血管般,沿着光暗的边界,将温热的水流送至数千公里的漫漫河道上分出的每一条支流,供数百的部落依水为生。 生命之河——大家从一个冰窟搬到另一个冰窟里,路过这条地下河时,就会恭恭敬敬地弯身抚胸,赞美自然的宽容与馈赠。 多恩家族曾经控制着生命之河最大的一条支流,而罗格·多恩将多恩的领土扩展到整个因威特,乃至更远的若干颗星球。 兰恩觉得这很不公平,因为多恩是坏人。 他的愤然出自一种朴素的仇恨——他被兰恩部落于生命之河河畔找到时仍在襁褓之中,两个身着多恩人盔甲的男性死者和一个被追杀至遍体鳞伤的女性尸首就躺在他身边。 他对未曾谋面的罗格·多恩在懵懂中培养出的杀意,正是出自为亲生母亲复仇的朴实价值观。 然而,随着天上落下许多神话一般披着铁甲的战士,似乎很多事情都改变得非常快。正如兰恩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铁舱就从黑夜跑到白天一样。 有一天兰恩部落的族长拜访了罗格·多恩的堡垒,然后再也没有人和他说他们部落和多恩家族曾经互相杀死多少人,也不再有人鼓励他,告诉他法夫尼尔·兰恩是兰恩部落的天选之人。 后来整个部落一起搬到地面上,住在很陌生但很舒服的房子里,他每天练习刀法的时间就减缩了一半,多出的空闲用来学习缝纫和烹饪。 法夫尼尔·兰恩摸了摸自己的小斧头,锐利的斧刃给了男孩一种简单的自信。就是今天,在母亲说“山阵要启航了”的这一天里,他终于要见到罗格·多恩。 这让他跃跃欲试,与母亲说了一声后,就跑到了铁舱视野更开阔的末端——虽然他还是个男孩,但他的斧头已经能打赢部落里不那么强壮的大人了。 列车的轨道曲折地攀上并越过雪山,层云卷过车窗。 兰恩哈了一口气,无师自通地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用手指画起图。透过被手指抹去水雾的明净玻璃,他突然看见一座巨大的建筑,十米、二十米……兰恩估算不了那栋高耸如雪山本身的金顶高楼到底是怎样恐怖的庞然巨物。 兰恩有些迷茫,不理解人类怎么可能打造出这样高大的建筑。他往后缩了缩脖子,有一瞬间感到渺小的自己正在被铁舱的玻璃保护着。 接着,被孩童时期无法抑制的好奇所推动,兰恩抹去更多的雾气,很快沉醉在眼前的建筑群中。 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宏伟楼群外围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满溢虹光,似乎是某种未知的防护手段。往来的飞起来的铁器像编织得疏松的毛衣网一样交织飞行,繁忙地运输着信息和物资。 其中有一座比金顶高楼还要高无数倍的塔,直接通入云层。空中运输平台在距离地面较近的层次展开,无数繁忙的人如黑色的小点,与飞行的有翅膀的铁机器交接。 再往上,各种输送的机器和封闭的轨道被条条缆线链接,像捕捞时撒出的网。 庞大的建筑顺着变窄的钢铁升起,最顶层的港口则是一个开阔的平台,兰恩估算不清它的大小,可能有数十公里的直径。有些飞行的东西直接从天空外面落下,停在平台顶端。它们是如何消失在平台上的,兰恩看不见,可能那儿有一口竖直的井。 阴影和闪烁的金光落在过于明亮的雪山表面,灼痛着兰恩的眼睛,他隐隐觉得生命之河与这座高塔是一件东西,它们同样地支撑着因威特的命脉。 但这座高塔属于多恩。 为什么是多恩建造了它? 男孩揉了揉眼,抹掉眼眶里溢出的水珠。他记忆中人们以狩猎和交易为生的因威特似乎早已天翻地覆。 他是天选之人,他要杀死罗格·多恩。 兰恩对自己重复他说过千百遍的话,摸着他的斧头,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空洞,一个需要被新的光亮温暖的空洞。 兰恩听见一声轻笑,那是从鼻腔里哼出的气流,像雪地里的猎物对失败陷阱的嘲弄。 他听见自己说话,并发现自己回过头:“你笑什么!” 这名戴毛毡帽,穿深棕色皮毛外套,衣服边缘缀着一串兽牙和骨片的黑发男人坐在这儿有一会儿了。 他看起来很陌生,这种陌生感不止来自于双方互不认识的陌生,也来自一种人与人的隔阂感。他独自地坐在车厢的末尾,穿着和别人不同的衣服,长相也似乎有些区别。围着他的是一层不属于因威特的空气。 兰恩在他的深黑眼睛里找不到任何东西,那也是一个空洞,一个早已饱腹的捕食者汲取着光线的冰冷空洞。 “我看见你说你要杀死罗格·多恩,”黑发男人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伱的嘴型说的。” “我……”兰恩闭上嘴,惊慌地发现自己可能做错了事。万一这个家伙是多恩家族的人怎么办? “不用担心。”黑发男人说,语气冷漠。他对兰恩心理的准确把握,让男孩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因威特童话故事里的读心术。“我不是一名多恩,我也不会泄露今天的对话。” “我不相信你。”兰恩硬邦邦地说。 男人眨了一下眼睛。“哦。”他说,出人意料地真的回归到沉默中。 这名独行者的少言寡语反而让兰恩不太适应,他尴尬地看看对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惹他生气了。很快他确认这个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离开了他,落进一个神秘的虚空。兰恩松了一口气。 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法夫尼尔·兰恩那点儿逐渐增长的羞耻心不再支持他继续站立在黑发男人旁边往窗外看。他匆匆地跑开,回到列车中属于兰恩部落代表队伍的那一节。 没有过太久,随着雪山而起伏的轨道和其余无数条铁轨一起,如支流涌入主干般落进因威特最辉煌的堡垒之下。 兰恩被告知他们将在罗格·多恩的要塞之下统一换乘运输车,前往那座名为山阵的阴影下方,作为兰恩部落的代表,参观山阵号的伟大复苏,见证因威特如何迈入崭新的纪元。 男孩不清楚“山阵”是个什么东西。也许那是最近大家都在提到的一个单词,飞船,他想。 他跳下列车的踏板,族人围着他等待下一步的安排。兰恩碰碰自己的那一对斧头,想到刚才在车尾见到的怪人。 他很快就再次见到了他。 这开始于士兵收到命令后的提前开道,他们将其他人清出道路,以便一辆反射出深沉银光的铁灰色运输车的靠近。 从运输车中下来一个身高惊人的巨人,严厉的神情掩盖了他本身相貌的超凡。兰恩屏住呼吸,仰望可能有三到四个他高的钢铁之人,他的上下牙因紧张而摩擦。 巨人走到列车边,他的卫队随行左右。五名战士身披饰有黄黑条纹的坚甲,铁靴在被清理并重新浇筑的混凝岩上沉重地碰撞,有力的踩踏声在兰恩年轻的心脏中回响。 当这些巨大的铁甲从男孩身边走过,他首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力量一词是如何彰显于现实。 “怎么样,莫尔斯?”巨人问,用着近日在整个因威特全面推行的哥特语。兰恩努力将学到的语言知识应用起来,辨识他们的话语。 “路线设计不错,列车本身质量也合格。做得很好,佩图拉博——是的,我决定夸你。” 黑发怪人的微笑从他苍白的脸上浮出,语气差异大得让兰恩怀疑他和自己在车上遇到的是不是一个人。现在的这个家伙听起来懒散而随性,笑意潜伏在他的每个音节中,就像某种依靠长眠度过冬日的动物,仅在适宜的季节或对象面前变得足够鲜活。 “好。”巨人点头,“我会继续改进图纸。” 黑发怪人踏到地面上,虽然看起来比巨人乃至巨人的卫队都矮上许多,但他无疑在这段关系中找到了和这些高大人类的平衡。兰恩有点儿羡慕这情景。 随后,人群中起了一阵夸张的骚动,好多人一起吸气,让兰恩想起暴风雪扯掉屋顶的样子。得益于他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排,他不用被人们拽着东倒西歪。 依然是铁灰色的运输车,里面先是走出四个黄甲的战士。 这些人的盔甲并不统一,两个人的肩甲上布满铆钉,有一个人的盔甲上挂着一件罩袍。然而,毫无疑问地,他们整齐划一的行动和令人畏惧的沉默,当然还有他们携带的比凡人身形还要长的武器,赋予战士们一种接近神圣的威严。 随后,另一名极高的巨人在黄甲战士的迎接与拱卫下,将他伟岸的身躯置于阳光之下。 巨人的白发短而整齐,浅色的眼睛像冰雪在山峦的顶端闪闪发亮,兰恩自下而上地获取了巨人的一点儿目光,从中他被一种冰冷和具备必然性的坚定的余波刮过心智。他的身体在刹那间陷入了和冷夜等同的寒意中,好似被风雪或闪电贯穿。 这个巨人——这个冰霜与黄金的结合体,他才是上天选定的角色,不,选定他的只能是一名比因威特的天空更加遥远、更加接近万物的始源和终结的永恒者。 第一个巨人向第二个巨人点头示意。“准备就绪?” “登上山阵,再检查最后一轮。”白发巨人说。 “你可以选择相信与否,”黑发男人说,“你会成功。但假如你一定要再检查二十次,将数据再算四十次,我不反对。罗格·多恩。” 罗格·多恩。这个名字霎时间击中了法夫尼尔·兰恩。这就是他发誓要杀死的人吗? 在这个刹那里,法夫尼尔·兰恩生活中的所有变化——好的那一方面,都隆隆地在男孩眼前席卷而过,所有场景的背景里都包含着这无比伟大的巨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和冰冷晶石般通透的眼眸。 这名高大的巨人,将一切的改变和升华带给因威特。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拜他所赐。 他试着回想族人是如何告诉他关于他亲生母亲的死,他现在的母亲又是如何坚毅地宣布不会交出他以平息多恩族的怒火。然而他的心灵深处,对多恩的崇拜却不断增加。互相违背的情绪撕碎了男孩幼小的心灵。 “罗格·多恩。”他小声地念着这个词语的组合,摸不清其中究竟还有多少恨意的残存。 多恩听见了他,他的目光扫了下来,但没有更多的理会。被无视下产生的冲动压倒了兰恩的意志,他突然喊出声:“我要杀死你!” 罗格·多恩的视线回来了,兰恩开始喘不过气。然而,一部分的他仍然为了受到注视而高兴。 “你的名字。”多恩对他说。 “法夫尼尔。” “兰恩。”黑袍怪人替他补充了姓氏。 兰恩的养母拨开人群冲到他身旁要为他下跪,然而一缕金色的光芒托住她的膝盖。这缕光芒卷过现场,令所有人强制地陷入静默。 “兰恩,”多恩说,“没有威胁力的家族,已经归顺。”接近侮辱的话被他以最客观的口吻说出。 “齐赛罗、埃俄勒斯,放下武器。” 两名战士收枪。 “为什么想要杀死我。”多恩平静地问,“告诉我,你对我的统治有怎样的不满。” “你做得很好,我们感谢你。”兰恩说,心跳快到不再被计数,“但多恩家族杀死了我的母亲。” “她是谁?” “我不知道。”兰恩回答。 另一名巨人走到多恩身边:“不用反思你的统治是否出问题了,兄弟。显然你的公民中并未掀起反抗的浪潮。” “一个男孩不会不被煽动地自发产生憎恨。”多恩回答,仍然看着兰恩。 “他的心中不再有仇恨之声的回响,”黑发怪人说,残忍地剥开法夫尼尔·兰恩内心的伪装,“他只是想要吸引你。让你听见他。” “你哭了,兰恩。”多恩说。“你想要什么?” 兰恩说不出话。泪水冻结成冰。 “我会记住你。”多恩说,不再停留。 巨人们和他们的卫队,以及黑发的怪人依次回到运输车中。 一直到他们在人群的眼前彻底消失,金光才撤除了封锁。兰恩的母亲抱住他,紧紧抓着他。 兰恩木然地站着。越过母亲的发丝,他看见那天空中的阴影上,渐渐亮起了一圈光芒。 我是虚假的天选之人。兰恩想。部落对我说了谎。 而罗格·多恩。他选择了天空。 —— “运行正常,我是说,所有东西都运行正常。”莫尔斯倾听着山阵的声音,睁开眼,给了两个忙碌的巨人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们紧张地从无数流动的数据中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 “我们已让山阵复苏。”佩图拉博说,这项宏大的工程令铁之主同样难掩喜色,尽管这喜悦中至少有一半来自于他搞到了山阵几乎全部的图纸和数据。 如果他在回到铁血号的十分钟内就往奥林匹亚下令说要建一艘奥林匹亚自己的山阵号,莫尔斯不会觉得意外。 “感谢你,兄弟。”多恩笑了。“这将是我为帝皇献上的礼物。” “那么送礼前记得先把你的生活用品从这儿撤走。”佩图拉博说,“比如你的小毯子。” “哦,我觉得可以留着。”莫尔斯说,“我打赌帝皇会在收礼后再把它送给你。何必费事撤走又带上你需要的物品,比如小毯子。” 多恩没有回答。 自从佩图拉博发现了多恩的小毯子后,他终于确认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能触发这块石头的害羞的东西。 “那么,启航吧。”佩图拉博说,“我会继续向奥特拉玛前行。你呢?” 多恩正要开口,下一刻,一堆从不知多远的地方跑来的、飘移方式特别诡异,准头四处乱飞,还伴随着大量火星子和油烟的炮弹就给外面的虚空盾挠了痒痒。 尽管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没有造成伤害,多恩还是谨慎地仰头看去。与此同时,一种对罗格·多恩的理性而言极其罕见的危机感,正在白发原体的内心深处蔓延。 第32章 把这玩意染成绿的 巴拉布对接下来要跑哪里去闹腾一通一无所知,他瞅了一眼窗户外头,这破地方老是这么黑咕隆咚的,他想把这儿玩意染成绿的!毕竟这乱七八糟黑的要命的鬼地方,宇宙什么的,是叫宇宙不?这地儿真是又没劲又难看。 巴拉布拽了一只死虾米的胳膊,把红彤彤的黏糊糊的汁水从这细细弱弱的胳膊里挤出来糊到窗户上,虽然不如绿油油的有精神,这下总算没那么枯燥。 不管怎么说,他们刚在这艘小虾米的大铁船里把所有能waaagh!!的东西都炸成了烂烟花,小子们正到处甩着口水互相扯着牙滚得到处都是,兴奋的嚷嚷声把这破船都快划拉出个大窟窿,过个几点钟的就有个更大更绿更臭的小子哇哇乱叫着把别的小子那口臭烘烘黄不拉几的烂牙糊到血渍呼啦的墙面上,堪称生机勃勃万物竞发。唉,这群又蠢又不机灵的小子们总是需要点儿乐子来保持他们实心儿的头骨里嗡嗡地响着乐呵呵的动静。 “淦,这可太他丫的waaagh了!”达拉兹忽然喊起来,“那群小虾米在捣腾啥!好大的船!没准咱也能整一条!” 巴拉布又往窗外瞅了一眼,这不啥也没有吗? 本着自己没受伤受得半死不活快翘辫子时对把达拉兹的脑壳拧下来的自信,他决定继续把达拉兹当他手底下的头号好亲信。 他用脏兮兮的手指挠了挠自己灵光的脑壳:“你嚷嚷啥,啥玩意儿啊!” “看这个亮堂堂的虾米东西,”达拉兹说,举着一个绿油油的平板玩意凑过来,很劲的颜色让巴拉布马上有了精神头,“这里头有个贼拉大的船,船上有个贼拉贼拉大的金虾米,叽里咕噜讲点儿不知道哈玩意的话。” 这个亮着光的虾米玩意中间,有个很霸很大,快赶上半个虾米老家大小的圆溜溜大船飘着,甲板上杵着个金灿灿的大虾米,个头比巴拉布自己都大只,叽里咕噜地讲着什么“征服银河”“天鹰的辉煌”之类的虾米词儿的废话。讲完一遍之后,亮着光的平板一闪,马上又回到最开始。 巴拉布抢过平板团吧团吧捏成个小饼饼卡进自己的铁块甲上,已经对那个大船心里动起了小九九。这么劲的大船,waaagh上去可不得爽得像从炮管子里飞出去的屁精一样嗷嗷乱嗨! “老大!”一个小子一路蹦过来,上次被虾米的大刀砍断腿后,他的两只大脚干脆就换成了俩弹弹跳跳的大弹簧,“加斯基·大脚趾喊俺们回搞哥最臭号上集合,俺们有活做了!” “谁他史古戈的会开虾米小船?”巴拉布骂骂咧咧地寻思着加斯基搞不好也想着要把金虾米的大船弄走,“把俺们弄到搞哥最臭号里头去!” 加斯基·大脚趾很牛逼地杵在大废船的甲板上,看着他手底下的大只佬们纷纷乘着各种冒黑烟掉零件的破烂虾米小船回他们的搞哥最臭号,有几艘小船还把彼此炸了砰砰的大烟花。 他一寻思,死的那几艘都是天天琢磨着要把他的大厚铁壳壳扒下来的,狡猾的聪明脑袋立刻寻思出这些不够绿的玩意死得好,不由得咧开大嘴。这些史古戈养的东西,他加斯基·大脚趾把这群没部落要的杂牌乐色一个个归拢起来,咋还有那破胆子对抗咱搞哥在上保佑的加斯基! 等这群臭气熏天乱七八糟的花花绿绿的杂牌群聚成了一团儿,加斯基拍了旁边的哇啦滋一巴掌,哇啦滋马上晕头转向地往前一迈。 “俺们老大有言,俺来,俺看见,俺抢走!都看见那个虾米大船的模样没?给俺听着,warboss发话了,俺们要把那个圆不溜儿的大船染成绿的!” “先向着那边儿走,咱哗啦哗啦地飞过去,再砰砰砰地给大船来他屁精的一发,看看这怂逼虾米玩意儿够不够硬,有没有咱搞毛劲和霸!” —— “没有回应。”多恩说,双手放在控制台表面。“部分从属于因威特的世界已经失去联络。” 这是山阵号上首次召开战斗会议,地点正是山阵号的战略室。 罗格·多恩站在指挥讲台上,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则位列长桌中最邻近帝国之拳基因原体的位置。剩下的席位由帝国之拳的指挥层填充。埃俄勒斯正是靠着佩图拉博而坐的两名战士之一,齐赛罗坐在他对面,脸上镶着赤金,以及月球之战留下的伤疤。 在罗格·多恩回到帝皇的旗帜之下前,埃俄勒斯曾是第七军团的指挥官。现在,他正在适应着关于罗格·多恩的一切,比如发生在战略室的讨论将首先由战士而非统领者推动。 倘若佩图拉博少言寡语的原因是他在避免过多干涉兄弟军团的指挥,那么指挥讲台上的基因之父,则很可能生来就是一名沉默的领导者。 罗格·多恩无疑担任着总揽全局的权责,并且毫无下放权力的意图。只要他在场,那么每一条指令最终必定是在他的注目下方能通过。然而,他对帝国之拳的掌控绝非出自肤浅的权力欲,同时他也不想成为人群的中心,因为他的一切行为根源都生发于他对自身能力和责任的确切认知。 罗格·多恩静立等待,倾听战略室中的每一个声音,寻找每一个错漏或不和谐,并挑选出他尤其认可的条令,一锤定音。 埃俄勒斯决定开口,让过度寂静的巨大房间里空气不再如此凝滞。“我们收集到的袭击山阵号的弹药残片,是否足以判断敌人的科技水平?” 一个全息投影回答他:“我们还在打捞碎片,它们飞的太远。” “我们见到了炮弹,但没有战舰进入鸟卜仪观测范围。”连长阿庇乌斯说,“敌人拥有亚空间引擎。” “我们需要抓紧时间。”齐赛罗开口,“防备敌人新一轮袭击。首次袭击的轻率性很可能只是试图令我们放松警惕。” “钢铁勇士正在等待。”身披铁甲的基因原体说,声音平淡,音量并不高于其他阿斯塔特战士。他已坐在长桌旁,便有意避免高人一等。 “我们已在建设因威特的时间里补全补给与人员编制,无人可以不付代价穿越临时防线。”佩图拉博说。 多恩突然开口,语气足够有力,像巨石砸入长桌中间。 “加速打捞碎片。”基因原体说,“向我的兄弟佩图拉博开放分析室权限。同时,暂停常规设备及浮雕装饰等物的修理建设,立即将资源投入发射港、炮艇、监牢、鱼雷、宏炮、虚空盾发生器与医疗仓。” 第33章 这不可能 如果佩图拉博在一小时前还认为这世上能让他真正惊讶的事已经不多,那么他现在就遇到了一件。 “帮我看看,莫尔斯。”铁之主拧着眉,以半夜在走廊撞见帝皇一样的见鬼表情瞪着飘浮在检测台空中的那块废铁,“它为什么能反重力?” 莫尔斯过来打量起这残破的铁皮。 它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宣传画的架子上拆下来的零件,上头洒了一半花里胡哨的彩颜料,还有常年不清理导致的褐色铁锈腐蚀。 铁皮表面既没有安装任何与反重力相关的元件,也没有巫术灵能的刻印,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箭头或者大牙的褐红图画,然而它就是这么直愣愣地飘着晃荡来晃荡去,像山阵号上的重力稳定装置早就失效,这东西正在宇宙中自由飞翔一样。 莫尔斯略微抬起眉毛,伸手靠近铁皮。这块铁皮上似乎存在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灵能的联系,直接通向一个庞大而隐藏于幕后的神秘意识……等等,一个,还是两个? 在他真正接触到铁皮并拆解其上连接的古怪力场前,铁皮就像突然失去了生命力一样,啪嗒掉回桌面,再没有一丝恢复飘浮的趋势。 “你如何做到的?”多恩问。“其上是否存在隐藏机械元件?” 他虽不如佩图拉博般精通钢铁造物,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多恩对此一无所知。毕竟山阵号的维修主要还是由因威特的凡人工程师主导完成,佩图拉博不过加速了这一过程。可是这种违反常规的奇怪造物,也完全地超出了他的常识范畴。 “嗯……”莫尔斯收回手,咒言符文闪过,将手指尖端焚烧一轮保险。“非常可惜,我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真的没有吗?”佩图拉博问。 “我活得久又不代表我是一本银河百科全书。”莫尔斯回答,“但我们可以假设,袭击者要么拥有非常高的灵能造诣,要么科技水平已经远超帝国水准,否则我们无法解释这一切。” “倘若如此,这将是一场并不轻松的战役。”多恩说。他并不畏惧,只是简单地考虑着如何打赢回归帝国以来的首战。 在他心中,一些模糊的敌人画像正在成型——一个狠毒而神秘的灵能集团,浑身环绕阴冷的诡谲闪电,依靠轻率的首轮射击来蒙蔽他们的判断;又或者一个机械化的高科技集群,以冰冷的铁触肢代为行走,举起手便能号令舰船宏炮进行齐射。 “做好准备即可。”莫尔斯说,“你们先放开手脚打,有问题处理不了再喊我——虽然我觉得遇到如此严重的情况的可能性,和我们找到这块废铁皮到底是依靠什么力量飘浮起来的概率差不多。” 多恩的目光停在莫尔斯身上。 “你最好不要再说什么诸如‘伱的工作是免费的’一类扫兴话。”佩图拉博停顿了一下,“罗格·多恩。” “我不会再说这些话,”多恩认真地回答,“我只是在思考莫尔斯能对抗的舰队规模上限。” “哦,原体们。”莫尔斯摊开双手,顺便抛出一道闪电给桌上的废铁皮进行强效消毒,“让你们来喊我的意思是,我会向帝皇打报告让他派舰队来救急。我的勤奋程度不足以支持我亲自下场战斗。” “我会记住这一点。”多恩说。 佩图拉博叹了口气:“让你的士兵将剩下的零件送来此地,我看看能否从其他相对完整的部件中寻得更多线索。” “这一块已是凡人辅助军打捞到的最大碎片。” “那么剩下的零件全部送来,另外给我足够的草稿纸,我需要全方面统计并计算。” 佩图拉博的手指相互搓了一下。如此令人一头雾水的造物成功激起了他久违的火气与好胜心,他允许自己在这种无关战士性命的地方小小地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 多恩按动数据板找来下属。埃俄勒斯抵达分析室的时间早于他的预期,多恩立刻明白这是因为埃俄勒斯本就有事要向他汇报。 前任帝国之拳指挥官低头行礼,然后快速开口:“一艘运输半成品建筑材料的航船遭到异形的突然袭击,由于其附近无军队防护,全船公民已无疑永恒献身于天鹰光辉下的伟业。我们有幸获得了船只的最后录像,视频已送往战略室。另外,剩余的炮弹碎片正在送来分析室,即刻便可到达。” 佩图拉博与多恩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中得到某种默契的许可,然后铁之主对帝国之拳的战士说:“将录像一并送来此地,我们边处理碎片边分析。” 埃俄勒斯犹豫地抬头看看他的基因之父,从多恩平静的威严中感受到一种无言的震撼。 “是,大人。”他略去精确的代词,迅速离开。 先被送到的是航船牺牲前的最后一段录像。 开头是一段平淡普通的航行日志,记载着他们如何把用于扩建罗格·多恩堡垒上的非军事功能组件的半成品建材从因威特的从属星球里带到航路中间,定下前往冰雪世界的线路。 接着,在普普通通的航行中,鸟卜仪显示的亚空间稳定性突然大幅波动。紧随其后,从虚空中一下子窜出来一艘吭哧吭哧冒火星子的巨大诡异玩意,整艘船简直是由垃圾和废料拼凑而成,刷着无比丑陋的黄绿色油漆,密封性和形态设计都一塌糊涂,似乎还伴随着爽朗而狂野的大声嚎叫。 这种侮辱佩图拉博机械知识的东西能运行起来就是完完全全的奇迹,更别提它甚至以一种蔑视物理学的态度,一头撞穿虚空盾狠狠怼到航船正中间,脆弱的废铁如帝国质量最佳的撞角,轻易割开阻碍,看得佩图拉博略微瞪大了眼睛,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有些发抖。 “不太像灵能。”莫尔斯轻声说。“也不太科学——常规意义上的科学。” “重放这一段,”佩图拉博喃喃,接着放大声音,“重放!” 多恩拨动了数据板上的进度条,逐帧地给佩图拉博展示这完全打破了佩图拉博认知的飞船。铁之主的笔悬空在草稿纸上,起先以残影都难以分辨的速度飞快写出大量速记符号,渐渐地,佩图拉博停下笔,颤抖的笔尖表现出他精神上受到的震撼。 “这不可能。”佩图拉博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他们的科技确实并不在我的解析范围内。继续往后,我想知道是怎样发达的种族,能创造出如此……朴实且讲究实用性,还能用离奇外观掩饰真实科技水平的智慧结晶。” 第34章 我寻思这不可能 敌人的废船撞穿人类船只防护后,录像画面开始抖动,大概是摄像机仆被他的使用者拽着开始奔跑。 “……现在是哈米尔纪年167年。”录像里传出尽全力维持镇定的女声,尽职尽责地介绍着时间、坐标、船只登记名以及船只任务。从此人的汇报中,可以得知这名中年女性船长以及她的船员在整个航行流程上没有犯下任何违背条令之错误,那么她的死亡就可称之为牺牲。 见证一队人类的伤亡对在场几人都已是常见之事。无人有空闲哀悼,因为最好的悼念方式就是以仇恨磨亮剑刃。 佩图拉博等待着被携带的机仆将敌人录入镜头。在那之前,一团极度嘈杂的乱吼乱叫首先从船只长廊的尽头轰隆隆地涌来,掺杂着大量毫无理智的欢呼和狂放的高歌,令佩图拉博精神为之一震,脑中仿佛有巨钟在嗡嗡震鸣。 而当敌人流着稀里哗啦的口水,过膝的绿色胳膊提着铁条和碎链子捆成的棍子武器,东拼西凑的砰砰铁枪上缠绕着优质离子武器的荧光,肮脏丑陋的地包天铁下巴前面凸起的刺刀如单分子武器般切开墙壁成群结队地撞进来时,佩图拉博嗡嗡作响的脑壳刹那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寂静。 眼前的视频仿佛时间减缓一般停滞,像素点在飞旋中重组,渐渐演变成一行绝望的文字:我在和什么玩意作战? 他们付出了如此之多的计算、测量和实验,依靠精确的数据和庞大的工程团队,甚至机械教,来取得今日的武装水平。而这些绿色东西,它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对物理学的活生生的侮辱。 “……佩图拉博?”有人喊他,“我的兄弟?” 是罗格·多恩,他顽石般坚不可摧的兄弟,在如此离奇的异端科技面前依然保持了他可贵的镇定。 佩图拉博找回能够思考的意志,满意地发现自己僵硬的表情没有滑向神态失控的深渊,看起来应当仍然如钢铁般冷酷决绝。 他无视了似笑非笑,不管有没有偷偷用灵能读心都显然看穿了一切的莫尔斯,理智地询问:“怎么了?” 罗格·多恩暂停了视频,示意佩图拉博低头看。“军团仆役已送来剩余的弹药残片,你现在要研究吗?” 佩图拉博的视线从桌面上那堆仿佛突然出现的、沾着不明已干涸物体的废铁上滑过。 他知道自己应当提起精神将更多精力投入至对未知技术的钻研之中,然而那些绿色大脸上写满野蛮的未知生物和他们手中根本是把物理学塞进巢都下水道冲走的武器在原体的眼前再度滚过,带给佩图拉博一种深切的挫败。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童年时从头开始扎进陌生的知识海洋的可怖体验。不同的是,这次他需要研究的对象更加违背常识不可捉摸,而这次将期许置于他双肩的人则远比童年时更多。 “如果你为难了,那么就拒绝。”莫尔斯说,漆黑如深邃空洞的双眼同他对视。“如果你明知为难也要做,那么想想伱在收获之时是否会为自己过多的付出而后悔。” “哦,我不是孩子了。”佩图拉博嘟囔着,“别管是否有成功的可能,让我先试一试。未知科技假如能验证其无害性和可复制性,那么总是对我们有用途的。” 莫尔斯笑了笑,从空中拉出一把藤椅坐下。“我陪你。” 佩图拉博严肃点头,俯身看向这堆废铁。与童年时不同的条件还有一条,那就是现在的他可以信任莫尔斯,而后者早已在流逝的时间内寻得了与岁月等重的宽容。 “我去战略室,一支小队需要被派遣去根据牺牲船只提供的信息,追踪这支绿色的异形。”罗格·多恩说。 “带上一支小队的钢铁勇士,再从千尘之阳的交流者里抽一个人陪你去。阿扎克·阿里曼,用我的名义去找他。你的队伍中欠缺灵能力量。”佩图拉博说。 在一次坚定的点头后,罗格·多恩离去,对莫尔斯和佩图拉博之间的交流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指点。 如他所言,他曾经也拥有过亲人,在他的冷酷性格深处,人类的情感依然是搭建罗格·多恩这一堡垒的根本基石。 —— 收到罗格·多恩名为邀请的命令后,弗里克斯与他的小队成员迅速在机仆的带领下,穿过山阵号船体内数百扇自动舱门和外层甲板的防护,途径维修暂停的档案室和新兵训练集中大厅,整齐地赶至山阵号的战略室,在那间无比巨大的房间内,遵从基因之父之命,暂时服从于罗格·多恩的指挥。 “凯多莫·弗里克斯。”罗格·多恩开口时,弗里克斯看见了黄金巨人身旁的红甲战士,知道是阿里曼向这名基因原体推荐了他和他的小队。 他没有想到阿里曼会如此地认可他,但收到学者小幅度点头的这一时刻,弗里克斯发现自己并不意外。 “基因原体大人。”弗里克斯向罗格·多恩问好。“钢铁勇士第一大营第四小队,队长凯多莫·弗里克斯向您致敬。” 多恩开口:“一艘具备亚空间传送能力、火力未知、具备跳帮能力的异形战舰劫掠了帝国的船只,抢夺其上的建筑材料并杀死船员。在它回归异形舰队之前找到它,依照实际情况判断是否报告行踪、尝试交火与近距离跳帮交战,优先确保自身安全。帝国之拳第四十五突击队第二小队将与你们共同行动。” “抱歉,大人。”弗里克斯说,“我们如何追击一艘能够潜入亚空间的战舰?钢铁勇士无法远程阻止其启动亚空间引擎。” “阿扎克·阿里曼。”多恩说。 红甲战士上前一步,阿里曼的声音因为头盔的阻挡变得有些陌生,但弗里克斯依然能够辨认出其中与寻常语气不同的一丝紧张和疲倦,这是他使用黑鸦学派预言灵能的证明。 在千尘之阳基因原体马格努斯的限制下,战斗预言已经变成了一种类似猎杀导弹的武器,实用、高效,但一段时间内只能使用个位数的次数。 “他们的亚空间引擎已经报废。”阿里曼说,没有公开他的情报来源,“绿皮兽人——这一种族的名字,无法远离。” “我们即刻出发。”弗里克斯再无疑问。“请下命令,基因原体大人。” “追击落单的敌舰,队长。”多恩说。“两艘轻型巡洋舰和帝国之拳小队已在前甲板等待。” “决不辜负您的期待。”弗里克斯领命,与他的小队成员和阿里曼一同离开。 第35章 砍它 潜入亚空间的日子往往让阿里曼觉得度日如年。 实际上,抛却烦恼深入浩瀚洋探索的经历本身往往兼具了绮丽梦幻与自由无羁两种特性。 然而倘若一个灵能者在潜航时,被基因之父训练到时时刻刻脑子里都在回荡着眼前五彩斑斓的绚烂汪洋背后隐藏着哪几千条危险,洋流与峭壁的真相是怎样的陷阱和灾厄,违反戒律又将如何变成由阿蒙大师命名的堕落肉块噬灵蛆……那么再怎么灿烂美好的旅程,都会变成一场令人胃里翻滚的恶心噩梦。 他很难想象那些凡人导航者是如何引渡航船指引方向的——也许他们只是没有被父亲反复重申亚空间的潜在污染。 “阿扎克·阿里曼兄弟。”有人将他从冥想中唤醒,声音里真实地混杂着金属管道的杂音。 “伊斯库斯士官。”阿里曼睁眼,向帝国之拳的队长问好。 他们之间不构成上下级关系,因此阿里曼没有行礼。 假如他这么做了,他很确信这名队长会按着他的肩甲无声制止,就像伊斯库斯对待自己的下属一样。 这名士官浑身上下仍然维持在血肉状态的器官不多了,金属肢体、伺服关节和活塞取代了他的血肉之躯,强化的义眼嵌在被裸露的黑色甲壳和金属铬包裹的脸上。 结合大量的阅读和一点合理的推测,阿里曼知道这是统一战争中纳米噬肉菌从伊斯库斯身上取走的为胜利支付的代价,而伊斯库斯显然用随后的赫赫战果证明了他还不需要在无畏中沉睡。 伊斯库斯的义眼定在眼眶内,他的剩余肌肉不支持他做出更多表情,阿里曼知道他是在看着自己:“你能够再次确认兽人战舰的位置吗,阿里曼兄弟?” “我已经把我的预知送入导航者的心灵。”阿里曼说,“待我们浮出亚空间返回现实宇宙,有一半的概率见到那艘外形古怪的兽人废船。” “是否有其他有效情报?”伊斯库斯问。 “它们天性野蛮,”阿里曼重新闭眼,在黑暗中回想绿皮兽人挥动砍刀的轨迹,“具备违反常识的力量。但它们并不比钢铁勇士曾经战胜的任何一支异形队伍更强……两艘轻型巡洋舰的火力足够将这一艘小型舰艇击退。” “无法歼灭。”伊斯库斯的眼睛里字面意义上闪烁着光芒,他的陈述隐含判断。 为了轻型巡洋舰的灵活性和节省能量供给,他们所拥有的火力与装甲不过常规巡洋舰的一半左右,舰炮阵列与鱼雷发射管的结合对敌人能造成的有效伤害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帝国之拳的队长继续询问:“是否可以跳帮?” “假如钢铁勇士的小队长同意。”阿里曼说。“兽人的表皮不比链锯剑更坚硬。” “好。”伊斯库斯回答,他的金属部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或许他该为自己添一些油,“抵达目的地后,我将向基因之父汇报我们的行动。我已询问过凯多莫·弗里克斯队长,从己方战斗力因素出发,他给出了与你完全一样的提议。” —— 非物质烈焰撕裂亚空间的薄膜,漩涡猛烈地冲击轻型巡洋舰的船身,现实宇宙的物理引力和亚空间的波涛撕扯同时作用于舰船,在炸裂出转瞬即逝的刺目闪电的同时,伴随着乘客们顷刻间的感官失调和盖勒立场的蜷缩弥散,舰船跃出亚空间。 鸟卜仪显示器上标注的明亮斑点令阿里曼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一次为舰队做出了贡献。 又一道闪光过后,弗里克斯所在的战舰完成跃迁,出现在现实宇宙。 很快,两艘舰船的指挥官分别完成战前汇报,默契地赶往那艘破破烂烂,半个船身仍然嵌在帝国运输舰中的古怪兽人战船。即使那艘战船后知后觉地整个动了起来——带着被镶嵌的帝国运输舰完完整整地被奇异的力场盾完整包裹地行动,也无法逃脱轻型巡洋舰的追击。 “杀了它们。”阿里曼对自己说,带上头盔,举起力场杖,在行动的帝国之拳小队旁找到自己的位置。 跳帮开始。 另一艘巡洋舰中,弗里克斯决定喊一声“为了胜利”。他曾经是一个沉默的战士,然而队长必须做出一些号召性的举动,以带动其他兄弟的战斗意志。 不过真正鼓励了战斗的是佩图拉博大人在耳麦中响起的声音,“歼灭异形,”佩图拉博说,“优先完成己方战斗目标,若有能力则留一名俘虏,获取异形舰队的更多信息。” 佩图拉博的声音直接给在场所有钢铁勇士注入了无尽的能量。当然,没有人指望能够在这样一场微型战役中就获得在纪念馆中找到自己的底座的殊荣,他们的行军热情极朴实地出自不可令基因之父失望的决心。 那些绿色的残破胸甲上画着花花绿绿格子的丑东西大声地摇晃并尖叫,喊出无人打算辨认的异形语言,用粗糙的巨大钝器重击星际战士的躯干。 弗里克斯的重锤砸碎了一个臭气几乎熏进他盔甲内的兽人头颅,在确认了子弹对兽人的杀伤力后,他号令小队以远程火力覆盖优先,战术倾向防守反击,首先清理在狭窄走道中互相挤压着冲过来的绿皮队伍,踩着敌人的血泊和看起来不太像皮肤的生物表皮缓步推进。 静电声充斥着通讯的仪器,不知何物对他们的通信造成了干扰,但这不能阻断钢铁勇士内部形成的战斗默契。弗里克斯将重靴踏在先前曾丧命于此的人类遗骨和兽人被子弹轰烂的残躯上,鞋底发出的粘稠响声被炮火的轰击掩盖,直到他手中的爆弹枪发出咔哒一声。 激光武器对兽人而言并不好用,精准且致命的打击对于这些简直并非动物的怪物而言不过是多出一个无伤大雅的血口。 弗里克斯清晰地看见一个被横向贯穿大脑的兽人依然在吱哇乱叫地和它的同伴一起将一名钢铁勇士压倒在地,他果断掷出爆弹枪解救了他的战斗兄弟。 链锯剑旋刃的怒吼取代了动能武器的攻击,预示着死亡的痛苦——尽管弗里克斯怀疑这些被切割得嗷嗷大叫的异形是否真的懂得痛苦一词的含义。 他压下刀片再将其拔出,在混乱中找到了切割和砍断的正确节律,基因之父的话语再一次得到验证,即战场和锻炉的区别远比一般人想得少。 弗里克斯的意志顺着肌肉和血液的脉动在工具的尽头得到伸展,绿色的怪物在他的手下裂成抽搐的碎肉和挣扎的血块。冷静而非狂热的思维支撑起他的动作,他的斩击表现出经过计算的精准。 战斗兄弟将爆弹枪抛回给他,弗里克斯接下并挂在身后。阿里曼是对的,这支落单的异形并不强壮。 当他们与明黄的盔甲们在船只中央汇合时,一个没有戴头盔,半个人都是钢铁组成的战士将一颗丑陋的硕大头颅抛在空地中间。 “看起来像是头目,”伊斯库斯说,装甲上黏着的更多脏污体现了他们对近战攻坚的偏好,炽热的气息从他们滚烫的剑刃上蒸出,“继续清理?” “留活口?” 一个应当是红甲的战士走出队伍,他的盔甲已经被血污弄得难以分辨颜色,弗里克斯勉强辨认出他肩甲上的金色太阳纹。 深蓝灵能控制着一个四肢皆断的小型异形漂浮到空地中央。 “已经有一个活口了。”阿里曼说。“虽然语言不通。” “那么,歼灭异形。”弗里克斯与伊斯库斯对视。“杀死我们链锯剑能触及的所有兽人。” 第36章 优势在我 “假设这是绿皮兽人的平均实力,它们不会对因威特造成威胁。”罗格·多恩说,自两艘轻型巡洋舰回传的战斗录像倒映在他的虹膜上。 白发原体平静地补完后半句话:“不计入帝国阿斯塔特部队,因威特现有防御体系足够应对它们。” “深有同感。”莫尔斯说,在空荡荡的战略室中走动,打量墙面刻到一半的浮雕。“另外,结合两支小队的战斗摄像,我想知道攻坚是否是帝国之拳前身第七军团的特色。马卡多决定为军团们各自保守一定程度的秘密。” “第七军团同时精通进攻与防御。”多恩平静地陈述,“在这一场小型战斗中,我同样看见了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合作的潜力。” “一谈到军事你就能听懂别人的暗示了?”莫尔斯牵了牵嘴角,停步回头看向多恩,“那么我不再多问,你之后可以去找佩图拉博谈谈。” “好。”多恩在半个眨眼的瞬间里做出决定,“不过,佩图拉博还在分析室吗?” “他快钻进兽人的科技里了,战斗录像送到的一分钟内他直接僵得像块四米高的沉重雕像,现在应当还在钻研。” “草稿纸够用吗?”多恩问了一个十分基础的问题。“需要其他实验材料吗?” “他的大脑能够应付这一切。”莫尔斯说,“等俘虏送到,提取完记忆,我继续回去看着他,防止他把山阵号上的实验室炸了。” “这经常发生吗?” “他小时候在我的房间室内试验火枪,”莫尔斯摇了摇头,“炸了我的日晷。近些年他刚开始注意实验安全,就遇上了天天在出意外的马格努斯。” “我知道了。”罗格·多恩没有表现出震惊,尽管要是佩图拉博在这儿,他可能还是更希望多恩能够因为如他一样理智冷静的人竟然会炸实验室一事惊讶几秒。 基因原体低头扫视数据板上滚动的信息,说:“他们即将从亚空间上浮,回到山阵号前甲板。在清洁盔甲后,阿扎克·阿里曼、伊斯库斯、凯多莫·弗里克斯将押送异形俘虏抵达此地。” “他们把那艘兽人船清理干净了?” “有一只小船单独逃离,不便追猎。我认为这有助于杀死整支兽人队伍,因此下令小队直接回归。” 莫尔斯点头。“我不会和你握手,这是军团之主佩图拉博的工作。但我期待下一次合作的胜利。” “同样。”多恩说,还是伸出手:“另外,以私人身份,我感谢伱对佩图拉博、钢铁勇士、因威特、帝国之拳的帮助。” “喔,”莫尔斯挑眉,“你希望我怎么和你握手?牵住你的一根手指吗?” 他伸手拍了一下多恩的手心:“就这样吧,罗格·多恩。” 数分钟后,一个佝偻而畸形的小玩意被难得表现出明显厌恶情绪的阿里曼带到室内。半张脸是金属的伊斯库斯与一如既往沉默严肃的弗里克斯陪同在左右。 莫尔斯确认这名红甲学者一定在过去这段时间里紧急修习了如何用灵能屏蔽臭味。 小玩意纤细的四肢在被折断后软弱地颤抖着,面部皱褶丑陋,眼睛里充满浑浊的恶意,喉咙里发出尖利可憎的咯咯怪笑。任何一名合格的星际战士甚至凡人辅助军都能够徒手杀死一只这种玩意,但没有人会想要徒手去触碰它。 “战俘已经带到,大人。”阿里曼说,听起来有些像是在疲倦地憋气。 莫尔斯挥手让这小东西飘到他手边,多恩在放用了一路灵能的阿里曼和两名刚杀穿一条船的队长离开休息一事上展现出他的宽容。 莫尔斯在构成手掌的黑布上附着金光,扣住它的头颅,寻找到它小得可怜的大脑并读取它的记忆。 须臾,他松开手,金光化作烈焰,将小玩意焚烧成彻底的残灰,连带手上的黑色布条也在烧尽后重构。 “一只屁精。”莫尔斯说,运用了他新习得的语言来表述这玩意的名字。 “它知道的不多——它的视角我就不单独放出,这对你的胃口有好处。这支由各个部落之外的散兵游勇组成的兽人军队在打劫了你们的一艘运输船后,其领导者从你用作宣传的视频中了解到你的山阵号并看上了它。它们还打劫并占据了几个从属于因威特的小型世界,我建议直接用火炮清洗。” “清洗小型世界?”罗格·多恩有些疑惑。“没有必要组织救援活动?” “没有必要。”莫尔斯说,“首先人死完了,其次它们繁殖能力强得就像蘑菇或野草,必须彻底清理地面,比如轨道轰炸。另外,它们在战斗力上表现出一种诡异的进化能力,其中的首领已经表现出一些危险的特质——至少它不比你矮。我建议将这一支兽人扼杀于摇篮之中。” “确认情况后,我会组织清洗。” 从多恩几乎不存在的反应时间里,很难判断对人类世界下达轨道轰炸的指令是否对他造成了道德的困扰。无论如何,他的理智做出决定。 “你要回到……” 多恩手中的数据板突然弹出了紧急通话请求,发信地为山阵号分析室。 罗格·多恩马上接通,莫尔斯出现在他手边,漂浮以便看见面板。 佩图拉博压制不住的惊讶隔着电流就传了过来:“能否让莫尔斯来?这东西有活性!” 同时,摄像头对准了桌面上的废铁堆。 不知兽人打造导弹的车间到底是怎样的环境导致了这些材料上混合了兽人干涸的血液、大量泥浆和未知的有机物,总之在有氧气的环境停留了足够久的时间后,这堆废铁开始了自己的演化。 深色的泥巴表面,出现了一些极其微小、只能用电子显微镜或者原体的眼睛才能看清的深绿色斑点,放在普通的数据板或摄像机仆眼前难以辨认。 尽管不能看清绿色斑点的结构,但罗格·多恩和莫尔斯都能看出这些斑点正在移动。 “起初是突然出现的孢子,”佩图拉博的语气有些空无,像是被什么概念上的东西狠狠打倒了一次,“数分钟后出现一个极其微小的生态链,一些四肢纤细的东西运用铁屑和泥土建立了一个直径约为三英寸的定居点,然后更多的微型绿色异形诞生,目前正在互相争斗,拧下彼此的头颅。” “我马上来。”莫尔斯从战略室消失,数秒后出现在佩图拉博旁边。 虽然自认为并非人类,然而莫尔斯最近数个千年来见到的货真价实的异形数量其实不多,这一奇异种族很快地吸引了莫尔斯的兴趣。 很难说这一小片有机质中供给的营养物质对绿皮而言是过多还是过少,以至于它们竟然真的能在一掌大小的碎片上建立微型部落雏形。 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过去,这个小小的部落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诡异生态,神秘的火星子和能量的光辉从微小兽人手提的东西里面射出,令佩图拉博低声喃喃“可是这里明明没有能源”。 “也许是因为它们觉得这样能行。”莫尔斯低声说,两个人分别从两个方向围着这块小铁片看。微小兽人很快发现有两张巨大的脸环伺左右,几分钟的欢乐争吵后,它们开始喊着什么搞哥毛哥为何要变成人类虾米的颜色。 佩图拉博在稍微大个一点的兽人向着他摆出献上旁边小子嘴里的牙齿的姿态时,就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退避三舍。 “我受够了。”他说。 “放弃了?”莫尔斯也飘离铁片,“这份样本要保留吗?” “能保证控制住其危险性吗?”佩图拉博自问自答,“不,不保留。” 一道金火烧光了正在挥舞冒火的大棍子赞美肉色搞哥毛哥的微型聚落,就像烧死一片杂菌。 “优秀的选择。”莫尔斯评价,“比起盯着现有样本,我建议你先搁置研究事项。” “对,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我的意思是,在我们的灵能大学者马格努斯系统性弄清楚灵能到底是什么——也许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之前,我们不如暂时放下处理探究这一灵能种族的本质。”莫尔斯回答,“我在这群绿色东西上面闻到了一股奇怪的灵能气味。” 佩图拉博的嘴唇压紧后松开。“这里需要消毒。多恩,还在吗?” 多恩的声音从数据板中传来:“稍后可释放过氧乙酸。” 莫尔斯挥了挥手,烈火腾空而起,卷过分析室内的全部平面以及佩图拉博的防护服,所到之处一片焦黑。 他给佩图拉博留了一件紧身里衣,并在对方喊出声的前一刻,用灵能传音提示他平时阿斯塔特们不穿甲时也就穿这一身再加件宽袍在船上四处游荡,让佩图拉博维持在表情僵硬而不外露尴尬的优秀状态。 “我认为这样干净些。”莫尔斯拍了拍手,率先走出分析室,等待佩图拉博出来。“罗格·多恩,下一步是什么?追踪舰队还是焚烧星球?” 数据板中传来一阵杂音,随后罗格·多恩的声音再度传来。与平时的镇定不同,这次多恩开口前过长的沉默似乎强化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确认一次,兽人是否有极强的繁殖能力?”白发原体问。 “你已经见证了它们的生长。”佩图拉博努力无视自身的穿着,告诉自己数据板扔在一边时多恩看不见他。“几滴血液的残留和适量有机质就能培养出一个完整的聚落。” “我明白了。”多恩说,他的回答令人不安。 “等一等……”莫尔斯将先前发生的事在心中重新过了一遍,排除全程用灵能包裹住屁精的阿里曼,能将兽人血液带到山阵号的只剩一条途径。 “你说过他们会在清洁盔甲后报到,他们如何清洁盔甲?” “士兵卸甲后,战甲由机仆清洗并专门强效消毒,战士本身进入山阵号的淋浴间清洁自身。” 尽管不安,多恩依然如实地讲解流程。 “理论上外星环境中的不良病毒等会附着于战甲表面并被消毒灭活,然而我的军团第四十五突击队第二小队队长伊斯库斯因为个人情况特殊,本次作战时并未佩戴头盔。” 霎那间,佩图拉博已经明白了可能发生的事。“这名战士头部沾染的污血直接通过了淋浴的排水管道……” 他的喉咙被哽住了,两颗心脏的跳动仿佛陷入停滞。 作为与罗格·多恩共同修缮山阵号的总工程师,佩图拉博很清楚这些污水的排放方向。 多恩的声音变得遥远,不知是白发原体情不自禁地压低了音量,还是佩图拉博的感官正在离他远去。 “……污水将排入水资源循环处理枢纽,经过常规净水措施后,百分之九十的净化后污水将通往山阵号的舰载生立体农业农田,为温室蔬菜和微藻培养室提供水源,百分之七十的蔬菜将用于制作罐装食品和膳食补充剂,以在航行中长期储存;剩余百分之十的净化后污水将存储在储水池中。” “这个常规净水措施……”莫尔斯重复了一次这个加长版的哥特语单词,“是什么?” “因为并非生活用水,净化流程仅包括吸附不溶性杂质,沉淀分离,过滤,活性炭吸附,化学消毒。”多恩说,“不过我们的普通消毒措施是否能够彻底杀死绿皮兽人的孢子,有待查证。” “哦,”莫尔斯低声叹了口气,“你最好现在就下令让管理农田的凡人仆役全部找个消毒液池子潜水三分钟。” “对于此类简单的固定流程,山阵号采用了机仆协助管理的自动化流程。”佩图拉博插入谈话,找回了他的声音,“从种植到烹饪并装罐,无需专人操作。” “最近一周正是首批蔬菜采摘烹饪的试验期。”多恩说,“不过我已紧急下令停止蔬菜装罐。” “有人开始吃罐头了吗?”莫尔斯捏了一下眉间。他不觉得把已经开始进食罐头的阿斯塔特的胃烧一遍是什么好主意——或许烧完用灵能重装内脏后再重置记忆会是一个选项。 佩图拉博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亲手把兽人种到了地里。”他喃喃。 第37章 采蘑菇的基因原体 它不知道自己是啥,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总之就是这么个软乎乎热气腾腾的好地儿,贼适合从这松松软软的土堆里钻出个脑壳,瞪着自己不咋绿也不咋大的两只亮眼睛,从地里捡起一根虾米用来滋水的铁棍管管,吭吭地拎着棍儿瞅着隔壁的绿东西大眼瞪小眼接着小眼瞪大眼。 地里头长出来的崽儿们现在可不咋多,它也摸不清这是因为还没被种下去多久,还是这烂菜地的营养不咋够,总之旁边儿的小子也就这么仨瓜两枣儿的几只,搁长着绿叶叶的地里头傻不愣登地杵着,一点儿没有它狡猾。 它这么一寻思,伸着手里的棍儿就把旁边的小子一棍子屁股朝上怼进了菜地里头,哈哈地乐呵起来。别的小子见状就冲上来和他耍两把,它轻轻松松地左一逼兜又一巴掌给它丫干下去,等别的小子都累屁了,它才觉着自己又大了一圈儿,舔口胳肢窝,又臭了一截儿。 正当它牛逼地叉着腰从地里拾起点儿烂菜叶子装饰自己大脑壳的时候,突然这块儿冲进来俩可大可大的钢铁虾米大只佬和一个小不点儿黑虾米,第一个大只佬又金又银,第二个大只佬又银又金,老得劲了。 在它waaaaagh上去之前,那个小黑虾米手掌心里就窜出一道金灿灿的光,跟搞毛二哥放的大屁一样亮堂,一下子就给它干碎成焦炭糊糊。它还没来得及耍个滑头假装求饶,呃…… “我们是遭遇了生长尤为迅速的一个分支,还是兽人普遍如此?” 莫尔斯平举双手,流火自掌中倾泄而出,灼灼光焰携飞旋金字之残片断言,焚过山阵号葱茏生机尽数转为异形养料的黑褐农田,所过唯余焦黑残渣,然毁灭之力的降临反含补救的期许。 待烈焰烧尽了土壤中的有机质,连带墙壁上也布满烈焰烛火摇影的漆黑残形后,莫尔斯放下手,捏出金烛台,留下十三簇灿金烈焰环绕土地,作为防止再次出现意外的预备设置,双手互相拍了拍,以示收工。 “无法判断。”罗格·多恩说。 而佩图拉博哼了一声:“这最好只是个例外。” “至少我们证明了种兽人的效率,要是这东西能够像无毒蘑菇一样被食用,我们恐怕直接解决了帝国舰队的补给之难,可上报帝皇要求奖赏了。” 莫尔斯将焦黑结块的数顷土地用磅礴的力量压实,稳固成凝实黑琉璃一般的地面,原子结构在他的操纵下直接发生改变,尽可能彻底地断绝兽人再次发芽的可能性。 倘若将这黑石地面与十三簇永燃火苗和周围白墙上烧毁的痕迹一同看待,倒颇有些幽暗神庙或圣殿中黑影重重的深沉氛围。 “我看你的田地是不可复用,”莫尔斯说,“索性为你准备一处装饰性场所。” 罗格·多恩迟来地补充:“即使能够食用兽人,饲养异形这一行为本身即与帝皇的公开宣言相互背反——感谢你的无偿室内设计,莫尔斯。” “莫尔斯向来提不出什么好建议。”佩图拉博说,随口与多恩统一战线,开着他的低水平玩笑来掩饰拧起的眉头。 莫尔斯近日逐渐发现了佩图拉博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对话者与铁之主越亲近,铁之主的言辞修饰水准就越打折扣。 他笑了笑,没有在意。“我假设良好关系的必要组件是相互嘲笑,佩图拉博。走吧,去下一个地方。我看多恩快要着急了。” 多恩从数据板中抬起头,为了和莫尔斯对话又重新把头低下:“微藻培养室的水池中检测出漂浮的孢子,不存在成形兽人。” “本次可尝试非超自然净化方式,”佩图拉博说,“不可让莫尔斯包揽众项事务。” 多恩展示了他的数据板,上面已有规整如印刷的手写体列举的数种绿皮兽人烹饪方法,包括药剂、焚烧、高压、极低温等等。他不知何时以极高的效率书写完无声的项目执行列表,这兴许能够用于论证徒手写数据板对照以数据笔书写的无声记录之优势。 “我已令凡人仆役准备系列措施,”多恩说,“另外,今日下午下发的蔬菜罐头在仓库储存,除一名试吃以验证其营养成分的帝国之拳军团成员,无其他人食用。” “那么伱们去火烧兽人,我去看看阿斯塔特的口水和胃酸能否溶解兽人孢子。” 莫尔斯身上划过一道金色流光,提前准备好对人的物质躯壳和光之躯壳都没有危害的记忆修订灵能,以及有概率需要的更换内脏的手术。虽然他在方才一个瞬间的远程窥探中发现那名军团成员胃里没有长绿皮,但这种精细操作还是需要略作准备的。 “给我地址,处理完后我去找你们。” “不,莫尔斯。”多恩收回他的数据板,“我们的军团需要被指挥是否追击兽人舰队,以及如何清洗被兽人占据的星球。” 他看向佩图拉博,后者在将眉毛拧得更紧和适度舒展眉间肌肉的抉择之间陷入两难:“所以呢,多恩?” “你是否愿意独自测试消灭兽人的有效方式,我来负责指挥我们双方的军团?” 多恩认真地开始了他的解释,这些话从他口中自然而然地顺畅展开,不包含任何潜藏多余情绪因素的非理智讨论。 “我并非想要夺取你的指挥权,但你在实验的进行上更有经验,若有时间我应当与你一同测试并从中学习操作方法。然而两名基因原体同时进行一项工作,我认为对我们军团战斗的机会是一种贻误与浪费,并且为避免遭遇军团无法自行应对的敌人时丧失……” 佩图拉博伸手拍了拍罗格·多恩的肩膀,他的兄弟通过一个眨眼来回应。 “不必再多解释,我同意。”佩图拉博说,“我看得出帝国之拳是进攻的好手。做你想做的事,你拥有我的名字和许可。” 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既然看我烧了一片农田能有效帮你抑制对山阵号内部的担心,我就把你传送到战略室去,如何?” 罗格·多恩在即将点头的那一刻脚下一空,等他顺着惯性点完头,他已落到战略室的门口。 一次沉重的落地帮助他瞬时稳住身体,他的视线扫过自己披身的金黄战甲,稳步走进宽敞的大厅内部。 帝国之拳指挥层与先前合作过的凯多莫·弗里克斯和阿扎克·阿里曼已在此等候。伊斯库斯站在旁边,半张金属脸上唯有坚定,对他无意间引发的祸事一无所知。多恩不准备现在处罚他。 “凯多莫·弗里克斯。” “是,基因原体大人。” “向我推荐钢铁勇士的合适队伍,我需要借调五千名钢铁勇士,参与接下来的若干场对异形战役。”多恩提出要求,这个数字是钢铁勇士现役阿斯塔特的十四分之一。“我需要擅长太空战及近战火力援护的指挥官。” “战争铁匠比尔·佩兰。”弗里克斯回答。“绰号‘好船长’。” 罗格·多恩点头,通过数据板向钢铁勇士发出协助作战邀请,同时继续点名帝国之拳的指挥层,安排各自的作战任务。 莫尔斯的提议他记在心中,本次参与作战的将包括帝国之拳原指挥官埃俄勒斯及其手下的第一连队,在统一战争中埃俄勒斯的近距离作战替他迎来多次功勋。 同时,罗格·多恩本人也将参战。 第38章 多恩的链锯剑 罗格·多恩起先一度认为针对一支零散兽人舰队,自己带领的舰艇数量过多,可能造成帝国资源的浪费。 然而当他发现对面悬挂着巨型大下巴脑壳旗帜的兽人舰船上逐渐浮出一层绿油油的防护膜,虽然瞧上去破烂不堪一击即垮,但就是像己方的虚空盾一样能够挡下远程武器的齐射时,他开始觉得自己携带的舰船火力或许还是保守了。 无论如何,罗格·多恩已经下达指令,并且丝毫不显慌张地集结舰队、布置进攻战线。帝国之拳基因原体仿佛天生就与绝望和焦躁绝缘,这份冷静且决然的力量贯穿在军团上下,在信念与精神的层次反倒与狂热这一形容词相匹配。 二十艘战舰围绕原体左右,协助罗格·多恩针对因威特邻近星系内的游荡兽人舰队进行打击,必要时完成跳帮战,用链锯剑亲手撕裂异形的身躯。 另外十艘战舰分散兵力,穿越亚空间,对三颗已经遭受兽人占据的行星执行打击任务,确认无从抢救后,指挥官有权利直接采取极端手段。 “就像一种注定的命运,”西吉斯蒙德说,在进入空投舱前将头盔捧在手中。“以光年为单位的星际海战的尽头永远是用链锯剑贴上敌人的喉咙。” “或者用喷火器贴上敌人的灰烬。”丹提欧克检查着重喷火的枪管。“或者动力斧,动力锤。” 由于全军皆已被通报兽人孢子的可怕威胁,因此喷火器成为了本次作战的标准配置。除了手持焚化炮的星际战士,兰德掠袭者等载具上的火炮,也已从编制混乱的双联突击炮和铁幕重机枪等混编武器,替换为释放着钷素怒火的火焰武器。 西吉斯蒙德的手甲撑在剑柄上,回忆兽人的砍刀从自己喉咙前方一寸切过时带动的风声,如此迅速,他杀死敌人时仿佛也留下了一部分自己。 “链锯剑代指近战,丹提欧克。”西吉斯蒙德说。 “戴上头盔,战斗兄弟们。”伊斯库斯士官的声音从头盔栅格中传来。“戴上头盔,保持密闭。” 在兽人孢子的特性被公布后,这名军官仿佛恍然明悟了一些事,由机械支撑的躯体一度陷入漫长的沉默,令他的下属犹豫是否应当询问长官他的发声替代机械是否还能运转。当然,伊斯库斯很快重新全身心投入战斗,他钢铁骨骼的律动在西吉斯蒙德眼中划出赎罪般的姿态。 “我希望你们都已得知各自的任务。”伊斯库斯说,“在城区抢救仍能回收的数据信标,同时杀死你们看见的每个异形。” “我不再复述,完成你们的任务,战士们。”丹提欧克在伊斯库斯之后对他的钢铁勇士小队说。他和小队成员的和谐程度有时会令人遗忘他也是一名长官。 他们在空降舱中颠簸直到落地,丹提欧克发现自己降落在一片仿佛奥林匹亚半个残影的世界上,油画般的田野、良好的水利枢纽和熟悉的天边山峦组成闪闪发光的自然风光,城市被裹在农田深处,塔楼和建筑相互依靠着被灰白石头砌成的高墙和重重金属门扉环绕,让日夜不息的风声穿过缝隙。 他看见人类曾经在此劳作的幻景般的证明。丹提欧克握住兰德掠袭者驾驶舱的操纵杆,帝国的屠戮机器隆隆运转。喷火器在他身旁等待时机,他心里升起一股无由的怒火。 “伱们有誓言吗,帝国之拳?”丹提欧克问,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粗哑而凶狠,像奥林匹亚山林中潜伏的猛兽。 “吾等将迎战……”坦克车体内传来回荡的誓言之声,从每个人的胸腔中发出,在胸甲和头盔中回荡,并充盈在坦克不大的舱室内,震动着战士的心魂。 丹提欧克的视野中出现了零散的绿皮,城外没有部署数据信标,他知道自己可以尽情开火。首先是摧毁性的破片风暴手雷发射器与伊卡路斯火箭巢,接着是喷火器的清洗。 在引擎和火炮的巨响中,帝国之拳战士的誓言逐渐成为了压倒性的声音。 “吾等将勉力……”丹提欧克从后方听出了西吉斯蒙德不改镇定的声音,他总觉得西吉斯蒙德和他的基因原体身上有某种共性。当然,后方也有伊斯库斯标志性的金属嗓音传来。 固定阿斯塔特的磁锁打开,舱内的铁甲开始碰撞着备战。他们正在接近城市。数辆坦克的炮火交织成足够覆盖场地的火力网,将本就明亮的天空变作一种更加冷酷的金白,青草铺满的地面则燃起赭石般的钷素火焰。 在城外丹提欧克会下达进攻指令,他已做好准备。 “吾等将挺身……”丹提欧克跟着帝国之拳的战士一同立誓,他口中涌起干燥的苦涩。 履带压上城外破损的道路,他短暂地想要知道这座被兽人占据的城市曾经拥有的名字,因为这里即将永远从宇宙中消失。兽人正源源不绝地从城门里冒出,城墙上架设着经过改造的丑陋异形武器,在天幕中留下令人厌恶的色块。 丹提欧克连接通讯,向轨道上的舰队汇报这座城市的确不再具备拯救的价值。 “吾等将破敌。” 突击门砰地打开,帝国之拳和钢铁勇士的混编小队集体冲向城市。一些兽人的激光和闪电状的电弧向他们袭来,帝国之拳的战士们率先冲在前方。 彩色的光团四处爆炸,将云层和天空污染成一团在丹提欧克眼中无比污秽的造物。臭味伴随尖叫和狂吼,有一些是兽人本身的气味,有些则是人体烧焦气味,蛋白质和血液在泥土中变质,又被钷素和兽人的动能武器烧进浑浊的空气。 未知的风暴从兽人的营地内上升,聚集成颤抖而杂糅的光弧,有些战士被短暂地打倒,电磁波干扰着他们的武器和铁甲,然而对于多数战士这不算阻碍,除了半身为机械的伊斯库斯被击倒并无法站起,失控的机械不能延续他的战斗,这是他的不幸。 进攻的口号从每个阿斯塔特口中发出,数百个战吼合成一支军队共同的灵魂咆哮,对抗着已注定毁灭的世界中传来的欢呼和哀嚎。 为了完成搜寻任务,队形迅速解开并组成两三人为伴的小组模式,他们的肩甲几乎相互碰撞。丹提欧克将枪管指向小组给他预留的射击空隙。兽人那未知的身体结构变成粘稠的糊状物,粘在了丹提欧克的枪口,下一次烈焰会清除这团脏污。 在迅速的一撇中,丹提欧克确认战场中那个链锯剑挥舞最为迅捷的是西吉斯蒙德。明黄色的战士与一团骨片和废铁揉成的巨大炮弹擦肩而过,他在挥剑之余提枪在空中击碎下一枚炮弹,令腐烂的碎骨在空中崩裂四散。 一些兽人的头骨从他眼前飞过,一名阿斯塔特战士的血液从铁甲的缝隙中涌出,代表着闭锁装置的损坏或自动解除,他的躯体被扭曲并翻滚着倒下。 丹提欧克将注意力专注在自己手中的链锯剑上,铁甲包裹着他,铁面是他的第二张脸孔与第二层皮肤。在钢盔之内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三个肺供给着杀戮所需的氧气。在战斗的同时,对城市本身的分析进入他的思维,他快速地推断着数据信标的分布地点,以及兽人聚落的薄弱之处。这些信息在他脑中变得愈发清晰。 “这边。”丹提欧克说。他的队员紧紧跟随。 西吉斯蒙德砍下又一颗变形的异端头骨,他在战斗中获取着他的那一部分宁静,浑浊鲜血从链锯剑上滚落,那些嘈杂的声音收缩后展开,被分解后聚拢,敲击他的耳膜,被他久经训练的感官系统克服。这是他早已数不清次数的战斗中的一场,他在又一把兽人武器击中他的前一个刹那砍断对方的刀。 在枪声的轰鸣中,西吉斯蒙德看见一道白光从城市的一角升起。第一个信标已被回收。 他们留在这大地上的时间不会太长。 第39章 金色大只佬 巴拉布瞅着那弹簧脚的小子从门口蹦进来就烦。自从加斯基大脚趾的破烂刚加特被那个金灿灿的大虾米两刀给剁烂了,弹簧脚小子就再没送来过啥够waaagh的好消息。 加斯基一天天叨逼叨的还惦记着他那扯淡的搞哥保佑,可但凡脑仁儿比虾米的小手电筒大的好跳跳都知道,加斯基老早瞅不见咱搞哥照在门板子上的大脸盘儿。 要不然他们哪能老输呢? 这一天接着一天的,每天都得死两船绿皮玩意砸进金虾米的大光球,他们之前在几颗星球种的绿皮田也被整片整片地烧干净了,菌脑子都被虾米干出来,他丫的虾米对自己家下手比他丫的绿皮还凶狠。 巴拉布可不是底下那些自以为很牛逼的傻玩意,还天天有心情在大船堆着一堆大炸炸的地儿大混操,狡猾的他瞅着加斯基大脚趾折腾出来的一团乱麻,烦得都开始寻思外头的绿油油大肥皂泡盾不够结实了。 “老大,集合了老大!”小子大声喊着,巴拉布一寻思,要是把这小子攮死偷偷给吃了,这不就没绿皮知道他被通知过了? 他拍着桌子就蹦起来,正要将吓得笨兮兮地窜上飞船大灯顶上的小子抓下来搁嘴巴里嚼吧嚼吧,就瞧见达拉兹从不知道哪儿战战兢兢地飙了出来,“老大,别集合了,金色大虾米waaagh进来了!” “waaagh啥玩意儿啊一个大虾米也能waaagh,不会用他史谷戈的词儿就赶紧给咱滚他丫的住跳跳车油箱里烧自个儿去。”巴拉布骂骂咧咧地吼着,提着新组的大喷喷趴到窗户边儿。 他这把跟大虾米手底下的小虾米爪子里拾来的大喷喷原来怎么摁都喷不出火,后来船上的扳手小子给它用小虾米血涂了个通红,马上就能砰砰砰地喷烟花,看来小虾米的血还真有那么点儿waaagh在里头。 窗户外头,一艘比他们最最开始瞧上的圆溜溜四象限大飞船小了不知道多少倍,整个刷得跟大太阳似的金灿灿大船从海里头蹦哒到了现实里,还没等巴拉布反应过来,搞哥最臭号就往回缩成一个点儿,哗啦一下子折进亚空间里,然后着急忙慌地开始跑。 那加斯基·大脚趾,脑壳儿比屁精的腿肚子还扁的笨玩意儿的声音嘎嘎嘎地从头顶上的传声筒里冒出来:“俺们这次光荣的跑路,是俺狡猾计划里的一部分!都是计划的一部分懂了没有!” “这他鼻涕虫的还是啥计划的一部分!”巴拉布恼火地冲着传声筒大吼,“你他丫的还没金虾米waaagh!” 搞哥最臭号狠狠地一颠簸,梆地一下子把巴拉布撞到墙面上摔了个绿皮啃墙皮,眼前好像被亮堂堂的星子糊了一脸,乱七八糟地闪光,右边儿包着铁皮的肩膀也撞进了什么膈应的臭骨头里,等他爬起来,才发现这花花绿绿的弹簧小子刚被他不小心轧成了小饼饼。 “你瞎逼发这火有啥用嘛,”达拉兹嘟囔着,“虾米罐头的能量武器都砸俺们脑壳子上了,金色大虾米顶得跟搞毛都和他贴一块了似的。” “扯什么屁精犊子呢……哎呦你等等,他史谷戈的,伱刚说啥?”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中,巴拉布眼前简直飘过了搞哥拉着毛哥跳兽人摇滚舞的欢快样子。火堆把搞哥照得又金又大,把毛哥照得又大又金…… 等等!巴拉布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个可聪明可聪明的猜想。 好好琢磨琢磨,他们闯荡宇宙这么多年头,啥时候遇见过这么大只的金虾米?啥时候虾米能碾着他们绿皮跑?这合理吗?这不合理的很! “我说啥?我说金色大虾米顶得跟搞毛都和他贴一块了似的,也太得劲了。手底下的虾米小子也是嗷嗷地冲,断了根胳膊腿儿都照样冲得比俺们还凶猛。那什么传说里头的虾米皇帝都肯定没他牛逼。” 达拉兹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 “对咯!”巴拉布挠挠脑壳,捏着旁边弹簧小子的胸腔咕叽咕叽地弄出点儿音乐,“谁说那是虾米?那金色大只佬哪儿像虾米?哪哪都不像啊!” “不是虾米是啥玩意?”达拉兹诧异地用他地包天的上牙包住下牙。 “你丫想啊,”搞哥最臭号的又一次颠簸把巴拉布扔到了窗户上,本来就乱七八糟的电缆将他电了个火花乱冒,有个棒棒一样的雷管炸在他眼前,金灿灿的景象更金灿灿了。他把自己扒拉下来,掰着手指数:“金色大只佬又大,又能打,又大,又厉害,又大,又狡猾,又凶狠,又野蛮,又残忍,杀绿皮不眨眼……” “二哥在上啊!”达拉兹嚎了一声。 巴拉布兴奋地大喊,傻呵呵地乐起来:“对咯!二哥在上啊,俺们的脑子都被加斯基·大脚趾那混蛋屁精给弄糊涂了!那哪是人类小虾米啊,你好好寻思寻思,那是咱搞哥毛哥的金色大只佬啊!” “那他咋不绿呢?” “你管他绿不绿,你就说他waaagh不waaagh!” “waaaaagh!” “推翻加斯基·大脚趾!” “推翻加斯基·大脚趾!” “跟着金色大只佬warboss!” “跟着金色大只佬warboss!” “赶紧把咱的聪明消息传出去,可不能再给加斯基那个狡猾佬蒙着!” “赶紧……” 达拉兹被巴拉布抡圆了甩出门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他手忙脚乱地支棱起来,嚎着金色大只佬才是warboss就在搞哥最臭号里头waaagh了起来。 没多久,巴拉布听见欢呼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地涌了起来,一会儿金色大只佬最绿一会儿达拉兹最酷一会儿巴拉布最吊,看来跟金色大只佬和他手底下的柠檬黄铁皮壳子大军近距离互相切磋了那么多条绿皮命,看穿真相的机智绿皮越来越多。巴拉布满意地挺了挺胸口,感觉自己好像是又大了半圈儿。 其实他到也不是心里头没有小九九,巴拉布可是个狡猾绿皮,脑子一等一地好使,甭管金色大只佬是不是真的搞哥毛哥心头好,眼下他是不指望干过对面儿了,不如借个机会,起个势头,把加斯基大脚趾从大铁坨子里扒拉出来取而代之然后逃之夭夭。 说干就干,他嘚嘚瑟瑟地拎着大喷喷冲出门,顺着欢呼得跟刚刚大混操结束一样的绿皮海洋里朝着废船的指挥室就冲了过去。他屁精的,今天可算是毛哥赐福了。 等他冲到一半儿,他的目的地那块儿突然响起来一阵能把房顶掀了的高呼,然后一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大个儿绿皮拎着加斯基的脑壳和一把大牙就冲了出来,肩膀上闪着金灿灿的激光灯,手里的大砍砍上有电弧在乱炸。巴拉布仔细一看,狠狠吸了口走道里的臭气。 哇靠,这不他丫的达拉兹吗? 只见达拉兹兴高采烈地带着一群一个比一个嗨的大小绿皮在走道上到处游行,嘴巴里还很有节奏地喊着什么金色大只佬太强了,毛哥天下第一,伪装在虾米堆里的金色大只佬太狡猾太凶狠,这才是真正的毅力佬,可牛逼可牛逼的大头头,直把巴拉布看得目瞪口呆。 关键是,这他丫的达拉兹啥时候比他还高还劲了?这不对劲啊! “金色大只佬!金色大只佬!金色大……巴拉布,你搁这儿呢!咱一起投了超级waaaagh的金色大只佬吧!”达拉兹快活地挥舞他手里的大砍砍。 “俺寻思着俺们要不再把这事儿往后稍稍……”巴拉布冷汗直冒。 “不好,不好!”达拉兹喊着,变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令兽陌生的残暴,“俺寻思着不好!俺们今天就回头投金色大只佬!” “成成成,俺们这就投……” 巴拉布的退缩让达拉兹变得更庞大,海啸般的呼声卷过整艘搞哥最臭号,一股波涛几乎卷过了船外挂着的头颅旗帜,巴拉布感到自己变得莫名渺小了一圈儿。 无论如何,现在可不是继续逗留的时候。他动了动狡猾的脑子,趁着兽人们waaagh走的时候窜到加斯基的房间,寻摸半天摸出一个传送器,啪地摁了下去。 搞哥保佑,能不能把他啪嗒传送回他原来的部落!他可得赶紧逃,然后赶紧把这儿有个可厉害可厉害,连……连咱们顶上的绿皮军阀都一口气吃了的超级金色大只佬的事儿传到整个银河里警示千千万万亿亿的兽人后代!这对手可了不得咯! —— 罗格·多恩静立在指挥室中,因金黄盔甲已送去消毒,只身着靛蓝上衣与笔直长裤,独自思考着接下来的战事。 他的手臂缠绕绷带。在上一场与兽人两边装加农炮和高功率能量武器阵列的重甲巨型机器的战斗中罗格·多恩一度受伤,证明了他在未来大远征的战场上仍需历练。 那台机器被他用首次使用的帝国链锯剑而非因威特钢刃硬生生拆毁后,兽人似乎对它们的那名领袖产生了怀疑。再加上他先前于宇宙中歼灭的有生力量,敌方大部队终于潜入亚空间逃亡。这不算一个好消息,他必须考虑如何追击。 另外,新一批伤亡名单的送达,除了证明己方通讯仍然能够正常运作,显然不算好事。 他短暂地阖上眼皮,准备稍后唤来星语者,与佩图拉博先联络一次。 在他离开山阵号的数周内,莫尔斯与佩图拉博证明了部分强效化学药剂,比如阿斯塔特的口水和胃液能够成功杀死绿皮孢子。 但他们同时也证明了罗格·多恩无意间与他的队长一样犯下了错误。 先前为了准备应战,山阵号上不仅一些仪式性地点的建造被叫停——比如多恩构思了很久的誓言圣殿,他希望有一个用来给新兵宣誓,或者的地方——诸多生活供应系统的完善同样被暂停,这直接导致排水管道中诸多平时看起来无关紧要的渗水点未被修缮。 报告中,能源室的地板上突然爬出一串蠕动的微型绿皮时,当值凡人吓得当场对地板连扫二十分钟等离子,并用燃烧钷素的方法试图熏走能源室里弥漫的臭气。 “我受不了了。”莫尔斯的声音好像在他耳边再次回响,黑袍工匠在清理完山阵号四大象限中的一个象限后就开始忍无可忍,“我看你这里绿皮也长不大,除了吃老鼠之外没有危害,你们能不能自己消杀?在原子尺度上用灵能扫视直径数千公里的太空要塞,我看起来像是那个金灿灿的灵能皇帝吗?” 当时罗格·多恩就咽下了有些凡人分不清微型绿皮和霉菌区别这一反对词,因为佩图拉博疲惫而锋利的眼神隔着数据板就千里迢迢地刺了过来。“这会是一项漫长的工作,兄弟。或许过于漫长了。唯有你的军团能够解决。” 绿皮孢子在山阵号各个实验室的神秘泛滥已经让铁之主精疲力竭,他终于开始对时不时在实验中陷入抓头发的狂乱境地的马格努斯产生真实的悲剧性共情。一个更加精通军用或民用大型设施建造的基因原体,为何要在罗格·多恩的山阵号生物实验室耗尽他的最后一丝耐心? 多恩睁开眼,不是因为他决定了与佩图拉博联络的内容,而是埃俄勒斯在门口喊了报告。 “兽人已重新从亚空间浮现。”埃俄勒斯汇报道,“它们并未逃亡,浮现坐标和离去时坐标一致。另外,其旧有旗帜已被撤换,船只涂装也已更改。” 前任第七军团指挥官的汇报在这里出现卡顿,这迅速得到罗格·多恩的注意。能令一名在统一战争中身经百战的老兵在汇报中失态的事不多。 “具体情况如何?”多恩平静而有力地询问,用语言中暗藏的镇定安抚了他的连长。 “新的亵渎旗帜以绿色为底,上面绘制了骨白兽人头颅,以及一个黄色的阿斯塔特握拳图案。”埃俄勒斯回答,“而船只涂装则改为金红双色格子。同时,我们接到了对方的语音讯息。” “播放录音。”多恩简单地下令。 埃俄勒斯取出数据板。 一个说话又重又大声,包含诸多吞音和含糊辅音,音调起伏抑扬顿挫的古怪声音从数据板中传来,不知这个兽人何时学会了哥特语,但他一定没有学好。 “金色大只佬!俺们真正的warboss!”兽人兴奋地嗷嗷吼着,“俺们敬爱你啊!俺们能跟着你混不?你才是俺们心目中真正的waaaghboss!” 罗格·多恩脸上的肌肉僵住片刻,浅色的眼中掠过茫然。 在这一刻,无数种猜想从原体心中轮流飞过,比如兽人假意投诚令他轻敌,兽人想要打入帝国内部,兽人遭遇了其他威胁,又或者兽人的脑子终于真的和真菌降格到同一层级。 一秒后,他做出决定。 “送去消息,我很高兴带着他们一起……waaagh。我希望与它们在55n-1星球见面,附上星球坐标。”他选出一颗因威特从属区域内无人类居住痕迹,且唯一资源就是低价值岩石和稀薄植被的星球,“同时,一旦兽人抵达55n-1,即刻准备对其发射旋风鱼雷。” 第40章 黑色圣堂 “我放弃。”铁之主宣布,“山阵号上一切将交还于罗格·多恩,我亲爱的兄弟来整治。我对帝国之拳内务的干涉已经够多了。” “你灭的菌也够多了。”莫尔斯友好地拍了拍佩图拉博的手臂。 佩图拉博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被强腐蚀性气体清洁过的桌面目前除了坑坑洼洼外一片干净,一些渺小的焦黑绿点标志着一小堆生命的死去。 这种气体是他近日里调配出的最佳清理微型绿皮道具,为此佩图拉博紧急补习大量化学知识,半实践半推断,以实操为主导地弄出了必须被保存在陶钢压缩罐中的气态清洁剂,在能够破坏绿皮身体结构的同时,当然也能够腐蚀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有机质,甚至部分无机物。 “多恩能处理好剩下的事。”佩图拉博单手搭在桌边,精神不怎么振奋。 “兽人的孢子已经潜伏在山阵号上每一处最微小的裂缝中。”莫尔斯在原体对面坐下,“多恩真是好运气。” 期间,莫尔斯返回过一次泰拉,在查了一整轮档案后,从少数文献中辨识出一些与兽人相似的物种,这才发现罗格·多恩遇到的这一支分支繁殖能力似乎远远超出了它们的同族。 给这支兽人一口面包渣,二十四小时后它们就会把面包渣上的霉菌都一起吃光。假如将这支兽人的孢子扔到无机物表面,它们就会立即陷入漫长而稳定的休眠。 佩图拉博摇晃着他的头,找回了语句里沉稳的重音:“罗格·多恩提过他追击的兽人舰队已逃入亚空间,不知他何时归来。” “何时?”莫尔斯单手挡住眼前的光照,闭眼,几秒后放下手掌,瞳孔里的明亮金光褪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佩图拉博惊讶地问:“无故放弃追猎不符合罗格·多恩的性格,他是否遭遇突发事件?” “我不知道。”莫尔斯干脆地说,拨了拨褐色软皮衣边挂着的小骨片,“你自己去问他。我只看见有一颗星球被帝国的舰队炸得到处都是后,多恩启程返航。” 在方才那一刹那的远程窥探中,他见到星穹被烈火烧得一片血红,山脉崩塌,海洋沸腾,等离子在低轨道爆炸,将整个星球的大气在爆燃后卷进真空,山石与少量林木和上面大片大片的绿皮被烧成一颗晶莹的琥珀,永久封存进逝去的时间里。 而多恩站立于甲板之上,嘴唇翕动,默念“我不是异形”。 “这是最高效消灭绿皮的方法。”佩图拉博评价,皱起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放开。“可惜山阵号上不可用。” “喔,你想对放着伱兄弟小毯子的堡垒做什么?” 佩图拉博抬起桌上的陶钢罐子又重重放下,语气冷酷:“把消毒剂喷满他的堡垒。” “假如你能支付把山阵号百分之九十精密仪器报废的代价,我倒是可以帮你做个密闭空间出来。” “再将他的驻舰阿斯塔特全部临时赶出山阵?” “还有凡人仆役。” “还有预备的有志者。”佩图拉博顿了顿,“在这里似乎被称呼为被期待者。” “总之就是即将加入军团的孩子们。”莫尔斯说。“我们开始执行?” 佩图拉博把陶钢罐子推得离手掌远了些。“不,多恩快要回来了。” 莫尔斯打了个哈欠。“消息来了吗?” “来了。”佩图拉博说,“一天内返回山阵号前甲板,他的子嗣被要求准备完整消毒措施,以及重新收拾山阵号中央那间被你烧黑的曾经是田地的地方,在地板中央放上一根石柱,石柱顶上安装铜盘等等。” “听起来像是帝皇会做的事。” “为什么?” “仪式场所,”莫尔斯准确地点出了罗格·多恩的构思,轻轻哼了一声,“他明显要设立一个仪式场所。” —— 十三名战士沉默地跪在殿堂之外,经过清洗的明黄战甲在幽暗的光线中更接近于光源本身。 黑曜石般光洁的走廊一路延伸至视线尽头,长廊四壁上残留着焚烧后留下的烈焰黑烬,烛火之摇晃阴影一般的漆黑残形将在这通向圣殿的墙壁上,围绕着战士,无声而永恒地燃烧。 明净石面倒映出战士们的影子,他们是第一批将自己的倒影留在这黑石表面的帝国之拳。 西吉斯蒙德将自己涂黑的右拳握紧,指节抵在黑石表面,黑暗仿佛从他手中延伸至地面,将他与全新的圣殿紧密相连。在静默的长跪中,他的灵魂与知觉顺着这只手注入圣殿,并从冰冷的漆黑石板中汲取着铁石的魂灵。 顺着长廊向深处看去,漆黑长路的交汇点,一点闪烁的金光遥遥地晃动着,勾连着十三名帝国之拳的心灵。 不像山阵外围的数百道分层隔离带,在山阵的核心之地,这条长廊中没有任何防护的闸门或铁锁,甚至没有哪怕一名守卫。然而无人敢向前冒进哪怕一步,这不是出自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出自对基因之父的忠诚。 在他们自战斗中归来后,新的条令迅速传达至每名战士的意志之中。 罗格·多恩在山阵深处设立了一座誓言圣殿,第七军团的每一位战士迟早会来此长跪,等候基因之父的传召,等待向天鹰光辉与帝国之拳立誓的那一刻。 首批获此荣耀的,正是在帝国之拳首战中被原体记住其战斗风姿的十三名战士。此后,根据罗格·多恩的规划,山阵号上的其余战士将分批进入这纯黑的殿堂宣誓,往后每当山阵号与帝国之拳的部队会合时,不曾进入圣殿的战士也将来此立誓。 若有不幸的战士在立誓前便已倒下,一位战斗兄弟将铭记他的名字,携带其名来此立誓。 黑色圣堂——此为誓言圣殿之名。 在人类诞生数万年后的今日,帝国已用真理取代了陈旧的信仰,泰拉上崇敬虚假神明的最后一座教堂已被帝皇亲手焚烧。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帝国真理便是新的信仰。 然而西吉斯蒙德能敏锐地品尝到这其中的一丝不同。 纵然此言有所不敬,但西吉斯蒙德能感觉到,这片沉默的黑色殿堂,将比任何一种具象化的信仰都更为恒久地存在下去,被帝国之拳守护的同时,以最寂静和简朴的方式,守候着帝国之拳的思想与魂灵。 就算最后一个被批准能够进入此地的战士故去,这份永恒依然不会改变。 “我的子嗣,起身。”基因之父的命令在圣堂深处回荡。 首名战士站起来。 他站直的那一刻,罗格·多恩询问:“你背负何名而来?” “齐赛罗。”战士回答,脸上镶嵌的赤金闪过反光,“我带着我与兄弟萨达尔·弗莱明的名字而来。他已在战斗中身亡。” “上前来。”原体说。齐赛罗穿过长廊,身影消失在金色光点所在的房间之内。 “你背负何名而来?” 第二名战士回答:“拉法·托马,我带着兄弟萨勒姆与卡钦斯基的名字前来。他们已在战斗中身亡。” “伊萨克……” “欧罗……” 战士依次起身,明黄战甲依次融入金光。 “西吉斯蒙德,我带着兄弟伊斯库斯的名字前来。他身处无畏之中。” 西吉斯蒙德平静地站起。 “西吉斯蒙德,上前来。” 他迈步向前,向黑色长廊中唯一的明光走去。 穿过长廊,尽头的房间展现出无限的宽广,十三盏烛台圈出同为黑石材质的圆环基座,基座中央竖着一根纯白石柱,石柱顶端有一只全新铜盘。 万物皆不曾被启封,直到黑暗深处,一支火把被点燃,照亮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罗格·多恩手执火炬,向圆环基座走近。天鹰的利爪与鹰喙在金盔上几欲飞起,更强化了白发原体本身坚定冰冷的磐石之姿。 火焰噼啪燃烧,细碎的回声一直往黑暗深处无限延展,像无言的风,荡去难以观测的虚空阴影。原体浅色的虹膜上倒映着火焰的外沿,这簇烈焰在原体与子嗣之间共享辉芒,誓言在此刻被孕育。 罗格·多恩倾斜火炬。烈焰流进铜盘,点燃早已备好的燃料。 火焰升腾,某种永恒灼烧的回响将呼啸的黑暗挡在圆环之外。一股切实存在的磅礴力量穿透了每一名战士的心灵,在烈火的光辉卷过黑暗之前,首先被席卷的是战士自身。一些东西被烧尽,被掏空,被取代,又有新的明亮之物在空缺中被永久点燃。 “孩子们。”多恩说,环视着他首批立誓的子嗣。“你们如何看待火?” 西吉斯蒙德迎接多恩的视线,在那双冰雪般的眼瞳里有一种潜在的冷酷信任。这剥夺了他的呼吸。因威特的风雪曾洗涤他的杂念,而烈火则与这黑色的圣堂一样,呈现出崭新的不朽。 “战争是火焰。”罗格·多恩说,“带来无尽的痛苦、死亡与鲜血。我们将是战争的缔造者,万千世界的毁灭者。我们将化身烈火,因为我们无从退缩。” 基因原体将他的手抬起。在黄金臂甲的末端,他未着手甲。 罗格·多恩手握成拳,置于烈火中央。火焰直接包裹着他巨大的手掌,就像包裹一块永恒的纯白石雕。 “净化是火焰。”基因原体说,“灼烧是洁净的代价。我们焚尽烟尘,灭却污秽。火焰焚烧之后,留存的便是新时代的基石。我们将化身烈火,因为我们身负重任。” 微型伺服器嗡嗡作响,首先摘下手甲的是西吉斯蒙德,尽管他没有收到任何命令。 西吉斯蒙德凝视着基因之父,在对方的眼中既无谴责也无鼓舞。多恩沉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直到他将手掌放入烈火,在皮肉被火焰灼烧至剥落的痛苦中,向基因之父回以同样沉静的注目。 在那张顽石般的面容中,西吉斯蒙德的灵魂被一种无法用语言传达的理解触及并裹藏。 与他拥有同样感受的是罗格·多恩。火焰照亮了眼前子嗣宝石般的湛蓝双眼,被炙烤的疼痛强化着他永恒的决然。在这一刻,多恩知道自己正与这个孩子共享彼此所拥有的一切。 他想起一块毛毯。一个老人,用火钳松动壁炉里燃烧的木柴,暖色调火光挡住风雪,能源塔在黑夜里摇晃出橙黄的光点,世界在安静地微微旋转。跃动的火光变得温暖。 他询问过老人为何因威特还在用原始的方法狩猎,老人告知了他何为生存意志的传承。他不会假装自己曾经理解,也不会假装如今不理解。 “生存是火焰。”罗格·多恩说,顺着西吉斯蒙德的拳头看去,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那滚烫的火苗。“温暖,光明,守夜,捕猎,烹饪,锻造。一切由火焰而始。我们战斗,净化,然后我们让人类活着。我们将化身烈火,因为人类将在这遥远冰冷的黑暗宇宙中生存。” 更多的子嗣依次脱去手甲,十三只相比基因原体的手小上太多的拳头拱卫在他手边。残酷的意志经由火焰传递,将誓言与痛苦一并铭刻。 “为了帝皇。”多恩说,“为了人类。” “为了帝皇。”他的子嗣齐声立誓,“为了人类。” 多恩从火中抽出手掌,他的子嗣依照将手置入烈火的顺序取出各自的手,自然垂放在体侧。鲜血顺着他们的手指落下,滴至黑曜石表面,融进圣堂的基石。 “再见,孩子们。”罗格·多恩说,听见自己的声音中掺进了火焰的温度,“西吉斯蒙德,你留下。” 金发剑士照做,绕过铜盘靠近了他。他烧伤的手掌没有半分颤抖,冷静已克服他神经上的痛苦。 多恩凝视着他,然后问:“你是战士吗?” “是。”西吉斯蒙德说。 “你想战斗吗?” “不想。” “那么,你为何来此?” “为了战争。”他回答。“为了净化。” “不为生存?” “为想生存之人。”西吉斯蒙德平静地说。黑色圣堂墙壁上的烈火之影在他背后永恒燃烧。 罗格·多恩抽出长剑。不是战场上杀敌的链锯大剑,而是因威特上锻出的钢刃,通体银亮,简朴而冰冷。 “我需要建立我的卫队。” 他将长剑点在战士肩头。 “西吉斯蒙德,你是我的第一名圣殿武士。” 第41章 黑兽人、柠檬和赠礼 “你觉得他们会发现,黑色圣堂的前身是曾经长满绿皮的蔬菜田吗?”莫尔斯观察着透明的全密封生态培养皿——或者说,一个瓶口被灵能粗暴地捏合,用符文保证隔音隔热等等要素的透明玻璃酒瓶。 在这一除了自然光之外全部封闭的小空间中,就连兽人都waaagh不起来。它们在敲打了三天的玻璃瓶壁后,就开始郁闷地围成一圈儿打架,抢同伴嘴里的美味史谷戈。 “肯定会,众多工程师都知道那个位置在图纸上是舰载生态田。”佩图拉博带着新来的军团文件在多恩借给他的办公室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玻璃瓶,“这瓶盆栽还好吗?” “还很精神,可以继续养。”莫尔斯回答,在一边的沙发上落座。空气中落出根雕刻完成的海象牙,莫尔斯伸出双手接住揽到怀中。这次他采用了抽象化的冰原捕猎作为图样。他在海象牙外壁上镶嵌起微缩的彩色晶片,改善单调的色彩。 佩图拉博开始批阅文件。近日他投入了过多精力在罗格·多恩的山阵号无效除菌工作上,以至于钢铁勇士军团自身的常规事务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忽略。他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改正,将自己埋进了标着黑黄条纹的纸堆里。 “以帝国之拳的作风,圣殿的前身不会让他们产生对圣殿本身的怀疑。”佩图拉博说,“这座黑色圣堂的实用性已经被证明了。” “就像你在奥林匹亚修的洛科斯大剧院前身是个布满了鱼类、甜菜、蜂蜜和草帽现编现卖的菜市场。” 莫尔斯一边说,一边将稀释后可以流动的鲜红颜料顺着笔尖点进雕刻细节,快速在刻线中流淌延伸,通过渗线强化了凹凸的立体面。 莫尔斯等待颜料风干时,佩图拉博接着说:“以异形的尸骨和死亡奠基的黑色圣堂,在象征意义上其实并无差错。” “无论如何,思及这曾经是一片长满绿皮的蘑菇地,我依然觉得这次废物利用充满趣味。”莫尔斯评价道,“我几乎能够想象某一日其他军团与帝国之拳相互争锋,并以山阵号上圣殿的起源来调侃圣殿武士的行为。” “如何调侃?”佩图拉博熟练地运用起基因原体一心多用的本领,将部分关注点扔进思考针对帝国之拳的玩笑里,“说他们的过度注重实用主义?” “你太严肃了。”莫尔斯拾起一支干扫刷,强化雕刻表现的材质,“如果是我,我会说他们果然不愧是能令兽人自叹弗如的狂热份子。” “黑色兽人?”佩图拉博冷不丁地说。 “哇哦,”莫尔斯笑起来,“小心圣殿武士生气。” “我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称呼罗格·多恩的子嗣,”佩图拉博严肃地讨论着不严肃的话题,“这有损其荣耀。” “我知道。不过这竟也不失其贴切,西吉斯蒙德披身的无袖罩袍就是黑色的,只差一身黑甲便彻底符合这词汇的字面描述了。” 佩图拉博低了低头,让面部阴影遮去嘴角的扬起。“好吧,”他说,“可惜罗格·多恩钟爱柠檬黄的油漆。” “他甚至不知道柠檬是什么。”莫尔斯指出,“伱喝过因威特的柠檬水吗?” “喝过,怎么了?” 莫尔斯哼了一声,“纯粹的工业垃圾,彻底的无营养寡淡香精调和物,没有喝过柠檬水的人才会想象出的噩梦口味——要让他进来吗?有个巨人在敲门。” “早上好,多恩。”佩图拉博说。 “柠檬水不是那个味道吗?”多恩推门而入,因为佩图拉博没有锁门,而他敲过门了。“有空时我会令实验室研究更好的配方。” 他在两人谈论到柠檬油漆时抵达门口。 在短暂地确认了自己的确喜欢柠檬黄,而因威特的柠檬水的确是工业合成品后,罗格·多恩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两人的评价,并为他们如此了解真实的自己和因威特而感到轻松。 “我庆幸我没有跟着莫尔斯一起批评你。”佩图拉博说,“提及柠檬,我们一路征服而来,确实没有见过任何星球保留了柠檬的植株。” “他发现的莎士比亚残本的数量都比柠檬多。” 莫尔斯在空中做出一个放大镜,以便更细致地进行微小雕刻的涂装。比起直接让眼睛发光,他觉得这样相对复古的方式更能表现出手工业传承人在科技时代特有的清高。 “一整篇哈姆雷特第二幕,还有十八种人们自己写的续作,比如哈姆雷特成为狂猎之王执剑除魔荡平法兰克。” “那篇显然是当地人自己捏造出的结局,”佩图拉博说,“与前作极度割裂。我认为哈姆雷特与雷欧蒂丝一起……” “停,我的铁之主。”莫尔斯迅速叫停。“雷欧提斯在原版中是男性。” “啊?”多恩问。 “无事。”佩图拉博说,“我弄错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以及假如你真的想要柠檬,可以委托机械教复原柠檬的基因,我相信他们保存了相关的基因断片。” “这又是什么,佩图拉博?自委托机械教复原奇异果并收到一箱贴着奇异果标签的甜瓜后,你决定再次测试机械教的能力?” “务必保证为帝皇贡献科技者的能力能够满足复兴帝国的需求。” “好的,我会记住此事。”罗格·多恩说,“我感谢你们对山阵号上的绿皮兽人清除工作做出的无私奉献。” “我明白,兄弟。”佩图拉博说,跟上了多恩跳跃性的思路——又或者多恩来这儿就是想说这句话,并且觉得在柠檬和感谢中间任何过渡性引导语言都太过多余。“不必言谢,我们共事于天鹰旗下。”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感谢与你为我所做的行为等价,那么我不会继续多言。”罗格·多恩稳定地定时眨眼,“另外,佩图拉博,我感谢你的子嗣为我的追击工作做出的……” “好,多恩。”佩图拉博放下处理文件用的数据笔,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方形铁盒。“还有吗?” 多恩闭上嘴又张开,“我还要感谢你的工程师对因威特和山阵号的……” “以及?” “感谢你在兄弟关系的健康发展上做出的示范性榜样,为我提供了学习的目标。”罗格·多恩终于说完了一整句话。 “你最好不要告诉其他兄弟你向我学习过。”佩图拉博低声说,将铁盒抛向罗格·多恩,后者伸手在空中抓住。“山阵号和因威特都修好了,钢铁勇士正在准备重新投入大远征。打开看看,这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 第42章 多恩讲话器 佩图拉博很久以前就想过要给每个重要的人送一份礼物。 这份名单里包括的人名他大概永远不会告知他人,然而他的确已经想好了给马格努斯赠送一片附加尽可能多功能的集成万能单片眼镜,以及帮助帝皇在大远征结束后重新让整个泰拉的地表地貌配得上帝国中心的地位。 赠予莫尔斯的最终礼物的形态依然未从灵感之海深处浮出,荷鲁斯与鲁斯的礼物则是尚未开始想——反正数年之内大概都遇不到他们。 至于罗格·多恩的礼物? 他已经从莫尔斯那里得到了启发。更准确地说,在这件赠礼中,核心技术正是当时因没有教会罗格·多恩如何像普通人一样说话而难得受到打击的莫尔斯主动提供的。 在他的办公桌对面,罗格·多恩没有犹豫,打开方形铁盒,从黑色绒布中取出一个镶嵌着似金似铜椭圆宝石的枪铁色单边无线耳机。 白发原体看了佩图拉博一眼,将耳机放入左耳。 经由佩图拉博这一整个人类帝国最出色的手工大师之一亲自打造,这只耳机的设计完全契合了他的耳廓,稳固而轻盈,他没有半点可以提出建议之处。然而,戴上耳机后,什么额外之事都没有发生。 他等候了三秒,然后准备开口询问。就在这时,一行提示语几乎没有时间差地将提示语送入他的思维:“您可以这样说:请问这件礼物是否有我未能想到的奇妙用途呢?” 多恩刚要说出口的“这个耳机有什么用”就硬生生卡了回去。 接着,下一道提示语就传达至他的意识之中:“您犹豫的时间对于原体而言过长,您可以这样说:抱歉,我需要思考一下。” 多恩闪电般地将耳机摘下,捧在手中远离头部,茫然地盯着这个枪铁色的小玩意看。 检测到被取下后,耳机金铜宝石表面高速流动的微型符文光芒迅速褪去,了无痕迹地回归至和普通宝石除了看起来昂贵之外没有区别的模样上。 “这是……这件礼物,有什么用途?”多恩有些卡顿地说,“我想思考一下。” “我和莫尔斯一致认为,你最显眼的缺点就在于你的语言表达上。”佩图拉博浅而又浅地露出一点微薄的笑意,“所以我们为你订制了一个讲话器。” 多恩困惑地小幅度偏过头:“它的功能是……翻译我的话?” “是提示伱该如何更好地表达你的话。”莫尔斯说,“只是一种提示工具,不会像圣锤一样强制执行。这是佩图拉博为你提供的附加优惠功能。” “不,不要问圣锤的事。”佩图拉博举起一只手示意多恩别问。“我认为这件礼物会对你有用。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退还给我。” 就算是罗格·多恩,也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不识好歹。他握着耳机的手小幅度抖了一下,然后戴回耳机。 “请不要这样说,我亲爱的兄弟。”多恩缓慢地说,“你赠予我的珍贵之物,是远远超出我预期的最好的礼物,我真的非常喜爱并需要它。我一定会好好使用的。” 莫尔斯抚了抚长袖棕色皮毛外套的手臂部分,压下根本不存在的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帝皇在上啊。”他低声说。 佩图拉博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吸入一口空气又吐出:“你还是先摘下来吧。” “很抱歉,我亲爱的兄弟,请问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多恩说完,听从建议,伸手摘下耳机。 佩图拉博骂了一句奥林匹亚粗口,示意多恩把讲话器扔回他手里。多恩将其装回铁盒,向前一步,将铁盒放回佩图拉博面前的台上。 “还有问题?”多恩问。 莫尔斯松了口气。“你正常了。” “我有一个疏漏。”佩图拉博打开铁盒快速说道,“你不能自己说这些话。” “为什么?” “你不能顶着这张冷酷的石头脸一口一个抱歉,”莫尔斯说,“你就适合少言寡语,罗格·多恩。否则你会让一半的人尴尬到不能直视你,另一半人害羞到不能直视你。” “我该怎么做?”多恩从现有条件中开始总结思路,“继续我的说话方式?” 此时佩图拉博已将耳机上的椭圆宝石撬下,捏在指间转动。金色的光晕在石头内部缓慢地旋转。 他近日收集了大量来自多恩的语料,结合从莫尔斯那里要来的,后者在制作圣锤时就搞定的咒言技术打包制成的宝石,训练出一个专门翻译多恩语义的小插件。 这枚宝石可以安装在任何能够感应多恩思维的物品表面被随身携带,佩图拉博选择耳机不过是作为临时演示之用。假如多恩对效果满意,他会将其安装在多恩的头盔内侧。 然而现在,多恩满意了,他反倒完全无法习惯。 下一个瞬间,他想到新的解决方法。 “你认为将其递给你的对话者,是否会成为更好的选择?”佩图拉博问。“你正常说你想说的话,我会制作一个特制数据板,识别你的语音,并在屏幕上显示你所表达内容优化后的表述。” “这是否会在部分场合影响谈话中的严肃性?” “你在严肃场合的说话能力还是可以的,多恩。”莫尔斯继续画他的海象牙,“你顽石般的固执和诚实注定了你在重要时刻的作用,再好的讲话器都无法优化你的命令和誓言。所以这只是个小玩具,供你在休闲时刻和兄弟或者子嗣用着玩。” “并改善你在一般人眼中的形象,罗格·多恩。”佩图拉博说,构思着如何改进这份礼物。“你应当还记得我们初遇不久后爆发的争吵。” 将心灵翻译改为语言翻译实际上是对集成系统的简化,突破原体心智的防护层精准读取思想并投射文字,可比直接在一张数据板上翻译可识别语音困难太多。 多恩默默地点头,静立在原地。“我记得。”他说。 “在你觉得气氛足够轻松,并且你不希望气氛在你不知不觉间突然变得无比紧张时,将我的礼物取出,介绍它的功能。”佩图拉博说,“记得坦白你曾经无意间惹恼过别人,你对此深感不安。” “惹恼过你?”多恩问。 “你可以闭嘴了,罗格·多恩。”佩图拉博面无表情地说。“否则我就要将这件道具做成你的人偶形象,好让你的对话者在情绪过于激动时损坏他。” 多恩陷入安静,这凸显了莫尔斯在旁边发出的笑声。 第43章 颅骨 经过挑选、商讨和与莫尔斯的互相嘲笑,最终版本的多恩语言翻译器被佩图拉博定为一种尤其具备人类帝国特色和帝国之拳军团标志结合的形态——手,与颅骨。 铁之主将钢铁打造的白骨头颅嵌进石雕镀金的掌心中,令金掌稳稳托住颅骨。头骨额间镶进那枚调整过的椭圆金铜宝石,伴随着符文的虚影在头颅和手掌表层一闪而过,与凡人颅骨比例相当的作品被完成。 “他会喜欢它。”莫尔斯说。 “多恩?” “当然。罗格·多恩会喜欢你的礼物。” 佩图拉博开始切割木板来做一个礼物盒。“不,”他说,一半的他专注在手工作品上,“他的审美风格不足以让他完全理解我的艺术,三小时前他才拒绝了我的圆台决斗场翻修设计。” “他会喜欢它,是因为这玩意看起来金灿灿的。”莫尔斯补充了理由,“以及这是一件来自兄弟的礼物,有着或许存在的实用性,这就够了。” “多恩最好喜欢这东西。”佩图拉博低声说。 莫尔斯笑了笑,从空气中摸出已经加工完成的海象牙。 这件长度约有一米的长牙对原体而言恰巧是大小合适的室内摆件,不会因过大而占据宝贵的有限空间,也不会因为过小的凡人尺寸而无意间突出了原体有别于凡人的异类性质。 他将海象牙随手找个地方摆好,就当送给任何看到它的人。大多数时候,一件作品会在被完成的那一刻被他舍弃——因为原料中的潜力和可能性已经消失殆尽。留作品在身边的反而是极少数情况。 佩图拉博看了看那根作画风格奇特的象牙,没有多说什么。木板在他手下变得平整,边缘设计成精密测算、可相互契合的凹凸方块,以省去对金属长钉的使用。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另一个我看见帝皇的穿梭机在泰拉上空出现。” “多谢提醒。”莫尔斯说,“我回去一趟。” 他回到沙发中躺下,躯壳顺利地缩水,变得扁平如纸张。就在佩图拉博打算把莫尔斯收起来找个地方放的时候,那副躯壳又迅速恢复到活人一般的形态,让佩图拉博伸出的手僵硬地收回——他本打算随便抓住莫尔斯躯壳的一个角将其拎起来的。 “有一件事我忘了询问,”莫尔斯抬起一只平放在胸前的手挥了挥,“你到底有没有把上次将多恩打进墙里之后的记忆同步给泰拉的你?” “同步了!”佩图拉博突然放大声音,又若无其事地眼神向旁边看去,“我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隐藏我的经历?” “看来我停止检查伱们交流的数据包还是有效的。”莫尔斯眨了眨眼,在一个微笑后重新像抽去空气一般平摊开来。佩图拉博抓起躯壳的脖子,把这东西甩进柜子里。 在他关上柜门之后,罗格·多恩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佩图拉博迅速回到座位上,先将完成的头骨向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推去,然后拿起手锯继续切割木材,并在多恩进门时做出头也不抬的专注姿态。 “佩图拉博,你的工作完成了吗?”多恩进来就问。 “你有眼睛。”佩图拉博平淡地回答。 “我看见一个骷髅颅骨和手的组合体放在你的桌上,”多恩说,“你正在做木工。我不知道你是将颅骨与手的组合体和你的木工视作一个整体,还是你单独认为前者已经完成了;所以我虽然有眼睛,但不能准确地判断出你的工作状态……” “如果你不要盒子,”佩图拉博抛下手锯的当啷声响打断了多恩的话,“那就是完成了。拿走吧,你的翻译器。” “谢谢。”多恩点头感谢,从桌上单手拿起这件小小的仿颅骨制品。对于凡人需要双手托起器物在原体掌心宛如一个赠予儿童的玩具。“它是否有专属的作品名称?” “没有,你是它的所有者,你来取名。”佩图拉博说,“你对其额头宝石的触碰,能使其开始或停止工作。” “就这样?”多恩的手指碰了碰开关。 颅骨上方浮出一行哥特语。罗格·多恩的意思是:这样就能启动这个道具了吗? 多恩不苟言笑的脸上多出一丝微笑。白发原体再度触碰开关将其关闭,他知道佩图拉博不需要通过一个媒介去了解他。 “你什么时候离开因威特?”他问。 “等我完成这个盒子。”佩图拉博说,“即日起航。再见,罗格·多恩。” “我有一个问题。”多恩说,“帝国之拳可以与钢铁勇士同行吗?” 或许世界上确实没有多少东西能改变多恩一成不变的平静语调,以至于佩图拉博愣是反应了零点几秒,才意识到罗格·多恩到底提出了怎样的请求。 “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说不清自己是过于欣喜抑或有些恼火,倘若两者皆有,又是哪种情绪占比更大。“因威特、山阵号、清除绿皮,钢铁勇士帮你做得还不够多?” “钢铁勇士为帝国之拳做得很多,我认为有必要通过合作作战来做出补偿。”罗格·多恩说,这项提议已经过他的多次思虑,“同时,在军团之父,基因原体、以及大远征的指挥官的三重身份上,你是一个学习的模板。” “我们是否在上次就进行过类似的对话?” “是的,佩图拉博。我上次来与你沟通时想说的就是此事,但你用赠礼一事打断了我,并在最后让我闭嘴保持安静。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完我的话。” 多恩完整而冷静地陈述了事实,佩图拉博用力把两块木板卡在一起。他巨大的手指以奇异的灵活度完成着手上的工作,而其体型本身则赋予了他的动作足够的力量感——他拼装木盒的动作就像是在把罗格·多恩一起挤进木板中。 接着,佩图拉博开口:“可以,只要你不在意帝国之拳的荣耀在钢铁勇士身边黯然失色。” “我认为这并不会发生。”罗格·多恩说,“因为你可敬的性格保证了你不会有意遮掩我们的荣誉。” “哦,多恩。”佩图拉博叹了口气,“你还是迅速从这个房间离开,准备军队离开因威特的相关事务去吧。” “已经准备完成,我的兄弟。因为我相信你会同意我的申请。” “我亲爱的兄弟,那么请去做前半句话!” 第44章 星炬 “所以你知道绿皮的事情。”莫尔斯说,换回他最常穿的那身黑袍。“那我为何要依靠常规星际移动方式乘坐舰船,从因威特千里迢迢地为你带来样本?” 他的罐装绿皮盆栽正放在画布旁的桌边,一些小绿皮晕头转向地贴着玻璃罐,昏昏沉沉地摇来晃去。这是莫尔斯隔着瓶壁打进去一道灵能振荡导致的。 “你没有问我。”帝皇身披亚麻布长袍,闭上眼,波澜不惊。“且伱不问世事太久。”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莫尔斯站得远了些,观察他的画布。接着他卸下画板,平放到桌上。“你对这些东西怎么看?” “异形。”帝皇用一个单词回答。 “不要在科技问题的讨论上强调你的人类至上主义,我的人类帝皇。” 帝皇小幅度低头,想了想:“他们的科技水平就像根植在这一种族的个体意识深处一样会凭空增长,对众多技术都有人类认知之外的见解,但这也导致人类注定难以利用绿皮科技。” “因为人类不敢使用原理不明的科技?”莫尔斯问,“他们也没有少用,实验走在理论之前的范例太多了。” “不,”帝皇说,“绿皮科技和这一种族本身紧密相关,失去其类似灵能光环的力量后,它们的科技会迅速失效,对人类的价值很低——因此罗格·多恩焚烧兽人的行为是正确的。你们做出了很好的选择,莫尔斯。” 莫尔斯取出两支新的笔,同时顺手拍倒了绿皮玻璃罐,里面的绿皮玩意徒劳地扒拉着玻璃罐内壁上蹿下跳。 “好吧,好吧。”画作快要完成,莫尔斯决定切入正题。“我正在思考一些与帝国真理核心要义相关的问题。” 莫尔斯在一支笔刷上蘸起些许白色颜料,架在另一支笔的笔杆上均匀地轻敲,直到从笔刷上洒下的白色亮点有规律地布满整张深色画幅。 在他的对面,帝皇若无其事地问:“什么问题?” “看。”莫尔斯放下画笔,将平放的画板重新放回画架上,以展示他所绘制的深邃幽暗星空,和藏蓝宇宙中心那轮引人注目的炽热太阳。 “这是导航员的第三只眼睛看见的光辉,在无数明暗交织的星云中所能寻得的不朽恒星。跨越七万光年的可怕距离,穿越我们黑暗时代的亚空间星门和人造航道所能到达距离的极限,这束横贯银河的明光依然高悬于昼夜的背面,让领航者得以依次为信标测绘航线,指引人类前进的道路。” “对。”帝皇说,有些困惑,“这和帝国真理有什么关联?” “在帝国真理中,你写道:‘宇宙是理性的,在同一的泰拉与人类帝国中,不存在灵魂、巫术和神明。’” “你希望我承认这是一则谎言吗,莫尔斯?”帝皇的回答虽然不激烈,却也与真诚相去甚远。 “你知道帝国真理是什么,我的帝皇。”莫尔斯伸手扶住画框,画面中的星辰开始按照固定的帧数循环闪烁,“一种有意为之的精神依靠,一个运用和煽动家以及教宗一致的手法,通过宗教的语言来摧毁宗教,将理性主义定型为宗教教条的弥天大谎。以无知作为麻醉剂,只会让帝国根基脆弱。” “帝国真理在工作。”帝皇说。 “假如人们发现星炬的建设只不过是一场以复原古代科技为名的诡计,其作用仅仅在于帮助你完成灵能聚焦,你的真理就不会继续工作了。” 画幅中的灵能光辉更加明亮,白光中浮现出一个肩甲上雕有天鹰与捧火鹰爪的持剑金色人形。 “任何一个人类——任何一个人,甚至原体,都不会相信能靠一己之力撑起整个银河的星炬之光者,没有位列神明之席。”莫尔斯放轻声音,“你所做的事,早已符合世俗常识中的神明定义了。” “假如他们发现这一点,”帝皇略微偏过头,目光变得更加遥远而深邃,“他们还会恐慌,因为有朝一日我若伤残或身亡,星炬的动荡将带来新的纷争时代。” “同时这对你也会造成极大的消耗。”随着画面中星炬光芒的扩大,金甲皇帝色彩变淡,像燃烧后残存的余烬堆成的人像,时刻会因任何最细微的波涛发生破碎。 “在泰拉之外远征还能跨越银河支持星炬燃烧,多么强大的伟力啊!”他语调骤然一转,“真的没有用尽的一天吗?” 帝皇避开莫尔斯的视线。 “你已猜到。”他用最简短的回答来掩盖自己的不情愿和别扭。“你心间已有答案。” “网道。”莫尔斯说。“淘汰星炬,转向全新的网络,让更好的道路将整个帝国重新紧密连接,并自然地将星炬以及其背后隐藏的秘密扫进沾满灰尘的废纸堆。” “非常准确,”帝皇说,“是你的分析风格。” “我分析得准难道不是因为你本性难移?”莫尔斯摇了摇头,手离开画框,画作恢复至普通的静止画面,“目前佩图拉博与罗格·多恩的舰队皆已启航,在下一个意外发生前,我们都有时间去看一看网道了,对吗?” “这就是你本次返回的最终目的,莫尔斯。”帝皇站起来,找到他的灰色凉鞋。他并不总是一身金色。 “原本的另一个目的是见一见你的第二个基因原体,我可以猜到你返回泰拉是为了拉他上阿斯塔特塔宣誓。看来我没有赶上他在场的时候。”莫尔斯说,“他的名字?” “邓肯·艾荷。”帝皇说,“一个谨慎而沉静的剑士。” “希望以后有机会与他相见。”莫尔斯点头,顺手拿起绿皮罐头拿在手中,并将瓶壁变成不透光的黑色。 考虑到皇宫丢东西的恶劣前科,他不希望在他离场的短暂时间内,让帝国皇宫出现意外的真菌泄露事件。 马卡多为帝皇工作已经足够繁忙了,他现在开始怀疑灵魂状态无比年轻的月桂冠帝国摄政在现实宇宙中采取一个干瘦老人的外表,就是为了让人类发挥天性上的尊老爱幼,凭着良心对他好一点,少制造些麻烦。 第45章 谁能修网道 “仍是雏形,”帝皇带领着马卡多与莫尔斯在皇宫之下空心的山脉中行走。“我的网道计划。” “即使是我对吾主的计划也不甚了解。”马卡多撑着长杖说,脚步平缓。他的话同时说给两个人听。 “对你最亲近的同伴依然保留隐瞒可不是什么好事,帝皇。”莫尔斯说,拿着恢复透明的绿皮瓶装盆栽。马卡多对它们表示过惊奇,因为帝国宰相也没有见过能够以微小的形态存在的兽人。 高度过百米,长宽过千米的庞大空间依然在静谧的金色亮光中沉睡,从地基与支撑柱的分布,依然能见到曾属于帝国监牢的建筑残留。 放眼看去,一处幽深而蕴含着无穷无尽潜能的实验空间展现出伟大建设的一个缩影。黑暗空间中的瑰丽景象让莫尔斯产生了自己正在深入至帝皇梦想奠基之处的实感。 空间中央那半台尚未启动的巨大机器依靠其周围环绕的臭氧气味和机械特有的低沉嗡鸣,将曾经监牢留下的痕迹自然而然地抹去,并以沉睡中的光辉取而代之,暴露在外的机械元件表现出其仍然处于建造的过程中段,未经处理的电弧在元件外层闪出转瞬即逝的鲜亮色彩,然而种种极度复杂和特殊的组件已经展现出远超常人,甚至机械教中绝大多数技师的理解范畴。 上千名机仆、奴工与机械教技师繁忙地在迷宫般的线缆和机械构造间迂回行进,结合此地将要开启的计划名为网道,倒是令莫尔斯莫名有种见证人类历史上第一台电脑诞生的错觉。人类在这台机械的边缘变得无比渺小,然而这台机械又确实为如此渺小的人类所建造。 在机械的核心,一张高达十米的金色王座初现轮廓,更多的缆线与两扇金门相连。 两扇厚重的金色大门上铭刻有无数华丽的恢弘图案,仅仅只是扫了一眼,莫尔斯就从中看见众多神话中的典型形象,如刻律涅牝鹿在湖心岛饮水,涅墨亚雄狮撕裂羔羊,半人马持箭指向高空等等,倘若要一一列举,莫尔斯无法比较一名禁军的名字和这里的神话清单到底谁会更长。 “我闻到了人类对异形科技进行大范围改造的味道。”莫尔斯低声说,将他的绿皮玻璃罐翻来覆去地摆弄。 “为什么?”帝皇问,为了在外人面前露面,他已穿回金甲,神态凛然而威严。“我在泰拉亚洲沙漠找到这台机器,而非某颗遥远的星球。” “我是指网道。”莫尔斯说,“我见过艾达灵族,并且一直好奇他们如何通过另一种有别于亚空间航行的方式进行超光速移动。我找到过两根弯曲白色骨状物质圈起的废弃门扉,门扉外掉落有浅蓝的机械羽翼残骸。如今看见你的黄金大门,我发现我可能错过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东西,比如对网道的认知。” “那是在哪个星球?”帝皇问。 “距离奥林匹亚不远。”莫尔斯回答,“hae-clus,本地人如此称呼——假如那颗火山灰飘满大气层的星球还有本地人的话。” 帝皇的表情没有变化。 “那么,”他说,“如果计划成功,从泰拉前往奥林匹亚很可能只需要经过数小时的安全路途。” “真是个好梦。”莫尔斯伸手,扩大感知范围,扩散的意识在黄金门扉之外试探。他旋即收回手,“这扇门没有与任何完善的道路相连,它不是网道门。” “是的,莫尔斯。”马卡多说。“它目前还不是。” “我们的帝皇希望以此为起点,”灰袍宰相以手杖轻敲地面,“修建一段单独的道路接入网道本身。而这台机器是人类在非物质领域修建道路的保证,否则人类既无法安全在网道内作业,也无法将物质宇宙的素材接入网道不可复制的心能反射物质。” “五分钟前有人暗示自己不了解网道。”莫尔斯说。 马卡多微微地笑了笑。 “禁军和机械教将在网道的修复中合作。”帝皇靠近了庞大机械中央的金色座椅,他的灵能之躯才能与这过于高大的座椅相互适应,又或者一名同样足够高大的基因原体。 帝皇垂下头,覆有金甲的手划过金座的侧边,冷静地打量着半成的至高科技之作。 而在莫尔斯看来,帝皇散发金光的双眼中映着一台颇为残酷的机器——他看得出唯有夜以继日的灵能驱动和无休无止的自我奉献,才能满足这颇具黑暗科技时代风格的巨大机械永不餍足的胃口。 结合机器的大小,他在心中无声地定下了一个帝皇准备令其坐上座椅的名字。 “大体我已了解,帝皇。”莫尔斯和马卡多站在黄金大门前等帝皇回来,“和我介绍一些具体的事务,如何?” “你已经来到这里,看来在我满足伱的好奇心前,任何人都无法令你离开。” 帝皇淡定地走回来,表情一片平静,虽然他从踏入这间庞大实验室起,面部表情就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变过。 “首先,我们获取距离此地最近的网道坐标,并将其与黄金王座建立联系。随后,我们完成机器。之后,我们将这扇门与网道主体中间修建道路,以此供机械教成员深入网道进行检查、维护和改造。全部完成后,则是有限度的通航测试。” 莫尔斯沉默了几秒。 “你知道这给我什么感觉吗,我的帝皇?” 帝皇眨了一下眼睛。“我并不知晓你的心理活动,莫尔斯。” “给我的感觉是,任何一个了解以上名词的人,都能编出比这更详细的一套说辞。”莫尔斯有意地让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扩大,“现在的技术难题、资源问题和人员组织难题呢?全部解决了?你的施工规章制度呢?还是你要让禁军和机械教全权操办?你想瞒着别人,很好,那谁来替在外打仗的帝皇修这个网道,又或者谁来替正在修建网道的帝皇指挥军队?” “尚有一些技术上的困扰没有解决,这是对于人类完全陌生的科技领域。”帝皇的音量好像降低了。“机械教有丰富的经验,我不认为有必要过度插手专业者的工作。” “好,帝皇。”莫尔斯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是我着急了。如今时间尚早,最幼的饥渴者诞生不久,亚空间总体上依然颇为平静,你有时间稳步展开工作。” “那么,你对这些问题——尤其是异形古老技术上的困难,有什么解决思路吗?”莫尔斯说,“顺便一提,我对你没有意见。假如你觉得我说话不好听,那么肯定是我和罗格·多恩待在一起太久了。” “你和罗格·多恩不同。你的说话不好听是主观上的刻意讽刺带来的。”帝皇沉声说,向马卡多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让神情被兜帽的阴影遮盖,将权杖顶端靠在黄金之门上。 “那么我真是十分抱歉,尼奥斯。”莫尔斯说,因为说得既快又轻,音节模糊地连在一起。 庞大到足以容纳泰坦进入的黄金之门向外敞开一条狭缝,帝皇率先进入门后的虚空,回身看着莫尔斯和马卡多。 “你的瓶子?” “密封良好。” 帝皇点头,马卡多和莫尔斯依次跟在他身后。 金色的冰冷灵能化作砖石在帝国最强大的几名灵能者足下,顺着一根唯有以太视野方可观测得到的丝线向前滑行。网道建成后,这段虚空将会被完整的防护层取代,便于帝国人穿行。 在虚空的另一端,迷雾轻柔地揽着一片朦胧的乳白色建筑,无尽而没有源头的光线抚摸着乳白建筑的外表,与流动迷雾相互穿插。 网道并非一条严丝合缝的隧道,它的存在远比人类能认知的任何交通要道更为玄奇。他们飘至网道空间内部,地面上蔓延着的粘稠雾质被帝皇的金靴反射出不定型的光斑,并在三名闯入者到达时发出一阵浅浅的低吟。 假如因威特的白昼和黑夜亘古不变,那么网道中就索性失去了这两重概念。常规意义中苍穹的存在被彻底否定,一切空间都沉浸在永恒的朦胧迷蒙之中。 他们落在一座无比庞大的城池中,由于空间的倒错而难以估算具体的大小,也无法想象其边界所在的极点。 广阔但荒废的街道和摇摇欲坠的高塔遍布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教堂与民居的界限模糊,一个个繁复而无法统计的巨大异族街区布满被称呼为地面的足底。向正上方看去,那里同样铺满了苍白的未知建筑,深沉幽邃,直至目力所及的尽头,依然只能看见大量迷雾和建筑的交错。 在这座神秘的城市中,巍峨的塔楼直冲云霄,其尽头却奇迹般地还是地面;四通八达的道路垂直向上延伸。若是有凡俗旅人踏足来此,他们兴许会纠结于地面这一概念无法自拔——莫尔斯短暂地试着触碰此地的重力场,发现无论旅人身处哪一平面,他们的双足都将稳稳地贴于平面上,如行走在地面一般接受引力的庇护。 “我确实有一份策划书。”帝皇说,“目前用标准的文书格式写到了第三千零二十页,其中大部分内容正是对建造本身技术问题的研究。至于工程安全规章,此物并不着急。” “你是技术派的研究者,帝皇。一如既往。”莫尔斯说。 马卡多为莫尔斯点头。“正是,”宰相看了一眼身着金甲的高大男人,“况且安全规章仍要结合更多具体施工细节方可书写。” “当然,就连佩图拉博也懂这一点。”莫尔斯抛了抛手里的绿皮罐头,透明罐头里的绿皮东倒西歪。 他的绿皮瓶子现在拿着也奇怪,放下也不安心,两相权衡不如拿着。瓶中的微型绿皮们晕晕乎乎地见到了新鲜事物,一个个脸贴玻璃观察情况。 “如果一定要我给出评价,佩图拉博是个老练的工程大师,更甚于领兵打仗的将领元帅。我的帝皇,假如你需要一名原体来协助建设网道,我确实客观地向你推荐佩图拉博。” “基因原体有他们的任务,”帝皇说,“征战、复兴,他们行走在寰宇的万丈光明中。” “但网道则是另一处关键性的战场。修复,加固,防守,如此方得你心中的帝国崛起。”莫尔斯反驳,“假若你亲手将此等重任委与佩图拉博,他会发挥出比全部才能更多的实力。” 帝皇思索着摇了摇头,没有明确反对:“无论如何,我们首先要克服技术的难题。即使是人类科技的巅峰,也并未超越网道本身的技术,更何况目前太多的尖端科技皆已遗失。” “建造网道的种族就算不是艾达,也与他们相关。”莫尔斯说,拎着他的绿皮玻璃瓶。他总觉得瓶子里似乎正在传来对金色大只佬的歌颂。“可惜现在恐怕早已无从寻觅通晓此等古老科技的种族。” “灵族已经被他们酿造的恶果吞噬。”马卡多用他苍老的声音平静地说。 几人顺着街道前行,穿过横跨虚无深渊的水晶桥梁,步入一座螺旋上升的晶莹高塔。塔内弯曲长廊的两侧竖着一些风化严重的异族雕像,曾被崇拜的偶像与其种族本身一同被时间侵蚀。 帝皇伸手,掌心朝下,仿佛要将庞大的城市笼罩。 “此地是艾达灵族留下的遗迹之一,亦是网道的门户和重要交汇点。网道从城市的边缘向外延伸,依照我的观测,上千条次级通道与主干道都与此城相连接,径直通往银河系最远的边界。” “在我的设计中,泰拉与火星的钢材将和此地的超自然物质所构成的通道相互统合,心能反射物质将和物理法则在黄金王座的引导下维持融合状态。” “所以,计划的核心还是落在用庞大的灵能强行黏合物质宇宙和网道这一点上。只要推力足够,砖石也能摆脱重力束缚。”莫尔斯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看出帝皇对此同样无能为力:再高明的天才也无法用区区数十年时间,破解不知多少万年前那一玄奇种族留下的遗产。 他们能做的只有伸出双手摸索前行,祈祷勿要有突如其来的灾厄将整个工程毁灭。无论是外在的,还是整项计划本身的。 “我们别无选择。”帝皇说,“不可期望有古族后裔甘愿跪拜,并协助我等人类复兴于银河,网道唯吾等亲手开拓。” 一阵强烈的震动从莫尔斯手中的瓶子里传来,他略微皱眉,拎起瓶子一看,险些手抖得让瓶子掉下高塔落入无底深渊。 只见瓶子里的绿皮不知何时用莫尔斯先前加进去的土壤和少量金属素材竖起了一座金灿灿的帝皇像,一群已经迭代到不知道多少代的绿皮正围着帝皇像大waaaagh道“金色大只佬万岁”,同时用手头的金属碎屑欢乐地搓起了它们乱七八糟的微缩造物。一座小小锻炉毫无道理地出现,相比那就是瓶子震动的由来。 若是情况仅仅如此,莫尔斯只会一阵发笑,真正令他完全没法理解的是,这群粗俗野蛮,科技发展无比离奇的家伙围在一起靠神秘力量模拟着搓的小建筑模型,正是眼前这座与网道相连的庞大城市一个极其微缩的小小角落。 而这个微型角落旁边,正在被绿皮们欢乐地扩建的,则是由金属碎屑莫名其妙转变成半吊子超级劣化版心能反射物质搭建的,几微米长的超级破烂版网道。 第46章 土木小子 灵族的网道废弃枢纽之城螺旋高塔塔尖,三个强大的灵能者席地坐成一圈,围着一个玻璃缸陷入思索。 被帝皇扩大的玻璃缸里,微型绿皮们在重重的乳白网络中互相厮杀。 它们打了一会儿就暂停歇息,然后干劲充盈地修补被短暂的waaagh破坏的建筑和道路,向着玻璃缸外与倒映在玻璃缸内各种表面上的帝皇大声欢呼,接着继续瞅着旁边的绿皮打起来,誓要扯下对方的大牙。 在这循环往复的过程中,莫尔斯从塔尖废弃建筑材料上掰下并扔进玻璃缸内的心能反射物质渐渐被修进了绿皮的建设中。 也不知这些生物的知识从何而来,总之它们仿佛天生就领悟了该如何运用这些古老种族残留的神秘科技,并毫无自觉地将这人类根本无从掌握技术随手扔进了最不可思议的低级斗争中,以最大的程度实践着暴殄天物的欢乐。 “我以为……”帝皇语速缓慢,“即使艾达灵族也难以参透网道的建造和维护。” “绿皮兽人没有借用网道航行的记录,对吗?”莫尔斯在身旁甚至不再掩饰惊讶的帝皇脸上读出了帝国现有资料的一部分。假如兽人有过被人类记载的、借用网道的先例,帝皇不会如此讶然。 “在此之前,我想帝国也没有关于绿皮能以微型状态存在的先例。”他接着说,“或许是这一支绿皮尤其特殊,又或者……只是从未有绿皮获得进入网道激发潜能的机会。” “它们是一股危险的力量。”马卡多攥紧权杖,苍老的双眼不掩锐利。 “而我是个激进的人。”莫尔斯笑了笑,表情中的轻蔑并不针对马卡多。他一直是激进方针的推崇者,并且具有清晰的自我认知。“我看到一种可能性,我就会伸手抓住。” “与吾主十分相似。”马卡多喉中发出一声叹息,忧愁从他沟壑纵横的衰老面容上浮出。 他望向远处,即使这艾达遗迹中没有方向可言,莫尔斯却仍然能感觉到他所怅望的是他们的来处,即泰拉。 在两人身旁,惊讶之情已从帝皇的神情中不知不觉地散去了。他专注观察绿皮们的动向,用沉默的作为思考的声音。 人类帝皇的思考同样带动了另外两人的情绪,对帝皇或明显或隐藏的尊敬和关照令两人突然不约而同地终止了对帝皇的打扰。他们的话语从嘴边溜走,与帝皇陷入了等同的寂静中。 几分钟后,莫尔斯与马卡多相互对视,沉入以太的视界,在能量的层次上与帝皇一同围绕着绿皮营造的灵能圈进行感知。 一个头戴月桂冠的年轻人,一名沧桑的中年人,和一团坐在古怪轮椅上的虚无空洞一齐注视着这一小撮绿皮的精神世界。 这些生物的存在有些奇特,每个思维似乎独立又似乎时时刻刻相互共鸣。他们分别挑选着绿皮的意志,顺着这些奇异生物的心智边缘滑入记忆与思想的浑浊迷雾,并怀着又惊讶又想笑的心情开始交流。 “它们不关心自己的起源。”帝皇的声音响起,失去灵能的刻意加持,他轻度沙哑的嗓音变得柔和不少,“没有任何一只绿皮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有些绿皮隐约知道数个千年前有过一群叫聪明小子的家伙,”莫尔斯开口,“这个种族的起源已经被遗忘。” “它们不是自然诞生的种族。”年轻的马卡多说,做出他的判断。“它们的社会结构与生理需求不符合生物规律,没有任何异形与它们一样。” “会本能地服从更强大的兽人……”莫尔斯伸出一只被流动符文勾出的透明之手,令一股意识的涡流穿过手掌,“战争和蛮力是成长的来源。这是一支为战争而生的生造种族。” “但这支兽人,”帝皇停顿了一下,思考该如何翻译绿皮们用于思维的语言系统,“它们受到了什么影响?” “它们将建设看成了战斗的一种。”马卡多说,“足够多的兽人聚集时,会自动推选出最好的建设者,剩下的沦为……小子?” “建筑工小子。”帝皇试着从哥特语中找出对应的语义,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语从他口中吐出时,莫尔斯看见帝皇漆黑的双眼里掠过微笑,“并且各有类别,每种小子在不同的建设领域有着一项精通。” “大概是和佩图拉博待在一起太久了。”莫尔斯说。“每天听佩图拉博指挥各个星球要塞的建设工程。” “当一个首领聚集了足够多的建筑工小子,它们就会开始一边建设一边战斗。”帝皇说。 “非常差劲的施工习惯,”莫尔斯摇头,“我确定你的禁军和机械教做得比绿皮好很多,至少在规章制度上如此。” “它们的建设与修建战争机器的水平统一,不可理喻,然而能够使用,具备实用性。”帝皇客观地评价。 “它们每时每刻都在赞美您,吾主。”马卡多补充了或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年轻人叹息的样子与他现实宇宙中衰老的外形重合。 “无法想象到底创造它们的种族脑子里都是什么,”莫尔斯轻快地说,他的笑过快地被收住,以至于暴露了笑声中的刻意。 “它们同时是天才与疯狂者。不过假如让我来选择……”这符文勾画的虚无空洞思考了一会儿,“在将网道技术授予艾达灵族的同时,我确实会找个地方做一些不起眼的备份——毕竟艾达灵族能够将自己的帝国堕落至深渊,我们都见证了天空中那只深紫眼眸的撕裂。总之,我现在非常怀疑它们的另一项作品就是绿皮兽人。” “你支持让绿皮参与网道技术的研发。”帝皇轻声说。 “如果你能在网道开始正式建设前,自己研究出网道的奥妙,我就不支持了。”莫尔斯回答。“在黑暗诸神的追逐和异形的科技中间,我们也许必须做出选择。” 帝皇的嘴唇相互压紧,拉成一条窄线。“与异形交好并非上选。”他说,用最显形的理由概括他的思虑。 “何必交好。”莫尔斯说,“随用随杀。” “多数绿皮科技不能脱离它们的灵能存在,无论这是因为大部分绿皮继承的技术不全,还是这一种族天生如此。”马卡多沉吟道。“它们不能立即被杀死,我们必须考虑这一点。” “在人类掌握所需的技术之前,我们可将其作为过渡之用,以抓紧时间在亚空间风暴再起前完成临时建设。”帝皇缓缓说,“但如何确保绿皮的精神状态能够维持网道的稳定?” “我们需要一个能够联络并稳定绿皮兽人精神状态的存在。”莫尔斯思索着说,“一个心灵感应方面的天赋者,一个专业的传心灵能大师。” “伱们都没有此等空闲,而我虽可暂代……那么这就必须将网道计划告知佩图拉博,否则他不会安心。疑虑带来意外,意外带来灾难。” “我可与你轮换。”马卡多说道,“我无需离开泰拉。不过我们虽可用灵能鼓舞兽人的waaagh状态,但在一段网道由绿皮运用其科技和人类共同修建完成后,以及人类彻底用己方的成熟科技取代网道前,绿皮的躯体如何处置?” “砌墙吧。”莫尔斯说。“只是开个玩笑。” “你如何看,吾主?”马卡多转向帝皇。 帝皇闭上眼,随后睁开。 “我需要思考,”帝皇说,“暂且将这些绿皮……留下。” 第47章 包工头的诞生 “如果你想问的话……” 泰拉皇宫内,佩图拉博在充斥着成堆小零件的工坊中转过半圈,让他身后近年来手制的嗡嗡作响的自动跳舞人偶,和凭空游动的钢铁飞鱼,成为其所在环境背景中和谐的一部分。 “他们的启航非常顺利。另一个我与罗格·多恩决定正常地推动他们的远征进程。我们遇到的第一颗人类聚居星球已经在天鹰旗帜之下通过单纯的外交谈判归心帝国。” “我猜测他们并不富有。”莫尔斯说。 “他们最普遍的武器是冷兵器刀刃和干草叉。”佩图拉博表情不变,“而我们为当地人带去了足够的糖分、食盐和电气。” “甚至一些伟大的科技发明,比如空调?你做的很好,但我其实不是来问你们的情况的,”莫尔斯晃了晃头,在佩图拉博做出反应前接着说,“我相信伱们两人能解决大远征中能遇到的绝大多数问题——嗨,马格努斯。” 红发的微型马格努斯从桌边爬上来,对着莫尔斯挥了挥手。“嗨!” “你也在的话,额外做点准备。”莫尔斯从空气中摸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文扔到桌上,金光立即扩散,将工坊严密地包裹。即使是马卡多路过,也无法窥探工坊内正在的情况——虽然马卡多绝不会如此多事。 “啊,我会泄密吗?”马格努斯单纯的笑容卡住了。 “别在意。无论你在不在,莫尔斯都会这样做。”佩图拉博说。 “对,”莫尔斯在大量工艺品中找到了能够放得下一张椅子的空地并落座,“帝皇同意让你们二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法阵撤去后,你们都无法对任何人——另一个你们自己除外——表现出你们对接下来提及内容的认知。我可以保证符文的有效性,因为制作它的不是我,是你们的父亲。” 两名基因原体不约而同地变得更加严肃,具体表现为马格努斯变得和佩图拉博一样面无表情。 “现在让我介绍一下网道,”莫尔斯在空中变出一张银河系的模拟星图,上面随便用银色的丝线连满概念性的道路,“从一座网道门进去,从另一座网道门出来。不需要星炬,不受亚空间干扰,稳定超光速航行。网道是灵族得以穿梭于宇宙的关键,异形科技的巅峰之作。” 佩图拉博立刻明白了帝皇隐藏的计划,得知这一重要计划背后象征的信任重托几乎令他的激动形于言色:“要如何利用网道?” 马格努斯则喃喃着“不受亚空间干扰”,在桌上找了块橡皮坐下。 “帝国无法短时间内掌握异形的科技,即使是帝皇也难以达成。”莫尔斯想到了帝皇那份向着四千页发展的计划书厚度,和计划书中大量未完成的计算,“但我们或许在无意中,找到了能够掌这一科技,并愿意顺从于帝国的种族。” “帝皇抓到了灵族吗?”佩图拉博问。“它们真的还明白如何维修,而非仅仅是利用网道?” “不,愿意顺从的种族不是灵族。”莫尔斯的手指下意识敲了敲座椅扶手,每每思及此事,他仍然不禁略有皱眉,怀着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心态,被迫承认那群欢乐绿皮的能力,“你遇见过它们,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一边回忆,一边猜了几个远征路途中遇到过的高科技异形种族,莫尔斯依次摇头。 “给你一个提示,”黑袍工匠晃了晃手,“你首次遇到它们时,也是如此地猜测它们是一支拥有可怕黑暗科技的高级种族。” 佩图拉博的嘴张开了,震惊紧随茫然而来,和被挫败的耻辱一起浮现在原体的脸上。 “你是说……绿皮?”他难以控制地放大声音,“又是绿皮?” “又是绿皮。”莫尔斯肯定了佩图拉博的猜想。“我们的人类帝皇终于下定决心,雇佣绿皮修建网道。” “可是……要怎么保证绿皮的忠诚?”佩图拉博感受到舌头正在口中打结,“这些异形,它们根本不可控制,它们的群居习惯,战斗倾向,游手好闲,不可理喻,情绪带动的灵能……” “所以帝皇决定挑选一名从容不迫,心平气和,迎难而上,恪尽职守,心思缜密,并且有办法在大远征之余分身有术的基因原体,协助他管理绿皮的网道建设。”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一条条地列出理由。 黑发基因原体撑在桌面上的手臂更加用力,仿佛他眼前的世界正在摇晃。 马格努斯拍了拍佩图拉博的手臂:“我们的父亲信任你,佩图拉博。” “我知道……”佩图拉博含混地说,“这很好……” 他闭上眼,坚强地挥去数个日夜里夜以继日在山阵号上除绿皮的痛苦回忆,“我会尽责。但我需要更多关于网道和绿皮的信息。” “去和帝皇详谈吧。”莫尔斯说,“他仍在灵族遗迹中研究绿皮,面对面交谈会更好。帝皇将他整个人类复兴计划的核心首先交予了你,佩图拉博。我祝福你。” 佩图拉博沉默地点头,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是何等惊人的殊荣,恐怕就连深受喜爱的荷鲁斯·卢佩卡尔都对帝皇的核心计划一无所知。倘若不是有绿皮的存在,即使是他也难免因感动而心潮澎湃。 明明是无比光荣而重大的任务,为何具体内容是监管绿皮? 他推开窗,深深吸了口气,让喜马拉雅山的冷风灌入鼻腔,默念此为帝皇重托,维持住自身的冷静。 “我现在便可前往,以免拖延生变。”佩图拉博沉声说,“帝皇有空闲吗?” “有。不过去之前,你要做一点准备。” 莫尔斯打了一声响指,一层无比耀眼的金光立刻镀上佩图拉博的衣袍,为对方的一身朴素长袍绣上辉煌金色流光暗纹,双臂腕部环上灿金手镯,额前戴上与帝皇类似的精美桂冠,浑身散发出盈盈金光。 “这是什么?”佩图拉博只觉喉中干涩,然而声音发出后自带的回响补足了一切的威严。“圣锤的变种?我是否该感谢你没有附加那古怪的语言格式?” “这是成为金色大只佬的必备装束。”莫尔斯友善地拍了拍巨人的手,“够大,够金,够霸,够waaagh!!绿皮会赞美你的光辉。如果有哪一只没有高呼圣哉,记得当场把它砸成绿皮酱立威。” 第48章 施工安全指南 “一、绿皮在进入施工现场前,必须要进行施工安全规章和心理状态教育的考核工作,考核不合格者带入邻近绿皮准备站强制再教育,二次不合格者投入钷素燃烧炉。” “二、进入施工现场时,绿皮必须戴好安全帽、系好帽带、正确使用各种劳动防护用品,并佩戴高腐蚀性注射项圈,验证项圈针剂注射活塞灵敏度和可控性。” “三、进入施工现场前,绿皮必须明确自身职责,高呼‘为了地黄’等证明其忠诚的语句。允许绿皮在施工过程中喊出忠诚发言。不许私自集会,严禁边嚼史谷戈边施工,违反禁令者十中抽一处决。” “四、每个施工点需配备一名禁军进行管理监督,同时设专用项圈控制中枢,统一管理电信号,杜绝违章作业,防止网道的设备及人身事故发生。” “五、在反重力吸附表面作业者,必须穿特制防滑鞋……” 佩图拉博甩了甩手腕,继续在数据板上编写网道施工的安全指南。有些复古的记叙者或工程设计者会偏爱纸张,佩图拉博不能理解这种还需要打字专员费第二遍事的麻烦行为。 他的左手边,漂浮的投影屏幕上挂满了帝皇从档案厅和他个人的记忆中提取出的绿皮知识,右手边则是网道计划那扩充到四千余页的计划书。 他的眼前则是莫尔斯写给绿皮的绿皮语宣讲稿,需要他在下次接见帝皇扔进生物实验室培养出的第一批绿皮时进行宣讲。 “跟着俺们金色大只佬,”他试着用那个重音古怪的语言压低声音练习,尽量忽视情感上的抗拒对演讲感染力的负面作用,更多地专注于任务的崇高性本身,“俺们能打赢天底下所有的虾米玩意和别的屁精玩意!俺们今个儿是要整个贼waaagh的超级大门,以后俺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阵鼓掌声从门外传来,佩图拉博停下低吼,找回正常音量:“莫尔斯。” 莫尔斯拉开半掩的工坊大门,跨过门口绘制的、长得像驱魔纹章的防护符文,来到佩图拉博桌边。“进展如何?” “你可以看。”佩图拉博说。“我验证了帝皇的计划书对理论指导的偏向,以及部分低容错率的想象性建设建议。所以我会负责实际操作的具体要求,比如测定绿皮部落大小能够生产的科技稳定性和绿皮可控性的最佳平衡值。” 莫尔斯微微点头:“帝皇曾经是一名皇帝,一个将领,一位科学家,一个推动人类进程的人。他有时也是一名工人,一个农夫,一个街边卖鱼的平凡群众。但他上一次参与一个宏大工程项目的包揽而非理论设计还是在……有上一次吗?”他顿住了。 两个人沉默了两秒,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 “新一批军报来了。另一个你和多恩还沉浸在对一个异形机械帝国的对战之中。”黑袍工匠没有走动,找了面墙靠着,双臂抱在胸前。 佩图拉博用数据笔敲了敲额头,继续心分二用地工作。编写一份针对己方人员和不可信人员合作的施工安全指南,他已经算得上轻车熟路。 “打得怎样?”他问。“消息还没有同步。” “情况非常经典。一些科技或灵能不弱于人类帝国的敌人,一些难以攻破的要塞和护盾——不过有了帝国之拳协助后,联军的攻击性确实高于以前,以及我们正在收拢的包围口袋。”莫尔斯伸手握拳做出形象的手势比喻,“军报显示推进顺利。或许下一封汇报送到泰拉时,他们已经完成补给再次启航。” 虽然目前同行的军队变作了两支,但补给难度并未明显上升——帝国之拳的山阵号正是一座几乎自成生态体系的移动堡垒,无论是携带补给还是自主循环都能够在这座庞大的太空堡垒中完成。 钢铁勇士的一部分舰队甚至直接停在山阵号内,方便维护和运输。 “你应当给多恩也做个如我一般的躯壳。”佩图拉博突然说。 “为何?泰拉冷厅探险小组必须凑满三个原体?” 佩图拉博轻哼一声,数据笔在数据板表面轻巧一划:“第一个被绿皮认作金色大只佬的又不是我,为何不让多恩来认领这帮异形?” “哦,”莫尔斯笑了,“帝皇已经在绿皮面前waaaagh过了——好吧,他只是保持原本那副气派不变,光辉灿烂地将他那套面对人类的宏大宣言中所有的‘人类’一词全部模糊化,重新朗诵一轮。无论如何,伱可以做到。” “罗格·多恩也可以。”佩图拉博说,“山阵号都快与微型绿皮共生了。” “容我毫无隐喻、暗示、讽刺、嘲笑、诱导地问一句,你真的愿意放下这项工程,把它转交给多恩?” 佩图拉博往座椅里缩了一点,尽管他的铁座椅没有留下太多空间。 “他可没有我做得好。”他低声说。 大笑让莫尔斯弯曲了他的上身,抖动的散落黑发挡住脸部。他旋即站直:“好吧,我为你自豪,佩图拉博。” 他离开墙面,一边在工坊中轻巧地散步,一边说:“荷鲁斯·卢佩卡尔,黎曼·鲁斯,马格努斯,以及你们的新兄弟邓肯·艾荷的战斗都没有什么尤其需要提及的,我想这将是大远征的常态。通过武力、财富、信念的随机组合,你们逐渐征服银河,直到新的困难出现,带来一些转机。” “比如又一名基因原体的回归?”佩图拉博问,看着自己的面容在数据板光滑屏幕上呈现出的倒影。“我期待这件事的发生,因为有些军团实在需要一个能够管住他们的基因之父。” “我想想,千尘之阳和黄昏突袭者,还有钢铁勇士与食尸鬼以前的一次合作……都不太愉快?”莫尔斯锁定了两次事件。他看过佩图拉博的每一场战役报告,马格努斯那次则是他自己提的。 “这些战斗确实令人不太愉快。”佩图拉博回答。 —— “这场战斗确实令人不太愉快。”山阵号战略室内,佩图拉博翻阅着子嗣送来的汇报,对身边的罗格·多恩说。“根纳人的作战风格过于怪异,我认为他们的意识与肉体存在分离。” “你的分析是合理的。”多恩回答,双手撑在桌边。 “我们需要解剖一个根纳人。”佩图拉博说。“看看是什么机械或灵能构造在操纵他们。” 第49章 新发型? 这一次的解剖由钢铁勇士自己的药剂师完成,部分原因是佩图拉博受够了山阵号上可能突然出现的绿皮霉菌的威胁。 “为我们介绍,缇特斯。”佩图拉博说。 药剂师努力在两名原体面前表现得足够平和,如果一定要描述心理,那么他面对基因之父时会有些害羞——当然,这不会影响他的专业水平。 “好的,大人。”缇特斯回答,指向手术台上的根纳人。 形似人类的异形生物体内管线中淌出琥珀黄的液体,在实验室的低温下被冻结。智能机械拆解后的大量未知零件归类放置在托盘中,不便拆分的内容则依然被包裹在伪装成人类的仿生皮肤内,嗡嗡地低声运转。 “我和技术军士一起研究了这些机械构造,”缇特斯说,更多地让视线留在手术台上,“试着探究仿生机械的功能。” “我们接入电流,想要探索核心元件和肢体控制的关系,接着我们发现这些操控仿生人类的关键组件,一定程度上还需要灵能的驱动。” 他指向仿生机械颅骨上链接的大量线缆。 从外表看来,这些线缆就像钢铁的长辫,末端扎入仿生机械的头皮以内,与一个类似大脑的柔软组织中的各种操纵端口相连。另一端则可以接入其他沉思者内,进行数据传输和程序控制。 “憎恶智能?”多恩问。他目前只在记录文书中见过这个名词。 佩图拉博俯身,药剂师自觉地为他递上手套。原体以违背手指大小的灵巧程度,在根纳人的头颅中翻看机械结构之间的联结。 没过多久,佩图拉博收回手,扔掉沾满粘稠液体和类似脑组织的东西的一次性手套。 “思维中枢不完整,”他得出结论,“没有自主决策的能力。这些仿生机器只是思维的延伸。只有通过这些钢管长钉,这些根纳仿生机器才能接收远程灵能与电磁波的双重控制。马格努斯的灵能者来看过了吗?” “安库埃南陪同参与整个拆解过程。”缇特斯回答,“他认为灵能在这套体系中仅起到点火与维持运行的作用,不涉及核心功能的编写。” “好。”佩图拉博说,回忆起战斗录像中子嗣传回旗舰的根纳人的古怪腔调。它们的思维明显同时分布在多个可以任意消耗的仿生人中,也许真正的根纳人正是通过这些长钉般的植入物远程操纵仿生机兵,与他们的军队战斗。 “既然如此,可令战士将根纳人与活体武器同等看待,允许启用大规模远程火力饱和轰炸。” “直到我们找到真正的根纳人。”多恩说。“鉴于其明显的反抗情绪,可酌情考虑应对手段的烈度。” “我们去下令,多恩。”佩图拉博站直身体,准备离开。“缇特斯,你做的很好。” 药剂师喉咙里发出一声卡住了的紧张欢呼,一阵气音飘出:“这是我应当做的,佩图拉博大人。” “走。”多恩简短地说。 佩图拉博盯着手术台上的仿生机械又看了几眼,心中那个朦胧的想法渐渐拥有了具体的形象。 虽然这一实际操作方法诞生于接近异形的机械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在收获了泰拉网道中对着绿皮发表演讲的异端记忆后,他觉得自己这点合理有效的实用性改动堪称没有半点亵渎——至少比网道里红袍机械教身上的金属触肢尊重人体原有形态得多。 当两名基因原体并肩走在铁血号狭长的钢铁走廊中时,花费大量脑力在思维中建立模型的行为令佩图拉博平日和罗格·多恩相近的行走速度变缓,这引起了多恩的注意。 “你在想什么?”多恩问。 “哦,”佩图拉博沉浸在大量数据中的意识终于回到现实,他的语速起先非常快,稍后才慢下来。“我从根纳人的思维拓扑和存在架构上得到了一些实用性的可参考启发……它们让我想要制作一些新的东西。” “一个钢铁卫队?”多恩想了想,“你在我们对战科技异端的时候提及过。” “我的智控机械卫队?这些机器当前尚不便于制作,我希望它们具备一定的对抗亚空间特化手段,因此我会在下次与马格努斯重遇时商议此事。”佩图拉博回答。“是别的内容。” 他的机械卫队已在试做之中,然而每每想起马格努斯与莫尔斯两人曾经籍由亚空间手段达成的种种或好或坏之事,他就无法忍受自己的装甲卫队不具备常规反灵能手段。 在多恩思索的过程中,两人一同加快脚步前往指挥室。当他们路过铁血号上安装了舷窗的那一部分,即十二人大殿时,多恩诚实地说:“我猜不到。” “这是一项准备了一半的技术。”佩图拉博说,更多的元件排布在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中变得清晰,以至于他几乎无法压下立即付诸实践的念头。因为罗格·多恩在这里,佩图拉博选择暂且放任自己抓住或许下一秒就要飞逝的灵感。他停下脚步。 “本次针对根纳的后续攻击由伱来指挥,多恩。我的半成品实际上正保留在我的舰载工坊中,现在我要前往工坊将其初步完善。我会带着阶段性成果来找你。” 罗格·多恩在瞬间的思考后选择同意。 对于这颗星球上的敌人强度,基因原体甚至无须过多插手,军团便可自行完成一次完美的征服。他所要做的不过是看顾大局,以及最后空降地表,为战事收尾。 根纳的抵抗在两轮轰炸后迅速减弱,受到统一操控的机械仿生人整齐划一地挤着弧度扭曲的笑容,光滑的脑袋随意搭配着临时补充的器官,用杂乱的肢体填补空缺,做出臣服的姿态,罗格·多恩不喜欢这种做作的表现,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不将此地视为他的领土,因此他对这些生命体的存在理念没有额外的要求。 顺着滚滚硝烟未散的道路,基因原体走入根纳首都位于城市中心的高塔。罗格·多恩已经习惯炮弹燃烧过后的气味在鼻腔中的充盈。 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分立左右,沉默地迎接罗格·多恩的到来。 “根纳首领要求和平。”西吉斯蒙德说,唯一的圣堂武士跟在多恩身旁分毫不离。 作为首名圣堂武士,西吉斯蒙德将加入圣堂的标准定为在战斗中击败他一次。 罗格·多恩还在观察这条标准是否太过严苛,因为在每晚都有新的帝国之拳战士申请加入这一前提下,他的圣堂武士至今只有一人。 “需看它们是否值得给予和平。”罗格·多恩说。 接着,他听见空降舱落地的巨响,佩图拉博在高塔的另一侧降落。他在短暂的判断后决定继续前进,与佩图拉博在高塔外会和。 很快,从高塔背面出现的佩图拉博与他头顶有些反光的新造型引发了罗格·多恩的困惑,他没有见过佩图拉博表现过相关的倾向。 他开口问道:“你不喜欢自己的头发吗?” 第50章 头发还是数据线 佩图拉博没有戴头盔,这对于罗格·多恩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他们都是不常戴头盔的类型——战场的总指挥何必在战略室内全副武装,将视线拘束在对原体增益不大的电子屏内? 如果上了战场,除了满地生长的特殊绿皮,又有多少敌人能逼迫基因原体戴上头盔作战? 也正因如此,基因原体没有必要跟着阿斯塔特们一齐,为了更好地适应盔甲而修剪的短发乃至光头。 荷鲁斯除外,无论是狼王黎曼·鲁斯,还是赤红的马格努斯,都维持着他们极为茂密而蓬松的独特发型,无意间展示了基因原体在这种无关紧要之处的优越性。 因此罗格·多恩实打实地对佩图拉博那突然开始反射光芒的头感到困惑。 “什么?”佩图拉博下意识地问,接着很快和多恩的思路跃迁到同一水平线上。“哦,不是,我有自己的设计。” 他向身边的纳多尔、比尔·佩兰等战争铁匠点头示意,表示他们不用急于跟上,然后跨过废墟,大步来到罗格·多恩眼前。 这让多恩看清了佩图拉博刚剃干净的头上一些平均直径五毫米的金属圆孔。 “一直以来,我都能明确感觉到我的思维输出速度与产生速度不成比例。”佩图拉博说,“我能在一秒内思考出上千种战斗策略,但我无法将它们从思绪中带出,付诸于现实。” 他望向四面八方表现臣服的根纳仿生人,眼神在它们脑后连接的管道上略作停留。“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准备思维和机械的直接对接,即大脑与外部设备之间的直接连接,从而实现脑与设备的信息交换,直接操控大量的工程或战场机械,并更为高效地向子嗣传递信息和指令。” “如果可能,我甚至完全可以将大脑中的艺术或文字创作直接投射到机器中……” “这其中会存在许多问题,”罗格·多恩立刻说,在佩图拉博眼前,问题进入多恩的思维和脱口而出的时间差在基因原体的神经反应速度之内,“比如思维中需要舍弃的部分被一并映射……” “让我先为我的成果高兴完,我的兄弟。” “哦。” “然而这其中有一个困扰,”佩图拉博继续说,两人来到高塔之前。西吉斯蒙德为罗格·多恩推开高塔的门,基因原体们同时迈入。 “在技术理论上,我有一大难关,即如何将机械的反应层接入活体大脑之间的接口植入物模板。即使在泰拉,这部分知识也已经在旧夜散佚丢失。” “你在根纳得到了启发。”多恩说,在观察后登上一快悬浮的平台。 原体们登上平台,磁轨安静地将他们抬升。他们升入高达数百米的高塔上层。如棺椁般的休眠仓排列于蜂巢状的网格中,由大量的线缆和机械维持运转,其中保存着确实还称得上是人类的数千个躯体。 这些人类的寿命已经难以估算,沉眠下的低能耗大幅延长了他们被基因疾病困扰的生命。多数根纳人蜷缩不动,缆线与身躯上的数个神经束接入点相连。他们独特的软钉状钢铁细管扎进头皮,将思维与无数的仿生机械相连。 佩图拉博敲了敲一个看起来像是醒着的根纳人的休眠仓外壳,旁边的显示屏上亮起一行本地文字。 “会说哥特语吗?”佩图拉博问。 本地文字闪烁几秒,切换成一种似是非是的语言:“我们臣服。” “纳多尔,”佩图拉博喊来他的战争铁匠,哈科与比尔的脾气都不适合做外交官,“与这个根纳人交涉。还有多恩,是的,我在根纳获得了启发。” 多恩和他一起在蜂巢般的冰蓝网格中行走,佩图拉博决定在有必要时指着一个沉睡的根纳人作为讲解的样本。 “你找到了将数据缆线通过这些接口和大脑相连的方法。”多恩说,没有询问切割颅骨是否疼痛。在他看来,佩图拉博的意志当然足够他撑过为自己动手术的痛苦。“这些穿孔对你有损害吗?” “本次手术不存在失误。”佩图拉博说。“等待创口完成恰当的愈合,即可尝试接入数据线。” 他指了指旁边休眠仓中的一根缆线,“我对这种科技做了一些改进,缆线整体将比接口处略细,直径约在四毫米左右,软硬程度与头发接近,我将用哑光材质做保护层,使之能够一定程度上接近发辫的质感,作为对弱点的一种隐藏。” “头发?”多恩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破坏毛囊,多恩。就算破坏了,基因原体的修复力也足够恢复。”佩图拉博说。“我对我的头发没有意见。” “哦,”多恩说,“我以为伱决定了和荷鲁斯选择一样的发型。那你之后再重新留长吗?” “总之,完成手术的过程中当然不能保留头发。” 佩图拉博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手指滑过一些根据大脑结构规则排布的、对于基因原体而言极其细小的孔洞。这些创口隐隐胀痛,他略微皱眉。 “等到数据线完成连接后,若可以验证管线密封状况,确认清洗时不会漏水,则可重新留长。我没有让光头重新生发的经验,也不曾问过荷鲁斯他的理发频率。初步估计整个过程将在一年之内完成。” “好的。”多恩点头,“这里还有一个清醒的根纳人。” 一个明黄色的盔甲小步跑来,接过与这个根纳人沟通的任务。 “根纳的建设是否需要包括对根纳人基因疾病的治疗?”罗格·多恩问。 “让帝国官员决策。”佩图拉博回答。“是延续本地人的生命,还是派来新的运输船。唯有在奥林匹亚,我才是一名管理者。另外,我最近足够繁忙了。” “忙于安装神经接口的事务吗?这似乎不会占用你的全部精力。” 佩图拉博打量了一眼多恩:“我会确认那件事你是否有权得知,如果是,你也会成为这项伟大任务的一部分。” 多恩眨了一下眼睛:“我明白了,我的兄弟。那么你会在我们的战事告一段落后回到奥林匹亚吗?” “你想来参观?”佩图拉博猜测道。 “我希望从中学习你的管理经验,以及参观。我对一颗不被冰雪覆盖的青绿星球感到好奇。”多恩诚实地说,“我想观察你对母星的改造和建设,还有你屡次提及的钢铁勇士纪念馆。” “那么,对我的神经接口设计,你有什么看法?” 多恩不明白佩图拉博为何跳跃了话题。 “很实用。”他说,“不拘泥于美观。” 佩图拉博嘴角抽动了一下:“参观奥林匹亚的事以后再说,我们首先找到奥特拉玛星区的基因原体。” “好的。我们继续前进。”多恩平静地说。 第51章 再见因威特 有时,在一次迎接新兵的宣誓仪式结束后,罗格·多恩会感到疲倦。 这不是仪式的重复性带来的直接影响。在黑色的广阔厅堂中,每名战士都会在宣誓的过程中将他的真心誓言托付与基因之父,他们切实地在圣堂内将自己血肉中的每一滴灵魂与信念都和罗格·多恩本人的意志相结合。 多恩沉默地迎接着他们魂灵的触觉,每一名帝国之拳的战士在圣堂中新生时,罗格·多恩与他们共同重新诞生于世,如顽石在信仰的洗练中自我雕琢。他珍惜着这些珍贵的时刻,即便这无比相近的时刻将重复成千上万次。 因此罗格·多恩尚不知晓自己为何疲倦。 他低下头,将床上的毛毯放在自己腿上,盖住冰冷的金黄盔甲。这块用因威特的技艺缝制而成的皮毛为他的腿带来温度。 他下一刻就意识到这是纯粹的心理作用。多恩略过思维给他的提示,短暂地闭上眼,在难得的心灵安慰中寻找数个小时的休憩空间。 没有梦境。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坐着,完全错误的睡姿令他肌肉有些酸痛,当然,这对于一名基因原体而言不值一提。在因威特的多年执政经验告诉多恩,即使他永不休息,唯一的生理后果也只会是促进帝皇打造的躯壳中蕴含的无限潜力的进一步开发。 他如今定时回到卧室以在睡眠中获得宁静,仅仅因为他确定这是一项能够以最低成本维护个体精神稳定的每日日程,不可无视。 罗格·多恩放下毛毯,在一个短暂的瞬间里感受到自己手指对其的挽留。佩图拉博送给他的金色颅骨在桌面上静静地看着他。 随后多恩离开卧室,在山阵号已经被佩图拉博长期占用并改造彻底的工坊中找到他的兄弟。 佩图拉博,他如今唯一真正认识的、他非常敬重的兄弟如往常一样地早早出现在工坊,又或许他彻夜没有离开。 自从他从根纳人的仿生数据线中获得灵感,似乎没有穷尽的活力立即从他体内如此果决地爆发出来,源源不绝地注入到佩图拉博的每一次抬手与眨眼中。如果说罗格·多恩是通过坚决的意志抵消疲倦,那么佩图拉博身上就简直从未有过这个状态存在的痕迹。 “多恩。”佩图拉博不用回头就能察觉他的到来,也许这和工坊对准门口的摄像机有关。“下午好……不,早安。” “罗格·多恩。”佩图拉博扔到角落里的一块数据板中传来声音,多恩知道那是莫尔斯,佩图拉博的导师,如今身在泰拉。“你看我只是说了一句黑色数据线不如银色美观,他就将我扔到一边。” “早安,佩图拉博,莫尔斯。”多恩对两个人说,将那块数据板拾起来,对着里面的影像点头。 他见到莫尔斯身着最初的那身黑色长袍,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金边书籍,封皮上的文字由于摄像角度问题被遮挡一半,只能看见半行“……皮圣典”。 “如果你没有事做,”佩图拉博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伸手摸索一会儿,挑出一根连在后脑的细长数据线,“帮我接到后方桌面控制台面包板上标红的接口。我不方便移动。” 多恩绕过佩图拉博那大量和房间里的各种接口相连的数据线,接过那根细线,帮佩图拉博接好。他的兄弟在连线的那一刻抖了一下:“不,拔下来!” 多恩快速照做。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调出主板,开始纠察程序的错误,同时顺口向多恩解释:“放大倍率肯定有问题。” “我早就说了,”莫尔斯说,“你不能把输出信号增加到如此的倍率,看看伱的基极电流吧。” “继续翻译你的圣典吧,莫尔斯。”佩图拉博说,“我都写好哥特语的初版圣典了,你的翻译为何拖了这么久?” “你想我快些翻译,为何不精简用词?”莫尔斯哼了一声,“你知道让它们理解从句嵌套是多么可怕的工作吗?而且我可能还得写两份译文,考虑到那条道路最终可能会通向何方,居住在道路中的生物又是否已经有所察觉。” “什么东西居住在那里?”佩图拉博问。 “我不知道,我不想翻译它们那个见鬼的语言——总之,罗格·多恩,你看起来精神不佳。” 突然被点名的多恩立即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从工坊内大片镜面中,他见到一个和平常那名严肃冷酷的罗格·多恩毫无差别的基因原体,他有些困惑。 “我没有精神不佳。”多恩说。 “哦,你有。”佩图拉博手里的数据笔重重地敲在数据板上,考验着这些脆弱的人工造物能够承受的压力上限,“即使对你来说,你今天也太过安静。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事。”多恩回答。 “你看。”佩图拉博将新的变量敲进数据板中,沉思者开始嗡嗡运作,很快给了他一个“构建成功”的标志。他舒了口气,接着说:“这不像你。” 铁之主小心地将数据线一根一根从接得和蜘蛛网一般的机械端口中拆下,转动转椅,仔细地打量着罗格·多恩。“我应当与你说过,我是一个对情绪非常敏感的人。你今日走到我这里,正说明你在寻求一份帮助。” “或者一次更有效的放松。”莫尔斯说,“对着一件无法言语的无机物回忆仅占据生命中一小段遥远碎片的美好往事,本质上是一种不自知的自我折磨。” “你是在场最不适合说这句话的人,莫尔斯。”佩图拉博把莫尔斯的数据板面朝下扣在桌上,“是什么困扰了你,多恩?” 多恩平静地思考了一段时间,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这让他开始感到放松。他知道在山阵号悬浮的轨道之下,有大批独立的根纳人正在被处决,一股硝烟的味道窜进他的鼻腔,陌生又熟悉。 他终于反应过来。 “我在想因威特。”多恩说,“我在母星停留了三十年,我习惯冰雪的气味。” “而你现在的皮肤上燃烧着战火的热量。”佩图拉博的表情镇定如初,“当时我们启程离开时,你不曾进行任何对因威特的道别。” “我知道因威特的发展是何等迅速。因此我并不担心因威特。”多恩说,“我取消了道别仪式的流程,那是对因威特有限资源的一种浪费。” “也有道理。”佩图拉博点头,捋了捋一头数据线,从中摸出一根接到桌面接口上。工坊遮挡舷窗的金属板自动移走,深邃的宇宙展现在罗格·多恩眼前。 “这是我们前进的方向。”多恩说。 在奥特拉玛之外,鸟卜仪已检测到一颗单独的、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两名基因原体决定优先将那里收入帝国版图。如今穿过舷窗,多恩已能看见那颗深红色星球的一点轮廓。 “是的,我还没有连完。”佩图拉博说,将另一根数据线进行连接。全息投影迅速覆盖了舷窗,模拟星河展现在罗格·多恩眼前。那冰雪覆盖的晶莹亮点倒映于原体浅色的虹膜。 “虽然有些晚了,你现在仍然可以补一次道别,”佩图拉博说,“这就是仪式的意义。” 罗格·多恩低头看着他的兄弟,感受到自己呼吸刮过上唇的温热气流。他闭了一下眼睛,由于时间过短而与眨眼几乎等同。 接着他望向投影中的星球,仿佛有冰风抚过他的前额。 他说:“再见,因威特。” 第52章 红砂洞穴 约楚卡蜷缩在洞穴中,黑暗的石头从天上掉下来,他过了一会儿发现那是过于低矮的石窟顶部在他视网膜上压下的黑影,又或许这些黑暗来自他疼痛的噩梦深处,从梦魇里诞生黝黑的色块,聚集在他的眼睛里,让他在梦里也不能呼吸。 他不想哭泣,从被抓到角斗场开始他就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软弱无力的样子,他流过太多眼泪,可是他甚至无法从噩梦里醒来。 他的手像被烧着的木头一样疼痛,火烧的气味留在他被烙下的奴隶印记上,顺着鲜血淋漓的腿和痛苦一起抓着他发紫的皮肤,穿过手掌的刺痛甚至驱散了年幼灵魂中懵懂的屈辱和被践踏的自尊。 血污从他胃里翻卷出来,顺着鸡皮疙瘩密布的脸颊变成狂热的眼睛,他想要逃跑,想要死去。他听见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从观众席上那些很高地飘荡在上面的台子。 他想忘记红砂,从硫酸中挣扎着游走,发烫的破损的撕裂的皮肤被剥落,蛆虫的眼睛像腐烂的木屑一样落下,他的头很疼,温度比角斗场正中的太阳更高,那是高阶骑手的烙铁…… 一股清凉的触觉深入到他的喉咙里,贴着气管和血管包裹住他蜷缩的心脏,明净的琥珀将他收进如风轻抚的无声涓流中,安宁的色彩揽住他的双颊,他开始想念自己的母亲,还有父亲,想念没有红砂的时间。 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也许明天自己就要死在病痛中,他今天被那只猛兽咬死了,黑色的牙刺穿他的手掌,蛆虫之眼带来令人作呕的欢呼,人群喊着要下注,赌上狼的血液和海兽的刀,巨象的脚和人的肠子…… “约楚卡,”琥珀在呼唤他,黄宝石在呼唤他,红色的绳子拉住他下坠的手,他的手指抽搐着勾着红绳脱落的丝,“约楚卡,醒一醒,已经没事了,我只想你醒一醒……” 沉重的声音和野兽一样的炙热呼吸笼罩着他的头颅,如此有力又低沉,悲伤而苦痛,明黄的颜色靠近了,将他残损而蜷缩的身躯从里到外地照亮。 血污从他的头发里离开,冷热交杂的折磨被一双父亲般的粗糙手掌轻轻地拿走,他在光芒中融化并舒展,自我从痛苦和扭曲的深渊里上升,徘徊在回归的边缘。 “爸爸……”他的喉咙里发出声音,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停留着一只手掌。琥珀和黄宝石变回巨人温柔而痛苦的双眼,红绳缠回巨人的腰间,血的瘢痕留在他的皮肤上,荣誉本身就是屈辱。 安格隆,不败的红砂野兽——高阶骑手这样称呼他,可是约楚卡不喜欢。 约楚卡将头埋在安格隆的肩上,高烧中滚烫的皮肤汲取到凉意,他努力收起眼泪。安格隆抱着他,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约楚卡也伸手拍拍安格隆的头,一些短短的发茬刺着他的手掌。 “我又给你带来麻烦了。”约楚卡闷声说,“我不想这样,安格隆。” 安格隆用一根手指贴着他的额头,因为过高的温度而微微蹙眉。他捡起一块兽皮裹住约楚卡,保存着男孩的体温。 “没事,谢谢你还活着。”安格隆说,“今天的夜晚很暗。睡得着吗,小约楚卡?” 约楚卡试着放慢自己急促的呼吸,让更加平缓的呼吸节奏带着自己入睡。 他的头脑渐渐昏沉,但下一个念头将他惊醒。他问自己为什么要活到明天。约楚卡知道这不对,他的死会让安格隆难过,可他已经让安格隆足够痛苦了,安格隆总是替他双倍地疼痛着。 “安格隆,”约楚卡说,“我睡得着。” “我来讲个睡前故事吧,孩子。”奥诺玛莫斯说道。他是这洞穴中的长者,照顾着所有的斗士,尤其是安格隆。 巨人在奥诺玛莫斯身旁时,会变得不再凶猛或高大。他的温情更多地得以展现,角斗士们从中找到心与心的缝隙,与安格隆结成仿若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老人撕下一块布,慢慢屈身,为约楚卡更换包扎创口的布料。“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名伟大的斗士,从未战败的斗士。” “就像安格隆一样吗?” 约楚卡知道奥诺玛莫斯在安慰他。他主动地配合了他,让心中的痛苦在交流中淡化。 “也许吧。”老人轻声说。 “他做了什么?”安格隆低声问,避免将洞穴中熟睡的其他人惊醒。明天,所有活着的奴隶都会被重新投入角斗场中,他们需要睡眠。 “他用一支军队征服了世界上所有的城池,一个接着一个,一片接着一片。高阶骑手们害怕地向他上供他们有的所有东西。”奥诺玛莫斯缓慢地站起来。“还称呼他为‘吞噬世界的人’。” “之后他去哪儿了?”约楚卡问,闭上眼睛。 “他过得很好,非常非常好。”奥诺玛莫斯说,在安格隆黄铜般的眼中,老人见到明悟后的悲伤。 约楚卡点了点头,裹紧兽皮,乖巧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安格隆轻柔而有节奏地拍着小奴隶的背,直到熟睡让约楚卡的眼球不再继续不安地转动。 安格隆的睡意已经散尽。多数时间他其实都无法入眠,今夜并不例外。 他无声无息地按住手臂上会发出响声的锁链,躬着身离开洞穴深处,靠近入口处。灰胡的斗士跟在他身边,远离角斗士们的鼾声。 努凯里亚主城德西亚的夜景露出一角,这是被关押的角斗士能看见的最接近地狱的地方。今日的夜晚尤其昏黑,似乎有细细碎碎的诡谲响声在红砂中飘飞,像薄刃割开丝线,长杖划破云层。 “奥诺玛莫斯,”安格隆问,“那个斗士后来怎么样了?” “传言中,他的名字是德西亚。”老人说。 安格隆没有摇头或点头。他静默地坐着,在黑夜的注视中等待身上的伤口愈合,等待明天的角斗。太阳升起后,他的情绪将再次随着整个角斗场而起伏,观众的欢呼和敌人的痛苦会同时注入他的灵魂。 他的仇恨和欢愉都没有来由,他徒手掐死瘦弱的敌人时将继承对方绝望的怒火,这团燃烧的烈火在烧焦他的骨头并蒸发他的血液前,会再次变回嗡嗡作响的渴战和观众席上德西亚人膨胀的兴奋。他在高涨的自我欣赏后会立刻开始自我唾弃。 最后能留在他身上的只有疤,腰间的疤痕,与心上残破的疮疤。 “我听说他们抓来了新的变异野兽人。”奥诺玛莫斯说,“也许会成为我们明天的对手。” 安格隆的心在下沉。与恐惧无关,他的心只是在下沉,日复一日地越沉越深。 “伱先去休息吧。”安格隆劝告道,“我不需要睡眠。” 老人端详着他。“打起精神,安格隆。”他说,“我们都还活着。” “我知道。”安格隆说。 奥诺玛莫斯回到相对温暖的洞穴深处。老人的呼吸声很快融进熟睡的角斗士不安的鼾声中。安格隆试着闭上眼休息,他没有成功。 风声簌簌回旋。这一季节有这样的风吗?安格隆不确定。 所有人都在死去。他想,死在他的手上,或者别人手中。他不知道约楚卡能否活过今夜。 角斗场上轻飘飘的花雨仿佛仍然在持续地落下,武器与锁链和他的手融为一体。他对战斗的厌恶在战斗本身中积攒,他的自我溶解在热砂中,安格隆知道他需要找回自己,更加振作。但他找不到理由。 变异野兽人。他想。还有什么?深牢斗士?他知道那些生物是更糟的野兽人——它们的后脑勺上垂落着钢铁的线缆。 突然,他听见有东西从洞穴外滚来。一个接近圆形的东西,带着遥远的血腥气。 安格隆提高警惕,在一阵破空的风声刺向他时凭空截住。锋利的脱手暗器划伤了他的皮肤,他没有陷入朦胧的眩晕,暗器没有涂毒。 一块布料被暗器钉着飞来,这突发的事件让安格隆的心跳变快,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犹疑。 他摘下布条,试着阅读上面的文字。 安格隆超凡的理解力帮助他轻松地读懂了这些文字的大部分含义,然而这不过是平添困惑。 “西高乐,西高乐,分汝嬉笑度困厄。午夜福音幽都来,笑神嘱托莫惊愕。红砂之主待援手,半神将至救危难。血亲愚昧无所施,吾等无奈心中叹。将礼献,祈信达,与尔共事久长愿。——亚曼·拉罗尼” 他看着布条末尾的署名,不明白究竟谁会做这种恶作剧一般的行为。然而,不可否认地,有一簇崭新的火逐渐在他心中发出赤红的亮光。 “半神将至……”他在心中复述。 更多的滚动声在黑夜中靠近,安格隆截住一只滚得最近的东西,拎起观察。下一刻,他睁大眼睛,心跳止住半拍。 他手中所提之物是一颗死去的头颅。那双尖耳让他的童年记忆迅速复苏,异形的外貌和多年前曾经袭击他的一张脸重合。 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他发现自己绝不会认错。 更多的头颅带着一股引人嫌恶的气味滚到洞穴之外,童年时曾经攻击过他的那一队异形中,那些逃走的面孔如今尽数滚回他脚边,睁大的双眼和扭曲的神情证明了是何等痛苦的死亡曾降临其身。 这算什么,一种献礼?给一个奴隶? 安格隆的心刹那间被千百种复杂的情绪高高托起,仇恨混杂愤怒,震惊交织解脱,多年以来,他的心首次上扬得如此之高。 他手中用力,硬生生单手将那颗头颅捏碎,血浆顺着他的手爆开,向下流淌。 “半神将至……”他第二次重复,粘稠的汁液和碎骨催生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令他想要呕吐。 角斗士将上下牙咬紧,两排摩擦的牙齿发出的细碎声音顺着骨头传导至耳膜。洞穴中的兄弟们还在熟睡,他只能将低吼压回喉咙深处:为何如此多年的痛苦和死亡过后,又要有这般荒诞的许诺高高在上地从夜色里来了! 他四处眺望,双目在红砂的黑夜里瞪大,从最微小的风沙卷动中以狩猎的方式捕捉这些不速之客的踪迹,一直到细沙如今日角斗场中的鲜血一样蒙上他的双眼,刺出麻木的潮湿水珠。安格隆抹去这些铁锈味的水珠,血水在月下一片漆黑。 安格隆抓起地上的又一颗头颅,没有丝毫仇恨消解的欣喜。 这一地颅骨来得太迟。他这才发现自己对高阶骑手的愤恨已经浓缩得过于厚重,以至于既无法抒发,又无法缓解,甚至已经变成生活的一部分,无处不在以至于无法察觉。 荒唐的眩晕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抽离。 洞穴内是他的同伴,他的兄弟,他日复一日的战斗和厮杀尽数浓缩在这漆黑的洞穴里,岩壁上落下的沙尘和火堆燃烧后的灰烬是他生活中唯一的真实之物,是他所拥有的全部散发着血腥气的绝望现实。他在这洞穴中度日经年,一日日地看着自己的心向下沉去。 然而,就在这荒谬至极的夜晚,这滑稽的字条和真实的仇恨之骨,他所见的万种灾厄的根源,突然落到了他手中。 刹那之间,他固有的生活被刺破了一个窟窿,尖锐的怒火从麻木的死灰里烧灼而起。他忽然无与伦比地想要冲出洞穴,将今日对着约楚卡的战斗下注——不止如此,他要将所有上过观众台的为角斗士的鲜血和碎骨大声欢笑的人全部撕碎,把施加苦难者的头骨一个一个地和这些异形的骨头捏在一起剁碎,深深埋进红砂里。 这个瞬息里他看见了撕碎既有规则的可能性。许多年前他做过,不止一次。那时他还不够高大,他的逃亡与反抗都是失败的。他跪在红砂里,看着同伴被锁链捆住手脚扔进兽群,高阶骑手对着他痛苦的反应哈哈大笑。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又有何种区别?他无力自保的兄弟姐妹,仍然躺在这黑暗的洞穴中,他们发烧、断腿,病痛缠身,在漫长的挣扎里向死亡迈步。他的反抗意味着所有人的死,奴隶主会一个一个地处死他们,就在他站起来抛开锁链的那一刻。 至于这张字条中的什么“半神”,什么“援手”…… 令人发笑。安格隆想。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角斗士都已在红砂或野兽的巨口中丧命。 安格隆徒手掰碎岩石,在石壁里挖出孔洞,平静地将这些异形头骨一个个挤压进狭窄的坑中,再用碎石和红砂掩盖。他沉默地在黑夜中做着这些工作,为了他的兄弟姐妹在次日不被高阶骑手怀疑。 “打起精神,安格隆。”他对自己说,生活还要继续,他对所谓的救援者不抱希望。“大家都还活着。” 但仇敌是可以被杀死的。他想,心中不甘的种子再次顶破了愤怒与仇恨交杂的板结土壤。他明明看见了洞穴外的一种可能性。 他能怎么做? 安格隆闭上眼,渐渐陷入一段睡眠。如此多年过后,他终于再一次在睡梦中,想象努凯里亚红砂之上奴隶主们最为凄惨的死亡。 关于诸多需要声明的内容: 第53章 若今日身死于此 第十二只野兽被安格隆撕碎,血洒在热砂中。他握住变异野兽人的两支羊角,用力向两边掰,直到野兽人血淋淋的头皮和半个头骨被巨力扯断。 当然,也许是第十三或十四只,他没有数。 他的背后是奥诺玛莫斯,他的教导者与几乎是父亲的老人,与他相互守候着彼此的背脊。今日的角斗中,他们并肩作战。 野兽人的咆哮在他耳边响起,化作鲜血缠绕在他齿间,变成浓重的腥味,逆流进他狂跳的心脏。 眼前的野兽有时仿佛长出了尖的双耳,有时又与高台上的高阶骑手有了同一张令人憎恶的面孔。 他将能够使出的全力灌注在几乎是一件钝器的巨斧中,斧刃斩中野兽人的左肋,从正中割过深色的黏腻内脏,黑铁砍断紫红的肋条和皮膜,携泼洒的大面鲜血切入红砂,脏器成堆落到红砂中。 哀嚎和咆哮同时从野兽人与安格隆的喉咙中震动着吼出,卷动烟尘。 “安格隆!”奥诺玛莫斯吼道,“冷静!” 巨人的神志在头颅内飞旋,他渐渐在意识中重新将手和巨斧分成两个物体。 和往常的麻木不同,怒火在安格隆心中烧灼,并且奇异地令他更加清醒。血腥气从他的鼻尖窜进眼睛下方,他挥动巨斧,一直到野兽人的血染尽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沙坑。 兽潮死尽,奥诺玛莫斯仍然在他身后,粗重地喘息着,但依然站立不倒。 “还有什么?”安格隆低吼,“还有什么将要被释放?” 他知道只要他们的双腿还能支撑身体的站立,高阶骑手就不会罢休。 蛆虫之眼在高空显形,这主持者的肮脏之眼飞行着落至场中,安格隆的手指颤抖着。假如给他一个机会,他立刻就会纵身跳起,将这机械扯碎。可是他不能——因为奥诺玛莫斯仍然在他身后。 “多么优秀的战斗,朋友们,你们如何评价不败的安格隆,还是我们乌尔恰姆的老熊奥诺玛莫斯!今天我们的安格隆·塔尔克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 人群爆发出欢呼,无数个竖起拇指向上的拳头被伸出,像一场愚蠢至极的荒谬仪式。一股欢畅的热潮从四面八方而来,如电流穿透他的手与脚。今日,他抗拒地回绝了这种情绪。 “但不用可惜,德西亚的朋友们,因为今天的竞赛还没有结束!” 蛆虫之眼尖利的声音嗡嗡地钻进安格隆的听力范围之内,他多次折断又复原的指甲扣进战斧的木柄。 “我们还有一件特殊的礼物,配得上你们的屈尊到来,配得上每一个尤其高贵的观众,角斗士将为了它们展示出他们全部的武艺、痛嚎、坚韧和死亡!” 被枷锁层层圈禁的虚弱奴隶将他们瘦骨嶙峋的手贴在庞大的冷铁上,庞大的门扉在红砂深坑中被打开,两只与安格隆体型相仿的魁梧怪物从门后的监牢中走出。 人皮挂在它们黑铁甲的尖刺上软弱地摇晃,一对锋利的铁角在头顶竖成相对的两片弯刀,被凝固的血渍染成赭色。这是努凯里亚象征屠戮的竖冠双角。 “向诸位介绍,这正是我们的明星斗士,来自深牢大狱的伊尔克尼斯,以及图尔吉顿!” 随着两个巨大的变异野兽人向尸体之山顶部的两名角斗士走来,全场的欢呼愈加热烈。奥诺玛莫斯裹着皮甲的手臂因为向后抓握武器的长柄末端碰到了安格隆。 “深牢斗士。”奥诺玛莫斯说。“屠夫之钉。” 屠夫之钉——安格隆看见那些线缆从两名深牢斗士脑后垂落。这努凯里亚永恒的奴隶证,贯穿头皮的金属长钉,如铁的寄生虫一样深入大脑,将头壳中一个人剩下的一切都搅成血和灰质的混合物。 无尽的痛苦将永久驱使屠夫之钉的载体,愤怒以外的一切情感都将被洗刷,起初除了嗜杀之欲,战士将不再有其他感情,后来当战士的精神过早地死去,这份嗜血也会一并消失。 “他们无法击倒我们,奥诺玛莫斯。”安格隆说,快速瞥了一眼高处的观众席。 他需要一个时机,他要开始做准备。等到他的兄弟姐妹们均已准备妥当,他迟早会举起反旗。他会的。 “他们令人胆寒。”奥诺玛莫斯说,“而我们战无不胜。” 安格隆吸了一口气,血气充盈在口中。奥诺玛莫斯所指代的“他们”与安格隆所想的并非一人,但安格隆的确从中获取了更多的决心。 老战士提剑敲击盾牌,径直向着深牢斗士走去,高声喊:“祝你安息,命运的奴隶!” 安格隆等待着他的那一只靠近,然后是剑斧交接的时刻。 他观察,挥砍,屠夫之钉的铁辫一晃而过,黑铁甲上悬挂的骷髅被一斧劈碎,血液迸溅,左腹到肩胛被剁开,自己同时受伤,屠夫之钉反射红光,切断,格挡,怒吼,血沫喷出,为奥诺玛莫斯挡下一击必死的重劈。他有条不紊地处置着眼前的敌人,愤怒变为解剖的动力,深藏在颤动的齿间。 深牢斗士倒下了,安格隆抛掉手里挖出的一截野兽人脊椎,蹲下身扶着受伤至难以直立的奥诺玛莫斯,无视人群震动云层的欢呼。老战士需要休息,安格隆希望今天的战斗就此结束。 但是蛆虫之眼仍在盘旋。 “尊敬的观众们啊,今日的好礼是否让德西亚的诸位尽兴了?我们的两名战士,受宠爱的明星,将两个深牢斗士撕裂了!” 欣喜的吼叫汇聚成群体意识的狂潮,震起饱尝鲜血的红沙。 “那么,伱们想不想看到,我们的两名战士之间,谁才是真正的命运宠儿?在死斗中,谁又能杀死谁!” 奥诺玛莫斯惊讶地挣扎仰头,眼中掠过一种对命运的了然。 他将手搭在安格隆的臂膀上:“祝你在未来的战斗里被命运眷顾,我的战士。” “不!”安格隆突然高声怒吼。 杀死他的导师,他的同伴,他的父亲? 不! 他握紧巨斧,站在尸首的骨骸与血海大吼,直直盯着角斗场顶端的高台。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什么狗屁的耐心准备,什么他妈的忍耐和委屈求全,什么放屁的逃亡和退缩!看看他得到了什么,反抗会死,不反抗就能活吗?命运的宠儿? 他当了半辈子命运的奴隶!他的同伴活下来了吗?他的绝望换不来哪怕一条鲜活的生命! 在他流血的心脏深处,一个细弱的念头从破碎的疤痕中钻出。 若今日他死于此地,无人再可因他受过。洞穴中的兄弟姐妹是他的束缚,他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枷锁。 “哦,我们的明星宝贝要反对我们,”蛆虫之眼尖细地嗤笑讽刺,“听听他要说什么?‘不行,这个老头儿是我亲爱的同伴,’他要哭鼻子了!” 我要说什么?安格隆想,高阶骑手在等着我说话。我嘴里的每一个音节都不过是供观众取乐的素材,我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说话! 他环视四周。先于思维,他的战斗本能向他提供了一条多年以来始终在那里等候的路径,一条被理性和深沉悲哀蒙蔽遮盖的道路,如今竟如此清晰。 今日尚未清理的尸骨是天生的掩体,野兽人庞大的骨架与硬化的皮肤是最好的盾牌。他如果向左手边冲锋,场中的钉柱会是第一层跳板,找准长钉间的空处落脚,蹬着结实的木桩跳出,他的弹跳力足够让他的手指卡进放硫酸的管道口,只要他足够快速地将自己拽上管道,下一个落足点将是砖墙未修的裂缝,再下一个落点…… 看台。这个词跃入他的脑海,但看台仍不是他能登上的最高点。 顺着看台的围墙,他能跑得比枪弹更快,最高的鎏金台将近在咫尺。 昨日夜幕中如最脆弱不过的滚草落至他脚下的尖耳头颅,和今日高台上的奴隶主,难道有什么差异大过天和地的区别? 他的胸腔中传来震动,血液的奔流盖过人群的嘲弄和呼号。他听见一些琐碎的嗡嗡声,像再烦人不过的蚊蝇,哄笑和残酷的嘘声滑过周身,淌进鲜血淋漓的新添伤口,化作怒火融进血肉。 一只苍老的手有力地拍在他的手臂上,不是长辈对后代的关爱,而是战士与战士间相鼓舞的力度。 奥诺玛莫斯专注地看着安格隆,安格隆不知道他在自己黄铜般的虹膜中看到了什么,他只见到一种光亮在老战士眼中亮起。 接着,奥诺玛莫斯轻轻地拍了拍他。“去吧。” 安格隆怒吼一声,倏然以斧重劈砸碎蛆虫之眼,跳出尸堆大步急奔。在人群兴奋至荒谬的高呼中,一秒之内,他越过半场,纵身踩上钉柱,被长钉割破的脚掌迸出鲜血,临空滴落。 他拽着钉柱拧身,重重蹬起,深坑染血的高墙向安格隆飞来。他的指甲扭碎在混凝岩的表面。 人群的声浪发生变化,“处死他”“杀了他”“他怎么敢”,他们的尖叫中终于洋溢出惧怕。 安格隆的表情因同时诞生的快意和悲哀而扭曲,野兽之面倒映于金属管道扭曲的表层。 若今日他死于此地,他至少已做到数十年未有人做到的事。 他翻身向上,跃出高墙,对激光贯穿血管的疼痛恍若不觉。角斗场高处的风刮过他滚烫的血,身高不及他腰部的观众四散而逃。他惊讶于这些高高在上的废物竟如此渺小,喉中不禁爆发大笑。 高台在他脚下倒退,“钉子”,有人颤抖地喊,“耻辱”,有个单词飘进他的耳朵。 什么是耻辱?以弱者的情感为血食的懦夫才是当世的耻辱! 他无暇将角斗场以人血取乐的观众大卸八块,不是因为慈悲——他今日已抛却慈悲,那奢侈的情绪正在动脉中哭嚎。他没有闲暇多事,因为鎏金高台上的高阶骑手正要逃跑。 他的身躯猛地摇晃,骨节咔咔作响,子弹打断了一根骨头,也许是更多根。当然,他没有数。 “懦夫!”他大吼,以野兽的姿态扑向金台。多么遗憾,塔尔克家族的首领不在这里,努凯里亚的大君不在这里! 安格隆全力撞向这些慌乱如蝼蚁的奴隶主,他们的身体在他斧下变成多段的尸身。血雨和碎肉落下,更多的血肉战利品聚集成堆。昨夜之梦今日被他劈进现实,他的巨斧在从他潮湿的手中滑出的前一刻被缠死在手臂上的锁链拽回,他的拳头深入肮脏的内脏,捏碎头颅正如他昨晚对那份献礼所做的那样。 一阵虚弱在他体内荡开,他体内正在破碎,下一刻,他跌倒在地,血流进高台的缝隙。 安格隆抓起一把奴隶主的肉,咬碎后吐出,粗重地喘息。 若今日他死于此地,他的讯息将为了奴隶主的颜面被死死掩埋。但所有奴隶都能发现,有十余个角斗场之主再未出现。 所有奴隶都能从观众的恐惧中,知道不败的安格隆最后杀死了谁。 他从白骨中提出斧头,眯着流进了血的眼睛看向瘫坐在墙角的最后一个奴隶主。接着,安格隆咧着嘴,扯出一个微笑。 “我杀了多少头野兽?”他问,然后抛出斧头,砸碎了那个人的胸腔,“再加一头。” 他的意识模糊的速度正在加快,漆黑的影子漫进他的大脑。他想到奥诺玛莫斯,接着他发现自己心中出乎意料地宁静。他的愤怒被猛烈地烧干了,残灰构成他重伤的身体。他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灵。 高山,他的童年模糊不清,被捕捉,他在酸液池的顶端获得一个名字,奥诺玛莫斯抓住这个男孩的手,他跪倒,锁链绑住他的手,野兽脱落的长牙,断腿的克莱斯特在刀锋上起舞,痛苦,一些哀嚎,二十四个奴隶在战斗中死去,折断的赤红骨血,他身上的赌注日日增高,洒落的鲜花,金币被抛出,死人,约楚卡蜷缩在山洞中颤抖。 “杀了他,该死的,他失控了!” “他不能死!我赌了三百金币!” “钉子,给他打上钉子!他必须还债!” “等等,那些是什么?” 他勉强地辨认着,识别出从黑暗深处飘来的憎恶之言。钉子……不,他不会再做奴隶。结束了。全部结束了。 安格隆拖动身体,捡回他的战斧,将钝刃上的尖利破损对准自己的喉咙。他口中落出的血沾上了斧头。 若今日他死于此地,他将安息。尽管仍有遗憾不得弥补。 天上似乎正降下火雨。看来死亡的幻象已经抓住了他。他颤抖地吸着气,声音和颜色都离他远去。 “阻止他!快!”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气势。安格隆已无力嗤笑。 下一刻,电光在他眼前炸开,他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那个刹那里,狠狠撞向自己的斧头。 第54章 这又是什么钉子 “这还是这张病床首次启用。”佩图拉博坐在病床边的铁椅中,看着数据屏上的线条走向波动速率趋于平稳,于是拆下几根神经传输线,用线圈将脑后的一捆线缆绑好固定。“用来救治一个重伤的兄弟。” 那无疑是他兄弟的巨人仍躺在病床中,高大强壮的躯体却呈现出反差极大的虚弱和残损。即使在昏迷的状态下,他也不时从喉咙中咕哝出痛苦的低吼。 洗去浑身血污后,他粗糙皮肤上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纵横交错,喉咙口被斧头切破的血口尤其醒目,他最后被震荡手雷击晕前的脱力保住了他的命。 凭借基因原体超绝的自愈力和药剂师送来的临时调制的珍贵药剂喷雾,这些伤口渐渐地以肉眼可以观察到的速度恢复。这几乎已经是阿斯塔特药剂师能为生理条件上几乎是另一种生物的基因原体做到的一切。 佩图拉博用两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使得紧皱眉头的表情不再那么僵硬。 多恩关上病房的门,带着他的消息和尚未脱下的金黄战甲大步走到病床边。他观察这名兄弟时,仍然保持着磐石般冷酷的表情,但他的手确实将病床的钢铁护栏不小心掰了下来。 他沉默地无声放下被掰断的护栏:“这座当地人称为德西亚的城市已被我们全面接管,角斗场的角斗士暂且征用被清空的宫殿用于安置。” 罗格·多恩的接管往往意为统治层的集体入狱、领导者的重点关押和平民的全面戒严。佩图拉博习惯了这种简化。 “用了一个泰拉时。”佩图拉博说,“又三十七分钟。和这名兄弟一起出现在角斗场中的老角斗士呢?” “仍未脱离抢救。”多恩回答。“他受伤过重,且身上多处旧伤不愈。” “我想我们得救活他。”佩图拉博低声说。“我可以感受到这个老人对我们兄弟的重要性。” 他和罗格·多恩都足够了解一个凡人和基因原体所能构建的深层关系。除了荷鲁斯·卢佩卡尔和他们不了解的第二原体,每一名已知的兄弟都与各自的母星建立有极为深厚的情感联系,而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正是这种情感链接的浓缩之处。 就连黎曼·鲁斯,都有亲近到恨不得天天混在一起的两匹巨狼。 “我学习了当地的语言,一个名叫克莱斯特的女性角斗士告诉我,我们的兄弟名叫安格隆,是德西亚角斗场中最出名的战士。” “他们信任你了?”佩图拉博没有转过头,他的视线依然盯着监控安格隆生命体征的数据板。 “没有。”多恩说,吐出这个单词的语气比平时更重。 他们受到的防备越多,安格隆与他的同伴曾经历的千重苦难就越被凸显。 佩图拉博吸了一口气,沙尘上的血雾几乎与他名为安格隆的兄弟融为一体,即使身处铁血号中,红砂里的血气依然无从散逸。注视数据屏时,他余光里安格隆伤痕累累的身体令他的心在胸腔中战栗。 “这种事情总是会发生。”佩图拉博说,察觉到自己的音调末尾存在不自然的颤抖,“银河如此辽阔,注定会有一批人生活在水火炼狱中。而我们的兄弟,也是众多生命中的一员。” “我们会改变这一切。”多恩沉声说,其言语中的笃定证明这对于他甚至称不上是许诺或宣誓,而仅仅不过是一条无需思考的常识,“安格隆什么时候能苏醒?这是他的母星,他有权决定他自己星球的未来。” “不知道。” 佩图拉博终于从数据屏上挪开眼,他的眼神立即落在了安格隆身上,或者说他的注意力早就被他兄弟昏迷中的痛苦带走了。 如果是他来处理这颗行星,他会展开一场彻底的清洗。佩图拉博想着,决定站起来用迈步消磨积攒的情绪。 “等他想要苏醒的时候。我坐久了,起来走一走。你需要坐下吗?” 罗格·多恩点头,和佩图拉博换了位置,撑着金甲在铁椅中落座。 “他会苏醒。”多恩说,他的愤怒通常并不容易在表面上被观察到。“整个角斗场中被捆绑的奴隶主都在等待他的决断。” “还有他的同伴。我看了那个电子元件中录制的今日战斗场面,我们的兄弟很重视同伴,即使今天场上只有两个人还活着——包括他自己,与那生死边缘的老角斗士。” 佩图拉博在病床旁无声地徘徊,拽平亚麻长袍上的皱褶,这才发现他兄弟身上沾染的血迹因为照料过程中的接触,沾了自己一身。 他理应去换条干净的长袍,可他不希望因为这数分钟的离场而意外错过兄弟的苏醒。 佩图拉博将手搭在另一侧的护栏上,控制力度以免将这边的护栏也掰碎。他开始准备自己的开场白,这让他发现了自己罕见的紧张。 安格隆与他所见的每一名兄弟都不相同,从荷鲁斯·卢佩卡尔到罗格·多恩,除去当时过于单纯的马格努斯,他们皆以成熟而完整的姿态与彼此相拥。 唯有安格隆。当他见到巨人决然自裁的瞬间,安格隆是否成熟尚难以评判,但他的破碎已一目了然。 佩图拉博想起和罗格·多恩初见时,他曾暗中发誓说要证明只有罗格·多恩会弄错一长串头衔的指代对象。 假如今日他偶遇的不是安格隆,他绝对会将自己在心中编好的十余个朗朗上口的绰号依次报出。 可他决不能对安格隆说“我是奥林匹亚众王之主,天鹰旗下的征服者,数百颗群星的统治者”。 他没有自私到在兄弟清醒的第一刻就重新撕开他心灵上的疤痕。就算加上诸如“关爱民众”等虚伪的修饰,也绝对不行。 不久后,药剂师缇特斯的讯息发来。奥诺玛莫斯虽尚且难以醒来,但已脱离生命危险,生命体征平稳。两名基因原体为此面对面松了一口气。 在这之后,又是一段时间,数据屏上一根正弦线的振幅陡然扩大。佩图拉博精神一震,向多恩点头,示意对方安格隆将要醒来。 迎接语滑到他嘴边,我是佩图拉博,你的兄弟。我们终于找到了你。他想。这应当就够了。 安格隆的眼皮颤动不止,倏然,他蕴含着出人意料的平静的双眼睁开,以接近厌倦的警觉扫视周边的环境。 “你好,我……” 佩图拉博刚刚开口,只听安格隆怒喝一声,猛地扑向罗格·多恩,将毫无防备的多恩连人带金甲一拳轰进墙里。 角斗士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溢出。他回身盯着佩图拉博的面容,黄铜色眼瞳中的深重悲伤直直撞进后者心中。 “是他给你打了钉子吗!”战士低吼,“不要怕,告诉我,是他吗!” 第55章 这不是那个钉子 “什么钉子?”佩图拉博下意识地问。接着,顺着安格隆的视线指向,他恍然地摸了摸自己头顶的钢铁线缆,“你说这个?” “那不是屠夫之钉……”多恩咳嗽一声清掉嘴里的灰,努力地把自己和身上的金甲从墙中挖出来。 安格隆显然也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方才的怒焰与血腥气迅速淡化,守护者的坚决气势散去了——他苏醒时用于维持自我认知连贯性的认知也一起终止。他不再是红砂上的斗士。他对现下所置身的环境而言是一个全新的个体。 安格隆伸手帮忙拉了多恩一把,对着多恩镇定的“谢谢”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泛着银光的天顶,干净的地面与适宜的温度,以及浅淡的消毒剂气息,这间房间中的一切都令安格隆无比陌生,甚至产生了一线不可控的慌乱。 他模糊地想起了一切开始之时,他似乎身处一个冰冷而干净的圆筒,被某种坚硬的金属包裹,在颠簸中于群山间坠落。 “那是我们的兄弟佩图拉博自己研究的数据线缆。”多恩说,“不是屠夫之钉。” 尽管还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屠夫之钉,佩图拉博依然能从与努凯里亚人交流过的多恩脸上猜出一些细节。 “也许是我们的着装令你产生了误解,兄弟。”他尽可能沉稳地说,“我们同为带兵打仗之人,这件长袍上的血迹来自于你,我为伱处理了一些伤口。我是佩图拉博,他是罗格·多恩。” “所以你自己……把这些东西钉进了脑子?”安格隆难以置信地问。 与屠夫之钉极其相似的管线时刻勾起他最糟糕的联想,控制、屈辱、疯狂,这就是他能从这套装置中获得的一切概念。 “你的描述并不算错。” 佩图拉博说。他解开绑住线缆的绳圈,拔下一根放在手中,向安格隆展示这些钢线的无害。线缆的拆卸最好需要一根根用辅助工具拆卸,强行全部拔下会带来严重的感官失常,不过一次只摘一根还是可以的。 “但我想,保护而非伤害才是这套硬件模板被创造的初衷。除了我们的敌人,没有人会因这些线缆受伤。” 安格隆摇了摇头,依然难以接受。 他问出的首个问题与在场三名基因原体都无关:“那名和我一起角斗的老战士呢?” “重伤,没有生命危险,正在沉睡。”多恩说,他平稳的语调里有种特别的镇定效果。“我们关押了贵族,并让其余角斗士在皇宫中临时休息。” 安格隆闭了闭眼,将背脊贴向一面实心的墙,略微躬身,又尽力地撤去他长久以来的习惯摆出的战斗预备姿态,将肌肉放松。他身上有一种解脱后的宽慰。 不知想到了什么,安格隆面上忽而浮过一层战栗的厌恶。原体很快压下自己的不受控的情绪,挤出一层勉强的微笑。 “你们是半神吗?”他嘶哑地问。 两个原体同时被这道提问刺中,他们分别有过被某种异形生物大范围敬仰的经历。 “我们是基因原体。”罗格·多恩很快回答,强调了他们的物种分类,“是人类帝皇所创造的,为人类的未来作战的人。帝皇反对任何宗教性说辞和神化个体的行为……” “首先,我们是你的兄弟。”佩图拉博打断了多恩,因为每次“帝皇”一词被提及,安格隆的面部肌肉就会出现一层微小的抽搐。“我们分散在银河各地,但我们同出一源。我们需要你。” 安格隆安静地听完了他们的话,血丝从他裂开的伤口里渗出。 “你们是半神。”他说,佩图拉博不确定角斗士口中的断言是否包含讽刺。“而我是个奴隶。你们需要我?你们看中了我的哪一点?” “我们才交谈五分钟,兄弟。”佩图拉博说,“只来得及看出你是一名战士,和仁慈的守护者。” “你们需要我去哪里?” “银河中。” 佩图拉博说,同时思索着是否该劝多恩去把他的翻译讲话器拿过来,免得后者站在这里和他刺痛新兄弟眼睛的金甲一起当木桩。 “为了全体人类的统一与福祉,我们要让更多的星球加入我们父亲的国家。当然,努凯里亚属于你。你可以凭你自己的意愿,处置这个腐朽野蛮的世界。” “这个世界属于我?”安格隆试着确认。 “它是你的母星。”佩图拉博点头,向安格隆伸出手。 “谢谢。”安格隆说,声音低沉,没有抬手,“但是……对不起。我需要留下。” 他没有回应佩图拉博的示好。这令佩图拉博有些惊讶,一股怒气腾空升起——不是针对安格隆,而是针对这颗星球上的奴隶主。他极快地理解了安格隆的顾虑,毕竟想象一名角斗士对权贵的反感和对同伴的忧虑并不困难。 这些奴隶主对他的兄弟都做了什么! 紧接着,这股怒气反常地突然削弱,在与安格隆凶狠外貌相违背的温和双眼中,佩图拉博愕然地见到了一种愧疚和厌倦并存的状态。 安格隆抬起手臂,握住他的手,两只大小相近的手掌分别因不同的缘由变得粗糙。在安格隆的面容中的细微神色里,佩图拉博知道这名兄弟竟也理解了自己。他们对彼此的敏锐感知远远超出了任何血脉或灵能的限制。 而这也让佩图拉博明悟,延缓的握手仅仅象征着私人的致歉,而非回归的许诺。 “你们描述了一个美好的愿景,佩图拉博,罗格·多恩。我……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但我属于这里,我不能离我的兄弟姐妹们而去。” 安格隆放开了佩图拉博,他的不安和疲倦构成一种兼具生动和死寂的撕裂感。他的生命仿佛已经在一次炽烈的燃烧中越过了终点,如今的停留只是为了填补生前的遗憾。 “你不想加入我们。”佩图拉博重复了一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安格隆开口时,他用于握着武器的手指明显地痉挛了。 “你们是带兵打仗的人。”他说,悲哀的双眼中没有恶意,站在这里的是半个幽灵和半个战士的结合体,时刻被感性上对权力的厌恶和理性上的感激撕成两半,除此以外又有诸多交杂的抗拒情绪融合在他遍布疤痕的躯体中——在角斗场中的经历永远地改变了他。 “你们对征战的描述,是对将暴力施加在别人头顶,令自由的意志屈服于强权这一行为的美化。我做不到,对不起。”安格隆说,停顿了一下。“我想留下,带着我的兄弟姐妹杀死努凯里亚的贵族中值得被杀死的人。” 佩图拉博想要找到理由去纠正他,可他的舌头却在嘴里紧贴上颚难以移动。他快速想到一个解决办法,也许他可以等待安格隆满足愿望时再返回努凯里亚。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个方法都糟透了。 “好。”在他的沉默里,多恩突然开口。佩图拉博立刻紧张起来,他可以在任何方面信任罗格·多恩,除了对话。 多恩对佩图拉博的情绪恍若未觉,安格隆瞪大的眼睛也没有拦住他的下半句话。 白发原体镇定地说:“你在打仗杀死努凯里亚人的时候,我们会为你修建后方民用基地,优化公民基础设施,建造更多民用房屋。佩图拉博和我都具有丰富的经验。” “可是,你们……”安格隆愣住了。 在他的概念中,将军和工程师没有任何相关之处,而两个与他一样高的半神显然是想邀请他当一名将军。 他当然能感受到两人纯粹的好意,这种温暖的情绪散发着纾解痛苦的微光。可他对战斗和征服的厌倦早就积压到了顶点,并在跳上看台杀死最后一个在场权贵时就全面爆发。 帝皇,他注意到这个词。为了皇权而征战,不过是在更广大的角斗场上做更光鲜的奴隶。他无法接受,何况他真正的家庭在努凯里亚? 但是罗格·多恩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宣布要留下,并且听起来,他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造房子? 难道那个帝皇对将军的定义有什么私人的附加条款吗? 在他漫长的惊讶中,多恩终于表现出一点困惑。 他平静地问:“为什么要瞪着我,兄弟?在刚才进行的谈话中,你没有提及需要我们离开。经过综合考量,我认为派出施工队正是合适的选择。” 第56章 需求分析初步 换上新长袍的佩图拉博和他手里带来的一条款式简单的布袍一起出现。由于刚刚卸掉了所有的数据线,他的头顶正在反射亮光。 “你可以试试这件长袍,安格隆。”佩图拉博说,打量着在凡人的病床边沉默地坐着的安格隆。药剂师已经纷纷离开,给原体们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我们没有想到会遇见你,也没有为你准备什么。但我确实有一些尚未穿过的常服。” 安格隆从病床中仍然在昏迷的老斗士奥诺玛莫斯身上移开眼神,佩图拉博发现他离开时还仿若沉浸于深沉噩梦的战士脸上那狰狞的痛苦不知不觉地淡去,老人的神情变得平静而柔和。这是否仅仅是亲情的力量?佩图拉博不确定。 安格隆接过长袍的动作有些笨拙。 在角斗士的一生中,他从未接触过一件如此干净而完整的衣服,即使佩图拉博挑选的已经是柜中最为平常和普通的那一件,对他来说,这块布依然如高天上的云一样轻柔和遥远。 佩图拉博向他点头,出门转了一圈,正巧遇到左手托着金色颅骨翻译器,右手捏着两块数据板的罗格·多恩。 “这块数据板中是莫尔斯和马格努斯,”多恩晃了晃外侧的一张数据板,接着转动手腕展示另一张,“这块是荷鲁斯,他目前有数日的空闲。” “我听见有人叫我?”莫尔斯的声音传来。 “我很期待见到我们的新兄弟。”荷鲁斯语气严肃。 他已从多恩——这也是他与多恩的首次面谈,首归之子以复杂的心情试着接受了罗格·多恩怎么听都十分令人不愉快的说话方式——口中了解了安格隆的大体情况,这确实让他的怒火针对目标发生转变:起初是对多恩这张嘴,现在是对努凯里亚人的所作所为。 “好。”佩图拉博说。“他的凡人导师仍在昏迷,安格隆目前正在陪同。” 他停顿了一下:“我确实没有预想到铁血号的墙面没有伱的战甲坚硬。我猜你没有受伤?” “没有。”多恩摇头。“我考虑过劝告他控制情绪,观察情况后再行动。” “还好你没有。”佩图拉博吸了一口气。“我是说,还好你没劝。” “将私人交流交给你已经被验证为更加明智的选择。”多恩说,让佩图拉博拿过了两块数据板。“我们去见安格隆吧。” 他们回到奥诺玛莫斯的病房中,安格隆已经换上长袍。他的伤痕被掩盖后,一种非人的平静出现在他身上。他和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唯一的例外是仍未睁眼的老战士。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安格隆习惯养成的攻击欲望一闪而过,刹那紧绷的肌肉重新舒展。 他马上站起来转身,开口:“我很抱歉。你们救了我们所有人,我却用怀疑和暴力攻击你们。罗格·多恩,我向你道歉。” 在刚才的混乱情况中,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这让他尤其愧疚。 “没有关系。”多恩说,按住金色颅骨上的宝石将其启动,同时解释:“这是一个翻译器,佩图拉博评价我的说话方式不利于交流,需要翻译仪器辅助。” 翻译器上浮起一行字,“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他不善言辞,有时会无意触怒他人,但这绝不是他的本意。佩图拉博希望能通过这个翻译器,帮他一定程度地解决问题。” 安格隆有些愣住了。“这是……努凯里亚之外的传统吗?” 从自己在头上插屠夫之钉——不,那个是数据线,到现在提着金色头骨来做翻译,这两件事都令他万分不解。 “不是。这是个人特色。总之你无需为任何事道歉,”佩图拉博说,制止了安格隆的更多道歉行为,“在我们开始具体商讨努凯里亚的种种问题之前,先允许我介绍你的另外几名兄弟,和我的凡人导师。我们都关心你,兄弟。” 他拉过床头的矮桌,将两块数据板支起。第一块数据板的背景是泰拉皇宫图书馆,一个黑发男人和桌上的红色小人同时挥了挥手。 安格隆看着那个被称为他的兄弟的小人,意识到令自己不解的事又多了一件。 “你好。我是莫尔斯,佩图拉博说的那个导师,”黑发男人说,点了点红色小人脚边的桌面,“这位是你兄弟马格努斯的一个临时躯体,他本人在银河系另一端做研究灵能机兵动能弱点的长周期实验。” 荷鲁斯摊开双掌,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笑容的真诚。“安格隆,能认识你可是我这些日子里收到的最大的好消息。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第一名回归的基因原体,在兄弟中排名十六。” 安格隆说不清他现在心中更多的是喜悦还是不安。 在那信笺到来之夜过后,忽然间所有事都天翻地覆。他不确定自己该如何去接受这些齐齐望着他的关心的眼神,甚至不确定此处洋溢在情绪海洋中的善意与担忧是否是真实的——自他发觉自己触及他人心灵的天赋过后,这是他首次迈入如此宁静温暖的情绪世界。 接受他们,安格隆。他对自己说。为了回报这些……兄弟的好意,也为了他洞穴中的兄弟姐妹。 “我是安格隆。”他说。“我没有什么能和你们介绍的,谢谢你们。我可以给出任何不需伤害他人的,我能给出的回报。” “你有些紧张。”莫尔斯说,调整了一下坐姿,迅速从坐得端正的状态恢复成靠在椅背上。“这也用不着。如果你觉得和一群好人聊天精神压力很大,我可以和你依次指出在场所有人的缺点和干过的坏事。” “那应该不包括我。”荷鲁斯说。 “你带坏了我们的佩图拉博对发型的审美,我判你罪大恶极。”莫尔斯说,“如何,安格隆?” 安格隆试着让脸上多出一些真心的笑容,他发现这变得容易了许多。这些半神般的人忽然增添一抹鲜活。“不用了,莫尔斯。”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聊聊努凯里亚。”佩图拉博说,“你对这里有什么设想吗?” “不再有奴隶主。”安格隆脱口而出。这些人的存在是少数仍能激起他的怒火的事。 “当然。”佩图拉博立刻说,他很愿意看见他的兄弟将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处死。“我对这一制度持反对态度。” 就算不提人道问题,大办角斗场也是严重浪费资源的一种现象,那么多各行业的天赋者被浪费在无谓的鲜血中,而观众席上人的精神也在荒诞的低等娱乐中不断腐蚀。他相当反感。 罗格·多恩赞同地开口:“好,然后呢?” 颅骨说:“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你还有更多希望在努凯里亚看到的事吗?”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颅骨头顶飘起的字看去,荷鲁斯嘟囔着:“你真应该给每个兄弟都送一个多恩的翻译器,佩图拉博,尤其是给我。” 这让佩图拉博短暂地好奇了一下荷鲁斯和多恩到底聊了什么。 安格隆无声地思考着,他从未有过闲暇来考虑如此长远的问题。在他少数能够入眠且有精力做梦的夜晚,他要么想象着如何逃离角斗场,要么想着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能获得无比美好的,既不用相互厮杀又能够饱腹穿暖的生活。 “我希望所有角斗士都能摆脱角斗场。”他最后低声说。 “好!”马格努斯鼓起掌,接着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鼓掌。他放下手,想办法解释:“最近我们打的一批异形里有种扩大拍击手掌的声音来造成毁灭性冲击的灵能,我正在研究这一法术的实用性。” “听起来我们获得了一个指标十分自由的工程,但我还是希望尽量地明确你的需求。”佩图拉博说,“除去奴隶主、禁止角斗赛事,我们先记下这两点。莫尔斯,你那边可以展示我近年来的建设成果吗?” “我是你的文员吗?好吧。”莫尔斯说,同时对比着佩图拉博送来的讯息,打量安格隆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斯巴达克斯,一个已经变成形容词的色雷斯人名跳进了他的大脑。更加精确地说,这是一个命运历程被过早终止的斯巴达克斯,失其悲壮——这倒是一种莫尔斯只在闲暇中写剧本时才会追求那种东西,并且跨过了生死汇聚的界碑,安格隆提早地进入了他生命中灰烬般平静而倦怠的平台。 他通常没有兴趣去担任激励者的角色,除非他所关注的人与此息息相关。 “你的这位领口一圈黄黑条的兄弟,在建设上有些奇妙的执着。”莫尔斯说,手指间亮起一个逐渐扩大成屏幕的光点,“我想你知道此人正致力于在全银河宣传天鹰之下的人类福祉,他为此做了不少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事,比如拆除一个喋喋不休的皇帝的议事厅,将它改成被天鹰旗与黄黑条纹塞满的民主议会大厅。” 若干张图片接连浮出:“除了议会,和满地都是的工农业设施,以及各种军事轨道防护条带,他甚至有过把居民楼改成黄黑条的行为。”最后停在空中的照片是主体颜色平淡无奇,但每个间隔的窗框都采用了黄或黑的色彩的方形居民楼。 荷鲁斯笑了一声,在佩图拉博来得及看他之前就恢复严肃:“你看,我亲爱的兄弟,佩图拉博野心勃勃地想要将他的配色涂遍整个银河。他现在想拜托你给个机会满足他。” “我没有!”佩图拉博敲了一下莫尔斯的数据板,“多恩,帮我证明!” “好的,我可以证明佩图拉博没有涂色的野心。我拒绝了他的剧院建造设计后,他没有和我纠缠不休。”多恩说。 “你还是别说话了。” “为什么?”多恩不解地问。颅骨上飘起一行字:“请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房间里出现响起低哑的笑声,过了一个瞬间,几名不太算是人的家伙才发现这是安格隆第一次笑出来。 安格隆是笑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变化的。 在看着这些令人目不暇接的大量建筑照片各种黄黑色的条纹让他有些眼花,但他注意到许多图片的边角都有几张快乐的笑脸。 和角斗士之间苦中作乐的麻木笑容不同,当然也和观众席上的嗜血大笑无关,这些温暖的表情既出现在大人脸上,也出现在孩子脸上,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图像中最鲜活的点缀。一股来自外界的暖流注入到他血管中,让泛凉的血重新变得温热。 “我可以作证,”马格努斯跳到上一层书架上,和莫尔斯的头处于同一个水平面,“佩图拉博在普洛斯佩罗建的房子都很正常的!” “所以黄黑条纹不正常吗?”佩图拉博难以置信地说,他深深吸了口气:“好,我不管努凯里亚的颜色搭配,不,我本来就不管这方面的事。” 他一开始想问的绝对是安格隆对努凯里亚日后制度和经济建设的看法,以及如何处置奴隶主,不知何时这场谈话变成了对他优秀审美的集体鄙夷。 “这就是佩图拉博。”莫尔斯说。“对了,有人和你说过你有一整支军团在等待你吗?” “我……”安格隆想要直接拒绝,他在对外征战上没有兴趣,不过他不想直接地辜负这些好心的人,更何况这些……兄弟的身份,似乎与他以为的将军不太一样。“我尚未做好准备。” “不用着急,兄弟。”荷鲁斯说,“尽管我十分想要邀请你在远征中与我并肩,但我得尊重你的意见。我们是亲人,不是吗?” 佩图拉博挥了挥手:“当然,你如果想否定我们的亲缘关系,这也很正常。我们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不论如何,就算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复兴沿途的世界也是大远征最核心的任务之一。等到我们临走时,我会再问一次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们的兄弟。” “记得叫上我,”马格努斯说,“我很想知道答案!” “我想我总能抽出一点时间。大不了让赛扬努斯去帮我指挥。” 多恩点头。金颅骨上飘着一行:“我一直在。” 安格隆承认自己的心动摇了。他的牙齿相互摩擦,接着他问:“所以,大远征究竟是什么?” “哦,是这样,”莫尔斯说,“有个活了很久的家伙,成天躲在实验室里喝茶睡觉,一直到人类快完蛋了,才被劝说着勉勉强强地拉起一支军队,建立一个国家,随便取了个名字叫‘帝皇’,想着到处合作,虽然有时候会变成到处打架,想一出是一出地试着把人类拉起来,让更多人活得好上那么一点。这个乱七八糟的计划被称为大远征,好匹配他看起来金灿灿的形象,让整件事别草率得像一个老头的胡思乱想。” 他耸了耸肩,漆黑双眼径直盯着安格隆:“我没有耐心说太多绕弯子的好话,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佩图拉博,你写的圣典就是一堆异想天开的纸——所以我直接说了。如果你期待着把你的怒气释放到弱者身上,帝皇会让你失望。如果你是一名解放者,那说不定你能在我们这儿找到一点全新的、足够支撑起你此后生活的意义与价值。” 莫尔斯说完后就关闭了数据屏,令他的界面陷入漆黑。佩图拉博沉默了数秒,接着,他的语气转为有力的宣告。 “忘了我们今天所有的劝说,安格隆。不要让花言巧语困扰你。但记住接下来我们所做的一切,记住我们已将这套重建星球的流程重复无数遍,未来还会重复更多次。临走时,我会第二次问你,是否愿意加入大远征。” “安格隆……”病床上,奥诺玛莫斯的手指搭在了安格隆的手上,后者不假思索地握住老战士的手,因为他的苏醒而几乎落泪。 老斗士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视野模糊地观察着四周。安格隆的安然无恙令他由衷地放松了,但周围陌生的环境却完全超出了奥诺玛莫斯的认知。 “这是……”他不禁问,问到一半咳嗽起来。 “这是柠檬黄,”被注视着的多恩说,“一种模拟了古时富含维生素的水果的颜色。” 他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及,这里是铁血号,我们救了你和安格隆。” “感谢几位大人,”奥诺玛莫斯含混地说,麻醉剂效果还没过,“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别再说谢谢即可。”佩图拉博说。“你们的安全与幸福本身就是报偿。” ↓翻译庭松鸦的作品,非常好csm铁勇主角,使我迷雾之杖旋转; 虽然ta声称催更无效但催更是好的嘻嘻嘻 第57章 听多恩讲睡前故事 寂静在弥漫,黑夜降临的方式就像洞穴中的最后一捧篝火余烬被冷风吹熄。他的身体紧绷,心脏快速跳动,抵抗着死亡的幻景,又一名角斗士在他的下方落进硫酸的深池,他们的皮肉被层层剥离溶解,笑容死在蛆虫之眼的注视中…… 铁血号的电子钟里的元件表面流过蜂鸣般的电流,安格隆的潜意识从无数不安的追忆和幻影编制的网绳中顺着稳定的电流声试图滑走,让他获得一段平稳的睡眠。 但数分钟的安宁又迅速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击破,他的眼皮颤动不止,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对一名角斗士而言过于柔软的硬板床被汗水浸透。 每一场战斗的回忆都将他向四面八方撕扯,他再次站在红砂之上,和数十名亲人紧紧相贴。血腥的赛事接踵而至,一个狼狈的女巫倏然带着她骨瘦如柴的身躯和嗡鸣的项圈出现,鲜血与肌腱被扭曲并撕裂,女巫的手掌里流出不受控制的黑火,尖叫被勒死在他碎成烧尽木柴的手掌里,同伴的血融进他腰间的凯旋之绳…… 突然间安格隆惊醒,从连续的噩梦里逃脱。他盯着天花板,铁血号上铁灰色的舱顶包裹着他。他的心脏仍然急速地搏动着,呼吸与心跳一起毫无平稳可言。 他躺在床上,颤抖的手变得过于沉重,以至于几乎不能用来揉一揉睁大的双眼,帮助他回到现实。安格隆静静地环顾四周,在种种和角斗场的血腥气毫无关联的冰冷陈设里找到了安全的证据。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远离角斗场,不再需要被迫杀死一个又一个敌人或同伴,也不会再迷失于漫天洒下的鲜花和观众高涨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他静下心,深深地做着一次又一次的彻底的呼吸,就像奥诺玛莫斯曾经教他的那样。“吸气,安格隆,”老人说,擦拭着他新发到的剑和盾,“呼气,你是最卓越的角斗大师。” 而他现在已不再需要参与角斗。安格隆想。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不应该继续被过去的阴影捕捉,他不应该表现得软弱。 然而,安格隆同样地明白,数十年的杀戮在他灵魂中永久地留下烙印,并在他潜意识的每个放松时刻中突然袭来。 杀戮曾让他无比痛苦,在红砂中挥洒的鲜血被用于填满德西亚人永无止境的嗜血沟壑,他勉强地告诉自己角斗士的荣誉也有价值,并一度地接受了他赋予自己的意义,直到他冲上高台,将高阶骑手的血饮进嘴里。那个瞬间宣告了他自我欺骗的终结,也本该是他痛苦生命的终结。 但是他的兄弟们来了。从天而降,关押领主,解放斗士。 安格隆坐起身,摸索着生疏地点亮室内的灯,将双手手掌朝上,在灯光下沉默地注视自己洗净的手。 佩图拉博、罗格·多恩,他们救活了他的导师,且一刻也不曾为他初次醒来时的误会而恼怒。两名原体带着曾带给银河系无数星球的信念和笑容降临至此,并将陪伴努凯里亚度过一段必将艰难的时期。 慢慢地,他重新躺下。不是坑坑洼洼的岩石,不是扎人的干草。床上的被子和软垫托住他的身体,带给他更多的宁静。 他放松着自己的意识,不确定噩梦是否会再次来临。不论如何,安格隆知道这些纠缠他的梦魇无法再在现实中伤害他的亲人。 —— “混凝岩所要求的性质中首先是强度,我们测量混凝岩的强度时,一般将砂浆搅拌后测定三天、七天、二十八天的强度,在混凝岩中加入适当的水和其他材料后,施工会马上开始,因此搅拌后的凝结时间同样是重要的考量因素……不要动我的披风,孩子。天鹰是绣的,不是用颜料画的,不要试着用手擦掉。” “……磨辊和磨盘会将原料挤压磨碎。被辗碎的原料被下面吹上来的热风烘烤干燥并向上升起,通过选粉机时,粗粉会被打下,重新粉碎。为防止磨机空转时磨辊与磨盘产生摩擦,磨辊与磨盘之间会留有一定间隙。磨机机身上的选粉机可以通过改变转子的转数来调节材料的细度……你困了?好的,晚安,弗格森。什么?不,我不需要睡觉。” 罗格·多恩停止巡逻和他宣讲的口吻念诵的睡前故事,停步俯身,将手中的帝国材料学科普丛书单手拿好,另一只手轻而稳定地为小角斗士弗格森拉上被子。 在因威特,孩子们被要求必须盖好被子入睡,以抵挡自然环境的严寒。当他还没有长到如此高大时,祖父为他做过相同的事,多恩因此认为年长者为年幼者盖好被子是正常的。 “大人,大人!”大厅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一条腿被替换为钢铁长矛的女角斗士轻轻地喊他,点在地上的矛尖被娴熟地用来支撑身体的重心。西吉斯蒙德站在角斗士身旁,无声地完成了一次护送。 多恩向她走去。“克莱斯特。”他说。 “大人,”女角斗士仰起头,勉强地望着高大的多恩:“安格隆和奥诺玛莫斯……他们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 “他们在舰船中接受治疗。”多恩说。“他们会尽快返回地面,与你们共同商讨努凯里亚接下来的规划。” 克莱斯特抿了一下嘴唇。在罗格·多恩面前,女角斗士没有露出分毫胆怯,但她身上的确有一种受冲击的彷徨。 “我们都很想念他,”克莱斯特说,“我们信任你们,但我们很想念安格隆……我知道我们只有三天没见,但在这里,只要日落时同伴仍未归来,我们就已不确定他的生死了。我们可以至少见一见安格隆吗?” 多恩点点头,向铁血号发出通讯。半分钟后,他的手从耳机上放下。 “佩图拉博拒绝让你们现在与他通话。”多恩平静地说,”因为安格隆睡着了。” 克莱斯特惊讶不已:“他……睡得着了?” “睡得着。”多恩肯定道。 女角斗士忽而以手掩面,拇指拭去瞬间流淌滑落的泪滴。 “谢谢……”克莱斯特声音破碎,几近泣不成声。就连她失去腿脚的那一日,她都不曾哭泣。“谢谢你们。” “不用谢。”多恩说,“你可以去休息了。” 第58章 骸骨之墓 他们选择从高寒的山脉中降落,此地可以俯视山脉下的诸多城邦。由于主观上对努凯里亚人的愤怒,佩图拉博在心中批评如此广阔夜幕的纯净就这样被当地人毫无规章的灯火污染,像寄生的荧光小虫,啃噬大地和苍穹的血脉。 得益于两名各自带领军队的基因原体的克制,多数城邦尚未意识到那一日的流星火雨究竟意味着什么,因此努凯里亚在表象上还称得上祥和,只有德西亚整个城区在严格宵禁下被黑暗层层笼罩,好似已从地表死去。 佩图拉博走到一半就开始低声地咒骂起来。 “这些人在做什么?”他不满地说,“浪费了如此多的人力和物力在角斗场中,整座城市都在无用的享乐里日日骄奢淫逸,就不提平民的普通住宅了,连君王宫都修建的如此丑陋?” “他们没有敌人。没有人会杀死这些高阶骑手。一切安排都在他们的心意之下被操纵。”安格隆说,寒风吹动他的长袍。 铁血号上的凡人仆役紧急为安格隆裁剪了一身新服装——铁血号常规管理中凡人仆役与阿斯塔特战士的和谐关系在此刻彰显出意料之外的重要的作用,安格隆因此对佩图拉博更添信任。 “你想过该怎么处置他们吗?” “杀死他们。”安格隆说。 在如何折磨敌人这一方面,安格隆没有任何创造力,或者说他本能地避免去思考这些事,即使他仍然时不时地在躁动的风声和一闪而过的黑影里,惊疑不定地嗅到浸透红砂的血腥与痛苦。 佩图拉博拉了一下被风吹落的帽檐。他告诉过安格隆这些数据线缆的安全性,希望他的兄弟能逐渐接受。但在装回他精心设计的传输线后,他又在几次室内踱步,令凡人送来带兜帽的斗篷,尽量遮盖这些钢铁缆线。 他们走到一个不足以落雪的高度,山石渐渐裸露在外,棱角切割呼啸的狂风。白雾在呼吸中蒸腾,模糊着彼此的神情。 佩图拉博见到石块上留着一些陈旧的血迹,还有一些细碎的粉末和断块。他尽量绕开这些断片,在空隙间行走。 毫无疑问地,这是骸骨的残片。长久的风蚀令骨片难以辨别,但如冰川中的碎石般覆盖大片丘陵的数量,则说明着曾经有多少人流血丧命,因饥寒伤病等等原因,在群山中化作幽灵。 “我不是第一个想要反抗的角斗士。”安格隆说,“尽管我大概的确是唯一一个能跳上高台的人。更多的人会尝试抓住哪怕最微小的机会逃跑,有些人被抓回来,丢进兽群、遭受剥皮或被绞死。逃跑的人只有山上能去,他们也只会死在这里。” 佩图拉博选择倾听。 “我记得最开始,我就是出现在这座山上。”安格隆说,蹲下身,轻轻地捡起一块易碎的骸骨。这些碎骨已经很难从中辨认出任何信息,一个人的一生就浓缩在这块无人辨识的骨头中,他的过去和未来,情感与理性,挣扎和理想,全部随狂风消逝。 “我好像是从一个金属的圆筒中出来的,我在这些山上奔跑。”他说,“我很难想起更多的事。” “关于我的出生,我记不住任何事情。”佩图拉博说,在安格隆旁边蹲下。“我一定是在某天失忆了,等我再次醒来时,我正在攀登一处悬崖,并且被我后来的凡人导师莫尔斯吓得掉了下去。” 安格隆没有笑,他的表情在一中肃穆的沉思中凝固。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哭泣和迈出金属圆筒是在同一时刻。当寒风涌向他,冻结了他落地时受伤造成的一身的猩红血液和伤痕,眼泪就落在当年那个稚嫩男孩的脸庞上。也许在那时他已对未来无数人的死亡和无法挣脱的命运有所感应。 “我在醒来之后,遇到一些纤细的生物。”他以尽量平稳的口吻继续说,“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大喊大叫。他们带着金属的武器,没有理由地袭击了我,我追逐着他们,尽力地杀死了他们中的一部分。他们长着翅膀,剩下的一部分逃走了。之后我被人类袭击,带进了角斗场。” “谁!”佩图拉博低吼,怒火骤然腾起。 他本以为是当地人直接抓住了他的兄弟——这是可能的,他后来从奥林匹亚的记载中得知幼年时的自己在对战多头蛇时同样会受伤。原体并非刀枪不入。但现在他忽然得知,他兄弟的受难中另有隐情。 “我不认识他们。”安格隆说。他安静地停顿了数秒,接着说:“但是在你们来的前一夜,我收到了他们的头颅。被我杀死的、风化成枯骨的头颅,和未被我杀死,在那一夜才死去的新鲜头颅。” 佩图拉博眉头皱起。 “那天夜里,我听见一些风的声音,我知道山洞外有人在行动,却看不到他们。”安格隆说,想着那封短讯上表达的意思。他不知道那是否是一则预言,还是那些未知的生物其实见到了基因原体们庞大的舰队。 “我收到一张纸条,被一种镖形的暗器钉着送来。纸条上写着……我的痛苦很快就要结束了,一些半神会来救我。他们对自己血亲的愚昧感到无奈,所以送来礼物。” 佩图拉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种异形作风他闻所未闻,而迟来的赔偿又能填补他们哪怕一分半点的罪恶吗?再来一千个头颅,也无法弥补他的兄弟不幸遭受的苦难。 “你还记得原文吗?” “尚未遗忘。” “我会将其转述给莫尔斯,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他是一座活的图书馆,即使他通常表现得既懒散又古怪。”佩图拉博说。 安格隆将骨骸放下,高山已是这些游荡灵魂的坟墓。在无数同类人的尸骨都已混杂在风中时,他们的灵魂也已作为一个整体的概念,长久地徘徊哀哭。 如果他的两位兄弟不曾到来,也许他洞穴中的兄弟姐妹也将迎接相同的命运。克莱斯特,约楚卡,因坏疽失去一条手臂的拉伯顿,拿着匕首的小阿斯提……他们的尸骨或许也将在这里永不安息,被寒风侵蚀殆尽,绝望地期待着无人可达成的血腥复仇。 他做出决定,并且发现自己对他将要主动发动的战争竟然并不反感。他以为自己已经燃成死后的灰烬,但在这里,在无数追逐自由者的埋骨之地,他的怒火被重新点燃。 “将剩下的城池留给我,”安格隆说着,首先站起身,向佩图拉博伸手。他在这一刹那变得高大。“把努凯里亚留给我和我深坑与牢笼中兄弟姐妹。让我们亲手用曾束缚我们的锁链勒死金台上的高阶骑手,我们的怒火会把努凯里亚烧成灰。” 第59章 血债当偿 “就是灵族,毫无疑问。” 莫尔斯笃定地说,甚至没有从满桌的文件中抬头。 继翻译圣典过后,帝皇严肃且郑重地将他靠近五千页的网道施工计划书抬进了莫尔斯在泰拉的办公房间,深邃眼眸中充斥着对他委以重任的信赖。 莫尔斯拒绝再吃这老套的把戏,所以他改变思路,直接拿着现成资料开始整理哥特语和绿皮语的对照词典,并打算让一向好为人师的马格努斯去担任向“一支富有潜在智慧和忠诚意志,但苦于语言不通而难以为人类效力的异形种族”进行哥特语教学。 “灵族。”佩图拉博咀嚼着这个词,尽管他尚未认识任何一名灵族,但这个种族的分支对他兄弟造成的伤害已经让他对灵族产生了预设的反感。 “他们写出此等弯弯绕绕的繁杂文字,到底有什么企图?” “哦,其实你和他们打交道多了就会发现,这群尖耳朵的纤细生物已经难得地直白。我甚至因此认定,他们的行为不是被预言指引的——因为解读预言的远见者自己也往往只能通过模糊的言语去尽力描摹被启发的未来,预言注定难以辨明,这是预言本身的问题。” 莫尔斯的全息影像将炭笔在手中转了一圈,往身后的藤椅椅背上一靠。他正是佩图拉博口中那种追求复古书写,抛弃数据板的效率的老古董。 “开头的叠词‘西高乐’,按照他们的语言习惯,应当是他们所信奉追随的灵族神。我对灵族文化的了解没有深入到足以报出这个神在他们的神话体系中的完整定位,但它现在有能力派出使者,只能证明它的强大或神秘足以帮助它活过饥渴女神的诞生,和它参与世事的相对积极态度。” “至于接下来的几句话,我想也不是很有仔细解释的必要。其中的‘幽都’,尽管我不算清楚古灵族帝国的构造,但在近日绿皮们从网道中挖出的重重暗示看来,那很可能代指灵族在网道中的一处重要都会或者大型港口。‘午夜福音’一词用于此处有些微妙,暂且搁置。至于血亲,半神等词,纵使是个刚出生几年的凡人小孩也能领悟。你需要我解释吗?” 莫尔斯十指交叉,笑了一声,没有给佩图拉博抓住时机反驳的机会。他很清楚自己只要再多停顿一秒,佩图拉博马上就要起来回击。 “以及,这无疑是一次示好。但示好的背后是否另藏代价,我难以预测。人类和灵族各有立场,为各自的种族做出任何维护私利举动都不难理解,关键在于双方的核心利益是否冲突——但谁知道灵族帝国自作自受地轰然崩塌后,剩下的幸存者还能追求什么核心利益?” 佩图拉博摆出与莫尔斯相似的姿势,手指交叉着放在翘起的腿上。“所以你的建议是等待?” “我的建议是,毫无道德地假装他们没有献过这份礼物,直到我们确定我们之间的核心利益存在一致性。”莫尔斯说,“这是否足够回答伱的问题,铁之主?” “听起来你在暗示你很忙。”佩图拉博说。 “什么?”莫尔斯挑起眉毛,“我以为我在明示。” “那么你什么时候忙完?” “从现在开始到人类帝国统治银河为止,我会在中间的某个时间点宣布我忙完了。” “好吧。”佩图拉博说,“你什么时候回铁血号。”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莫尔斯笑了,“我以为我没有离开很久?” “多恩告诉我,有名努凯里亚人说,在这里有一条习俗。假如一个同伴在日落前仍未返回营地,通常别人就会觉得他死了。”佩图拉博绷紧了他的每一根面部线条。 莫尔斯摇了摇头:“这个努凯里亚人是不是角斗士?” “多恩昨日在给无法入睡的儿童和少年角斗士念材料学基础催眠。”佩图拉博变相给出肯定回答。 “好吧,好吧。”莫尔斯打了个哈欠,抛出炭笔,金色符文飞上笔尖,炭笔自动地在纸张表面滑动。“这确实能把人听困了。总之,等战犬下次返回泰拉时,我会扔一个躯壳上船,蹭他们的荣光女王一同去努凯里亚——那艘船叫什么来着?坚毅决心号?” “我是否需要提醒你,安格隆说过他不想加入大远征?” “我是否需要提醒你,你正在我面前表演什么叫做关心使人心乱?”莫尔斯哼了一声,“那是个基因原体,我的铁之主。那是你的兄弟,你那将要在整个努凯里亚掀起反叛与自由的浪潮的兄弟。我可以与你打赌,等他将整个努凯里亚的高阶骑手全部挂上绞架,他必然会将目光投向整个银河。” 他稍微换了换坐姿,用拇指抵住下巴。 “但你或许需要鼓励他。”他说,“不是鼓励他加入大远征,帝皇的这一项伟业不难令他动心,何况他现下一定正因为角斗士的复仇计划兴致高昂。你要鼓励他从本性上变得更加强硬,更加富有攻击性。” “我们抵达角斗场时,他正在自裁。”佩图拉博加重了语气。“他还要怎样强硬?” “来,重新思考这件事:一个人将问题拖至无可拖延之处,将妥协维持到无可妥协的地步,因此不得不以最暴烈的手段去弥补前期缺失的果敢。现在告诉我,他是强硬还是软弱?”莫尔斯的评论没有留下丝毫情面,这令佩图拉博的心在他犀利的评述下缩紧。 “这难道不是恰恰证明了他天性上的温和柔软,与最终并不被过多的善意所束缚的坚定?你不能用错误环境施加其身的苦难去指责他……” 佩图拉博试着维护他的兄弟,但在莫尔斯贯常性冷酷的双眼注视下,他逐渐失去了更多辩解的力量。 他察觉到自己反驳话语中的无力,因为他正在透过苦难的过滤去放低对一个人本身的要求,他的私人情感干扰了他应有的理性判断。 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缓慢地摇了摇头。 “也许你是对的。但我的感性告诉我,我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软弱。” “为什么?”莫尔斯问。“你突然决定屈从于感性了?” “因为我爱着我的兄弟。”他坦言道。“我爱着至今为止我遇到的每一个兄弟。在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与我无比接近又不同的心灵。” “有时我会思考我为何要加入大远征,我是否真的足够向往帝皇所描述的幻梦,又是否真的对洛科斯之外的人类公民心怀足够广博的关照。”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同时我发现,我还找到了又一重同等重要的理由。” “我期待与更多的帝皇子嗣相遇。”他说,“在相遇前,他们只是帝皇的又一个孩子。但在相遇后,我们是兄弟。” 莫尔斯尖锐的眼神静悄悄地柔化了,而佩图拉博早已发现,莫尔斯同自己一样,难以抵挡心中所关心者的坦诚之言。他们的心会因此被拉近——很巧,他们两人加起来恰巧是两颗心。 也唯有在莫尔斯眼前,佩图拉博方能如此直言。他知道莫尔斯绝不会对他的真心之语有分毫忽视,正是莫尔斯永远会慷慨给出的正向反馈,一点点地转化为他自我表述的勇气与动力。 “如果你爱着你的兄弟,”最后,莫尔斯说,“那就当他是你值得信赖的成长中的血亲,而非一个脆弱且需要百般呵护的破碎奴隶。” “你总是如此偏激,”佩图拉博说,“但并非每个人都是我。无论如何,我会找到其中的平衡。” 莫尔斯点了点头,全息影像开始消散。“我等待着与你相见,佩图拉博。” —— 安格隆好像又长高了。 约楚卡想,跑过去和其他角斗士一起拥抱他们的大个子亲人。等他发现自己缠好绷带的手还是只能揽住安格隆的一条腿时,他觉得这肯定是自己也跟着安格隆长高了——或者所有人都跟着安格隆一起变得更加高大。 因为这个世界变矮了。矮小的洞穴不再能容纳他们,低矮的红砂深坑也放不下他们了。谁都不愿意再回去,就像提起这些沾满鲜血的地方,就会将自己的个头再痛苦地缩到原来那样渺小的尺寸里。 奴隶们如今双脚踏在地面上,站在和整座德西亚一样高度的平面。大家抬头就见到了天,只要伸出摆脱了锁链的手,就能把天上的云和星星握进手里。 所以约楚卡只拉到弗格森愿意陪他重新跑回洞穴里,拿他用焦炭画在破布中,破布藏在岩缝里的小人画。 安格隆背着门,和大伙一起就地坐下,围成一个所有人都很熟悉的圆圈,就像中间还有一簇燃烧的篝火。他黄铜般的双眼不改坚定,温柔也仍然以最微小的笑意的形式停在他脸上,但另一种更为明亮的色彩将他点亮。 约楚卡不确定要怎么形容更好,他只是觉得,以前被安格隆安抚着在高烧中入睡时,他一定能安全渡过当前的长夜。但现在安格隆在这儿,他就连明天会怎样都敢去想了。 “我回来了,兄弟姐妹们。”安格隆说,“完好无损,活生生地回到了你们的身边。奥诺玛莫斯也已经从死亡的边缘醒来,现在正在接受一次完全的治疗。我来这里告诉大家,我们都已经自由了。” 他赢得了一阵欢呼的浪潮,少数斗士因过于高兴而落下眼泪。对他们而言,明明此时既没有疼痛的鞭打,又没有丧友的哀恸,泪水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难控制。 “你们或许已经知道,我的亲人找到了我。他们无私地将我们救出红砂,关押了德西亚城荒淫无度的贵族。而令我更为高兴的是,我能够看出,即使我并非他们的兄弟,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因为他们正投身于一项无比伟大的远征事业,带给应当被解放的世界繁荣和自由。” 安格隆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君王殿里,塔尔克家族历代居住于此,畜养奴隶,主办角斗。如今这些高阶骑手的华服锦衣被层层扒下,身躯被扔进殿下地牢。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没有为此索取一分一毫,他们甚至打算付出更多。 假如努凯里亚有朝一日全境平定且日渐繁荣…… 那或许确实将会是他回报兄弟们的时候。 安格隆环视着一张张或激动或沉痛的面容,心神浸泡在室内的情绪之洋中。“我的血亲许诺,他们将为努凯里亚改换日月做出一切支援,而我在想我们是否能在这一过程中做些什么。” “在前来君王殿的路上,我首先途经了山岭中的骸骨之墓。在那里,我仿佛听见数百年来无数追寻自由的斗士死后怨灵的悲嚎。这是努凯里亚无数年月中自己从红砂中积攒而生的愤恨,是属于努凯里亚角斗士的复仇意志。” “高阶骑手的血债,欠给的对象是我们自己。” 他向围成圆形的众人中间伸出自己的巨掌,感受着一颗颗滚烫的角斗士之心在向自己靠近。就连没生病时最活泼跳脱的约楚卡,他的心声也变得足够有力而沉着。 所有人都期待此刻太久了。 血债当偿,而血父血子将索取,直至夺回他们生来所有的一切。 “我的兄弟姐妹们!支持和我一起组织解放阵线,凭我们自己的力量,让努凯里亚从奴隶主的掌控中全面解脱的,就将你们的手托付于我。” 毫无犹豫,所有人即刻急切伸手,挤成一团,或蹲或站,将手掌快速地叠在安格隆摊开的手中。几十只手高高地摞起,相互支撑,相互紧靠。 安格隆将自己的另一只手盖在众手之上,温柔地包裹住同伴托付于他的手掌乃至心灵。 “好,我的兄弟姐妹们。”安格隆轻声说,“我们该起义了。第一件事,是处置我们脚下深处地牢中的塔尔克家族。告诉我,我们将如何处置他们?” 讨论的声音立刻炸开。 “公审!我们要审判他们!” “他们不值得公审,我要直接杀了他们!” “吊死他们吧,让他们死得足够丑陋!” “用火刑,这些人体内的油脂够烧很久的!” “剥了他们的皮吧,就像这群该死的畜生对我的安卡娜做的那样……” “我们可以把他们也丢进角斗场,”一个头发花白的独眼老角斗士嘶哑地吼着,破烂的喉咙毁于多年前一次血淋淋的角斗,“这些奴隶主,他们……咳咳……也该在红砂中明白什么是被锁链束缚着战斗的痛苦!” 第60章 血泪之墙 “不要告诉我你对安格隆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在谈什么不好奇,马格努斯。” 莫尔斯挥了挥手,裹着布的指尖飘出金色的符文。成套的语句被编写完成,借用他搭建好的框架,通过定向解析和注释分析获取了完整的影像响应及镜像投射效果。 他们对面的泰拉皇宫白色墙面上,出现了俯拍视角的努凯里亚君王殿,及殿中席地坐成圆圈的几十个角斗士。图像中的人们刚刚将手放在基因原体宽大的掌心中,这是一种仪式性的相互承诺。 随后,安格隆宣布开始自由讨论关于高阶骑手的死法。 马格努斯呆滞地坐在一本厚书上,即使以他当前的尺寸,也能看出他当前一片灰黑的双眼中没剩多少神采。 十分钟前他才结束自己对绿皮的首次授课,强大的精神冲击直接令马格努斯离开泰拉地下时恍惚得连教材都落下忘拿,一路像个漫无目的的迷茫鬼魂一样无声飘行,直到某个差点踢到他的高个子凡人仆从一把捞起马格努斯,将扑腾不止的他好心地送到了莫尔斯的房间中,并被莫尔斯一句“我不记得最近有光头仆从拜访过我的房间,阿尔法瑞斯”成功驱逐。 莫尔斯无趣地和坐在他另一边的泰拉的佩图拉博一起观察起图像中的场景——后者最近也许是为了对抗绿皮欢乐氛围的感染,开始加大力度区分网道中和平时的自己的状态,具体表现为在网道中越金越大越waaaagh,平日里就越严肃越低沉越冷静。 “公审是不可行的。”佩图拉博说。“努凯里亚从未为奴隶立法,奴隶在努凯里亚现有的法律体系中属于主人的财产和附属品,他们无法通过公审来获得自己在法律中不存在的权利。” 他了解这一点,因为奥林匹亚数百年前的法律同样仅仅将成年本地男性看作有人权的生物体,唯一会为奴隶展开的审判通常与奴隶主的财产损失、遭受盗窃等因素相关。 莫尔斯单手撑着他的头:“所以公审一定会变成一场角斗士主导的纯粹情绪宣泄——很显然努凯里亚的一般公民与奴隶角斗士的苦难无法感同身受。不难想象在公审中,角斗士将收获大范围的沉默,这会导致审判变成私刑的前奏——除非有人愿意重写法律,并用高阶骑手的鲜血为法律的石碑奠基。这倒也不错。” 墙面上投影的图像之中,安格隆正耐心地向每个与他提出建议的角斗士点头。 与在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面前表现出的受照顾者地位不同,在他母星的兄弟姐妹中,这名红砂中长大的原体正尽情展现他的包容性和领导气魄。他的举手投足都牵动着每个凡人的心,他们的情绪相互交融。 “公审并不容易,因为我们没有人懂法律。”安格隆低沉地说,声音像重锤落在场中,“但我们也不需要懂由高阶骑手制定的律条。他们用他们的法律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我们也该用我们的规则来保护我们的。稍后,我们可以一起先讨论出最初的条令,比如在法律之外杀人的要处死。” 他赢得了一阵互相盼顾的点头,角斗士们纷纷对安格隆的话表示赞同。 “他还挺聪明的。”莫尔斯笑了笑,“说实在的,比我想象得好上一点。” “另一个我和安格隆在前往德西亚的路上聊了很多内容。”佩图拉博说,“我们从彼此的意志中分别得到一些启发。” “你从他那里学到了什么?” “他提醒我迄今为止遇到的多数人都过于友好,我感谢了他,并告诉他我一路打到努凯里亚至少绞死了三百个星球的统治者。” “喔,他竟然会提醒你要保持警惕?”莫尔斯感叹了一声,“看来你在他那里留下了‘这是个需要保护的弱者’的第一印象。提到此事,你们初见时发生了什么?我错过了那场精彩的剧目。” “我们迅速地和彼此拉近距离,并获得了双向的认可。” “我要去问多恩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了。” “哦,多恩被打进了墙里。”佩图拉博一刻也不停顿地改口了。“因为他的柠檬黄让他看起来像个高阶骑手。” 莫尔斯面露怀疑:“那你穿着什么衣服?你没有被送进墙中?” “可能是我的布袍十分普通。”佩图拉博严肃地说,就好像他真的对自己的理由充满信心。 莫尔斯决定之后有空问问多恩,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藏着某个足够令佩图拉博羞耻到不敢直说的微妙之处。 他换了一只手支撑下颌,随后又换成两只手同时交叠,撑住自己的脑袋。一些落在手背上的头发向他证明着非物质身躯的优势,即他真的既不用理发又不用洗头,尘埃自会离他而去。 “至于那一大堆具体的处刑方式,我能看出角斗士们正在把自己曾经历或曾见证的全部刑罚还给高阶骑手。” 莫尔斯把注意力放回安格隆那边,许多的角斗士已经从盘坐的姿态里摇晃着站起,复仇的意志点亮了他们病痛缠身的躯壳内全部的活力。 “他们不可能比一生专精于折磨他人的统治者更有创造力。”佩图拉博说。 “纠正一个词,不是一生,是世世代代。”莫尔斯说,“他们若要如此做,我称不上反对与否。我对血腥之事早已失去耐心,纵然有人要邀请我旁观,我唯一考虑的,也只是观看一场永远似曾相识的处刑是否会浪费我的时间。” “有时候我确实怀疑你对违反人类道德行为的大声赞许,是出自真正的漠不关心,还是一顶笼罩在愤慨之外的帷帽。” 莫尔斯牵动他一侧的嘴角:“我没有答案,铁之主。一个人不可能对他的内心做到完全的了如指掌,他必定将情感投射在自我认知的过程中,观测本身就是一种干扰。也许只有一个刹那会是例外,即了无遗憾的死亡之刻。” 佩图拉博回以点头,继续将白墙上映照的画面收进双眸之中。 安格隆依然坐在地上,他周围的角斗士则纷纷起立,环绕在席地而坐却依然无比高大的巨人身周。一个手上缠着绷带的男孩和安格隆靠得很近,仰视安格隆的神情就像是看着他遮风挡雨的亲父。 在此之前,莫尔斯从未想过会有人与基因原体构成如此酷似凡人的亲子关系。 这或许是因为那些往往称基因原体为父亲的阿斯塔特们本质上还是一群服务于战争的成熟战士,他们所有亲近举动的基础都构建在将军和士兵的基本关系之上。没有阿斯塔特敢如同未长大的孩子一样依偎在原体的身上,最过线的亲昵也不过是止步于原体的轻抚、接触和鼓励。 可是这一切却被一个凡人孩童轻易地完成了。 莫尔斯不禁好奇,倘若战犬军团某日当真前往努凯里亚,并见到了他们的基因之父这份广博的慈爱与包容,他们将会作何反应。 “我听见了你们内心的声音,我的兄弟姐妹们。”安格隆说,“我们都渴望着一场血债血偿的复仇,所以现在,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支持把高阶骑手全部扔进角斗场里,甚至——我们支持给他们打上他们自己发明的屠夫之钉,再令他们相互厮杀。” 一名角斗士捂住自己的断指,沉重的呼吸中沉淀着彻骨的哀痛:“令他们相互厮杀直到只剩最后一人,安格隆。然后再允许那最后一人走出红砂深坑,告诉他‘你自由了’,而深坑之外,我们所有人都会等着他,将他亲手撕成碎片。” “让他们也……咳……进巨兽的腹腔里挣扎着爬出来吧,安格隆,让他们,让他们体会皮肤在酸液里融化掉的那种……咳……” “罗比,过来。”安格隆温和地说,令整张脸都被酸液溶解的角斗士靠近他,然后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罗比扭曲的脸依然可怖,却不再具有狰狞的痛苦。 巨人放开罗比,沉静的力量在角斗士中扩张。 角斗士们暗藏对痛苦往事之回顾的愤怒得到了纾解,基因原体低眉垂目,同伴遭受的折磨在他的心智中激起波涛,他无声地平息了它。 “我们不能再继续重复无谓的暴行了,兄弟姐妹们。我们不能成为新的高阶骑手,倘若我们这么做了,那我们和这些曾经的强权者本身又有什么区别呢?” 安格隆悲伤地说。 “倘若如此,我们只不过是依靠另一个强大的背景,对这些相对弱小的虫豸实施了一次吞并罢了。想一想吧,假如有另一个人告诉你,他带着他强大的军队,把上一批高阶骑手扔进了角斗场,我们是否会悲哀地感叹,换一批新的奴隶主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响应声,角斗士们很快地与安格隆的思想达成同步。他们和安格隆口中所描述的场景共感,这既是这些饱尝苦难者的悲苦之心,也是安格隆无意间对他影响他人情绪能力的运用。 他身边的小角斗士拍了拍安格隆:“那我们怎么办呢?” 安格隆允许小角斗士摆弄他衣服上的线头,继续说:“首先,我们要以角斗士的名义,征服努凯里亚。我们要用自己的旗帜和理念,去亲手解放这颗星球上和我们齐心同力的人。我们必须告诉整个世界,我们不是另一批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我们从最低微的红砂中挣脱锁链,站在高天和地面之间,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站起来而作战。” “我们有旗帜吗?”腿脚化作长枪的女角斗士问。 “这就要问我们的大画家约楚卡了。”安格隆说,“约楚卡是我们所有人里,独一无二的大画家,对吧?我还记得你上次用石头画的那个——” “那个是克莱斯特姐姐!你说过你不会笑话我的!”约楚卡躲到了安格隆背后。 原体反手回身轻轻地拍了拍害羞的男孩,“我想将绘制旗帜的工作交给我们的约楚卡,可以吗?” 安格隆的决定在角斗士中激起一阵友善的低笑,气氛从沉寂与肃穆的低点往上回升。要知道当时约楚卡完成他的作品时,所有人都在称赞他画得尖角野兽可真形象。 “好了,好了。”安格隆说,“小淘气鬼约楚卡要害羞得消失了。” 他向众人点了点头,语气庄重:“我虽然说我们不能重复高阶骑手的老路,但我不会放下仇恨。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宏大道理,去辜负我们所有人经受并背负的鲜血和折磨,我不会背叛我的兄弟姐妹们。所以,关于到底该如何回报塔尔克家族,我想讲讲我的想法。” 角斗士们脸上增添了另一重笑容,那是一种更加真挚而深刻的、脱胎于血泪的笑貌。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的两位天降的兄弟都是建筑大师,并且决定为努凯里亚重建更好的房子和田地。” “而我其中一名兄弟佩图拉博提到过,在他的故乡奥林匹亚,曾经有一名古代的统治者希望建造一堵高墙。他令罪犯和战俘劳动,每当一个有罪的工人死去,他的血,肉,和骨头就会被磨成浆,用以黏合砖石。这些浆水从砖块的接缝里渗出时,就好像墙壁流出血泪。这堵墙被称为哭墙。” 角斗士们安静地倾听,为他们从安格隆话语中得到的暗示而激动。 “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奥林匹亚曾经有那样一堵墙。因为后来的统治者一直在尝试拆除它,但无论他们做出了怎样的努力,次日太阳升起时,这堵墙都会恢复原状,带给世人最血腥也最为直接的永恒警示。” “虽然这堵墙还是毁在了旧夜的灵能风暴中,它的记录和它本身一样遭到时间的抹除。但有些事物并不容易被遗忘。所有具备敏感之心的人都能听见这堵墙的哭泣,血墙的痕迹在在疯子的呓语和恐惧者的噩梦中长存。” “这就是你的决定……”头发花白的独眼老角斗士嘶哑地低声喃喃。 “高阶骑手必须为自己对这世界的重重破坏做出补偿。”安格隆说,果决而断然。“我们需要的不是审判,而是宣告。我们要用最直白的方式昭告世人,强权者肮脏的行为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曾经高高在上的高阶骑手必须亲手搬运泥浆,绑扎钢筋,砌墙码砖,重建城池,没有休息,终生工作,投入到一切他们前半生缺失的劳动建设中,一点点偿还他们欠整个努凯里亚的猩红债务。” “等到他们死去,无论是因为病痛还是年迈,是额外犯罪还是正常衰亡,他们的尸骨都将埋入努凯里亚的血泪高墙,作为强权陨落的直接证明,永久地警示后人,关于压迫者应得的下场。” “这就是我的决定,兄弟姐妹们。血泪之墙将矗立在所有曾受压迫的地方。” 明天有事,请假一天orz 第61章 工地迷信 在商讨完血泪之墙的建造后,安格隆与他的同胞们开始讨论德西亚的新法条。 这部分内容在当事人看来或许既复杂又艰难,其中包含着诸多道德与理性、信条与妥协之间的平衡,但对于旁观者——尤其是一名看遍了人类数万年种种从简单到复杂的法条,自己也参加过若干场法律职业资格考试的旁观者而言,角斗士们颇为淳朴的律令就没有多少精心细听的价值了。 赶在莫尔斯打出他今日的第一个哈欠之前,有个人以轻微的力道戳了戳他的手臂。 “莫尔斯,”马格努斯眼睛发亮,被全新的点子从呆滞的状态里重新激活,“我的子嗣们在努凯里亚吗?我有个点子,我想到了一个新课题!” “哇哦,又一个新的课题。”莫尔斯说,“绿皮相关?” “不是,”马格努斯激动地摇头,“它们就是一场灾难,教完哥特语我再也不管它们了!” “那么和上次机械教复原成圣女果的柠檬相关吗?不,我猜也不是。”莫尔斯说,“你可以试试,我对你在实验安全上的把控还是有些了解的。” —— 阿扎克·阿里曼在被全舰通报姓名传召至铁血号的十二人大殿,并得知罗格·多恩又在与佩图拉博单独共处时,得益于上次在因威特雪原时遗留的经验,他对自己即将遭遇的经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非是假装没有看见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的新一轮争吵,为他们做个随叫随到的裁判,适时到场离场。 他在指定的舱门外提前戴好头盔以便遮挡表情,喊了一声报告后进入室内。 整个房间的地面都已被沙地替换,地面的两边各有一堵不算高的墙,数量过多的人则聚集在一张铁制方桌边。 在以红褐色的努凯里亚为背景的舷窗中,假如那个黑衣工匠的投影出现于此合情合理,那么那位依靠其白底蓝边的服饰才与背景色区分开的高大赤红投影就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瞬间后悔起为什么自己要戴着头盔来这儿,将自己的脸与马格努斯难得向此处投来的视线相互隔绝。 “父亲,”阿里曼说,“佩图拉博大人,罗格·多恩大人,工匠莫尔斯,阿扎克·阿里曼报到。” 几名基因原体分别向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即使只是围绕圆桌而坐,也比阿里曼更为高大。桌上还摆放着一个以手托起的金颅骨摆件,反射着物质宇宙的冰冷光泽,不知有何作用。 这份在阿里曼预期之外的庄重氛围,开始令阿里曼的腿不安地在动力甲中收缩肌肉。 阿里曼很高兴能在这里看见钢铁勇士的第一批战争铁匠哈科——他与这位过度敬业乃至时不时显得脾气粗暴的军官没什么私交,但有另一名以执拗坚决着称的军团表亲在这儿,他的局促立刻被分担走了一大半。 哈科严肃地把最后一排砖块垒好,向佩图拉博俯身致意。 佩图拉博指向这面约有一名凡人身高的墙。他今日显得格外不愉快,面部数道线条上的阴影都尤其浓重,连带着升高了整个房间内的压力:“多恩,这是你今天的墙。” 多恩的表情就像刻好的石雕一样一成不变:“好。” 佩图拉博挪回他伸长的手,宽大的手指按在他身边的砖墙顶部:“这是我的墙。” “好。”多恩说。 黑衣工匠歪过头,看向前方,面含笑意。投影之中,他的手被堆高的一摞文件挡住,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从手臂肌肉的走向,可以感觉到他似乎正在提着什么轻而小的物件,随手拎着摇晃摆弄。 “阿里曼?”马格努斯点到了他,赤红的巨人表情难得凸显了原体十足的威严,其下撇的嘴角中隐含某种被挑衅的不满。 不明白这些帝皇子嗣们在如此凝重的气氛下又要做什么的阿里曼立刻抬头:“我在,父亲。” “伱的以太意识运用对比课题做的如何?”马格努斯问。 阿里曼心头一紧,开始后悔自己在黑鸦学派的仰躺冥想放松训练中浪费了太多时间。 “我还有一些需要解决的困难,”阿里曼说,“理论知识我可以理解,但在实际的运用中我一直在遇到各种琐碎的问题。” “我记得三个月前我告诉过你,希望你能把这个课题结束。”马格努斯略有谴责地说,单片眼镜上闪过一阵反光。“这不是一个复杂的项目。” “我非常抱歉,父亲。”阿里曼语带不安,在心中努力计算自己到底欠缺了多少进度,“我可以……在下个月,我能给这个课题收尾。” “无事,阿扎克·阿里曼。”佩图拉博开口了,“马格努斯会指导你完成我们今日新课题的实验部分。” “我了解你的能力,”马格努斯说,“你是我在铁血号上灵能力量延伸的代名者,所以你能够依照我的理论,向不见事实就不承认真理的罗格·多恩展现我的课题成果。” “你向我展示了一个值得质疑的理论,马格努斯。”罗格·多恩不喜不怒,有时他简直平静到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人的情绪是能够大幅波动的。“我不能在没有确凿证明的情况下推行你们的建设方案。” “好的,父亲。”阿里曼硬着头皮说,开始沟通以太汪洋,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好准备。“我需要做什么?” “哦,是这样。”莫尔斯把手从书籍的遮挡背后取出来,“让我把事情尽量不含过强主观性地讲一讲。首先,努凯里亚的基因原体安格隆从奥林匹亚的哭墙里得到一点儿启发,决定将奴隶主嵌进当地的墙面。” “你的父亲马格努斯知道此事后灵光一闪,以哭墙本身在奥林匹亚流传甚久的多重传说为猜想的突破口,提出一个理论,即这些奴隶主的灵魂完全可以通过死后的一系列过滤处理,真正达到用作仪式材料的用途,同时也避免负面情绪投影的聚合导致的潜在不良影响。” “罗格·多恩在听到这套理论后,认为既然有危险,那么就直接对高阶骑手做无害化处理,比如批量高效处决,不要留隐患,以至于弄出什么建筑镇压不住地基上的祭祀冤魂导致惨案爆发的灵异故事。” “而我们的佩图拉博则坚持宣布奥林匹亚的哭墙血腥传说,完全是奥林匹亚古人盲目地信仰崇拜一些权威传说和神灵鬼魂的迷信现象,也许真的有过以活人祭祀建筑的工地事件,但之后衍生的恐怖传说则完全是无稽之谈。总之,他支持安格隆对高阶骑手的裁决,但对你父亲的计划持保留意见。” “是的。”多恩说,轻松地成为首个打破现场沉寂氛围的人——战争铁匠哈科不能计算在内,他没沉寂过,他只是一根冷酷的铁柱。“无论此种迷信是否为真,我们都可以做到避免隐患。” “你只是在留下更大的隐患,多恩。”佩图拉博马上回击。“你不能在许诺给凡人一条抒发仇恨之路后再收回它。” 马格努斯从沙盘上的模拟建筑中抬头:“这不是迷信,这是无数典籍里都记载的工地祭祀仪式。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要试试,就当以后预防同类危机也好!” “你对此类祭祀的实用性动心了,马格努斯。”多恩说。 “哦,我是对研究本身的意义动心。”马格努斯反驳,“我为什么要对工地仪式的实用性动心?” 两个基因原体一起看向他。 “因为工程是所有远大理想的基础。”佩图拉博说,罗格·多恩在他旁边点头。 马格努斯因为两人突然统一了战线的攻击而收紧了肩膀,在他开始为了维护理论研究的必要性开始争辩之前,莫尔斯以格外明显的声音打了一个哈欠,确保所有人都听到了他。 “还有人记得,你们还有一名新来的兄弟在努凯里亚的表面等着建筑方案到手吗?”莫尔斯说。 三个原体面面相觑。“记得。”多恩说。 马格努斯没什么攻击力地瞪了一眼两个兄弟,因为一个正全盘否定他的课题,另一个则在指责多恩时无意间预设了他的实验基于迷信这一前提。 赤红巨人看向他的子嗣,如今只有聪颖而可靠的阿里曼能令他心情舒畅。 “阿里曼,我需要你做的,是在佩图拉博手边的墙中注入提纯后的残魂能量。之后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会分别向对面的墙发动攻击,完成对照。现在,听我说。” 莫尔斯的影像一言不发地看着,含笑地略微点头。他的注视确实会给在座诸位带来一种难以解释的安全感,尽管莫尔斯尚未解释他会通过怎样的手段来确保现在潜在的意外不会发生。 阿里曼顺从地闭眼,将引导权交给马格努斯。 “升入低层心境,聚焦周身缠绕的意志,追寻丧身于汝手的强大意志的残余。我们暂且利用这微小的模拟而非真实的死怨魂灵来完成一次仪式。” 阿里曼将自己从在场基因原体的强大以太灵气中勉强地抽离,更多专注在自己的灵性之中。 身为作为军团交流战士的黑鸦学派预言者,以及钢铁勇士队伍中罕见的熟知半个公文系统的星际战士,他亲手杀敌的次数并不算多,而杀死具备强大意志的敌人的数量更少。 他维持住与以太相接的状态,通过仪式概念留下的痕迹追索灵魂在死亡过程中出现的残留,这有点像是在灵魂里找到敌人的碎片和自己的灵能融在一起构成的结晶。 这耗费了一些时间,对于在场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一种全新的尝试。马格努斯始终通过语言耐心地指导着他的行动。 不久后,一些模糊而即将消散的残损灵魂破片终于聚集在他掌中,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些破碎灵魂中的躁动和高亢的情绪残存。他将这一现象告诉马格努斯后,给他回答的却是莫尔斯。 “不要触碰它,”工匠说,他知晓的似乎比马格努斯更多,“不要试着过滤它,这超出了你的能力。直接将其导入这边的城墙。” 阿里曼推动碎片投入佩图拉博这一侧的墙中,以纯粹的砖石和砂浆砌筑的墙上忽而闪过一串噼里啪啦的光电效果。他的基因之父镇定地透过投影看来,却迟迟没有给出下一道指令。他的嘴唇微微挪动,在心中估计着下一步的做法。 “有什么问题?”罗格·多恩问,大概他没有在暗含讽刺地催促。 “没有问题,完成了。”莫尔斯上身前倾,眼神滑过他面前的某个点,“虽然你们所有人都忘了阿扎克·阿里曼上次杀死足够留下意识残余的强大对手是何时何地——包括我,我先前竟然也忘了,真是惭愧,但我们今天恰巧可以测测另外一件事。” 佩图拉博冷哼一声,拎起地上的阿斯塔特风暴爆弹枪,和多恩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提枪对着对面的墙,在阿里曼惊讶中带着早有预料的麻木注视下,开始对着对方的墙清空弹夹。 一轮颇有默契的对墙面薄弱点精准打击后,两堵墙同时塌了一地。 佩图拉博脸上终于增添一点喜意:“我说了哭墙永不倒塌的鬼魂只是旧夜的谣传,工地活人献祭不会在缺少成套仪式的前提下生效。” 在他背后,战争铁匠哈科似乎站得更直了。 “但我们尚未验证仪式的影响。”多恩把爆弹枪放回地上。 “是的,多恩是对的……”马格努斯说到一半,突然单眼睁大,变换色泽的红色光点在他眼中跃动不止。“真的有效果,看!” 两名在现场的原体半信半疑地在马格努斯自信的语气中低头靠近。 只见沙土铺成的地面上,被注入破碎意志的那面断墙上方渐渐浮现出一层朦胧的斑斓形象,似乎有某种玄妙神奇的能量实体正在脱胎换骨地孕育而出,将要为世界带来某种神奇的转变。 “这真的有用吗?”佩图拉博低声问,靠得距离那个浮动的形象近了少许,“就凭这简单的……” 突然之间,能量实体猛地凝聚坍缩成一个绿色的大脑壳,张着一嘴放射金光的虚幻大牙开始哈哈大笑,惊得佩图拉博往后猛地一仰:“什么!” 这道不包含多少力量的残影出现一个瞬息后即刻消散而去,只留下依然在室内回响的欢快野蛮的叫声,和三个睁大眼睛的基因原体。 “怎么又是绿皮!”佩图拉博突然怒吼,就像他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积攒了满腹对绿皮的狂野怒气。 而马格努斯本来振奋的精神瞬间萎靡了下去,一种受到强烈冲击的呆滞萦绕在他红铜般富有美感的面孔上,仿佛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曾经被绿皮深深打击。 “哦。”多恩发出了一个音节。“是那次。” “是的,我……”阿里曼终于确认了一个令他惶恐的事实,“上次击杀足够强大的对手,可能是……跟随基因原体罗格·多恩在因威特外追杀绿皮兽人……” 马格努斯发出一声从喉咙口里冒出的低声尖叫:“不,我自己在我这边实验,阿里曼,对这东西消毒,现在,立刻!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吧,兄弟们,无论它是工地的迷信产物还是危险的古老巫术,等我拿出成果,不是绿皮,绿皮完完全全地和我的未来计划无关……” “不,马格努斯。我想在场有个人对你的新发现是很感兴趣的。”莫尔斯说着,拨动了他桌面上的摄像头。影像转动至莫尔斯对面时,他本次谈话间若有若无的微笑和目光的朝向都有了解释。 人类帝皇静静地端坐在黄金椅中,向着马格努斯微微点头。 他现身的那一刹那,在场的两名阿斯塔特同时跪地,纯净的敬畏和感动占据了他们的身心。 “马格努斯、佩图拉博留下,”帝皇说,“我需与你们讨论一些异形种族合作结束后的处置方式。罗格·多恩,带领两名阿斯塔特离开。” 隔壁罗伯特大叛乱的番外卷《重铸之刃》也开始翻译了,译者还是发在同一个账号下面,型月x锤,可以多多支持喵谢谢喵 第62章 更多的十抽一 帝皇并不是在他的子嗣们吵到最后才开始旁听,更准确地说,他甚至不是刚刚回到泰拉。 自从网道的建造有了意料之外的突破口,他返回泰拉的时间就有意无意地大大增加,更加证实了帝皇以前确实以在外征战无暇返程为由,将工作量相当无私地分赠给帝国宰相。 所以帝皇已经保持着白天出来用餐、四处散发金光、问候各部门的工作进度、和马卡多对弈,夜晚消失在皇宫地下的黄金门后监管并限制绿皮对网道的探索,这种双重的循环中若干天。 毫无疑问地,他也得知了又一名基因原体的寻回。 不过莫尔斯当时半开玩笑半严肃地告诉他,金光璀璨之人出现在刚从红砂中爬出的角斗士面前必定会适得其反,而造成后果的程度兴许会在让角斗士仅仅反感帝皇和反感整个帝国这条线上来回滑动;这成功劝阻了帝皇直接去问安格隆他预备何时归顺帝国的想法。 无论如何,帝皇在马格努斯发出豪言决定探索灵魂祭墙的可行性时,就让他高贵的金甲落进了莫尔斯对面的黄金椅靠背中。 在罗格·多恩一丝疑问也无地径直带着两名阿斯塔特离开后,马格努斯的影像开始和帝皇互相对视。 “你可以为你的发现骄傲,我的孩子。”帝皇一上来就面带笑容,温和地开口。但帝皇的赞许往往饱含着另一重意味,可以称之为信任,也可以称之为委以重任前的安抚。 马格努斯已经勉强够到了不为帝皇言语所惑的边际,在短暂的自豪引发的脸红后,他瞥了一眼方才冒出绿色虚影的碎砖,最后一次试图自救:“父亲,我认为这番尝试的回报或许令我遗忘了实现目标的代价,我自以为的智慧正在转化为犯下基于理智或情感的错误的巨大风险……” “马格努斯,”帝皇打断了他,“你的自省证明了你将如何保持对万事万物的质疑和时刻转换思维方式的潜质,这是通向成功的一条宽敞道路。在我的梦想中,你身居至为关键的一环,你将带着我的意志行走到世界的最深处。” 马格努斯陷入沉默,眼前的金甲帝皇以光之身躯与幼年时的他在普洛斯佩罗依靠灵体漫步时,同样以如此的口吻传达过他对红肤子嗣的欢欣与期许。 他的意志迅速地动摇了,如今想来,指导绿皮这项差事,总还是比在那油绿的腐朽花园中陷入泥沼的经历,要好上千百倍。 接着,帝皇的目光停留在刚要开口的佩图拉博身上。 无论佩图拉博原本想要说什么,帝皇注视中流露出的满意神情都堵住了他的喉咙,更何况佩图拉博意识到帝皇刚刚围观了数小时的幼稚兄弟争吵戏码,他承认自己的胃正在腹腔内尴尬地收缩不止。 “我希望马格努斯能够协助我,探讨如何将绿皮死亡后残存的意志碎片保存于网道内壁,以此尝试维持waaaagh立场的存续,保证绿皮科技的相对稳定。” 帝皇过分平静的语调让waaagh这一发音听起来甚至不再滑稽。 “而你,佩图拉博,你在绿皮社会中已经获取了一定程度的地位。因此,我认为你完全可以更大程度地介入网道事务,对当前的勘探环节和未来的施工任务做出更加深入的贡献。” “我该怎么做?”佩图拉博干脆直接问了。这让波动的投影另一端出现一阵令他耳熟的低沉叹气,也不知道莫尔斯又在想什么。 “禁军听令于我,机械教自成一体,”帝皇说,“我不可能时时身在泰拉,你需有力量独自参与其中,在网道的建设中拥有主动的权力。” “这是我们的帝皇堪称规格外的信任了,佩图拉博。”那屏幕之外的声音说,语调尾音颇具个人特色地上飘着。 而佩图拉博轻松地破解了帝皇言语背后的暗示。 “你希望我将一部分子嗣带回泰拉。”佩图拉博说,“令钢铁勇士进入网道,直接参与这条道路的建设。” 帝皇的点头轻而有力。 铁之主的眉毛皱起了,在荣誉之后,他敏锐地发觉这一任务隐藏的条件。 “网道的建设仍然是帝国的绝对机密,”佩图拉博说,“参与此等绝密任务的钢铁勇士,需隐去姓名,抹去声音,以空白的荣誉换来不被铭记的奉献。我本人能同时存在于两处,光明之下我的声名并不减损,然而我的一部分子嗣将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异形与危机的夹缝里——在远征完成之前,他们是否还被允许离开网道?” “他们可以在皇宫之内行动。”帝皇说。 “直到网道落成?” “直到网道落成。” 佩图拉博暂时地沉默了。钢铁勇士以建设为乐,有时简直就像帝皇的建筑师,然而他们终究是一支军团。 他曾许诺他的子嗣,他们的荣誉即他的荣誉。如今帝皇所劝告的,却正是要他亲手剥夺一部分子嗣所珍视的荣耀和战斗,将他们从光耀银河的帝皇之剑,转化为更加厚重而隐蔽的帝国之基。 而为了网道,他不可提前透露任何信息。一切只能在骰子已经掷出后揭晓,显然地,他不带解释的挑选必然会违背部分来不及反应的战士的意愿。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叹息,莫尔斯开口了:“好吧,我坦白。是我提出了网道修建到后来,我们有极大可能与其他种族乃至未诞者发生冲突。网道不是无主之物,亦非隔绝黑暗诸神的不可破损之壁,我怀疑单一的禁军是否足够抵抗临时爆发的大规模危机——这群金色的小子甚至认不出某个到处乱跑的伪装者。更多可信的武装必须提前做好驻扎的准备。” “这是又一重理由。”帝皇说。 “呃,我想我们也有别的解决方法……”马格努斯细声加入谈话,“比如灵能自动机兵军团?通过灵能模拟足够的智能?” “小心做出铁人,马格努斯。”佩图拉博沉声说,面部的肌肉轻微地抽动。 铁之主闭目片刻,睁眼,目光跨过房中沙地,穿透铁血号前半部分保有的大面舷窗,落进漆黑的广袤寰宇。群星的倒影在他眸中掠过。 “我会定期寻找理由……”佩图拉博说,“分批抽取战士,派遣其投入不可被告知的任务。但我希望他们的名字被铭记,在网道建成之日,他们要在纪念碑上重获全部的光荣。” “可是,”马格努斯挥了挥手,“那要怎么解释他们就一去不回了?这听起来很奇怪了。” “我的子嗣会信任我,”佩图拉博说,“至于其他人,随他们猜测吧。他们的揣度和钢铁勇士又有什么关联呢?” 最近更新也许不保证每天四千了,先知近两周都十分繁忙,花豆剧团事务众多,挣扎求生中—— 另外刚刚发现,多恩卷过去后还没有收集锐评,所以今日那就顺便征集评价吧,讲什么都行。 第63章 弑君棋(上) 莫尔斯将弑君棋的棋盘在桌上摊开。 “我们的佩图拉博担忧的还是太多,这可是与基因之父近距离共事的罕见机会,并且最终的成果是让整个人类种族迈向更加光明的未来。假如他能够将这份差事在钢铁勇士内部公布,第二天报名表就会塞满整个办公室中的每个孔隙。” “他们是星际战士。”帝皇说,坐在莫尔斯的对面。金甲已从他身上消失。“为人类带来的希望当是至高的奖赏。” “这是你的设计初衷。我其实有些好奇,是否每一名阿斯塔特都如你所言一般无欲无求。” 莫尔斯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从里面挑选了一会儿棋子。 这名为弑君棋的桌面游戏棋子类型众多,包括皇帝、皇后、祭司、将军、要塞、公民等等,这常常令莫尔斯想起一些异常古老的把戏,比如国际象棋。 莫尔斯对这种普通棋盘的兴趣并不高,何况他的对手是全人类最强大也最不讲规则的灵能者。对他而言,他宁愿用扑克牌在靶场上玩飞镖。 他敲了敲桌面,棋盘忽而延展开来,固定的方格忽而从棋盘中隆起,形成的高山与红砂围绕城邦,以微缩形象出现的巡逻士兵将碍事的武器暂且抛进他们的摩托化载具中,在城外盘腿席地,喝起低度数的酒精饮品。 在棋盘的角落,三五个从武器到着装都颇为落后的斗士潜伏在丘陵之后,一面微小的旗子正以绳索捆住旗面以便掩藏。其中一人提前握住某种明显的爆炸性单兵武器,离开藏身处,在巡逻士兵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帝皇微微低头,看着已经演变为沙盘的桌面,褪去金光的眼中倒映出红砂的大地。 “我不能保证。”他说。“但阿斯塔特已经足够稳定。” “稳定。”莫尔斯品味着这个词,“马卡多的寓所中挂着几面破损的闪电旗,就在梵高向日葵摹本的旁边。如果我提问这些旗帜从何而来,我会得到回答吗?” “你何时去了马卡多的寓所?”帝皇问。 “在我问他你对弑君棋的规则中需要两方皇帝互相厮杀这一点作何感想时。”莫尔斯耸了耸肩,低头看着沙盘中双方的行动。“他的回答是,你不喜欢‘远征’这一名词。” “我希冀和平。”帝皇说,他被光源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朦胧、纤细且高大。“但人类需要远征。” “神圣之战、信仰、希望、高尚性、从未来漏出的金色光芒……”莫尔斯随口地列举着闪进他脑海的单词与短句,最后,他以单一的笑声结束枚举,“人类的首名巫师,小心火刑架。” 帝皇没有回答。 沙盘中,巡逻队察觉了敌人的到来,并发出警报。 在这山谷间的低洼中,由于他们久久不曾投入真正的战斗,小队并未留出步行士兵徒步跟随警戒,而是集体进入载具,追查敌人的行迹。 数分钟后,未被排查的炸弹直接在车边爆炸,阻挡了小队的前进。同时,数枚炮弹猛烈地突然齐射,极其高效地杀死了数名巡逻队成员。角斗士纷纷从藏身之地提着长刀和巨斧冲出,硬生生拆解了破损载具的外壳,挖出尚未丧命的伤兵准备带走。 一个小孩将旗帜上的绳子一抽,旗面瞬间展开,一面绘制着很是变形的黑色着甲人像的鲜红旗帜迎风而扬起,象征胜利的双角和巨斧因为小孩从未接受过正经绘画教育而显得尤其稚嫩。他将旗子插进红砂地面,接着跟随其他角斗士一同快速离开。 “他们的战斗开始了。”莫尔斯说。 “十二号安格隆不在其中。” “是的,因为他将有限的力量进一步化整为零,”沙盘快速旋转,比例尺变更,更多的战场范围被呈现在桌面上。 数十名角斗士中,凡是还能战斗的,都在安格隆的安排下统一对巡逻点发动突击,原体本人则单独正面持斧打进一处营地,举手投足间蕴含着一种超越血腥和暴力之外的平静,他只是切割、杀死。 一个小时内,五个阵地在毫无预料的前提下,被角斗士借用凡人辅助军的装备发动侵袭。这场突然的袭击以极高的效率结束,等到角斗士们全部从城邦控制区内消失,消息才终于在混乱中被送抵高阶骑手的军队指挥官手中。 “还是不错的。”莫尔斯评价。“作为一名初次登场的棋手,他给了这盘弑君棋一个不错的开局。” 帝皇无声地点头,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沙盘中。 他不担心安格隆是否会获得最终的胜利。任何一名完整的原体都不难做到对一颗星球的征服,除非这名原体破损到了一种无可挽回的程度。他只是在从基因原体采用的战术上,评估着这名子嗣如今的心境与偏好。 受袭的城邦卫队又过了一小时才决定了自己的动向:这一城邦直接选择集体按兵不动。 他们的炮兵无处开火,机动部队更是不敢前移,生怕再次被突然袭击。 唯有一批巡逻飞行器从城中飞出,在高空久久盘旋,然而除了燃烧的载具和被弹药炸黑的红砂,这些摄像头一无所获——五面沾满鲜血的黑红旗帜就是城邦能够获得的全部有效讯息。 两小时的时间,让角斗士有了充足的撤退间隙,他们甚至已经重新聚拢,由安格隆依次照料慰问。 “这位原体比我们的铁之主还过分,”莫尔斯笑了笑,“佩图拉博看待阿斯塔特就像看待他的子民,而安格隆?他的世界里只有兄弟、奴隶主、更多的兄弟、更多的奴隶主。” “他如何看待平民?”帝皇突然提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目前还没有例子。但安格隆是个……”他咽下软弱一词,决定给佩图拉博的兄弟留一点面子,“本性上相当温和的人。因此不要指望他成为统治者。” “我只需要基因原体各尽其能。”帝皇简单地说,直到所有角斗士的微型投影都从沙盘上退走,才站起身。 灵能随着帝皇的抽身从沙盘中脱离,失去跨越星海远程观测的磅礴能量后,沙盘中的一切景象都停格静止,飞扬的红砂和五面旗帜。莫尔斯构建沙盘时直接地借用了帝皇身周的灵能光辉,帝皇默许了他的举动。 “今日的弑君棋暂止于此。”帝皇看着莫尔斯说。 “我们的棋手也需要休息。假如他希望速战速决,一觉醒来这座城邦的墙头应该已经插满旗帜。假如他想要保存己方力量,我们倒是可以期望一场漫长而精彩的弑君棋表演。”莫尔斯摊开双手,“总之,明日继续。” 第64章 弑君棋(下) “他们没有人手。” 一些角斗士被对地的火炮击中,其中有一人当场牺牲。虽然死者的数量似乎在一场战争中堪称不值一提,但此时仍能与红砂之主并肩为战的战士们数量不过双手可表达的几十之数。每一条性命的损失都是极难承受的沉痛重量。 “他们没有经验。” 无法解决填弹问题的一队战士恼火地重重抛下枪,在山丘背后咬牙切齿,看着城防军的载具从他们看守的低洼通道中穿过。由安格隆亲手交付的任务错过了唯一的时机,他们的每一次失败都将是未来战局的隐患。 “他们没有声望。” 一面面红底黑纹的旗帜被努凯里亚地方军随手拔下并烧毁,在这些旗帜真正被安格隆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插遍努凯里亚的城头之前,这不过是又一场数十年一次的角斗士起义,他们无法让任何人畏惧,更不用提调动更多同为奴隶者的反抗意志。安格隆与他的战士们需要战功,需要声名,而这一切都不可能从天而降。 “但他们当然能赢,”莫尔斯说,等待着弑君棋的棋盘发生进一步变化。 在棋盘上标记为德西亚城的白色区域中,安格隆正在与他的战士们讨论战术。 “我们要小规模行动,”原体说,“珍视性命。我完全反对携带大威力爆炸物进行单人不返程的袭击,即使在未来,我们的人数增多,无谓的伤亡依然需要避免。不要伤害平民,我们的仇恨目标是高阶骑手,即使我们中的许多人确实对高台上的看客心怀怨恨。” 他的后半句话引来了一阵小小的内部不满,但在安格隆的坚持下,这份不满被迅速缩小并化解。他们重新团结一心。 “他需要小心了。”莫尔斯说。“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怀抱着某种软弱的善意。”他说完后发现自己还是说出了这个词。 “嗯……”帝皇沉吟着,继续关注棋盘的变化。 他察觉到安格隆周围的战士似乎格外容易在情绪上达成某种统一。在创造原体时,他赋予了几乎每个原体同等的适度灵能天赋,例外则是马格努斯这位完全的灵能者。而十二号,他疑似已经在传心系灵能方面表现出自己的天赋。 棋盘中,被持续干扰的城池已经进入了初级的守备状态,在长久没有外敌侵扰导致的迟缓阶段过后,士兵的调动和火力的运输迈上正轨。有趣的是,这座城市内部仍然并未戒严。可能比起城池被攻破的遥远威胁之外,还是城内贵族与统治层的傲慢需求对守备将军而言更为紧迫。 当军队龟缩在城内或城池周边的前哨基地时,安格隆的角斗士会即刻对基地发动突击的骚扰。他们的后方在德西亚,一座已经被帝国之拳和钢铁勇士两大尤其擅长防守战的军团中抽调军力共同把守的城池。这令安格隆不必顾虑任何后患。 而当努凯里亚地方军主动调动兵力出击时,佩图拉博用介于慷慨赠送和强行要求之间的某个态度,严肃地将大批火炮与火箭弹硬塞给了安格隆,帮助红砂中的原体攻击敌人。 在这期间,两支为帝国远征的军队自然不可能长久地在努凯里亚一颗星球上蹉跎时间。 地表的德西亚城被看作一种远征军的临时基地,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以努凯里亚为中心点,向周边的星区推进军队。他们已经得知不远处存在着若干不同的有人类居住的区域,比如塔ls星系。只不过他们暂时无法定位那个方向的坐标。 总之,首先在两名基因原体的和谈下屈服的是一颗被当地人命名为无光星的星球,在当地佩图拉博再次见到一些熟悉的乳白色骨质材料被遗弃于此,他们没有追踪到这些仿佛能自己生长蜕变的可塑材料的所有者。 安格隆则按照他自己的方法找寻着战争的脉搏。对于一名这样的原体而言,任何现有的成体系战争教学都不可能完全适合他的意志。他只能在战事中找到自己的战争之途。 不久之后,受攻击的城邦开始转换思路,向外派出机动性部队进行侦查活动。安格隆设置的大量简易路边炸弹给他们的轻装巡逻队带来了众多困难,而数十千克的大当量反坦克炸弹和串联作为简易爆炸装置的炮弹则阻碍了重装巡逻队的活动。实际上,巡逻队甚至连安格隆架设的火箭发射架都找不到。 假如安格隆拥有更多的战士,他本质上更加倾向于令战士本身参与截击,而手雷和榴弹在他的固有思维中则更像是上位者虚张声势的武器,不适合热砂中成长的战士。 然而现实是,为了保护身边并不算多的同伴,安格隆接受了钢铁勇士留下的无穷无尽的火力弹药用以取代真人的牺牲。 无论如何,这支灵活的队伍对城池陆军的装甲部队的士气产生了极大的削弱,具有旧夜科技优势的霍赞城——他们现在得知了这座城池的名字——气急败坏,他们的科技优势被他们的懦弱削弱。 多次的袭击过后,霍赞城开始发动毫无条理的袭击,他们的飞行器从了望塔背后起飞,向着被锁定的德西亚方向飞来。理所当然地,这些军事尝试被守城的帝国之拳战士轻松地扼杀。 “基因原体安格隆,请问你是否需要协助?”帝国之拳的连长问,“这些当地守军的无差别打击目标是德西亚城的居民区、生产区,以及塔尔克家族正在建造的血泪之墙。一些砖块被震掉了。” 安格隆报以一笑:“如果你们想要发射攻城炮,连长,提前告诉我们,我要把我的战士们撤出战区。” 他并不反对运用手头已经拥有的力量进行对战,毕竟从一开始拯救了他们的就是他兄弟的关照,安格隆不会在反抗理念上无限制地追求虚无缥缈的立场纯粹性——好吧,也许这也和帝国的军事科技太好用了有关。 总之,无论这些高阶骑手是如何乘坐银色的长翼在空中滑翔,或者躺在丝绒绸布的沙发里居高临下,他们的声波干扰器和物质转换波束器又是何等精良,他们的坚守意志下滑速度都是可悲而可怕的。 更何况,在第一次在敌方的通讯频道中监听到本地民众的态度后,安格隆也对高阶骑手对于他们的人民真正的掌控力度有了新的认知。 战争迫使角斗场中的流血表演告一段落,安全受到威胁的氛围在霍赞城内弥漫。 失去了分散注意力的全民娱乐后,百姓终于发觉自己的生活中空无一物,而当他们抬起头时,百姓确实开始思考,为什么他们拥有的如此之少,而高阶骑手却似乎拥有着整个世界。 这和上百年未曾在霍赞响起的战争警告一并从不同角度动摇了高阶骑手对人民的统治力。 当第一颗火箭弹砸在霍赞的了望塔上时,高阶骑手麾下军队不可被挑战的神话被迅速而无情地直接在整座霍赞城眼前打破,从军队到民众,在实际损失并不小的前提下,他们的心理及精神上受到的打击依然远大于实际上的军事损失。 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一种无言的震撼中,而每次袭击时被迫暂停的工作与生活中的种种日常活动,则迅速将这种震撼转换为对统治层的不满。 这种负面情绪在霍赞的守备军后来公开宣布他们不会向德西亚发动进一步的攻击时达到了一个峰值,一部分与主导这个被称为城池的国家的高阶骑手冲突的另一批贵族与众多的民众同时攻击守备军的“举棋不定、懦弱无能”,而主导霍赞的家族则有苦难言。 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群角斗士会拥有如此反常的战术、军力和纪律。在任何一次有记载的奴隶叛乱中,有些奴隶确实成功打入城内,但这种漫长而疲惫的战斗对家族统治权的削弱是高阶骑手不曾预想的。 长久以来,高阶骑手们低头注视角斗场,观看着这座关押众多观点相左者、反抗者、敌人与罪人的后裔和无依无靠的孤儿在笼内拼杀时,未必没有一种优越的嘲讽之心。 他们通过观看角斗来获得内心的安全感,并借用奴隶的存在意义来强化一种不服从者已经戴上镣铐、锁于囚笼、遭到驯化的观念:这些足以徒手搏杀野兽的强大反抗者,也不过是贵族手心里的玩具。 公开的竞技停止后,高阶骑手私下开始组织血腥角斗表演则变本加厉,来自外界的压力被释放到霍赞内部最底层的奴隶头顶,带着某种末日将至的紧迫感。常规状态下,高阶骑手会有意识地控制角斗士的死亡率,以免在某日发现自己的玩具被消耗干净,但现在,他们减少了有意识的顾忌。 另外,一部分高台上的平民在观看角斗中获得了和贵族同等的高傲之感,而这批人的恐慌和倒戈则来得比任何人都快。 对他们来说,那面红底黑图的旗帜标志着邻国一群恐怖的野兽从他们断开的锁链和破开的牢笼中声势浩大地闯出,并认为这些野兽必将在杀光守备之后威胁他们自己的性命。在霍赞城内,努凯里亚数百年构建的安全平衡体系刹那间被击破。他们开始要求霍赞城的统治者保护他们的生活。 这股风潮受到了贵族中其他派别的利用,因此得以愈演愈烈。毕竟往往有人认为,危机恰恰是弄权的良时。 这场战斗对安格隆一方几乎没有损耗,甚至许多人竟然通过这种受到指挥取得战果的、具有希望的战事,逐步走出了角斗场的阴影。 安格隆本人则沉浸在战斗中,他的思想非但没有受到干扰,反而愈发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做出的每一个指令原因何在,也能回答自己是在为何而战。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渐渐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安格隆率领角斗士轰倒了霍赞的了望塔,用轻型载具从正面冲破守备混乱的霍赞城时,城内的角斗场也终于借机发动暴动。有些奴隶双腕的锁链都未折断,径直甩着两道铁索闯出洞窟。高阶骑手的加倍压迫夺走了他们苟且求生的可能性,而聚集于安格隆的旗帜之下,则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出路。 同样地,比起霍赞角斗士带来的真实威胁,大规模恐慌才是真正抓住霍赞城命脉的要事。长期准备过后,这次正面的突袭从攻入城门,进行城市作战,到冲破霍赞的君王宫,总共花费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小时。亲卫军的银藤机械触肢和高等枪炮在城市战中显得无比无力。 倘若算上几名角斗士找到通向皇宫顶层的楼梯,把他们的旗帜插在霍赞最高的宫殿顶端,令他们的标志在空中招展的事件,那么花费的时间就在三十一小时之内。 安格隆特别叮嘱让战士们将霍赞城的至高统治者带到他面前,并在发现这个所谓的统治者竟然是个腿脚发软的五岁小孩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俯身揉了揉这小孩的脑袋,从小孩粗糙的手掌辨认出这兴许是个洗衣奴仆的孩子。 “这是他们选的。”安格隆沉声说,撕去他拟好的名单。 他原本打算让他的角斗士去处死罪行值得被列在名单上的高阶骑手,毕竟战士们的压力需要得到释放。 “克莱斯特,”他说,“拜托帮我找找统治者家族历史的谱系记载,再去找到霍赞的角斗士,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提着谱系上有的人头来找我。另外,可以帮我找来霍赞真正的主宰吗。” 女角斗士爽快地应下,踩着长刀如舞者般离开。三十分钟后,一个披着狼狈麻布袋子的贵族跪在他脚边。 “站起来。”安格隆说着,将贵族从地上拽起来。 在对方堪堪站稳,并做出一副别扭而暗藏怨恨的谄媚神情,打算奉新的征服者为主人时,他撕裂了对方的血肉,让鲜血和内脏倾泻滑落。 “再帮我一个忙,克莱斯特。”安格隆抹去脸上的鲜血,平静地说,“去问问我兄长的军队留下的通讯员,能否为我联系到泰拉。” 他的视线穿过长厅,落在天边。今日的阴云呈现出军火器械的铁灰色,笼罩着诸多尚未被攻破的努凯里亚高墙与哨塔。战争将绵延在地面上,永无止境。 而他刚刚亲手解放了一个城池。在未来,正如他的两名兄弟所言,他们将为更多的星球带来解放和新生。 “我想……接下来的解放,我们可以和我未来的军队一同进行。”红砂之主说。 克莱斯特咧着嘴笑了起来,疤痕让她的脸扭曲而富有野性,她按照那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向着安格隆敬了个很不正经的军礼。 泰拉,喜马拉雅,皇宫。 “那么,这一场弑君棋就算是下完了。”莫尔斯抬手,灵能如丝线一圈圈地剥离,努凯里亚的幻景从棋盘上方消失,烟雾般收回他闪烁符文的、包裹着黑布的手掌中。 他合上棋盘,对帝皇露出微笑。 “去吧。”帝皇颔首道。 第65章 尚未建成的纪念馆 卡恩在等待穿戴陶钢甲的时刻。他看见自己蓝白色的战甲被分件摆放,很快他的注意力被肩甲上的红色猎犬所吸引。 猎犬张开口部探出尖牙,四爪伸出蓄势待发,在这其中隐藏着暴躁渴血的本性;而它的喉颈则被带钉的铁圈环绕,象征着一种对约束和秩序的强调。 卡恩往往认为这枚标志以令人惊讶的准确性,精确地刻画了帝国第十二军团的内部特性。在他们与第十三远征舰队共同投入战斗,和来自蛮荒世界乃至亚人种族的部队长期合作,通过一系列的暴力征服,为天鹰旗在那些尤其需要表现出歼灭和大范围屠杀以展露威势的军事行动中效力时,他们扮演的角色定位正是堪堪受约束的狂暴猎犬。 他有时确实会想,在这支被称为“血十三”的十三号远征舰队扬名于银河时,人们看待帝皇那支真正排行为十三的阿斯塔特军团,是否会因此在重复名号上受到一定的困扰。 总之,他欣然地接受这一称号,因为相较于战事过后广为传唱的英雄故事与领袖光辉,一个用于描述集体血腥行为的词显然地更加贴近战争的本质。 卡恩看向旁边的战斧。这柄战斧帮助他赢得了声名和战功,敌人的头颅从他的斧尖滑落时,他知道他更加地贴近兄弟战士口中那名高效而致命的杀手。 如今他跻身第八突击连的连长之位,更多的兄弟将性命与荣誉交给他。 同样地,他冷静地接受着这一切,将它们视作大远征途中必不可少的经历的一部分。这并不代表着他生而就是某种更高的存在,某个站在烈阳之下统率士兵的天赋者,因为此事纵然不发生在他身上,也一定会发生在另一位战斗兄弟身上。 当他思考这一切,往往会产生一种深刻的荣誉感,这和他的军衔无关。他只是发觉自己的名字和无数兄弟一样,写在了人类历程中或许最为伟大的传奇故事中。 卡恩的战靴上染着一些洗不去的血渍,像尘土被光滑的表面吸附。这就是在选择浅色战甲的同时积极投入无数场银河屠杀的后果。 在这些鲜血的痕迹中,藏着所有炮艇卷动的空气、在燃烧的城市中融化变形的铁和钢盔与燃料喷涌转化形成的油雾和粉末。不同种族的鲜血落在倾倒的建筑表面,一些血迹就在这时抓住他的战靴,将它们存在过的证明渗进苍白的腿甲缝隙,把全部的滚滚浓烟、灼烧的噪音和吼叫,留在最后站立在血河和废墟中间的那名战士身上。 他无情地享受着这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瞬间,回忆战斧挥动的尖啸、血肉断裂的触觉。人类的每一个千年中,战争都在流淌的鲜血里轮回。当他的兄弟与他并肩作战,从后背传来的支撑和前方敌人倒在利斧之下的无声坠地,提醒着他生命的存在。 他完成着帝国真理赋予他的使命,从这条已经被选择的道路上找到他所能获取的意义。 然而,不可否认地,卡恩对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心怀期待。 当荷鲁斯·卢佩卡尔率领他的影月苍狼征战时,与他合作的军团只能听从首归之子的指挥。他们的荣誉和牺牲往往会被这群珍珠白的狼群无意间遮盖,因为半神荷鲁斯战斗于军阵之前。 当第四军团的原体早早地归来,让那整支久经战事,战功累累,但思维在结营接战上几乎因固化而受到质疑的钢铁军团重获新生,全军都找到了与战争本身同等重要的建设之道,在帝皇的规划中拿下了完全不可取代的重要位置时,第十二军团仍然忠诚地履行着他们将鲜血洒向银河的固定职能。 由基因原体一手带大的第十五军团暂且不提——这是根本无法比较的,他们的第一场战斗就是与原体并肩作战,第九军团因不明原因受到抑制的血腥天性也暂时忽略,真正震动了卡恩的是第六军团原体的到来。 黎曼·鲁斯以最轻描淡写的手笔,将芬里斯的寒风刮透了整支野蛮至极的军队,原体的母星文化、原体本人的意志和军团的灵魂三者合一,他们无目标的粗野蛮横转变成独特的军团气质,太空野狼从此诞生。 而此时,获名战争猎犬的第十二军团仍然在更多的烈火和血腥中徘徊不前,寻觅无路。 什么时候他们的基因原体能回归?届时,第十二军团又会获得怎样的转变? 血十三是整个第十三号远征舰队的名号,战犬是帝皇赋予他们的名字,那么基因原体本人,将赠与他的子嗣怎样的期许? 卡恩在心中提问,等待着有朝一日能有人给他一个解答。 仆役拜访了他,出现在他身边。他等待着他们协助他穿甲,但今日,从这些仆役不太寻常的移动速度中,他敏锐地嗅闻到预期之外的某种讯息将要到来的气味。实际上,这种异常之处早在他们的舰队本次在泰拉获取补给时的过长停留中就有所体现。 一名通过马克二型头盔上的标志性纹饰体现出军团老兵身份的战士向他走来,往日坚定的步伐变得急促,腰间的短斧和手枪敲打着腿部的装甲。 他由铁线织成的斗篷笼罩着他的盔甲,其深蓝、青铜和乳白的色调与战争猎犬本身的蓝白盔甲相互映照。军团长基尔在这名指挥官以杰出能力扭转战局,一举粉碎一支科技蛮族的武装队伍后,亲自授予了他这袭斗篷,作为荣誉的奖赏。 第十八连的连长,玛戈。 玛戈单独找到卡恩,常伴他左右的旗手与行刑人等战斗兄弟没有出现。即使隔着铁面的遮挡,卡恩依然能从这名与他几乎同时加入战犬的军团兄弟身上感受到反常的欣喜和急切。 “卡恩!”玛戈开门见山,难掩激动,在卡恩邀请他细谈事务之前,甚至在他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话之前,他的脚步已经有了离开的趋势。 “坚毅决心号即将启程,我们的基因原体已经寻回。他亲口向人类之主请求要与我们相见——过来,与我一起将这消息告诉其他人,我的兄弟!” —— 德西亚。高阶骑手之城。努凯里亚的瘢痕。受统治与奴役之城。 被解放之城。红砂之城。安格隆之城。泪墙之城。全新的城。 佩图拉博将羊皮纸递给安格隆。 “选两个相互对照的名字。”他说,“作为我赠予你的纪念馆将选用的城市名。战争猎犬已经启航,在你的第十二军团到来之前,我们就能建好它。” “我不需要一座纪念馆,”安格隆说,“这是上层统治者才需要的东西。只有那些缺乏真实功绩的人,才会需要通过造这些塑像,还有到处宣讲,给自己加上那些人造的光辉。” 他坐在佩图拉博身旁的姿态不再紧张。数日之前作为一种阴影笼罩在他心间,并通过细微的颤抖和时而令他惊醒的幻觉反应在外的创伤,逐渐在繁忙的战事安排与胜利后呈现在他面前的每一副笑容中消弭。有希望与远大目标的战争赋予了安格隆对未来的期望,并化作崭新的滚热血液,注入他的心魂之中。 见证一名兄弟成长的历程对佩图拉博而言是愉快的,尤其是这份转变发生在他的帮助之下——马格努斯的成长例外,即使今日回想,那仍然是一场罕见的连环灾难集合。 “不,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说,“你为努凯里亚所做的一切付出都应当成为他们历史的一部分。” 他的态度比上次与安格隆相见时更为严肃。上一场刚刚结束的对外征服中遗留的怒火,以及通过保持庄严来和网道中自身心态的刻意区分的行为,共同固定了他现在的心理状态。 但他仍然保留了面对兄弟的耐心。 寰宇之内,与他用相近的材料打造而成的生命,终究不过二十之数。他尽量避免生气,除非对方实在太过于擅长无意识地用一张讨人厌的嘴惹恼他人。 “假如一个人没有真实的功绩,从未真正给人民带来切实的福祉,那么他的塑像纵然雕刻得再精美无瑕,也必将落满灰尘。但若他早就被人所敬爱传颂,纵然他自己不立雕像,人们也会自己用石头和泥土造出他们心里的英雄。”佩图拉博劝告道。 “那么就让人们自己建雕像吧。”安格隆摇了摇头。“我不想替他们决定。” “那就当成是我私人给伱的礼物,如何?除了一些完全无人开采的建筑材料,钢铁勇士不会额外动用努凯里亚的分毫人力与资源。” “佩图拉博,这是没有必要的。把士兵的力量带给那些更需要的人吧。” 佩图拉博上身向前倾出一点角度,“你在接受战争的荣誉时毫无抗拒,也接受我们对努凯里亚本地人的援助。可其他时候,无论我想向你赠送何物,每一次地,你总是在反对。我不确定你是为什么在拒绝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赠予出自单纯的好意。” 安格隆愣了一下,直到佩图拉博明确提出这件事,他才发现事实的确如此——他平时根本没有空闲来回顾这些关于自己的小事。 “角斗士从不接受平白的奖赏,”他说,“我们依靠自己的战斗去换来外界的赞扬,和彼此之间的拥抱。” 佩图拉博周围的情绪中带上一层转瞬而逝的薄怒,尽管这层波涛极快地被克制的悲哀所取代,安格隆依然察觉了它。他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佩图拉博站起来,长袍随姿态的变化而浮动,金色的暗纹在光影角度恰好时反射光线。 他张开双臂,注视着兄弟黄铜般的双眼。 “你可曾注意到这一点,安格隆:那就是你口中的‘我们’,只属于你和你的角斗士兄弟姐妹。” “你偶尔称我为兄弟,可你每日都将‘兄弟姐妹’挂在口边。我可以看出,当你见到我服装上的金线时,你脸上有着你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反感。在我们如此不加保留地对你坦白了我们的愿望和诚意后,你仍然将我的礼物示为统治者的奖赏……” 他停顿了片刻,短暂地思考了自己是否与莫尔斯的尖锐风格有点靠近。接着,以莫尔斯为反面示例,他收敛了少许。 “是的,这并不难理解……”佩图拉博压低声音,借此掩盖他的挫败。“他们是你多年的同伴,而与我们外形相似的高阶骑手则折磨你许多年。” 安格隆的手抓住他的手臂,红砂之子已经急切地站起,他与人握手的方式正是战士们在投身尘埃与血雾之前相互鼓舞的形式。 “我……不能说我绝无此意,”安格隆说,“但我绝对地尊敬你。这是我无法立刻纠正我的态度,不是你的问题。” “不,这当然是我的疏漏,我过于急切……但我仍然坚持为你造一幢建筑物,我们可以聊一聊你现阶段真正需要什么——我本该注意此事。另外,这里其实也有我自己的需求,我最近需要通过这种方法来观察并筛选出一些子嗣,投入一项保密任务。” 佩图拉博说着,发现自己心中压住的别扭迅速散去,速度令人惊异的快,另一种安宁的平和填补了这道空缺。 他眨了一下眼睛,忽而觉得有些不对。 一个念头之间,他注意到安格隆抓住他小臂的手,同时,更多的线索迅速被串联。 “安格隆,我察觉我不再有负面的情绪,”他抬起头,在兄弟的表情中寻找着蛛丝马迹,“而我知道,我们中的有些人具备一些超越常规的能力。” “我想这是我的天赋,”安格隆温和地说,放开了佩图拉博的手,“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它,但我能让陷入负面情绪的人感到好一点。” 佩图拉博不否认自己对此产生了兴趣。根据他近年多次与灵能者对战,以及被马格努斯通过各种稀奇意外干扰的经历来看,他觉得这听起来像是某种灵能天分的运用;这和千尘之阳天枭学派的风格有些相近之处,区别在于一方偏向探查,另一方则偏向疏导。 “如此值得珍惜的能力,我会邀请马格努斯来和你讨论,”佩图拉博说,那种舒适的平和感继续包裹着他,让他仿佛置身于他最喜欢的洛科斯工坊,阳光推开窗户,令他浑身放松、精神专注,“你的天赋或许能得到进一步发挥。” 安格隆露出笑容。“好,感谢你,兄弟。还有你刚才提到,你造一幢建筑是有你的需求?” “你可以当成是保密任务前的选拔。”佩图拉博说。 “这可以直接说出来吗?” “保守秘密,而非保守秘密的存在。但更多的消息我就不能提供了。既然你不想要纪念馆,我们看看能否造些别的建筑……”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佩图拉博与安格隆对视一眼,后者看向门口,大声说:“进来吧。怎么了,克莱斯特?” 女角斗士推门进入,正是她标志性的刀尖滑动声让安格隆轻易地分辨出她的身份。 “我们救回的霍赞角斗士中有两人自尽了。”克莱斯特说,“安格隆,我想你会希望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 是的,我将一些时间线提前了,比如这位一个照面就被安格隆送走的原we军团长的上任时间 第66章 山的另一边 “在这座青色的山谷里,”莫尔斯平淡地念着,发音和哥特语很不相同,奇异的韵律隐藏在音节和音节的空隙中,用语言的抑扬本身填补语气的空缺,“河水的银光被挂在垂下的草尖。阳光闪烁,照到山的另一边,山谷里的光像飘浮的泡沫。” “一个年轻的战士,在清粼粼的蓝水里,静静地仰躺着,身躯在水中展开。天上的云与他惨白的脸对照着,雨水一样的光落进他身旁的绿苔藓。他的一只脚在菖蒲里。” “他很安静,像一个久病的小孩正在微笑。他在自然温暖的怀里躺着,并不寒冷。鲜花的花香不能再让他的鼻翼颤动,他在明天的阳光里睡着了。” 星语庭的灵能者们在黑袍工匠旁边垂着头,莫尔斯金色带有符文的灵能光芒,与众多通过意志穿梭在繁星的静谧盈盈蓝色光辉相互交融,为室内景观覆盖上一层太阳之下深水湖泊独有的金蓝色调。 坚毅决心号的这间舱室里,所有凡人都沉浸在昏迷的意识中,虽然起因是莫尔斯将他们尽数击昏以方便和铁血号私人对话,但佩图拉博仿佛能感觉到这些凡人正和他同享莫尔斯的吟诵,在同等的愁绪中为诗歌所动摇。 基因原体通过电子元件对地面摄像机仆的远程连接,沉默地观看着安格隆去照看围绕在死者遗体身旁的角斗士们。 那一张张具有比常年干旱时的大地更加深邃的裂痕的脸庞几乎不具有年龄和性别的区分,他们皲裂的皮肤、受伤害的猩红疤痕与空洞眼眸中的悲戚将他们联结成一个不可区分的整体,角斗士平时展现出的个性在深入魂灵和骨血的共通哀悼中熔炼成强烈的集体情感共鸣,即使在距离现场极为遥远的铁血号中,他依然能客观地体验到他们的痛苦之情。 巨人到来时,角斗士们自发地为他让开道路,向上伸出手试着挽住他的手臂,推动他的腿想让他快些赶到,人们像信赖血亲一样,向着安格隆无言地请求帮助。 安格隆回应了他们。这名伟岸的战士屈膝半跪的动作如此自然而流畅,许是因为这并非朝着任何奴隶主的臣服,而是出自深切的对同伴的关怀与保护——尽管这甚至是安格隆首次与这两名死者相识。 他伸出巨掌,小心翼翼地扶住一名死者的头,防止他被割断的脖子发生错位。这名已故的战士头颅上的银色线缆在安格隆的手中滑动,巨人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和无力的伤痛而抽搐。 在死者身旁的另一人头部没有多余的神经植入物,一把锈蚀的刀以猎手的精准穿过肋骨刺入他的胸膛,被死者已经僵硬的干枯手掌紧紧抓住。 他们的皮肤一样地呈现出赭石的深褐,若苦难是增加年龄的人类身躯的年轮,那么两人曾经历的折磨则让这年轮密集到不再容易辨认。 “老赛门一直把博伊当成他的孩子。”一名角斗士说,嗓音因为生理性的损伤而沙哑。他说起话来又快又清楚,嗓门很大,像把低沉的大盒子乐器,破破烂烂地,就这么说着,但所有人都在听。 “在他们给博伊打了钉子之后,博伊就被那群畜生带走,单独地锁起来。赛门一直在等啊,等到再和他的小博伊见面的那天。” “我劝这老头儿小心点,野兽哪里能认得人脸?别下不了狠手,手头磨好的矛也不敢戳,到时候上去被博伊一下子撕成两半,那就荒唐透了。赛门就笑呵呵的,那笑得漏出来的一口烂牙啊,连块兽肉也咬得费劲,他也不着急。” “当然,他们那帮疯透了的高阶骑手最喜欢看什么反目成仇的戏码。博伊肯定得和他的老爹打,对吧,肯定得打。老赛门肯定是料到那一天,所以他不着急呢,他知道他俩还得见面。那天我也在啊,天上的太阳要把我烤死了。” “我看见博伊,满嘴血沫子,肩膀上插着铁条,铁条上挂着人皮,我当时就觉得赛门死定了。谁知道博伊吼着吼着,一眼看见老赛门,就忽然地安静了,啪一下子不动弹了。他什么都清醒了,我现在看他那是钉子发挥到时候过了劲儿,但高阶骑手可生气啊,播音员喊着要好好惩戒他,再之后就没见过了……” 安格隆的胸膛猛烈地起伏着,空气涌进他的鼻腔,立刻被转化成滚烫的血气。 他的目光扫过博伊浑身上下层层叠叠的伤疤,比起角斗中所遭受的伤疤,叠在皮肤上方的血口更多地来自奴隶主的铁鞭与生铁。 击溃霍赞城的喜悦离他而去,那盘旋在头顶的阴影又渐渐地归来。失败的苦涩与噩梦一同找上了他,带给安格隆一阵颤抖。 奥诺玛莫斯从角斗士之中走出,轻轻地拍着这数米高的巨人的背脊。经过钢铁勇士不辞余力的治疗,他奇迹般地恢复了大半的身体机能,无法恢复的部分也结合了机械科技的改造,例如他半机械的跟腱,支撑起老战士的活动。 老战士没有说一个字,但佩图拉博读得懂他动作的含义。奥诺玛莫斯在试着告诉安格隆,他们都还活着。 “谢谢你,”安格隆缓慢地说,从感同身受的悲伤中提起一点精神,“谢谢你。他们……留下过什么话吗?” “没有。”另一名角斗士说,“他们重逢后,博伊大概拜托赛门杀死他吧。在奴隶主死了之后,我们已经不需要为别人活着了。” 佩图拉博能从角斗士的声音里分辨出一丝具有惊人的真情的羡慕,而这点对于能够与他人情感联结一心的安格隆则变得尤其显然。 巨人暂且闭上眼睛时的神情尤其黯然。 “他们提过未来想做什么吗?”安格隆问,尽管他更想问的是在场的角斗士们想在未来何去何从。 “哦,”羡慕着死者的角斗士笑起来,“谁没想过呢?我们每天晚上都在聊,未来要把高阶骑手全杀了。我们也要住进高大的宫殿里,享受不用战斗就能有吃有喝的日子,每天吃整整五顿天底下最好吃的角牛肉。” “但我们进不了那些宫殿。”一个霍赞的女角斗士阴沉地说,每说出一个字都要让牙齿摩擦,“只要看一眼这些金子,我断的指头就发疼啊。赛门走了,他找到能睡得着觉的地方了。” “生活会变好,生活会变好。赛门天天这么来回地说,但我们活着就是在糟蹋生活。”有人冷笑道。 “是啊。”另一名角斗士感叹,这最简单的慨叹却令安格隆猛然地看了过去,只因正在叹息的不是霍赞城他刚刚救出的,与他不相熟的斗士,而是在德西亚曾经与他并肩而眠、背靠背作战,且在整场攻打霍赞的战斗中都表现十足积极的战斗者。 安格隆常常自豪地认为自己的兄弟姐妹胸膛中都燃烧着抗争与自由的火焰,他们与他一同杀死奴隶主,为更多的人争取解放。可是,此时此刻,他恍然间望见了数个本质上其实已经无比疲惫的灵魂。 他们曾经被迫成为战士,但他们从未以此为傲。如今,角斗士们愿意追随他征战,或许也不是对他理念的支持——他们只是无处可去了。 “博伊说过想变成一条小蜥蜴。”又一名霍赞的小战士说,他和约楚卡一般高,“从缝隙里爬走,永远不要回来了。你看看博伊的脖子吧,巨大的角斗士。说不定他变成的小蜥蜴就是从那里逃出身体了呢。赛门最好了,带着博伊变成的小蜥蜴一起钻进沙子里跑掉了。” 佩图拉博不知道这是小战士的玩笑,还是他真的相信这个童话的存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莫尔斯的灵能虚影坐在他身旁。“我喜欢这个故事。”工匠说。 “这不会是第一起类似的事件,”佩图拉博说,“假如安格隆没有找到方法去阻止。在我一路以来的征服途中,虽然性质和起因不一样,但不可否认地,自尽者比比皆是。” “如果一个人看不见能走的道路,那不如在水草丰美的山谷里找到永远能接纳他的净土。”莫尔斯说,“我通常认为了无遗憾的安眠是这片宇宙里最幸福的事,可惜认可我的人并不多。” 佩图拉博想要开口说莫尔斯一定是活得太久了,接着他想到莫尔斯数千年的隐居地点似乎颇有某种暗合他话语的嫌疑,于是没有提问。 这引来了工匠的关注,当然,佩图拉博知道自己堪称多愁善感的杂思纵然是莫尔斯也难以时时理解,但能与彼此相互在意就是一件足够令他宽慰的事。 莫尔斯举手作投降状:“是的,我活得太久了,我知道我说的话和人类道德有些冲突。总之,眼下的困境是安格隆自己才能解决的,我赞成你在旁观看的决定。” 佩图拉博点头,等待着安格隆的下一步行动。 他方才刚刚告诉过莫尔斯,他的兄弟似乎在情绪的安抚上有一种超出常人的天赋,这也让佩图拉博认为安格隆具有独自解决当前问题的能力。 安格隆放下扶着死者的手,若非这些令人憎恶的钢缆早已与死者的大脑紧紧相连,他一定早已为名为博伊的斗士扯下这些奴役和痛苦的根源,让他的遗体获得某种程度的自由和洁净。 他忍住内心汹涌的伤痛之情,让每名在场的斗士向他辐射而来的、叠加而成的绝望和哀恸得到控制。他向左右两个侧前方伸手。 “握住我的手吧,兄弟姐妹们。”安格隆低沉地说,“一个接着一个,让我们成为一个整体。”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像是一道光芒,远比高阶领主金殿中的水晶灯更加柔和,更加凝实。他黄铜般的双眼仿若被雾气沾湿,闪烁的水光落在这星辰之上。自他出生时在高山的荒野骸骨坟墓间落泪,这许是他心上的眼泪第二次自心湖满溢至现实。 他的手在颤抖中伸出,像是一根锚链,等待飘游的灵魂落向他,从此在红砂之海里找到锚点。 角斗士们面面相觑,接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握住了彼此的手,奥诺玛莫斯抓住他的左手,那个讲述蜥蜴故事的小孩抓住他右手的手指。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靠近了他的身边,听到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又在这呼吸中品尝到彼此的悲伤和苦难。 安格隆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这条长弧中传递。他们已然成为整体。 “我的记忆始于山峦。”安格隆说,比任何人的一生都更加漫长的痛苦让他微微蹙眉,“就在那儿,在逃向自由者的骨血之间,我被带到角斗场。” “从那一刻起,我往往会想,为这些永无安宁的死者复仇,让他们的遗骨在寒风中被侵蚀消失,或许是我们每个人的愿望。” 他停顿下来,感受着若干股强烈的复仇意念从战士们的灵魂中透出热量。他记住这些战士的名字,并等待着其他的同伴们从被握住的手中汲取力量。 “但我遗忘了,我们所有人都只是想从这痛苦的生命中获得解脱。在为我们的同类人争取自由的道路上,我找到了我的解脱之路。我被我设想的未来迷惑了双眼,我忘了这条战斗与争斗的血腥路途不是我们每个人的归宿。我们中的一部分,也许只是想在纷争中找到一处能够安度余生的无拘束之所。” 一些疲倦的魂灵在安格隆的意志中落下泪滴,证明了安格隆所言的正确性。这直接让基因原体的泪水从眼中流出。 佩图拉博在安格隆演讲的过程中变得专注。在他兄弟的理念中,他正在获取着一些可以推而广之的思想。他惯于将所有人的任务井井有条地依次分配,此时他忽然发现,也许他还是缺少了一些深入灵魂的交流,尤其是和他的钢铁勇士们的。 “我应当考虑到你们。”安格隆说,没有用他常用的“战士”称呼,“我应当关照到你们的愿望。从现在起,我会做出补救,我希望这还来得及。” “我的兄弟说过,他希望为我造一幢建筑,我们还没有谈到究竟需要造怎样的楼。” 突然被提到的佩图拉博小小地吃了一惊,尤其是在安格隆直接用兄弟一词指代了他的时候。 “我想,我现在有了一个决定。”安格隆说,“我想要一座医院。既然德西亚城后山岭阳光直射的半面是战士的训练场,那么医院就建在阳光需要越过山峰才能见到的另一边吧。从身体上的伤疤,再到心灵的疤痕。这座医院将同时治疗我们的身体和灵魂。” “据说这银河中其实存在着心灵医者这样的职位,但我们还没有这样的医生呢,”安格隆流淌着泪水的脸上增添了一抹微笑,他为自己的天赋将要得到更大的发挥而欣然,“那么,我也许可以成为努凯里亚的第一个心理医生。” 第67章 有关建设 正如钢铁勇士曾经所做的无数次建设一样,他们此次接受在努凯里亚建设一家医疗中心的任务完成得同样迅速而出色。 在佩图拉博的特意要求下,医院参照的模板实际上被定为各星球帝国总督常常偏爱的大型疗养院——假如他们真的能在通过手术不断延长的寿命中找到能够正常退休的那一天。 除去忍不住想为原体建造行宫之外,钢铁勇士甚少承建此类具备实际用途,但往往既不紧急又不实足必要的大型工程。 因此,针对努凯里亚的实际情况,钢铁勇士的建筑设计师们为此展开了多次紧凑的临时讨论,地点不限于铁血号,而是分布于各个舰艇上的阿哥拉集市。 这也是这一被戏称为“集市”的,每艘钢铁勇士舰艇内部新建的军团内部交流厅首次投入使用。 阿哥拉集市的起源实际上是当年战士们自行组建的石匠俱乐部的一种附属衍生品,而这一具有奥林匹亚特色,并在后期发展中获得词义延伸的专有名词的首名提出者,其实是已故的泰拉裔战争铁匠德费斯。 当时,初创于数年前军团重建之日,为自己避免在钢铁勇士纪念馆中以不恰当的方式名垂军团日志,战士们主动创建的为雕刻技法交流与攻防理论沙盘模拟而生的石匠俱乐部——俱乐部是否真的起到了最初的职能尚且有待商榷——在时间的流逝中日渐演变为一个人员筛选严格、入会需经历重重考验的智者议会,许多人认为有必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可供全体战斗兄弟参与其中的讨论广场,令更多的兄弟拥有公开发言的机会。 这一观点在佩图拉博某次提出要“让人以自己的声音说话”后,一度跃居军团内部的话题核心。 也正是在那时,德费斯结合基因原体的母星文化,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讨论平台,即仿照奥林匹亚旧有的城邦中心公共空间,以远征舰队中的单艘舰艇为基础单位,建设一个集体参与军事协商或进行对佩图拉博命令的研讨的区块。他没有来得及亲自落实他的设想。 有趣的是,真正实践了这名战争铁匠构思的军团战士,实际上是一名当时的名声多少有些不足以支撑其决策的宏大性的百夫长。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凯多莫·弗里克斯说,依然不苟言笑,但语气并不严厉,“你还记得他吗,阿扎克?他是和我同批的新兵,虽然我在泰拉出生,而他有幸在奥林匹亚长大。他首次在他的巡洋舰中建立了全军第一个阿哥拉集市。他带动了整支舰队的风潮。” 闲暇时身披羊皮纸般苍白长袍的灵能者,和一身朴素外袍的钢铁战士,并肩行走在刚刚建完的医院里。月光形成浅池积水般的光华,流淌在卵石路上,连星际战士的轮廓也一并柔化,与林木中的草木光泽共同点缀着这片宁静的疗养之地。 这座医院是科技与自然、实用与美感多重复合的奇迹。帝国最先进的一批凡人医用设备和移植而来的、纵览整片银河也不多见的怡人僻静山林同时出现在红砂地中,若要弗里克斯来说,这副风光倒是和他心中想象的奥林匹亚幽深河谷有种相近之处了。 阿扎克·阿里曼听出弗里克斯在等着他问更多的细节。唯有提到有关奥林匹亚的话题,再加上这名钢铁勇士兴致正浓,他才会抛弃直来直往的效率,玩这些小小的把戏。这令弗里克斯更像凡人。 “我对他有所耳闻。”学者点了点头,“他被称赞为敏锐而凶猛的战士。” 两人见到一段跨越人造小溪的木桥,弗里克斯蹲下来检查木板铺设的质量,随后起身,边走边接着说:“他偶尔还有些幽默之处。在阿塔罗斯号上,他宣布要建造一个集市时,还特意提出可惜他想不到合适的贸易货币。” 阿里曼思索着说:“银河尚在分裂之中,统一的货币……应当有些不易推行?” “所以在德费斯的倡议中,阿哥拉比起延伸至‘购物’的语义中,其实更适合延伸到‘我公开发言’这一含义。”弗里克斯说,“这只是一个公用的开放空间,我们相互进一步结识,谈论战斗、技艺、生活、治理,交换物品,甚至有些人在得知我们的基因之父对哲学有过研究后,也开始讨论哲学上的议题。” “无论如何,这座赠予努凯里亚人的医疗中心,就是在我们的集市中获得了每一个设计细节的完善。” “在建设因威特时,你们似乎没有进行过如此大范围的讨论。”阿里曼指出,不确定两名基因原体是否在钢铁勇士心中有所不同,因此将不礼貌的问句隐晦地包含在陈述里。 弗里克斯的表情黯淡下来。“在因威特,父亲为我们列出了完整的指示,将他的意志托付于我们,而我们贯彻并实施了他的伟大构想。可是近日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父亲变得尤其忙碌,他沉默的严肃令我们担忧。我们的纪念馆也许久没有增加新的人员。” 某种意义上,钢铁勇士们终于在收到佩图拉博关于医院的明确指示时,位于努凯里亚的全部舰艇都洋溢起一种欢欣的气氛。他们对自己的水平有着充足的自信,但能获得父亲的额外教导则完全是一种美好的荣誉。 “想一想我,兄弟。”阿里曼说,“不仅与基因之父分别八年,上次得以相见时还戴着头盔。” 弗里克斯的笑声十分有力,好在他对自己响亮而有节奏的笑法颇有自知之明,因此很快停止。 “基因原体安格隆亲口赞扬了我们的建设。”他说,侧过头看着阿里曼。“他来到我们的施工场地,看着砖石被组合,树木被栽种,溪水被引导。” “他的轻盈和温和与他的体型和面容大不相同,行走在建筑材料和施工者中间的空地时轻巧得没有惊动任何尘霾。他称赞着我们的每一个构想,询问他所不理解的,并在明悟后坦言这将如何有益于首批角斗士的休养,以及后续对能够通过审查的凡人的开放。” “令人吃惊的态度。一名基因原体,却这样地……”阿里曼寻找着一个恰当的形容,“抬高我们的位置。” “我们为此感到惊讶与荣幸,但我私下里依然认为父亲对待我们的态度是最恰当的。” “你的偏心溢于言表,凯多莫。若是如此,我认为我们军团才是宇宙中最为无缺的美好家庭。” “那你就这样认为吧,但我必须提醒你,你对千尘之阳的印象很不幸地来自你的猜测,你在钢铁勇士中生活的时间远远长于在你的军团中生活的时间。” “我要陷入恼火之中了。” “你不会。”弗里克斯语气笃定。 阿里曼摇了摇头,黑鸦的预示正回荡在以太的光辉中——或者说,他的日常经验告诉他,他若回击,场面会迅速变成两名成熟的阿斯塔特战士乐此不疲地互相抛出言语上的小石头。 “我要回去了。”学者说。“你继续检查医院的工程质量吧。不过你白天是否已经检查过一轮?” “不能保证白天与夜晚的情况相同。”战士回答,不再琢磨路边若干棵沙沙作响的果树的种植间隔,将视线移到阿里曼带有孔雀蓝眼影的双眼中,“你先走吧。明天父亲召集我们开一场会议,结束后如有空闲,我会去找你。” “不用了。”阿里曼说,“原体交给我的课题必须尽快做完,已不可继续拖延。自明日起我得在铁血号图书馆中摒弃杂念投入研究。也许一周后再见,凯多莫。” “哦。”弗里克斯点头,“那么再见,阿扎克。” —— 三万名阿斯塔特齐聚一堂,就不仅仅是场面壮观的问题,而是如何寻找合适会场的问题。 这些若非需要等待材料运输到位,完全可以一夜之间将整个德西亚城重建一遍的钢铁勇士于清晨在城外集结成一片浩浩荡荡的钢铁之海,按照连队分组排列,等待基因之父前来主持他的会议。 弗里克斯不确定站在队列最前端的战争铁匠们是否清楚今日的议题,但他确定几乎所有的战斗兄弟都对接下来的事一无所知。 不论如何,只要是佩图拉博宣布召开的会议,不论是简单的赞扬还是深刻的批评,对过往的回顾还是对未来的期许,甚至是最令军团心情紧张的钢铁勇士纪念馆人员新增名单公示,只因能亲耳听见基因之父的声音,获得与父亲目光相接的刹那可能,阿斯塔特们就绝对无法拒绝。 从高山下降的风吹动红砂,细小的砂砾敲打在动力甲的陶钢表面,发出细碎的响声,令弗里克斯联想到昨夜树林枝叶和谐的律动。他的意识忠诚地为他计算着时间,在泰拉计时的早间五点,佩图拉博准时地出现。 父亲佩戴了头盔。弗里克斯想,有些遗憾。 “我的钢铁勇士们。”佩图拉博开口,他的声音透过电流的过滤,逆着风传出,恰好地将每一名钢铁勇士都包裹在内。弗里克斯的心被一种实实在在的暖流推动,加快了搏动的速度。 “首先,我需要表扬你们近日的工作。”铁之主说,“不论是作战,合作还是建设。你们出色地完成了每一项任务,这值得称赞。” 他的声音在红砂中回荡,军团自豪地接受着基因之父的认可。 “当你们为我的兄弟安格隆建设医院倾心竭力时,我的目光就落在你们身上。我极为遗憾地发现,挑选出你们中尤其优秀的人变成了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愿望,因为你们中的每一个都充满热情和实干的精神与能力,你们同等地令我骄傲。” 军团保持了钢铁般的静默,这是钢铁勇士中逐渐成为某种独特的特质。 正式会议之外,战士们可以聚集在钢铁之主的身旁,只要言之有物,佩图拉博不会拒绝倾听。但在正式的会议中,越是心潮澎湃,战士们越是不约而同地选择用绝对的自制力,安静地向父亲传达他们强烈的情感。 铁之主的头盔转动着,不难想象他是如何将所有战士的神情尽收眼中。 他继续说:“但今日我们相聚于此,为的是一项更为隐秘而关键的事。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我要选取你们中的一部分,参加一个绝对秘密的任务,一个直接由泰拉下达的指令。” 弗里克斯不确定这条指令是何时出现的,但他认识的那名轮替监督为佩图拉博和泰拉皇宫之间运送文书的战斗兄弟最近没有这方面的工作。他有些好奇,但他知道佩图拉博不会欺骗自己的子嗣。他开始对这项任务产生好奇,想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被选中。 “这个任务,毫不夸张地说,它的重要性甚至不亚于我们宣扬天鹰光辉的伟大远征。而它未知的危险和艰难,也注定了并非每个军团的阿斯塔特战士都有能力完成。” 在子嗣们开始跃跃欲试之前,佩图拉博继续说:“为避免意外,我目前唯一能透露的信息,是参加任务者需要返回泰拉,离开大远征。” 佩图拉博威严的声音在头盔的过滤下显得毫不动摇。 “被选中的战士将暂停阿斯塔特服役生涯,离开钢铁勇士的队伍。你们会有一日时间整理物品,与你们需要告别的人告别。随后,在这项可能持续数十乃至上百年的任务全面完成之前,你们本人与你们全部的功绩将不被允许出现在外。你们的姓名不会被掩盖,但你们的名字——尽管我们都将记住你们中的每一个,将长久地封存于钢铁勇士的档案之中。” 弗里克斯的心跳得慢了一拍。在所有这些要求中,真正令他心生担忧的,只有必须离开钢铁勇士这一条。 这意味着失去他期待多年的跟随基因之父拜访原体母星的机会,远离战斗兄弟,远离基因之父,远离必须投身于大远征最前线,亲自播撒人类帝皇那金色光辉的佩图拉博。 他想到阿里曼。阿里曼能苦恼于被马格努斯追问课题是否完成,而他去参与任务后,还有机会再见到基因之父的面容吗? 尽管犹豫,在弗里克斯内心深处,他已经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算作这项秘密任务中的一员。 每一名钢铁勇士皆是如此。若佩图拉博此刻询问谁愿意前往,所有人都会高高举手。 “正如我所言,你们中的每一人都如此优秀,我几乎无法挑选。而倘若我询问谁愿意参加,恐怕我将见到三万人都向我报名。” “因此,”佩图拉博说,“我决定公平地随机抽取你们中的三千人,作为任务的第一批执行者。统计工作已在昨日完成,接下来,我报到姓名者,从队伍中出列。” 凯多莫·弗里克斯静心等待。在他的名字被基因之父亲口说出时,他向前迈步,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感受到自己的期望被满足。 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但只要是帮助基因之父,为人类作出贡献,他就绝不推辞。 第68章 战士与猎犬 弗里克斯是最早在钢铁晨星号将要停靠的太空港口集合的战士之一,准确地说,他在名单被宣读完毕的那一刻,就转头一路往指定的载具停留方位前进。 有一些无所留恋的战斗兄弟与他同行,比如此次任务中唯一被抽中的战争铁匠比尔·佩兰。这位优秀的海战指挥官是钢铁勇士中的异类,有时在遥望星海时会表现出少许和他人不同的忧郁愁思,兄弟们打趣说他一定在私底下写了本战争诗集。不论如何,他这次返回泰拉时什么都没有携带。 运输车在满员后将他们送到港口等候,而令弗里克斯乃至所有第一批抵达的战士们无比惊喜的是,佩图拉博就在港口的平台中,摘下头盔抱在手中,独自一人在高空呼啸而过的风中,静候他们的到来。 “你们来了。”佩图拉博说,仿佛突然从沉思中惊醒,复杂而庞大的思维刚刚从无限远的方位回归努凯里亚的现实。 外人一定会认为此时铁之主严厉如雕刻的面部线条象征着某种爆发前的冷酷,然而钢铁勇士知道,基因之父实际上对子民抱有的宽容和容忍是惊人的。 迄今为止,他的愤怒只在对敌人的作战中获得过完全的展现,而子嗣中的犯错者则更多得到的是转眼即逝的失望——即使冰冷的失望远比愤怒的咆哮更加伤人。 “你们来的真早。没有什么需要携带的?”佩图拉博问,允许这群身穿铁甲的子嗣团团围在他身边。 大家纷纷摇头。弗里克斯则是想到声称近日要住在图书馆中谢绝访客的阿里曼。他回顾自己与好友的最后一次对话,觉得效果其实还不错,遂没有再纠结。 佩图拉博缓慢地呼吸着,头上的线缆温顺地反射银光。 “你的诗集不需要带吗,比尔?”他从战争铁匠问起,而他的话证实了战士中间的传言。 弗里克斯看向这位绰号“好船长”的兄弟,在空气中捕捉到动力甲锁定的声音。他可以想象在场的三十几个兄弟里有不少都偷偷地在心中笑起来。 “不需要,父亲。”比尔·佩兰闷闷地说。“我……” “怎么了?”佩图拉博问。“这是你的爱好,你在考虑放弃它吗?” 战争铁匠沉默了一秒。 “不,父亲。我只是认为……”他有些迟疑,但对佩图拉博的信任让他在感到一股热流涌上耳朵的同时,说完了剩下的话:“这听起来像是新生活的开端,所以我应该写一本全新的诗集。” “那就好。”佩图拉博说,“否则我就要去问我的其他铁匠们是否在你分享诗歌的时候做出了不恰当的反应。” “我们是兄弟。”比尔说,声音放大了。 “好,我会为你看着萨琴·洛伊有没有偷偷把你的诗集翻出来,在你们的集市上出版发行。鲍勃,你呢?不需要和你的队长告别?” “他一定会送我他的雕刻作品,”鲍勃说,仗着从此不用和小队长见面,言语格外坦率,“但他的技艺很差,我不想在秘密任务里几十年都在肩甲上挂着一个很丑的挂饰。” 一些钢铁的头盔里传出阵阵笑声,佩图拉博冰块般的蓝色眼睛中同样闪过笑意。这些要离开远征队伍的战士看起来心情比他想象的要好,这也是他今日赶来提前等候的原因——他不确定钢铁勇士们到底如何看待这项秘密的任务。 “你呢,”铁之主低着头,视线扫过人群。隔着一模一样的同系列铁甲一眼辨认出盔甲之内的战士身份可能是基因原体通用的天赋,也可能是佩图拉博个人的能力。“凯多莫·弗里克斯?不和那位阿扎克·阿里曼告别?” “他在进行研究。”弗里克斯诚实地说。“他下定决心时,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好吧,”佩图拉博沉吟着,还是问出了一个他担心的问题:“你是否会觉得,我的决定过于轻率,而你对着未知的任务心存疑虑?你们是否真的愿意接受这突然的指示?” 这引起了弗里克斯的困惑。他没有理解基因之父话语中关切的担忧,他只能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愿意,父亲。” “即使你们对接下来的任务一无所知?” “我们知道我们将要为人类的复兴做出贡献。”弗里克斯说,“这是我需要知道的一切。” 佩图拉博的疑问仍未得到解答,他知道弗里克斯不是在敷衍,但这不足以回答他的忧虑。接着,他的战争铁匠开口了。 “我们是战士,父亲。”比尔以与多数钢铁勇士不同的柔和语气说,他的敏锐也许是这位诗人般的战士独有的天赋,“我们爱戴您,不仅因为您是我们的基因之父,军团之主。我们的爱戴和服从,出自我们相同的梦想。与身份、血脉、关系这些固定我们彼此位置的外在条件无关,我们爱着的是您本身。” —— “怎样?”莫尔斯说,摆弄着桌上的小小兵人“被孩子们弄得害羞了?” “没有。”泰拉的佩图拉博说,撕掉被画满乱七八糟速写的画纸,团成一团丢向纸篓,因为没有丢准而落到了外面。他伸长手臂捡起纸团,放到纸篓中。 “这是你自己要去问的。”莫尔斯笑着说,“是你自己低估了你的战士们的决心。他们不是你治下的绝大多数公民,为了各自付出所能获得的回报,忍受一定程度的困难——事实上,这些战士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在忍受困难。他们内在的驱动力无比崇高而强大,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光荣伟业本身就受到阿斯塔特的追寻。” “他们为理想而远征。对他们而言,付出的机会本身就是回报。” “他们是战士。”佩图拉博重复了一遍。 “我的铁之主啊。”莫尔斯拨了一下兵人背后的开关,“打了这么多年仗,你才看出来吗?” 制作粗糙的兵人在机械动力的驱动下带着有些笨拙的气势自动地挥起剑。佩图拉博让小兵人走到自己手掌上,灵巧地拆开它的外壳,开始帮莫尔斯完善这个做得过分简单的机器小人。他受不了让这个涂着黄黑肩甲的小兵人继续到处乱摔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佩图拉博说。“战争猎犬什么时候到努凯里亚?” “哦,你让那边的你抬头。”莫尔斯说。“钢铁晨星号已经启航,你也别继续在平台吹风,小心被空降舱砸中。” —— “你来了,卡恩。”杰格尔说,表情是卡恩从未见过的古怪。 尽管这名久经沙场的连长用出了一名阿斯塔特能给出的全部自制力来维持表面上的镇静,他身上诸多肌肉群微妙的走向变化和身上因为情绪变动而分泌的肾上腺素等化学物质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他看起来不像是刚刚见到自己的基因之父,反而像是从一场紧迫的战斗中堪堪逃生。 更加难以理解的是,卡恩没有从他身上嗅闻到任何真正象征着危机临头的血腥气息。 卡恩指向房门,连长向他点头。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基因原体就在这室内等待,不同的是杰格尔刚刚从中走出,而卡恩将要进入。 这是坚毅决心号停靠在努凯里亚轨道上的第三个小时,他们的基因原体在登上这艘庞大的舰船后,似乎决定在战争猎犬们为自己的原体建造的凯旋大厅内,按照顺序单独与他的军团指挥官们会面。 这并非什么惊人的决定,但整艘战舰的确因为没有一个进入房间的连长——除了出来看门的杰格尔——重新走出而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往常因为阿斯塔特战士的喧哗和武器测试而吵闹的甲板与长廊纷纷陷入神秘的缄默。 卡恩倾听着门后的声音。他在这扇门的后面同样只捕捉到一片奇异的寂静,就像一片唯有飞扬的尘埃仍在运动的大型战场,枪林弹雨皆已平息。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平时发生此事,卡恩兴许已经将警惕性提到最高,然而面对着眼前这扇平常的舱门,他却奇异地无法提起任何负面的警戒——他甚至在心中找不到一丝不安。 在见到原体之前,卡恩已经将他的情感寄托在对方身上,甚至只要一想到他将要与基因之父相见,他的血液流速就开始加快。 “这里……”卡恩向房门示意,用眼神询问杰格尔他为何表现得如此稀奇,他的眉毛和面部肌肉又为何仍然颤抖个不停。 “做好准备,卡恩。”杰格尔说,嘴角抽搐了一下,“接受他。” “他是我们血脉的核心。”卡恩说,“他是我们应当追随的人。他为我们带来使命,而我们需要的只是服从。” 杰格尔扭过脸,神情格外僵硬。卡恩注意到杰格尔今日为迎接原体所穿的蓝白色正式礼服上熠熠生辉的饰品已经消失不见,闪电的纹章倒是仍然在肩上作为战争功勋的象征。 他想不到这是为什么,但他没有继续思考。显然这是原体的决定。 卡恩最后向杰格尔点头,接着敲了敲门。 他依然记得自己是在训练场中听到第六军团有幸寻得原体的消息,佩图拉博回到泰拉时他们则是在一颗蛮荒世界探寻未知的危机。他对平静下来的第九军团是如何描述他们亲眼所见的第四军团基因原体记忆犹新,每一条消息都让他对自己的原体的出现怀有更多的期待。 自从他们在泰拉得知安格隆主动要求见到他们,卡恩的心就再无分毫平静。他们毫无耽搁地赶来,甚至暂时无视了舰船上的星语者们偶尔的异样表现。 “进来。”他听见一道低沉的雷鸣仿佛在他耳边响起,敲击着与他心脏相连接的血管。 他的牙齿因为激动而咬紧,完全地忽略了身后杰格尔所在处似乎传来的那一声极轻的笑声。 门锁自动地解开,在他面前,一道幽深的台阶无声无息地延伸。卡恩毫无畏惧地向内走去,门在他背后重新闭合,将光线阻隔在外。黑暗与寂静一同包裹住他。 台阶漫长而低矮,令不止一次来到这里的卡恩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陌生。 卡恩开始觉得杰格尔也许玩了一个小小的吓唬人的把戏,他不知道这个幽默感不强的连长为何突然有了这份闲心。通常与危机紧密相关的漆黑视野全然没有影响卡恩的思维,事实上,他感到无从解释的温暖。而卡恩相信自己的战斗直觉。 基尔、昆纳、安奇兹……他的兄弟们应当就在这里,和原体共处一厅,如此之久,悄然不语。他心生羡意。 他的脚步平稳地前进,然后略微加快。 基因原体。他想。 他呼吸着,向前迈步,希望自己的礼服在运动中仍然保持平整。他从来不会穿这种束手束脚的衣服,不过和其他的兄弟们一样,卡恩由衷希望能给原体足够良好的初见印象。 忽然间,仿佛有什么动静从黑暗中响起,紧接着一阵风声向他轰然涌来,卡恩条件反射地摸向背后,接着,他控制住自己的手,撤回那意图取出此时根本没有佩戴的战斧的动作。 当一种温暖而宏大的触觉将他淹没,把他揽走,弄乱了他的礼服,让他刹那间失去了全部思考乃至呼吸的能力时,卡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化了,滚烫的知觉震动着他的神经和皮肉,从心中喷薄而出的强烈情感将他的思绪搅成一团。 大地与红砂的温度正以双臂揽住他的躯体的形式与他相拥,他的臂膀一阵滚热。他不明白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过量的信息和情绪带走了卡恩清醒的意识。他的双手发麻到仿佛失去触觉,他的灵魂在无声地尖叫,落泪的冲动令整个世界以他的脊椎为核心开始飞旋。炽热的呼吸卷过他的面颊,直接吹进他的大脑。凯旋大厅内,灯光的亮起和周围战斗兄弟们骤然爆发的笑声像是隔着深水传来,无法辨识,难以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卡恩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作,将他的感官能理解的信息一一拆分组合,令他重新明白自己是谁,身在何方。 一张脸,原体的脸,就在他眼前咫尺之处。如此陌生,如此熟悉。他在原体古铜般的皮肤和下颌的线条上见到了无数军团兄弟的影子,而原体黄金般的双眼则无私地容纳着世上一切言语和实体的真实意义。一切的等待在此圆满,所有的问题都获得解答。过往的岁月被赋予终结。在基因之父的怀中,卡恩第二次地诞生。 “别发呆了,孩子。”安格隆说,停止了他的拥抱,仍然蹲在他的子嗣面前,换做用他宽大的双手覆盖住卡恩的双肩。 他低沉的声音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温和,宛如早已千百次地回荡在卡恩的生命与灵魂之中。 “要抱你们可不容易,只要开着灯,我往前走一步,你们就要往后退三步。我是安格隆,你的名字呢?” “第八突击连连长,卡恩。”卡恩听见自己说,恼火于自己声音不受控的过分平板,“父亲,我的生命属于你。” 第69章 一些闲谈 “这是个很无聊的问题,佩图拉博。”莫尔斯的手滑过阔别已久的钢铁围栏,在穿梭机中靠着栏杆站立。“坚毅决心号上有什么特殊之处?首先,你要告诉我什么算是特殊。” 在他后方,佩图拉博坐在穿梭机中,让铁血号的种种景象在他身后倒退而去。即使原体的大脑在一个微秒之内能处理成千上万的信息量,他仍然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放在莫尔斯身上。 “特殊就是与我的铁血号不同之处,”佩图拉博说,“值得你提出建议或批评之处。你热衷于点评伱所见的一切事物,可我还没听见你点评安格隆的军团。” “哦,我没注意看。”莫尔斯随意地说,仰起头向铁血号上方穹顶的简约装饰结构看去。“我要纠正你的一个小小误区。不是和我密切相关的事物,我也不是永远有充足的驱动力去赏析并评论的。” “在坚毅决心号,大多数时候我都混在星语者里面,那里的灵能气候环境相对宜人,并且有适合凡人的伙食供应;很不幸地,后期有些自带了三只眼睛的人似乎捕捉到一些不寻常的痕迹,所以我对他们的记忆做了少许无伤大雅的技术性调整……提到这里,我发现我还没有去过铁血号的凡人厨房。他们吃罐头多还是现做食品多?” “取决于最近征服的星球的自然环境。最近食堂供应的主食应该是ra-113号海洋星球的咸水鱼。”佩图拉博回答,他在约一年前签署过批准军团凡人辅助军食用严格检测后的不同星球当地食品的条令,因此能够轻松地回答这个问题。 “听起来不错。”莫尔斯说。 “我想应当比不上泰拉皇宫厨房的水准。” “嘿,佩图拉博,我闻到一股试探的气味。” “我并无此意。” 莫尔斯笑了笑,瞥了佩图拉博一眼,继续观赏铁血号的状况。 自佩图拉博与罗格·多恩从因威特出发,而莫尔斯单独乘船返回泰拉的数年里,这是工匠第一次回到铁血号。至于上次与佩图拉博一起乘坐穿梭机观察这条铁之主一手设计的荣光女王级战舰,则要追溯到更久之前。 在他的眼中,这艘船并没有多少变化。 多个部件、连接件和管道组成的系统忠诚地传输并处理着各种流体、气体或固体,燃料和空气恰当地在冷却液的监督下混合并燃烧,多个经过定期检修的支架、隧道和构件相互焊接,由于佩图拉博与机械教的私人关系难以用好坏来评价——机械教至今没有在一些物种修复上给出进一步的结果,这与其说是能力不足,倒不如说是某种对奥林匹亚过度独立特性的微妙表态——钢铁勇士自己的技术检修的军士和凡人仆役永不休止地进行着高效的探测和检查,维护着这艘庞大舰船的复杂火力与动力系统。 所有的一切都在最初制定的规则和职能中稳定地运转,将不可计数的庞大人力物力通过战舰的中转和汇集,转换成供给帝皇大远征的实际力量。众多交杂错落的钢铁管道同时在物质功能和象征领域支撑起人类帝国宏大愿望的动脉。 而某种意义上,经历战争仍不改变的坚定和健全,就是最好的现象。 在这一点上,莫尔斯有时会思考罗格·多恩的存在是否潜移默化地带给了佩图拉博与此特性相关的正面影响。他欣赏多恩这类人的原因就有此一条,只不过,这不足以让他和多恩主动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那无疑意味着向一块主动把无穷多的任务放到自己肩上的顽石靠近。 他站直了一点,换了个站姿,与佩图拉博面对面地对话。 “客观而言,战争猎犬这一军团确实没有什么格外值得提及的事。”莫尔斯说,“和任何军团一样,他们正面与负面的特质皆处于可以接纳的范围之内。” “在对待被征服者方面,他们是残酷的杀戮者。这无疑是帝皇分配职责时为第十二军团选择的特长。” “而在对原体的看法上,他们属于对原体的归来抱有较高期待的阿斯塔特战士。一部分人,比如颇具代表性的第八突击连连长卡恩,在得知原体存在的那一刻就下定了服从的决心。另有一部分人,比如他们的一名药剂师加兰·苏拉克,则期待着原体将新的母星文化注入军团之内,赋予军团更加具有辨识度的文化特性。那名药剂师是个有魄力的人,他善于完成任务赋予他的全部使命,但他真正愿意做的比他被要求的更多。” “野心?”佩图拉博提出了一个词。莫尔斯常常用正向的词来做负面的描述。 “我不知道。”莫尔斯说。“我还是喜欢你船上的那个容易紧张的小药剂师,他叫……” “缇特斯。” “缇特斯。他比较令我们这种人放心。” “他的专业能力值得肯定,但他的性格也有可改正之处。”佩图拉博回答,“我看过几次子嗣们的阿哥拉集市,在辩论中,不论观点对错,缇特斯往往是选择退让的一方。他有时应该表现得更强硬。” 莫尔斯点了点头:“漂亮的结论,记得把这句话跟你的新兄弟说。我在阴影里看了整场战争猎犬和基因原体的会面仪式,以及他们更名为吞世者的内部讨论。一个名叫杰格尔的连长赞美了安格隆,认为他自己的角斗士们能够征服城池,那么战争猎犬能为他征服世界。他们的新名字就由此而来。” “这有任何问题吗?”佩图拉博问,然而他的语气则表现得不像一个疑问。 “也许有,也许没有。”莫尔斯耸了耸肩。“客观而言,我的确喜欢他们的新名字胜过战争猎犬,这强调了军团的主观动力而非臣服其主的盲目追随——别把这句话告诉帝皇。对了,罗格·多恩在哪?” 原体的办公室正在靠近,佩图拉博从穿梭机的座位上站起,理了理头上的管线。一些短小的黑色发茬已经重新长出,覆盖在头皮之上。不难想象一段时间过后,新生的黑发将如何与这些哑光材质的线缆取得一种视觉上的和谐。 “他在带兵。”原体说,“帝国之拳的进攻性的确比我的钢铁勇士更强。他目前应当处于一个尚未被命名的星球,与以灵能科技为主的小型人类政体进行战斗。” “真是忙碌。”莫尔斯简短地评价。 “我同样忙碌。”佩图拉博说,表情变得复杂。两人都知道他指的是网道。 穿梭机在抵达终点后,围栏自动撤下,莫尔斯率先跨至地面,在尊重铁血号原体办公室的门锁和展现自己的灵能水平中勉强地选择了前者,让佩图拉博完成他的身份认证。 第71章 袍泽 西吉斯蒙德感到了手上锁链的紧绷,除去战甲之后,这些冰冷而忠诚的锁链直接缠绕在他赤裸的手臂上,令他感到陌生。 他的手臂一度僵硬,直到他适应剑刃与锁链的连接,感受到长剑和肉体的进一步相接。这是吞世者卡恩给他的建议。他采纳,并进行尝试。 他的同伴,一个叫做玻里厄斯的年轻战士,紧紧地握着他的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西吉斯蒙德是唯一的圣殿武士,这并不意味着他必须独行。玻里厄斯则通过在山阵号的核心区域黑色圣堂中向他屡次发出挑战,与他建立了一种相对熟识的关系。 两名吞世者的老兵站在角斗坑的另一边,金属和皮革组成的简易轻甲包裹着他们的躯干,闪电纹身从老兵们的手臂开始延伸。 卡恩则在一旁卸去战甲,活动四肢,舒展筋骨,和其他许多的战斗兄弟一样,在沙地中踱步的同时,视线越过角斗坑而来,如猎手般打量前来挑战的表亲。 早在统一战争时期,西吉斯蒙德就对战争猎犬有所了解——更准确地说,第七军团与他们曾有合作。战犬经验丰富,残忍无情,唯有最严苛的军规才能限制他们渴战的天性。西吉斯蒙德会说他们来自于一个已被验证了过往之伟大的军团,但面对如今由红砂重塑的吞世者,西吉斯蒙德尚无法给出评价。 “他们以前是这样的吗?”玻里厄斯问。 “怎样?” “如此……安静。”玻里厄斯描述着角斗场中的情况。相较于台下即将参与战斗的战士们,看台上坐着的吞世者数目更多。“我是说,就算我们因威特要做决斗表演的时候,也会更吵闹一些。而他们却这样静默,虽然他们的眼睛足够明亮。” “你认为这是好事吗?”西吉斯蒙德说,专用于角斗的短靴踩在沙坑中,他让自己的本能去适应沙地战斗所需的一切。 “我不知道。”玻里厄斯诚实地回答,跟随西吉斯蒙德进入沙地。自从他接受阿斯塔特手术,离开因威特,每一日都有无数新事物需要他去接受。 “参与其中。”西吉斯蒙德说道,“和我一起寻找答案。” 角斗坑的中央,一名老兵向他点头,他手臂上连接的链条末端的金属链锤开始晃动。他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仅仅作为宣布角斗开始的礼仪。 “来了。”玻里厄斯低声说,向前冲去。西吉斯蒙德持剑守在年轻的战士身边,虽然他自己也称得上年轻。 对方铁链末端的金属球在空中进攻,试图击中西吉斯蒙德的头部或胸膛。西吉斯蒙德轻松地躲避或招架,剑在铁链上划出划痕。他意识到用铁索将武器绑在手上是一个有效的选择,因为他既无法用手中并未开启能量场的钢剑斩断铁索,也不能直接砍断另一名没有仇怨的阿斯塔特的手臂。 铁索在吞世者手中体现出颇具反差的自由特性,灵活增加着战士的攻击范围和力度。长剑刮过护甲,一串火星迸出,在每一次挥动都带有风声和气势中,他感受到对方的力量与技艺。 “小心!”玻里厄斯喊道,西吉斯蒙德认为自己有必要开始劝这名战士学会安静的战斗。 圣殿武士转过身,用剑柄格挡了另一名从侧面攻击的老兵,玻里厄斯趁机一剑挥向老兵的胸口,他的动作开合被老兵的搭档识破,西吉斯蒙德挥动左手,锁链和锁链相缠,金属球在剧烈摇晃中空悬。接着,吞世者被他按倒在地。 另一边,玻里厄斯剧烈地喘气,瞳孔紧缩,因为吞世者的锋利短斧在他喉边堪堪停下。 “你该退场了。”西吉斯蒙德说,尽管玻里厄斯才是仍然站着的那个。 “你在笑。”玻里厄斯指出了西吉斯蒙德变化的表情。 年轻的帝国之拳简短地向场边的吞世者敬了个礼,主动退出沙坑。更多的吞世者踏入砂砾之中,向着西吉斯蒙德做出各自文化体系中表示战斗礼仪的姿态。 随着原体的出现,第十二军团中种种野蛮血腥的现象迅速获得抑制,而在西吉斯蒙德眼中,这一转变并不自然。 倘若说帝国之拳和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都是军团的绝对核心,那么红砂之主则将权力过多地下放给他的追随者。他仍然是军团的核心,但这一地位更多来自于军团主动献上的爱戴。西吉斯蒙德想知道在此等条件下,所有的改变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金属与皮革相互碰撞,沙尘蒙过刀锋的残影,所有的一切都在快速转换变化。西吉斯蒙德的剑在空中划出银白色的弧线,每一次挥舞都具有精准的战斗意义。他的动作迅速而准确,没有多余的犹豫。冷静与专注帮助他锁定每一个对手的弱点。他的剑锋能够轻易地切开铠甲和肉体,并且圣殿武士以精妙的技艺主动限制着自己在沙坑中的伤害性。 他在战斗中感到平静,就像在因威特的冰湖中潜泳。沙坑中渐渐有鲜血落下,宛如冰凉的雨。空气振荡出波涛,兵器相交的叮当声和船只劈开冰层的清脆响声如出一辙。一阵轻微的酥麻爬上他的手臂,告诉他自己受到轻伤。 在眼角的余光中,西吉斯蒙德见到观众席上的人正在增多,他看见一些熟悉的脸孔,具体的信息则在一念间被西吉斯蒙德压回意识的空白区域。他专注在战斗中。 数分钟后,卡恩加入战场。他们的攻击同时针对所有适合作为战斗目标的战士,共享着一种另类的公平。 西吉斯蒙德口中泛起一种甘苦的气味,尖锐的味道刺激着他的舌尖。他们迅速而默契地击溃着场中的任何其他战士,这种并非配合的合作依然产生着效果。 沙坑染上湿润的暗红,直到周遭陷入安静,最后一位今日决定入场的吞世者也倒在红砂中,由等候的药剂师和战友搀扶离场——或者顽强地自己撑起身体勉强离去。 西吉斯蒙德注视着这一切。 “伱看起来像是在怀念。”卡恩说。“你的名声传播甚远:剑术大师,多恩近侍,不可击败的圣堂守护者。但我并不真的认识你,圣殿武士。” 一些碎片般的黑斑在西吉斯蒙德眼前旋转,他没有数今天自己究竟击败了多少人。他在场中站立,用钢剑支撑身体。 “第七军团曾经与第十二军团并肩作战。”西吉斯蒙德说,“我见到你的兄弟濒临死亡,药剂师从他胸腔中取出基因种子。你认识赛吗?” “他作为百夫长死去,死时手中握有兵器。”卡恩回答。“你与他熟识?” “一面之缘。”西吉斯蒙德说。从屋顶放下的机械臂带着武器架落到两人面前,卡恩把他的刀刃插回架中,西吉斯蒙德将剑归鞘。 两人走出角斗坑,没有互相搀扶,也没有为彼此放慢步伐。当西吉斯蒙德在沙坑边的长椅上坐下时,他发现自己就这样一路稳步走过,随后他的肌肉和腿骨开始发疼。 “你为询问他的消息而来?”卡恩问,西吉斯蒙德听出了吞世者的好奇。作为罗格·多恩唯一的圣殿武士,为一名旧时曾有一次相逢的战士,与原体相别并滞留于努凯里亚,这无疑是不可思议之事。 当然,赛也非西吉斯蒙德来到吞世者护卫舰上角斗坑的主因。他只是偶尔会想到一些原体回归之前的事,比如那名战犬军官是如何祝愿濒死的战士在战斗中获得永生。在罗格·多恩到来之前,西吉斯蒙德就是一名战士。 “我来此寻求我需要的诸多答案。”西吉斯蒙德说。“比如赛。比如战斗。比如原体。” “那他们呢?”卡恩问,向观众台点头示意。 角斗结束后,仍有一些无所事事的闲散战士在此逗留,西吉斯蒙德重新从思维的角落里翻出那些熟悉面孔的名字。 钢铁勇士的百夫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与千尘之阳的交流成员阿扎克·阿里曼正坐于一处相互交谈,阿里曼正隐藏着他的疲倦和失落。西吉斯蒙德短暂地好奇为何是丹提欧克而非凯多莫·弗里克斯陪同阿里曼前来。 “他们不是帝国之拳。”他说。 “好吧,他们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卡恩耸了耸肩。“你找到答案了吗?” “你们有组建原体卫队的准备吗?” 卡恩为西吉斯蒙德的问题小小地感到诧异。他确实以为西吉斯蒙德会询问一些关乎战斗本身的叙事,讨论战斗之道,叙述各自的作战理念等等。毕竟这名圣殿武士找到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挑翻了整个角斗坑的吞世者。 但对于卡恩而言,议论原体确实是个更加令他愉快的话题。 “没有。”他回答,“原体说他并不需要我们的保护。” “你们接受?” “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同等地敬爱我们的血脉之父。”卡恩说。“无需名号,我们本就是原体的守卫者。” 西吉斯蒙德的沉默融入了角斗坑内清理场地的声音中。今日的角斗坑开放已经截止,凡人仆役开始除去地表染血的红砂,一些武器的断片和护甲的残余碎屑与红砂被一同清走,新的松软而干燥的沙子被填入场内,等待着下一轮竞技。 数秒后,西吉斯蒙德开口:“圣殿武士是罗格·多恩的原体卫队,目前只有我一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卡恩咧嘴笑起来,他比外表看起来更有耐心。 “而原体希望我找到改善这一现象的方法。”西吉斯蒙德说,听见自己的声音中毫无波澜。“改进圣殿武士的入会仪式,扩充原体卫队名额,不要继续让无数忠诚的战士在黑色圣堂外长跪。原体认为相较让我随前线军作战,此事更为重要。” 卡恩专注地盯着西吉斯蒙德看了一眼,笑容在他的脸上扩张:“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西吉斯蒙德。” “为什么?” “你听起来很难过。”卡恩尖锐地说,这令西吉斯蒙德与其说是被刺痛,倒不如说是有些惊讶。 “我为此苦恼,但我没有理由难过。”西吉斯蒙德说。 “好吧,你们原来的入会仪式是什么?” “击败我。” “这是谁制订的规则?” “我。”他平淡地说。 卡恩扬了扬眉毛,眉中的疤痕跳跃了一下。“你和我想象得更加不一样了,圣殿武士。所以你闯进这里,我们自己的角斗场,粗糙地模仿着我们礼节的表象,却没有将剑刃插入沙土就开始宣战。你是为寻找一个配得上成为你的对手的战士?” 西吉斯蒙德听出对方话语里冒出的那些隐藏的不快,他认为这不恰当,毕竟他在来时就与吞世者的指挥官们通报过他的战斗申请,现在再来警惕简直毫无道理。 当然,在某种程度上身为唯一的圣殿武士,兼任了原体联络者这一职责的西吉斯蒙德还是比罗格·多恩更善于交际。 “我期待新的对手。”西吉斯蒙德说,“一个能在战斗中击败我的阿斯塔特战士能让我在失败中寻找进步的真理,这能让我更好地完成我的战斗誓言。” 有那么一刻西吉斯蒙德觉得卡恩将要有所动作,但他没有。战斗誓言这个词奇妙地打消了卡恩的进攻欲望。 西吉斯蒙德继续说:“而我来到这里,是在考虑我是否可以将圣殿武士的选拔改为与角斗坑类似的形式:一场技艺和武力的交流。在战斗中,每次战至最后、且被已有圣殿武士中的三分之二认可的战斗兄弟,可以加入圣殿武士之中。你们是角斗坑模式的创造者,我来询问你们的见解。” “我们可不是创造者。”卡恩嗤笑了一声,声音刺穿沙尘,“从德西亚城被保留用作什么教育意义的红砂深坑里,我们学到了一点经验。那儿的红砂据说到现在都浸透着湿润的鲜血——加兰提出建议,与其逼着努凯里亚忘了这件事,不如把它从坏的变成好的。” 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父亲不完全赞同这件事,但他被说服了。他允许我们建造自己的沙坑。” 西吉斯蒙德点头。 “我希望参与更多场次的角斗。”他说。“我要继续观察你们的轮战模式。” 卡恩大笑起来。“做你的梦,圣殿武士。你要么从观众席上滚下来,忘了你不可一世的观察;要么就滚出我们的沙地,这里只容得下我们兄弟的鲜血。” 西吉斯蒙德看着卡恩,重新抽剑。 接着,在对方的凝视中,他将剑短暂地贴上前额,随后剑尖朝下,将剑刃插进沙土。 禁军小猫咪今天上架,支持喵 第72章 迎接者 有时候莫尔斯会在一件事木已成舟时,反思自己为何要如此作为。 正如他现在暂居于铁血号由他自己递交图纸的房间内——考虑到铁血号整体的大小,他怀疑与这房间等价值的占地面积,在每一寸土地无比昂贵的泰拉,已经是各星球的总督,乃至星区总督才能有权限和购买的大型庄园,毕竟这个套房甚至比他在泰拉皇宫里的那一间实际更大——思考自己到底千里迢迢横穿半个银河,换个条件更差的金属居所和佩图拉博同居一处,每日无所事事虚度不可谓不珍贵的寸寸时光,到底意义何在。 接着他给自己找到一条合适的理由:他只是将自己的一套躯壳手动地运送到了也许有需要之处,接下来他就可以返程,继续在泰拉和他的灰白天空、无水的干燥空气、浓郁刺鼻的喜马拉雅王宫油膏香脂,和从全银河各地运送而来、有其精巧却失其自然的种种所谓鲜美食物…… 如此细想下去,他几乎要决定早日返回山明水秀的奥林匹亚,在溪流和林木间猎捕他的洛科斯鹿。 在听闻运送钢铁勇士们的钢铁晨星号在航行途中,顺手处理了一颗星球沾染少量未知腐化的问题,并成功抵达泰拉后,莫尔斯费了些功夫,在亚空间中追寻星炬的光辉,一路从遥远的努凯里亚轨道飘回泰拉皇宫,主动揽下向这些新来的建造者介绍工程目标的职责。 “你们可以将我当做本次任务的目标提出方之一,”黑袍工匠带领这批战士在宽广的皇宫中前进。“我想你们中的多数人都知道我的存在,对吗?” 几秒后,首先给出回答的是这些战士中职责最重之人,比尔·佩兰。佩图拉博能精准地在抽取中为战士们找来一名好脾气的战争铁匠,确实令莫尔斯怀疑这是否存在某种暗地里的通过人力战胜随机数的行为。 “我们知道您的存在,工匠莫尔斯,”比尔说,“但我们对您的了解有限。佩图拉博大人不会主动提及您。” “而你们也不敢问。无妨,知道我是一个到处掺和的闲人即可。”莫尔斯说,“到我旁边来,我不喜欢边走路边回头说话。也不要用敬语,我通常只在诅咒和唾骂他人时添加表示尊敬的词。” 战争铁匠的步伐缓了一刻,不知是否该服从这名并非直属上级者的命令。接着,他向前跨了一步,来到莫尔斯左手边。 以阿斯塔特的行进速度,自高原边缘开始步行,深入至重重宫殿的核心之处,也用不着太长时间。 屹立的重叠金顶在阳光下闪烁,散发出威严而神秘的气息。有些建筑的墙体表面上镶嵌着难以观察的奇异符文与图案,有些隐蔽的阴影中潜伏着能量武器的枪口。金甲红缨的卫士立在道路侧边,没有言语,不加阻拦,静默地表现出介于守护和监管之间的态度,长戟上电蓝弧光闪烁,几乎能让人嗅到空气中种种分子被燎烧至分解的危险气息。 对于这批阿斯塔特而言,帝皇的皇宫核心区域是一片接近绝对陌生的金色领域。多向的入口拱门与高大的猛兽石像以最符合人类审美的结构和比例成为皇宫最为普遍的装饰,无数足以耗尽星球财力的装潢都只为凸显银河人类之主尊贵伟业的千万分之一。 他们或许有幸在皇宫的外围短暂地瞻仰到人类帝皇的刹那光辉,但如此地与皇宫的辉煌和雄伟贴近,则足够让这些战士连呼吸也一并遗忘。 “你知道你们要迎接什么吗?”莫尔斯问。 “吾等不知。” 莫尔斯没有管这个泰拉老兵为何突然用起高哥特语。 他们绕过正门,从侧边的道路中继续前进。守望的禁军数量增加,闲杂人员彻底从视野中消失,渐渐狭窄的通路被上千名战士战靴落在光洁石板上的回音充斥,这一切都让阿斯塔特们紧张,他们为将要到来的使命深感责任重大。 穿过数道逐层开放的门扉,道路以深入地底的倾斜度延展,通往皇宫之下的空间。周围渐渐有一种石窟与洞穴特有的阴冷气息,裸露的岩石在边缘皱起,华贵的装点和饰品被朴实无华的金属取代,稀疏的阳光透过金属栅格落下,被刻画成锐利的矛尖之形。 远处,莫尔斯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黄金拱门的侧面,身后的影子落在拱门上数十米高的持雷电长矛与埃癸斯盾的披甲浮雕人像上。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注视着阿斯塔特们的到来,而这已足以证明许多事情。 “那你们知道,谁将要迎接你们吗?” “吾等不知。”战争铁匠重复了一遍。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莫尔斯说,“但我可以猜。早安,禁军统领。” 康斯坦丁·瓦尔多看着莫尔斯,将长戟向后拉回。他和其他禁军一样从容而冷漠。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他动摇,或是失去这种掌控一切的深沉气势,今日不是一个例外。 “早安。”禁军统领说。他的出现让阿斯塔特们心中渐渐渗出难以控制的震撼。 门扉向内敞开,防护的符文在解开的时刻才闪烁出片刻消逝的锋芒。 门后是一条漫长的走廊,没有多余的道路分叉、门或窗。最后一扇门在莫尔斯靠近时打开,里面是一间通过无数隐藏的人工照明,营造出与烈阳之下一般明亮的效果的宽广大厅。机械的嗡鸣贯穿人的皮肤和骨骼,隆隆回荡。 在门边,一张方形的高桌随意地摆放在那儿,上面摆着一沓薄纸。桌后,一个身穿灰袍的老人坐在高背的椅子中,银白的长发落出兜帽,眼睛深邃而明亮,像能够切割迷雾的利刃,表现出一种深刻的洞察。 “早安,宰相。”莫尔斯说。“今天所有人都在这里吗?” 马卡多将那一沓纸推向桌前。“都在这里。来签到吗,工匠?” 莫尔斯手中多出一支羽毛笔,他在白纸上随意地画出一个简笔画的小纸飞机。流光卷过纸面,他所画图案被整理至纸面左上角,将余下的白纸留空。 “能够生效。”工匠将羽毛笔塞进旁边战争铁匠的手里。 比尔想办法弯曲手甲,用两根手指尽力捏起这根羽毛笔,摇摇晃晃地准备签名。马卡多低沉叹气,用灵能将羽毛笔扩大到星际战士能正常使用的尺寸。 “你们签名后,就不可说出你们接下来所见的一切。”宰相提示道,这不是要求,而是对这份几个全人类最强大的灵能者共同创造的灵能协议的客观介绍。 “是。”战士说,并且说不出更多的字。在一分钟内同时与禁军统领和帝国宰相近距离接触对他的心理震动是巨大的,远离舰队、原体和同伴所带来的伤感已在砰砰作响的心跳中被淡化。 在乘坐钢铁晨星号赶赴此地的过程中,多数钢铁勇士在讨论里认为,他们一定是即将投入一次有去无回的秘密战斗任务。比尔将自己的诗集藏在自己在舰船上的橱柜底部正是出自这一心态,他希望兄弟们仍然能通过这些字看见他,虽然他不觉得有哪个尤其亲近的朋友会真正对他念念不忘。 不过现在,在轮流受到禁军统领和帝国宰相的迎接后,比尔深知他们严重低估了秘密任务的重要性。 签字后,战争铁匠与莫尔斯一起走向数百米之外的黄金墙。更多完成签名的钢铁勇士有条不紊地跟在他们身后,像铁水流过管道进入高炉。不可计数的引擎在他们身边喷出浓烟,烟雾又被上方的庞大机器抽走。目光可及之处,上千的记录与检测无人机发出蜂鸣,在机器上方投下阴影。一切机器的核心中央,一张庞大的座椅被管道和线缆包裹。 “你知道谁要迎接你们了吗,比尔?”莫尔斯说着,抬头看了他的头盔一眼。比尔谨慎地认为莫尔斯在微笑。 “不知。”他再一次说,尽管这已经变成对真相的一种拒绝。他理应在长久的战斗中学会拒绝这种无视现实的懦弱,可这次不一样。 “也许诗人总要说谎,在他们被暴露在世界面纱之后的真相前。”莫尔斯说,“不要紧张,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喜欢将更多的人拉入我的批评范围。” 他们一直等到所有战士都将自己置身于契约之中,马卡多带着他的契约文件向着门边走来。 电流的嗡鸣成为一种环绕光明大厅的寂静,比尔敏锐地捕捉到更多的单词在这段空白的等待中浮现在他心中,他推走了它们,不想不合时宜地让过多的细腻感触将自己变得和战斗兄弟们不同。 莫尔斯将手抬起,金光击碎了一条从虚空中浮出的锁链,马卡多的权杖击碎了另一条。大厅中,所有机械教的成员与凡人仆役都纷纷转头,背向黄金墙,不敢直视墙后的情景。比尔的喉头滚了一下,一些汗水从手心滴出。 黄金的墙在他眼前敞开,他此时才意识到这道高达数百米的壮丽浮雕并非装饰墙,而是足以令任何人心神动荡的巨大门扉。他感到凛然,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身躯正在颤抖。 黄金门后,一道人影站立在乳白的迷雾与无限延伸的道路中央,等待着士兵的面见。 一股灼热的触感穿透了比尔的铠甲,拂在他的皮肤上,将他心中的一切疑惑和恐惧溶解。 他眼前站着一个辉煌无比的形象,一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和领袖。他无法看清关于帝皇的一切,只能感知到一双黑金的眼睛如同天空中划过的闪电,犀利而炽热,透出一股不可动摇的决心和力量。整个历史中最优秀的工匠方能用锻造的钢铁模拟出这张面容刚毅与沉稳的千万分之一,因为比尔知道自己正在被这张脸庞上传递的无与伦比的无惧和信念点燃。 他的身姿高大无比,超越了一切尺度和标准,如同夜空中首先升起的希望之星,自戴金叶冠的披肩黑发至伟岸的胸膛,再到高贵的灿金长靴,无一处不光芒四射而灿烂辉煌,散发出一种超越凡俗的美丽和魅力。在这样一个神圣而威严的存在面前,比尔无法抑制地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这是完美的化身,金钢的巅峰。每个诗人能够追随的对美的渴望都在此刻得到了完全的满足。自从人类从海滩上捡起第一枚贝壳开始,再无哪位君王能比他更加高贵而值得敬仰。 他跪倒在地,与任何其他的战斗兄弟一样,为帝皇的亲临而恍惚。 接着,他的泪水涌出眼眶,沿着他的面庞落进头盔的底部。 这不是因为帝皇的注视。这是因为迷雾中快步走出了另一道身影,不如帝皇高大而璀璨,但他张开的双臂和熟悉的严肃面容,却带给钢铁勇士更加深入心魂的温暖和惊喜。所有的忧思化归清风,比尔几乎不敢想象若他的兄弟们得知今次的任务竟是此等绝无仅有的至高机会,到底有多少人能犹豫超过十分之一秒的时间。 “你们来了,我的钢铁勇士。”佩图拉博身披银线所织的长袍,沉稳的声音仿佛能够托起子嗣在帝皇金光下熔融的灵魂。“接下来的任务,我们将共同完成。” 不论是什么任务。比尔想,他将无所畏惧。他将欣然接受自己将面对的一切,只要是佩图拉博亲自带领。他甚至已经忘记好奇为什么父亲能同时身居两处,佩图拉博在这里。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什么任务呢?”莫尔斯轻柔地说,“佩图拉博,你来向他们解释如何?” 佩图拉博停顿片刻,张开的双臂放下了。在帝皇的点头中,铁之主开口:“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修建一条整个银河中至关重要的道路。若此道路畅通,人类将重新相连。” “另外,我希望你们接受接下来我说的话。” 钢铁勇士等待着基因之父的命令。他们已决心将一切献上。 佩图拉博说:“首先,你们需要接受和一支绿色的异形种族进行长期合作。它们名为兽人。” —— “把这份资料给卡达大骨头……不,给纳多尔·康纳。”佩图拉博从文件堆中抬头,说完前半句话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报错了下属名字。这对这名以思维能力强大着称的基因原体,堪称一件绝对的不可思议之事。 他硬着头皮目送子嗣带着他极力掩饰的困惑离去,恼火地敲了一下桌面,接着甩了甩手。 为免在莫尔斯不在时桌面破损无人修理,影响原体冷静形象,这张桌子被专门加固,这也导致它对佩图拉博的反作用力有些过强。 自从莫尔斯监督着他的钢铁勇士们进入网道开始勘探任务,这位工匠就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并且出乎佩图拉博意料地,他的乐趣竟然真正建立在常理意义的正向喜好上。 “雕塑,哲学,绘画,建筑,语言,机械,诗歌……”莫尔斯轻敲黑板,“是的,诗歌就是为了你专门点出的,我们的“好船长”比尔。你们空闲时想学什么,告诉我,我闲着可以来讲讲。” 怎么莫尔斯当年对他就没有这个好脾气! 他摇了摇头,勉强地接受着莫尔斯给出的理由,比如什么“文艺活动能有效安抚和绿皮相处后分外暴躁的战士们”——那些孩子哪里暴躁了?他们自从知道自己的基因之父也在网道,每日的工作热情简直高得可怕。 他知道这完全就是因为这群小崽子比当年的他更听话,这令莫尔斯找到了简单而快乐的成就感。 而随着网道计划的进一步展开,他本人则需处理数目几乎直接翻倍的文件数量。与此同时,他还得花时间料理诸多莫名其妙的小事,比如手中这份文件,就是从多恩那里送来的汇报。 他那顽石般的兄弟罕见地通过书信表明他和一部分吞世者产生了分歧——这又不是他的事!他难道管得到安格隆吗?就像上次,他为角斗场的事情去找安格隆,劝说他坚持己见,制止军团的角斗风潮。可安格隆能接受他的子嗣与那些兄弟姐妹的建议,却不接受他真正兄弟的建议。 佩图拉博摇了摇头,压下杂念,开始书写一份新的通告。 纵然他有两副身躯,本质上正在思考的仍是同一个灵魂与意志。他必须要宣布自己将更多地“把精力投入到更加重要的任务中”,避免今日的偶发错乱再次复现,同时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和钢铁勇士们自己没有关系的小事,还给那两位真正为之负责的基因原体。 第73章 即兴演说 鲜血,烟尘,火焰,死亡。 多恩行走其中,金靴踩进血肉的泥浆像踏入因威特将融未融的冰湖表层。 炮火和爆炸将这片土地揉皱、撕裂、摧毁,用漫天的寂静尘土像逼迫其窒息一样掩埋了它。本地人尸体被压碎、炸裂、刺穿,砍断,没有堆积,而是平摊地向四处铺开,像是此地文明倒塌的墓碑,在燃烧的同时和坠落的着火的无人机与城防机器翻滚成同一团生命的余烬,世界中的生机遭到吞噬,生存的可能被转化为死亡的必然。 以极为奇幻的超越帝国真理范畴的形态存在的楼房和桥梁倒塌在多恩眼前,和灰尘与火星一起被转化为溃决这一概念的具象。 他的靴子踩碎了一样东西,清脆而悠长的声音从这残碎之物的断裂中绵延,如丝线切割开战场的尘埃,将这灼热蒸汽和火燎余灰的温度撇尽,并用冰冷取代了它。 罗格·多恩不需要低头。那无疑是人的颅骨,未经变异,没有扭曲,乃至没有头盔,没有防护。一颗光滑的头骨,肌肉和皮肤熔化在炮火和离子中,从面部被巨斧劈成两半。 他不需要低头。接着他低头去看。 泥浆和星球表面褐红沙土的混合体掩盖了这颗骨头的具体形态,他无法隔着这层深黑的物质看清它,他重新看向前方。他脸上没有表情,嘴唇也没有什么起伏,他的步履依然稳定,多恩继续向前。 ra-124,这是他给这颗星球命名的第二日。 舰队追踪的上一颗星球逃跑的首领至此,他们猜测那个领导者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庇护。他们应当经过一场谈判,一次索求,一次宣讲,正如他们的远征中每一次重复的那样。他们要宣扬的光辉将伴随他们的行动得到传播,逐渐浸透这冰冷宇宙的各个角落。 但今日,在任何通告和商榷之前,吞世者袭击了这颗星球。一切化为战场的灰和火,以错误的形式让星球燃烧,于是在本质上,这里将继续保持一种永恒的冰冷与黑暗。因威特的暴雪彻底摧毁一个定居点时残留的冰封残骸,和战争过后的尘埃城池,在黑暗的死亡中是同一等的无意义之物。 这不是吞世者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决策,但在多恩前一日建议与本星球的统治者和平沟通后,仍贸然大举进攻,则是第一次。 他们是合作的两支军团,双方各不能受到对方指挥官的直接控制,因此多恩无法惩罚他们——更何况屠杀和灭绝,这正是人类之主创造第十二军团时赋予他们的职能和使命。 因帝皇指挥的受控屠戮而获名战争猎犬的军团一路走来,将暴力的征服贯彻至他们远征的每一瞬间,在他们盔甲上洗不掉的鲜血痕迹中,所有不可言述的流血和燃烧都无时无刻不发出最低沉的尖啸。在他们与努凯里亚的文化接触后,暴虐变本加厉。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想通过融入同一个文化环境的方式与他们的父亲接近。 罗格·多恩不接受他们的风格。他相信安格隆同样不会接受。 他想到挂在自己腰间的金色颅骨。他将这件来自佩图拉博的礼物随身携带,近日却无从使用。从颅骨中传来的是一个温和的声音,一个经过柔化和善意调整的美好之声。他不可在严酷的争论中使用它。 他在几日前就给佩图拉博送去过信息,询问该如何解决这种军团间的理念不合。他尚未得到回音。 他的兄弟近日是如此繁忙,多恩没有为此失落,他高兴于佩图拉博能获得帝皇更多的信任,所以他的第二封信不再送去过于忙碌的铁之主手中——他直接将书信投递给安格隆,告知其子嗣过度的残暴,并等待回应。 实际上,他认为安格隆理应亲自来此,接管并调整他的军团。在这之前,他本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名兄长对其兄弟私人事务的插足。 即便多恩本人并不在意这种名义上的贬损,他仍然为这无端的多余事务感到疲倦——这理应是一种罕见的情绪,却从他那一日明确意识到自己已远离因威特起,就与他若即若离。当他和佩图拉博共处时,他高尚的兄弟能在无意识间抚平他隐藏的情绪,然而当他重新投身战争,一些仿佛正在滚动的黄铜碎块又开始在他的思维中重现。 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出现这种复杂的心理现象,但关于人的情绪,他一向有太多不理解之事。 灼热的空气震颤着,从废墟后快步走来几个吞世者,蓝白盔甲上残留着滑落的血浆。无疑,这些吞世者注意到他的空降舱,并从对战场的清扫中赶来。 他没有分辨出这些身穿相近陶钢盔甲的战士们各自是谁,一名药剂师、一名百夫长,几个战士。多恩低下头,看着这些战士向他靠近,停在数米之外,平视他腰间的金色颅骨,接着仰视他。 “都有谁在这里。”多恩问。 “第一连,第七连,第十六连。”百夫长说,低哑而急促,经过呼吸栅格的声音和血雾相互接近,“基因原体大人,有什么指示?战事紧急,我们还有一座最后的堡垒需要攻克。” 在百夫长身后,整座星球上最为完整也最为庞大的建筑物矗立在废墟和血雾的尽头。铜、铁和透明的晶体材料构筑出一座模糊的堡垒,从堡垒中延伸出的电缆和光纤已经被截断、分割,被武器和防御系统装备,多恩能从中分辨出一些自黑暗科技时代遗留的特色;流动的红光证明了灵能的存在,这座坚固屹立的城堡同时被科技和灵能保护,这也是第十二军团尚未将其吞食的原因。 “在你们灭绝这颗星球之前,”多恩说,“他们是否拒绝了我们?” “这颗星球无疑拒绝了帝皇的威严。”吞世者的药剂师说,折叠的医疗伺服手臂从背后伸出,“他们拒绝交出其他世界流窜至此的统治者。” “拒绝了几次?” “一次,基因原体大人。”药剂师的声音里表现出疑惑,他的态度令罗格·多恩认出了他。 加兰·苏拉克,一名曾经与尚未寻回其父的第三军团的药剂师法比乌斯·拜尔交好的研究者。他对一颗真正表现出拒绝臣服的星球所使用的某种黑色针剂令他保有印象,这些药剂一旦刺入碳基生物的表皮,就能轻易地溶解一个生物内在的血肉。 “一次?”多恩低沉地说。“你认为这是屠杀的充足理由?” 加兰沉默不语。他懂得在何时应当保持缄默,倘若他身处帝国的行政体系,他会受到欣赏。 “告诉我。”多恩说,表情不再平静。他的眉头皱起,传达出一种令人不安的信号。 药剂师开口了。“扫清银河中人类帝国的敌人就是我们的唯一任务,而他们愚蠢的拒绝已令他们成为我们的敌人。面对敌人,人性的怜悯和多余的良知毫无价值。我们的远征不能被拖慢,是吗,大人?” “我们为何而远征?”多恩问。“帝皇为何要发动大远征,你们的基因之父又为何愿意追随帝皇的旗帜?” “为了让人类重新崛起,让光辉重新洒满整个银河。”药剂师快速回答,他们每个人都在各种情形下听过无数次帝皇的演说,并且自己也各自是熟练宣扬帝皇理念的军团成员。 “帝皇的光辉不是血腥和暴虐,也不是奴役和灭绝。”多恩说,周围的血腥气开始明确地令他感到不快。挂着金色颅骨的腰间传来阵阵冰冷。“和平,光明,真理。这是我们远征的目的,这是我们帝国的信条。” “我愿意告诉任何人,你们的父亲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义无反顾地发动了有效的攻击,只因他认为我是压迫者的一员。我为我的兄弟能具备如此崇高的理念而自豪。而我今天遗憾地看到,他的子嗣与他本人并不相合。” 多恩没有在言语中留出半分情面,他既然开口,就不婉转、不伪装,不说谎。 “我们的大远征不同于邪恶异族与堕落人类的暴行。他们屠杀和掠夺沿途的星球,毫无怜悯和尊重,只为了满足他们的贪婪和残忍。而我们的远征,只为让他们成为帝国的子民和兄弟,让他们享受帝国的文明和繁荣。这是一次以和平和光辉为主题的游说,武力仅仅是最后方需动用的终极手段。” “那些散落各地的人类遗民,曾在纷争的时代乘坐移民船如繁星四散,迷失在暗淡银河中的无路可归者,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同胞,以后也将是我们的同胞。他们的信仰或许被欺凌与抹除,家园或许被侵略并摧毁,我们要拯救他们、保护他们,带领他们。而非在一次形式化的通告过后,就将他们的鲜血和尸骨铺满整片大地。” 他的话语中闪过隐藏的怒火,更多的吞世者从废墟和断墙中现身,靠近了罗格·多恩,在他即兴的宣讲下沉默不语。 “我们必须体谅我们素未谋面的血亲,吞世者们。”基因原体说,“数个千年以来,人类被分割、分居在无数个互不相连的孤岛,这时间的漫长,几乎令他们相信人类从诞生起就互不结识、相互分离。他们已经不敢相信漫长的痛苦即将结束。他们习惯了黑暗和苦难,而希望和信心则在漫长的流亡和分割中丧失,就像一名被孤独地困在井底的囚徒,无力期待头顶的光明有朝一日真正落到触手可及的近处。而我们理解。” “用行动和言语,让人类看到我们的诚意和善意,听到我们的呼唤和邀请,感受我们的温暖和关怀。用力量和智慧,打败阻碍我们的敌人,消除误导他们的谎言,解除那些束缚他们的枷锁。用信念和忠诚,证明我们的荣耀和正义,传达我们的思想和灵魂。我们赢得信任和尊重,激发热情和勇气,唤醒理智和良知。在这场远征中,我们改变人类的命运、世界与生活。这才是帝皇大远征的本来含义,而非盲目地向银河施加战争。” 几个吞世者的甲胄发出移动时供能系统带来的气流声,多恩等待。 “我们兄弟的血已在这颗星球上流淌,”另一名吞世者说,作为一个隐晦的回答。多恩听出了他想说的后半句话,因为远处的堡垒正在被瓦解,从最小的砖瓦,到整体塔楼的坍塌。吞世者撕咬、吞咽,啃食。 “而你们将要获得最后的胜利。”多恩说,知道这不可改变,也不再应当被改变。 战争是漩涡。一旦被卷入,所有人都将参与进攻和反击,袭击和报复。战争的结束只能是一方的崩溃和灭亡;胜利、臣服或死亡,没有另一条道路。 “事已至此。这颗星球的结局唯有战争。继续战斗吧。”多恩说,向前方行走。远处的天幕中降下火雨,城墙垮塌,堡垒崩落,隐隐有战斗至身死时那最后爆发出的悲哀吼声自千里外传来。燃烧的焦炭和融化后重凝的铜在他靴下延伸。 在他的估计中,等他步行至堡垒近旁时,这座城堡应当已经被吞世者攻下,领导者的首级或许已在高墙上悬荡。 此时再试图挽回任何事,都不过为时已晚。出现如今的局面,无疑也是他本人指挥条令不明,既未能完全表明自己观点,也没有尽早发现这番差错的原因。 他的手指在手甲内僵硬,在四周弥散的血腥气息中,愧疚于自己对帝国天鹰荣光的损害。 多恩决定在本次作战结束后,暂停带领吞世者军团参与大远征的步伐,等待安格隆的回应。 —— “战争的意义不在于战争本身,单纯的征服没有荣耀。展现仁慈的出发点是对人类帝国整体战略的考量。而你的子嗣正在将宽容和软弱混为一谈,将他们过往为帝皇进行的每一场灭绝战争经验运用在每一次潜藏着和平可能的对话中。” “这是我的错误,我没有也无法完成引导他们从屠戮者向解放者进行转变的职责。你不可再放任他们自主行动。我希望你纠正他们,增强自己对军团的影响和掌控,而非让你的子嗣盲目追随你的影子。安格隆。” 安格隆的手指滑过数据板表面,因这些文字的犀利和直白,以及其明确表达的含义而惊讶。他望向窗外,努凯里亚仍是深夜,星星在空中沉寂地燃烧。 此时本该是他的休息时刻,但在一次为庆祝新一批小战士成功完成手术而举行的小小活动过后,他尚无法入睡。因此,他第一时间地见到了多恩的这封信。 第74章 红砂依旧 在这秋季即将再次开始的夏季末尾,努凯里亚的夜空昏沉而发暗。近地的照明灯火自下而上地将黑色天幕的底端烘烤至深红。 未曾更名的德西亚城外,为角斗士和更多的伤者提供的、山丘背面的疗养院里,水流声静静地在窗外淌过。 人造溪流中倒映有破碎的浅黄灯光,像黄铜或锡箔落进冷水中的残片,从原体的房中被吹拂而出。 安格隆的手指几次地在数据板表面划过,粗糙的老茧刮在黑暗中发亮的光滑屏幕中央,细而碎的声音本该被疗养院外的潺潺水声遮蔽,但原体超常的感官与杂乱的心音突出了书写之声的存在。 它在安格隆的感知中扩大,变得刺耳,逐渐具备近于刀切过布匹般的撕裂之音。在以前,角斗士们互相切开粘住血肉的衣物,用火烫干伤口上的血时,安格隆听过类似的响动。接着他听见一声叹息,这是他自己的。 “我为他们感到抱歉……”红砂之主用手指写下一行字,用的是他的泰拉老兵们从人类发源之世界带来的一种罕见语言。接着,他将这行字抹掉,重新修改他写给多恩的回信:“我为我的错误感到抱歉。” 他对词句的斟酌绝非考究文辞,整封回信艰难的书写过程都伴随着他的回忆和反思。在收到多恩的来信时,安格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接到了怎样的控诉。 吞世者,战争猎犬。他们的结识从坚毅决心号开始。 那些别扭地将自己装进笔挺的礼服中,在误以为遭受原体袭击时抓向武器却停在半途中的手,和受到他的拥抱时怔愣如孩童的表情,险些让安格隆以为自己将要带领的不是一群身经百战的战士,而是一群未经关照与教导的孩子,急切地团团围绕在父亲身边,迫不及待地比较着谁能显出更多的信任和濡慕。 佩图拉博告诉他,这些战士的确需从少年期开始接受阿斯塔特改造手术,这给了他一个答案。 所以安格隆回报给他们同等的关照和宽容。让他们保留被他们自己解散的原有战斗编制——尽管这也是因为他没有指挥大型军团的经验。 他采纳了杰格尔百夫长兴高采烈想出的军团名字,向他们传递而非强迫接受自身的理念,鼓励他们像真正的斗士一样独立自主,不要将原体视作除帝皇外万物的唯一中心。 而吞世者表现得如此之好。 这些从无数光年之外的人类帝国核心远赴银河边际的战士,完全没有安格隆一度担忧的高傲或冷硬。他们自愿地与努凯里亚的人们相互融合、相互靠近。 他们共同生活,相互学习,平等对待彼此,视他的角斗士兄弟姐妹们为家人。 卡恩率先询问安格隆是否允许部分安格隆的凡人战友有限参观登陆舱与部分地面载具,约楚卡等孩子年纪太小,所以连长玛戈教他们何谓天鹰和战犬,他们要怎样为成为星际战士做好准备。药剂师加兰·苏拉克则深入至努凯里亚诸多城池的红砂深坑亲自调查,他随后就为军团带回了锁链与改良后的角斗坑。 “我以为这就够了。”安格隆写道,这些单词在他指尖留下略微灼烫的痛苦。“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情感,他们爱着我与我的同伴,我的母星……” 他再次划去这段话,意识到自己被情感所蒙蔽,沉浸在虚假的幸福里。 “你向我展示了我回避的事实,我的兄弟。他们在见到我之前就是猎犬,是战士。” 高阶骑手最常放入红砂角斗场中的就是庞大凶狠的野兽,有时是鬣狗,有时是巨犬。它们在金色的看台之下依偎时,同样无比温顺。 “我将他们推得太远了。”安格隆重新写出又一行字,看着数据板上闪动的光点缓慢地跳跃。“我不够关注他们。” 第十二军团是帝皇的军团,努凯里亚人是安格隆的军团。 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是第十二原体的兄弟,角斗士是安格隆的兄弟。 佩图拉博曾为此失落,而安格隆,自以为是的安格隆,自认细心的安格隆,盲目的安格隆,没有看透这背后的隐患。 他放缓呼吸,听见窗外的夜里开始下雨。从高山上落下的寒风和秋初的雨一起滚进他的窗沿,他的手指冻得僵硬。 安格隆放下数据板,无法继续书写。 他阖上眼,眼皮挡住世界给他的亮光,灵魂中丰富的想象力立刻将这些琐碎的声音从黑夜尽头的深红火光中扩大成一幅栩栩如生的影像。 他的兄弟罗格·多恩送给他的信息中,这位兄弟冷静严酷的个性令他仅仅极为客观地纪录了近期被攻打的灵能星系中,死亡的本地人类数量、军团消耗的火力和弹药基数。这反而带给安格隆更加不可测量的想象空间。 他看见血的幻影从堡垒上如瀑布般流淌,人类的颅骨、脊椎和胸腔变成盛装烧焦泥土的容器,捆绑着锁链的人倒下,跌在履带和蒸腾的油雾中,载具的双联激光击垮聚居的区域,而他的身着蓝白甲胄的子嗣,巨斧染血,杀戮不止。 这都是他的吞世者做的。 安格隆想要推开窗,让雨水洒进来,将他浇湿。 但在他从整个努凯里亚的许许多多各类事务中抽身,偶尔地回到德西亚城居住的时间里,凡人们会坚持为他打扫房间,他不能让大雨带来的积水给他们增添麻烦。 他从座位上起身,以与体型不符合的悄无声息离开房间,穿过走廊,踏入努凯里亚的雨夜,环绕着这座名为医院的疗养院漫步。 努凯里亚的儿女们居住于此,他想。他们坚韧,团结,久经折磨,顽强不屈。他们在红砂中破碎,又依靠着相互间的支持和牵连艰难地站起。 一场角斗赢了,角斗士的腰间增添一截血红的细疤。一场角斗输了,在伤疤中增加的黑土令长绳变色。他的红绳和同伴们的黑绳拥有着同样的本质,即对同一处洞窟中拥有相同命运之人的无言拥抱。凯旋之绳将所有人相互连接成一个整体,在这个圈中他们亲密无间。 但在黑与红的圈外呢?努凯里亚人,与泰拉人,能够真正地相与为一吗? 雨幕更密,水流从天河中坠落。安格隆的嗅觉感官告诉他雨水中潜藏着淡淡的血腥气。他想象中的屠杀画面继续在他眼前闪回。 罗格·多恩,他金色的白发兄弟,腰间挂着的是他传奇般奇异的金色颅骨,冷峻面容中潜藏怒火,在尸首堆成的血河中行走,背景与细节在他强大的思维能力中愈想愈清晰。 安格隆闭了闭眼,画面与气味仍在。 他摇头,向后倒退,在树木中退行。经扩建后几乎占满山丘半侧的疗养院在他眼中缩小成一盏明亮的灯,灯中靠着由一扇扇窗户里星星点点的萤火亮光发出完整的光芒。 安格隆绕着山丘,向山的另一侧走去。这儿应当是暗淡的,寂静的。因为如今仍是深夜,晨起的号角尚未吹响。 在未来将要加入第十二军团的受训者在山的另一面建造训练基地,就像战争猎犬在银河中由帝皇给予的独立基地一样。不同的是,这儿的基地选址是在原体的保育舱当时降落的山下,也是在无数从角斗场逃离却殒命于此的骸骨坟墓之下。 这种双重的象征意义让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同意了基地的建造地址。 安格隆起先在行走,随后他开始奔跑,脚落在暴雨的泥地中,踩断树枝和碎叶,就像有骨骼和血肉在他足下哀鸣。他感受这片刻的冰冷,思索罗格·多恩构思他的来信时,是否行走在同样的废墟之上。 穿过山谷,从山脊上翻越而过,黑暗呈现在安格隆眼前,他们的基地在暴雨中沉睡,一些建筑上的金属与玻璃表面隐隐约约地反射着不可忽视的光,经过雨幕的层层过渡和折射,在努凯里亚地表的深红暖色灯光中也呈现出某种相互统一的微弱红芒。 这是红砂的底色,安格隆想,这里是努凯里亚。他足够地了解努凯里亚,但他还不够了解人类帝国。 他仍在想着吞世者的问题。 他当然可以现在就完成他的信,明令要求第十二军团停止屠杀。 但这仅仅解决了深层矛盾外溢的一次危机。至于如何解决一切的根本,他尚无法抉择。 安格隆不想伤害自己的军团,却也无法忍受他们继续伤害他人。 他在暴雨中久立,血气和幽幽的哀哭在洪流的落雨中若有若无地延伸。 安格隆没有计算时间,只知道此时正是深夜。他决定在此多站立一会儿,直到他把种种事情想清楚,至少清楚到足够让他完成给多恩的回信。 如果可以,他还希望同时写一封信给佩图拉博。 最近第四军团之主神秘而隐蔽的繁忙,和他军团中秘密般的骚动令安格隆和罗格·多恩都自觉地不去过多打扰佩图拉博,尽量自行解决困难。但有些时候,他想自己可以再多相信他的兄弟一些。 基地中闪过一道光。 安格隆正抹掉令眼睫变重的雨滴,打算穿过这成千上万吨重的坠落之水,回到疗养院那半侧。 然后他反应过来。 第二道光亮起,短促,紧张,转瞬即逝,并且比第一道光更加靠近基地的边缘。 在第三次闪光发生时,透过黑夜重重的暴雨帷幕,安格隆看清了那道冷色调光线的实质——那是黑夜中照明的可携带电灯,在基地重叠的楼群中偶然透过建筑空隙暴露在外的惨白光芒。 第四次闪光完全地邻近了暴雨里漆黑基地的边沿,从轨迹来看,这无疑是有人正趁着深夜暴雨的时分离开基地;而从光束的移动速度判断,这不是一次摸索,而是接近轻车熟路的固定行动。 安格隆的心悄然揪紧。这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事件,并且没有任何人与他说过相关事件。假如他今日不是恰巧返回德西亚城,又正好地在山的这半侧无声徘徊,他要到何时才能发现此等异常?难道要等这些不知何方而来的人伤害到他的兄弟姐妹和他未来的子嗣吗? 而他的意识向他提供另一种可能。即这伙从基地内向外移动的人如此行事并不偶然,足够大的基数让他撞见今日的未知事件。 他脱掉因为吸收雨水而变得过度沉重的外袍,感受到这件袍子变得有些发黏。 安格隆抛下袍子,无声地追着白光跑去,浑身有些发冷。 那道遥远的光已经从基地里无声地滑进了大雨,白光变得明显而容易追踪。闪电揭过黑暗,在接踵而至的轰响中原体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越过山脉向光点靠近。暴雨隆隆地蒙蔽着他的视觉和听觉,却无法对基因原体造成任何阻碍。 当他和白光靠近时,白光也向着它的目的地逼近。它前进的方向是德西亚城内,安格隆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咬牙,以巨兽甩头的姿势甩去扑打在脸上的雨水。白光进入德西亚城门口的灰色长路,令安格隆看出那是十来个正乘坐本地运输车集体行动的人影,由于没有使用星际战士的装备,他们以前的行迹无从追查。 邻近城外,安格隆与他们靠近到足够让他报出这些人中每一个的名字。 其中没有未来将要成为星际战士的少年有志者,这些人身上用金属补足的残缺证明他们多数是从红砂中解脱的角斗士,另外有两个自愿加入安格隆凡人军队的努凯里亚平民。 安格隆略微地放松了一丝半缕,劝告自己猜测他们也许是另有事务不方便与人讲明。他希望自己了解努凯里亚人,他希望他们不会彼此伤害。 他远远地尾随其后,穿过重重雨幕,希望看见这件事的结局。 运输车穿过城门,越过集市,经过居民区,路过街道。一块白日里遮阳的布在暴雨中被刮落,坠在泥泞里。白光没有停留。 安格隆在雨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有根锁链缠住了它,揪紧,送来刺痛。 他追随白光直到白光停下,露天的建筑中灯火通亮,散发的深红光芒和城镇中原本的红光如此接近。 雨幕里传来阵阵的笑声,更加浓厚的血腥气和长风般盘旋不止的哀嚎。 这些不是幻象。他错了。 安格隆的神经从未绷得如此之紧,就像融化的铜被扔进暴雨,以最粗暴的方式凝固。 他不愤怒,不吼叫,无法怒喝。他只是痛苦。只是震惊。还有了然。 他向着那座建筑走去,圆弧的墙面如此令他熟悉。他的生命曾于此被束缚,直到他获得他的解脱和拯救。时至今日他仍不怎么愿意回想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蛆虫之眼,硫酸,锁链,相互残杀的哭嚎,烧焦的长牙和折断的喉咙,被他不得不掐死在掌心的敌人,无数从天而降落在血肉和泥土间的讽刺与荒唐的鲜花…… 雨水变成尖锐的断片,割过他的皮肤并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向这理应被封存的建筑走去,想到第一个劝说将此地保留的霍赞角斗士那张失去了半个下颌的脸。 这里是红砂深坑。 他从正门踏入的那一刻,观众席爆发出喝彩,又有影影绰绰的复仇般的嚎叫从阴影中刺出,尖锐至不似活人。 被暴雨灌透的红砂中,一个曾经的高阶骑手刚刚被砍飞头颅。那颗脑袋划过半空,其上以最粗暴的方式塞着一串屠夫之钉。 雨幕在灯光中从四面八方的云层里落下。雨的颜色是淡红的。 第75章 饥饿 角斗场的正门曾经直接向平民的观众敞开,因此安格隆步入的是观众席。这些长条成排的木凳像不足以承载他重量的漆黑阶梯,一节一节向下方的深坑延伸。 他的到来让他身旁的人们从狂欢里骤然堕进惊恐的深渊,木椅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难听的噪声。因恐惧而致使脑部分泌的化学物质气味在雨中扩撒。安格隆从未想过要人民恐惧于他,但此时他没有精力再去安抚任何慌乱的灵魂。 场地中交杂的过量欢呼、仇恨与恐慌和暴雨一起洗过他的心灵,冲击他的精神。难以辨识的深红阴影在雨中时隐时现,有些影子愈发模糊,像骨头潦草拼凑成的怨灵,伴随在每个活人的身旁;有些则变得清晰可辨。 它们定型、开口,跨入现实和追忆重叠的区间。 红砂之主的记忆被击碎,接着一些足够破碎以至于可被提取的回忆片段跃出。 “血泪之墙建造并不顺利,”一块发光的平板,带着上面的哥特语文书从雨中落进他手里,“努凯里亚贵族对基础体力劳动十分生疏。另外,传言中角斗士会将自己的痛苦通过苛待与克扣奉还给奴隶主,此事仍在调查。” 安格隆松开手,让数据板的影子从双掌中跌落。这道光芒在跌至地面前就在雨水中消散。 他收到文件时在做什么? “这座墙的建造不急于一时,”那时的他说,将地图在长桌上平摊,数个标红的记号是努凯里亚军接下来将要分而击破的目标点,“我们先将解放继续进行下去。” 安格隆穿过人群,从观众席的最上方走到最下方。他见到很多不算熟悉的面孔,面部的特征从努凯里亚的两极至中部皆有展现。安格隆的动作变得僵硬,仿佛他正在重新认识努凯里亚,以及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时候才两个月呢,”克莱斯特的幻影对他说,她坐在巨石顶部,腿上的刀刃轻轻在岩石外面压出苍白的裂痕,暴雨留下的血痕从这些裂口中淌出,“我们就有两千多个人,你认得清他们所有人吗?真厉害,我整夜地记,都没有记全他们的名字,还有这些战士的脾气好坏。” “然后,到了今年春天的开头儿,有好多对高阶骑手也很不满意的家伙也跑到我们军队里来了,我更记不齐人了。我还在识字!这就够费力气了。所以,我想从这副官的位置上退到后方了,让我去费丹莫尔山吧,我可以监督他们扩建医院。” 队伍里只有两千多人的时候,安格隆记得住所有人的名字。到后来,军队踏遍红砂,形成一支数万人的强大力量时,他不可能还有时间再和每个加入队伍的人真正心灵相通。 安格隆相信他的军队万众一心,因为他说过他们的战斗不会被赋予报偿。人们共同为自由与未来战斗,将自己的血无所畏惧地洒在敌人的防线上。 但他们不是。 女角斗士的幻影散去。天上的雨在下落,角斗场的灯光照亮了红色的雨,红色的雨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整个世界的色彩在此地汇聚。血裹住了他的双腿,冰冷而粘稠。没有掌纹的枯骨将手印烙在雨幕之上,幽鬼的声音从世界的背侧渗透而来。 “父亲,努凯里亚角斗坑中的红砂据说至今依然浸透着湿润的鲜血,”他的药剂师加兰在结束了德西亚的轮值考察后曾对他这样说,他的影子在红墨般的暴雨中影影绰绰地望着他,机械臂伸在他背后,和刺眼的光线相融合,“我想,与其逼着努凯里亚忘了这件事,不如把它从坏的变成好的。我们可以为自己建造一个新的角斗坑。” “去做吧,孩子,如果你们都觉得可以的话。”红砂之主思索着说,鼓励地拍着药剂师的肩膀,那根机械臂贴在他的手臂旁边,向他传递子嗣的欣喜,“但不要有伤亡。” 这份喜悦蒙蔽了他,他忽略了近在咫尺的真相,让所有的迹象像雨水从手指缝中穿过,留下的血的气味被认作多疑与过往阴影下诞生的幻觉。 一步又一步地,在他等同于默许的盲目之中,他的两支军队同时向着几乎是某种必然的可能性中滑落。他犯下的错误如此之多,累积而成的恶果如此巨大。自他跃出深坑以来,他以为一切都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错了。他的期许散落分洒如红砂。 安格隆站在金色高台的边缘,暴雨中的那条路线变得清晰。一年之前,他从这红砂的深坑中,顺着那根钉柱攀爬,抓住输送酸蚀液体的管道,跳上高台。他来到这儿,就在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撕碎了贵族与他们的播音员,接着他的兄弟们从天而降,一切天翻地覆。 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他跳下深坑。 重力迫不及待地带着他回到一切的起点。红砂重新盖住他的脚面,飞起的沙土崩进双眼,一滴雨落在眼中,带走砂砾的同时送来刺痛。 血雨里渐渐围来一些深红的阴影,裹在他身旁,窃窃地低语,像在哭嚎,也像在怒吼。他听不清这些影子的话,勉强看清他们的轮廓线条。暴雨让这些苏醒的死魂在断裂变换的光影中扭曲成型,庞大的情感洪流让他淹没在雨里。 这些影子的脸上没有皮肤和血肉,就连骷髅都由无数不匹配的碎骨拼凑形成,就像从某个荒冢坟岗中诞生的亡者集群的残余之物。 那些手骨和胸椎仿佛在生前就曾被数次地折断,而模糊的眼眶和零落的面骨则似是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风雪侵蚀,从这些无面骨骼的本身,就能看见不可计数的痛苦和过于遥远的故事。 这些游魂从何而来?它们是高阶骑手的残灵,还是角斗士的意志?它们生而被束缚在这红砂深坑,还是它们自远方向此地汇聚? 游魂的现身重新将这座红砂角斗场唤醒,观众席上的呼声重新开始出现,安格隆的精神在双重的痛苦和反常的喜悦中撕裂。 他向前走去,深深的脚印里盛着血雨。 场地中央,高阶骑手的无头尸体就躺在那儿,而手持长斧的角斗士向他转来,腰上的凯旋之绳随之旋转。那张轻蔑的脸孔瞪着他,皮肤像久经风雨的石块般皲裂。角斗士抛下长斧,仰视安格隆。这让原体认出了他。 当时两名霍赞城的角斗士相继自杀时,就是这名战士讲述了死者的故事。 “为什么?”安格隆说,“为什么要重启角斗场?你们不喜欢我对这些奴隶主的判决,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角斗士问,嗓音沙哑,慢而清晰,低沉而猛烈地击穿了隆隆的血雨,“你又为什么背叛我们,安格隆?” 他的声音渐渐不再是一个人的声音。数个、数十个、成百上千个同样沙哑而痛苦的声音和他的嗓音重叠,他的发声同时是无数魂灵的发声:“为什么背叛我们,安格隆!” 角斗士话音落下时,血腥的气息骤然升腾。 他周围的影子开始狂嚎,它们的愤怒卷过他的精神,如同钉板刮过头皮。那些动物性的愤恨和滚烫的尘土、呼吸、暴雨、硫酸融合成乒乒乓乓的狂乱呼叫和喧哗至不可忍受的情绪漩涡,冲击着安格隆心外的堤坝,从周围的世界轰然涌进安格隆眩晕的感官,试图将他扯进这战栗的庞大激情和无尽的滚烫飞旋中。 安格隆无法控制地倒退一步,从沸腾的血雨中抽离。忽然间他听懂了这些鬼魂的话。 “逃不掉啊,”一道影子在他身后哀嚎着,“这里好冷,好冷,我好饿,没有东西吃……” 他猛地向后转去,听见血液从伤疤中涌出和骨骼磕断在岩石上的声音,高山狂风的呼啸与血雨浑然一体。 “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又一个声音怒吼道,熊熊燃烧的复仇意念击打在安格隆的太阳穴上。“我要吃他们的血和肉!” “他们热的血,滚烫的灵魂,他们活着……” 鬼魂的哀嚎无处不在,似是千百道声响的重合,又像是同一个人的言语。从这些灵魂的话语中,安格隆终于明白了一个令他骇然的真相。 他们从高山上来。 努凯里亚千百年来从角斗场中逃亡至高山的孤寂灵魂在骸骨坟墓中聚集,在无数同类人的遗骸都已飘散在风中时,他们的灵魂也已作为一个统一的意识,永远地徘徊悲鸣。 安格隆意识到,自己正是在那座山上初次聆听了角斗士幽魂的憎恶之语,他冷却的怒火也正是在那座山上被点燃。那死去魂灵的复仇意象并非风中躁动的幻觉。 他未曾谋面的红肤兄弟是对的。未经处理的死后灵魂中负面情绪投影的聚合将导向未知的后果。 他们处理过血泪之墙的地基,让那堵墙不至于在未来爆发恶性的事故。但费丹莫尔山上的无名骸骨之墓却被遗忘。 喧嚣嘈杂的情绪像被煽得过火的一座熔炉,所有的血雨中的火苗狂舞释放着巨大的压力。人们的手指颤抖,脉搏急跳,嗓子发干,滚烫的血涌上头部,雨水沸腾成火海。他们已不只是他们自己,多重的灵魂和多重的仇恨交叠爆发。 “我没有背叛你们,我的兄弟姐妹们,”安格隆倒退着,“我从未背叛你们。” “我们的血是冰冷的,我们饥饿,他们不给我们饭吃,那些猎犬吃死去的我们的肉,喝死去的我们那还没有冷却的血……你这条战争的猎犬,主人的狗!”鬼魂用震耳欲聋的吼声将雨幕震碎,这不是凡人的喉咙能发出的声音。枯骨和尸体的幻影从看台上坠落。 安格隆回以沉默。 “你向又一个皇帝效忠……”鬼魂说,“你是又一个皇帝的奴隶!你离我们而去,你不是我们中的一个了,你这奴仆!你这可鄙的叛徒和懦夫!你这条奴隶主的狗!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屠夫!” 血雨变得冰寒,冻住他的腿脚。这是一种在高山上沉淀了数千年的怒火,以太在此扭曲,灼烫的气流在安格隆的肺部充盈。 鬼魂向安格隆扑去,这是努凯里亚的幽灵,未经纾解的怨恨,被忽视的恐惧,融入理想的私心和不被知晓的复仇聚合形成的庞大的疯狂精神,又夹杂着一股转瞬而去的血气投向此地的匆匆瞥视。 “重新带领我们,安格隆,带我们杀戮,带我们进食,带我们复仇……你这条狗!回来,回到我们之中,你是我们中的一员……” 揭示你自己,表达你自己,抛弃你自己,奉献你自己,解放你自己,从你被那皇帝打造的外壳中逃离,加入我们的热情,活力,澎湃的血液,喂饱我们,饲养我们,让我们逃出寒冬,逃出高山。 我们需要你,你在成千上万的我们中间翻滚沉浮。我们的温暖在我们四周,我们的血管从你的心脏上长出。不要背叛我们,安格隆,红砂之主,我们无处可去。 啊!你杀死了我们中的一个灵魂!她是多么无辜,她死在高山上时只有十一岁,你撕碎了她,像野兽撕碎她的手臂一样。安格隆!你这个叛徒!我们拦不住你,呵,又一个同伴的死,以我们的生命为代价!救救他! 不,你杀了他,你在痉挛,你这个懦夫,你轻易地折断了他,他冰冷的灵魂依然饥饿,听我们说!听我们说!你杀了他,他还没有解脱,他永远不能解脱了!你在害怕什么呢,你流泪了,哈哈,他的痛苦在你身上,你为什么仍然平静?安格隆! 啊,我们拦不住你,你是头野兽,你要跑了,你要从我们之中逃走了,不!不可以!我们好冷啊,我们要死了,回来,回来,我们的血脉,我们的兄弟,安格隆,求你!你听得见! 你转身了,安格隆,你转向我们,谢谢你,我们饥饿。 安格隆在雨幕中停步,疼痛和眼部破裂的毛细血管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喘息着驻足。在这些死魂的情绪中,真正拉扯住他的不是愤怒或仇恨。相反地,他几乎溺死在这些曾经追逐解脱的灵魂的无尽悲伤之中。 他看见无数瘦骨嶙峋的死者拥抱了他,趴在他的身躯上。 只要他挥一挥手,这些即使在死后也并不强大的鬼魂就将破碎成永不解脱的烟雾,他们将在他手下第二次地死去,并带动已经与他们相互牵连的活人一并葬身在这红砂深坑之中。他们没能解脱,他们不曾自由。而原体可以随着鲜血向角斗坑上方升起,踩着骸骨通过高台离开。 “你们很冷……”安格隆说,带着一种哀痛的平静,“而且饥饿。” 他伸出手,一个面孔难以辨认的骷髅鬼魂咬住他的手指,冰冷的刺痛扎进指骨,滚烫的鲜血流出,一小块肉被撕下。 鬼魂怔愣。那张充满怨恨的脸抬起,仔细地打量着安格隆。随后,他变得浅淡,灵魂轻盈地从孕育他的饥饿和折磨中脱身离去。 安格隆感受到伤口凝结,肌肉重新编织,他重新变得完好,而鬼魂得到解脱。 “吃吧。”安格隆席地而坐,眼眸低垂,“我的血为受难者流。” 第76章 红砂之外 佩图拉博还是决定找安格隆聊聊。 在被阶段性的繁忙引发的怒火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工程的顺利展开渐渐平息后,铁之主终于得以放下文件,单手挡住双眼,在宁静的黑暗中享受片刻的闲暇。 两秒之后,他快速地重新打开文件,盯着多恩给他送来的短信看了另外的两秒,心中浮出若干种罗格·多恩与吞世者之间可能爆发的争吵形式,从言语争论到那个名为西吉斯蒙德的圣殿武士是否有可能对冒犯原体的军团表亲直接拔剑相向,摇了摇头。 他信任罗格·多恩的决断。他信任安格隆的亲和。但倘若将这两者调换,考虑到此时没有外人在监听,佩图拉博可以畅快地说,它们都和莫尔斯的道德水准一样糟糕。 指挥室的舷窗之外,除却数点繁星,宇宙一片漆黑。钢铁勇士正位于帝国之拳舰队所在星系和努凯里亚的中间地带。 佩图拉博本想直接去与他的白发兄弟汇合,一同了结那个星系的统一工作。然而,倘若双方的矛盾已经过分尖锐——他们大概总有些佩图拉博根本猜不到的方法让情况以最快的速度恶化。 那么安格隆就必须到场,以原体的身份,亲自解决他的军团和另一名原体之间横亘的问题。 他从脑后重新变长的头发里挑出一根黑色缆线连到沉思者上,电波送往导航室,令拥有亚空间之眼的导航员在现实和非物质宇宙的领域之间重新确定航向,前往努凯里亚。 —— “莫尔斯,”泰拉的佩图拉博在直接推开工匠的房门后才发现自己没有遵循敲门的常规礼节,这个念头飞快地一闪而过,被更紧迫的事情取代,“鸟卜仪在努凯里亚探测到异常的亚空间能量场,我们可以联系到轨道的坚毅决心号与德西亚地面的指挥处,但安格隆行踪不明。” “你呢?”莫尔斯扫了佩图拉博一眼,“看起来还在轨道上观望。” “以及阻拦快要直接跃出舱门往地面跳的吞世者。”佩图拉博说。 这让莫尔斯进一步确定佩图拉博本人没有遭遇危机——事实上,他能从佩图拉博本人所在之地发来的咒言请求地址模式中感知到铁之主的安然无恙。 “我现在非常希望这次事件与一些黑暗伟力的注目无关。”莫尔斯喃喃,推开桌上两个千年前泰拉流行过的一本,从伏案的姿态中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最后一口泰拉皇宫工坊内被他特意要求不要熏香的清爽空气,在他空荡荡的黑袍之内毫无意义地回荡。 下一秒,他的躯壳塌陷并折叠,落在座椅中。 莫尔斯的意识和灵魂落入帷幕的背面,追寻早已固定的信标,拨动以太空间能量在感官中投射的可供人类思维模式理解的五彩光色,避让汪洋中的危险预兆和未知生物,在努凯里亚之外停步,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谨慎的态度开始检定此地的状况。 在非现实的视角之中,以红砂为底色的努凯里亚正在被一层浅淡的血红光泽覆盖。 莫尔斯集中精神,透明的符文之躯内能量涌动,将符文凝结成长剑,刺入深红光罩。那层薄膜轻柔而富有延展性地贴着他的剑刃滑动,在他的力量之下不舍地向周边敞开,变成一种可供融入并通行的孔洞。 一股血腥的气息在这浩瀚汪洋中转瞬而逝,莫尔斯辨认出那股力量的来历,同时也发觉黑暗诸神的瞥视不过转瞬即离,不知是诡异地选择放弃,还是另有缘由地退转。 他自然不会此时去贸然地追踪血神,不论这股杀戮的意念向何方前去,如今努凯里亚的原体无疑是必须首个进行救助的重要对象。 莫尔斯穿过大气,接着是雨云。在未受操控的前提下,他发现自己正在靠近现实宇宙的表层。这证明现实和非现实的界限遭到模糊。 乌云转化为血雨,自我吞噬和自我毁灭的意念几乎形成裹挟着血和火的飓风核心,然而此地距离被彻底拖入亚空间仍有一步之遥,仿佛有一把船锚落入红砂深处,将最后一层帷幕堪堪固定。 哀嚎的回响经过非物质宇宙的涡流,穿透莫尔斯的无形之躯。大量图像在这段洪流中落进他的脑海,一半是缚身的铁索、流淌的浓酸和巨兽的屠戮,另一半是红砂之上的高空,温暖的幻觉和银月下的祥和。 在这朦胧的视界之内,他见到一颗极为醒目的红铜之星,被黯淡的扭曲黑色游魂层层包裹,不改明亮。血从星辰流向红砂。 “安格隆。”他说,落至地面。“怎么样了?” 原体的投影向他看来,一个骇人的血肉残躯在莫尔斯眼中变得清晰。他的皮肤撕裂,无数细小的伤口联结成大范围的深深伤痕,像是被野狗成群地啃食,在反复结痂的同时又反复被撕碎,裸露的脏器和白骨露在粘稠的空气之中。血液从模糊的器官和缠身的黑影中淌出,浸透暗红的沙土,构成一片活生生的废墟。这是一团由破损的形体和无穷无尽的鲜血捏合组成的废弃之物。 如果这并非一名基因原体,莫尔斯不介意立即宣判他的死刑。 接着,原体开口了。 “工匠莫尔斯,晚上好。”他说,声音清晰而宁静,经由破损的声带传出,回响在以太洋的边缘。 安格隆向他转头,空洞的黑暗眼窝里蕴藏着如此深邃的悠远和安宁:“他们只是饿了,不要驱散他们。” 莫尔斯的眼皮颤了一下,选择接受原体的淡然。假如一个人由衷地将苦难当做一样平常的事,他不会用多余的情绪去侮辱对方的心。 他向现实宇宙发出信号,告诉佩图拉博等鸟卜仪数据恢复正常,他们就可于此降落,那些急得快发疯的吞世者也将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基因血祖”。 “还好只是亡魂,不是什么更大的污染问题——人类是天生的灵能种族,因此鬼魂也算是人类历史上最经久不衰的恐怖故事题材之一。这也是旧夜灵能者被处处嫌恶的缘故,他们的灵魂能在亚空间激起更大的激荡涟漪,至于灵能者生前与死后到底会造成怎样不受控的恶果,一切全部是未知之事……” 莫尔斯摊开一只手,不确定原体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通过他这身流动的符文判断出他的动作。 “灵能者?”原体重复了一遍。 “巫师,术士,灵媒,神秘主义者,占卜师……主要就是这类人。你杀过他们吗?” 安格隆沉默。幽魂的利齿刮过他的指骨,发出刺耳的剐蹭声。 “你杀过谁我都不会多做评论,我从伱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 “在角斗场上。”安格隆说,“我掐死了一个女巫。” “好吧,她在这里吗?” 一道骨瘦如柴的灵魂带着她嗡鸣的项圈退离安格隆身旁,色彩变淡,消散而去。 “不在了。”原体低沉地说。 莫尔斯看了她一眼,在安格隆身旁的骨骸之间坐下,任由亡魂穿透他并不存在的躯体。 天上落下的雨水中凝聚着极浅的金红光芒,像篝火在夜色中映入雨水的倒影,无声地燃烧在每一滴落雨内,驱散秋初的寒意,维持着红砂场中的温度。 他呼出一口气,将赶来此地的紧张借机叹出,在篝火之雨里找回自己的轻松和惬意。 “在你被吃完之前,我可以陪你坐一会儿。”工匠说,“顺便聊一聊你们最近在努凯里亚又做了何事。今晚发生了什么,让你从疗养院一路跑来角斗场,像赎罪一样为他人无私提供免费夜宵?” “我收到了罗格·多恩的信。”安格隆说,“我的军团擅自屠戮。我难以入睡,接着偶然发现我的人民重新启用了角斗场。” 他停顿了一下:“我们讨论如何裁决奴隶主时,我已经拒绝过一次。我以为那就够了。” “一年前我和佩图拉博评价过你,”莫尔斯试着从地上单手抓起一捧红砂,细砂从他的手里滑过,这份触觉说明亚空间对此地的影响正随着鬼魂的解脱而衰弱。“我说你软弱,佩图拉博反驳了我,说你这天生的性格适合用的形容词是善良。” “你是对的……工匠。”安格隆说。 同样地,由于亚空间影响力的削弱,现实躯体的损伤更多反映在原体的行动中。他的声音被伤势撕碎,和一粒一粒的红砂一样破碎不堪。他的呼吸变得艰难,脆弱的躯体即将逼迫这灵魂陷入必要的休憩。 但他没有停止诉说。 “我在逃离……我的责任,”安格隆说,音量降低,“我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我听着他们的话……我的兄弟姐妹的话,我的子嗣的话。”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擅长管理,”他缓慢地呼吸着雨后湿润的空气,身体变得寒冷。“我……也许需要学习。” “哦,这也没关系。我已经在过去的经验里,接受某些原体在部分事情上存在一窍不通的可能性,”莫尔斯回答,“叫你的两个兄弟帮你筛选能够担负起管理军团之责的指挥官,或者近卫,随你如何称呼。让你的下属替你头疼并挨骂吧,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好大哥。” 安格隆低沉地笑了。 亚空间影响进一步减弱,角斗场的观众在他们各自的座椅上倒下,受亡魂影响的灵魂重新回归身体后,象征生命的鼾声远远地飘来。 假如安格隆选择闯出角斗场,此时此地必定早已没有活人。 莫尔斯抬起手,推开一些阻挡在两人之间的灵魂,接触到安格隆的手臂。伤痕在金色的光芒下淡去,而安格隆则与入眠更加贴近。他的头颅轻轻地向下点,被修复的面孔呈现出浓浓的困倦。 “下次别让人吃你,”莫尔斯说,“构成你灵魂的本质力量没有受损,否则我得喊帝皇来修你。” “好。我知道了……”安格隆断断续续地说,渐渐在红砂中躺倒,落进自己未干的血泊。 他侧躺着,呼吸微弱。 “我要……给多恩……写完那封信。然后我们要开一场……新的会议。我要……卡恩,卡恩可以来。” “最后,我要说……我要和大家说,我不再是奴仆,我不是帝皇的奴隶,我只是……服从我的理想。” “好。”莫尔斯说,语气平淡,这对他而言几乎接近于真诚,“去做吧。” 原体阖上双眼,静静地睡着了。莫尔斯守在其身边,想了想,单手指向上空。 一束金光刺破云层,接着向周边急速扩散,扩张成一个璀璨的金色圆形后散去,唯云层边缘残留有涌动符文的细线。很快,这道金色细线被真正的太阳光辉所取代。阳光落入德西亚城。 城外,空降舱落地的声音尤其明显,而吞世者冲进角斗场内不过用了一个瞬息。这群悲伤的猎犬在他们浑身染血的父亲身旁跪倒,喉中发出窒息的无声呼号,伸出手却不敢触碰父亲的身体。 佩图拉博在吞世者之后出现,凝视着他兄弟的身躯,胸膛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观察周围的物品,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块平坦的落石上。莫尔斯知道佩图拉博猜对了他的位置。 尚未回归躯壳的无形工匠从落石边缘起身,行走至佩图拉博身旁。 +我在你身边。你兄弟没事,放着不管都死不了。如果想让他好快一点,把他扔给药剂师们。+ +缇特斯在这里。+佩图拉博在灵能频道中回答。 +吞世者自己的药剂师呢?+ +他们最优秀的几名药剂师跟着罗格·多恩参与战斗,目前在ra星系。多恩和我说过许多吞世者与帝国之拳关系不和,有违规逾矩之举。我正是因此事返回努凯里亚。+ +结果被鸟卜仪和你的兄弟吓得在泰拉踹开了我的门。+莫尔斯说。+安格隆说多恩还给他也写了封信,他们最近在远征中折腾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佩图拉博说,在灵能通讯中传达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恼火,+我刚刚发现我们也联系不上帝国之拳。+ 第77章 剑刃之内 他们在ra-124的街道中央坐下。血肉混成的泥浆与枯骨的碎片被陶钢甲压碎,一些深色碎末在挤压下黏在战甲的缝隙之中。 “原体罗格·多恩离开了。”杰格尔说,情绪低落。“我想……我们做错了吗?我们正在违反帝皇和父亲的意志吗?” 几名吞世者不约而同地顺着街道的方向看去,视线在废墟中延伸,深入弥漫烟尘中自天上坠落的血与火之雨,一直到天边城墙垮塌的钢铁与非物质能量结合构成的黑暗科技堡垒。 方才,罗格·多恩在演说过后,就向着那座正在倾倒的堡垒步行前去,无名金色颅骨和近期换上的巨型链锯剑“风暴之牙”分别挂在巨人的身体两侧。那名身穿金甲的原体将自己的耀眼光芒在燃烧沙尘的血雾中留痕,即使他已走出了吞世者们的视线,他的身影仿佛仍在此处,明亮,恒定,通过感官刺入脑海,久久不散。 “父亲。”这个对于一名阿斯塔特而言至关重要的词在玛戈嘴里发苦,曾经的军团长送给他的钢铁披风在他身后散开,挂在废墟上。 “我们应该想到,父亲不希望我们毫无荣耀地杀戮。也许我们应当开始改变了。” “就像你一直劝说的那样,百夫长?”汉诺问。“在战斗而非杀戮中寻求荣耀?” 玛戈点头,将长斧的斧刃扎进旁边的泥土里。他实际上一直是反对无目的屠杀的那个人,但他没有在罗格·多恩面前为自己辩解。 “玛戈。”加兰·苏拉克喊了百夫长的名字,他站在几人身旁,没有坐下。 他是吞世者药剂师中的毫无疑问的精英。有些人说他是第三军团少数一直存活的军团成员中一个名叫法比乌斯·拜尔的药剂师的学徒,有些人则说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私人恩怨。不论如何,他的专业能力无需质疑。 “你有什么看法?”玛戈问,抬起头看着药剂师。 加兰的头盔被他抱在手里,那张宽阔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因为嘴边的抽搐而显得虚假:“你还在追求荣耀吗,百夫长?” “我们是天鹰的猎犬。”玛戈冷静地说。“你将角斗场带进坚毅决心号,不正是你同样追逐荣耀的表现?” 加兰大笑起来:“天鹰的猎犬?玛戈,我们看起来有那么高贵?不,我们只是一群基于凡人、承蒙恩赐,从科技中获得提升的造物,批量诞生的科技与奇迹的附属品。我们可没什么与生俱来的荣耀。” 他指向远处的堡垒:“我们和那些堡垒是一种东西。科技的造物。战争的武器。我不懂我们需要追求什么荣耀之类的玩意。” “原体多恩的演说竟然没有一丝触动你的?加兰?”玛戈在盔甲内皱眉,手在斧柄上摩擦了一圈,“你真是在实验室里发疯了。那些大厅是我们的父亲批准你使用的,你拆了六个舱室,把我们的军用货物扔出房间,用你喋喋不休的沉思者和阴冷恶心的罐子替换了所有物件,让火星人和医疗奴隶陪你胡闹。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 “你呢,百夫长?”加兰扬起眉毛,“准备用语言阻止药剂师再正常不过的研究,用你的斧头残害你战斗兄弟的性命?” “我会向安格隆汇报这一切。”杰格尔提醒,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加兰身上。 “那就这么做吧,杰格尔。”加兰冷声回答,将杰格尔的话看作一种明晃晃的威胁,“那就让原体禁止我的研究。我早就知道我们不幸地遇到了一个怎样懦弱的父亲。” “有些侮辱可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药剂师。” “哦,杰格尔。”加兰说,“你真是古板,你甚至不敢听安格隆的一句坏话。难道在你心里,你正在赞同吗?” 杰格尔一跃而起,将加兰砰地撞到废墟间,覆盖重甲的手臂死死压在药剂师的胸口偏上,与他面对面大吼:“道歉!忏悔!” 加兰沉重地咳嗽着,寻找机会挣脱。接着玛戈的战斧斧柄压在了他手上,逼迫他停止动作。 “我说错了什么?”加兰冰冷地说,“一个满心烦扰,被荒唐的道德束缚,被软弱的幻想蒙蔽的父亲,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看看罗格·多恩,他是如何无情地斥责我们!看看佩图拉博,他是如何像使用工具一样让他十分之一的子嗣凭空消失,充分利用我们的作用和价值!帝国之拳,钢铁勇士,这两支军团,他们才是真正成就帝皇大业的征服者!而我们呢?还得玩什么解放过家家,跟着一个奴……” 杰格尔怒不可遏,一拳挥出,将加兰的头砸进废墟的木板和泥浆之间,霎时间尘土飞扬,鲜血飞溅。加兰的手指抽动着,被玛戈抓住手拽出废墟,整个人被摔到地面上,头颅上满是鲜血。 “你该去死!”杰格尔吼道,再度向加兰扑去,被玛戈强行拉住。“冷静,杰格尔,我们离开,暂停杀戮。从今日起,加兰·苏拉克不再是我们的兄弟。” 加兰安静地躺着,让鲜血汩汩流出,脸上扭曲出一个轻蔑的讥笑:“暂停?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杀戮吗,我们追逐的统治者来自一颗充斥着巫术能量的星球,而这里的空气中同样存在着巫术的潜质……太晚了,兄弟们。” 药剂师看向天空,灼热的空气震颤不止,战死者最后爆发的哀鸣在火雨中回荡,血肉废墟重新燃烧,焦炭与黄铜在鲜血中蔓延。 杰格尔和玛戈骤然僵硬,从他们盔甲的表现中加兰能看见两个百夫长的震惊和后悔。 他们与罗格·多恩的矛盾让两方之间的情报存在着少量不影响大局的不互通情况,而让一名基因原体在对此一无所知的前提下,独自面对旧夜科技和巫术把戏,这近乎于背叛。 百夫长们打开通讯器,试着联系罗格·多恩,数秒后,玛戈向杰格尔点头,带上汉诺开始狂奔,祈祷基因原体没有跑起来,试着追上多恩的步伐。 远处,正在崩塌的堡垒中忽然亮起八道刺目的红光。一种极端的愤怒和杀戮欲从加兰心间升起,他享受着这份完美的锋利与纯粹,欣然接纳这股仿佛能征服世界的狂怒。 在坚毅决心号的实验室中,他曾多次尝试仿制屠夫之钉。这是他对努凯里亚众多科技发明中最为满意的一项:单纯的愤怒足够抵消所有多余人性和无用良知的存留。 这将帮助他们成为统率银河的最佳工具,他相信这也是帝皇想要的。光辉和荣耀都建立在胜利的基石之上,没有征服就没有正义。 可惜他的尝试从未成功,有许多因素挡在他的研究之路上;若再给他一段时间,或者更多的经验,他绝对能将这种驱除多余怜悯的工具更好地运用起来,补全阿斯塔特的残缺。他感到惋惜。 “你不能走。”杰格尔将试图站起的加兰踢翻,声音中洋溢着勉强忍耐住的怒火。 下一刻,杰格尔在一片天旋地转中跌倒,抓着一块砖石避免自己跪下,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下一根注入黑色药剂的细针,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融化。 加兰收起针枪。“讨人厌的法比乌斯最后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送了我这件东西。再见,杰格尔。” —— 血色的身影和红铜般的黑云在多恩眼前增多,烈焰燃烧在每一栋倒塌的房屋上。街道上散落着尸体,有穿着行人布袍的,有着甲的。空气中硝烟的味道变得浓重,陌生而熟悉。 他想起在根纳星的轨道上,等待反抗的异形被处决时,他闻到过同一种血腥的炽烈金属气味。在后来的战场中,他时不时就会在自己下令发动攻击后,闻到这种味道。 罗格·多恩不确定这是否是同一种幻觉的重现。他向前走。 正在土崩瓦解的道路渐渐变成熔炉般的暗红,有些烧透的材质则变成白热的流动金属,闪耀着灾祸的光芒。远处崩毁至一半的高塔上爆发出膨胀的不可直视的赤红血光,他脚下冷却的泥浆开始发烫,周围建筑和设施上曾经用于固定一些非物质能量的晶体和金属发生了集体的共鸣。 这颗星球在发生某种转变,从一片战场的废墟,转换为无数战场废墟的概念性缩影。另一重景色像厚重的布料,覆盖在原本的世界表层,依照原本的轮廓增添出新的血腥形象。红砂洒进他脚底,从数十个千年之前的战车残骸到最近的风暴鸟载具脱落的舱门,所有的一切都在沙尘和火焰中扭曲。 同样地,他有时会见到自己曾涉足的战场的幻象,这些令人不安的现象会在佩图拉博周围消失。多恩认为这和安格隆的不安幻觉也许诞生于同一种对战场的反感,所以他沉默地克服着这一切。他现在意识到那不是心理作用。他或许早就被某种力量隐蔽地窥视。 多恩相信自己下次遇到相似之事时,能够有效分辨出这种反常。 雾化的硫酸和污浊的火球从周围熠熠发光的金属残骸中升起,凶蛮狂野的噪声原始地如烈焰燃起,硫磺和黑火在多恩靴底碰撞,尖锐的鸣响和嘶吼仿佛被召唤而来,冲击性的力量正在席卷这个世界。 他不知这是何地。他不喜欢这里。但多恩仍然在前进。 视线之内,甲胄上带有扭曲尖刺的尸体正在增加,他见到数具躯体被斧头和刀刃剁得稀烂,洒在竖起的旗杆、破损的血红旗帜、战车的黑木车轮和成堆刺入沙地的尖刺木桩之中。枯骨被贯穿,撕碎,和螺栓与锈蚀的铜片落在一处,更浓郁的尖锐血气烘烤着所有的死尸、塑像、兽爪和皮革。紧接着,在他意料之外地,枯骨开始从破碎之中聚合。 起先是一根手骨,拾起包裹着铜边的圆盾,带着圆盾拼凑到正在直立的骨骼残躯之上。随后,当他见到致命的红光在更多的枯骨眼眶里亮起时,多恩举起了剑。 罗格·多恩有一段时间不曾亲自投入战斗,事实上,他上一次浴血搏斗还是追击兽人。这不仅因为他身居指挥全局之位,更因为他的子嗣西吉斯蒙德永远持剑守护在他身前。 但他的力量不会因此衰弱。 风暴之牙扫断了一片骷髅的骨头,它们在一次短暂的散落后重新聚齐,从浓厚的灰尘和火光中复苏。它们布满缺口的剑刃向他砍来。多恩平静地将骷髅再次打碎,试着在这些不断聚拢的永恒兵器里开辟出一条道路。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他不会停步。 比疲倦或愤怒更快找上他的是不愉快。当一个骷髅击中了他腰间的金色颅骨时,多恩皱起眉。他将金色颅骨从腰间解下,托在掌中,保护它精致的外表、被手掌托起的造型和那个真正驱动颅骨运作的椭圆金铜宝石。 然后,他发现宝石上金色的符文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自行闪烁。 “你的皮肤上燃烧着战火。”钢铁打造的头颅嵌在石雕镀金的掌心,头颅的上下颌骨震动,牙齿咯咯作响,说出了在来到努凯里亚之前,佩图拉博曾经与他玩笑着道出的同一句话。 多恩看着骷髅,回答:“但因威特是冰雪世界。” 它所使用的声音是某种佩图拉博的声音和他自己话语声的结合,是钢铁与顽石话语的重奏,在所有重音和长句中相互补充,相互令对方完整。 当罗格·多恩听见这道话语声时,某种稳定而冰凉的冷静撑住了他的意识,如注入甘霖一般,让他在这烈火熊熊的黄铜世界中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清凉和宁静。 那些复杂的符文忠诚地工作着,在金色颅骨发出的冰冷金光中,被多恩劈断的褐黄枯骨用了三倍的时间再度复苏。冰冷而洁净的空气拂过多恩,他脚下的火焰和流动的熔岩冷却成一片极小的虚无与漆黑,堪堪允许他驻足。 佩图拉博与莫尔斯赠予他的礼物,在无意中发挥出奇特的作用。多恩知道自己在走出这片领域后会为此感谢他们。 “你是我。”多恩对颅骨说。“你是我的另一道声音。” “你想要听到我们的声音。”颅骨说。“透过我,你和你自己对话。” 多恩左手托起颅骨,右手握剑,天鹰的尾羽在剑柄外侧架出空间,作为护手保护他的肢体。 “我需要从这里离开。”多恩说。 狂乱的光芒中,细瘦但满身肌肉的某种鲜红怪物提着黑色利刃和铁甲般的号角形刀片越过了初等的枯骨,成群结队地向他扑来。这些怪物身上闪烁着炽热的火,驾驭着恶魔和机械结合的野兽,火焰而非血支撑起它们的身体,并化作雷霆成为它们奔袭的声音。憎恶和暴力的侵蚀随它们冲锋而来。 “那就战斗。”颅骨回答,用两个原体的声音。 本来想写多恩讲战争,但在刚出的死终2里真的有这个,遂不班门弄斧了。 第78章 叛徒 “七百八十一。”金色头颅颌骨开合,在多恩手掌中震动。他的链锯剑横切过空中跃来的成群鬣狗,一股炽热魔风的涌动让魔军的冲锋变得异常迅猛,亚空间的血肉与饥渴的实体被以太洪流包裹护持,几乎能撕裂此地现实帷幕的伟力却无法入侵多恩单手长剑的剑锋范围之内。从鲜红魔鬼的体内淌出的腥臭血液被多恩无视。金色颅骨接着说:“七百九十。” “你不能这样数,”多恩说,“它们有三个头,但你不应该计算三次。” “是你数了三次。”颅骨用两个声音说,“七百八十……五。” 多恩回身,链锯剑嗡鸣着让多恩的意志在其上延伸,阵亡者的尸体在被贯穿后遭到进一步的撕裂和粉碎。 他甩掉尸体,观察到天上来一串串燃烧的骷髅,像灾祸的流星正在切割血色的天空。一排奇形怪状的黄铜战争机器轰鸣着在战场的边缘排列,用尸体点燃恐怖的炉膛。 多恩精准地斩断一串从颅骨大炮中射出的焦黑骷髅,此举引发的剧烈爆炸轰然夺取他感官中用作倾听的一部分,他的头颅中被激发起一种隆隆的强烈震动,在他从其中恢复之前,驾驶某种身披铁甲的机械恶兽的血红恶魔向他冲来,以攻击城池外侧坚墙的气势发动非人的冲锋。多恩避其锋芒,长剑横拍,一击将赤红的小型妖魔从长着尖刺的猛兽背部扯下,搅动剑锋把它撕烂。 他的听觉依然被方才的爆炸封锁,感官被紧紧压缩在头颅之内,密集的刀剑与刀剑碰撞之声和血肉被切割的震动离他远去,仿佛沙尘在遮盖视力的同时也阻隔了听觉的存在。除去他的金色颅骨。 “八百二十二。”金色颅骨说,“那座伱刚才拆除的颅骨炮是活着的吗?” “我不知道。”多恩回答,没有听见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 战甲颤动与金属撞击的声音和漫天的狂热嘶吼撑满了他仅存的听觉,他的听力正在欺骗他,告诉他罗格·多恩的自我和这些无意识的战争杀戮恶魔是同一种可以混杂称呼的同类存在。他内心的话语反而从外部的金色颅骨传出,那股不被侵蚀的符文力量和多恩的意志维持了一致的、不动摇的特性。他的全部平静和理智即使不存在与这副正在无穷无尽地挥动已经开始崩坏的长剑的金甲躯体之中,也寄托在金色颅骨的话语里。 他在战斗时保持思考。 他计数,有时因为误判敌方的情况而调整数字。他记下被风暴之牙卷进嗡嗡锯齿中的每一个古怪生物的形态,记下它们双角的韧性、身躯能承受的最大压力极值与怒吼中可能存在的含义。尽管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何处,但等到他离开此地,他会将这些数据交给能够利用的人。 他有意识地维持着完整的理性,因为——说真的,有些吞世者让他见识到了将战斗交付给本能反应的后果。他引以为戒。 在纯粹的魔鬼和变形的邪秽生物中,有另一种敌人开始集群地出现。他们身披令多恩眼熟的盔甲形制,但和现在军队常用的马克二战甲相比,似乎还有所改进。 陶钢甲上原本的颜色被鲜血覆盖,标识被刀刃割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亵渎的由横杠和竖纹组合形成的深色标志。 大量尖刺和非人的亵渎特征从它们肢体的所有空隙中伸出,武器和肢体相互融合,原本将为他们换来强大的计算能力的头脑被没有杂质、放弃思考的狂怒所取代,付出的心智换来更加疯狂的战斗本能。 “阿斯塔特?”金色颅骨说。 “是的。”多恩确认了这一点。 这令多恩感到困惑,他从未听说有哪个军团现在已经出现了大批量变异或者被统一除名的战士——也有例外,佩图拉博的秘密任务执行者,不,那不能算。 不论如何,他像杀戮恶魔一样杀戮他们。既然这些曾经的战士与他为敌,他们仅剩的身份就只有敌人。 每秒之内,都有数次有效的攻击被多恩用出。没有携带盾牌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失误,他用更加扎实的战斗技艺去克服这一切,去战胜从身体各个方向袭来的包围性的多重攻击。这些形似阿斯塔特的战士带来了更为精心策划的突袭,然而他们还无法伤及一名基因原体。 他在鲜血的沼泽中依靠战斗行走,让敌人的尸体成为除踏脚石之外全无其他意义的有机物质。他们在他的剑刃之内倒下,成为黄沙中的焦土的一部分。在这一片被血液和泥土混合的沼泽与被创伤和狂风所笼罩的沙原中,他只拥有这一小片虚无的土地。 敌人的血液从缝隙里洒进多恩的金甲,渗入他的里衣,令他感到一种受缚的僵硬。它们渗透到了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头,每一丝意识。即使如此,他的内心依然平静,没有疯狂,杀戮仅仅和生存等价。 在这混乱和狂暴的核心之中,永恒的斧头、刀剑、钉锤、链锯轰鸣的血沙风暴里,基因原体的金色战甲成为唯一恒定的飓风中心,稳定地带动整个未诞者和腐化战士的袭击轨道向前方移动,如同一片深红暴风中的静止之眼。 “你是在深入这片领域,还是在向后退出?”颅骨提问。“你在寻找你的道路吗?” “我在前进。”多恩对自己说。 他的听觉正在恢复,整个鲜血的世界正向他更加地逼近。在小型的恶魔和阿斯塔特之外,也有一些不同的巨型战争机器向着他靠近,那些巨大的红色恶魔手持仿佛能轰散并碾碎眼前一切敌人的巨剑和魔爪,从喉咙和加农炮中爆发出的热血洪流和喷吐轰炸将地面的沙土烤成焦黑的碳化结构。 更加庞大的恶魔的攻击终于在他的盔甲上留下焦痕,有极少数的几刀穿透了他的金色护甲,多恩毫无表情地无视了这些轻微的疼痛,予以还击。 他用手臂外侧挡住连枷的攻击,这次攻击比他想象得更重,他的骨骼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保护着金色的颅骨,刺出长剑,一捧鲜血化作烈火从披甲红色魔鬼不被保护的腹部飞出,多恩偏头避开,脚下步伐转动,血红狂魔立刻向后飞起,破碎的黑色翼膜扇动炽热风声,地狱般的火焰从吐息从猛地喷出,烧过多恩的右肩,多恩迅速变位,一剑从胸甲到腿部劈下,将欲要飞起调整位置的恶魔斩落在地。 “注意……后面。”颅骨说,声音变得不连贯。 多恩回身一剑,重击穿起两个战士,举起后快速甩出。 堕落的变异阿斯塔特战士从地上爬起,他们似乎不能被杀死,而金色颅骨对他们的抑制也正在衰弱,脚下的虚无区域同样出现缩减,几乎不能再立足。多恩抽空看了一眼,颅骨上面的橙黄宝石出现了裂纹。他固执地握紧了已经出现缺口的链锯剑,为自己计数。 两千九百九十六,他想。不,死而复活的敌人只再算一次比较合适,所以是两千三百七十八。 “你……应该扔掉我。”颅骨说,符文裂出断痕,流转的速度正在减缓。不需多久,它或许就会失去效力。多恩知道随后自己会因为保护这枚颅骨的完整性而受伤,他不在乎。 在颅骨的声音被削弱后,多恩隐约听见另一个声音直接在自己内心响起。那是一声野蛮的劝诱,一种狂怒的劝告、一阵浅尝辄止的嘲笑和至高至远的呼唤。 血祭。向我回答。为我战斗。 多恩没有回答,将金色颅骨抱在怀中,以手甲护住。这引发了一阵长久的大笑,刺耳且令人憎恶。 大笑离他远去,逐渐演化为遥远的回响。与此同时,整片血色沙原开始改变。 白骨在他脚边涌现出来,普通人类的,恶魔变形的骨头,星际战士特殊的胸骨,这些东西垫高了他的所处之地,将他抬出血池般的猩红沙地。他瞳孔一缩,立刻跃下骨堆,用长剑撑了一下身体。 正是这一次发力,令风暴之牙直接从中折断,链条掉落,金属崩裂,长度减半,原体一个趔趄后站稳,崩飞的断片切过他的侧脸,留下一道贯穿眉骨的淌血的伤口。血红的颜色染进他眼中。 多恩闭上单边的眼睛,鲜血和汗水让他眼球传来疼痛。他抱紧金色颅骨,适应着断剑新的重心,同时重新审视正在发生变化的战场。 由某种古老石板组成的地面正在覆盖至黄沙表层,弹坑和扭曲的旗杆遍地皆是,残片在震动中开裂。在骨骸中,更多的古怪的阿斯塔特从中爬出,盔甲震动——正是此时,他注意到一片诡异而邪恶的寂静正在悄然降临。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疯狂的敌人发出吼叫。 就在他眼前,血色天边的和断壁残垣结合的尽头,有一个足够巨大的影子出现了。那个庞大的怪物几乎有罗格·多恩的两倍之高,被血红的披风包裹,某种沉重而庞大的武器同样裹在厚布之中,难以辨认。 一股可怖的血气向多恩扑来,伴随着寂静的闪电和摧毁性的力量涟漪,深红的侵蚀击碎石板,令战车和长矛垮塌,军旗、徽章和所有象征荣耀之战的标志被无与伦比的暴力碾成齑粉。那些普通的恶魔直接被一股极度锋利的力量击穿,带着它们漆黑和鲜红混杂的身体遭到肆意的切割和折断,悄无声息地被扫至四面八方。 所有的暴虐和狂躁都被死寂压制成另一种惊人的恐怖氛围,在这寂静中,罗格·多恩手持的金色颅骨前额镶嵌的那枚宝石突然崩出一个碎片,紧随这不详的预兆,整颗寄宿力量的宝石刹那间绽出数道碎纹,金色颅骨光芒不再。 多恩的心抽动了一下,沉默地把颅骨挂回腰间,双手共持断剑,迎接向他靠近的巨人。它如此高大,以至于多恩必须通过仰视,才能看见这笼罩在血雾和浓重硝烟中的诡异怪物的头顶,和血雾中张开的黑红翼膜。他看不清那张脸孔,但一种猜想正顺着他冷静的思维找上他,让他的意志开始惊人罕见的振荡。 他从未见过这个敌人,但他从对方的身上渐渐体会到一种可怖的共通,就像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诞生于世,他们……血脉相连。 “你的颅骨说得对。”一道声音说,沉重、粗哑而陌生,保有理智,甚至暗藏情感,就像某种事物燃烧后的残渣聚拢形成的仿品。 对方身躯中隐藏的恐怖力量令多恩用力眨眼,挤出落进双眼的汗珠和血。原体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的鲜红。多恩双脚分立,毫不动摇。 血雾中的怪物继续发出声音,那份情感变得鲜明,沉重的愤怒从怪物身上向外铺张。 “扔了它。它不再能保护你……罗格·多恩。” “你是谁。”多恩问,嗓音清晰而冷静,就像先前无法计数的杀戮不曾存在,剑锋仍利,金骨仍存。“一个未归的兄弟?一个未来的叛徒?” “你才是那堕落的叛徒!”怪物倏然大吼,眼中红光照亮血雾,身周的地面燃烧并碎裂。它语至一半,已携咆哮和狂怒用利爪挥动武器,黄铜刀尖刺穿裹布,无可匹敌的仇恨化作毫无怜悯的力量,向着多恩当头砸下。 多恩就地闪过,那件武器依然穿透了他的小腿,生生剥下半块腿甲,撕出一块血淋淋的肌肉。 太快了,他想。对方移动得太快,他的视力几乎无法捕捉。这无疑已经超越了原体的极限,某种擢升或转变必然已降临在对方被双倍增高的身躯上。这不是他能面对的敌人。 多恩尽全力辨析他所见到的情景,无视腿上着火般的痛楚,试着看清更多的战斗细节。在他做到这一点之前,又一股巨力砸在他胸甲上,他胸前的金色天鹰在这一次重击后凹陷,压进胸腔,挤压着急速跳动的心脏和呼吸艰难的肺部。骨骼折断的脆响爆发在他嗡嗡作响的耳中,他感到自己的血正从嘴唇之间喷出。 第79章 恶魔与原体 罗格·多恩以断剑格住那把巨大的武器,这是风暴之牙最后一次为他效劳。 伴随链锯剑自天鹰护手向下彻底的破碎瓦解,冲击的震波在死寂的血沙世界中荡开,灰烬和尘土扬起,与白发原体的血一起散成飞雾。他的护甲被兵刃挑翻切割出数个沉重的裂口,像一个被摔打砸裂出数道裂纹的金玉之罐,血从全部的裂纹里向外渗出。 多恩剧烈地大声喘息,抬眼盯住恶魔的右翼——也许是数秒前,也许是数小时前,在一个短而又短的瞬间,断剑曾刺穿恶魔的左侧翼膜,像切开飓风中绷紧的漆黑船帆,一旦撕裂出一个豁口,整面翼膜都霎时间裂出一道数米长的切割口。 恶魔对痛楚全无反应,并且这进一步激发了其血管和皮肤中流淌搏动的愤怒,然而,无论如何,多恩消减了敌人的灵活性,将三维的战场限制在地面,令它不再能随时违反自然法则地飞行或滑翔。 “为什么说我是……”多恩将剑柄用作短棍,让敌人的武器发生一次微小的偏转,“叛徒?” 恶魔给出的答案只有下一次挥刀。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带有无比的强力和沉重,这本该是某种用迟钝的速度换取无匹威力的打法,但这种缺憾已经被擢升后更加超凡的、难以理解的速度所补偿。他的长柄武器在呼啸时嘶吼,仿佛就算不能伤害到多恩,也要让空气和大地流血。多恩尽全力避免直接受到正面的伤害,他的断骨已经开始让内脏流血,所有的血肉宛如挤作一团,被金甲勉强裹住。 在一次重击过后,多恩欺身而上,贴近恶魔的身体来换取短暂的长柄武器攻击盲区,手握成拳,塑钢的手甲和关节罩重击在恶魔的膝骨侧面,接着,他的手甲散落,铆钉和链条松脱,挂在手上摇摇欲坠。在被踢飞之前,多恩又重复一次:“为什么说我是叛徒?” “他。”恶魔说了一个词,接着粗鲁地笑起来。“你会背叛他。” 它冲了上来,巨刃侧击多恩左半身,盔甲瞬间大面积破碎,露出其下滋滋作响的纤维束。多恩踉跄倒退,寻找着在这疾风浓雾的猛烈攻势中达成下一次存活的条件。假如他死在这里,那么他的死将无法给银河带来任何价值,他不接受,但他也没有找到出路。 “他。”多恩重复,品味着因强调而凸显了神学特征的单词,在燃起烈火的骷髅中空手闪避,随时准备拆下手甲物尽其用,“是帝皇?” 恶魔凝视多恩的眼中迸发出一种可怖的怨恨,因双翼的存在而不得不割成三列的血色斗篷被其兽类脚爪下石板裂缝里蒸腾上升的熔岩热浪撑得鼓起并展开,像血液在沸腾,它仿佛一种仇恨与杀戮的活化身,一个永恒而不得解脱的邪恶灵魂,向多恩气势遮天地逼近。 “还能有谁?”恶魔毫无敬意地将怒气的一部分转接到他口中遭到背叛的帝皇身上,呼吸更为炽热而急促,它的立场即刻变得模糊。它的下一次重击和它的咕哝同时发生,多恩的右手被折断、变成一种发皱的被灼烧的残缺。同时,整片区域发生了一次坍塌,数米深的凹槽被攻击的余波凿出,碎石和残刃挤压成致密的结合物。 原体不为所动,他开始无师自通地学会习惯痛苦,接着是舍弃它,将这种弱点视作基因原体足够用生理机能克服的渺小问题。 他将左手的手甲残片如小刀般运用起来,在恶魔的腿上剜出喷着火焰的血口。他不能让主动权完全被恶魔所掌控,那意味着自身毫无意义的死亡,尽管浓厚如毒雾的血气已经向他满面地扑来,将他窒息在黄铜和硫酸的气息中。 “你忠于帝皇吗?”多恩问,感受到自己的头骨正在咯咯作响,嗡鸣在骨头之中来回旋荡。 先前被爆炸颅骨炮短暂导致的耳聋重新抓住了他,并且添加了浓雾导致的目盲。他跌跌撞撞,在成堆的碎骨和一片血红的视线中寻找重心,同时继续抵抗那嘈杂的低语。 从他的剑彻底不复存在的那一刻起,那血的回响开始得寸进尺地触碰他的心灵。 ——你无法战胜它。你需要我。更强大的力量。更多的血。活下去。接受杀戮。 多恩持续地无视着这些絮絮不止的低语,即使他头晕目眩,濒临身死,血迹顺着战斗的痕迹一路延伸,在数十米的范围内无处不在。他的手臂折断,胸骨断裂,肌肉扯裂,碎骨靠一层薄皮连在手腕上。即使如此,他依然能够思考。 那无端指责他背叛帝皇的恶魔,同样拒绝承认它自己的忠诚。多恩很难理解。 原体的坚韧远超凡人,正如他们不得不用人性的外皮来掩饰其伟大的本质。但原体是否有身陨的一日?多恩给出肯定的答案。假如他今天死了,他会为自己的死亡惋惜,这一切都还太早。 ——接受血。战士。此时放弃为时过早。接受赐予。 那声音无休无止地劝诱着,安抚着,鼓励着。 无论何时,放弃都是一种可以称之为为时过早的选择。多恩永不退缩,这并不意味着他必须接受另一种邪恶。 他掷出左手手甲,对准血雾中勉强可以辨认的那双发亮的红眼。此举仅仅掀开了恶魔的兜帽,他依然看不清对方的脸孔。 “有多少人因你们而死。”恶魔嗤笑道,双翼和披风相互拍击。它的重音落在“你们”一词之上。“因为你们的固执和愚蠢!” ——别听他的。我的战士。你的高贵和坚韧远胜任何人。为我流血。接着你可以让他为你流血。 多恩被砸倒在地,他的腿仿佛不再属于他,它们的感官和他自身割裂分离,几乎不存。恶魔的阴影笼罩了他,令他有如被血雾和硝烟吞噬。 他抓住一块倒塌的石柱,挣扎着爬起来,但他只能做到半跪。 衰弱的精神令多恩将有限的关注力从自己身上更多地移向思维的内部。恶魔的每一句话都给他带来更多的疑惑,而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机会把所有的问题全部问出。 他要选择一个问题。不至于触碰到恶魔的底线,也要具备足够的重要性。 然而,假如恶魔确实是他的兄弟,那么他们将拥有同等的智力。他的意图当然能被对方读懂。他需要击破对方的防线,去揭开敌人的痛苦,像那把武器剥开自己的金甲一样撬开对方的心……他在这方面有天赋,多恩知道这一点。 “你屈服于那个声音了吗?”多恩说,眯着眼睛,血液穿越睫毛滚过脸颊,“它说我更加坚韧。” 恶魔的怒火被轰然引爆,那把巨大的武器上包裹的血红裹布终于被锋刃撕破,在脱落的过程中于血雾内融化消失。巨大的镰刀从空中挥下,穿过多恩的后背,从胸前刺出,令原体全身一颤。 那张脸从血雾中显形,与多恩的脸几乎面对面地靠近。与这鲜血的世界相比,它如此苍白,如此枯竭,下半张脸孔如同焦黑的干碳,永不愈合的重度烧伤成为某种象征性的复仇面具,强行组合在恶魔的脸庞上。 血漫上多恩的喉咙,他感到呛咳。那道声音依然在对他说话,多恩彻底地屏蔽了那个没完没了的喧嚣。用它的话去刺激眼前的恶魔,就是那些声音的唯一价值。 他动用自己残存的一切去躲避下一次攻击,每一块能够被调动的身体部位都被灌注了更多的精神命令。那把镰刀冲着他的喉咙而来,第一击,多恩避开,肩膀被削去一半。第二击,多恩的右腿被敲断。恶魔并非虐杀者,它的每一次攻击都对准足够一击致命的心脏或颈动脉,这些多余的伤势仅仅来自多恩不曾停止的挣扎。 在某一次攻击与攻击的间隙,生命和死亡的交界点,紧贴至多恩皮肤上的锋利触觉忽然消失,所有嘶嘶咆哮和汩汩流淌的毒液与鲜血在刹那间离他远去。惑人的絮语骤然转化为暴怒的咆哮,而原本愤怒至极的恶魔却在消失前送来一声死寂的叹息。 一阵来自高空的冷风吹过他,从他身躯的破损和断裂上猛烈地穿透,用冰冷的痛苦覆盖并抚平炙热的煎熬。多恩仰躺在空地之中,动弹不得,却不允许自己昏迷。他必须保持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他的左手被一颗光滑而轻巧的空心圆球轻轻压住。他勾了勾手指。金色颅骨落进多恩掌中,沉默地继续着它的陪伴。 —— +别问这边的情况了,佩图拉博。+ 莫尔斯踹开堡垒中的一扇铁门,灵能包裹的重击将铁门轰塌。他大步走入堡垒之内,灵能涌动,以太激流将左右冲的小型自动防御机械轰碎,并进一步击破数个藏在墙中或天顶的发射仪器,暴力而高效地拆解着这座继承古老科技的坚固堡垒。 +你再问一百三十遍多恩是死是活,我也得花时间寻找祭坛到底在哪儿。+ +不是我在问,是那个西吉斯蒙德。+佩图拉博说,由于路途遥远,他和莫尔斯建立的灵能通讯频道有些时断时续。这让原体分外焦躁。 三天之前,吞世者跪满了他的走廊,随后他们找到伤痕累累的安格隆,在泪水和自省中将红砂之主送进医务室。 今日正是安格隆苏醒之日——他的外部伤口远多于内部,这些不曾触及内脏骨骼的伤害对原体而言只是一场轻伤,愈合算不上难事。吞世者终于纷纷离开他的铁血号,团团围在基因之父身边,还佩图拉博一条干净的走廊。 但他又收获了另一个麻烦的兄弟之子。 圣殿武士西吉斯蒙德,在他得知罗格·多恩消失的第一分钟,就冲出坚毅决心号,乘坐运输艇转移到铁血号中,直奔钢铁勇士基因原体的办公室。 从佩图拉博见到他的第一秒起,这身披黑白罩袍的金黄战士就坚持要在他的办公室一角罚站,每隔一定的时间区间,那个手摸剑柄一动不动的盔甲顶部,遮的严严实实的头盔里,就会低沉地传出一句“请问是否有父亲的消息”。 而有能力在通讯中断时紧急穿越茫茫星海,找到并赶往多恩的所在之地,有效解决大部分未知问题——并且要有空闲,不能整日在远征前线扮演一种金光璀璨的受崇拜者形象的人选,自然只有一个。 +说得像你不想问似的。+莫尔斯在楼梯边缘向下看去,衡量一番,贴着边跳下,落至中层的房梁,自上而下地感受堡垒内部亚空间能量的走向。 在他到来之时,整颗星球都被笼罩在血雾中,且不同于先前安格隆那里复仇亡魂造成的事故性灵能遮蔽,这里降临的极具辨识度的力量有意识地封闭了整个空间。献祭或召唤的回声穿透现实的帷幕,将黑暗诸神的一股罪恶之力呼唤至此,令罗格·多恩深陷其中。 他平举左手,灵能替换为咒言,一些因血神的降临而遭到污染的吞世者被更为纯粹的能量烧成余灰。他们没有办法获救,灵魂的解脱是对其历年奉献唯一能做出的奖赏。 莫尔斯拉住力量流中的一缕细丝,顺着这股吸力快速飘往黑暗能量的源头。 这股力量直指这颗星球统领的指挥室,几具明显是星球统领一家人的尸体趴在地板中央,古老而粗糙的召唤法术用鲜血涂抹于地。从他们的死亡状况中,可以想象这些凡人在绝望中乞求伟力的可悲姿态。 这种把戏能召唤出混沌大能的解释只有两个,要么此地积攒的鲜血已经远远溢出仪式的需求,要么血神真心愿意来此。莫尔斯倾向于两者皆是正确之解,并好奇竟然会有人对罗格·多恩那种千年不改的顽石感兴趣。 一个由凡人血肉和黑暗赐福融合而成的混沌之兽扒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当面扑下,莫尔斯将其顺手杀死。法阵内部的亚空间或许坚不可摧,但外侧位于现实宇宙的坐标却脆弱不堪。 随着金焰顺着引线般的法阵烧起,一束金光骤然升空。数秒之内,八道红芒淡化,血雾消散。被拔除坐标的亚空间分支与现实宇宙脱离,重新坠入以太汪洋底部。 +多恩应该掉出来了。+莫尔斯直起身,抖了抖发麻的左手,看着象征腐化的血迹层层褪去。+我去找找他掉在了哪。+ 推荐一本超级幼苗,40k黑圣堂小罐头,同样是翻译庭人的书,建议催更 第80章 听罗格·多恩说 莫尔斯在逐层解开堡垒内部的复杂防护措施,和通过暴力的能量输出摧毁眼前一切阻碍之间,选择跨出窗口,在堡垒之外逆着气流向上飘浮,直到他的无形之躯落在堡垒被金光照亮的顶部塔楼,踩着倒塌的一地碎砖,走到重伤的原体和倒在他身边的一名半死的吞世者阿斯塔特身旁。 鉴于莫尔斯穿越亚空间赶来此地时无暇重塑身躯,两个对灵能及以太一窍不通的人都看不见他,继续仿若无人、气息奄奄但顽强不屈地你一言我一语,试图通过语言上的打击将对方彻底踢进死亡这一状态之中。 罗格·多恩的伤势严重性超出了莫尔斯的想象。他想不到是怎样的对手才能将一名基因原体的胸骨和腿骨折断,半边肩膀被削下,胸口也大开破洞,一颗心脏被长镰勾破,从上到下几乎能透过身体看见身下积满鲜血的地砖。 考虑到任何阿斯塔特乃至禁军都在基因原体的手下活不过一分钟,袭击多恩的至少是另一个足够善战的基因原体。 难道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多恩就成功依靠他独一无二的语言天赋,找到一名兄弟并与他结下死仇? +找到他了。+莫尔斯说,+健康状况稳定。+ 灵能通讯里传来一阵杂音,随后佩图拉博迅速回答:+我们马上到。我、安格隆,以及多恩的那个圣殿武士。+ +好。+ 工匠左右巡视一圈,寻找可供寄宿的载体。 他注意到罗格·多恩的左掌正中躺着佩图拉博曾经送给他的金色颅骨,而用于驱动颅骨运转的咒言宝石则暗淡且破碎。他平举左手,恰当的符文经过编织组成一束现实宇宙不可见的柔软金丝,将宝石重新悄然无声地修补完整,并通过宝石和多恩皮肤相接的那一寸面积侵入原体身躯的内部结构,深入探知多恩的内脏状况。 几秒后,莫尔斯在塔边的围墙断面坐下,对基因原体过于旺盛的生命力深感无话可说。 在这具受到足够让任何人向死亡献出若干次生命的严重伤势、从里到外众多器官和骨骼被彻底粉碎摧毁的巨大身体之内,依然有一种近似某种早期恒星般的力量正一刻也不歇地维持着原体飘摇动荡的生命之火,甚至,这玄而又玄的非人造物天然具备的能量正极缓慢地重新让肌肉复生、血液凝结、断骨重塑。 莫尔斯甚至认为,倘若就将罗格·多恩直接放在这儿不管,晒上一整年的灿烂太阳,或许他自己就能缓缓起立,屹立在这废墟之上。 他闭上眼,同时留神关注罗格·多恩的身体状况、监听吞世者药剂师和罗格·多恩极其漫长的对话,和佩图拉博那边继续灵能通信,以及分出精力联系一个早就该来的人。 —— “莫尔斯说,多恩正在和一个名叫加兰的药剂师争辩。” 佩图拉博坐在他的铁桌之后,用几张文件纸挡住被砸出半个拳印的桌面凹坑。 他的对面坐着安格隆,一名伤势已无大碍,但浑身上下仍裹满白色纱布,只露出一双黄琥珀般双眼的基因原体。 西吉斯蒙德则从一个墙角换到了另一个墙角,这可能是圣殿武士在与两名基因原体共处一室时,能表达出的最多的焦躁。 “加兰。”安格隆重复了一次,佩图拉博从未在他的兄弟口中听见如此接近于愤怒的低语,仿佛这个名字正从他的喉管中挤压而出,在说出口的同时划破了他的舌头,“加兰·苏拉克。他还活着吗?” “活着。”佩图拉博声音平稳。“但据莫尔斯说,他差点被罗格·多恩单手掐死,如今正因颈椎折断而瘫痪倒地。” 他将双手从桌面之上移到桌下,以铁桌遮挡住对方的视线,十根手指互相绞紧。 每每见到安格隆此时白布缠身的不幸姿态,他就不得不反思自己为何要因工作繁忙导致的个人负面情绪,将多恩向安格隆寄信一事暂抛脑后,以至于无形中给了世事恶性发酵的空隙。 “他们……谈论了什么。”安格隆低沉地问。 “药剂师在宣传一些不利于军团内部和谐的言论。他狂热地坚持要在阿斯塔特内部培养出唯战斗至上的理念,令星际战士完全忠于战争的本职,并认为罗格·多恩在帝国之拳内部推行的冷峻风气和战斗精神证明,我们的兄弟和他的思想在根本上存在相通之处。” 说到此,佩图拉博发现角落里的西吉斯蒙德拇指紧紧压住剑格,大有抽剑之势。 “多恩则在认真地和他辩论从数十个千年的人类起源之时,一直到现在的帝皇光辉煊耀穹宇之刻,任何一场失其信念的战争都是毫无意义的侵略,任何不具备理想的军队都将被它自身所吞噬。” “他们就这样持续辩论吗?”安格隆问。“我们的兄弟罗格·多恩允许那个药剂师这样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吗?” “加兰·苏拉克做了什么,安格隆?”佩图拉博问,“令你对他如此恼火。” 安格隆被纱布覆盖的脸明显地抽动了一下,痛苦从他的双眼流露。“他明知努凯里亚的德西亚角斗坑被启用,却隐而不报;他将角斗的风俗改造并带入我的军团;以及,我们发现,他甚至在他的实验室里研发阿斯塔特适用的屠夫之钉……” 安格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铁血号清洁至毫无气味的空气清洗他的肺部,借此呼出那股郁结在胸腔中的愤怒血气。这一口气呼出之后,红砂之主面上涌出颓然。 “我信任了他。我信任了所有人。” “你要怎么做?”佩图拉博问,心中开始担忧多恩的情况。以他对罗格·多恩的了解,他的白发兄弟确实不该对这样一个人抱有这样无限度的耐性。他更有可能向安格隆直接送来他的第三封信,而非与加兰·苏拉克在口头上纠缠不清。 除非这已是他目前能做到的全部。 如此,莫尔斯口中的“健康状况稳定”一词似乎具备了更为丰富的含义。 佩图拉博情感上并不愿意过多地去想,但他的理智已经为他勾画出一个和安格隆一样鲜血淋漓的基因原体,只不过那受难者有着一张比安格隆更为冷峻而固执的顽石面孔。 他的手指因为这番想象而轻微颤抖,十指相绞更加紧绷。 角落中则传来盔甲锁定时动力甲发出的气流声,西吉斯蒙德三日以来首次将手从剑柄上拿开,手臂僵硬如石雕地垂在体侧。这是他为制止自己情不自禁将剑刃拔出而做的努力。 “让多恩不要立刻杀死他。”安格隆说。“将他留给我。” “然后呢?”佩图拉博挑起眉,衷心希望安格隆不会再次不合时宜地展现他的仁慈。 安格隆没有改变呼吸节奏,他甚至没有眨眼。 红砂之主看着佩图拉博,平静到一个接近寂灭的原点,一切愤怒和悲伤都在数秒钟内无声地压缩折叠,变成一种小而密实、凝练而白热的、令人畏惧的爆发之源。而在这股无与伦比的情绪伟力超越其承受的极限,彻底如恒星死去时一般急速爆炸前,他的双眼乃至灵魂中将永远保留这份隐藏在冷静背面的威压。 “从加兰·苏拉克开始,我要开始全面排查,吞世者和凡人内部各自有多少人在此次事件里参与其中。”安格隆说,“有多少人支持这些行为,有多少人向我隐瞒,有多少人的劣迹与罪行已不可饶恕,有多少人仍然值得改造和赎罪。” “努凯里亚需要一套全新的规则,吞世者内部也需要。我要和可信任者一起完成这一切。加兰·苏拉克是第二个公开受审者。” “第一个呢?” 一秒的沉默之后,佩图拉博问,在问题说出口前就知道安格隆的回答。 “我。”安格隆说。 “我不支持这个人选。”佩图拉博答道,终于在手上的抓握痕迹消退后,把依然略有发烫的双手放回桌面。“但我会从一开始就到场。” —— 多恩知道有人出现在他身边。 他感受到一种金色的意象,一个缠绕着符文的虚空在他的视野中若隐若现,不确定那是什么。 他从那个血色的空间濒死地回到现实后,作为某种不知好坏的副作用,他对另一重视野的敏感度似乎短暂或永久地上升了。他隐约能感受到有些影影绰绰的灵性光影正在他周身沉沉浮浮,而那个神秘的虚空则强硬地吸入了大量的能量潮汐,挤进他的感知,让他自他正在和身边的药剂师进行的讨论中分神。 随后,那股力量向他探来,悄然地滑进他左手中的颅骨里。多恩放松了一点,知道那应当就是佩图拉博的黑袍导师。 于是他继续专心地和加兰·苏拉克对话。 在这个吞世者刚刚出现就严重地通过言语接连诋毁了安格隆、他自己、他的军团和帝皇的远征后,多恩发现自己差点万分恼怒地把加兰掐死。 他随后抛下吞世者,收回因此断得更为彻底的手,将自己的行动归结为方才的鲜血领域给他心智带来的后遗症。 在这之后,药剂师不知疼痛的喋喋不休逐渐被多恩响亮的讲述声压过。他借此整理自己的思路,并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入睡。他需要时刻用清醒的意志完全地掌控自己,直到他获得一个安全的处境。 在莫尔斯的虚影出现的若干小时之后,他听见一些异常的响声,像是铁甲和砖石的碰撞,从堡垒塔楼的另一边爬上,听起来盔甲的所有者选择直接把手甲和靴尖钉进塔楼墙壁,采用了最为迅速和直接的方式抵达他的身边。这和莫尔斯的突然出现似乎存在一种无言的一致性,他想。 多恩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双熟悉的钢铁战靴进入视野。困倦立刻从他动弹不得的四肢的每一个末梢猛烈地涌来,冲击着他极度疲惫、正不停发出严厉预警的大脑。多恩的眼皮缓缓耷上,又在一次用力的眨眼后睁开。 “佩图拉博。”多恩说。“如果你在考虑治疗,我可以被搬动。我的受伤情况如下:左心脏多处破裂,肋骨共有……” “停下吧,多恩。”佩图拉博的声音飘来,其中的颤抖和无力已经外溢,他罕见的脆弱正在冲破他坚硬如铁的心灵堤坝。 一定是还发生了别的事。多恩想。他不认为仅仅自己一个人的伤势就足以让他高贵而坚定的兄弟如此悲痛难忍。 就像之前的很多时候一样,他在佩图拉博的提示下闭嘴,不再汇报自己的伤势。 他的兄弟蹲下,就在多恩身边。多恩感受到冰冷的手甲正悬在自己的伤口之上,在触碰到之前就骤然收回。 “你还留着这个。”佩图拉博说。“你保护着这个金色颅骨。” “是。”多恩答道。除了布满裂纹的宝石——现在似乎被修补完整了,刚才莫尔斯重新修复了它,以及一些战斗后期根本不能避免的磕碰、摩擦和小范围破碎,这枚人造颅骨几乎没有受到损害。 “你不应该将精力浪费在保护一件礼物上。”佩图拉博低声说。“你应当保护你自己。” “首先,这枚颅骨能够有效地帮我抵御在我刚才所处的未知领域中不断传来的低语,让我在陷入多余的情绪之前保持冷静。为了长远的战斗状态考虑,我必须优先保护这件工具。” 多恩姿势别扭地躺在地上,毫不在乎地运用他破烂的肺部和受损的声带继续侃侃而谈。 “其次,在它遭到损坏之后,我认为这是一件无意中诞生的、抵挡未知力量的有效道具,值得在军团内部推广,以备日后的需求。因此保留一件原型是有必要的。还有,这件物品应该受到了足量的某种能量侵蚀,它本身已经成为一个需要被保护以供研究的珍惜样本……” “你别说了,多恩。”佩图拉博说,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失望的恼火,“你还是休息吧。” 多恩“哦”了一声,刚刚闭嘴,一道熟悉的机械之声就在两人之间响起。 “罗格·多恩的意思是,”颅骨说,“最后,他希望保护这件金色颅骨,因为这是他目前最尊敬的兄弟赠予他的独一礼物。” 第82章 德西亚之后 “现在只有你是站着的,佩图拉博。” 莫尔斯的手搭在他的特殊轮椅扶手上,灵能通过操纵杆经由操作系统注入轮轴,自动操控着轮椅行进的方向。 他的右肩上方架着一根激光炮管,而就用途来看,这根炮管暂且只是其顶部附加的那一盏探照灯的附属品。 佩图拉博跟着正在用两根手指推拉摇杆的多恩慢慢地往前走着。这条漫长的漆黑通道从努凯里亚的德西亚城君王殿隐蔽之处向下延伸,两侧储备的银甲武装在莫尔斯的探照灯照明之下偶尔地闪出一阵刺眼的银光。 “正常人可不会在身体安康能跑能飞的前提下,陪着真正需要修养伤情的人将轮椅的前进速度加速至三十英里每小时。” “我不是人。”莫尔斯做出了他的常规回答,这引来一声稀奇的笑声,像是某块石头被逗乐的动静。 多恩晃了晃他的手指,这是他除了说话外能做出的最大移动幅度,不论如何,这块被纱布包裹的岩石的声音依然是不变的平静:“两年前我曾因此与佩图拉博发生争吵。” “那是一件值得笑的事情吗?”佩图拉博不悦地打量了一眼旁边的高阶骑手银甲,即使隧道十足昏暗,基因原体仍然能够清晰地看清这些造物上的种种细节。他对这些古代科技遗物加以批判性的审视。 “不。”多恩说,“我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笑了。” “我相信罗格·多恩拥有和多数人不同的微笑触发机制。比如我相信这架轮椅能够赢得我们第七军团之主的一丝笑容,但他却当场开始询问发热的炮管是否会对使用者的肩膀表皮造成损坏。” 莫尔斯伸手拍了拍依然微微发热的激光炮管。数分钟前,这根炮管刚刚用激光切开君王殿的伪装墙壁,允许两名原体和莫尔斯进入努凯里亚这条无数年不曾有人通行的、积满浓厚灰尘的密道。 “他就是这样。”佩图拉博说。 “好吧,让我来介绍一些真正好笑的事。你们两个绝对想不到我告诉帝皇他最好来看看他的两个木乃伊子嗣时,他说了什么。” “什么是木乃伊?” “这是一个新的问题,还是对我的问题的回答?”莫尔斯摇了摇头,往轮椅中的黑色软垫中靠了靠,“这项文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数十个千年前人类尚未迈出母星的旧泰拉上。人们用布条缠满死尸的全身,作为丧葬仪式的一种。” “他们相信人死后灵魂不会消亡,于是用防腐材料收殓尸体,填充香料,以示对死者的敬意。”佩图拉博说,“在泰拉大图书馆的丧葬习俗档案中有这一条。” 罗格·多恩转动眼球,看着自己缠绕纱布的手臂和腿,随后继续平视前方,观察着这条长长密道的前方是否存在不利于轮椅通行的起伏:“哦。所以帝皇说了什么?” “他们不会死。” “帝皇是对的。”多恩评论道,“我们确实不会死。” 佩图拉博刚皱起的眉毛因为多恩的话又舒展开来。他沉默了一秒,说:“但他还是来到了努凯里亚。” “是,”莫尔斯伸手,指节敲了一下旁边的银甲,一些昆虫四散逃跑的悉悉索索之声快速扩散,很快消失在泥土之中。“一位令人琢磨不透的统治者,对吗?” “你能理解他。”多恩肯定地说,注意到莫尔斯手上缠着的黑布,陷入了新的思考,“伱用布条缠满全身,也是在模仿木乃伊吗?” “这是他偷工减料的证明。”佩图拉博说,“你不会想知道那些布条之下是什么。” “是的,我确实理解他。”莫尔斯耸肩,收回他的手,藏进黑袍的布料褶皱。“所以我让他以人类的身份来。而他熟练地抓准了最令人瞩目的时刻,从凡俗万众之间渐露光辉,牵动气氛并使之达到一个极点后,让真正的恢弘金光注入其神圣的躯壳,以金冠冕标识其寰宇天下独一无二的至尊身份……不论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自凡人而成的光明神只,抑或从远古落入平凡沙尘的天生圣王,他至少证明他能够站立在人类的立场上。” 佩图拉博将手搭在罗格·多恩的轮椅靠背中央,他在帝皇显出真形之时,就明白了这位人类君王以这番形态现身的意义:“安格隆本就已决定追寻理想,投入大远征的行业。他会遵从帝皇的命令。但此次过后,他还会敬爱我们的父亲本人。” “这是一次计谋吗?”多恩问,“在你们的叙事角度中,我能得到这个结论。” “可以算吧。”莫尔斯发出一声轻笑,轮椅压碎了一些小型啮齿动物的骨骸,“帝皇具有千百种面貌,那些都无疑是他的一部分。然而他往往不能想起,人类之主并非总是他最有力的那一重身份。” “一种基于承认的政治?”佩图拉博说。 “不要将所有事都变得如此学术。这让你听起来像马格努斯。” “我哪里与他相似?”佩图拉博轻轻哼了一声,“提起马格努斯,他现在做完帝皇交给他的那一课题了吗?” “对情绪依赖于波动能量场的留存有效性验证?你不如去问他本人,这并非难事。” 佩图拉博低头看了一眼多恩,轮椅上的原体似乎心有所感,平静地问:“需要我离开进行回避吗?” “一个被轮椅困住的人有什么回避的必要吗?”莫尔斯的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滚动,自食指至小拇指依次快速下压并弹起,仿佛正在演奏某种无形的乐器,又或者正敲打着什么不可见的平板。“若罗格·多恩不值得信任,就没有原体值得信任。” “我呢?” “你已经被信任了,还有什么好假设的?”莫尔斯说,知道佩图拉博只是近乎于习惯地顺口提问,也轻快地抛出一个回答,“实际上,帝皇和马卡多甚至认为,泰拉需要另一名原体在必要之时及时出现,顺便负责一些皇宫相关的修缮工作。现在一共也未有几人回归,而罗格·多恩总比其他人要合适些——” “想一想吧,以荷鲁斯·卢佩卡尔能力和性格,他不适合屈居一角,即便那一角是人类帝国的中心;马格努斯已经毁灭了一个皇宫的厨房,而黎曼·鲁斯绝对有能力在一个冬日之内将泰拉皇宫改造成芬里斯主题大型城堡乐园。” “安格隆呢?”多恩问,单纯地表现着自己的怀疑。 “看来我该从马格努斯的课题讲起。他的实验结果是建议另一名有传心灵能天赋的原体回去参与工作,所以安格隆已经半只脚踩在帝皇大计划的边缘线了。现在就看我们的帝皇能不能把他劝回泰拉,早些将他骗进马格努斯的实验测试之中。” “我是否也需要返回泰拉?”罗格·多恩从莫尔斯的话里听出一些暗示。“以及我是否有权现在得知我的任务?” “去问帝皇。”莫尔斯说,手指继续轻轻地在扶手上敲动,接着,他的动作一停,手指向内收拢。 “不,你和安格隆都不用急于返回泰拉。”他说,驱动轮椅继续向前,顺着斜向下的坡道前进。“马卡多给了我一些令人惊奇的最新进度,我们接下来或许有幸亲自见证一些奇妙之事。” “你一定要将真相隐藏在重重人造的迷雾之后吗,莫尔斯?” “我们不如先来猜一猜这条从德西亚君王殿向山体内部延伸的尘封密道是什么。”工匠说,“它究竟通往何方,有人产生了猜谜的兴趣吗?” “没有。”佩图拉博丝毫也没有犹豫。 “废弃兵工厂?”多恩问。这条密道两侧墙壁上堪称古代人类科技展览馆的陈列给了他较深的印象。 “我的灵能丝线告诉我不是。”莫尔斯翻过手掌,手心朝上,一根盈盈的金蓝丝线经过几次弯折,从隧道尽头收回。“继续走吧。” 漆黑隧道从山峦中蜿蜒曲折地向着极远之处延伸,道路在寂静之中几次起伏,与三人相伴的唯有轮椅压过灰尘的滚滚响声,佩图拉博的脚步声,和原体的长袍抚过两侧石壁的细微摩挲之声。 不久之后,一束光映入隧道,初时极为细小,经过灰尘的多次折射进入原体们的视线。在最后一次转弯过后,阳光穿越被封死的墙面上砖石之间的缝隙,光明如张开的肋骨,根根撑开墙内的黑暗。 莫尔斯敲了一下扶手,一发激光在短暂的充能后轰然射出,切割并粉碎了薄薄的砖墙。山峦另一侧的光线倏然将一切照亮,与山的另一边并无多少区别的苍茫沙地景象,如今却恍若隔世般以全新的姿态,和澄澈的碧蓝天幕与丝丝高天流云一并,落入三人的视野之中。 “这是一条隧道。”莫尔斯说,“一条无人知晓,无人打扰,无视外部情况,直接穿出群山的隐秘通途。” —— 他们停在高山之下,努凯里亚的军事基地之上。冰雪和野草在此交接。往上,冰风吹拂冻土中的碎骨。往下,不断有运输车和工人在往返行动。 经过数日前的角斗场事件后,安格隆下令从地表抹平努凯里亚各地的其他所有角斗场所,仅留德西亚城区的最后一处角斗场用作教育和警示的核心场所。 而对于这最后的角斗场,安格隆则令吞世者填死了德西亚红砂场边的若干关押猛兽之监牢,重换干净砂土,封锁观众席,加装监视设备,在墙外砖石上直接铭刻此地历史,与在第一次努凯里亚会议中讨论所得的若干条核心法律纲领,维持此处设施在用途上的纯洁性。 除此以外,他拜访了佩图拉博,诚挚地请求他的兄弟重新考虑一座新的努凯里亚纪念馆一事——他的兄弟在他低头的第一刻就从铁桌后起身,拉住了他的手。 “佩图拉博为我设计了这一座纪念馆,室内场馆为历史介绍,室外则直接与这片连山的墓园相接。” 安格隆说,在话语的间隙里听见帝皇的呼吸、 “纪念馆的主题是努凯里亚所有为自由而战斗的人,曾遭遇的苦难、克服的艰险、不休的意志和付出的牺牲。从最近的一年战争,到我降临在这里后见证的几十年的所有反抗,再到这上千年里曾挥洒鲜血的伟大灵魂,他们的理想将铭刻在这里,在铭记中永恒。” 帝皇压住黑发的金色桂叶头冠在他身旁与阳光相融,于努凯里亚的秋季寒风中表现出一种冷峻的光辉。 当他在会议厅的席位上站起,桂冠浮于光裸前额,金甲覆在布衣之外,他就从先前侃侃而谈,冷静而富有理想的凡人形象中脱离,步入另一更为崇高、更加高远的神圣形象之中。 然而,安格隆却注意到,这自名为帝皇的统领却始终不曾走出那片归属于民众的坐席。他披着金甲,静立等候。 于是安格隆走下讲台,穿过由人组成的汪洋,在努凯里亚无数公民的环绕之中,隔着金色手甲,握住帝皇的手。 “你没有强调自己的功劳。”帝皇说,语气沉稳而悠长。 “我等待我的公民去评价我。”安格隆说,提及努凯里亚的子民时,他仍有些忧愁。他害怕他们会再次投入人类天性中较差的一面里。 帝皇轻轻颔首。“罗格·多恩在亚空间见到了什么?” 安格隆为这个问题略感惊讶:“一个血雾缠绕、背生双翼、武力强大的巨大恶魔。佩图拉博说对待疑问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其无视。” “第四原体转述了莫尔斯的话。”帝皇断言。 安格隆点头。“之后,你就来到了这里。” 帝皇从远方收回他的视线,转向安格隆,漆黑双眼里跃动着金焰的影子。他的身影被光芒撑起,仿若一位足以触摸天地的巨人。 但安格隆看得见帝皇形象之内,那个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中年人,皮肤粗糙、面容疲倦,然而,一簇理想的火正在他体内熊熊燃烧。正是这簇火烧出了透过他的躯壳映出人类之主形象的煊耀辉光。直到黑暗被烧尽前,烈火永不熄灭。 某种炙热的、坚硬的东西涌上安格隆心头。 “你知道接下来你将承担什么职责吗?” “我们将前往奥特拉玛。”安格隆说,“随后途径奥林匹亚返回泰拉。我们将注视银河,燃起战火,直到压迫不存、统一梦成。” 帝皇的眼神柔和了。 “你将比你想象得承担更多。” “那就来吧。” 安格隆说。 第83章 番外·FGO2.5.1,但战锤 ——本文xfg251番外,『严重』的画风突变预警!!!—— 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全员都到齐了吧,”新所长说,“要出发了!” 接着大家就跟着鹦鹉螺号在虚数空间潜航到又一个异闻带中,摩拳擦掌地准备切除大西洋的空想树。 虽然特里斯墨吉斯忒斯甚至发出了『世界灾害』的警告,希翁也说过类似“了解世界本身或许也会成为不利的因素”这种危险的台词,但大家一直是这样并肩地为了地球,为了泛人类史作战……已经攻略了四个异闻带,再加上第六和第七异闻带都是一副贫弱不堪的模样,那么奥林匹亚就是事实上的决战了! 还有什么值得畏手畏脚的呢?不要得意忘形就已经够好的了—— 藤丸立香这样鼓励着自己,坐在赫斯提亚村庄的帐篷中间,勉勉强强地仰望到眼前这个完全被坚硬的黄黑铁甲包裹住的巨大铁皮人的头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提出问题。 “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究竟是谁啊!”新所长戈尔德鲁夫喊出了口,“前面有自称腓尼基凤凰的巨大海怪跑来拦截我们就很过分了,现在为什么还有三米多高的奥林匹亚的机器人?我们跑错空想树了吧!” 令人安心但又不是完全安心的福尔摩斯的声音响了起来“根据理论来说,没有。而这位四米高的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也并非机器。” “可是这完全和人类史一点点关系都没有了,甚至连英灵的名字也开始对不上号了吗……” “你们该和这位女孩学习,”巨人打断了还沉浸在被颠覆的希腊历史的新所长晕头转向的话,他的铁盔转动着,隐藏在面甲背后的眼睛落在藤丸立香脸上,“对未知而切实的事物保有尊重。我已得知你们的使命,我希望尽快了结此事。和我介绍已知的情报,为人类而战斗的凡人们。” 他将福尔摩斯他们也都算作凡人了吗?藤丸立香想,在巴沙洛缪开始说明情况的时候坐得端正了一点。 她没有因为这个名叫“佩图拉博”的巨大英灵而面露惊讶的原因,肯定不是她完全没有空把整个人类历史从前往后仔仔细细地翻阅完,导致她不敢像玛修和新所长一样很笃定地说,历史里的确没有这个英雄的存在…… “在这之前,可以先向我们介绍一下你自己吗,佩图拉博先生?”立香说,虽然巨人的声音冰冷而强硬,但她就是觉得佩图拉博其实不会轻易生气。 “弓阶,佩图拉博。没有值得称道的辉煌功绩,仅从时间而言,我来自三万年后。不过伱们最好祈祷,我并非真正来自你们这一世界的三万年之后。”巨人的话语穿过钢铁在空气中震荡,立香觉得就算是宙斯在这里,恐怕也给不了大家这样雷霆一样的威严。 福尔摩斯静静地抽了一口烟斗。“好。”侦探说。 巴沙洛缪摊开手“我就从头开始说明了,我们要前往星间的都市奥林波斯,一共有三道难关。第一道难关是奥德修斯率领的防卫军,也就是将立香她们打得逃到赫斯提亚岛的那条巨大腓尼基海蛇带领的队伍。第二道难关则是『虚无之洞』的守门者,海神波塞冬。第三道,就是从天而降的神罚之箭,阿尔忒弥斯。不过,有一点很不同的是,这些神话人物全都与历史记载太不一样了。” 钢铁巨人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海盗“黑色准男爵”巴沙洛缪介绍的三重关卡。接着,他抬起手,揭下自己的钢铁头盔。 “那是……”玛修担心地说。立香握住玛修的手,尽量忽视掉巨人脸颊上从太阳穴经过左脸划至下颌的细长刀伤痕迹,还有隐藏在头发中的满头金属管线,专注在佩图拉博像亚特兰蒂斯靠近沙滩的海水一样的浅蓝眼睛里。 “佩图拉博先生,你知道些什么吗?”立香问。“看起来你知道很多秘密的样子?” “我等待你们时,在村庄里花了几天自制一颗观测卫星。”佩图拉博说,“在那颗简陋的卫星被行星防御系统阿尔忒弥斯击溃前,我只确认三道难关的创造者……皆是我的兄弟在另一种可能性下会发展出的形态。他们不完全是我的血亲。” “啊?你还有兄弟吗?”所长又开始晕头转向了。 “二十个。”佩图拉博的嘴角弯了一下,比起笑意,真正闪过他双眼的是一种深重的疲惫。“可惜各自为敌。我们尽快了结此地的战争,剪除空想树,我需返回我的世界。” 很强的紧迫感呢……藤丸立香想,感觉眼前的钢铁巨人和其他的英灵有一种很不一样的实感。难道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还活着吗? 巨人低头看着逐渐坐立不安的几个凡人,表情依然没有动摇,语气倒是放松了一点。 “你们是拯救人类之人,不必在我面前拘束。战前你们仍需修整,在这位尼莫船长修养之时,你们可去村中闲步散心。此地数千年来风俗习惯仍有古时奥林匹亚风韵,倒是与我母星不谋而合。”他停顿了一下,“这里的巨蛇魔兽体内竟能生成酒精,以此酿蛇酒,滋味不亚于上佳的葡萄酒。你们不妨一试。” 新所长戈尔德鲁夫拍了拍肚子,他的体型还真是有些让人担心“这么多奇怪的事都聚在这个异闻带,但吃饭是活力之源,这倒是不会变化的!” —— 这就是佩图拉博和迦勒底亚斯的初次相遇,由于巨人看起来心情真的很糟糕,就像正在经历着一些加倍折磨人的事情一样,乘坐鹦鹉螺而来的大家也很难在巨人眼前表现得轻松起来——究其原因,还是佩图拉博实在太高大了,他就算什么也不做地站在原地,也有一种能徒手拆掉巴沙洛缪的皇家财富号的气势。 佩图拉博轻松地单手揽着尼莫船长,手炮轻松地炸穿了沿路的各种魔兽,将尼莫飞快地运送到“神殿”,带着完好但就像被狠狠打晕了一样的尼莫船长回来。 他刚刚好碰上新所长又在像操心孩子的老父亲教育人一样,说什么“那些家伙从来就没有称赞过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方针,竟然胡扯‘理应做到的事就不能被称赞’这些蠢话”。 这让巨人忽然就神奇地振奋了起来,带动着整个迦勒底的气氛也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 “迦勒底是这样的组织。”巨人说。 “很棒,很理想,是吧?”巴沙洛缪在旁边笑,达·芬奇亲因为用自己的双腿亲自在异闻带中漫步了一大圈,也情绪高亢,刚被带回来的曼迪卡尔多则形成了一个阴暗的小小角落。 “第五个异闻带了,还这么悠哉。”达·芬奇装模作样地批评,但悠闲地在外面田野漫步的就是她才对。 “这正是你们能突破四个异闻带的原因。”佩图拉博说,一改初遇时的心急。 “你也放松下来了,佩图拉博。”藤丸立香直呼佩图拉博的名字,她发现巨人其实蛮喜欢这样的。 “不论在此度过多久,银河只有一夜流逝。”佩图拉博低沉地说,“我已确认此点。” “就像一夜的梦吗?” “不要将自己的救世之举认作幻梦。”巨人答道。“这并非好的征兆。” “哎,我才没有啊!” “所以佩图拉博有兴趣将刘海遮过双眼吗?”巴沙洛缪问出了完全暴露他个人癖好的问题。 “你也太饥不择食了。”戈尔德鲁夫脸色发黑。 巨人放下他带回的尼莫船长。 被“神殿”修好的鹦鹉螺号船长很快从昏迷中复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所谓的神殿是个纳米科技工厂。”佩图拉博说。“我完成了基础修复工作,被你们命名为灵基之物,我亦无法修理……这本该是我的兄弟擅长的领域。” 尼莫船长刚站稳就又摔到了地上“……好疼。感觉就像浑身被拆了一次。” “不用感觉。”巨人平静地说。这听起来很像是一个冷笑话的前奏。可惜巨人没有讲下去。 —— “佩图拉博的宝具竟然是这样吗?”藤丸立香看着从巨人背后倾泄至整个天幕的恐怖弹幕,忍不住想要感叹一下。 “是,是吧……”夏绿蒂·科黛抓紧了她小巧的匕首,佩图拉博以赶时间为由,包揽了船队一路走来的所有武装对战任务,这差点让找到机会偷懒的伊阿宋醉在船舱里不出来了。 “不是。”伊阿宋从船舱里醉醺醺地撑着围栏走出,“那只是德雷克贡献了金鹿号给他做改装炮台。我就远远地陪在陆地上的德雷克她一起……嗝,大醉一场!那可是……嗝,被诅咒后只能边当酒馆老板边酗酒的生物啊!” “究竟谁在酗酒啊。”夏洛特·科黛说,“给,尼莫做的下酒菜。” 他们一起转头围观佩图拉博与“腓尼基凤凰”那场几乎称不上战斗的战斗。 无数根庞大的炮管在平静地站立于船头的巨人身边浮现,从宏炮到激光,多色璀璨至极的光辉在空中拉出深红和亮蓝相交的条带,空气中振荡的倒数声糅合在炮火富有节奏感的隆隆轰鸣里,蒸汽自滚烫的海面蒸腾成茫茫的浓雾。巨型战舰的虚影如同钢铁堡垒,横行于波涛汹涌的海域,发射着致命的打击,其炮火如同流星,每一发都蕴含着巨大的威力,能够轻易地撕裂海兽半蛇的下半鳞甲以及上半部分的美艳**。 海兽的蛇尾在滚烫的海水中拍打,尖锐中另带悦耳的怪异尖啸中洋溢着极度的痛苦和并行的欢愉。 “汝言忠贞誓,妾怜帝王心……”蛇妖痴痴地婉转哀嘶着,“汝恨妾何故,妾魂碎难拼……” 回应蛇妖的只有无尽的炮火。直到这条逼得迦勒底一进异闻带就开始逃亡的腓尼基蛇碎成一片灵子的光点后,轰炸仍然持续了数分钟。 藤丸立香其实很想知道为什么它自称凤凰,而佩图拉博当时就露出了恨不得把海怪生生撕碎吃掉的神态。 “佩图拉博把蛇妖干掉了……抬头看看啊,振作一点,伊阿宋。你好歹是阿耳戈的船长吧?”曼迪卡尔多说。 “我当然当过船长,我是害赫拉克勒斯惨遭杀害的丢人船长啊。”伊阿宋嘟嘟囔囔,“你这个阴沉系角色就不要对我抱很高期待了吧?” 他的头顶落下一只手,巨人拎着伊阿宋站直,吓得伊阿宋立刻娴熟地从软绵绵的样子变得像木棍一样僵硬。 “去掌舵,船长。”巨人沉声说,接着就迈步离开了。 “干什么啊……”伊阿宋挠了挠后脑的头发,表情忽而苦涩了一瞬,“原来是佩图拉博啊。” —— 所以佩图拉博的宝具究竟是什么? 杀死那头可怖蛇妖时的漫天炮火不算,清除魔兽时环绕其身周的“铁环”机器人不是,平时时不时就从神奇的铁甲里掏出的各种小发明和小玩意也不是,就像他根本没有宝具一样——与其说是没有宝具,倒不如形容为“天才到不需要宝具就可以完成任何事情的超全能从者”吧? “阿尔忒弥斯主炮可不是什么继续用这些对空弹药就能击溃的东西,”达·芬奇说,“全长15千米的悬浮卫星,武器虽然只有主炮,但一击足够毁灭数个岛屿,如果多上几门,恐怕星球的毁灭也只在几发炮弹之内。” “而且只要我们一天不击坠阿尔忒弥斯,砍伐空想树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伊阿宋说,最近这位船长也莫名地变得充满干劲起来。 “如果阿尔忒弥斯主炮在我们砍伐空想树时发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福尔摩斯的蓝色投影举着烟斗发言,他的眼神落在佩图拉博身上;其实也只能落在身上,因为佩图拉博就算坐下,脸的高度也超过屏幕了。“最理想的情况适用宝具破坏,而我们之中,谁有自信可以用宝具贯穿太空中的主炮?” “佩图拉博?”立香问,打断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卖关子的行为。“抱歉……” “你在为何事道歉?”巨人说,将他的头盔戴回头上,“只不过一只游离主炮,不成体系的小小玩具,何须动用宝具?” 三秒后,空中的主炮突然开始自行解体,无数组合而成的钢板铁钉在内部发出的信号中拆分成多个悬浮的碎片,一部分被推入太空深处,一部分落进大气之内,燃烧出绚丽辉煌的火雨。 “我有阿尔忒弥斯的解体指令,而我的头盔中有发信装置。”巨人说,声音冰冷如铁,“我曾为这门炮的正品命名。这原本是……兄弟间的赠礼。” “啊……”戈尔德鲁夫张大了嘴,“啊!啊?我们都做好准备恶战一场了!不过这也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真是感谢你啊,佩图拉博。” 福尔摩斯的烟斗在下牙轻轻磕了一下。“不要期待以后的恶战啊。”侦探点评道。 藤丸立香在巨人旁边坐下来,抱着膝盖侧过头打量佩图拉博的头盔。 “等我一会儿。”佩图拉博说。 他们静坐到最后一抹火光沉入海洋,随后佩图拉博迟缓地重新站起。 “去攻破『虚无之洞』的守门者吧,救世者们。”巨人说。“我需要声明,那处的防御并非我所擅长击破之物。” 先到251,一方面是篇幅,另一方面是再写会严重剧透,所以252延后。 附作者刚刚发现自己从八月千石保底公主至今,一个新五星都没出。 番外·天启与火刑架 ——第三卷63章弑君棋片段展开—— 马卡多举起手,他的寓所随即被亮起的灯光照亮。 莫尔斯的目光划过梵高的向日葵摹本,在黑衣女人苍白而神秘的微笑上扫过,对着单耳被纱布裹紧的男人自画像笑了一笑。 另一面墙上挂着几面破破烂烂的旗帜,雷霆褪色,霹雳弯折。他伸手挑起破损闪电旗的一角,嗅了一下旗帜边缘沾染的血迹。 “我的躯壳表面没有油脂和细菌,”工匠放下闪电旗,转过头。“没有污染——而你将这些东西直接挂在空气中,想必这也不是什么十足值得担心的问题。” 马卡多的白发散在兜帽里。他坐在木椅上,慢悠悠地打开一瓶刚从静滞立场里取出的红葡萄酒,捏着瓶底内陷的凹槽倾斜酒瓶,酒水落进杯中。 “来一杯?”马卡多问。 莫尔斯接过酒杯,在马卡多对面坐下。木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落座的只是一团轻盈的黑雾。 “我不认识那面旗。”莫尔斯说,“就像我不完全认识你正在摆弄的这些卡牌。塔罗的变种?” “旧夜之前,人们用这些牌来占卜。”宰相说,“只是些解闷的小玩意儿。” 老人将纸牌一张张地翻开。月亮。殉教者。怪物。主教。黑暗之王压住了皇帝的半侧。 “它们的含义并不绝对。”马卡多说。“比如月亮,在西欧的巢都象征命运的上升,在南极则与意外做出的牺牲相关。” “殉教者呢?”莫尔斯问。 马卡多将那张画着被缚于火刑架的枯骨之牌收回掌心,卡牌消失在空气里。 “必然的牺牲。”宰相回答,视线越过工匠的耳边,落于他背后的雷霆旗帜上。 莫尔斯的手指敲了一下木椅扶手的侧边,打量这间帝国宰相的寓所。这儿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反而更像个小型的博物厅。熏香和墙壁上的花饰融为一体,昂贵的自然木料铺成深褐地面,居中则是他们现在所用的方形小桌,小到只容得下两个人面对面而坐。 “这里有那幅画吗?”莫尔斯问,“一个年轻女人位于画幅中间,戴无边便帽,穿黄色长裙,手持一面红白蓝三色旗,引着一群工人市民小孩打仗的那幅?” “未曾听闻。”宰相抿了一口红酒。 “帝国计时的第二个千年里,一个名叫法国的国家中,波旁王朝二次复辟,1830年7月26日,法国首都市民起义,三日内占领王宫,查理十世逃亡。” 莫尔斯闭上眼睛,头半仰半靠在木椅高度及颈的靠背顶部:“在这次战斗中,克拉拉·莱辛首先在街垒上举起象征共和的三色旗,她就是画幅的主体。” “历史就在统治和反抗之中循环不止。”马卡多说。 “而我们正走在统治之路上?”莫尔斯睁眼,单手支在扶手中段,撑起头。 马卡多添满了他的酒杯:“这瓶酒在整个银河存世不超过三瓶,你应当喝一些。” 莫尔斯将酒杯轻轻放回桌面:“伱可以把它倒回去。” 马卡多笑了。 “克拉拉·莱辛死时,尼奥斯就在附近。”莫尔斯继续说,“事实上,他就在那副画里。” “作为无名的战友?” “不,他在画面背景的巴黎圣母院中。”莫尔斯说,“他那时是个神父。” “他在市民起义中有所参与。”马卡多肯定地猜测道。 莫尔斯回忆的时候用手遮住了他的笑容,“一场三日获胜的起义。他们在参与战斗前都说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些人提着步枪,拎着刀,从大街小巷里冲出来,像一场从海岸向上层层递减的风暴……可他们获得了胜利,尽管死者的血腥气让当时那条脏得像个下巢的街道更加不堪入目,而这场天赐的胜利也在历史的循环之中消弭于无形。你觉得尼奥斯究竟想要什么,马卡多?” “你认为呢?”宰相把问题还给莫尔斯。 莫尔斯耸了耸肩,将话题再度荡开。“法国还存在的时候,古泰拉有个笑话。这个国家需要女人、矮子和外国人来拯救。比起克拉拉·莱辛,另一个女人更加出名。” 马卡多安静地听着,眼神幽邃,手指空悬在那套卡牌上方。 “让娜·达尔克。”莫尔斯说,“后来被冠以圣女之名。1429年,来自栋雷米的放羊女让娜·达尔克终结了正在进攻法国的英军的攻势,带领部队解除奥尔良之围,随后自称聆听了启示之言,领导军队进行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胜利,扭转整个战局。” 他略作停顿。 “1431年,圣女贞德受审,被指控为异端。法庭质问她是否获得了上帝的恩典,她说若她没有蒙恩,望上帝赐予他;若她已经受赐,希望上帝仍眷顾她。她另外提及自己拥有一枚戒指,镌刻有三枚十字架,以及耶稣玛利亚的铭文。” “同年五月,她上了火刑柱。她的告解神父赶回教堂为她取来金十字架。从点火到化为枯骨,她坚定地喊着耶稣的名号,没有得到回应。随后他们拨开木炭,检验尸体,再烧了一次,防止有人想要收集骨灰。这些灰烬落在塞纳河。 “刽子手后来说,他为自己亲手处死了一名启示的追随者而害怕。” 马卡多没有询问在这转折的两年内都发生了何事,这对于一名帝国宰相而言称不上疑问。“这个故事里,尼奥斯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以为这很明显。”莫尔斯的手指擦过酒杯上沿,发出一串滑动的摩擦声。“他是启示之声,是眷顾圣女的上帝,是帷幕后推动时局的阴影。他让圣女贞德笃信于他。” “这是……”马卡多没有说完。他又喝了一口红葡萄酒,手指压在酒杯侧面,温度透过玻璃传导至酒水中,影响了这瓶极度珍贵的酒水的口感。 “我在讽刺,”莫尔斯忽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我又在讽刺。” 他翻转手掌,抛出一张殉教者牌。薄薄的纸牌在桌上滑动,精准地落回原先的牌堆里,落进皇帝牌之下的缝隙中,只露出牌面火焰的一角。 “中世纪狩猎巫师时,他自己也体验过一回。”莫尔斯说,“他有一百种方式逃脱,但他没有。‘否认恶魔和巫术存在的人是异端’,他为了公开反驳当时教廷的这句话硬是把自己烧了一次。” “这真是……”马卡多摇了摇头。 “学以致用。”莫尔斯说,“现在帝国真理中也有这句话了,只不过改了一个词。” 他将酒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再次验证自己不喜欢红葡萄酒的涩味,随后站起身,向马卡多伸手。 宰相与他握手,数秒后松开。 “我就不问那面雷霆旗帜究竟是什么了。”莫尔斯的声音轻而冷,“凡人终有一死。” “启示亦可为启示而死。”马卡多喃喃,收起酒瓶,将兜帽拉回头顶,忽而停顿:“你伴他一路而来,你又在这些故事中身居何处?” 莫尔斯向侧方伸手,缠绕黑布的手掌朝上。 一枚戒指落入掌心,似金似铜,小巧古朴。其上刻有三道十字,另附铭文耶稣玛利亚。 “送你了,你可以把它加入你的珍藏之中。”莫尔斯将戒指抛给马卡多,勾了一下嘴角。“我通常是那个刽子手。” 好,那么这漫长的一卷就彻底结束了! 下面一卷自然是某位罗伯特基里曼……只有他吗?不知道呢。 顺便,有些小小的思维定势看来还是要提一提,镰刀不一定等于莫塔里安,蛇妖不一定等于福格瑞姆,送兄弟巨炮的不一定是狮王,难以攻破的城墙不一定是多恩…… 序 伊利瑞姆 马尼奇诺靠着神殿的石柱休息,碰了碰他战友的皮革臂甲。这个季节的伊利瑞姆气候还算不错,光秃秃的山地岩石里冒了几根稀稀拉拉的枯草,他旁边的战士正从地里揪出一根野草,塞在两排后牙之间无所事事地碾磨。 “干什么?”战士说,“等不及了?” “我急什么?”马尼奇诺回答,“基里曼大人才让我们后退多久?就算我急,我们俩也挤不到前排去,看不见基里曼大人在跟那些蛮子酋长做什么谈话。” “那就别戳我。”战士继续咬着他的那根草,眯缝着眼睛,好像这就能驱散神殿里这股乱七八糟的血腥气。 罗伯特·基里曼受康诺王之命,前来平定伊利瑞姆的又一次蛮族叛乱。而他一到此地,就带领军队绕过这块反抗区域的严密防线,抄小道打入伊利瑞姆的秘密神殿中大杀一通。 没人知道他们年轻但高大过头的指挥官罗伯特·基里曼是如何找到蛮族隐藏甚佳的秘密神殿的,但一见到这神殿周围满地的蛮族祖宗坟墓,大家就知道他们来对了。 当神庙的祭司和守卫像风吹倒的小麦般一茬一茬地在基里曼剑刃反射的光亮中倒下,蛮族从四面八方用来,绝望地脱离他们建设完备的堡垒,跑来守护他们的圣地与祖先时,罗伯特·基里曼的战争天赋得到了充分的验证。他将反抗的蛮族驱赶进一条无处可逃的小路,就像将游动的鱼赶进网或壶。 战士们都等待着指挥官一声令下,将这些愚蠢到离开防线的蛮子一网打尽。但他们却受到了后退的指令。 基里曼大人要单独和蛮族酋长一对一决斗。 马尼奇诺又戳了一下旁边战士的臂甲,这次换了个地方,拍在对方的小臂。他为此挨了战友一拳,当然,没什么力道。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战士不快地低吼,“最近这么烦人?” “我们来赌一把基里曼大人能杀几个酋长。”马尼奇诺说,“我输了,我把这个月赚的第纳尔全给你。你输了,给我一枚第纳尔就够。” “伱这小子,没有亲人就是活得自在。”战士吐掉嘴里的草,在马尼奇诺半年前加入军队后拿自己没长辈没爱人没孩子这事开了几次玩笑后,大家也开始开这个烦人的家伙玩笑。“我赌三个。” “才三个?”马尼奇诺说,“基里曼大人起码能空手打三十个酋长。你肯定得输。” “杀了三个酋长,哪还有第四个敢上场?回去记得给钱。”战士抓了抓手臂上正在愈合的疤,忍着不继续挠。虽然马库拉格的医疗条件让他们用不着担心感染等问题,但老是控制不住手也不是个事。 “这就要钱了?”马尼奇诺也从地上拔了根草,在注意到草茎上沾着神庙祭司的血之后,就嫌弃地抛开。 战士耸了耸肩:“别仗着你身高体壮就打算欠债。你赌多少个?三十人?那你就是没考虑到那些酋长到底是什么胆小鬼。” “别,你赢不了。”马尼奇诺神秘地咧嘴,“因为我赌零个。” “那得是什么蛮族,才能让基里曼大人一个也杀不了?”战士惊讶地瞪着马尼奇诺。 对于马库拉格人而言,罗伯特·基里曼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传奇。 从康诺·基里曼某一天忽然宣布他多了个养子开始,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小基里曼就一天比一天高,不过数年时光流逝,就从一个男孩蹿升到一位无比惊人的巨人。 没有凡人能击败罗伯特·基里曼,哪怕此时下场单挑的巨人赤手空拳——这是不需强调的共识。 “你对世事真是没有一点敏感性。”马尼奇诺说,“他今天不会再杀任何酋长,不论是空手还是持刀。你只想着酋长,怎么不想想我们的罗伯特·基里曼?他可是了解蛮族到连他们的秘密神殿都揪出来了,要是基里曼大人只想把蛮子都杀了,用得着费这个力气?” 他做了个手势,以手作刀,在石头上剁来剁去。 “他和叛军蛮族按他们的规则决斗。”战士说,“我看这够聪明的了。” 马尼奇诺摇头:“我还是赌零个。” 他们在神殿边上等待。内务总管塔拉莎·尤顿女士跟在罗伯特·基里曼身旁参与这场收服叛军任务的核心环节,被号令后退的战士们前排一个个拥挤地试图从前面战友脑袋们的缝隙之间看见决斗的近景,堆积在后方的战士只能自己找事情做。 他们不被允许真正触碰这些山地反叛蛮族的祖先坟墓,也禁止继续他们的杀戮。罗伯特·基里曼超凡的远见卓识令他的决策总有缘由,战士们谨慎地遵守着他的命令。 在等待过程中,他们似乎看见伊利瑞姆山地的顶上划过几颗明亮的流星。对于这件稀奇但刹那即逝的怪事,战士们讨论了一会儿就被迫停息——因为巨人正从山谷中走出,纤毫无伤,光辉夺目。 罗伯特·基里曼身披金蓝铠甲,身躯左右分别有内务总管尤顿和握着一只古老金环的蛮族领袖相伴。他那无与伦比的半神姿容脱胎自始于凡俗却要更高一层的英俊轮廓,将马库拉格无数年里所有印过执政官头像的硬币加以汇总,从每张脸孔的最出色之处挑来几根线条加以组合,罗伯特·基里曼便跃出硬币的表面,来到人的面前。而对于如此超凡之人,他那三米余高的身躯自然地成为了一种对其高贵身份的补充和强调,他的才智和天赋则是另一种光辉和崇高的具现。 战士们并不知道基里曼是如何在山谷中完成了一次未知的和谈,或许那和酋长手里多出的金环有关。无论如何,蛮族的心悦诚服几乎跃出他们粗犷的面孔,而尤顿女士神情中一种出于关爱的深沉则令人颇有触动。 “决斗是他们的规则。”马尼奇诺跟着军队站起,在罗伯特·基里曼面前立正,即使金发巨人未必看得见他。“不是我们的。我们的规则是和平与谈判,所以基里曼大人一定会把他们拉进我们的规则里。” 战士哼了一声,“让让,你太高了,挡我视线,我看不见基里曼大人了。” 马尼奇诺伸手:“一枚第纳尔。” 战士拍了一下他的手掌。“回去给你。你小子统共赢我们多少钱了!” 第1章 马库拉格 “罗格·多恩,有人给你发了新的文件。”莫尔斯在埃斯潘多的密林中穿行,无形的能量触碰到阻挡前路的树枝,令这些枝叶表面在凝出极寒的莹蓝冰晶后纷纷整齐地折断掉落。 他的行动快得就像火焰在干燥季节的蔓延,带着一串噼里啪啦的树枝断裂声忽而出现在三名闲谈的原体身旁。 “这叠文件是你的。”莫尔斯将左手的文件递给多恩,白发巨人俯身接过,扫了一眼后若有所思地主动离开。 “安格隆。”莫尔斯拍了拍他右手边的原体垂在身旁的手掌,“奥诺玛莫斯喊你。” 红砂之主眼前一亮,跟在多恩后面快步走向返回运输船的路。 这让佩图拉博一阵哑然:“伱为何不直接说要与我私下谈话?” “我不想。”莫尔斯说,从密林的悬崖边向下望。 苍蓝天幕以下,农田在广阔的深黄地表无限度地延伸,在微弱的气流影响下变更着光泽反射的角度。 数个月后,埃斯潘多的黑麦将迎来本地纪年中的首轮成熟,黑麦面粉将被船只运往如马库拉格、维里迪亚一类的邻近星球,小部分面粉将与小麦掺和,就地制作成黑麦面包,与其他如饲料、麦酒、以及编帽和造纸的秆等副产物一并,供给当地建造在广阔农田和茫茫森林之外的两座城邦生活所用。一轮播种结束后,休耕季节内,当地人会种下羽扇豆,在它们还是绿色时将之翻耕入土。 “我不记得你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原体说,整理好金边长袍,在悬崖边裸露的石块上悠然坐下。“这难道是年龄增长的标志吗?” “这显然是这片星区本身的问题。”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在向后坐下的同时令藤椅从空气中浮现。“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三十个千年过后,这茫茫银河中还能有如此尊崇古制,集体效仿南欧罗巴区域落后生活习惯的可怕区域。” 他向着悬崖之下的农田挥手:“圆面包,蛋糕面包,帕提亚……他们对面包有什么执念?为什么一磅斯佩尔特小麦粉要加三又二分之一茶匙的橄榄油?” “那应该加多少?” “一又二分之一,当然!”莫尔斯收回他的手,上下牙轻轻擦了一下,静止了转瞬即逝的一秒,然后找回了他那张平常的冷脸。“我们还要在奥特拉玛星区寻访多久才能找到那个原体?” 他假装没有看见原体那对流露出惊奇表情的眼睛。 “距离我们得知这名原体的存在,已有十余年时间。我从未见你如此焦急。”佩图拉博平淡的声音里暗藏起伏,唯有足够了解这名原体之人,才能从中品味到这丝不寻常的玩味。“你听起来比你的外表更年轻。” “而我正在使用一副年龄以第一个正偶数开头的外表。” “是的,你是。” “我不会生气。”莫尔斯说,“你可以继续开我的玩笑。要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此地采用风俗的过时与滞后,这令人简直不能忍受。” “我不确定你指的究竟是哪一段古泰拉时期,”佩图拉博摊开他的手掌,“但这片星系的风俗是否比你口中曾言的希腊风格古老呢?如果你能在奥林匹亚——我的母星奥林匹亚居住数个千年,我只能假设此地的文明脉络源于比希腊更遥远的旧日文化。” “哦。”莫尔斯说。“是的,罗马比起希腊某种程度上更古老。” 佩图拉博低下头,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着。须臾,他重新抬头,面部肌肉的走向上仍留有少许细微的忍笑痕迹。 “我以为你知道,”原体不急不缓地说,“我和马格努斯在泰拉的诸多档案馆和图书室共同度过了数年充实的历史研习时间。” “那你显然没了解到罗马的第一座城邦建成比希腊的幕布落下要早上不少,大学者。”莫尔斯不客气地回答,“因此我说罗马的早期比希腊的末期要古老,这难道有什么问题?提及此事……” 莫尔斯停顿了足够引起原体怀疑的数秒。接着,他露出了一个态度颇为模糊的微妙表情。 “泰拉的公开档案里的确没有关于罗马建城的记录,对吗?” “那是什么?”安格隆从森林里再次走出来,“奥诺玛莫斯得出了研究结论。努凯里亚城外光照充足,排水好,土壤结构疏松,土层深厚,今年长得最好的是一种名叫土豆的作物,预备明年继续推广。” “看来我们忘了两位完全没学过泰拉历史的兄弟,”莫尔斯靠在藤椅中,语气轻快而跳跃,“我衷心地建议你们去探寻一番,为什么在泰拉的档案里并未记载那段曾经流传颇广的传奇故事。虽然其中间或夹杂诸多伪论与虚史,又结合有诸多揣测、诋毁和修饰,但最终呈现的效果的确是令人兼有惊奇与感慨的意味。” 佩图拉博捏了捏垂在肩上的一根漆黑管线,相较于工匠口中的传奇,他对那段传奇与莫尔斯本人的关联更具兴趣。 “我能感觉到在场有人正将他无与伦比的天赋才智运用于对无关事项的揣度之中。”莫尔斯打了第二个响指,连人带藤椅从两名原体眼前消失。 罗格·多恩正巧踏出林中,左右看了两眼,没有发现工匠存在的痕迹:“因威特来信,近期正在招收新一批少年有志者加入帝国之拳。莫尔斯为什么在说完关于希腊、罗马、泰拉历史、建造城池的事情后消失了?” 以基因原体的听力,一路走来听完全程并不困难。虽然罗格·多恩在意识到莫尔斯准备和佩图拉博单独谈话后尽量走得远了一些,但这对来自奥林匹亚的导师和学徒开始聊天实在太快了,他没有来得及走远。 “我不知道。在我们靠近此星区核心的过程中,他显得愈发……”佩图拉博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年轻。” 铁之主从遍布青苔的岩石上起身,皮革缝成的半筒军靴踩在悬崖边缘。一些小块的碎石从他足下开裂,顺着山壁向下滚落。 “他不喜欢这个星区吗?”安格隆问。 “事实上,我想他喜欢。”佩图拉博转回身,“但他不会承认。或许除了我们的父亲,无人能够知晓其原因……不论如何,我们还是快些找到那个理应在这附近的兄弟比较好。” “罗伯特·基里曼在马库拉格。”多恩平静地说道。 “好的。”佩图拉博习惯性地点了一下头,忽然顿住:“谁?” “我们的兄弟。马库拉格行星执政官康诺·基里曼收养的独子,罗伯特·基里曼。”罗格·多恩说,“你的战争铁匠才将消息送到指挥室,当地人与钢铁勇士谈到了关于罗伯特·基里曼不同寻常的降临与超越凡人的天赋,那无疑是我们的兄弟。我顺道带来消息。” “好名字。”一道声音从空气中传来,黑布缠绕的手推开空气,莫尔斯从无形走回有形之中。“我是说,这个名字没有什么令人厌烦的映照或比喻。一个好名字。好吧,我们去马库拉格。” —— 即使佩图拉博近年来认识的可供人类定居的星球已有数百之多,他依然敢说,如今他们所降落的是一个令人称奇的祥和世界。这只需从舰队中的小型舰艇竟然能找到适合其大小的太空港口便可得出结论。 虽然他们与马库拉格贸易港口的通讯还是出现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偏差,例如极为经典的语言半通不通、未知的入关章程、不完全匹配的舰艇型号、缺失对应的应用接口导致等会儿可能还需要靠自己的登陆舱降落,和难以对应的港口调度习惯——这险些导致一条入港的第八远征舰队小型护卫舰撞上了行星轨道上还未驶离的商船…… 但忽略以上无伤大雅的困难,对于一路从泰拉走来,被迫在各种从海洋星球到原始世界的环境下找地方降落的几支远征军团而言,能在有一套规章制度的地方按程序顺利抵达地面,简直是令指挥官和船长由内而外身心轻松之事。 更何况马库拉格向他们的通讯器中送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封措辞谨慎、态度诚恳的欢迎信。 “……我谨代表马库拉格元老院,向诸位表示最热烈的欢迎。我们期待着与诸位进行深入的交流,探讨我们日后的合作与发展。我们相信,诸位的到访将为马库拉格带来新的机遇,也将为我们的人民带来更多的福祉。我们已经为诸位安排了一系列的活动,包括参观我们的历史文化遗产……” “假如你觉得自己正在做美梦,回你的房间重演一遍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流程。” 莫尔斯单手撑在铁桌边,漂浮于佩图拉博身旁,和原体一起读马库拉格的两位执政官联名送来的这封欢迎信,真诚地劝告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要是银河系每颗星球都如此有自知之明,我明天就回奥林匹亚洛科斯乡下打铁了此余生’。” “那是你,我的意志在寰宇银河。”佩图拉博嘟囔了一句,仍然沉浸在这封信给他带来的深刻震撼之中,甚至不由自主地比较起他的洛科斯在外接待上是否具备如此超前的礼仪习惯。他几乎就要当场发信给奥林匹亚,考察他们会写出怎样的欢迎词来。 莫尔斯飘到另外一边。“他们知道你要去,铁之主。你们在这片星区确实弄得声势浩大,二十几万阿斯塔特卷过了半个奥特拉玛。既然他们的短距离跨星系通信在旧夜的变乱之中保存完好,那么这个星球的统治者就不可能对你们有所阻拦。” 佩图拉博放平数据板,离开桌上砸出的手印早已被修复的铁桌。 “三个军团。”他说,“齐聚于此。这固然是我们赢得欢迎的理由,但我希望纵然今日我孤身来此,依然能收到这样一封表达和平之愿的书信。” 莫尔斯落到地面。 “那么依照你的智慧,我想你也注意到,这封信的字迹仅仅和其中一个执政官的签名统一。”工匠说,“康诺·基里曼,传言中你兄弟的养父。而另一个执政官嘉兰,我没有在签名之外的地方看见他的痕迹。” 原体点头。“这背后隐藏诸多可能。” “好了,”莫尔斯说,“等你的外交官们回来报信,你们就去登陆吧。我闻到一股充满异端的味道。” 佩图拉博迅速皱眉,一种深度的紧张从他凝固的神情中浮出。 “这里有问题?异形?异端?”他眼中闪过凝重,“黑暗诸神?” “装得下十五米高巨人的金王座在上啊,”莫尔斯叹了口气,“你就没有注意到港口提供的橄榄油拌卷心菜里面用了香蕉酱吗?何等异端!我活在这种地方会在一周内死于饥饿。” 三十分钟后,佩图拉博、罗格·多恩、安格隆、莫尔斯挤在了同一艘去除挂载武器的登陆艇中,向地表降落。 倘若泰拉古文明的遗产分别散落在与马库拉格在信息和通讯意义上相互联通或者尚未联通的数个邻近星球之上,那么马库拉格无疑是莫尔斯口中“罗马”特色的集大成者。 此处的建筑和民生与奥林匹亚多年来的风俗既相近又不同——如果一定要说,这里与努凯里亚部分的城镇遗址也是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神似。至少同样广为应用的石料建筑、精心配置的长柱比例与中庭天顶开口透光的住宅风格让佩图拉博感受到一种深深的亲切,虽然这些人到处建穹顶的习惯令铁之主暗暗摇头。他忍住自己开始展开建筑点评的念头。 在被抽出来去做外交工作的某位战争铁匠完成了初步的交涉后,为简化被整个钢铁勇士军团和几个不幸的千尘之阳战士常年嫌弃的规定流程,接下来就是双方最高领袖的会面。参事厅外的花园已在一行人眼前。 +我要再次强调我闻到了一股异端的味道,佩图拉博。+熟悉的灵能频道忽而展开。 佩图拉博用余光看了一眼莫尔斯稳定行走时丝毫不晃的头顶,继续平视前方。+又是什么菜不合口味?+ +哦,这次其实是希腊火罐子。+莫尔斯说,+一周之内,这批军火储备刚刚从街边几条无人居住的民宅地道里全面撤走。我们真是降落在了一个和平的地方。+ 第2章 岛屿 罗伯特·基里曼得知有人从银河的另一端前来拜访他时,他正步行在伊利瑞姆。 一条街道,道路两旁挤满被他们身上的兽皮衣、背后弓箭高度探出肩膀的长羽和腰侧的卡宾枪所定义的蛮族。蛮族仰望他,在人群眼中罗伯特·基里曼见到一个年轻而英俊的执政官之子,光彩夺目,神采奕然。他的身高帮助他天然地受到自下而上的仰视。基里曼不需要这一套,但马库拉格需要。 在神殿旁的山谷瀑布边,他将多年前执政官从伊利瑞姆手中夺走的王权象征还给被击败的酋长。他在完成这次交还前就洞察了他将受到的追随。心理是一组固定的函数,一个有迹可循的黑箱。而罗伯特·基里曼从五岁起,就知道自己该预先设定怎样的变量。他甚至用不着将思考的精力用在这里,这组规律不比图书馆存储的军事书籍,乃至图书馆本身贴在外墙上的管理条例更难摸清。 他的传讯官找到他,告诉他“有三位自称是您的兄弟之人前来拜访,康诺执政官于参事厅接待,将在三日后开设欢迎宴会”。 他立刻知道这不是骗局。因为康诺·基里曼足够智慧。 “不要看着我,”尤顿说,“你才是罗伯特·基里曼。” 她是对的。基里曼想。认为塔拉莎·尤顿将重音落在了“基里曼”这一姓氏上。 “余下的会谈项目将由涅索斯完成,”基里曼低下头宣布。 随军的书记员走上前,没能很好地掩饰他的激动。这次会谈的记录里,代替他参与会议的人在历史中拥有的将仅仅是一个角落中能被任何真菌或小虫啃食的名字,书记员的容光焕发来自于他从众多的文员里被基里曼亲口点名。基里曼观察到这一点。 他想了想涅索斯名字的含义。岛屿。 迪卡利翁图书馆里的一本书上写着一段话。“这音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现在已经静止了。一定的,它是为这岛上的神灵而弹唱的。”他在六岁时不顾内务总管工作繁忙,执意把它背给尤顿听。尤顿说好吧,她愿意抽出空闲来听一听,但她又不会因为在外工作了半天就从此消失,就像岛屿不会因为一场吹皱水波的风就轰然垮塌一样。 “我们现在返程,尚有空闲先更换衣物。”基里曼对尤顿说。 “内务总管负责的事务不会具体到执政官之子的衣橱里第一件礼服是什么,罗伯特,”尤顿说,一种亲切的辛辣藏在她优雅的身姿中,“虽然我知道那件钴蓝色的长袍从织机送到你房中后还未被穿出过哪怕一次。” “我不会浪费它。”基里曼回答。 返程的路比来时在心理上占据的时间更长。 在前往伊利瑞姆的路途中,基里曼反复地思考他征服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寄希望于从更多的观察产生的数据中获得一套更具操作性和成功率的迭代方案。这耗费了他的精力,同时缩减他体感的时间。 返程则不一样。他没有任务在身,尽管一种关于更多使命和更遥远目标的预示正向他逼近,他其实没有在思考那些事情。陷入相对空白的大脑延长了他对于时间的感官。 他推开了一些问题——都是他曾经在山林或城市中曾经向自己提出的,比如他是否是个独特的异类,他超越常人的才智来自于天生还是人造,他真正的家庭曾经丢失还是遗弃了他,或者这片宇宙里究竟是否存在过一个足以被称之为他真正家庭的小型团体。 在他长大到足够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同样长大到不会把这些疑问带给康诺和尤顿。 接着他推开一个新的问题,怀着一种和愤怒相接近的情绪拒绝去考虑他希望延长抑或缩短返程的路途。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吓到了他,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他不再认为将人的心理置于他的把握范围之内是合理的定律。 马库拉格和平依旧。装甲车平静地驶入城内,平民向道路两侧让开,当一个到处乱跑的快活小孩横穿道路时,车在急匆匆跑去追赶孩子的母亲身旁减速。 基里曼盯着那个孩子被母亲拉住的手腕,用了三秒的时间去观察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听见自己的血液在容纳它的血管中流动。 他们走进参事厅外的花园,在长年累月的扩建中,这处花园变成了一个平面上的纪念碑,一张向四面张开的回旋网路。马库拉格人用城市给道路命名,从马库拉格到新苏里姆,辉煌被铭记在路牌、喷泉和塑像的底座,直到承载城市名的建筑本身的光辉特性胜过了在未来的某一刻衰落的这些城市。 然后罗伯特·基里曼看见了他们。越过道路的迷宫和高耸的灌木,他们的形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和他拥有一样的高度,传达着某种共性的精巧脸部轮廓,切割最为完美的人造宝石也难以媲美的双眼和风格各异的衣装。不需要任何徒劳的证明或多余的解释,他们的身份已经彰显。有那样一个念头之间基里曼想要赶到他们中间,不需收敛力气就握住他们的手掌,不用低头或半蹲就看见他们的眼睛,但这份冲动转瞬间被另一重源自胸腔的颤抖盖过。 他们陪伴在他的父亲康诺身边,像三个从大理石壁上走下的巨像伫立在活生生的人旁边。在这一刻罗伯特·基里曼终于从第三人的视角看见了康诺·基里曼是如何地与如他一般的巨人相处的,那种强烈的异质感像砂纸刮过柔软的叶片表面,轻轻地在他心脏上方切割而过。 他们的存在让罗伯特感到自己正在被一阵不可抗拒的风浪推动着远离,从父亲身边,从参事厅,从马库拉格。 他走上前。 “你们好,”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和流畅的话语,“听闻伱们是我的兄弟?” 说完他就开始后悔。他措辞中的疏远不合时宜,而他下颌扬起的角度或许偏高。 他的兄弟们转头看他,其中两人具有相近的蓝色眼睛,浅色虹膜赋予他们一种正在审视内心的冷峻之感,其中白发之人更多展现出某种冰冷的平静,而黑发中似掺有其他饰品的兄弟则有一种铁石的沉稳和镇定。相比之下,那个拥有黄铜般双眼的兄弟则对他的表现露出一个克制的皱眉。 “他是罗格·多恩,”黑发之人说,“这边的是安格隆。出于某种对自我的誓言,我一度决定要在见到我的下一个兄弟时将我所有的名号完整报出,接着在整理文件时我发现它们足够编纂成册。所以,我是佩图拉博。你呢?” “罗伯特·基里曼。”康诺说,“我的继承者。” 塔拉莎·尤顿拉住了罗伯特·基里曼的手,温暖顺着他们接触的皮肤向上蔓延,她在小幅度的颤抖。不,这极度细微的颤抖来自他自己,而尤顿在帮助他找回漂浮远去的坚定,像一座浪涛中的岛屿。他想。 “也是我们的儿子。”尤顿说。 “当然。”名为佩图拉博之人毫不意外地说,“没有人打算否认这一点。很高兴认识你,罗伯特·基里曼。” 仿佛一重闸门被打开,基里曼的心放松了。热流快速地卷过了他,他的感官被允许去重新感受这个世界,因为浪涛无意将他卷走,而他的岛屿仍在他身旁,一座港湾建在岛屿边,深水在岸边的凹陷处承载船只,等待着他的启航或返航。 他看见那个金发的孩子在内务总管身边转来转去,背在身后的双手玩着自己桂冠上掉下来的一片绿叶,从繁忙的女人桌子左边转到右边再转到左边,嘴里念念有词。“它的甜柔的乐曲平静了海水的怒涛,也安定了我激荡的感情;因此我跟随着它,或者不如说是它吸引了我——但它现在已经静止了。啊,又唱起来了。”他背诵得像剧院里的演员一样抑扬顿挫。尤顿烦不胜烦,拉住了金发男孩的肩膀。 他眨了眨眼。 基里曼才有了要从尤顿手里抽出自己手掌的想法,那只小到仅能抓住他小半个手的手就无声无息地放开了。虽然如此,那道触觉停留在他手上。 他的思维快速地活动起来,全方面地打量他的兄弟,这次进行的工作不是测量,而是感受。他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印象词,从整体的感官中靠近这些耀眼而明亮的丰沛源泉。他们和他是多么的相像。 执政官嘉兰在他童年时就说他真像一个漂亮的小神像,他心里一直将这件事当做对自我的警示,顺便悄悄想嘉兰也是个蠢材和暴君。但现在他放过了这个形容。 他没有接受它。他只是知道这不可能。 他的兄弟们所拥有的表情是多么鲜活而生动,那些皮肤挤压时呈现的细小纹路、因为行走而被打乱的袍角,形制陌生的上衣那串一丝不苟扣起至领口的圆形扣子,黄铜一样的眼睛下方划过的微小创痕,站在他的视角上,罗伯特·基里曼看到一群和神像根本无关的同类,他们只需站在这儿,就带着他找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证明。 期待。他忽然读到这个词,同时从对方的身上和自己的心中,就像打印的针没有预兆地刺穿了纸。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的兄弟们。”这个词出口时的回味如此悠长,基里曼伸出手,佩图拉博是第一个和他握手的。随后是罗格·多恩与安格隆。“叫我罗伯特就好。欢迎来到马库拉格。” “你的家乡是一个好地方。”安格隆说,基里曼有些惊讶。他以为安格隆不喜欢他。 “感谢你的认可。”基里曼说,看见康诺向他微微点头。“听说接下来有一场宴会?我们一定会为你们和你们的下属提供最令你们满意的款待。” 佩图拉博笑起来。“我们可以,下属就不用了。纵然是我的母星,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准备一场可以容纳二十余万星际战士的宴席。” “二十几万……”基里曼吃了一惊,脑子里还是估算起有没有接待这个数字的士兵的可能性。倘若动用马库拉格的储备,再麻烦一下辛勤的内务总管…… “星际战士。”佩图拉博强调道,“两心三肺,身高达到我们的三分之二。” 基里曼迅速打消了进行到一半的规划:“我很期待一场为重逢而举办的家庭宴会,兄弟们。” “包括你的养父和养母吗?”罗格·多恩问,从基里曼脸上得到肯定的回答。 白发巨人说出这两个称谓时的自然语气令基里曼突然产生了一点儿小小的窘迫。 他的兄弟们想都没想就接受了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的存在,而他却为此在三天的时间里无数次地战战兢兢,忧虑不已。 接着他从尤顿似笑非笑的表情里获得了更大的打击。他简直不敢思考在他这些像小孩子一样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尤顿到底偷偷地笑了他多少回,像牵着还没长这么大个的他一样握住他的手时,又是怎样一番包容而无奈的心情。 “包括。”基里曼回答,挺起胸膛。 “哦。”罗格·多恩说,“我的祖父已经逝世。安格隆的养父并未跟随舰队前来。佩图拉博,莫尔斯在哪?” “事实上,他始终自认我的导师。”佩图拉博纠正道,“如果按普世的伦理称呼计算,可能还是我的子嗣们和我关系更近。” “你有孩子吗?”罗伯特问,眼前浮现出黑头发的兄弟带孩子的场景,一阵不适应。 “我和你介绍过了。”佩图拉博说,“事实上,你也有不少你不认识的子嗣。” 罗伯特·基里曼的胃猛地收紧,过量的猜想将他的思路轰炸得一片空白,“不少”,“子嗣”,这两个词语交替旋转,令他一阵天旋地转。他在这猛烈的错觉中看见了他兄弟不苟言笑的脸上滑过的笑意。” “星际战士的改造需要我们的基因种子。”佩图拉博说,“在你的基因下重生的数万名战士当然是你的子嗣。” 罗伯特·基里曼的世界在他眼前稳定下来。虽然马库拉格对这方面限制并非多么严厉,但这些“子嗣”只是有基因关联还是对他产生了安慰。 “另外,他们会喊你父亲。最近亚空间航道稳定性不错,也许他们能在下个月抵达。”佩图拉博补全了他的话,“接受他们真心的敬爱吧,他们会是不错的孩子。” “在这之前,允许我带你们逛一逛马库拉格。”基里曼说,用新的任务取代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数万个士兵喊他父亲的画面。 佩图拉博点头:“在你来之前,你的养父才说了和你一样的话,罗伯特。” 第3章 马库拉格游记(1) 佩图拉博、罗格·多恩与安格隆三名原体,和执政官康诺·基里曼在参事厅外花园迷宫般的走道中散步时,没人知道莫尔斯到底在哪,但佩图拉博敢说他一定就在附近。 也许是一墙之隔的另一条通道里,也许在修建整齐的灌木中用他无形的身躯穿梭。不管他身在何处,他的声音时不时地经由灵能开始在他耳畔左右飘摇,无效地考验着基因原体心分二用的能力。 +他和你们倒是不一样。+莫尔斯说,此时罗伯特·基里曼刚从浓密的灌木墙后迈出一步,将固定在他头上碧绿桂冠枝叶的一角,和头顶的那一小片金发露在灌木的深褐树枝之外。 等到这与佩图拉博一样高的巨人完全地出现在他眼前后,铁之主立刻猜测出莫尔斯模糊的描述究竟指向怎样的特征——年轻。 罗伯特·基里曼比他们三人都要年轻,那张未经苦楚的干净脸庞上充满着一种天真的自信,而举手投足之间又处处表现出一丁点儿初见生人的拘谨。一件钴蓝色的当地礼服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像裹在香草和花束外的彩绸缎,将基因原体与生俱来的异类特征转变为可供凡人瞻仰的超凡美感。 佩图拉博注意到执政官康诺的眼睛里立刻出现一抹快速闪过的自豪,这让罗伯特·基里曼的这一特征具备了明确的来由。 +他比我们年轻。+佩图拉博说,听着康诺和尤顿介绍他们的儿子。 +当然,你还以为自己很年轻吗?+莫尔斯回答,声音在灵能频道中准确地传达,+我还记得你和他同龄时,几乎坐着度过了伱的整场命名仪式,因为你没法在保持优雅的同时推开你沉重的钢铁椅子。+ +有这回事?+佩图拉博面不改色,+你记错了。+ +我虽然年事已高,记忆模糊,但有些趣事就像刚刚发生于昨日,令人十足难忘。+ 莫尔斯说着,切断了灵能链接,靠着灌木围观基因原体们的初见。 一个金发的领袖似乎和他所处的文化圈相容程度不高,所幸莫尔斯一贯自认自身并非什么顽固不化的原教旨主义者,唯有实在看不下去——马库拉格花园里为什么种了一片棕榈树——之时,才会情不自禁地表达几句反对的言语。 在知晓他将来需要接手数万名从天而降的“儿子”后,罗伯特倒是很快地从惊讶中恢复,想来是顺利度过了初次听见帝皇建立的这套掺入过多情感因素的军事体系时产生的心灵冲击,将星际战士的军队特性提到了一系列定位形容词的最前列。 或许在他看来,把军团的将领称作“父亲”,兴许只是一种对将军一词的平替,至于真正以父子之情相对……这对一个十余岁的基因原体而言,还是过于难以想象。 和佩图拉博更多地闲谈几句后,罗伯特明亮的蓝眼中闪烁出更具神采的光芒,他的养父母对视一眼,默契地将谈话的空间留给同辈的孩子们。 莫尔斯跟随将原本不算狭窄的花园道路挤得满满当当的原体们走了一段路,听三名兄长和罗伯特·基里曼介绍帝皇与他的天鹰旗帜。 这些介绍者中,最富有感情的,反而是被罗伯特的贵族气质晃得手指都向内一勾的安格隆。佩图拉博配合着解答基里曼的问题,罗格·多恩则基于自知之明保持适度沉默。不论如何,这些重逢的兄弟们关系可称融洽。 工匠听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不再关注这清风朗日树影婆娑的、种了不少棕榈树的迷宫花园里兄弟交谈的场景。 他在靠近参事厅的一条长凳上找到了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值得一提的是,虽在实际上承担了基因原体的父亲与母亲之职责,又在马库拉格的政治漩涡中齐心多年,二人却并非夫妻。 莫尔斯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场方式。他在花园两人视觉的盲区现出实体,而后步行至两人对面的长凳处,揽了一下黑袍,舒然落座。 “佩图拉博与你们提过我,”工匠说,“我是莫尔斯,佩图拉博的导师。很高兴与你们结识。” 两位马库拉格人从容地和他介绍了自己,假装莫尔斯不是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 “为何不来参与今晚的家庭聚会,莫尔斯先生?”尤顿问。“你的孩子期待着你。” “你不是第一个认为我与他是父子的人。”莫尔斯说,“但相信我,我不接受的原因比你想象得要复杂一点。” 他略微向前倾身,观察着眼前的执政官和内务总管,同时毫不顾忌地暗中倾听了他们的心音。两个马库拉格人正在评判他,同时从马库拉格人对陌生星球访客的角度,从当地人对所谓“人类帝皇”之使者的方面,和原体养育者对另一个担任同等职责之人的层次。令莫尔斯惊讶的是,他收获的三重评价都还不错。 “你们是出色的教育家。”莫尔斯说,“迄今为止,我首次见到一个还拥有着如此与人类接近的性格的基因原体。” 康诺微笑着说:“我们能看出,他的兄弟们也是这样。” “哦,还是不一样的。”莫尔斯耸肩,他没兴趣笑得像个外交官。“被三个基因原体围住时,你其实在害怕,康诺执政官。这是人类的天性给你的警告。他们强壮,高大,思维超凡,完美无缺,是你们所在物种更高层级的先驱。是的,他们具有和人类接近的人格,但你们都知道那不一样。” 他放松上身,重心后移,重新坐好:“这就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在那些罗伯特·基里曼还与人类大不相同的时间里,你们是怎么做到去爱他,并且用的是父母对孩子的爱。” 康诺有些沉默。在元老院之外的地方,他并没有马库拉格民众以为的那样健谈。 “你也是一名养育者,先生。”尤顿提醒。 莫尔斯叹了口气。“这还是不一样。考虑到一个词语在过度的解构和滥用后,语言将失去其存在的根基,在有些时候我对一些词汇的原始定义还是有所执着,比如人类,而我恰巧又对人类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执着……好吧,我只是来闲谈的。” 他真正的问题在喉咙口盘旋了数次,最后还是相对直接地被问出了口。 “我想你们有能力选择其他的教育方式。”他说,“但你们让一个基因工程的造物蒙上了一张画着人脸的面具。为何要强化这种错位?” 尤顿女士的表情变得严肃,即使她并非有意,倘若对面不是莫尔斯,一定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强大压力。她立足于马库拉格,依靠的是能力带来的权力。这种特性深刻地改变并塑造着她。 “他是我们的孩子,先生。不要这样称呼他。”尤顿说,略带警告。 “我想我需要强调,我口中的‘造物’不带贬义。出于职业原因,我甚至更喜欢人造之物胜过天然。”莫尔斯摊开左边手掌,“看来我们在这个话题上的分歧太多。” “我们是人类,我们也未曾学习以别的物种的方式养育子嗣。”康诺温声加入对话。 “好吧,好吧。”莫尔斯放弃了同这两位父亲和母亲较劲。 除非辩论对象能引起他额外的关注度,他往往不喜欢和人在某个话题上开启一场深度的争辩——那意味着精挑细选的语言,无形刀剑的交锋和毫无意义的胜利或失败,毕竟他根本不会因为口头的思维交换去改变自己。 “我也不希望明天见到罗伯特·基里曼在门口请我们即刻离开马库拉格,这样我会立刻收到来自帝皇的谴责。他最好下次换个会做外交的人来收集他的孩子。”莫尔斯说,“对了,我猜还没有人和你们详谈过人类帝国和帝皇是什么情况?” 康诺点头。“我们愿意听你说明。” 莫尔斯摊开的手上落下两本印刷好的金封面手册:“对于久经沙场的政治家,你们能提出的问题一直到晚宴前我们都商讨不完。好在我先前编写一本异形圣典的闲暇之余,已开始着手另写人类帝国黑皮书。你们可以将它当做我的发言稿直接阅读。” —— “……这条路以萨利姆城命名,”罗伯特·基里曼的手在空中挥动,披身的钴蓝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而滚滚地扇动,在日光下变得透亮。“那座城曾经在马库拉格星球的中部,以优质的果酒闻名。据说那座城市由上千座小型的岛屿组成,阳光充足,气候常年维持在人体适宜的水准,人们小范围地群居,且从未卷入争端,直到小岛逐渐下沉,当地居民被迫撤离至邻近陆地。” “在奥林匹亚,以酿酒闻名的国度是阿克斯。”佩图拉博说,“我只去过那里一次。阿克斯人多饮烈酒,民风颇为强悍,如今在行星僭主卡丽丰的治理下,治安水平暂居星球首位。” 安格隆转头看着中间的基里曼:“努凯里亚正在种植土豆。也许他们会以之酿酒。” 罗格·多恩在后面闷声跟着行走,手搭在腰间的金颅骨上几次想要取下。然而,思及因威特的酒水口味着实不如佩图拉博曾与他分享的奥林匹亚葡萄酒,他认为还是等到稍后几人聊到特色高糖高油食品时再加入谈话,是一个较好的选择。 “你们的舰船上带酒了吗?”基里曼兴致勃勃,“晚宴上我们可以相互分享。虽然萨利姆已经沉没,但马库拉格依然有其他的城市善酿佳饮。” “尚有两瓶未曾开封,但此时去取已经过晚。”佩图拉博说,“在等待你的军队到来的一月时间之内,我们大可另寻机会共享。” 基里曼只能点头。在首次和兄弟相见的晚宴上,任何能进一步拉近关系的方法都值得采纳,这将对未来的双方和睦相处产生长久而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细节从他心里无声地滑过。 当他每秒能进行无数次思考的大脑意识到他这刹那间的刻意后,基里曼短暂地恼火了一瞬间。他不希望这些马库拉格议员和贵族们内部的无形规则,污染他和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之间的真诚对话。 “好吧。我们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做好迎接星际战士的准备,优先完善补给体系。”基里曼放下手,从他右边和他所穿长袍形制大差不差的佩图拉博身上移开视线,对安格隆的那身结合棕皮甲与红色布料的服装有些好奇。 他的记忆告诉他,这身服装如今马库拉格只有两处会出现:一是戏剧演员的化妆间,二是角斗场的博物馆。 “就在我们所处的这座城市中,我们拥有马库拉格这颗星球上最大的历史博物馆。”基里曼说,“数千年来,我们收集种种旧夜历史的残片,并记录我们自己创造的历史。比如数十年前,我们禁用了马库拉格的最后一座角斗场,这种文化中落后和野蛮的成分会干扰到如今马库拉格文化发展的健康和活性,如今它只在博物馆中,作为历史给予我们的警示和劝诫而留存。” 安格隆沉默地听着。 说到这里,他又提起精神:“我的父亲康诺正在推动一项针对元老院议事制度,乃至整个马库拉格行政体制的改革,例如抑制土地兼并,规定每家每户的土地占有量,并将多出的土地统一安排,分配给外邦同盟和马库拉格的贫民。另外,父亲还提议将农业星球送至马库拉格的多余粮食低价分配给公民,并扩建粮仓……我一直相信我们的博物馆会为他建立一个新的展厅。” “这将是一系列长期的宏大改革举措,”佩图拉博立即听出这其中的潜力。其实在他的少年时期,他也曾推动过众多类似的变革——当然,这是在他掌握了洛科斯的军队之后。 “若是无意动用强制的军事力量,将其推行并落实将耗费数十年时间。不过假如你信任我的建筑设计能力,届时我——还有罗格·多恩可以共同参与本地的博物馆扩建工作。”他说。 “不需要这么久,我的能力足够数倍地缩短这段时间跨度。我计算过了,五至十年之内,马库拉格将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 罗伯特·基里曼说完这句话后,发现佩图拉博露出了一个有些奇异的眼神。 “但你一个月后就要加入大远征了,我的兄弟。你还没有开始设想自己的离开吗?” 第4章 马库拉格游记(2) 罗伯特·基里曼在佩图拉博的提醒下陷入了短暂的怔愣,对这名正预备着和康诺一起将饱满的精力投入到他所生长的马库拉格的基因原体而言,在一个月后离开马库拉格一事,几乎是由一串熟悉的词语组成的陌生短句,难以理解且不易接受。 十余年渴盼同类相聚的生活过后,有幸与心智相合的兄弟们相聚本是如梦似幻的美好之事,何况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仍不假思索地称他为“孩子”,种种因素叠加交融,几近天赐喜讯、好梦成真。可一旦加上了要就这样离开变革前夕的马库拉格之条件,所有快乐的背后都忽而被涂抹上阴云笼罩的底色。 实际上,基里曼觉得自己若行此举,可等同于对康诺,对尤顿,对整个马库拉格的人民,和马库拉格本身的背叛——他从自己的心声里听出了言过其实的抱怨。 “我必须要就此离开吗?”基里曼问,隐藏起他升起的警觉,“其一,再好的将领都不可能一日之内与他的军队磨合成剑刃齐心的一体之军。其二,一个轻易舍弃其公民幸福的投奔者不值得被信任。其三……” “我们无意逼迫你做任何事。”安格隆温声打断,从宽阔胸膛中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厚重,“如果依靠强迫才能令人加入一种事业,那么这事业本身必定是残缺而卑劣的。这不是大远征的意义,也并非帝皇的愿望。” 佩图拉博把刚刚构思好的词句抛开,将对话的机会留给安格隆。 他不知道帝皇在努凯里亚纪念厅中都和安格隆聊了什么,但这位反抗强大权威的角斗士兄弟竟能对人类之主如此推崇,他觉得应当感谢莫尔斯所设计的初遇环节。 随着他近五年在泰拉从事网道的秘密建设工作,获得与帝皇多次正面直接交流的机会,他对帝皇的了解亦有不少加深。他的愿景故而在佩图拉博眼中变得愈发纯粹而动人,但帝皇本人宛如众多碎片拼凑而成的神秘性格,也往往令佩图拉博颇感困惑。 简而言之,若将迎接安格隆加入远征队伍一事完全交给帝皇自行处理,他很难想象那将是一场怎样的灾难。 “在帝皇播撒向整个银河的宏大宣传之中,你将听见众多关于统一和解放的概念,也将见到用无数形式反复强调的,有关为人类种族的复兴和人类本身的福祉去燃烧不洁与黑暗,驱逐异形和异端,以天鹰旗帜的光辉重新将人类拥入光明的标语。” 安格隆用一种冷静而柔和的口吻去陈述这些可以用狂热形容的词汇,无形中强化着他的说服力。 而得知他不会被强迫离开后,基里曼也不再计算头顶的二十几万军队究竟是何等全然不可能抵挡的惊人力量——他其实根本不觉得他新结识的兄弟们有这般残暴的可能性,但他的理性快他一步。他放松下来,专注在安格隆琥珀般的双眼中。 “任何一名统治者、掌握权力之人,乃至从民众手中剥夺公有权力付诸私用的压迫者,都可以讲出这番漂亮话,做出比这更夸张百千倍的宣扬。但帝皇不一样,他的真实愿望比他口中说出的梦想更加宏大,而他能为此所做的付出也更甚于场面上的许诺。因为他曾经无疑正是他决心保护的人类中的一员,而他现在也保留着那珍贵的一面。” 安格隆说,语带感慨。 “一年之前,在我自己的星球努凯里亚,我举行过一次广泛的会议,邀请我的大量公民代表和子嗣与会,共同讨论一些大家曾做出的错误,以及我们以后要向哪里去。我当时不知道帝皇就在人群中,因为他那时既没有戴王冠,也没有穿金甲。他那样普通而轻松地融进了大众之中,倾听我们的会议,提出所有可以立刻执行起来的实际建议。” “他的第一项提议是城市之内交通工具的行驶速度应该设置上限,因为亚纳城里总是在发生意外的冲撞事件。他的后续提议则有些与努凯里亚管理的架构相关,有些与公民的生活相连……他关心着所有人能不能获得一种更好的生活,在自己的文明上建设出更加优秀的文化。我几乎将他视为日后努凯里亚治理的一颗明星,直到我发现他竟然是人类之主。” “若马库拉格加入帝国,马库拉格人将同样进入他的关照之下。”基里曼若有所思地从安格隆的感叹中提取出对他最为关键的信息,对他素未谋面的父亲同样增添一重模糊的理解。 佩图拉博则对安格隆感情洋溢的赞许产生了一丝不妙的看法。 人类之主当时在安格隆面前做的那次展示显然过于成功,而此后一年的分别则不断地进一步予红砂之主心目中的帝皇以美化。 但倘若罗伯特·基里曼果真以那样的态度看待帝皇,等到那位繁忙的帝国主人寻得空闲,被马卡多或莫尔斯催促着亲访马库拉格,罗伯特恐怕要在心中大感错乱。 “这是没有疑问的,”佩图拉博说,用委婉的方式提示罗伯特·基里曼不要对帝皇报以太高的期待,“但我需向你说明,帝皇并非常常有空闲去展现他贴近公民的一面。同样地,他不会直接地接管一颗星球上的全部政务。他是一个更高层级的领导者。扮演一个近似于符号化的象征形象是他核心的职责。” “加入人类帝国的世界除去需谨记帝国真理,上缴一定税额之外,除非触怒泰拉,管理者往往仍然是这颗星球的本地居民,管理方式也以当地人自治为主。就像奥林匹亚至今仍直属于我本人,而我将其托付给我在奥林匹亚的好友卡丽丰,请她带着奥林匹亚迈入一个更好的台阶——另外,由我们这些基因原体管辖的星球,无需向太阳系缴税。” “伱是说,在我离开后,执政官将继续管理马库拉格。也即执政官的改革不被干涉,同时亦需自行推动。” “你也可以自己管,罗伯特。从远征中抽出空闲料理政务,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困难。我向你介绍罗格·多恩,虽然他现在一言不发,但他包含数个星系的口袋帝国完全位于他的掌控之下。” 三个原体回过头,走在后面的多恩显然正专心听讲,点头承认时表情十分平静:“我可以向你们展示因威特本年度的军事费用支出报表,是否需要我这样做?” “不用,谢谢你。”佩图拉博继续说,“罗伯特,你甚至可以多留几年,只需保证你的军团在此期间远征进度未遭搁置。就像安格隆在努凯里亚停留了整整一年,他的军团跟在我与多恩的麾下作战。直到我们决定一起来找你。” 基里曼有些意动。“那么我的军团……”高速的思考立刻阻止了他把自己能获得的几万个名为“儿子”的军事力量扔给兄弟们的行为。在康诺的委任下,他早就带领马库拉格军队进行了数场势如破竹的成功战役。 他接着说道:“等我与他们见面后,我会做出我的决定。我注意到你们在方才提及了一个词汇,帝国真理,那是一套人类帝国内部成体系的通用宪章或准则吗?” “是,也不是。”佩图拉博说,“那确实是一套理论上具有强制性的规定,但在落实的过程里也颇为灵活。” “比如帝国真理的关键核心,就是这世上绝不存在非理性的迷信,更没有根植于无知和盲目的巫术、魔法与信仰。不能沉醉在追逐超越认知水平的力量中,埋没于唯心和伪信的阴影。人类暂时不可以理解的灵能和异种当然存在,但这不能证实任何具有意识、拨弄命运的原初神明的存在;将之归因于神明,只是理解能力有限所导致的症状——但假如某地确实存在原始的宗教信仰,帝皇也不会一次性将整颗星球无端灭绝。” 他忽而想起奥林匹亚上被莫尔斯直接杀死所有主教,从此逐渐从根部开始替换人员,乃至渐渐从公民生活中日渐褪色的奥林匹亚神教,脸上闪过笑意。 “博物馆里提过,在马库拉格文化的遥远源头之处,确实有关于诸多神明的传说,”基里曼说,纵然无有刻意,言语里依然藏有对神话存在的不满。“尽管遗留至今的不过些许残篇断言,但我幼时读书时,仍能轻易从中推导出无数相互矛盾之语,而其间的诸多现象也可视作对某种自然或人文活动的象征性解读和隐蔽反馈。然而旧时人们竟笃信于三言两语肆意编纂的神话传说,乃至将之作为指导现实的理论依据,失其探查溯源之心,即使明知理论与实际的偏差时,亦要蒙蔽视听,以至文化发展竟一度趋于缓慢和凝滞。” “对你我而言,要接受凡人并不总是永远怀揣进取的迫切希望,似乎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我在奥林匹亚时,不止一次地与当地被称为‘佩勒孔提亚九智者’的智者联盟做些辩论,我们虽然存在许多纷争,但在反对刻板宗教上倒是向来战线一致。毕竟我记忆中初次和奥林匹亚人接触时,就遇到了一个相当讨厌的宗教份子,满口胡言,咄咄逼人,想让我当众出丑。” 他顿了一顿,发现自己和基里曼聊天的过程中,竟然找到了一种长辈讲述童年故事的乐趣,这让他有些惊讶——从他有意识起计算,他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余岁,就算放到凡人中间也称得上一句年纪轻轻,何况原体之躯是否能够衰老犹未可知,怎么就开始追忆往昔风光岁月了? “我们的元老院讨论的是实在的现实问题。”基里曼说,眼中神采奕奕。“如果有神职人员闯进来,宣传迷信妄言之语,我们甚至可以将他判定为在光荣的议事厅中说谎。虽然我们通常不会那样做,但这确实可以依此判决撒谎者死刑。” 佩图拉博笑了:“我要建议卡丽丰将这条规则也一并地放进奥林匹亚洛科斯王宫的议事裁定里。不过我上次询问她外邦礼节一事后,她还没有给我答复。或许是因为远程星语的不稳定性。” “同样,我也要将帝国真理提前加入到马库拉格的改革中。”罗伯特说,手在胸前富有活力地挥动。“预先为马库拉格加入帝国后的规定条例做好预备。” 佩图拉博没有想到罗伯特·基里曼会对帝国真理抱有这样明显的喜好,他那先前升起的犹豫和疏远都被帝皇所创造的帝国真理驱散离去。透过这层展现帝皇核心思想的理论学说,这位和帝皇一样头戴桂冠的原体显然从中见到了一个更符合他心中所想的美好世界,一个由充足理性和积极的主观动力所搭建的透明理想国度。 再一次地,佩图拉博重新发现自己很不幸地需要担当那个打破兄弟想象的人,因为帝国真理本身也是宗教性的谎言。他开始希望莫尔斯在这里,因为黑袍工匠才是那个孜孜不倦地执着于戳穿所有美好幻梦的、对万事心怀不满之人。 “当然,身为囊括银河的人类帝国之领袖,帝皇所创造的帝国真理其实质亦是一套用以描摹现实的理论,而非真正的真理。而作为一种政治上的核心理念,若其与现实冲突,为避免动摇帝国立足的根基,改变帝国真理将是艰难而漫长之事。我的兄弟,如果真有那样一日降临,也望你对此有所理解。” “理论和实践互为强化自身的关键。”基里曼说,他的手掌向外摊开,就像身处元老院发表一番五百人瞩目的关键演说,“而假设是观察和分析的最大陷阱。构筑在否定迷信、尊重真理之上的学说,无疑能奠定人类实现伟大成就的基础。是的,神话需要被拆解,经验和理性才是人类发展新世界的根基……” “你是对的,但你也需要承认例外。”罗格·多恩忽然出声,似乎终于找到了他认为加入谈话的良机。 基里曼回过头。 只见罗格·多恩正毫无表情地单手托着一个无疑和人类现有科技不存在半分联系的、飘浮于空中,被流动的金色符文层层环绕的神秘颅骨——他还以为那就是某种具有文化特色的装饰品,而颅骨的上下颌正一开一合咔咔作响,根本不存在发声装置的无来由声源直接在空气中无比诡异地响起,用某种结合了白发原体本人声音腔调和无特征合成声线的声音,全无道理地开口讲起了话。 “罗格·多恩的意思是:有些时候,一些的确存在的力量也可以因为它的实用性,被可控地利用起来。” wbg——我甚至只是指望你打个1:3—— 第5章 马库拉格游记(3) 在原本的计划中,康诺·基里曼想要为三名远道而来的基因原体准备的是一场盛大的宴席。 宴会厅中央的喷泉将用流动的活水装点华丽厅堂中的氛围,一些专门扩大成数米长短的低矮长椅将被精心挑选的大型猛兽皮毛覆盖,满足客人或许存在的侧躺着用餐的需求;宴会厅的两角将分别设置两座精巧的小型剧场,提供音乐与戏剧,潜移默化地展现马库拉格的当地文化。而元老院中的多数贵族也都将到场,成为基因原体享用长桌上的种种当地美食之时宴会厅中的某种陪衬,借此在无形中凸显出马库拉格对人类帝国所传达的重视。 不过,在得知这些降临的余波振荡了半个奥特拉玛的巨人们花费数年游遍银河,只为寻找他们的遗失兄弟时,塔拉莎·尤顿立即建议把大型宴会改成一场小型的家宴,令早早请来的歌手、魔术师和弄臣去别的贵族家里就职——五百人的议会里总有人将在近日里置办酒宴。过多的仆人则获得了一日的假期。 不大不小的石制长桌已经被推入宴会厅外的露天花园之中。竖立在错落园木中的洁白石柱以色彩鲜艳的彩缎相连接,在人工和自然的设计中间找到了一种精心选取的平衡。 四张足够巨大的崭新木椅排列在桌边,而三张提供给凡人的高脚凳则体现了基因原体想要与身高相差过大的广大人类一同享用晚餐,总要克服一些有趣的小困难。 佩图拉博对着第三张高脚凳露出了一个小幅度的挑眉,扶着靠边的那一张原体座椅靠背顶部,跨步至座椅与餐桌之间坐下。 罗伯特被满怀友善之心的安格隆和罗格·多恩夹在了中间,捧着多恩的那颗金色颅骨坐下,无奈地将颅骨小心地置于桌面靠边之处,离边缘略有距离,防止意外将这件一看就极为珍贵的金色物品碰落在草地上。 自从多恩在花园中试着用勉强符合帝国真理的形式分析金色颅骨原理并大获失败后,他就把那枚本质上是个灵能翻译机的道具郑重地双手托付给罗伯特·基里曼,庄严地告知基里曼“可以在近距离观察并分析这枚颅骨的过程中,重新建立对帝国真理本质的认知”。 佩图拉博对于罗格·多恩的选择不做评价,因为与金色颅骨的分离,能极为有效地抑制多恩加入谈话并通过一系列不可解释的语言伎俩,将一场满溢着和平与希望的兄弟重逢,转变为将彼此的头按进墙砖的暴力行动。 当莫尔斯和两个马库拉格人一同从园中的葡萄藤长廊下走来,并在他身旁的那张高脚凳上悠然入座后,佩图拉博给了他一个探究的眼神。 +是的,我来了。+莫尔斯盯着桌面上以禽肉拼成孔雀形状作为餐桌装饰的菜肴,陷入了一种对人类饮食的深刻思考,+你对我参与你们的家庭宴会有什么意见吗?+ +并无此意,只是你之前才说过伱不会来。+佩图拉博回答,将银餐叉握在手中。他能辨认出这些餐具从模具中脱离的时间不算长。 +过去的我不是现在的我。怎样,你不想见到我?+莫尔斯平静地靠在了高脚凳的椅背上,黑色长袍的下摆顺着扶手和坐垫之间的缝隙落下,悬在空气之中。 +绝无可能。+餐桌上开胃的贝类海鲜是他的奥林匹亚所不具备的事物之一。佩图拉博将这种食品送入自己口中,稍作品尝,同时让自己在宴会中脱离无所事事的境遇。 基因原体发达的感官同时强化了他对食物鲜美之处和瑕疵特征的品味,而后者总是更容易在心理效果的作用下盖过前者,这令佩图拉博从小到大在餐桌边始终显得无所欲求。另外,佩图拉博往往对罗格·多恩能够允许甜到惊人的食品进入他喉咙的行为感到奇异的震撼。 罗伯特·基里曼避开桌上的金颅骨,端起酒杯,葡萄酒里漾着甜香:“我很高兴今天能兄弟们重新相识,佩图拉博、安格隆、罗格·多恩,我与你们感到如此亲近,就像我们从未分离。马库拉格的葡萄酒中添加了蜂蜜,希望你们能喝得习惯,我亲爱的兄弟们。” 安格隆不太习惯地捏起他面前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奢华酒杯,决定今天喝这一杯就够。他必须打起绝对的注意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去思考马库拉格的贵族生活是否建立在下层民众的不幸上——即使基里曼已经迫不及待地和兄弟们半分享半夸赞了无数马库拉格政治中的清明爱民之处。 罗伯特的另一侧,多恩泰然自若地将酒精饮品如普通饮料一般分三口喝尽,接着诚挚地开口:“感谢你,兄弟。我能喝得习惯。” 佩图拉博相信罗格·多恩已经用上了他全部的礼貌。他小酌一口,偏头看向罗伯特:“马库拉格的蜜蜂养殖水平看来十分不错,我的兄弟。” “我们有完整的标准化蜂蜜产出流程,我想今天的蜂蜜来自乔乌斯区,”罗伯特在内务总管尤顿的点头中获得确认,“那里的工厂已经为元老院最高规格的宴席提供了多年的调味品。在夏季,我们会用乔乌斯的蜂蜜和阿斯特亚的胡椒一起制作冰激凌。” “如果诸位有兴趣,我会安排一次参观活动。”康诺说。 “若我在接下来的数日里不至于在军团事务中无从脱身,我很愿意游览整个马库拉格,毕竟我想不到任何能将我们的兄弟养育得更加出色的地方。”佩图拉博回答,让酒水轻轻地碰撞着杯壁。 相传酒水夺走一个人的理性时,他的身份将获得转换,而他的天性将在此种超乎寻常的投入与狂热中获得一种接近于自然状态的释放。这对于基因原体是不可追求的体验,而佩图拉博看得出在场几名兄弟都不是会沉醉于此的人——事实上,现在他所了解的原体里,乐于沉浸在放肆不羁的醉意之中的,恐怕只有鲁斯。 但他确实有段时间不曾在酒后的娱乐中获得感官与思想的碰撞和享受。实际上,从离开奥林匹亚算起,这段时间应当接近十三年。 康诺的神情在马库拉格收获赞扬后转向喜悦。 执政官欣喜地和尤顿对视一眼:“罗伯特为我们带来的,比我们能教给他的更多。他五岁就读遍了迪卡利翁图书馆里的所有典藏,十岁时就能一人驳倒整个五百人的元老院,甚至连我也一起击败了。” “他一直是个出色的孩子。”尤顿说。 罗伯特·基里曼将酒杯递给旁边的侍从。侍从打开特殊的保温器具,为执政官之子注满又一杯酒。罗伯特随后将金杯放回桌面,作为节制的象征。即使是元老院贵族,在贪杯而不自控时也会被逐出宴会。 “我只是尽我当尽之职,做我可做的事。有谬误进入我双耳时,我既有予以纠正的能力,则没有恍若不闻的资格。”头戴月桂嫩叶的原体摆出一张自谦的光洁脸庞,如石雕般的肌肤微微发亮——当然,夜色将至,园中石柱上安装的电灯正在静静地将电力转化为光明。 佩图拉博同样地放下酒杯。在身处泰拉的红肤普洛斯佩罗人的推动下,他对掺入糖浆或清水的葡萄酒的怀疑态度日渐加深。 +你的沉默并不常见,莫尔斯。+他寻找了一下在灵能频道中说话的感觉,在接入后发现莫尔斯一直没有关闭这条通道。 +因为我有个非常好奇的问题徘徊于心。+莫尔斯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桌上的面包和蔬菜,扣在锥形金杯上的手还未离开过桌面。+我问过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不幸未能获解,这或许是因为我提出的并非问题,而是经由提问的形式来抒发我固执己见的抱怨。+ 佩图拉博一时未能猜出莫尔斯又跳进了什么哲思的深渊。在他决定要不要追问之前,莫尔斯就拾起银叉,从桌上用作装饰的、以不同颜色的食物组成的宴饮者图案的手掌处,取用了一块兽肉。 +烤乳猪。+工匠说,+马库拉格的物产之丰富,着实令人感慨。+ 佩图拉博主动地退出了灵能频道。 又几句寒暄过后,前菜被移走,主菜一盘盘地端上石桌。 旧夜的分割与不同星球各自不同的自然环境催生了无数似是而非的物种,没有人能将银河系中所有可食用的生物重新编入同一的门类并有规律地以高哥特语创造学名。佩图拉博决定用他已有的知识去模糊地概括与总结这些桌上的食物,将其称为鱼肉、兽肉和未知的烤肉。 为了让基因原体感到满足,石桌上迅速被当做主食的面包、种种丰富的烤肉和同时作为点缀与食物存在的果盘填满。 “在马库拉格的历史文献中,记载过在人类历史的中端,我们学会了制作面包。”罗伯特看见了餐盘边缘绘制的早期面包机械,即奴隶用类似于桨的长柄木棍在筒中搅拌面、水、葡萄汁与啤酒花的图片,“在这之前,我们食用其他的淀粉制品。” “泰拉的档案馆里认为面包的发明大致在至今一万年前的纷争时代,这种食物的诞生源自一些特殊组织在进行生物研究时的副产物。不过我认为,如面包一类制作简易、易于储存的食品,真正的起源显然是人类文明中更早的某一节点。” “我们的文化中含有大量模糊未解的断层和残缺。”罗伯特遗憾地拿银叉取来一块面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接住他关于历史的讨论课题,“这显然影响着马库拉格文明的接续和发展。当文化对人们的塑造作用因为其本身完整性与一致性的损坏而丢失了它的超越性与向心力,那么人们向前行进的动力无疑会遭到削弱,而这种削弱又接着作用于文化本身,形成了一种相对负面的循环。” “有时我们也要创造自己的文化。”安格隆说,“一种彻底革新的新文明。” 罗格·多恩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张石桌上餐盘内吃剩的骨头堆积最多的人,考虑到唯一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因为过于华美的装潢和餐具而食欲不振,他正以一己之力对抗着此地食物的浪费现象。 他在侍从为他更换餐盘时找到了开口的机会:“首先,存活是文明的基础。” “你们在讨论创造和重新创造,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基于现有文明的延续与发展,思考如何令文明恢复活力。在泰拉的图书馆中,我有时会思考是否存在着一种可能性,完整地整理从人类诞生至今的主要历史脉络,并以此为主干,逐步探究文明的根茎、旁枝、消失在时间中的枯叶和支撑文明存在的核心主干。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类似的看法,罗伯特。” 佩图拉博将话题的线头接入手中,并将之递到基里曼处。罗伯特会是一个出色的辩论伙伴,他想,并且相信对方亦有同感。 “还有纠正和勘察谬误。”罗伯特·基里曼欣然接过话题,湛蓝双眼直直望着佩图拉博,“并破除神话和迷信的阴云,比如马库拉格曾有的一些显而易见离真相极为遥远的传说。我早已对这些和理性严重违背的言论,深感传递理智和客观准则的必要与紧迫。” 他显然依旧惦记着帝皇的帝国真理。看来那套光辉璀璨的理论对有些心中满载希望之人着实充满吸引力。 “让我列举一些例子。基于理性和知识去思考,我不理解那些爱情戏剧剧本里吸食血液怎么会让人交换记忆,宏大的战事记载中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在茫茫宇宙中靠着几句祈祷就令一颗与我们为敌的星球起火。还有马库拉格文化诞生之源的那座城池,怎么可能是由一对被狼养大的兄弟建造?和人类社会的长期隔绝无疑只会令凡人的思维彻底定格在野兽的层次。” “我赞同你的看法,罗伯特·基里曼。”一道声音从佩图拉博身边发出。“不过也不要否认例外的存在。” 这是罗伯特首次听见莫尔斯说话。他好奇地辨识着这个被佩图拉博称作“导师”的人富有特色的冰冷声调,并记住了他露出的那丝难以解读的笑意。 “你遇到过例外情况吗?”罗伯特问。“我会调整我的理论。” “哦,当然。”莫尔斯笑道,叉子挑起一块洒着砂糖和坚果的餐后栗子蛋糕,“我见过,佩图拉博也见过——我指的是黎曼·鲁斯。” 第6章 马库拉格游记(4) 这场晚间宴会的最终走向无疑落在了佩图拉博的预期之外,因为有一个已经许久没有被提起,并且和马库拉格正在发生的事也没有半分关联的名字,突然之间就降落在了餐桌的中央。 黎曼·鲁斯,在场唯有佩图拉博和莫尔斯亲眼见过芬里斯狼王的真容,以及那匹野狼是如何在一场小宴结束后忽然带着整个舰队从泰拉启航,只留下马格努斯与他需要用喷火器清理的皇宫厨房;然而经由荷鲁斯与黎曼·鲁斯之口,分享到当年的原体小聚中的种种欢欣和趣味故事,确实在十年后又来到了马库拉格的餐桌上,将家庭聚会的气氛拉高到一种由衷的融洽层次之中。 “我想那是真的,罗伯特·基里曼,”莫尔斯举着酒杯,重心后仰,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之上,“原体黎曼·鲁斯饲养的狼当然比野生的猛兽拥有更高的智力水平,而鲁斯本人则是不拘小节的代表。假如他们在芬里斯的同一处冰湖中共同让冰水淬炼强健的体魄,那么他们会在泰拉皇宫的同一个浴池里洗澡也未必不可。还有,蜂蜜酒不错,尊敬的马库拉格人。” “感谢你的认可,奥林匹亚人。”罗伯特回答,饮下他今天的第十杯酒,面颊因谈话间收获的欣喜而泛红。“我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带狼进澡堂……” “因为马库拉格没有狼。”莫尔斯将空杯放回桌面。“但我想很少有菜谱需要将狼端上餐桌,因此是否存在此类野兽,不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 佩图拉博瞥了一眼身旁边吃边专心聆听的罗格·多恩,和正在放空思绪的安格隆,用锥形金杯挡住微微浮现的笑容,不确定自己是否找到了当日荷鲁斯主持皇宫宴席时同等的喜悦。 按照原体的序列来计算,除去正巧错开了所有兄弟的见面时间的二号原体,他发现自己竟然算得上现今回归帝国的兄弟们之中的前列兄长角色。 这份突如其来的奇妙认知忽而从一个未曾设想的角度击中了他,并将他视野中的所有事物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这也要考虑到马库拉格之月已在他们头顶徐徐而升,而洁白的装饰石柱与暗影中的苍绿草叶正从空中采下群星的明亮辉光。 “我也听说过一个说法,芬里斯上没有狼。”佩图拉博说,“不过除了黎曼·鲁斯自己,没人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像是政治或军事中的暗语。”康诺·基里曼猜测道,两名凡人偶尔地加入原体间的畅谈,心怀向往地借此触碰一个更遥远界域的边缘。而在场的原体们各有理由去喜欢这样能够与他们交谈自如的可敬凡人。 “我想不是,”莫尔斯轻柔的声音精准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在我的观察中,那可能更接近一种对事物本质的考察及揭示。” “但那不可能是一句绝对的实话,除非其中部分词语的定义存在分歧。”罗伯特说,“你才说过黎曼·鲁斯是被母狼养大的。” “他甚至还有两个狼兄弟,”莫尔斯耸了耸肩,“总之记着不要邀请他去伱们的澡堂,尤其是在喝了芬里斯蜜酒之后。” “我们应该不会在酒醉后淹死?” “你不会想看见他把刚抓完烤肉的手拍在你的崭新浴袍上的。”莫尔斯在他的语气里添加了一点儿玩笑性的真诚,从罗伯特睁大的眼睛里获取了他的乐趣。“何况我并不那么确定,芬里斯蜜酒里的毒性是否足够让一名原体彻底陷入无意识的狂欢状态。”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聚会变成了鲁斯的笑话时间。”佩图拉博说。 “因为这里有一个隐藏原理。”莫尔斯的手指擦过金杯上沿,佩图拉博开始觉得工匠这个以就被弄出乐器般摩擦声响的技巧同样借助了灵能符文的辅助。“这样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在两万三千年左右时,我杀了一整个巢都,以及一名锁匠。” “那个锁匠做了什么?”罗伯特情不自禁地问。 “你看,还是一个锁匠的故事比较具有娱乐性。”莫尔斯不快不慢地摇头,毫不遮掩他的笑容。 “不,我认为在这句话的隐藏条件中,你将一个巢都与一名锁匠平置于同一地位,这在语言上无形中突出了锁匠的……” “你要再喝一杯吗,多恩?”佩图拉博问。 “哦。”多恩把酒杯放到了侍者端来的托盘上。 莫尔斯笑了笑:“其实我也可以让这场聚会变成佩图拉博的小故事时间。尤顿女士,我们来到这里的路途中,你也提到罗伯特·基里曼童年时发生过不少值得家长骄傲之事。我们要进行交流吗?” “我的导师,你如果认为这能让我受到刺激,那么你就低估我了。” “那我要开始讲了?”莫尔斯在座椅中探出上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佩图拉博搭在扶手上几乎僵硬成了一块钢铁的手。 工匠收回上半身,在椅子里向下滑了少许,竖起放在扶手上的左手撑着头:“好吧,没有人想说笑话,那么我们不如讨论等待战争之子到来期间,要如何处理马库拉格以及整个奥特拉玛星区的发展和改革问题,并促成帝国与马库拉格的友好和建设性的合并谈判,争取达成一个符合双方利益的有效协议,维护双方财政稳定和经济增长,避免两相融合带来的负面影响,减少贸易摩擦和货币壁垒,发掘双边贸易机会和投资潜力。” “帝皇最近委派给你什么新的文书工作?”佩图拉博准确地找到了这番突然转折的来源。 “实际上,我只是帮助我们的帝国宰相整理了他的文件盒。”工匠做出一个打哈欠的示意,“但我现在倒不是在说笑。否则我们为何要在此秘密开会呢?” 罗伯特犹豫地向康诺递去一个眼神,康诺点头,尤顿则招来一个侍从。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桌上的空盘与剩余酒菜被撤下,随后侍从们纷纷退去。另外,这也让刚刚同意再喝一杯的罗格·多恩无辜地失去了他还未开始饮用的葡萄酒。 话题的转变之快令人意外,但莫尔斯正是能做出这种事之人。佩图拉博轻松地从脑海中切换出另一套思维以及与之相匹配的数据和例证。如果他今日携带了数据板来此,那么他现在就可以将头上的漆黑线缆接入数据板,向在场的马库拉格人们展示一些比起虚无缥缈的承诺和应允,更加具有实际意义的图表与综述。 铁之主欣慰地见到罗伯特·基里曼与他的养父母皆已进入谈判的状态之中,至于那个把话题抛到正式大会前的私下商议环节后就开始阖眼小憩的黑袍工匠,他决定给予无视。 “罗伯特与我们提到,马库拉格近日正在推进系统性的全面改革。”佩图拉博说,双手轻松地搭在腿上,“因此,我认为在改革完成前,与现有的马库拉格体制对话是低效而冗余的。真正对于双方协作的磋商,我希望在你们的改革局面稳定后,再开始进行。届时的对话代表应当不是我。由基因原体主导的军事体系,与帝国的文官体系是两套系统。” “诸位是希望在数年后,马库拉格焕然一新时,再重返我邦,接续此时的议题吗?”执政官谨慎而诚恳地询问。 “不,做出如此长远的约定毫无意义。”佩图拉博报以无所保留的坦诚。“我的期望是,你们尽快完成你们所需的改革,必要时可向帝国的军队索要援手。基因原体的母星自然拥有此等特权。在我们于附近星区忙碌至无事可做之前,我希望你们已经达成了内政的革新,这样罗伯特·基里曼随我们加入远征时,亦不至于对后方恋恋不忘,乃至对帝国暗生怨言。” 他无心在任何人面前摆弄政治伎俩。从他在奥林匹亚手握兵权开始,不,比那更早,从一开始,他就未曾对种种浪费建设效率、在暗潮涌动间消耗心力之事保有耐心。而在达美克斯和莫尔斯两人的无声庇护下,他轻松地保留了自己在此方面的坚持——原体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他庞大思维网络中的一个角落支撑了他此时的分心。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头戴月桂冠的基因原体一个暗藏高兴的小小表情。 “感谢你的理解,佩图拉博。”罗伯特说,放心地让立场落在他的母星一边,“元老院会完成我们应做的工作,马库拉格将记住帝国的任何优待,并回以对应的回馈。但我有几项疑问。” “请说。”佩图拉博抬起手。 “第一,我想马库拉格有权知道帝国将在我们的附近星区忙碌何事。即使你们想要征服我们的附近星区,”说出这种无力抵抗的可能性时,罗伯特用练习好的冷静语气去掩盖他的担忧,“马库拉格也希望对此知情。” “第二,你们之前提到过,帝国分给我的军队将在一个月内到来。但整个星球的政治结构变动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完成,就算诉诸绝对的武力,也无法在短期内验证种种政策的推行效果,何况武力会让马库拉格改革在基础上埋入恶性的隐患,届时谴责与诡计将接踵而至。因此,我不可能在他们到来之时,就立刻带领他们加入你们的远征。” “如果你已将马库拉格周边星球视作你未来口袋帝国的一部分,我们可将此地留给你。你稍后可以画出你心中的区划疆域。”铁之主的思维速度让他看起来几乎像是早已准备好了问题的答案,“而关于第二点,你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在罗伯特的表情中佩图拉博能看见一种对未来的期望。“我想知道我的军队是怎样的人。”原体说,“那时我会在率领军队与推进改革的优先级之间做出抉择。” “改革不只是你的工作,罗伯特。”康诺说,看向他的养子,“马库拉格会在你离家时继续取得发展。” “但是假如有我的参与……”罗伯特听出了父亲的安慰。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工匠忽而开口,他依然闭着眼,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无声敲动,“在你们开始发表一些听起来像是生离死别的依依不舍前,可以考虑一下帝国是有跨星系通讯的手段的?” 他引来了马库拉格人们的注视,很不幸地,这不足以让向来视礼节为无物的工匠睁开双目。 “在同一片星区内,星语者的效率还算不错;要是拖到战争之子把整片星区都纳入版图后,以至于必须真正地加入‘大’远征时,马库拉格的改革还没有完成,我觉得这不是帝国的问题。”莫尔斯说。 佩图拉博正准备配合黑袍工匠,担任一个展现天鹰包容与仁慈的角色时,莫尔斯又出乎意料地把一件新的事抛给了他。 “还有你,佩图拉博,卡丽丰的回信已经送到铁血号了。她在交付了一份外交通用辞令并询问你为何突然想起此事之余,还递交了新的特殊事务。” 一些金色的光芒在莫尔斯指间缠绕。工匠堂而皇之地动用着超自然手段,读取轨道之上正被战争铁匠捧在手中送往佩图拉博办公室的那份报告。 罗伯特·基里曼看着那缕显眼的光束,默默地对帝国真理在心中增加了一些备注。 “卡丽丰说,最近奥林匹亚附近的梅拉塔拉不远万里向洛科斯王宫递上了一份文书,标题是‘梅拉塔拉星团公民请愿’,内容是他们星团最近以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投票通过率,申请加入一个以奥林匹亚为主导的星球联盟。她不确定帝国是否会允许你的星球开始扩张独属于原体个人的影响范围,因此暂时没有接受。” 在佩图拉博的惊讶中,莫尔斯睁开眼,以符文构成的金色光芒从他眼中褪去:“你不如趁着马库拉格做他们自己的事时,看看奥林匹亚的发展,我的奥林匹亚之主。” “安格隆,”莫尔斯接着点到了另一名原体的名字,“努凯里亚的文化和奥林匹亚与马库拉格各有相仿之处。虽然你无意扩张地域,但我个人依然建议你看看这两边的发展方案是否有可以参考之处。” “至于罗格·多恩……” “山阵号该做例行清扫了。”罗格·多恩主动地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去做。 佩图拉博迅速意识到他的兄弟指的究竟是什么,此时可没有金杯能帮助他遮挡笑容了。 第7章 马库拉格游记(完) +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你正在因劳累而变得索然无味,马卡多。+ +帝国宰相的生活方式……被帝皇为……带来的工作决定了,工匠。+宰相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即使正在通话的两人皆是人类所能触及的巅峰灵能使用者,但跨过半个银河的对话还是颇有挑战。 他们可不是帝皇,能顺着莫尔斯搭建的精神通道,在无数光年之外直接抛出一个几乎与常人相仿的分身,和他的子嗣进行一场和谐的亲密对话——莫尔斯已经开始思考该如何将人类之主喊到马库拉格来,用他百战百胜的光辉将罗伯特·基里曼的心彻底勾到人类帝国这艘庞大的战船上。 +哦,也许这听起来不太礼貌,但‘索然无味’这一形容词的确是用在你本人而非你的生活之上。+莫尔斯纠正了马卡多的话,+我刚刚和伱详细地讲述了佩图拉博是如何顺利地将一整个星团接入他的奥林匹亚政治体系之中,而你却连一句称赞都没有。+ 马卡多送来一声深切的叹息。 +财政部已经为了税……送上十余……简报,我该怎么称赞你的……呢?+ 莫尔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让他的行为看起来像是街上平凡路人会做的小动作,而非自言自语精神失常的重症病人。 +我会和佩图拉博转告税务问题,宰相。+ 他抬脚离开马库拉格的公共浴室门口。 在他这时长达到半分钟的驻足中,他已经遗憾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的确不应当在捏造身躯时犯了懒惰的罪过,以至于现在见浴室而不能入。 距离浴室三十米的范围之内,莫尔斯找到一家小酒馆,看着露天的炉灶中正在翻滚的肉汤与朴素墙壁上店主用心绘制的无花果、香肠、奶酪、蔬菜等装饰团,决定于此解决一顿久违的夜宵。他恰巧不需要一个自带典雅喷泉与小型花园的高端场所。 低矮的桌椅被布置在吧台外侧,在这里坐下,能够看见幽深的夜幕是如何锐化了元老院外金色雕像额头上环绕的月桂冠枝叶边缘,马库拉格的几个大型公共场所窗内亮起的明黄灯火,又是多么稳定地在大片住宅区的后方闪烁。 莫尔斯用本地的语言乃至和马库拉格公民融为一体的口音,要来一份葡萄酒、炖菜和麦片粥。 他的着装形制本就与马库拉格文化相近,店主丝毫没有怀疑他自银河深处而来,只将他当做本地的陌生公民,问他要不要进到室内,像在家中一样斜躺在长椅上用餐。莫尔斯用微笑回绝了他。 +你今日的夜宵是什么,宰相?+莫尔斯问。 +泰拉正是午餐的时间。+ +那你今日的午餐是什么?+ +我还无暇享用早餐,工匠。+马卡多回答。+法务部正在将更多的程序问题置于问题本身之上,根据今年修订的第一百七十套暂行规则,我们有超过十分之一的财年报告提交程序本身不符合流程规范,法务部提出应该将这一部分报告尽数打回,并对相关官员进行撤职或留待查看。+ +哦,那你工作吧。+莫尔斯拿勺子搅动着他的麦片粥,谷物的气味贴近了他,而温度则顺着上升的热气攀进他被黑布包裹的手掌。他忽而有些怀念皮肤接触温热的陶碗后变得温暖而湿润的记忆,虽然这些生活中的细节早已离他远去。 不过想到马卡多还没吃早饭,这些感伤立刻烟消云散。 与奥林匹亚夜间唯有风声吹过城外林木的寂静不同,也有别于因威特被猛烈的寒风彻底灌满的街道,马库拉格的夜晚已经成为它如今繁荣隆盛的发展状况尤为直观的佐证。 来自马库拉格内外的地方商人在城市中聚集,在香料、丝绸、农产品和其他的众多珍贵商品投入次日的市场交易之前,获得一晚可被称之为庆祝的小型宴席。 短距离航行科技带来的旅行者从太空港口离开后,也来到城中的长街,寻找衣食、住处和夜间的娱乐。 在餐馆中,人们在豆类与肉类小菜的香气里喝酒至微醺后,毫不意外地享受起议论哲学与政治的世俗乐趣。 在一些难以解释的神秘传播学原理作用之下,某一政体居于统领之位者的决策,往往能在被民众部分知晓的同时,引发众多扩展性的议论,何况马库拉格的宽松讨论氛围向公民的泛泛议论提供了极佳的土壤,而罗伯特·基里曼与康诺·基里曼更是干脆利落地公布了近一月来的改革方向,以此争取民众的支持。 一碗粥还没喝完一半的时间里,莫尔斯已经听见他身边的那桌今日休假的士兵,就元老院新调整的三分之二投票通过和绝对多数通过两种议事规则,展开了各种富有想象力的猜测,比如那五百个“上面的贵族”中是否恰恰有三分之一与康诺·基里曼政见不合,而那头像印在马库拉格硬币另一面的执政官嘉兰在这次改革中的销声匿迹,又是否明示了双方的摩擦。 “这次你总该猜错了,马尼奇诺,”工匠听见士兵中的一个人说,“我姐夫的父亲那天正巧在元老院看门,他亲眼看见两个执政官站起来相互握手。” “我可以做证,”另一个士兵大笑着靠在酒馆门口的马蹄铁标志上,陶杯里盛着热水,“我姐姐的朋友的妹妹的丈夫认识一个议事厅的清洁工。” “得了吧,朋友们,我今天晚上就回去问问嘉兰本人他有没有和康诺·基里曼握手。”高个儿士兵马尼奇诺咧了咧嘴,“我敢说他们肯定不是一条船上的水手。我请你们再喝二十第纳尔的酒。” “你小子,”一个老兵锤了一下马尼奇诺的肩膀,“拿着从我们这儿赢走的钱请我们喝酒?” 莫尔斯听了一会儿,麦片粥和炖菜都经过弯手柄的汤匙输送,逐渐消失在他口中。他不确定自己模拟所得的鲜美味觉是否真的是这些菜应当有的滋味,其中又有多少诞生于自己无意中的美化。 此时这群士兵的话题已经跑到了隔壁星球上发生的内战是否来自于元老院的秘密挑拨,令人啼笑皆非之余,也验证了马库拉格的这一段改革时期是何等和平,以至于这群马库拉格兵都有空从军营里跑出来在街边大啖烤肉痛饮美酒。 他端着酒杯站起,走到这群士兵桌边。 “马库拉格的朋友们,”莫尔斯用上一种对马库拉格而言口音浓重的腔调——好吧,就是努凯里亚风格,“我来这里旅游。听你们这样说话,难道马库拉格最近的政府不稳定吗?我的兄弟和我说,他想要来到这里,和马库拉格做贸易。我没有听说过,这里的局势还适合贸易吗?” 几个士兵相互看了两眼,打量着莫尔斯黑袍边缘的金丝花纹。 “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吗?”莫尔斯维持着他的腔调,装出一点警觉,“这里可以讨论马库拉格的执政官们,对吗?他们没有自己的秘密监视部队吧?” 马尼奇诺率先为莫尔斯做出回答。“当然没有,外乡的朋友。马库拉格很欢迎商人,执政官的新政策对外乡人有单独的照料,它就贴在门口的公告板上。如果你们来这里定居,只要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元老院还会把多余的土地分给你们。” “谢谢你,士兵。”莫尔斯像一个真正的凡人一样略微弯腰,向士兵们表达谢意。“我会再到处问一问。” 莫尔斯喝完了杯底剩下的两口甜酒,把酒杯轻轻地放回桌面,转身步入街道。 夜晚的明亮灯光依然落在他的黑袍之上,而集市的喧嚣还未到复归平静的时间点,因此他称不上是步入了茫茫的夜色。 +还在听吗,马卡多?+他问。 +不在。+宰相和缓地回答,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终于和法务部解决了彼此之间的纠葛,+还有什么疑问,工匠?+ +没有了,宰相。晚安。+ —— 蒸汽在浴室中缓缓蒸腾,模糊了墙壁上装饰的精美壁画与各种镶金嵌银的华丽图案。价值无法计算的金银制品和极尽精巧的兽骨雕刻被放置于这间不大不小的私人浴场周边的黑曜石方形矮桌上,与某类经过基因选育出的幽深琉璃般的青蓝花束相互映衬。温热的泉水对于本就不易沾染污垢的基因原体而言,成为了一种更为单纯的享受。 罗伯特·基里曼在浴室中扮演起指导者的角色。找到一个合理的机会,和比他更年长的兄弟们侃侃而谈,并不是时时都能做到的,更何况他的三个兄弟中有一人名叫罗格·多恩。 白发的原体似乎永远不会改变他如坚冰与顽石一样直言不讳的性格,他的理性令罗伯特十分赞赏,但有时,罗伯特也不得不承认,还是与佩图拉博共处更有利于把自己的心理状态稳定在一个相对健康的水平中。 基里曼从水中站起,踏上洁白的石阶,踩在浴池边铺好的地毯中抓起毛巾蔽体。他回过身,邀请水池中的兄弟们跟他一起走。 “我们可以去冷却的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之后我们去温水池里,涂一些精油,再沐浴一次。” “在奥林匹亚,我们也有些公共的浴室。”佩图拉博说,“但如此正式地对待洗浴之事,还是我数十年中的第一次。” 罗伯特摇了摇头:“我们会在这儿议论许多事,元老院在浴室中商议第二天的提案将由哪一方的侍从呈递。” “人们无法在浴室中兵戎相见,而徒手搏斗的效率总是远远低于兵器。”佩图拉博回答,取来他的毛巾揽在腰间。“虽然我们这些基因原体,即使双手空空,对凡人也是一种无法反抗的威胁。” “正是如此。除却童年时期的寥寥几次洗浴,我并不与他人共用一处浴池。今日于我而言,同样是数年间的首次共浴。”罗伯特用手指勾起他的金叶桂冠,压在沾满水汽的潮湿发丝之间。 “看来我们都是第一次这样做。”安格隆说,一甩毛巾,雪白软布恰巧环绕在腰间那一圈猩红的疤痕之下。 罗伯特等待着池子里被热水泡得面色难得红润的白发原体走出浴池,忽而片刻担忧自称来自冰雪世界的兄弟是否会因长时间的热水浴而头脑眩晕。他旋即抹去杂念,坚定地让理智帮助他选择了对基因原体体质的充分信任。 罗格·多恩照着兄弟们的样子系好毛巾,收紧毛巾时认真得就像在制作一件手工艺品。 “是的。”他说。 几个原体在温热空气的覆身包裹中,坐在浴池周围的长椅上,稍稍散去身上的热气。 小型的餐桌上摆放着一些准备好的清凉水果,佩图拉博选择了那一碟绿葡萄,感受到果汁落进喉咙,无声地滋润着他的舌根与食道。他吐出葡萄籽,扔进空碟之中。 基里曼开口说:“很久以前,马库拉格贵族用餐时直接把骨头或贝壳扔在地上,等待仆从过后清理。这是在我降落于此之前,就被纠正和废除的习惯。” “这不是一件易事。”佩图拉博说,“其严重性不足以立法,也难以纠察。” “当执政官有意识地减少了开展宴会的次数,并率先坐得端正后,我们证明马库拉格人的肠胃不是天生就适合半躺着进食,或者通过反复催吐来吃下更多的食物。” “你为此感到自豪,罗伯特。” 罗伯特·基里曼露出一个谦虚的笑容:“这既是那位当政者的高贵之处,也是文化的自我迭代性和历史发展导致的必然。每一场改革都只能在改革被真正需要时成功。” “要看得出人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安格隆低声说,“要看清他们的心。” 佩图拉博在吃葡萄的间隙开口。“当然。”他说,“你在民间的呼声很高,罗伯特。有不少人希望你成为下一任执政官。” 罗伯特没有因此感到高兴。 “我需要知道远征是否允许我兼任执政官一职。若我无法作为执政官而尽职,那么,”他停顿了一下,“我不会担任马库拉格执政官。” 佩图拉博的目光扫过罗伯特头上戴的桂冠。他今日倒是没有佩戴绿叶冠,一顶金冠替代了它。铁之主意识到这是元老院议会的身份证明,不确定这是否属于某种最后的纪念。 “不必过早地忧虑,罗伯特。”佩图拉博笑了笑,“明日好好休息,后天你的军队就将在你面前接受检阅。” 他放下只剩葡萄籽的空碟:“我现在更想知道,涂精油是怎么一回事?” 第8章 战争之子 罗伯特·基里曼驻足在马库拉格议事厅的沙漏边。 沙漏有一英尺余高,被放置在大厅侧边的金属小桌之上,底座严丝合缝地嵌在小桌中央以抽象植物纹饰雕刻的圆形凹槽中,在元老院侍从的日日擦拭下,铁质亮银框架和它表面精巧的纹路共同幻化成一场凝结于金属之内的风暴。 框架之内,通透的水晶中,细沙早已全部穿过中心的细孔,在沙漏底部堆积成沙丘。 没有人会去翻转这只沙漏,因为作为一件昂贵的工艺品本身就是它的价值。它尽到自身被赋予的职责,并且做得很好。不会有人冒着破坏沙漏的风险——哪怕这项风险微弱到不必被真正计入,去翻转它,让细沙重新地落下、排布,在一段漫长的重力作用时间后,落成一堆与先前仿佛毫无差别的全新沙丘。 理论上,若一种行为不能改变某件需更新的事物,它就不必被实施。 罗伯特的视线划过元老院的地面,而大厅入口的寂静则作为讯息本身传递至他的脑中。 四下无人,他抬起两张座椅放到一旁,静悄悄地在经历了晨间清理后的光洁地面上坐下,如此才能让他庞大的身躯适配于此地桌面的平均高度。 他把记录着第十三军团历年战斗报告的文书放在长桌上,一份份地展开。用作标注的红蓝墨水跟随纸张渐渐在这张橡木长桌上占据了足够大的空间。密集的批注、大量的勾画与整齐的黑色印刷字组成了庞大的迷宫,他的手指在纸张表面悬空移动时,就像在这座迷宫中寻找着一个遥远的出口。 第十三军团,一个组织结构严格忠于《战策基理》要求的独立军团。从军团的结构中,罗伯特·基里曼看见了帝皇及他自己或许拥有的一个议会或者一群顾问集中构建军团早期标准模式的影子。 这支军团的战士们被组建成以千人为一队的连队,十个连队又合并为一个战团。 除此以外,许多连队都配备有大量的灭绝性武器:造成直接爆炸的摧毁性动能武器,散布燃烧与杀伤的白磷火箭弹,与无情的辐射发生装置。每一个被前缀和后缀装饰的哥特语单词背后都藏着一段文明的破灭。 罗伯特的手指停在一个被蓝色墨水圈出的单词上。 战争之子。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绰号、第二个名字。 近赤道的潘波克罗部落,萨拉贡飞地的战争家族,米达弗里克的巢都与高加索的食人部落,这些战士来自泰拉的不同地区,却在战争的锻造下重生成一个整体——绰号的由来又限定了军团本身。语言和符号将一个思维难以表述的概念框定并简化。 当他们获得了战争之子的名字后,没有人再看得到他们曾经的模样、除战争外更广阔的个性与包含了未来的可能性。人们能看到或感受到的只有一个叫做“战争之子”的词语,就连他们自己也一样。 罗伯特·基里曼为此担忧。 他收起文件,将座椅归位,在人们开始寻找他之前去往他的办公室。 三十分钟后,侍卫会敲响他的门,他这时会提出更换衣服,穿上尤顿为他挑选的一套天蓝金边战甲,用绿叶桂冠象征他以个人而非马库拉格议会的身份成员与军队会面。他的军队在马库拉格那四分之三被岩石覆盖的地面与他相见,地址选定在曾经的一座大型军事学院旧址之外,于见证马库拉格繁荣的核心区域之前,首先认知原体母星的荒凉山地。 他要审阅他们中的每一个连长,尊重并赞扬他们的军事编制,但接下来不怒自威地赋予他们自己的战争准则。他介绍马库拉格的纪律、秩序和荣誉,用命令表达希望,要求战争之子学习马库拉格的文化,转变他们对文明的看法。拉波尼斯山谷将被划分给这些战士,堡垒将要被建造,要塞会以赫拉命名,令战士有如回归第二母亲的胸怀。康诺·基里曼说他正是受了梦中的启示,在拉波尼斯山谷的赫拉瀑布旁边找到了一个金发的婴儿。那时山泉水的雾气正落在他脸上。 他要像站在元老院中一样演讲,重点是信心、谨慎和诚实。他会在演讲开始的前十分钟里表现得平静而喜悦,接着他同时抬起左手和右手,做出一个托举的动作,然后转变话音,根据他们的态度临场决定宽容与严厉之间的配比。 最后他立誓投入帝皇的远征,用激昂而满怀激情的声音去调动他的数万个战士的情绪,宣布自己未来的战绩将使战争之子获得光荣——他现在知道这些战士退出了一个他们将要参与的战争任务,为了见到他。他不知道这其中包含多少被迫放弃功勋的怨言。 他计划好这一切。 当罗伯特·基里曼的步伐迈过沙漏时,他看着那些沉底的细沙,忽而伸出手,把沙漏翻了过来。 履带在马库拉格城外压过荒草,碎石被扬起,风卷起尘土。透过窗,罗伯特·基里曼看见自己的面部倒影和窗外的景象重叠。 他听见自己还未开始的演讲在耳畔回响:“对仍在银河的光辉未及之处饱受困苦的人类世界,被异形种族与自然或人文环境的残酷而奴役的文明,我们将带去援助和革新;对那些与吾等为敌、无可救药的敌人,我们给予灭杀和死亡。我,罗伯特·基里曼,人类之主帝皇的第十三个子嗣,在此宣告加入帝国,向吾等共同的理想献上忠诚。我的军团,我们将在大远征中并肩作战。” 他耐心地校准着这套文稿中的每一个词汇,用最好的演讲规律去完善与调整每个发音的抑扬顿挫。他想知道佩图拉博拧紧他的手工机械上最后一枚螺丝时是否有他此时的严肃,这不是一种攀比,实际上,他认为这是自己过多忧虑的体现。 等一等,他也许可以添加一行表现解放和仁慈的语句。安格隆在前天夜晚的浴池中毫不避讳地介绍了他腰上的凯旋之绳和与之相关的种种苦难。那么他可以向他兄弟已知的成功案例进行学习。 舱门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打开,将原始的岩石送到罗伯特·基里曼脚下。 他没有要求地毯、鲜花与特殊的欢迎,在马库拉格的文化根源里,在纷争年代过后日渐增长的繁荣尚未包裹这颗星球的时候,人们推崇克己、简朴与纪律,而对技术进步的依赖则被看作不和谐与道德的下滑。罗伯特认为这是马库拉格人位于一个低物质产出的大环境时对自身精神需求主动做出的削弱和消减,虽然其中仍有可取之处。 他看见一些战士在载具的侧面等待着他。罗伯特忽然发现战争之子比自己想象得要矮:他确实错误地期待了一些经过基因改造的、更加高大的战士,想象着他们的头盔顶部也许能与自己的下巴持平——不过他们并没有比凡人高太多,不是吗? 基里曼重新修正自己的想法,当他在下一秒做好了最后的准备时,他走向这些来自那个传说中的泰拉的战士们,试着透过头盔和厚实的装甲去辨别他们的态度。这不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即使是基因原体,也不具备透过陶钢视物的本领。 “战士们,我是罗伯特·基里曼,你们未来的长官。”他对着这些应当是各连队连长的士兵做出一次简单的问好,等待反应。 下一刻,在基里曼骤然僵硬的身躯之前,数十名坚甲披身的士官忽而齐刷刷单膝跪倒,异口同声的呼声在空气中产生了久久不散的共鸣:“父亲!” 父亲。这个词引发了罗伯特胃部的一阵剧烈收缩。他们是战士、老兵,独立的人,从战斗记录看来,绝大多数甚至比基里曼自己要年长。他险些想象了一个拥有像马库拉格辩论家一样的长胡子老兵喊他父亲的模样,并开始在心中感谢他们戴着头盔。 “你们是优秀的战士,即使你们的基因链条中存在与我共通之处,我知道伱们拥有生理上的亲生父母……”罗伯特正要接着劝战争之子们不要喊他父亲,但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抓住了他。 他一边急忙把这种预感划进经过理性在潜意识中解析庞大感官所得信息和整合结论产生的客观经验,一边转变口风:“不论如何,自今日起,你们已是我的子嗣。” 这些铁甲中纷纷传来窸窸窣窣的气流声,基里曼迅速收到士气极高的回应:“是的,吾父!” “带我去见我的战士,士兵们。” 罗伯特希望自己正在加速的响亮心跳声没有被这些听力超群的战士们听见。 这些战士是如何做到张口就喊一个初次遇见的陌生人父亲的!至少他想不出要怎么做到,在未来称呼帝皇时,把他的养父康诺·基里曼抛在脑后。 站在一块巨型岩石的边缘,填满整个山谷的两万余名战争之子仿佛在朝他靠近。他们自称与罗伯特·基里曼血脉相连,认为自己是他的后裔。 罗伯特让脚下的坚岩撑住自己,举起一只手挥动。数万人注视着他,紧绷神经,将沉默注入空气,世界在他们身后轻微地震动。当罗伯特放下手掌时,一道无声的信号被递出,基因原体听见了战士们的呼吸。 在他们呼吸的节律中具有一种特别的力量,透过这些吸气与呼气,另一个世界的景象穿越原体感觉的轮盘,将眼前的万事蒙上一层暗淡的褐红色泽。他看见灾难在星球表面的动荡,被投入死寂的暴乱、叛变,在辐射下融化的骨骼和荒芜的大地。横亘现实的仇恨和愤怒在灭绝之举下消失,战火将文明焚烧成沙土,沉积在世界的底层。 罗伯特·基里曼深深地吸气。他沉下心,和军团一同呼吸,慎重地寻找着自己位于军团之中最恰当的那个形象。 他不是他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他的军团也和他已见的三支军团不同。他并不真正拥有一个能够学习的对象。康诺·基里曼与塔拉莎·尤顿教不了他,他的兄弟们也教不了他。 这是他的队伍,他的属下,他力量与意志的延伸。他接下来说的每个单词将同时是对他自身的定义,语言的力量将前所未有地强大,以至于他接下来的概括将足以为数万个超越凡人的战士,乃至从今往后的无数场发生在银河全部角落的战役奠基。 他感到紧张。 随后是兴奋。 这些明亮而有力的情绪一经挖掘,就迅速蓬勃地成倍增长,如同嫩芽顶翻碎石,封冻的河流击垮下游的冰面。 从马库拉格开始,到整个奥特拉玛,再继续延伸至奥特拉玛之外,这支军队的攻击性和决心将无坚不摧,而他们将要拥有的关于克制和纪律的特性,将帮助他们成为扩展世界的一根得以收放的长矛。 更广泛而多样化的文明与更美好的生活将如同光明一样不可阻挡地扩散,即使他们如今只有两万余人,而曾经的毁灭作战在这支军团上留下的烙印亟待移除——这依然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他开始对未来充满希望。 “战争之子们。”基因原体开口,日光点亮头戴的绿叶桂冠,他的声音如洪流,“我是罗伯特·基里曼。” “你们来到这里,找到我的存在,等待我的指挥。但在此之外,我希望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的理由推动你们来到马库拉格。我希望知道,你们带着什么样的意图,怎样的目的,哪一种的假想,或对何物的信念而来。” 他给出一个停顿。 “我不期待你们现在就给我一个精确的、深入的答案,但我现在将要告知你们,假如你们想要回答为战争而来、为服从而来、为命运而来,那么你们的到来将成为一次毫无意义的浪费与带有错误预设的朝拜。因为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内容,将与战斗本身无关。” “我不会立即改变你们已有的编制,也无意变更你们的职位与头衔。所有关于战斗的具体实践都将在理论获得验证后进行。” “今天发生在这里的,只是一场宣讲。一次指引。乃至一次帮助。我希望所有人明白我的意图。因为我需要你们真正地理解战争的目的、它的运作过程与它能够达到的结果。这是我们未来合作的根基,是我们军团将要通过深入探讨而获得的行为本质。” 他想到那只沙漏,想到它的翻转。同一捧细沙重新落下。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将给你们一个新的名字。极限战士。记住它。因为我的讲演将由此出发。” 第9章 怪物 随着在空中亮起的屏幕逐渐变暗,窗帘在金色浮空链条的牵动下向两侧拉开,阳光扫过黢黑的室内,重新照进康诺为基因原体们准备的贵宾客房之中。莫尔斯收回缠绕着符文的手掌,深深呼出一口气。 随后,他打了一个哈欠。 “三个小时。”工匠说,“整整三个小时,从名词解释扩展到语义分析与词根溯源,再延伸至文化论断和文明的筛选、延续、发展和毁灭,接着是浅谈大远征对人类文明造成的影响和帝国真理的必要性……” 他打了第二个哈欠。 佩图拉博仿佛恍然从某种深思的冥想中苏醒,猛地坐直,随后迅速找到放松和严肃的分界线:“以及对灭绝性武器的取舍和暂时保留,和最后的对理想宣誓。你其实可以专心听他演讲,他的讲稿经过深思熟虑和精心打磨,层层推进,且具备足够的思想广度与深度,是不可多得的范本。” “哦,我不是辩论者。”莫尔斯拉着扶手将自己在座椅中往上挪了一点,“我是一个不可动摇的顽固派,我的大脑自动地挑取着每一条在罗伯特·基里曼的理论框架下契合或反对的学说或实际证据。这很消耗精力,铁之主。” 佩图拉博选出一个挑剔的眼神投向莫尔斯:“你不可能因这种程度的思维训练就感到疲倦,莫尔斯。我觉得你的抱怨听起来像是对自己顽固头脑的隐性炫耀。” “哦,我太忙了。”莫尔斯摊开手,又开始装模作样地顺着座椅下滑。“伱很难想象马卡多能在灵能频道里和我共享了多少份重要文件。假如我早知有此一日,我必然不可能让马卡多对我拥有如此等级的信任。” “这不可能。”多恩忽然开口时带来的震撼效果,往往与身边口吐人言的一根石柱或一张石桌造成的印象里类似。“在上一次我们进行的对话中,你抱怨过远程灵能通讯时带来的跨域不稳定性。帝国宰相不应当用稳定性和传输效率都过低的通讯方式,强行要求合作进行一组单人即可完成的紧要文书工作。假如你需要休息,你并无必要另外寻找理由,莫尔斯。” 工匠露出一个微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单人完成不了……好吧,可能性不高。你对这场演讲怎么看,罗格·多恩?” “罗伯特·基里曼具备出色的理论基础和政治才能,他的谨慎措辞和论证形式值得赞扬,但他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揭露了他在世界观上的天真。”罗格·多恩客观地回答。 比起一边听一边分心,在自己的广阔思维中深度沉浸,于大脑里完成了一整场奥林匹亚特有的辩论盛会的佩图拉博,白发原体可能反而是最认真听讲的那一个。 至于安格隆,他不在这儿。 也许是终于对马库拉格的贵族生活耗尽耐心,在那次集体沐浴后,卡恩已经把红砂之主接走。如今他的远征舰队大概正在奥特拉玛的其余部分巡游。 “我喜欢这个词汇。天真。”莫尔斯说,“这反应了一种奇异的褒贬两面性,即天真在造成实际损害前是受称赞的,但在任何人的利益受损害后,天真会立刻被称作罪恶本身。” 他打了今天的第三个哈欠,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再加入一勺蜂蜜,轻柔地摇晃。 “我不是在诅咒什么,或者像一只黑鸦一样做出探索以太汪洋所得的预言与解析,我也相信那件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他顿了顿:“但我不想看到吞世者的事情重现。” “罗伯特与安格隆不一样。他无疑是一名成功的管理者,习惯了将下属置于律令清晰的管控之下。” 佩图拉博说,安格隆的缺席给了他表现得更加坦诚的平台。 “假如你认真听了,你就应该听得出罗伯特·基里曼施加在现在的极限战士身上的影响力。但你在打哈欠,莫尔斯。” “事实上,我还是听了。”莫尔斯靠着墙壁慢慢地饮酒。 他昨夜通宵修理了自己的味觉系统,尽管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的味觉水平是否已经和常人持平。 “一开始就抛出新的军团名是整场演讲最精彩的部分,那意味着对责任的积极承担,和对那群第十三军团星际战士的接纳。但三小时还是太长了,罗格·多恩用了多久?一小时?” “是的。我无意打乱原本的工程计划。” “值得夸奖。考虑到这里有一个带着他的子嗣从清晨熬到傍晚,又从傍晚画图纸画到清晨的人。” “咳。”佩图拉博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结合圣堂宣誓前置的数小时长跪,每晚罗格·多恩用在这件事情上的总时长远超任何基因之父与子嗣的会面耗时记录。” “那是必要之举。”多恩平静地说。 莫尔斯笑了笑,回身勾了一下酒壶的把手,酒壶立刻被施加了一种违反现实物质规律的力量,平稳地飞向两个相对而坐的原体中央。 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互相投出一个竞争性的眼神——具体体现为佩图拉博周身沉稳的气场压低至可谓低沉的程度,而多恩那副实际上永恒不变的冷酷轮廓在对照之下硬生生被衬托得更具侵略性。 然后佩图拉博拎起漂浮在中央的酒壶,先为罗格·多恩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酒。“多谢,莫尔斯。”铁之主说。 莫尔斯伸出手,酒壶自动飞入他掌心,接着被放回置物架。 他侧耳听了听走廊上的动静:“是执政官们。” 佩图拉博端着酒杯,向后轻轻地靠在椅背上。罗格·多恩没有动作,这些事不足以让他表现出专门的迎接姿态或威严气势。 约三十秒后,门口传来敲门声。 “两位执政官,请进。”铁之主说。 先出现在两位原体面前的,是相对熟悉的康诺·基里曼,服装整肃,姿态庄重,面容虽不再年轻,却只是有效地增加了他的稳重与岁月刻痕背后的柔和。这名中年男人的激情藏在双眼底部,又通过他所有与外表不相称的大刀阔斧之变革展露在整个马库拉格之前。 “基因原体们,”康诺·基里曼说,“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马库拉格的另一名执政官,嘉兰。” “请。”佩图拉博说,抽空让余光扫向莫尔斯刚才的所在地。 工匠又凭空消失了。也许没有谁能在这种需要装腔作势的外交时刻把他找出来。 执政官嘉兰,头像印在马库拉格硬币另一面的统治者,昂贵的紫袍笼住他略显肥胖的身体,而他紧绷的表情则锐化了他忽而增长的恐惧——面对两个巨人时,那种人类无法抵抗的生理恐惧。 马库拉格双执政共治的体制来由如今已无从考据,但这项制度的优势与弊端正伴随着变革的推进而愈发明显。罗伯特·基里曼用了一半的时间在元老院里说服、拉拢、分化嘉兰与他的贵族支持者。佩图拉博一度惊讶于自己的兄弟竟然没有考虑过将这位麻烦政敌的头像直接从硬币上抹去。不论如何,这不是他的领土,所以佩图拉博不会插手。 “两位帝皇的使者,我为能够与你们相识而感到荣幸。”嘉兰说,这是他与基因原体们的首次相见。罗伯特不能算,他从那个金发青年尚未成长时就认识了他,那时罗伯特·基里曼还没有具备今日的威慑力。 “好。”佩图拉博说,华贵的金杯端在手中,被粗大的手指轻轻拨动,像随手摆弄着一件小小的玩具。 “有何要事?”罗格·多恩简练地问。 两个相近的存在,相似的形体,声音从同等庞大的胸腔中震动着传出,仿佛从基座上堂皇走下的雕塑,或击破绘有油彩壁画的厅堂墙壁阔步迈入废墟的巨像。冰冷,纯粹,无瑕,超凡至一种专横而残忍的程度。 “没有,”嘉兰说,声音听起来极为干涩。“只是两位到此已有一月,身为执政官,我今日方来迎接,实感愧疚。” 佩图拉博在开口前思考了许久。他的表情压低了整个房间的明度。他的注视中毫无仁慈,就像铁锤压在薄片之上,施加着一种可怖的掌控力。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铁之主问。 “我很抱歉。”嘉兰回答,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微微地颤动着,他几乎不能从佩图拉博的凝视中抽身。 “你很抱歉。”原体重复了一遍,忽然微笑了。 佩图拉博点了一下头,这个微小的动作霎时撤走了所有被释放在外的力量。他缓缓地前倾身体,移动那双冰冷雪山一样的浅色眼睛,不是对着嘉兰,而是面向罗格·多恩,另一个磐石般冰冷的巨人。 在两个巨人中间形成了一种紧密而不可分的气场,在那片沉重而凝滞的空气中唯有巨人们自身能够享有自由行动的权力,也唯有巨人彼此有资格获得对方的注意力。 嘉兰意识到佩图拉博甚至没有再看自己一眼——当另一个巨人从未将目光投向他。他们彼此的信任在执政官眼中折射出的唯有对他的轻视,而他甚至不能确定这是否是有意为之。 佩图拉博与罗格·多恩,他们相处一室时,能轻易地排除任何凡人的存在感。他们独一无二。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美梦与噩梦的结合,一种不可复制的警告和命令。 而他们甚至没有去伪装成一个人类。 “好,我们知道了。”原体说,向罗格·多恩倾斜金杯。白发巨人以同等的默契回敬佩图拉博一次碰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好。”嘉兰说,这个单词令他嘴唇发干,浑身脆弱不堪。他来时期待着两个新的罗伯特·基里曼,但他见到了两个真正的…… 怪物。他慌张地让这个词报复性地从自己的头脑里卷过,又迅速抛开,生怕基因原体们追着这个词语留存的痕迹将他扼杀。他想停一会儿,喘口气,但他更想立刻离开。 他不该来此。嘉兰想。埋怨起其他几个反对康诺改革的贵族——那些人劝他前来探查两个罗伯特·基里曼亲人的底细。争夺政权、保守传统的重量还无法压过天平另一端嘉兰本人的体重。 “康诺执政官,罗伯特何时来?”佩图拉博忽而问。 康诺流畅地开口,就像两个巨人在室内造成的压力并不存在:“罗伯特能赶上晚宴时间。” “我与多恩不会继续参与晚宴,但沐浴之时,可来请我们同往。我希望他对自己今日接手的军队感到满意。” 佩图拉博将空酒杯放回桌面:“我想我的另一名兄弟会喜欢这家庄园生产的酒。” “需要我们……”康诺问。 “不。不用向山阵号上填充酒类储备。”佩图拉博说,“晚间与罗伯特见面时,我会问他是否欢迎更多兄弟前来拜访马库拉格。” 嘉兰一言不发。巨人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他当然与他的兄弟位于同一队列。 纵然康诺·基里曼与他那傲慢的儿子要摧毁马库拉格的一切传统,将贵族政治和历经时间验证的稳固经济体系拆成不堪一击的分支与断片…… 和这样的怪物相互对抗又有什么意义? 他在康诺鞠躬时鞠躬,向两位巨人无声告别,不敢干扰这对显然又进入到唯有基因原体可理解的独立氛围之中的兄弟。当他迈出房门,看着这扇门在他身后闭合,他心中的硬币已经落下。康诺那一面朝上,而嘉兰至少未被抹去。 “他们的性格不难相处,嘉兰,”康诺温和地告诉他,“你不用这样去畏惧。” 不,康诺是被基因原体选择的一方。嘉兰想,没有回答。 —— “我为执政官嘉兰感到幸运。”莫尔斯从墙中飘出,轻飘飘地靠着酒柜。“因为今天在这儿的是你们两人。” 多恩侧过头看他。“还好安格隆不在。”他说。 “你看得很清晰,多恩。” “当然,”佩图拉博说,慢悠悠地喝他的酒,“不论如何,我的兄弟也是一名皇帝。” 第10章 文书之子 浴池之外的休息厅内,佩图拉博将膝间比手掌略小的书本轻巧地勾着纸边翻过一页,拉了拉身上的浴袍,收紧上衣。 下一秒,他合上整本书,抬头看着上方罗伯特·基里曼仍然沾着水汽的脸:“考虑到你对我的数据线缆如此好奇,我可以从头上摘一根给你近距离观察。” “我想你不必这样做,佩图拉博。我不具备前置的科技知识,我的好奇心不能给伱的发明带来有效的改变。”基里曼向后退了一步,从佩图拉博混在黑发中的一根根漆黑缆线上移开视线。 这些防水的、不可折断,没有弱点的柔韧线缆让佩图拉博显得如此特殊,而线缆末端接口处一闪而过的金属光泽突出了佩图拉博身上尤其不可复制的一种钢铁性质。它们让佩图拉博显得冷硬、神秘、强悍,就像金属本身;而当这些形容词全部结合在一处时,它们描绘出一个基于人类的形貌诞生,又远远超出人类想象的终极生命——基因原体。 基里曼承认自己开始对他只闻其名、尚未得见的几名兄弟产生好奇,尤其是赤红的马格努斯。他很好奇一个原体为什么会用“赤红”这个表示颜色的词汇来作为标志,在他存储着整个马库拉格乃至人类文明奥秘的孑遗的超凡头脑中,他已经组合出数个足以在文化逻辑和语言学说中,借红色衬托原体伟大个性的理由。 佩图拉博从脑后摸到锁扣,手指灵巧而精准地解下一根线缆,递给罗伯特。后者愣了一刹那后迅速接过,带着某种惊奇与赞赏并存的态度,观察着第四原体的奇异创造。 “你为什么想到要发明这些,佩图拉博?” “出于我精密操控舰队的需求,兄弟。我无法忍受在整场战役能通过调整变得更为受控的前提下,让硬件限制了我的脑力。” 佩图拉博说,平静地接受了罗伯特没有喊他兄弟一事。也许是马格努斯或者罗格·多恩或者安格隆提高了他对万事万物的容忍度。 “但这项发明的实际参考对象,是一族介于异形与人类之间的物种用于控制远程躯体空壳的技术。”他说。 “技术本身没有好坏之分。”罗伯特说,却不是以陈述的口吻。他握着那根线缆,在佩图拉博身旁坐下。温暖的地面浮起白雾,遮盖着他的皮肤。“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佩图拉博?” “技术本身没有好与坏的绝对分别,这可以从两个角度来讨论。其一,好与坏的绝对分别是否在任何事物上存在,还是它仅仅是从某一阵营与文化的角度出发,对世界进行解析的一种叙事角度。其二,技术不具有好与坏的分别,但这不等价于技术没有好与坏的倾向。”佩图拉博说,“如果你想举行一场辩论赛,我会支持你。自我在奥林匹亚声名达到鼎盛后,我至今没能受邀参与任何辩论。” “你使用了这种危险的技术,并且创造出你独一的顶尖科技。”罗伯特说,“你驾驭了技术。” 铁之主将一条手臂搭到长椅的椅背上,深蓝丝绸裹住了他的手,又被他轻挥一下抛开。“这是因为我足够专业、足够强大,而不是技术本身没有倾向。不论怎样解释,将核能运用在武器中的技术,注定比将水利系统运用在农业田地中的技术,更具对破坏的倾向性。” 他等了罗伯特·基里曼几个呼吸的时间,让用于保护思考的寂静与平和深入到原体不平静的心中。接着他问:“你真正想要提问的是什么,罗伯特?” 基里曼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你和你的战士们相遇后,你们用了多少时间磨合到如今的程度?” 看来他只是用危险的技术去比喻他的星际战士。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洞察了阿斯塔特的本质。 “我的故事对你没有参考价值,”佩图拉博露出一个微笑,“在见到他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支军队属于我。我本就存在于他们中间。” “你与他们性格相合。”罗伯特说,“但我的战争之子……他们深怀一种冷酷的愤怒,而我不是一个喜爱下达灭绝指令的将领。” “这是因为你改变了,我想。我们理应与军团共享着同一种相通的气质,这是我们诞生之初就已经铭刻在基因深处的记忆。倘若现实与理论冲突,那么注定是我们与军团中的一方发生改变。或许变得更好,或许变得更糟。” “荷鲁斯、马格努斯、黎曼·鲁斯、邓肯·艾荷,”罗伯特报出这些素未谋面的原体之名,“影月苍狼、千尘之阳、太空野狼、复生者,在你的描述中,他们都与自己的军团心念合一。” “你的养父母改变了你,罗伯特。我能从现在的你身上看见一个不同的影子,一段被封存的往日。但你不是唯一的例外,真正与你情况相似的是安格隆。他的军团习惯了残暴,而他本人厌恶流血。” “我以为他善于作战?”罗伯特问,安格隆没有掩饰他对马库拉格上层风气的反感,有好几次罗伯特都以为安格隆要对元老院成员大打出手。当红砂之主从马库拉格启航离开,他收获了一种令他感到愧疚与后悔的放松。 佩图拉博把膝上的那本书放回背后的大书架,答道:“他不吝于让鲜血落地,只要鲜血有必要流淌。但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他的容忍度其实比我与罗格都高上许多。” “这为他带来麻烦,尽管那件事后来成为帮助他彻底掌控军团的契机,但灾难终非无害之事。作为另一名基因原体,我用这重身份建议你约束好你的军团,极限战士之主。” 佩图拉博心中闪过多恩被绷带困在轮椅上的模样,不禁真心地祝愿罗格·多恩不会第二次遇到此等灾难——应付一个全部精力尽数运用在说话上的原体,他认为在整个基因原体漫长的生命中,体验一次足以。 “不必担心,无论你指的是什么,极限战士在马库拉格驻扎时所有的物资调动和定位变化都在我的记录数据之中。”罗伯特·基里曼说。 在数据中藏有通向未来那千条道路的地图,收集,记录,标记,建模,计算,他习惯于完成这一切。极限战士,乃至极限战士背后反应的庞大帝国的阴影,都逐层在他的眼前褪下面纱。 “或许我应当说我相信你。”佩图拉博回答,“但我现在觉得这句话是关于灾难的一种预兆。” “我理解你。”罗伯特说。佩图拉博决定不告诉他这种措辞会让他显得有些傲慢。不可理解的事实是,不管事情看起来有多么稳定而欣欣向荣,只要他一转头,他背后总能发生种种不同寻常的爆炸性事件。他真心希望自己不会习惯于接受这些不期而遇的厄难。 “好吧,既然你收集了这些数据,你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基因原体。”佩图拉博说,“需要喊罗格·多恩一起来听吗?” 两人一齐转头,向着热气蒸腾的朦胧浴室中扫了一眼,在白雾中隐约看见罗格·多恩那头被水打湿的硬挺白发。 “看起来罗格还在验证热水浴对因威特人的身体健康作用系数,”佩图拉博转回了头,从罗伯特·基里曼手中接过他的那根数据线,接回脑后。“大概你也不会想被他挑刺的。” “我不是不听意见的独裁者。”罗伯特嘴上这样说着,还是悄悄地把话题往后推进,“我准备用马库拉格的文化去改变他们,从教育和规令两路并进,深化马库拉格制度与理念对我的军团的影响。文化的种子一旦落入土壤,在度过初期的矛盾和摩擦后,将迅速茁壮成长,最终和平且深入地渗透在整个军团的灵魂中。” “这是正确的决断,罗伯特。另外,你确实很看重文化,历史学家。我想泰拉的大图书馆们会欢迎你。所以,是什么困扰了你?” “具体的措施。我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样本,也即我还不够了解星际战士:我不确定人类帝国对这支军队的思想教育进行到了哪一重程度,他们的思维与行为将表现出等同于正常人类多少岁数的固执性。我制订的策略需要锁定在哪种程度,才能既避免一切努力化作无用的浪费,又避免过犹不及的反弹?我在思考这件事。” 罗伯特说,他的剖析中藏着一种难以觉察的冰冷理性。 佩图拉博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几秒,接着开口询问:“康诺·基里曼与塔拉莎·尤顿是怎样改变你的?” “他们不畏惧我,不放纵我。他们管教我,关照我。” 罗伯特用平静的语调说,就像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或许他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在叙述的过程中,他的眼睛逐渐变得闪亮,那种明媚的光辉将他通透的天蓝双眼点亮至春日阳光正好时的碧天之色。在他的神采中,佩图拉博看见了那对凡人光辉照耀的影子。他们将一个基因原体,一个从其子嗣身上就可刹那瞥见其战争本质的天生将领,一个帝皇打造的战争兵器,转变成一个愿意称呼凡人为父亲的孩子,一个执着于理想的执政官,一个和平与文明的维系者。 有一个单词赋予这天方夜谭般的任务以无限的可能性,佩图拉博知道那是哪一个词。他曾经耻于承认,认为那象征着软弱和妥协。不,那不是。在这片漆黑而冰冷的宇宙中,那是弥足珍贵的纯粹情感。 “……他们给我所有我需要的教育,信任我,将我能处理的任务托付给我,带领我走入元老院,承担我能背负的职责。他们将我变成马库拉格真正的一员。”罗伯特·基里曼话音落下,意犹未尽。 “你的答案呢?”佩图拉博问,有些期盼罗伯特能够承认那个单词。“你要用什么去改变你的子嗣?” “马库拉格的政务工作!”罗伯特·基里曼控制着他的欢欣,“公文报表、裁决文书、经济方案、议会文件……这是帮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并融入马库拉格,在此地获取不可替代的地位的同时,也协助我的父亲执政官康诺一起推动马库拉格改革,稳定整体局势的方法。星际战士的大脑能轻易解决对凡人无比困难的思维挑战,这是已被数据验证的结论……我可以从战团长开始为他们分配职责。你启发了我,佩图拉博。” 哦,好吧。佩图拉博想。 他不该指望一个顺风顺水未经挫折,别说没遭遇过不得不与莫尔斯长期共处的经历,甚至连帝皇都没见过的基因原体,能意识到他生活的美好与幸运究竟是被何等广博而温柔的力量托起。假如他真的耻于说出那个词,那也只会是出自青少年孩童特有的羞涩。 “这个方案非常好。”佩图拉博说,“算得上多方面开拓星际战士的应有潜能,不过马库拉格一地或许用不上那么多的星际战士来做指挥官。” “当他的军队将更多的星球纳入帝国的疆域,他会有更多的行星需要被分封并管理。”罗格·多恩拿毛巾擦拭着头发,从雾气缭绕的浴池里走出,站在门口晾干身上温热的朦胧水汽。“这可以成为一种兼职的任务,在远征的空闲之时,令星际战士的指挥层同时参与帝国边疆的行政管理。” 罗伯特·基里曼举起一只手,谨慎的态度回到他的脑中:“不过,你们的帝皇会允许我占据那么多星球吗?我不希望为马库拉格引来无端的怀疑,将我的行为认作野心的展露。” “没事,让莫尔斯去和马卡多说。我的奥林匹亚现在有十二个星团的附庸,虽然我目前拜托我的友人卡丽丰负责对这些星球进行管理,但帝国宰相没有阻止奥林匹亚影响力的扩张。”佩图拉博说,忽然有些好奇莫尔斯说他正在忙的事,会不会正巧与原体母星的附属世界协定或规则相关。 “那我会是第二个有很多附庸星球的原体吗?”罗伯特问,可能是想讲个玩笑,又或者他终于确认了此事可以坦白。“马库拉格其实已经获得了周围一些星球事实上的支配权。” “佩图拉博是第二个。”多恩进行了指正,“我是第一个。” 佩图拉博叹了口气,在罗伯特惊讶的眼神中提醒:“不要问多恩的小帝国有多大,你会受到打击——因为就算是我,都不理解罗格·多恩凭什么能赢得那么多世界的臣服。” “他们臣服,我们接受。就是这样。” “而你就非得强调你是第一个。”佩图拉博说。 一些迷思:warborn->wordborn…… 另外,最近这篇正在写第四军团相关剧情,推荐一下 第11章 分配任务 第204章分配任务 30,希拉克斯的双脚落在马库拉格的地面上,感受到自己被一种特别的引力捕获。 原体的宫殿和他踩了一个多月的舰船地板不一样,即使他的理智正在告诉他,战舰的数层坚固金属材料和帝国顶级的工程结构比一颗边界岩石星球的石质地面要更坚实,但他的身体喜欢这里的环境,从空气到地面,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受到稳定而愉快。 在第十三军团的舰队忽然间接到调令,从前往奥西里斯星团镇压反叛的任务中抽身后,战争之子们毫不犹豫地终止了他们预备对塞佩图斯十二号发动的斩首行动,整个舰队立即沉入亚空间航道。“我们找到原体了”,所有人都无比欢欣地雀跃着。 在那个仅仅存在于军报和传言中的伟大原体佩图拉博找回罗伯特·基里曼之前,与许多人一样,希拉克斯已经作为第十三军团的一员,经历数十年的战争。他们获得胜利、获得荣耀,为帝国作战,心满意足。 然而,就在得知原体归来的那一个呼吸之间,一种浓烈的缺失感和痛苦立刻咬住希拉克斯的心脏——这些负面的情感咬住了一个空洞,一块早就在漫长的期盼和等待中破碎的血肉。他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不知满足,他想立刻与他的基因之父会面,想要注视那张数十年都仅存在于想象中的面庞。他转过脸,看见战团长马雄·法拉里斯和他露出了一样的表情。 当罗伯特·基里曼出现在军团面前时,所有的遗憾都到此结束。 他们注视着自己的将军,自己的父亲,那是一个坚毅和伟大的化身,一把锐利而迅敏的长矛。第十三军团的阿斯塔特们被巨大的满足感冲击着全身,欣喜地品味着自己的新名字。 “极限战士”,一个多音节的美妙单词,包含需要张开的口腔和恰到好处的单次碰唇。 他们的一切都无可辩驳地来自于罗伯特·基里曼。而极限战士感谢罗伯特愿意陪他们用上数小时之长来分享他的理论,表达他的关心。每次希拉克斯想到那些明智而犀利的话语,他们的一切都变得更加鲜活。 因此,在得知罗伯特·基里曼点名要求在大书库会见大部分的极限战士连长及以上指挥层后,希拉克斯决定接受原体的任何指令,哪怕原体决定像发现他的佩图拉博一样让军团中十分之一的人消失无形。 好吧,其实他很难真正去设想出那副画面:想象那副场景调动不起他的一丝愤怒。 因为他们的原体不会那样做,即使不需要当面地被那头阳光下黄金般耀眼夺目的头发,和仿佛有碧天之景凝聚其中的湛蓝眼眸说服,希拉克斯也能知道,罗伯特·基里曼不会。 “第十三军团已经在历次的征战中展现了力量。这份力量来自你们每一个人,而你们的力量根植于军团的文化。在文明中你们相互依赖,构造出一个比任何单个的人都更加强大的集体。它如此强大,如此不可抵抗。” 基里曼坐在一张椅子上,就算希拉克斯确实将他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原体本人身上,他的大脑依然帮他处理了关于房屋室内的大量信息。 橡木的长桌,表面涂有反光深金涂料的木椅,后方书架上共有十排的厚重书籍,以及桌面上的数十份文书材料……在希拉克斯的思维中,它们并行在原体的光辉之侧面,铺垫并托起了罗伯特·基里曼的形象。 “但极限战士还没有展现它的力量,它被创立的根本与它坚信的一切。”基里曼说,“这是一次崭新的蜕变,一种不可或缺的进化。我们必须打破已有的茧,面对新的空气和大地。” 基里曼停了下来,扫视着他的军团指挥官。 希拉克斯很高兴今日站在这里的人不多,每个人都分到了足够的时间去分享基因之父的目光。 但有一个疑问找到了希拉克斯:他不是怀疑原体,事实上他坚信原体认识他们,了解他们所有人。但他确实想知道,原体到底要宣布什么新的决策,才需要将他们带到一个密闭的书库。 “这会是一项全新的任务。” 基里曼接着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比舰船上最好的宏炮开火时能量注入的声音还要美妙,简直就像一种音乐。 “一项从未有阿斯塔特接手过的任务,也是马库拉格尚未对帝国上报的事务。如今,我要将这些任务分配给伱们。我翻阅了你们中每个人的档案,你们决策迅速,能力卓越,作风严谨。我相信极限战士可以适应任何情况,我们也必须做到。” 原体信任我们。希拉克斯想,对这个未知的任务产生了不可否认的不理解和担忧。他几乎是在预示,或者说明言他们将要接手一项与帝国的决策不一致的任务。这就是基里曼让少数人在此集合的原因。 这就是原体要讲如此之多的前置说理的原因。他要说服他们,说服这些数十年来始终对帝国忠心无二的战士。他想让他的子嗣理解他。 罗伯特·基里曼看着他们,他锐利的视线渐渐柔和下来,如石像般英朗的面部表现出一种几近温和的光彩。 在这样的表情中,希拉克斯加快的心跳恢复平静,紧张和疑虑在罗伯特带来的气场里消融。 他们的原体不可能与帝国离心,因为罗伯特·基里曼曾经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将一切理念都讲述得无比清晰,更因为他已经作为基因之父接受了他们。 但他还是想要知道,是什么事情需要把一群战士喊到书库里来。 “战士们,”基里曼说,“你们将要拥有第二份职务,一个独立在军队体系之外的职务。这份职务叫做执政官。” 他的手在桌上整理好的若干份文件上面轻轻扫过,按在靠边的一份文件顶上。 原体的举动引发了星际战士们内部的一阵小小的困惑风潮,在场所有战士的心灵都受到了一点极为不真实的冲击力。哪怕让他们现在赤手空拳地回到奥西里斯的战场,继续他们中断的任务,或许星际战士们都不会如此惊讶——让星际战士插足帝国的行政系统?如此地闻所未闻,又惊人地理所当然……是的,原体既然敢这样做,他就一定已经有所把握。 但是让战士从零开始学习公文? 希拉克斯盯着那些文件,用阿斯塔特超凡的视力观察文件的侧面,默数它们的页数,心生恍惚。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想过星际战士要怎样插足凡人的世界。从他们在少年时期被选中、被改造,加入无尽的战争之后,这是第一个没有敌人、无法获胜的任务。但他会跟随基里曼,毫无疑问。在原体的指挥下,他不会抗拒面对任何前进的阻碍。 等等,文明,他突然顿悟。原体确实想要他的子嗣理解他,他已经把话说得那样明白易懂:他要让极限战士了解马库拉格的文化,成为马库拉格的一部分。 这种明晃晃的改变之令只让希拉克斯放下心来——是的,极限战士应该适应新的环境。他们将在马库拉格建立新的认同感,何况这意味着极限战士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家园,一个独属于他们的港口和归宿。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明亮。 “接下来我会报出你们的名字,报到名字的人来我这里领取对应的星球情况简介、任务文书和委任状。”基里曼说,“在一日的自学后,后天的早晨八点,继续来这个房间报到。你们的政务规划和未来期望的可行性需要被检查。我知道你们对此一无所知,为了同时向马库拉格的附属国与你们负责,我要确认你们的能力。你们将获得教导。” 他拿起一份文件,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有力地展示着不可违抗的新令已经被下达。 拿着自己分到的星球文书走出大书库时,希拉克斯仍然沉浸在一种难以琢磨的迷离漩涡中,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战团长法拉里斯看起来不太高兴。 “有什么问题,法拉里斯?”他问。 战团长摇了摇头。“我们做错了什么?王座啊,我只是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们犯错了。你的结论从何而来?” “假如我们没有犯错,为什么原体要给我们这份惩罚?我们是战士,即使是后勤部队,也不会龟缩在战线后方。” 法拉里斯抬起他手里的文件,文件的边缘有一些折痕,显然法拉里斯已经将此事视作了一份折磨人的未解之谜。 希拉克斯笑了起来,还在泰拉时,两人就互相认识。“就是因为你们思路的这种运转方式,战团长。原体已经把事情讲得很明白了。” “我不明白。”法拉里斯盯着他,“你太委婉了,连长。” “完成任务后你就明白了,还有,看起来你的关注重点错过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什么?” “我们的这份任务会获得教导。” “对。” “在这片星域,谁有权教导我们?” 现在法拉里斯看起来想要给希拉克斯一个拥抱。后者用他从无数个战场上磨砺出的敏锐直觉,谨慎地提前向后退了一步。 他其实也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战团的作战风格问题。 原体明确地说过他不喜欢他们的灭绝作战,但现在罗伯特·基里曼还未说过要如何去针对这一点进行调整。 希拉克斯等待着原体的新主意,但首先,他必须开始在一天之内学会做一个星球总督了——王座啊,这些文件简直比他的爆弹枪还要重。 —— “佩图拉博。”莫尔斯好像身后长着一对多出的眼睛,背着身向他挥手,“你又有什么问题?” “我不被允许在没有问题时出现吗。”佩图拉博问,在莫尔斯手边的柜子顶部看见了马库拉格人给他们提供的若干名酒中,从他的房间内消失的一瓶。“你在写什么?” “和马卡多探讨人生。”莫尔斯抬起特制的笔,这件精巧的小玩意在两个强大灵能者的共同调整下,终于勉强发挥出稳定远距离灵能通讯的作用——还必须要求是两人亲自驱动,才能支付其复杂的灵能回路所需的能源。“他对有些人还是过度放纵了。” “我想你说的不是……?”佩图拉博省略了一个词。 莫尔斯笑了两声,转动椅子面对佩图拉博。“所以你又有什么问题了,铁之主?” 佩图拉博犹豫了一下,很快恢复冷静。他在多年前就熟练掌握了那副标准的沉稳表情与严肃气质,现在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把这套模板调用出来。 “罗伯特·基里曼已经将马库拉格的实际从属星球分封给他的指挥官,用的理由是行政指导与督查。极限战士积极地回应着他回归帝国后的第一个指令,用惊人的速度完成了理论的学习,进入实践的环节。” “嗯,意料之中。然后呢?”莫尔斯说,转动着手里的金色笔杆。佩图拉博常常觉得莫尔斯也掌握了一套处于任何变化都不会吃惊的专用伪装表情。 “在他们熟悉之后,罗伯特打算开始带领他们参与一些战役。他还没有参与过太空作战,最近每日都在连夜翻看我提供给他的非机密战役报告。”佩图拉博说,“我想几场战役过后,罗伯特·基里曼从这片星域启航的日期就会开始临近。” “佩图拉博,不要和你的兄弟学习,用一些人人皆知的常识来作为一段持久谈话的引子与背景。十五分钟的会议比三小时好得多。” “届时,我要邀请他去奥林匹亚。”佩图拉博干脆地说,“还有罗格·多恩,马格努斯……我会邀请我目前认识的所有兄弟,我要回一次洛科斯。” “你要邀请帝皇吗,”莫尔斯说,“还是把他撇在外面,我热爱拉帮结派的铁之主?” 工匠停了停,忽而轻笑了一声。“哦,我明白了,你只是想念你的母星了。” “奥林匹亚的发展需要我,正如马库拉格需要罗伯特·基里曼。” “看来我们日后可以考虑把网道的分支枢纽设在奥林匹亚了。” “可以吗?” “你竟然真的在问可行性。好吧,等我们真的把技术推进到那一步再说。绿皮的可控性仍然是一场灾难,”莫尔斯说,“网道工业体系仍需完善。但不必着急。” “泰拉的我没有看出马卡多对此有了头绪。” 工匠摊开手:“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很显然,着急没用。” 第12章 课程 莫尔斯转动着他的金色笔杆,在几秒的思考时间后,用笔杆末端压着一枚棋子底座,在棋盘上推动了一格。 在执政官康诺移动他的棋子之前,尤顿提醒:“你要输了,康诺。” 康诺沉默地移动着他的棋子,兴致低迷。一枚雕刻成塔楼的白色棋子吃掉了莫尔斯的一个小兵,这使得那座塔楼出现在战象的斜角。 “嗯,也许你是对的。”莫尔斯说,“不过你成功劝说我要输一局。” 他将藏在后方的国王向前挪了一格,朝着暴露在防护之外的那一刻靠近。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棋盘游戏,在连着战胜了康诺三局后,莫尔斯不介意让这位罗伯特·基里曼的养父开始获胜。 康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没有客气,调整着他的棋盘布局,做好吃下这只国王的准备。 “我喜欢这个,伱没有和我几番推辞。”莫尔斯轻快地点评着。数个回合后,康诺取得了规则上的胜利。尤顿看准时机,招手让房间门口的侍从们带着午餐进来,阻止了两人再来一盘的倾向。 “你知道这些黑麦的产地吗?”莫尔斯饶有兴趣地问。 “埃斯潘多,第一季的新麦。一组黑麦在市场上的流通均价是三十阿斯铜币。同时,一组大麦平均十五阿斯,小麦则是二十七阿斯。”执政官回答,这些数字清晰地出现在这个已不年轻的凡人统治者口中,“很不幸,这块面包在采购账单上曾经需要一奥里斯金币。” “现在呢?” “在城区内对所有市民限额低价配给。” “这项政策推行成功了?” “在加兰见过基因原体们之后,我在元老院中的阻碍就忽然松动了。”康诺说,拿着面包沾了一些蜂蜜。 他房间中的种种家具都表现出凡人规格和原体型号的错杂感,书桌恰恰适合常人使用,一台方形的沉思者同时适合凡人与原体,但有一把椅子和几件工艺摆设则过分高大。 这不是一个执政官应当忍受的不和谐和混乱,但康诺在不言不语中欣然接受了这一切,以父亲的身份,容忍着儿子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种种痕迹。 “野心家。”莫尔斯赞扬地说,“一个基因原体能获得像你一样的父亲,是原体与帝国的幸运。你想不到在听完佩图拉博和我介绍哈姆雷特的三十个谣言版本后,忽然发现你的内廷图书馆竟然真的有一本原版哈姆雷特,是多么令人惊喜的事。” 他的话题有些跳跃。佩图拉博曾经于一段时间内是唯一跟得上他思路的人,后来可以再加上帝皇与马卡多。 他眼前的凡人们则完全不会去试着跟上他。他们从最新的信息开始处理,关注当前的实际和随之而来的未来:这正是康诺与尤顿执政的方式。 “你这样认为?”尤顿说,“我看帝国人更多地因他们遗失了一个基因原体而恼火。”那个新单词从她口中吐出时,就像其他单词一样熟练、平常而辛辣。 “你还在生气,尤顿女士。”莫尔斯站起来,拍了拍那台沉思者。 机器发出一阵小小的古怪警报声,莫尔斯找到那个取消按钮,把合成机械音带来警报停下。 “但孩子就是这样。他们用自己的叙事结构去观察世界,不在框架内的情况只有出现并造成一定后果之后才会被纳入考虑——罗伯特正在挨个抓着他的指挥官们批评,哦,他正在表示他后悔这么快地交出他全部的信任,虽然我们都知道他没有。” 尤顿否定了莫尔斯的话。“这不是生气,我们对这一天早有准备。一个庞大的人类帝国,会对我们这些偏远边陲之地的小统治者报以尊重,才是一次意外。” 莫尔斯笑了起来:“你就是生气了,女士。当然了,他们期待着罗伯特·基里曼亲自指导他们政务,当然对马库拉格的执政官抽出宝贵的时间给他们教导心怀不满。” “他们是很好的学生。”康诺说,“理解与学习的能力比整个元老院加起来都更为出色。” “但他们对你表现出的尊重有些过于勉强了,执政官。”莫尔斯回到座位上,拿起一片面包篮中放着的生菜叶,直接咬了一口。“我不是百分之一百站在人类帝国一边的人,不和我一起批评星际战士吗?” “不用了,奥林匹亚的工匠。”尤顿的声音柔和起来。“罗伯特已经在做了。” “嗯,好吧。假如你真心觉得这就够了,那么我低估了凡人的宽容。” “为什么不是低估了凡人的理智呢?” “哦,那就是我低估了整个凡人群体。”莫尔斯说,“我实在没法一个一个地把我这个家伙的问题列举全面。不过我现在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这儿将有一个永恒的矛盾。帝皇、原体、星际战士、人类,这是四种生命,并且其中任何一类,都普遍地对其他三种抱有不那么常规的看法。” “我想我们都是人类。”康诺摇了摇头,“我们其实用着一样的思维和心智。我能听懂星际战士们的心声,他们只是另一群从小离家的战士。” “那要看他们的自我认同是不是真的这样想了,执政官。”莫尔斯支起一只手,撑着他的侧脸。 与康诺和尤顿的对话是足以令他满意的休息时间,他们拥有着足以支撑起默契这种稀罕事物存在的共同语言,而且少有矛盾。除了初见时莫尔斯提出的错误问题之外,双方没有再起过冲突。 “提到这件事,我这里倒是有一条善意的提醒。”工匠说道,“小心你们的生命安全,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我最近怀疑原体的收养家庭会格外容易发生意外。” “为什么这样说?”康诺冷静地问。 “你知道我一向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马库拉格人。我刚才简单地回顾了一下目前原体们的收养家庭状况,从赤红的马格努斯的养父阿蒙,到安格隆的养父奥诺玛莫斯,你们是唯一一对迄今为止未遇磨难,且能带给原体完整而正常的家庭生活的养父母。随着原体步入群星,投身远征,你们会成为过于脆弱的支柱。” 康诺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我们会的。” “其他人是怎样的?”尤顿问,“你提到的阿蒙、奥诺玛莫斯,都是怎样的人?” “从原体身上,我们就能看见其生长环境的状况;但你们还没有见过马格努斯。”莫尔斯说,“假如哪天帝国彻底解决了星际通讯问题,我很愿意邀请你们几个共聚一堂。我想一想,我们可以邀请卡丽丰——佩图拉博从来没有承认过,但他的这位国王朋友的确算是他的家人,阿蒙,黎曼·鲁斯的两匹狼,罗格·多恩的毯子,奥诺玛莫斯,还有马卡多一起来。以后或许可以继续添加名额。谁知道呢?” “帝国摄政马卡多?”尤顿问,最近她和康诺对帝国当前的政治领袖们也有了不少官方层面上的了解。他们做好了跟随基里曼加入帝国的一切准备,从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是试图在政局变动中掌握相对主动权的体现。 “我通常认为他也是某个原体的半个养育者。”莫尔斯敲了敲棋盘,所有棋子在桌上跳跃着归位,“尤顿,我们要来一局吗?我不会动用灵能。” 康诺愣了一下:“你刚才……” “用了一点读心的灵能,当然。”莫尔斯若无其事地吃完了他的菜叶,“这算作弊吗?我不知道。” —— “就是这样,他们的军队在我们的行动下四分五裂。” 罗伯特·基里曼坐在他的金蓝座位上,手指点在厚重石桌中央的沙盘上,一个小小的标记点被拔除,象征着一股对抗力量的消亡。他随即抬起头,宛如马库拉格晴空的湛蓝双眼直直地凝视前方,聚焦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没有奇技淫巧,不包含概率与赌注,仅仅依靠最朴素的军阵和标准的行动原则,我们保留了对任何战场的最高适应性。” 他转动头部,抬起右手,指尖与唇部平齐,坚毅而超凡的面庞更完整地展现在外,强调着原体高尚的意志。“这就是我选择的战争方式,我精挑细选的原则,我悬挂于空中的理论。我们将在日后的实践中继续验证它,调整它,修正并使之更趋于完善。” “现在,我有一个疑问。” 原体说,放下他的手,让他高大的躯体在他的座椅中放松。充满信念的激情被削弱,无形的关于掌控力的暗示开始提升。 “我的战士们,告诉我,假如我们的敌人没有一个核心的领导者,那么最高效的摧毁方式将是什么?我期待听到你们思考的声音。注意:用极限战士的方式去得到答案,而不是战争之子的屠戮与灭绝。” 伴随着他从座椅上站起,录像被终止。被派来给原体摄像的阿扎克·阿里曼将全息投影从摄像机仆的存储器中调出,送到桌面的放映器上进行展示。 基里曼审视着他的表现,在他的讲述中寻找模糊不清的缺陷或漏洞,而阿扎克则负责为原体调整这些需要进一步完善的片段——更准确地说,他记下这些片段,等待着下一次重录时重点关注,一旦出现原体提出过的问题,他可以及时喊停。 “最后一遍,阿扎克。”基里曼说,“我们重录最后一遍。” 罗伯特·基里曼出乎意料地说到做到,这让阿扎克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身处这位看起来比罗格·多恩与佩图拉博都要好相处许多的原体身边,仍然没能使他感到放松。 他愈发怀念在马格努斯身旁的那段如流沙碎金般灿烂自在的短暂时光。近期那位赤红的君王正在与钢铁勇士的军团背向行进,深入至茫茫银河的另一端,几名千尘之阳与基因之父的直接交流也不得不彻底中断,他们只能从几分薄薄的文书送来的只言片语中,追忆父亲鲜活而高雅的光辉。 更何况在凯多莫·弗里克斯不知所踪后,他再也没找到第二个能够建立起曾经那种深刻友谊的朋友。 “你可以去休息一段时间。”罗伯特·基里曼的面孔和正在放映的全息影像重叠,区别在于真正的原体比影像中的原体更加严肃。“我需要继续构思第二课的文稿。三小时后来找我。” 或许是黑鸦的训练养成的习惯,阿里曼自觉地没有立刻转身。果然,罗伯特·基里曼举起手喊住他:“还有,将这份影像带去舰船指挥室,让格伦·沃索托组织连长及以上指挥官进行观看。” 阿扎克领命离去,基里曼等待这位兄弟军团的学者离去后,才从他的座位上起身,在马库拉格内廷的私人回廊中缓步前行。他的脚步声在大理石与木板之间呈递,有节律地回荡着,帮助他获得思考中的寂静。 在那些康诺有闲暇从堆满桌面的数据和表格中抬起头,进行一位合格执政官不可或缺的反复沉思与自省时,他就会选择这些狭长而静谧的走廊,在众多昔日旧王画像的注目下,找到自己的位置。 假如罗伯特·基里曼陪在这时的康诺旁边,他的肩膀上就会落下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掌,直到他长得过于高大。从罗伯特的身高超过康诺一个凡人头颅的高度后,他就会自己一个人在走廊里前行了。 他在走廊的中间驻足,计算着他离开房间的时间。 十五分钟,他脑内的时钟精准地告诉他,十五分钟又三十三秒。这就是他写完下一篇战争论的文稿后,又附加了十三次迭代与完善的用时。他尽量轻松地向自己笑了笑,告诉自己这只是他的天赋。 但星际战士正是会因为自己的天赋而高傲的战士。那甚至不是刻意的高傲,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的战士没有去有意地蔑视凡人,他们只是自然而然地觉得凡人不如自己;有时候这可以说是一种不必否认的事实,但这种事情发生在康诺和尤顿身上时,基里曼无法接受。 他平视着墙上高挂的马库拉格历代战王头像,在通向内廷的走廊尽头停步,然后转头返回。 他已经从这群陌生的战士中索取过多,教导的效用会呈曲线下滑。如今要想获得进一步的服从,就必须展现力量。而服从是受赠的别名,赠予是控制力的具现。 接下来,他要送给他的极限战士一场胜利,目标就选定为他们为了赶到马库拉格而错过的那场战役——奥西里斯叛乱。 第13章 无形之影 奥西里斯星团,一个由十一颗恒星组成的天文系统,作为自旧夜的茫茫黑暗中勉强获得延续的巢都星团,它在帝国的远征舰队抵达其轨道的同一日宣布了对王座的臣服,借帝国的前期投入,为自身政治体系的稳定和延续注入了一股起死回生的活力。 也正是因此,奥西里斯突然爆发的叛乱无疑在帝国内政部的预期之外。这些自认帝国之笔的内政部官员不得不申请让更为有力的武器,即帝国的剑刃——星际战士,去解决这场毫无征兆的叛乱。 “在塞佩图斯十二号发动斩首行动,我希望确认,这是你的最初计划吗?”罗伯特·基里曼问,格伦·沃索托站在他面前,隔开基因原体与更多的战团长与连长。由于最新一批带有浮雕和军种标识的肩甲还没有从机械教工厂的滚滚浓烟中诞生,这些着甲的战士刚刚把新的蓝色u形徽拿着颜料画到自己的肩甲上。他们低下头,像受训的孩子一样表现出沉默的倔强。 “是的,原体大人,”军团的副指挥官回答,“根据情报,奥西里斯星团的行政和经济中心正是塞佩图斯十二号。一次针对这颗封闭巢都的快速打击足够击溃这次叛乱,叛乱军不会有时间重新集结他们的部队。” “根据情报,奥西里斯星团不应该发生叛乱。”罗伯特说。 “以前影月苍狼就是这样做的,他们展示了这种攻击形式的高效性,以及斩首行动对巢都世界基础设施的微小破坏。另外,作为帝国的附属,奥西里斯星团每年向帝国汇报的潜在军事力量和武装水平也帮助我们评估了我们可能遇到的反叛部队……” “根据情报。”罗伯特第二次说出这半句话,“告诉我,副指挥官,在我教给你们的第三课中,哪一条理论适合这种情况?” “理论为提供思考和分析的框架,提出可以采纳观点和假设,但现实决定理论,理论与假设必须经过实际的验证才能存在,信息的来源必须得到实践化和具体化的证实。出自第三课的十分三十一秒。”格伦·沃索托快速回答,熟练得让罗伯特觉得他或许是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背了下来。 “很好。”罗伯特说,“现在告诉我,一个占据上百万平方公里,居住上百亿人的巨型巢都内部,可能隐藏的叛军实力会与他们向帝国上报的力量一致吗?” “我不知道。真实数据必须通过实际观察来证实。”格伦说,罗伯特为他的回答感到满意。 原体转过头,透过歌利亚级战列舰的舷窗向外看。初次进入太空远航的兴奋被他藏在心中,他用对这片广袤群星的理性分析和数据采集,赋予他被兴奋情绪调动起来的感官和思路以实际意义。 桌面上的沉思者发出滴滴的响声,基里曼打开两条新的信息。 “准备好亚空间航行了吗?”佩图拉博问。“钢铁勇士第七连队会为你们做护卫。” “帝国之拳第四连队将进行支援,该连队配备的主要单位类型为突击配置单位,包括摧毁装甲专用单位和轻量防御工事部队,以及对舰重武器火力组,具体单位描述如下……” 罗伯特·基里曼笑了。 “格伦·沃索托留下,稍后告诉我伱准备运用的观察思路。马里乌斯·盖奇,去询问导航员对亚空间航行的准备情况;其他指挥官,回到你们各自的舰船,等待指令。” —— 莫尔斯刚刚发现,以实体的方式潜入亚空间,其实是他相对欠缺的一种经历。作为一名足够强大的灵能者和足够特殊的咒言使用者,他很难保持跟随舰队在亚空间一住就是数个月的耐心。 不过,从实体宇宙的角度,观看瑰丽的重重幻象以不可理解的方式将舰船吞入原油的七彩薄膜般灿烂而扭曲的以太汪洋,也是一种不差的体验;若要用艺术工作者的身份去享受这一刹那,恐怕有不少敏感而浪漫主义丰沛的感性灵魂愿意付出全部的代价,去一睹亚空间能带给人心灵上的直接震撼——这也是为什么一些恶性的污染来源往往通过艺术和文学作品的形式现世。 他站在战列舰的窗边,拉开铁质的沉重挡板,以肉眼观察着此刻窗外正在发生的一切变化。流动的光华被千百片黑暗的断面切碎成斑斓的丝线,占据了光谱从低到高全部色彩的浪潮熠熠闪动,深浅不一的粘稠色泽涌动着冲刷舰船被无形力场保护的外壳,如落下的飞瀑将坚硬的钢铁包裹在柔韧至极的条带内部,而这片汪洋深处不通过空气直接传入人脑的深沉低吟则补全了听觉和视觉的双重震撼。 莫尔斯的手指动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耗费力量将眼前的景色拓印至特殊材质的画布上。他没有兴趣通过打乱亚空间帷幕防护的手段去摧毁某个不幸的敌人。 他重新在这间战列舰里为他留空的小房间内坐下。星际战士尺寸的家具没有让他获得足以当沙发用的椅子——因为这里只有一堆朴实无华的训练用软垫。 佩图拉博在宣布要派出一支连队跟着基里曼前进后,自己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另外挑一艘战列舰跟在连队内部,这样假如罗伯特·基里曼遇到突发事故,他能够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和及时赶到的漂亮形象堂皇露面,完成他类似“战后扶起气喘吁吁的兄弟相视一笑”这类迄今为止未能达成的奥林匹亚完美英雄幻想。 是的,佩图拉博从来没说过他想要,但他就是在往这个方向悄悄努力。 如今的铁之主应当正坐在他从子嗣手里抢来的办公室中,因为座椅过于狭小而不得不假装钢铁般的基因原体不需要坐下休息。 至于失去了办公室的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兴许他正在舰船中央钢铁勇士们用于交流日常生活小技巧的阿哥拉集市中,赞扬基因之父的兄弟情谊和仁慈之举—— 一个黑点。 一个忽然跃入亚空间的棕褐色不规则小点。 尽管那个微小到连基因原体也不易确切察觉的小点在五光十色的变幻光华中几乎不值一提,但那种熟悉的独特集体灵魂波动在亚空间造成的情绪浪潮倒影中灰白的空缺,则急速抓住了莫尔斯的注意力。并且,和网道中那些从长出来起就与禁军、机械神教和钢铁勇士被迫和睦共处的生物体不同,这群一头撞进亚空间的访客将更多的无意识欢呼和渴战带入世界的背面,其中又混有一种超越常规的暴虐倾向。 不管他们从何而来,因何出现,这些家伙的到来必须引发一次舰队内警告。 兽人的冒烟废船在一次剧烈震荡后掉出了亚空间,下次出现则狠狠冲进亚空间的另一个点位,带来一系列无声的小型爆炸和零件掉落。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亚空间不可用常规空间定位描述的远处。莫尔斯同时用灵能联系了阿哥拉集市中央的沉思者和佩图拉博本人。 佩图拉博本人比他的子嗣们反应要略快一步,也许是阿斯塔特们正对着数据板上突然跳出的无发信人讯息提高警惕:+莫尔斯,发生……+ 在灵能通讯的瞬息之间,一股猛烈的冲撞力突然直接砸在战列舰侧面,灯光错乱,仪表过载,船体发出巨响,所有警报齐鸣,仿佛足以令天地倾覆的庞大力量使战列舰几乎倾倒,而亚空间的混乱潮流则加倍地强化了舰船之内的感官混乱与人体翻倒,星际战士们相互支撑着抓住横杠站稳,忍受耳中爆发的嗡鸣。 钢铁勇士战舰引以为豪的坚韧性和稳定性在这次突如其来的重创中失利,船体外壳被破烂的兽人废船撞角结合着一股乱七八糟的神秘力场重重击中,而真正造成足以撕裂钢铁的伤害的,则是现实宇宙与亚空间相接触那一刹那带来的无可匹敌的超现实毁灭性伤害。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必然,敌人恰巧直接传送进他们位于亚空间的同一个坐标之处。这足够摧毁人类科技水平能创造出的全部护盾。 气压的剧变带来可怕的眩晕和致死的痛楚,空气从星际战士的唇边脱离,暴露在盔甲外的头部和盔甲内的身躯相互撕扯,直接暴露在亚空间和现实的夹缝中,对任何凡人而言都等价于天下最为痛苦的死亡。 然而,仅仅半个连神经都来不及反应的刹那之后,破裂的战列舰外壳就被金色符文的锁链强行固定,光膜封锁了以太洋的全部扭曲漩涡,而试图跳进船内的吼叫的兽人则在冷厉锋锐的金焰中顷刻化作飞灰。 下一个瞬间里,兽人的废船被金蓝的烈火无情吞食,符文切割漆黑的虚空,将整个袭击的船只连同上面的所有活物,都焚烧成白热的断片和熔铁之雨。与此同时,破损的深灰色战列舰金属外壳从濒临崩坏的边缘开始飞速复原,钢板闭合,灼痕消退,管道重连,原子相接。顷刻之间,毁灭的趋势在金光符文的作用下宛如时间倒转般变更作修复的奇迹。 作为正在被修复的舰船的背景,那些坠入虚空的细碎亮片和阴影余烬则如流淌金铁的暴雨般炸向斑斓的亚空间深处,被无休无止涌动不息的非物质浪涛与窸窸窣窣的贪婪暗魅蚕食吞噬。 而佩图拉博的思维还在灵能的通讯回路中,惯性般说着他尚未说完的那句话:+……什么事了?+ +现在没事了。+莫尔斯说着,无视电子锁径直推开了被铁之主征用的办公室大门,声音亦从灵能传音所附带的奇异隔离之感中,回到了现实能够触碰的范围之内。“兽人的船差点传送到我们的舰艇内部,我追溯了一下,是巧合。” 佩图拉博从战列舰差点被拦腰截断的瞬息惊慌中恢复,找回了他的逻辑思维:“有兽人出现是巧合?” 他们来追查奥西里斯的叛乱,假如那场叛乱是兽人的手笔,以佩图拉博对兽人的了解,他不认为这群总是把事情弄得声势浩大一团乱麻的生物,能在帝国的情报体系面前隐身,即使帝国的情报体系和整个帝国文官系统的和谐程度一样糟糕。 “它们险些撞上我们是巧合,这些陷入混乱的兽人穿梭亚空间的水平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莫尔斯转动着他手中的金色笔杆,“但它们正是对着我们的舰队而来。” 他将笔尖指向窗外:“看,另一艘绿皮废船,基里曼最好退出亚空间。在这些违反物理规则的航道内展开乱战,是帝皇都未必会做的事。” 顺着他笔尖指定的方向,亚空间潮汐忽而爆发出一阵狂躁的暴乱,将闯入的船只残暴地撕得裂解四散。 佩图拉博立刻简短地向丹提欧克下令,建议罗伯特·基里曼迅速退出亚空间,返回现实宇宙。莫尔斯看了他一眼,知道佩图拉博还不太想告诉基里曼他就在这艘险些被炸穿的战列舰中。 仅仅数秒之后,丹提欧克发来回信,告诉他的基因原体,在罗格·多恩更快一步的建议下,罗伯特·基里曼已经决定浮出亚空间——是的,罗格·多恩也跟着他的第四舰队来了。 “跟随罗伯特·基里曼离开亚空间。”佩图拉博通过连在沉思者上的一根缆线发出指令。 他随后看着莫尔斯:“你对兽人的袭击有头绪。” “还不确定。但我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某种灵能力量的波动在亚空间遗留的涟漪,以及它呈现出的虚影形象。”莫尔斯挥了挥他的笔,空中浮现出一个浅色的沙漏。“这是袭击的根源。” 佩图拉博紧盯那个沙漏,两秒后,他给出答案:“那是异形的飞船。” “好极了,我们就这样告诉你的连长,让他去和罗伯特·基里曼汇报吧。”莫尔斯说。“我确实有些好奇,绿皮为什么突然找上了我们。” 注:实际上奥西里斯星团在太阳星域,但…… 这是另一条世界线 第14章 奥西里斯之战(1) 初次浮出亚空间的体验,对罗伯特·基里曼而言,就像是春季在瀑布底部的水潭中捕鱼后上浮,伴有隆隆的回响与短时的恍然。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数分钟后:后续的恍惚来源并非浩瀚洋波纹带来的冲击,而是他被钢铁勇士连队旗舰上爆发出的金蓝双色光芒引发的深深思考。 那种蓬勃而不可理解的能量,让整个他认为自己已经称得上熟悉的世界,忽而被笼上一层陌生的面纱。他多线运转的大脑立刻分出数个空闲核心,用以推导马库拉格现有科技,乃至整个人类帝国目前展现出的军事科技水准中,到底有哪些条件的组合能够达到这种奇迹般效果的几分之一。 没有,他的理智说,没有任何可能。 能量的学说正在被整个推翻,现有的物理知识被完整地踩踏在那股金蓝光芒之下。超凡、磅礴、可控,这既不属于人类可以利用但仍称不上了解的那些经验知识,更不属于已经被纳入现实和真理体系的理论基础。那是…… 他险些要用上“神秘”这个象征着对未知和非理性屈服的形容词。某种意义上,真正让罗伯特受到打击的,正是他瞬间放弃继续求索的思维所表现出的不坚定。 “那是什么?”基里曼问,希望原来的军团指挥官,当前他的副官格伦·沃索托能给他一个数十年远征经验能交付的答案,一个对于灵能现象和上限的解答。 “一个带有金光的黑影。”格伦说,“身披铁甲。” “什么?” “在那里。”格伦提示他的基因之父不要继续看着窗外,“钢铁勇士的连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罗伯特·基里曼从窗边转身,视线从漆黑的现实宇宙背景中脱离,落在指挥室中正在浮现出的钢铁和黑黄条纹的三色战甲之上。 一道缠绕金色纹路的影像悄无声息地出现,就像照片经冲刷而显形。钢铁勇士连长的面部被带有竖纹呼吸栅格的头盔遮蔽,规整的斜角黄黑纹路铺衬在战士的右肩甲与左膝之上,第四军团的序号则刻在左肩甲的一角和右膝处,加上数条装饰性的铁链,将层层叠起的环形腿甲与腰甲做出了简练而美观的分隔。 “钢铁勇士第七连连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基里曼说。 “尊敬的原体。”丹提欧克说,金光从他的身上褪去。 “你怎么在这里?”基里曼忍不住问,“我们没有收到任何连线请求。这也是帝国的短距离通讯成像吗?” “不,这是灵能。”钢铁勇士冷静地说,抬起一只手。流动的虚幻光芒在他动作的间隙里若隐若现,令如今他的影像和现实中阿斯塔特的躯体做出区分。“为了维持更加及时的沟通,我出现在这里。” “灵能。”基里曼重复了一遍,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只要连接起短距离的通讯阵列,搭建联系的接口和统一定位器,全息影像也能通过一些更符合现有物理常识的方式出现。 也许某一天,不通过无法解析的灵能,人类帝国也能获取这种超规格的通讯手段,那么基里曼会感到更加高兴。 事实上,与整个奥特拉玛曾拥有的庞大疆域中的诸多国家重新取得通讯,一直以来都是执政官康诺·基里曼的最高愿望之一。 受限于技术的阻碍,他们不得不选择专注于星球之内的改革——这既是在困难众多时挑选突破口的技巧,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基里曼有时确实会想,假如帝国的远征舰队没有这么早就降临于此,数年或数十年后,他们或许将在群星中找到他的踪影。 “方才的爆破对你们造成损伤了吗,连长?” “在工匠莫尔斯的保护下,我们有幸平稳度过那场突发的小型危机。” “他是一名灵能者。”罗伯特说,希望自己的话语听起来不像是茫然的喃喃,“好。这就是灵能者的力量吗?” “我们往往认为,原体佩图拉博的这名导师是灵能者中最特殊的一类。在我们舰船上的其他灵能者没有他所展现出的种种特性。” “很委婉。”罗伯特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对帝国平均的灵能者水平没有莫尔斯的夸张表现力,感到一点儿令人愧疚的欣慰。 他往窗外又看了一眼,原体的视线尽头,又一场爆炸突然爆发,从舰船舱体内被释放的可燃气体炸出一串转瞬即逝的橙红火花。漆黑的虚空吞噬了争斗双方的呼吼,毁灭在寂静中进行。 “我对兽人没有足够的了解。”原体说,“你们能否告诉我,它们现在是正在展开一场内战吗?” “在莫尔斯的监听中,是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询问莫尔斯是否要与您共享。” “我不是个好的翻译,”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忽而插入其中,“没有办法同声传译出绿皮的语气词。还有,它们不完全是在内战。” “请与我共享监听内容,工匠。”罗伯特挑选了一个大概不会出错的称呼。他和莫尔斯几乎没有私交。 “加把劲,小的们,大牙老大说,它的战车从兽人之间压过,带着一把巨大的大突突,炸弹把绿皮的血肉和碎的铁块一起炸得满地都是,砍刀和欢呼一起在随处可见的同类头颅和被开膛破肚的飞翔的躯体间穿梭,屁精慌乱地四处乱跑,这让大牙老大感到恼火,它发出嚎叫,液压的爪子撕碎了尸体,内脏掉落,一些技师小子被涌入的疯狂同类咬掉了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冲击波卷过战场,有的灵能小子炸死了自己,一个心情不好的老灵能小子手上发出奇怪的绿光,狂野地炸碎了用来控制敌方绿皮的灵能链条……” “我还可以一直这样翻译下去,伱需要吗,基因原体?” “概括一下情况吧。”罗伯特在勉强接受了若干个全新词汇,并将其归档到他的大脑数据库中后,决定先听一听总体的局面。 “概括起来就是,有一伙绿皮发现另一波绿皮受到了某种灵能生物的操控,要来袭击一群孱弱的小虾米——也就是我们的舰队。它们认为这太不waaagh了,所以去袭击另一波绿皮。”莫尔斯说着,身穿黑袍的身影浮现在极限战士的指挥室中。“它们困住了彼此,你的决策是什么,原体?” “我不了解绿皮。”基里曼说出这个古怪的词,“帝国和它们的关系如何?” “看来还没有人告诉过你,讨厌异形是整个人类帝国的关键理念之一。至于绿皮本身,从总体上来看,我们算敌人。因此,你的决策是什么?”莫尔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罗伯特·基里曼,语气里毫无多余的感情。 “给我一个建议,格伦·沃索托。” “杀死它们。”副指挥官简短地说。“两边一起。” “马里乌斯·盖奇,告诉我,依照战斗经验,我们携带的远程火力足够杀死多少单位的绿皮?” “难以估算,原体。”第一连长回答,“绿皮的科技上下限浮动极大。” 在罗伯特问到他之前,工匠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观察员。除非你本人濒临死亡,或者我的栖身之所被袭击,我不会加入战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向数据板上正在闪烁的一道请求:“有人去搭理一下帝国之拳吗?” 马里乌斯在得到罗伯特的点头许可后接通信号。 屏幕上同时出现一个阿斯塔特的头部,和一个基因原体穿着金甲的身体中部。 在自称哈斯卡尔卫队之主的阿坎姆斯向罗伯特·基里曼问好后,罗格·多恩接过通讯器,将摄像头对准了他那张岩石般坚毅的脸:“针对这些绿皮兽人,你的决策是什么,罗伯特·基里曼?” “我们正在讨论。”罗伯特说,“你有建议吗,罗格·多恩?我相信我的副官提出杀死所有兽人是合理的,但这不是我们的战斗目标,我们针对奥西里斯携带弹药、提供补给,探讨理论,布置战术,做出对应的战前准备。一场意外的战斗会打乱全部的战争节奏。” 多恩静静地听着,在罗伯特说完话的半秒后,他张开嘴:“你的看法是,你希望杀死兽人,但因准备不足而犹豫,对吗?” “是的。”罗伯特承认了,尽管他觉得承认这件事似乎不是很舒服,“我不能带两万九千名还未获得足够了解的士兵在完成任务目标之前……” “三万三千名。”罗格·多恩纠正道,“我与佩图拉博的子嗣目前借调在你手中,他们的生命属于你。” “我们绕行。”罗伯特再无犹豫。 他不需要将子弹与性命填补在帝国的荣誉奖牌上,何况兽人只不过是他们真正敌人用于掩护的森然迷雾。真正的敌人是且只会是军令中存在的敌方统帅,而他们已经在造成任何损失之前暴露了能力的一部分端倪——玩弄心灵的灵能者。 好极了。罗伯特想。无论灵能到底是什么存在,他正要去杀死一批灵能的使用者。 “多谢你的建议,罗格·多恩。”罗伯特说。 多恩回以一个简单的点头,随后把通讯器还给他的子嗣。白发原体对来自兄弟的赞美没有多少需求。 阿坎姆斯接下通讯仪器,“帝国之拳第四连队将跟随极限战士行动,有任何意外,联系我们”,他说,切断通讯。 “我真希望佩图拉博也在这里。”莫尔斯低声说,“事实上,我觉得他已经开始感到可惜了。” 他的身影消失得比他飘荡的话音更早。 最后停留的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隔着一层铁面具,再加上空间造成的实际阻隔,罗伯特判断不出这名钢铁战士的情绪。但在离开之前,丹提欧克给了他一句话:“感谢你,原体罗伯特·基里曼。” 他没有说明他到底在感谢什么,罗伯特·基里曼希望这名连长是在感谢他的明智。 丹提欧克。好吧,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 “检查导弹挂架,兄弟。”瓦伦图斯·多洛说,“我们是侦察兵,但我们不是去送死的。” 卡斯皮恩头盔上的显示器提示他风暴鸟上的所有挂架状态良好。他将其告知瓦伦图斯。“我检查过许多次了,长官。而且还没到我们登陆的时间。” “不要称呼我长官,韦鲁斯·卡斯皮恩。”瓦伦图斯从风暴鸟的舱室内跳出,“我们没有那么生疏。” “很抱歉,瓦伦图斯,但说真的,你和我们的父亲忽然就变得有些相似。”卡斯皮恩摇了摇头,“弄得我有点紧张——还有,天哪,我还是只敢在私下里喊他父亲。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个。” “别多嘴了,卡斯皮恩。”瓦伦图斯说,“注意你的语言。” “是,长官。” 等待舰船靠近奥西里斯星域的过程是漫长的。为了避免惊扰正在相互乱战的兽人集团,节省己方弹药与能源,罗伯特·基里曼的歌利亚级战舰带领船队绕了一段远路。 他们渐渐驶入一片遍布燃烧的碎片与危险的火药和辐射的混乱区域,十一颗恒星的范围已经被三维空间内分布极其广阔的战斗痕迹填满;兽人和一些依稀可以辨认出属于帝国方行星的舰船残渣在深邃夜空中浮动,受引力的影响回旋不止,泼洒着钢铁的残骸与碎屑。 铺满整个恒星系的残渣让星际战士们陷入静默。通过战场情况来判断,这些不计其数的兽人在帝国的本次行动中实际上占据了协助的位置:倘若这支两万余人的极限战士队伍径直闯入这片星区,他们无疑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何况还有一支使用灵能的种族隐藏在幕后伺机而动。 帝国远征军的鸟卜扫描仪已经开始行动,无数条数据正滚动在阿斯塔特指挥官与凡人船员的面前。 一条新的命令通过内置的传声装置送入极限战士们的耳中。“侦查队,准备进入奥西里斯星团。” “侦查队收到。”瓦伦图斯回答,再次扫视这艘停在侦查船内的风暴鸟,然后转身。“跟上,卡斯皮恩,还有艾欧忒·卡帕,都过来。去驾驶舱,我们需要实时调整航线和备用航线。” 第15章 奥西里斯之战(2) “你们的建议,连长们。” 罗伯特·基里曼说,站在指挥室的大厅中。他的存在让原本显得过于空旷的大厅倏然被其高贵的形体不自觉散发出的光辉所充实。 “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自己做出所有的决定。正相反,我要看到你们的分析与思考。” “在侦察部队将信息送回后,我们登陆塞佩图斯十二号。”格伦·沃索托回答,在几次反复的思索之后,依然选择坚持他最初的策略,即使这会令他显得固执。 “理由,副指挥官。” “绿皮兽人意外爆发的内战扫除了航道中的阻碍,绕过绿皮的炮艇,找到一条观测盲区的航道,我们可以做到以最小的代价侵入战区核心。” 基里曼不否认也不肯定。 “还有谁想要表达看法?” “我们应该优先拔除部分防空火力以及护盾。”另一个相对年轻的连长说,“在抵达塞佩图斯十二号后,用战略轰炸处理地表情况。” “还有吗?”基里曼等了数秒,在这期间用视线扫过所有在场的指挥官,确保他们清楚自己正在被注视。“还有谁有不同看法?” 他的手指敲了一下桌面,令他感到陌生的手甲在厚重的大理石表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随后,罗伯特将沙盘投影在背后的白墙上,将已经撤去所有纪念过往荣耀的华丽徽章与丝绒旗帜的光洁墙面,重新以单调但足够清晰的战术标记地图着色。 “这是塞佩图斯十二号,我们的战略目标,”基里曼说,“而在这些星球上,存在着本星团在爆发叛乱前已经确定的对舰队火力点,”他圈出一些行星,“假如我们没有足够的毁灭性火力,我们固然可以经过这条路线,”一根清晰但曲折的箭头被画出,“直接绕过已知防卫点进入塞佩图斯,但你们显然没有把我们的盟友,即另外两位基因原体的下属计算在内,也没有把伱们自己的大功率武器纳入考虑。” “理论:灭绝武器的使用应当被尽量减少。实际:毁灭性武器可以运用于恰当的环境中。我不喜欢以大量生命作为胜利的基石,但是,在这里我看见更高的效率,和更大的成功可能。” 罗伯特画出另一根箭头,箭头之外有小型的侦查船散布,前端是携带战术鱼雷的高速战斗舰艇,中间为主力运载舰队,三维空间中箭头的周围一圈则由极限战士军团为数不多的护卫舰和大量的重火力战列舰包裹;两支借调的协助连队游离在外。 这根箭头取用了一条更加直接的线路,途径几处防御行星,直指奥西里斯星团中心。 他转过身,双手撑在桌边,湛蓝的双眼让阿斯塔特们想起战前工作不止的苍穹预卜仪,敏锐且锋利。 “我们要快速取得这片宇宙的战舰优势,压制塞佩图斯十二号及其周边领域的地面对战舰、战舰对战舰的防御火力。无论是跳入沙漏飞船解决异形,还是降落在塞佩图斯十二号,这都是必须完成的前置条件。” —— 卡斯皮恩把一堆传回指挥室的文件飞快地归类,顺便跟瓦伦图斯聊天来缓解脑力的消耗。他们所在的侦查船刚从一次有惊无险的探查中归来,正在大部队之外划着小圈。 “卡帕的指挥还挺灵巧,”卡斯皮恩说,“比凡人船长自决的时候好多了。我们这样去转了一大圈,硬是没让任何光矛瞄准过。” 扫描仪提示有一个敌军控制行星的信号忽然消失,不确定是否是取得了信号屏蔽手段躲避追踪。瓦伦图斯快速切换通讯频道,让来自帝国之拳的最新消息送到指挥室中。 “行星巴勒尔的护盾已被摧毁。”帝国之拳的某个军官说。 瓦伦图斯还没认清那些未曾摘下头盔的临时伙伴是谁。他回以“收到”,重新勾画奥西里斯星团叛军的实际控制线。 卡斯皮恩在数据板上快速敲击,向其他侦查船实时反馈最新情报。“我真高兴我们这次有靠谱的队友,帝国之拳,他们在帝国军队里得名是不是因为统一战争的罗马之战来着?” “八点方向,夹角五十度。前进,不是开火。”瓦伦图斯拎起通讯阵列向船长室送去最新指令。 卡斯皮恩抬头看了一眼全息投影,在瓦伦图斯报出的前进方向上,一连串的红点依次熄灭,标记为钢铁勇士舰队的铁灰色标识正在离开。他有一瞬间感觉到这两支舰队好像展开了一场无形中的竞争。 “第四军团钢铁勇士,”他说,“怎么打得比有原体带队的第七军团还猛……他们是不是有一个超级灵能者?” “与灵能无关,那是他们本身的实力。”瓦伦图斯难得理了一下卡斯皮恩,“动力室的运转状况。” “蓝色指标,极限蓝色。”卡斯皮恩自豪于他的语言双关。 瓦伦图斯点头。拉起通讯阵列,拨动桌面的一个机关,脉冲迅速把新的信息击入侦察船的船长室。 卡斯皮恩花了一毫秒去看完瓦伦图斯面前的数据板,“增加转弯速率,拉高侦查船头部,进入盘旋追击”,他吃了一惊。 “我们只是一艘侦查船,长官!” “但我们有炮。”瓦伦图斯说。“帝国之拳舰队发来信息,他们将要跳帮一艘落单异形沙漏飞船。我们做掩护。” 卡斯皮恩深吸了一口气,“战机不可失。竟然有比我们这群战争之子还冲动的家伙。” “首先,我们是极限战士。”瓦伦图斯敲下按键。 “其次,”卡斯皮恩边说边拉过一份新的空白纸卷,以星际战士的宽大手掌迅速书写出长串规整而小巧的哥特语记录,“其次他们有罗格·多恩在前线。我不是说我希望父亲也在那儿,但一个原体,天哪,”他换了一张纸,“我真想跟在父亲身边作战……” “闭嘴吧,卡斯皮恩。连艾欧忒·卡帕那个新人都比你安静。” —— 佩图拉博站在对一个基因原体来说显得有些狭窄的“阿哥拉集市”中,一根与中央沉思者直接相连的黑色线缆表明他正在旁听丹提欧克、罗伯特·基里曼与罗格·多恩的三方会话。 这处钢铁勇士的军团集市在建设之初没有考虑到原体的莅临,毕竟佩图拉博更常出现在原体的荣光女王级战舰铁血号前半段十二人大殿的石匠俱乐部中,这无形之中对钢铁勇士的两个主要结社做出了层次上的区分。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推行德费斯所遗留的这一项目时,甚至担心过基因之父会因为自己某种意义上的越权举动而不愉。 但佩图拉博愿意屈身于这间朴素的战士集会厅,面容之中全无不耐,平静地在他做出决策后,进行以一名基因原体的非凡思维能力所能给出的提示。 这几乎让丹提欧克感到某种错位的受关照之感。 佩图拉博一眼看出他的情绪,“我的子嗣不可弱于他人,”原体给出他的解答。 丹提欧克尊敬地向原体低头,转过身看着被一分为二的数据板上另外两个原体的通讯窗口。 现在他好奇的内容变成了为什么基因之父不自己去和他的兄弟们对话,非要找自己做一个中间人。 帝国之拳和极限战士的钩网与跳帮桥穿刺在沙漏飞船之内,为帝国之拳的跳帮提供通道。很快,他们进入这艘飞船的外壳之内。 这艘异形飞船的表层已经被兽人未知能量炮的攻击余波震开,防卫系统接近全面瘫痪,半个飞船就像真正的破损沙漏一样往外洒出无数反射光芒的焦黑碎片。它的残破和落单证明这艘飞船已经遭到舍弃,这是罗格·多恩敢于单舰进入异形飞船的判断依据之一。 罗格·多恩不会在战场上携带摄像机仆,因此他正在通过盔甲内置的扫描鸟卜仪和能量侦测仪,将异形沙漏飞船内的情况,通过大段大段在屏幕上高速滚动的数据,间接地送到极限战士歌利亚级战斗主力舰和钢铁勇士的手中。 罗伯特·基里曼因为对帝国仪器惯用数值和转换比例的不熟悉,不得不接受了他只能一半依赖于多恩那干巴巴的口述,来建立一个对异形飞船内的结构的印象。而得益于佩图拉博从脑后摸出的又一根线缆中内接的建模成像程序,多恩的数据直接在丹提欧克面前被实时重构成可视化的画面。 顺便一提,即使钢铁勇士内部的所有程序都对佩图拉博保留了识别接口,有一些程序的版本依然会因为种种原因产生相对科技核心铁血号的落后,这有时会和铁之主脑内的最新版本控制线缆发生版本冲突。所以佩图拉博还有一根专门用来更新子嗣飞船内系统环境的数据线。 在鸟卜仪成像中,整个视角正随着多恩平稳的奔跑,高速向飞船内部逼近。重新修好的风暴之牙咬断墙壁,精准地劈开挡路的墙壁,以及墙后藏有的未被引爆,甚至未被装配的原子炸弹。前方的道路极其曲折且漫长,并且宽阔到足以容纳小型舰船入内。不难看出,这里实际上是异形飞船中的一处小型舰船修理站。 丹提欧克想到山阵号——他对自己的基因原体在心中说了一声抱歉,但眼前的沙漏飞船在功能上的确与山阵号更加接近。这里不该被称为飞船,而应该被称为一座小型的空间站。 至于太空堡垒,他认为眼前这个不过数公里长宽的沙漏空间站还配不上这一称号。 罗格·多恩在沙漏空间站旋转如时钟表盘般的复杂结构中带领他的原体卫队前进。哈斯卡尔卫队和第四连的部分普通阿斯塔特正忠诚地护卫在多恩附近,为他处理着周边的隐患。 丹提欧克没有看见西吉斯蒙德的身影,但一个人群中尤其高大的新兵短暂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意识到因威特已经为帝国之拳带来了第一批与原体出身相同的兵源。 沙漏空间站的建筑风格和人类区别极大,这里没有常规的楼梯、房门与铁锁,遍布滑坡、运输车与细长的管道,就像居住于此的异形是某种流动的奇异存在。使建筑结构演化为某种诡异艺术的,是此处恰到好处地装饰在各地的透明时钟和运转的表盘。反映光影的盘面与一格格弹动的指针比比皆是。时间的流逝与回归似乎是这种异形文明中极其重要的一条要素。 依靠罗格·多恩证明时间流逝速率的实时传信,和不知何时出现在丹提欧克背后的莫尔斯进行的判断,他们确定这只是异形文明所推崇的文化,而非真的具有什么时间科技或灵能方面的武器。 数分钟的奔跑后,他们深入到沙漏空间站的内部。 证明他们已经足够深入的第一条证据是,罗格·多恩的鸟卜仪范围内,终于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异形:那是某种幽灵恶鬼般的蒸汽状生物,形体上燃烧着炽烈的能量,爆炸在其体内时时刻刻地进行着,这让多恩携带仪表的读数开始失常一般地大幅闪动。 初建不过一年有余的哈斯卡尔卫队立刻冲上去为他们的基因之父进行战斗。由于这支卫队中的每一人都是经历了阿坎姆斯和西吉斯蒙德共同审核的统一战争老兵,他们的战斗力显然不能用建队时长来进行评估。 卫队首先试探动力武器对这种气态异形的伤害力,确认它们的气态肢体依然可以被物理手段斩断。 一个回合之后,在异形爆发出的灵能力量中受到强制战斗震慑的队友撤出近战,重整阵型,第二批围攻者立即冲锋上前,替下他们的位置,以极强的进攻性分别对异形的头颅和众多肢体进行挥砍。这一只异形没有活过三十秒。 多恩沉静地挥手向前,被修好的风暴之牙切入炽热的空气。帝国之拳的战士继续深入。 随着又一面墙壁的倒塌,更多敌人涌现在他们眼前。被某种神秘灵能力量操控的人类奴工举起他们简陋的扳手或链锯,向星际战士靠近。阿斯塔特额外花了几秒钟杀死他们中的每一个。 “罗伯特·基里曼。”多恩忽然在通讯频道中转变话题,结束了他对于战场的陈述性描述,“让战士就近参与这场战斗。我们需要更多人手清理空间站,杀死被操控的人类和操控人类的异形。” 罗伯特分出一路思维用来计算,一个眨眼过后,他回答:“瓦伦图斯·多洛的侦查船与钢铁勇士梅苏特·坎波斯率领的突击小队在你附近。瓦伦图斯会加入跳帮。” 丹提欧克开启传音阵列,知道佩图拉博的沉默等价于认可。“梅苏特·坎波斯会加入跳帮。” 第16章 奥西里斯之战(3) +罗格·多恩没有留活口。从蒸汽异形到被操控的人类,他清理了所有敌人——当然,异形飞船里的无害杂菌不算,马卡多。+ +是的,马库拉格确实有过这个文化。婴儿在出生后,不论性别,只要不够强壮,就会被留在山顶上自生自灭。+ +考虑到灾难性的人口总量,因威特珍惜他们的新生儿,但死者不会收到比一次低头更多的哀悼。+ +奥林匹亚?奥林匹亚自然环境优美,人文风气宽松,社会福利高,宜居地带广,这就是我们钢铁勇士人数正在逐步靠近二十万的原因。+ +努凯里亚?我不知道。这要看安格隆的态度,他对努凯里亚原本的文化离深恶痛绝只有一步之遥。+ +我不想讨论他们的行为是出自屠戮异形的决心,还是为被控制的人类带来解脱的仁慈,抑或只是纯粹的无情,马卡多。我只是在客观地帮你描述我看见的一切。+ +我强调文化?那一定是被罗伯特·基里曼影响的。他才是那个以马库拉格为傲,以至于天天将文明的文化、军团的文化,那些诸如此类的架空词汇挂在嘴边的人。+ +当然没有,帝国宰相。不过我觉得他只是还没有想到。不,这不是替这些基因原体们辩解。我相信他们只是还需要一个思维的击发点,一根撞针,一种足以触碰到灵敏弹簧的压力。什么?不,我会强调我人在奥西里斯,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会失望。当然。不过在这之前,让我先相信他。+ 莫尔斯将金色的笔杆抛回桌面,听着那件融合了灵能与帝国尖端科技的小玩意在铁制的台面上发出一连串的磕碰声。 罗格·多恩与几名完成任务的连长和小队长各自返回他们的战舰,继续向塞佩图斯十二号的方向前进。在第一艘废弃的沙漏空间站被探明后,帝国远征军对奥西里斯的灵能异形具备了更充分的了解。 多恩充当前锋中最为迅猛的侦查兵,罗伯特·基里曼接收罗格·多恩传回的数据并送给“钢铁勇士舰载分析模型”,丹提欧克再将分析结果送还给罗伯特·基里曼,等待极限战士之主做出他的决策。 奥西里斯星团的防御屏障在几位原体的合作之中仿若不存,而他们的路线规划和攻击策略在凡人与星际战士眼中只能用不可思议的奇迹来形容。 “在我们的父亲、原体罗伯特·基里曼与原体罗格·多恩的联合作战下,通往星团核心的道路已经被扫清。我们的部队一层一层地解除了奥西里斯异形的松散防御体系,截至目前,这都是一场出色的作战。” 丹提欧克坐在阿哥拉集市的沉思者中枢之前,在钢铁勇士的连队内部发出公开通讯。 此时队伍之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基因之父就在丹提欧克的战列舰里,尽管不怎么理解,大家还是默契地为父亲保守这个秘密——毕竟佩图拉博做出的决定中包含的未解谜题从未减少,比如工匠莫尔斯,他们私底下讨论他的用词都是“你知道是谁”。 “接下来,我们将进入奥西里斯的核心防卫圈。我们的敌人将不再是溃败于绿皮之手的遭遗弃的灵能种族,也不再毫无章法进行追击的受控兽人。我们将要迎接一场充满未知的大战,而我们的人手并不充足。” “度过这场战役,我们面对灵能敌人的经验将更加丰富,手段将更加多元,这是罗伯特·基里曼赠送给他的子嗣的战役,也是第十三位原体赠予我们的磨砺。” 丹提欧克感受到有人在自己肩膀上拍了一下。佩图拉博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他们保全生命。” “……但是,在这场战役中,没有任何指挥官希望你们将自己宝贵的生命无端消耗。伱们不只属于你们自己,你们的性命还属于帝皇的天鹰,属于我们的基因之父。战士们,用好它。” “接下来,我要重新对各小队进行分组。首先,梅苏特·坎波斯,跟随极限战士。” 通讯器中传来这名统一战争老兵的回应。他曾经是那名已故战争铁匠在基层时的战友,丹提欧克决定让这名经验最丰富的战士去应对极限战士主战场上将要面临的危险,同时在那名刚回归的基因原体面前展现钢铁勇士的力量。 “斯坦顿·马修斯,继续跟随钢铁勇士舰队行动……” 任务分配结束后,丹提欧克回头看着自己的基因之父。 佩图拉博坐在他身后,没有着甲,浅色且以奥林匹亚本地语言作为金色装饰花纹的长袍覆盖在他高大的身躯上,刹那间让丹提欧克以为自己回到了数年前的奥林匹亚。 那时佩图拉博正作为洛科斯的少年新贵声名鹊起,他治下的国度令半个星球的公民心生向往,他本人的画像也在奥林匹亚各地流传。接着丹提欧克无声地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的基因之父远比当年画像中的黑发少年宏伟而威严,有些丹提欧克说不清的因素正在他身上发生改变。他越发沉默和内敛,眉头仿佛永远略微地皱着,但一些真正让这名基因原体从凡人之中产生区别的精神力量,则变得更加蓬勃有力。 “父亲,我继续带队吗?”丹提欧克问,回应了佩图拉博眼中的探寻。 “看情况。”佩图拉博回答,“假如罗格·多恩携带的攻击性力量不足,你去听他指挥。剩下的队伍交给我。” —— 卡斯皮恩回到指挥室,要看见瓦伦图斯没在工作可不容易,但现在他的队长的确正站在窗户边,一言不发地旁观空中划过的大批光矛。 从一周前开始,侦查任务基本结束,瓦伦图斯的舰船游走在奥西里斯星团最贴近核心区块塞佩图斯星系的圈层之内,与主部队保持略远于帝国舰船宏炮射程的距离,在监视目标的同时完成一些必要的火力补充。 这些被异形奴役的凡人战舰在星际战士和原体们的直接指挥下节节败退,而钢铁勇士旗舰上时不时向外发射的金蓝恐怖灵能则作为一种未知的可怕威胁,极大地打击着灵能种的信念和力量。 罗伯特·基里曼的通知已经传来,这一周之内,他们就能将奥西里斯灵能异形中最大的那个沙漏空间站纳入包围圈。 “我记得我们也遇到过这些亮闪闪的武器,”卡斯皮恩凑在瓦伦图斯的身边,肩甲彼此相撞,“漫天的高射炮,就向着我们的风暴鸟冲过来。那天我们差点把命丢在里面。” “那是一个科技帝国的无谓反抗。而这是钢铁勇士的梅苏特。” 瓦伦图斯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被钢铁勇士的远程火力一批批击落的挡道的兽人船只,他们的每一击都能表现出经过计算的美感,没有任何一发激光被浪费,在进攻的同时,更是不曾给敌人留下任何反击的空隙。 “虽然他们在进攻,但我总觉得我看见了一群防御大师。”卡斯皮恩评价道,偷偷撇了撇嘴,“我觉得我们能打得更漂亮。” “纪律。副队长韦鲁斯。原体罗伯特·基里曼正在为我们展示他的纪律,你不该在此时追求不属于我们的战绩。” “多洛长官啊!你就直说吧,我最近哪里惹到你了?” 瓦伦图斯没有搭理卡斯皮恩。他接起通讯阵列,“三号侦查小队。请讲。” “是的。”他挂断通讯,转头看着卡斯皮恩,“你有工作了。原体让我们全部加入包围圈,和他一起准备跳帮。” 卡斯皮恩把头盔扣到头上,因为尚未固定所有锁扣,头盔内置电子设备没有激活,他的声音直接穿过层层金属,沉闷地响起:“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船长室指挥。”瓦伦图斯说。 卡斯皮恩艰难地用他戴上手甲的笨重手指比出一个明白的动作,他的尝试不太成功。“那么你的风暴鸟归我了,长官。放心,为了感谢你乐意让我跟父亲并肩作战,我会把这个大家伙安安全全带回来的。” “这不是我的风暴鸟,这是军团的财产。” “明白,十分钟后我就把你的咖啡杯从窗户里扔出来。” “混蛋。”瓦伦图斯说。 “什么?”卡斯皮恩停下脚步。 “不准扔,你这个混蛋。” 卡斯皮恩发出一阵大笑,用了两大步跑回来,给了瓦伦图斯一个属于着甲星际战士的过于沉重的拥抱。 —— 他正在随着战争的推进而变得暴躁。罗伯特·基里曼想。 当更多的炮火在寂静的宇宙深处无声回响,他想起康诺陪伴他把玩着马库拉格的铜币看星星的那些夜晚。那些记忆中的繁星开始燃烧,在绚烂的光矛与庞大的炮口中爆破,在异形沙漏空间站的挤压和帝国舰队的榨取中变成干燥的粉末,从内而外地被击破。 毁灭的步伐与他的心跳在同一个节拍中响起,带动着他滚烫的血液在身体内奔流,通过呼吸的气流进入空气,在嘴唇上方留下灼热的触觉。 他回想着尤顿曾经给过他的教导,在他和平征服伊利瑞姆后尤顿女士给他的由衷赞赏和欣慰的那一个眼神,脑内滚滚不息的战意逐渐平息,清凉的理智回到他的身躯内,他找回平静。 在塞佩图斯十二号与异形最大的沙漏空间站中,经过讨论,罗格·多恩和他一致认可应当优先跳帮沙漏空间站。 一方面,在不动用灭绝武器的前提下,在整个巢都中清剿叛军显然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另一方面,只有解决叛乱的核心所在,才能防止更多的帝国人类在异形指挥中心的控制下受到奴役,填补异形兵源。 这也意味着他们将直面奥西里斯星团中最大的危险:在数个相互关照,无法依次拆除的了望沙漏中,强攻进入异形的势力中心。三万三千名阿斯塔特,有限的进攻力量必须被集中,而跳帮是唯一的选择。 阻挡在异形空间站与极限战士舰队的最后一重障碍即将被突破,异形的偏转重力场造成的大范围凝滞在帝国之拳与钢铁勇士无穷无尽的高强度重火力攻击下报废,正面的几座防御空间站被撕碎。这也意味着这两支几乎把全部武器都换成专门完成战略轰炸的协助舰队即将退出战场,将场地留给奥西里斯之战的主要战力。 罗伯特·基里曼向前方举起手。歌利亚级战舰在他的指挥下,撞入暴露在极限战士航线中的异形空间站内。 一个能在阵前率领军阵的将领对士兵起到的鼓舞作用将在特定环境下持平将领暴露于敌前的风险。他想。何况他是一个基因原体,是向战士许诺胜利的长官。 他离舰,进入灵能种族灼热的能量光环和诡异的建筑内部,在燃起的火焰和烟雾中前进。星际战士的速度跟不上他的全速奔跑,一个离队的指挥对战阵绝无利好,他控制步频,抬起爆弹枪,爆弹从枪管中飞出时就像直接从他的掌心落向敌人的躯体。 为了达成实时的指挥,他佩戴头盔以使用头盔内置的通讯器,引导极限战士往合乎理论的方向进攻。 异形和异形的设备在极限战士的进攻中发出尖锐的杂音,它们的抵抗足够凶猛,但不超出罗伯特·基里曼预估的理论上限。 一些弹药在发生爆炸,毁灭的热浪在曲折而狭长的迷宫中轰然炸响,摧毁着这支异形文明标志性的装饰时钟与华丽机械结构。异形因此而不断哀嚎,就像达到临界点的热水在凄厉地高呼。 基里曼从磁扣腰带取下短剑,剑刃割裂异形的半蒸汽半固体的外壳,狂风和火焰组成气浪汹汹涌来。所有的方位都正在爆发出刺耳的爆炸声,罗伯特·基里曼分辨着异形空间站内部的结构,将之与钢铁勇士们曾为他总结的异形建筑学特征一一对应,仿佛有人指引道路一般,精准地在引擎的轰鸣和众多战争机器的呼啸与油烟中一次次找到最短的路径。 极限战士被精心规划的队伍中所有的部队职能都得到运用,已经收集的异形弱点信息理论被全部地运用在这场没有退路和仁慈的战斗里,他们的杀戮效率甚至接近着他们曾经使用灭绝武器的那些岁月,而所有的一切都得益于战争前期烈度较低时他们获得的信息与资料。 炸药和链锯剑成为极具节律的乐曲,奏出的音乐和呐喊中唯一的含义是毁灭。语言和符文在重型爆弹枪之前不值一提,星际战士的速射训练高效地摧毁着所有透明的水晶和隐藏在摆设中的精巧照明装置,动力武器的蓝光和异形灼烧的躯体点亮黑暗。 他正在摧毁这个异形的文明。基里曼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在他的剑刃收割了下一条生命的时候。不是征服,不是复仇,从一开始他所需要的一切,他将要给他的军队送上的贺礼,就是将这个异形的文明毁灭。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被摧毁的电力系统让空间站内部的一切都无比昏暗,但一张明确的地图加上头盔内置的分析设备已经在他的大脑中勾画出他所需要的一切战争信息。这支异形对他们的推进速度存在严重的错估,它们从炮台赶往空间站核心的速度不够快,即便它们的确表现出某种意志合一的专注和协力。 极限战士前进得过于迅速,目标也过于明确,再加上钢铁勇士的队伍在重整军阵后顺着他们开辟的道路切入战场,为他们做好了后方的防护,让极限战士向前推进的后顾之忧大大减少。 指挥室已经离他们不远。假如异形的首领真的在这座最大的空间站中,那么它的耳中一定已经被毫无仁慈的炮火填满。 是的,在它们杀死人类,奴役人类的躯体,将人类的财富和骷髅纳入它们的收藏之时,异形就该考虑到这一天。这就是征服,是复仇,是毁灭,这些词语同为一体。 最后那扇防护大门前的冲突十分简短。极限战士耗费的鲜血比罗伯特·基里曼预想的少,尽管这听起来不够宽容,但现在的牺牲的确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实际上,两边的交换比足够令任何将领喜笑颜开,基因原体不会因此骄傲。这是他们的应尽之责。 基里曼保持着介于对毁灭的热情和理智的冷静之间的心理状态,看着爆炸物混合着异形的蒸汽尸骸将大门炸穿,他的战士们为他开路,基里曼跟在战士之后进入这间最后的房屋之内。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远比任何先前遇到的异形都要巨大的怪物,过于高大的身躯在触及天花板后蜷缩,古怪的头颅下垂,数百条令人骇然的肢体从这个蒸汽怪物的每块身体部位上向外延展,就像它是整个灵能种族所有特性的一个究极集合体。它没有拿任何武器,不会说话,仿佛没有主动进攻的能力。 但下一个瞬间罗伯特·基里曼立刻知道自己错了,它的确是这个种族的集合体,或许更准确地来说,这个怪物就是异形种族本身。那些肢体从它身上掉落,在落地的过程中形成新的个体,每个部分都牵连到其他部分,每个部件都是整体的一部分。 他的战士陷入战斗,这些新生的灵能种尚且孱弱,它们不足以摧毁这些战士,直到一股无比强大的灵能力量在这间房屋里如恒星爆炸般,将炽烈的痛苦和滚烫的白色锋芒烧上所有人对灵能几乎毫无抵抗的神经,汹涌的风暴造成的有形暴力将原体、战士和灵能种自己全部掀翻到墙壁之上。 梦魇般的精神漩涡在绝望中燃烧着室内的空气,可怕的灵能造成的刺痛像长针穿透他的大脑,基里曼听见了两声极度痛苦的高声尖叫,一声源自异形集合体的意志深处,另一声是他自己的。这是他首次直面攻击性的精神灵能。一切正离他远去,他坠进一片苍白而滚烫的精神之海。 第17章 马库拉格之战(4) 你在瀑布中降生,水流隆隆作响。在你之外是一片灰白,岩石困住了你,伱隔着水流看见苍白的天空,天空之外的黑暗,它们降落,抓住你,绳索存在于你的外侧,你在奥西里斯,你是所有我们中的我们,所有心智中的心智,集合中的个体…… ——不,我是罗伯特·基里曼,康诺·基里曼之子,马库拉格的执政官之子,极限战士之主!异形的畜生,白痴,狂妄的赌徒,从我心里滚开,死去,化为灰烬!你没有资格控制我! 罗伯特从他被灵能击穿的心智里勉强找回他意识中的形体,在灵能入侵的精神风暴之中,庞大的重压无孔不入,与诡异的尖锐笑声和无穷无尽的灰白暗影一起永恒地卷动起怨恨的回声。 他单膝跪地,用短剑支撑形体,在膝下的倒影背面看见现实世界的影子,战靴与战靴相接,真正的他在世界的倒影中高声呼吼,血红的液体从头盔与颈部装甲的缝隙中仿如向上倒流。 他的战士们在无可抵抗的痛苦中发出纯粹的生理性尖啸,这是来自全新领域的攻击,是超越阿斯塔特应对能力的力量,战士对身体的掌控力降至最低,他们被异形之主分生而出的灰白蒸汽中爆发的橙红力量击穿,打倒。 罗伯特·基里曼愤怒地大吼,感受到磅礴的怒火正流过他体内的每一个神经的节点与骨血的深处。 他将短剑凿进脚下的单面镜,这番反常的暴力却只引来一阵如入白雾水波的层层波纹,每一个战士的每一声哭嚎都深入进他的灵魂内部,这比他本身正在经历的重压更富毁灭性的折磨。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这片灵能心控的领域,赶在他本人开始受到真正的操控与影响之前,不,赶在他的战士被奥西里斯灵能种族摧毁之前,他要突破灵能的屏障。 他听见一些来自异形的凄婉的哭声,接着他决定他要将异形之主的头颅剁下,把它的数百条肢体一根一根地撕下来,塞进它的肚肠里。 他试了一百次,也许更多,精神空间的时间与现实的时空流逝是两件互不相干的事。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像重剑切割水面,除了令人厌恶的重重涟漪之外一无所成,他顶住异形之主的重压蹒跚起行,向前迈步却始终停留在原地。 亵渎的痛苦从他的内部向外蔓延,他仿佛正在从每一个细胞开始分崩离析,意识和灵魂在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抵御的全新力量面前左冲右突,盲目地搜寻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数据和经验在灵能的世界中失效,理论和现实被全数推翻。他的天赋与能力在非物质的世界中无处施展,这加倍了他的愤怒。 他垂首隔着那层无限的单面透镜窥探真实的世界,多数战士已经被击倒,陷入假死或真正的永恒沉眠,但其中有一个战士似乎正在掌握某种绝密的法门,基于天赋的某种更加明亮而锋锐的蓝光在他双眼中发出,帮助他从异形的控制中艰难挣脱,只是限于未经磨练的初学者特性而无法进一步发挥。 罗伯特·基里曼迅速认出了他,托勒密,他记得那个战士的名字,他从那个战士身上获取了某种足以支撑他继续用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物理攻击在精神世界中挣扎的理由,即使他本就不会萌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放弃或退缩之意。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脱离眼前的局面,可他的每一击都无法落向某个足以伤害到灵能种族的实际之处,他所在的精神空间无限狭小而广大,而他的躯体正在现实中勉力支撑,像一个异样的倒影与他紧紧相连。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足够从现实或精神方面唤醒他的超凡力量,一种足够将这座灵魂囚笼击碎毁灭的协力。 他后悔自己未经灵能训练,毫无疑问地这项训练的日程必须在以后的某一天排入他的每日工作的前列,他或许不需要掌控这种违背帝国真理奥义的非理性能力,但他必须要拥有抵抗力,可是这一切都必须在今日的灾难度过之后去完成…… 现实之中传来另一种声音,更加急促而密集的火力,更为规整而强横的阵列,正在朝着这间异形之王所在的房间靠近。 罗伯特·基里曼心跳加快,他疼痛得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开裂的头颅给出了他一个答案,那无疑是跟随极限战士攻入沙漏空间站,并为极限战士扫除后方追兵的钢铁勇士。他大喊着要这些第四军团的战士小心灵能袭击,但现实的他只发出一声呜咽。 随后,在那片宇宙的倒影之中,他看见一双巨大的钢铁战靴正在靠近,接着是冰冷的、被蒸汽烧燎出层层扩散的黑斑的铁甲,和滚烫的缠满动力光芒的战锤,再往下是宽阔的胸膛,以及覆面的铁头盔。身穿黄黑条纹陶钢甲的战士围绕在巨人身边,巨人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然后,巨人向他走来。 罗伯特·基里曼不知道为什么佩图拉博会在这里,但他的出现立刻缓解了异形之王对自己的控制——没有异形有能力同时控制两个宇宙之间最为独特的存在。他浑身的重压即刻减轻,白雾与水波的囚笼出现玻璃般的裂痕,现实的他也不再颤抖。他一拳砸进地面,朴素的裂纹从他拳下扩散。 还差一点。还差一些力量。还差一股自外部向内部来的合力,将这个牢笼从现实的一侧撕开。 铁之主向他靠近,步履被异形之王分给他的灵能拖慢,好在依然坚定而不可动摇。罗伯特的身体在铁甲内颤抖而脱力,他在灵能的风暴中支撑了太久,以至于他正在向佩图拉博倒去。 佩图拉博拖着重锤走到他身边,抡飞几个靠近的灵能种,单手扶着罗伯特·基里曼僵硬的身体,似乎正在打量他的情况。罗伯特·基里曼想知道佩图拉博是否也会一些灵能的法门,即使他从未听说佩图拉博学习过灵能的运用。 他离打破这个精神的封锁只差一步之遥,但这最后的一步他始终无法突破。 佩图拉博观察着他,罗伯特知道自己的兄弟明白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第四军团之主的分析能力比他还要更胜一筹,经验更是远远超过。一些钢铁勇士交出的精密数据在此时也有了答案,佩图拉博一直在奥西里斯之战的阴影中,沉默地完成着他所能做的一切工作。 罗伯特不知道他为此索求什么,又或者他别无所求。他的兄长支撑着他,在不需被知晓的地方帮助着他。他在灵能控制中产生的痛苦被一股温热的触感抚平。不过他下次要和佩图拉博谈一谈,也许知道佩图拉博在这里后,他们本可以完成一场更加出色的战役…… 砰。 来自外部的强力攻击终于击溃了精神的囚笼,白雾与流水的灰白空间轰然碎裂,伴随着一股剧痛从罗伯特·基里曼的腹部传来。他的意识立刻回归现实,在肉体的大脑中找回稳固的栖身之处。 佩图拉博的一只手正强而有力地扶住他的肩膀,而另一只手则握成拳头,停在他的腹部附近,显然刚刚对着他的腹部狠狠来了一拳。罗伯特发出一阵干呕,拽着佩图拉博的手臂勉强站稳,寻找着混乱的重心和脚踏实地的触感。 “醒了?”佩图拉博问,拾起他的战锤,向因为灵能控制被击破而浑身抽搐的异形之王点了点头,“那是你的猎物,罗伯特。” —— 沙漏空间站在他们背后爆炸,就像这些时间里在奥西里斯星团炸开的每一艘异形战舰一样,在瞬间的刺目光辉爆发后化作宇宙中无数纤细尘埃的一部分。 罗伯特·基里曼坐在他的座椅中,缓慢地眨眼,静静地看着奥西里斯星团叛乱的根源在燃烧中湮灭。 灵能的控制没有对他造成身体上的过多损伤,仅有的一些轻度伤痕也在基因原体的超凡自愈能力下缓慢愈合。但精神的拉锯战让他陷入了一种几乎无法移动的深度疲倦,在接下来的任何一秒之内,他都可能忽然沉沉睡去,让精神在连续数日的睡眠中获得足够的休养。 佩图拉博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观看灵能种的末日。 “你做得很好。”铁之主说,“战损比控制得当,计谋明确而有效,而无法抵抗灵能攻击不是你的问题。假如在那里接受异形之王攻击的是我,我同样会陷入不能自控的状态。” “最后也做得很好吗?”罗伯特轻声问,嗓音嘶哑。 “假如你指的是把异形之王切成一团半固体蒸汽的浆糊,并抢了十三把我们的爆弹枪在那团浆糊上浪费了钢铁勇士的十三组子弹,我会就此事要求极限战士报销我们的军费。”佩图拉博严肃地说。 这让罗伯特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会的,兄弟。” 铁之主拍了拍罗伯特·基里曼的肩膀,调出数据板上罗格·多恩视角的界面。 由于罗伯特·基里曼现在无力移动,帝国之拳的战士和被派去协助的那一小批钢铁勇士正在料理巢都的情况,为这次剿灭叛乱的行动收尾。基里曼沉默地透过多恩的视角看着异形对那座巢都所做的事。 出乎他意料的是,异形没有毁灭巢都,或者让巢都变得更糟——一座巢都也很难变得更糟。 相反地,那些异形改造了塞佩图斯十二号的地表,将肮脏变形的建筑推倒,摇摇欲坠的楼房拆除,替换上异形自己华丽而具有特色的长廊、迷宫和楼宇。 富有奇异设计感的钟楼在巢都中亭亭树立,透明的水晶和干净的金色装饰点缀着所有建筑区块的连接之处。巨大的透明沙漏中盛装着不知如何存在的乳白迷雾,作为廊桥和轨道的支撑与装点。天空中数千年重工业积攒的黑雾被驱散,灰白偏蓝的明净光顶成为世界的底色。 这里就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博物场馆,收藏着一个崭新文明的最后一抹余晖。 罗格·多恩率领军队在复杂的廊道中前进,寻找巢都总督的踪影。 由于异形之王已死,他没有遇到任何敌人,连自动防卫的机兵和护盾都不存在。奥西里斯人在街道的两侧退避,失去异形的管控后,他们没有抵抗帝国远征军的力量,而他们的叛乱也忽然间具备了足够的原因。 多恩手下的战士们安静地前进,罗伯特认出率领一小批钢铁勇士的连长丹提欧克,他正和一个格外高大的帝国之拳战士并肩前进。 一股气流在他的侧后方吹来,工匠莫尔斯从虚空中走出,来到他身边。 “你要怎么处理这座巢都,罗伯特?”工匠问。“帝皇不会管得太细,你有权对这颗星球做任何事。” 在罗伯特给出回答之前,他的极限战士指挥官们踏入大厅,没有戴头盔,整齐地向自己的军团之主行礼。 罗伯特让椅子转动了一圈,面对他的战士。 首战过后,罗伯特明显地发现这些战士脸上多了一层更深的信任,且这种信任不是出自基因或血缘。这就是战争的力量,胜利的力量。就连他自己也从这场战役中获得了一种别样的鼓舞。 他的肌肉自动找到一个恰恰适用于此时此刻的庄严微笑。“你们做的很好,战士们。” “这是我们应做的,大人。”战士们回答。罗伯特辨认着他们中的每一个,回忆他们在整场战役间做的每一个决定,完成的每一件事。他欣慰地发现这些出色的军官表现出了诸多的优点,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需要学习。 也许在他们返程之后,他可以和这些军官依次单独聊一聊,探讨一些实际的理论。现在不行,他太累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过分紧绷:“格伦,你的策略奏效了。” 军团的副指挥官低下头:“我险些将第十三军团带入巨大的陷阱。” “那是我加入军团之前的事,不要再为此愧疚了,格伦·沃索托。”基里曼说,“马里乌斯·盖奇,你的每一次追击战都非常出色。” 盖奇脸上的肌肉动了一动,压住上扬的嘴角:“谢谢你,大人。” 基里曼继续在人群中辨认着他的战士们。他看见瓦伦图斯·多洛:“瓦伦图斯·多洛,你在每一次与兄弟军团的合作中都达成了优秀的协调,你的风暴鸟为我们杀死了跳帮前的最后一批阻拦。” 他没有收到想象中的喜悦。 “那不是我,大人。”瓦伦图斯平静地说,“那是我的副官,韦鲁斯·卡斯皮恩。他死在最后的进攻中,就在您的身旁。” 基里曼的声音卡在了喉咙中,他用意志力勉强抹去自己的惊讶和沮丧。“我们会铭记他的英勇,他将被安葬在马库拉格的纪念花园。” “谢谢你,”瓦伦图斯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忽然出现一个明显的颤抖,“谢谢你,父亲。” —— 他完成了接下来的接见。他准确地喊出了每个战士的名字,他和每个战士交流。他没有再弄错任何战争的功绩。 他和他们道别:“再见,我的孩子们。” 他的心智在一种轻飘飘的空洞中漂浮,呼吸一段一段地间续不稳,直到佩图拉博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之前打了你一拳。”铁之主不动声色地说,“还疼吗,基里曼?” “不,没事。你叫醒了我。”基里曼说,做了一次深呼吸,转回椅子,重新面对罗格·多恩视角的数据板。工匠莫尔斯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锐利的面部线条凸显了某种微妙的冷漠和思考。这让他不是很舒服,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多恩找到了叛乱的行星统治者。”莫尔斯说。“他刚发现那个统治者刺杀了上一任统治者并引入了异形。你要怎么做?” “处死他。”基里曼说,感受到一阵预兆般的冰冷战栗滚过自己的手臂。 “这个被改造的巢都呢?” 基里曼花了一点时间来思考:“拆除。不留异形文明的痕迹。” 莫尔斯点了点头:“多恩应该听见了。不过我其实有些意外,因为你实在很喜欢强调文明的保存与延续。” “那是异形,不是人类。”基里曼说。 “帝国真理,很好。”莫尔斯回答,“其实仅从审美角度,我还挺喜欢它们的品位,何况它们的种族本身已经被你断绝。” 基里曼的沉默延长了。 “人类能做得更好。”他随后说,“我相信人类总能做得更好。我们不需要认同异形,去学习一个已经落幕的异形文明。我们有自己的未来与希望。” 莫尔斯用手挡了一下脸,发出一声短暂的笑。 “这是一次测试吗?”基里曼接着问,“一次对我遵从帝国意志的测试?” “什么?不,原体。当然不是。”莫尔斯说,“关于文明的讨论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小爱好。” “康诺执政官也喜欢这个话题。”基里曼放松了一些,“很遗憾我们无法达成实时通讯,但回去之后,你们可以展开讨论。我和他说我会在一个月之内回去,现在我们还剩一周时间,因此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给奥西里斯星团的叛乱收尾,重新委任总督等等。” 佩图拉博突然站起,面上划过明显的警觉和某种后知后觉的悔意。“你说明了你的返程时间?” “是的,”基里曼有些不解,“我的离开当然需要提前说明。” “你把极限战士全部带了出来?” “奥西里斯星团的这场战役需要充足的人手,其实你也发现三万三千人不算人手充足……”基里曼说到一半,忽然睁大眼睛,急促地撑着扶手想要起身,这让他差点摔倒。“返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返程!” 第18章 马库拉格之战(5) 佩图拉博携带着从阿哥拉集市中央卸下的数据板大步返回办公室,门锁在他背后落下。他将数据板以它能承受的最大力度拍在铁桌上。 最新一批命令已经全部下达,立即返航。这就是命令的全部。 他们没有时间去塞佩图斯上接回分散在各地的士兵。丹提欧克将与罗格·多恩一同留在奥西里斯处理余下的平叛事务,而剩余的极限战士与钢铁勇士舰队将在十分钟内做好潜入亚空间的准备。 铁之主的手指敲击着对他而言过于低矮的桌面,忽然向空气中喊了一声:“莫尔斯。你在这里。” “我在。”黑袍人从空中走出,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而冷漠。 “你知道马库拉格将要发生什么。”佩图拉博笃定地说。 “我不知道。” “谎言!”佩图拉博提起一口气,吼声被设计时就极力提高的隔音效果锁在办公室内,“你骗不了我,莫尔斯,我们如此地相互了解!” “而伱过于激动了,佩图拉博。”莫尔斯语调不变,“不要把你的忧虑以怒火的形式宣泄在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正如你所说,我们如此地相互了解。” 佩图拉博瞪着他,胸膛在钢铁的胸甲之下起伏。他勉强咽下一口气,隐隐燃烧的火气带着一股铁锈味卷动着他的喉咙。 是的,莫尔斯是对的。他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一次疏忽大意的盲目之错。他对情况的忽视导致红砂土地上的暴乱骤然爆发,安格隆做出牺牲,而罗格·多恩几乎死在一片无人知晓的战场内。 同样是凡人动手的隐患,同样是和平时局之下的动荡,同样是没有任何预先的明确证据,他如今却极有可能又要犯下第二次错误。只要想起那种可能性,他的胃就开始剧烈抽搐,仿佛有炽热砂砾在呼吸道中滚动,带来无尽的刺痛。 他不敢想象这一切,不敢想象他的第二次失察,第二次罪过。 “你害怕又一场明明可以阻止的灾难在你眼前爆发,而你无能为力,只能在姗姗来迟的阴影中懊悔哭泣。”莫尔斯慢慢走到他身旁。“你害怕罗格·多恩与罗伯特·基里曼对你失望,害怕你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 佩图拉博抓住莫尔斯的肩膀,又像被烫到一样忽然放开。他弯下腰,表现出某种似乎不应该出现在成年基因原体身上的蜷缩。 “也许马库拉格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罗伯特·基里曼的疆域依然稳固。毕竟你见过执政官嘉兰,你有把握他早就没有了发动叛乱的胆量。但你依然不安,你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阴影之中,伺机而动。你的潜意识帮助你收集信息,你已经抓住了一些暗藏的线索,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到底知道什么……”佩图拉博舍去了句末的人称。他在莫尔斯的话语中读到的满是冰冷的残酷。“为什么要瞒着我?” 莫尔斯踱步到佩图拉博的正面,向他伸出手。佩图拉博抓住了工匠的手——这对于基因原体过大的手掌而言如此困难,以至于他只能抓住莫尔斯的几乎整个小臂。 “感觉好一点吗?”莫尔斯问。 佩图拉博没有回答。 “你最害怕的,是我毫无道理地欺骗你,背叛你,知晓一切却一言不发,看着你跳进危难与罪恶的深渊。你害怕我冷眼旁观地看着变得无可挽回,你恐惧我希望你第二次犯错。”莫尔斯说,摇了摇头,“不,我没有。我远没有那么疯狂,你也可以继续信任我。冷静下来。而且说真的,我确实有个人选推荐给你,供你责怪。” 他同样舍弃了语句里的人称。 佩图拉博一动不动,维持着他的静默。室内的时间在静止中流逝。 三十秒后,他呼出胸膛中那口灼热的空气,放开工匠的手,站直身体,问出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这些天,你和马卡多到底在聊什么?” —— “你们准备好了吗?”西吉斯蒙德问,等待着眼前的九名勇敢者首先将覆有手甲的手指搭在固定动力剑的磁扣上。 永燃的烛火在山阵号核心漆黑的圣堂之内安静地发出噼啪的响声。置于中央的誓言火盆被升起,由铁链吊在半空中,盆中有火焰在燃烧。 光芒的背面,时而被短暂照亮的阴影里,九个身穿明黄盔甲,全部戴着头盔的战斗兄弟冷静而谨慎地原地站立。武器被他们无声地握在手中,经过检查去除子弹的爆弹枪则颇具仪式感地悬挂在他们的腰间。 这是一场圣殿武士的选拔试炼。哈斯卡尔卫队成立后,西吉斯蒙德如约调整了圣殿武士的入会标准。他不再限制挑战者的人数,也不再要求必须要将他击败。被看重的将不止是战斗的技艺,还有战士的意志。 然而,即使在标准放宽之后,帝国之拳们似乎依然延续了某种约定俗成的骄傲习惯,坚持一对一向他发起挑战。今天的九人联名同战请求,还是西吉斯蒙德收到的第一份多人对战申请。 他欣然接受。 “准备好了。”战士们回答他,让武器的重量和他们的手臂合二为一。 西吉斯蒙德点了点头,转过身,从身后的空圆台上抽出专用于试炼的无锋誓约之剑。他身上的伺服发动机发出运转的声音,宣布着即将开启的考验。 长剑逐渐脱离银色的剑鞘,落进唯一的圣殿武士手中。 就在此时,一连串的破风之声从他身后刺出,西吉斯蒙德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猛地拔剑旋身挥刃,九枚子弹被他横空斩断,火药与弹壳的残渣迸溅飞散。 疾风骤雨般的攻势紧接子弹而来,西吉斯蒙德提剑迎击。攻击者的节奏像毒蛇一样迅猛而快捷,从全部的阴影中变幻而来,刀剑尖端闪烁着足以杀人的寒光,与被击发的新一轮爆弹组成一曲隐秘的暗语。 西吉斯蒙德将誓约之剑挑起,剑刃干脆地回旋,在一次斜挑中精准地勾开了一个战士的面甲。烛火明暗变化,他看清了那张陌生的脸孔。 下一击则重劈在袭击者的侧腹,造成了一次致命的踉跄。他无暇强化这一次的优势,立即从九人配合无间的包围圈中撤出,同时将无锋长剑通过锁链缠绕在自己的右手上。 “继续。”西吉斯蒙德说。 —— 安格隆不喜欢马库拉格。 不,这不是马库拉格的问题,也并非他对罗伯特·基里曼有什么负面的看法。 客观而言,他其实对罗伯特抱有一种隐藏的敬意:基里曼父子的每一条改革措施都会在得到推行的那一刻送到安格隆的桌面上,当下一条在元老院内被批准的政令得以执行时,上一条指令所带来的影响数据也往往正在被总结得出。 他绝不会否认自己在读到马库拉格公民是如何从基里曼父子的新政中获得实际权益时,自己的内心是如何为罗伯特·基里曼和马库拉格感到高兴,又是如何衷心地期待,更多有益的法条能在高速运转的马库拉格政府中,透过无数沉思者中滚动的数据和被印刷出的公文,诞生在这个被岩石大面积覆盖,却愈发表现出勃勃生机的美好世界。 而他对马库拉格的意见,仅仅来自于马库拉格双战王制度所代表的另一派别,即以执政官嘉兰为首的旧贵族派别。 这些人顽固,腐朽,保护着所谓的旧权贵派别,支持文化中所有能维护他们自身统治和利益的糟粕。安格隆不明白为什么罗伯特·基里曼还要允许两个党派在元老院里轮流执政。 除了相互推翻、相互攻讦的陋习,和致力于撤销另一派曾经下达过的每一条指令,徒增资产的损耗之外,他看不出两个派别的同时存在对总体的政治究竟有什么益处。 至于民主,那更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玩笑:将人民上交的有限公权力平分给两个对立的党派,只会导致两者同时通过百般的花言巧语和威逼胁迫,向人民剥削出更多的权力纳作己用。 但是,安格隆知道,不论怎样,马库拉格都是罗伯特·基里曼的母星。他可以建议,但不能插手。 这常常令他感到遗憾。 而他离开马库拉格的原因也与大多数人想得不同。他不是出自厌恶而离开——他没有空闲因为意气用事而做出过于感性的选择,现在能做的事太多了,需要做的事也太多了。 安格隆只是带着基里曼的改革实践成果回了一趟努凯里亚,从中挑挑拣拣出努凯里亚可以使用,或者经过一些本地化修改后可以得到恰当运用的律令,试着在他自己的星球上推行下去。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明说原因……好吧,还是因为他对马库拉格有些看不顺眼。 不论如何,安格隆正再次离开努凯里亚,向着马库拉格前行。他还有一些实践中遇到的问题需要和罗伯特商议,作为出自文化同源的星球的改革理论奠基者之一,他相信有一些疑难是罗伯特能解决的,而新的经验则是可以被共享的。 此时此刻,坚毅决心号正悬浮在马库拉格的轨道之外,接受当地极限战士的惯例入境检验。当然了,规章需要遵守,原体的舰队没有直接入境的豁免权。 访客已经来到了安格隆的门外。红砂之主按下按钮打开房门,允许那名军官入内。 他看见一名红盔的军士向他行礼。这名战士的盔甲整洁如新,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而稳重的气度,可以轻易获取任何人的信任。 “入关的文件已经发给你们,”安格隆说,“还有什么疑问吗,军士?” “由于通讯网络近日正在全面更新,新版的系统并不兼容旧的信件报文格式。”战士说,“目前最快的方法是纸质资料,大人。” “一支舰队的文件量很大,军士。全部作为纸质资料印刷,需要的时间可不短。” “很抱歉为您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大人,”战士低头行礼,“但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安格隆盯着他,叹了一口气。“你过来。” 战士依言靠近。红砂之主离开座位,绕过办公桌,走到战士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战士抬起头,表情被面具遮盖。“大人?”他困惑地问。 他伸出手,拍了拍战士的肩膀,然后猛地用力,按着后脑将他的头一把扣进木桌。 “你是谁!”原体低吼道,折断此人正摸向腰间武器的手,“以为我听不见你心中的情绪波动吗,伪装者?” —— “找我有什么事,战士?”罗伯特·基里曼困倦地坐着,勉强撑住昏昏沉沉的精神,手掌盖住桌上的文书。“你的名字?” 在收到了佩图拉博的警示后,罗伯特彻底陷入了想休息而不敢休息,想清醒又客观上做不到的两难境地。他不得不通过阅读更多的军团文书来强行唤醒自己疲倦的灵魂。在确认马库拉格的情况之前,他知道自己无法获得片刻安眠。 “艾欧忒·卡帕,大人。”高大的战士说,“瓦伦图斯长官手下的士兵。” 罗伯特记得瓦伦图斯,记得他在指挥室中声音里的那份颤抖。回忆那副情景让他产生了一阵不可否认的伤感,他放轻了对卡帕的话语:“好。你们都是英勇的士兵,我值得骄傲的子嗣。所以,什么让你来到这里?” 卡帕向前一步。“瓦伦图斯长官希望知道卡斯皮恩长官将获得怎样的葬礼规格。他视他为挚友,大人。” “马库拉格纪念花园,就在英雄大道的东边。战士们的亡灵都将在那儿获得宁静的沉眠。这是马库拉格的传统,可以接受吗?”罗伯特柔和地说,猜测可能是瓦伦图斯·多洛不清楚纪念花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多谢大人。”卡帕恭顺地敬了一礼,没有离开。 “还有别的问题吗?”基里曼问。 “是的,大人。我还有一条私人请求。”卡帕再度上前一步。 基里曼的眼皮沉重地垂下,又快速抬起。灵魂中的虚弱令他几乎无法动弹。“说吧。”他轻声道。 一声枪响。 卡帕将要抬起爆弹枪的手中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血洞,第二发爆弹击中了他的大腿,逼迫他当场倒地。 佩图拉博迈入基里曼的办公室,从地上抓起艾欧忒·卡帕,拎着他的脖子近距离俯视那张痛苦的脸:“你是谁!” “我是……”战士诡谲地笑了,笑意在他疼痛的脸上叠加出一种伪装者独有的扭曲,“阿尔法瑞斯……” 第三声枪响响起,没有子弹被射出。 莫尔斯放下刚刚施展了一个小小的发声咒术的手,走进办公室,一边给誓死不去休息的罗伯特·基里曼直接注入灵能滋润灵魂,一边嘀咕着:“别听他胡说,佩图拉博。显然他不是阿尔法瑞斯本人。” 第19章 马库拉格之战(6) 翻修中的剧院被脚手架和靛蓝的帷幕分割成一座迷宫,提着卡宾枪的一队搜查队的倒影在墙壁上行军。塔拉莎·尤顿躲避着他们,靠着她对地形的熟悉和还算灵便的腿脚,躲过了又一批搜查者。当她见到嘉兰的侍卫队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点进入内廷后,她立刻明白自己该开始躲藏。 她想知道康诺·基里曼在哪里。执政官康诺是那个不可牺牲的人。他与马库拉格人约定要改善他们的生活,他与罗伯特约定要看着他长大。 十余年前康诺带罗伯特去皇冠山下打猎,在那里的空气很新鲜,气温凉爽,康诺在那里意外划破了手臂,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告诉罗伯特不要害怕,不要哭泣,总有一天凡人都会死去,但马库拉格屹立不倒。马库拉格是罗伯特永远的港湾与无形的家人。 所以康诺不可以死去。 尤顿蹲在座椅背后,接着她静悄悄地坐下。 她发现自己正位于剧院的正后方,假如没有这些脚手架,而台上正有一场戏剧演出,整个剧院都很难找到比这里更偏僻的位置。罗伯特受邀观看戏剧,又很不喜欢正在演出的愚蠢剧目时,尤顿就能在这个位置上找到他,他金色的头发比任何光源都醒目。 尤顿告诉过罗伯特想要顺从政治的规则,就得学会一套表面上的礼貌。罗伯特撇撇嘴:你自己都不喜欢那一套。 她听见火枪的声音在剧院外响起,离这儿不远也不近。尤顿从椅背后面探出头,剧院内依然一片昏黑。 罗伯特十岁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高,但已经很俊朗,每根线条都刚刚好地勾勒出他光彩照人的形象。他恰恰符合马库拉格人对英俊青年领袖的全部想象,所以马库拉格邀请他来戏剧里扮演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年轻战王,罗伯特同意了之后又很后悔。 他那时候在舞台边,就在那块金蓝帷幕能够挡住的后台,拉着尤顿的手,他说这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不想给这些人表演。 不要担心,只要你愿意去做就好。你已经同意了这个约定,就不可以无视伱自己嘴里说出的话。康诺和我都在台下看你。中间第三排,最好的位置,你一眼就能看见我们。 罗伯特问: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但那天他表演得很好,远比尤顿和康诺以为的要好,简直就和人类没有两样。 表演结束后他摘掉演出用的镀金桂冠换上他自己的绿叶头冠,叶子和翘起的发丝搭在一起。以后我表演的时候你们还来看吗,罗伯特问。我们约好。 尤顿闻到一股血腥味从外面的街道里燃烧着钻进她的鼻子,这股味道并不令人愉快。她知道剧院不能久留,但马库拉格的核心地带又有哪里安全无患?她真正不明白的是执政官嘉兰为什么有胆量发动叛乱,是的,罗伯特的出征是他唯一的机会,但他要如何面对罗伯特归来后的星际战士军团呢? 在剧院前方有一批脚手架忽然倒塌的时候,尤顿脱下会发出噪音的木质凉鞋提在手中,赤脚踩着地面,无声无息地贴着后墙离开。她不能去剧院二楼,那意味着将自己堵进死路。她记得剧院有后门,希望那扇门的钥匙依然在砖的缝隙中。 罗伯特在童年时期和任何小孩都玩不来。那是他最不像人类的时期了,那时候看着罗伯特的眼睛,她总觉得自己其实看见了一台机器,一台毫无情绪的沉思者,冰冷地把整个世界拆分成数据。 康诺曾经想要劝罗伯特去马库拉格的军校上学,去认识理论上和他同辈,日后也可能是他的同事的同龄人。 我已经读完了迪卡利翁图书馆里的所有书,执政官。罗伯特说,我不需要向无知者学习无知。 好吧,康诺回答他,记得那座剧院吗,我曾经有那里的万能钥匙,剧院落成时他们送给我的,现在却不见了,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罗伯特推测了很多地方,他失败了。 在剧院后门内墙的右侧中间行的第三列砖缝里,康诺说,那天剧院里在上演以前奥特拉玛还统一时的故事,可我们的贸易和财富已经在纷争与黑暗中成倍地衰落了,于是我把剧院的钥匙塞进后门内侧的墙缝里,然后走出去,想着我永远不要再来。没有兵法,没有道理,没有逻辑,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可这就是一个人会做的事。 罗伯特当天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他还是那台精致的机器,不会受伤,不会挫败。晚上下了雨,尤顿在罗伯特的房间没有找到他。她追到雨里去,在雨声里找那个金头发的小孩。就在剧院的后墙边上她见到罗伯特,浑身湿透,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扇门边,像大理石雕刻一样的手掌上全是泥。 钥匙不在这里。罗伯特说。为什么要欺骗我。 尤顿陪他寻找,一块一块摇晃可以移动的墙砖。钥匙在第五列的缝隙里。就在罗伯特刚才硬生生掰断的那块砖旁边的旁边。 他记错了,罗伯特。他不年轻了,而这也是一个人会做的事。尤顿告诉他。 罗伯特把钥匙放回第三列的缝隙里,没有说什么。即使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尤顿也还记得罗伯特当时踮起脚的样子。在那之后她不再说康诺·基里曼养育了一台沉思者。 一年又一年过去,罗伯特·基里曼参政、出征。然后他就离家而去,因为他真正的父亲和兄弟来了。他头一次离开马库拉格这么久,祝你获得胜利,尤顿对他说过。 尤顿希望他回来的时候罗伯特在乎的人都还能去迎接,因为这是他们约定过的。也许他会用到纪念花园。那儿的门廊正在获得扩建,建成之后,数公里外就能被清楚地看见。刻满铭文的墙壁会圈出一个典雅的水池,水池边是幽静的花坛和萨拉曼斯青石的地砖,白色的睡莲落在水池里,灯芯草在花坛中摇晃。 啊,外面的火炮声正在响。她却总是想到这些事。 她在柔软的泥土地里穿回她的鞋,取出墙缝里的钥匙。彩绘剥落的后门打开了,吱嘎的那一声非常响亮。剧院的正门永远开放,所以这里生着锈。她看见外面的烟雾在升腾,火焰不算多,但黑烟不少。 普罗亚娜大道上有正在追查的士兵。脚步声很嘈杂,家家户户关着门,在外蒸煮肉汤的小馆将炉灶熄灭。火油烧黑了墙。远处的议事厅顶上更换了旗帜,那是一块烧起来的布,沉重地垂下。今天的天气一定不可能再看见星空,一颗颗平时总能直接见到的恒星亮点在浓烟的背后躲藏。罗伯特和康诺在这里建起的楼宇,一块一块地倒塌。 她还是不知道康诺在哪儿,巡逻兵的影子比他们本人出现得更频繁,而他们的影子似乎格外地扭曲着,像很久远的神话故事里的鬼怪。罗伯特是很排斥那些不科学的故事的。 世界上好像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感到害怕,但现在死去有些早了。她的关节酸痛,因为她不年轻。她在街道的阴影里行走,没有奔跑,想着该如何做到她能做的一切。叛乱。恐慌。马库拉格必须渡过这一切。马库拉格屹立不倒。 兵营在城外,议事厅在敌人的手中。她首先需要见到康诺的卫队,他们的营地就在城内。尤顿甚至遇见过那些士兵在市集里饮酒的样子。现在卫队在哪里?守候在康诺·基里曼身边,在内廷中作战,还是被嘉兰所控制?她需要信息,更多的信息。 “女士!”有人在小巷里压低了声音喊她,“尤顿女士,你在这儿!” 她看见巷口的高大卫兵身上盔甲的形制,康诺的卫队,她对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足够熟悉。他磨损严重的盔甲上存在着火烧的焦痕与数道重劈留下的刀口,用于标记生产序列号的肩甲底纹被刀片切去。 卫兵收起剑,俯身的姿态中充满战争时期特有的慎重和收敛。 “康诺·基里曼怎么样了?”尤顿问,不仅没有放松,反而严肃更甚。“卫兵,你为什么独自在这里?” “我现在进不去内廷,”士兵说,“我的战友都在战斗中,嘉兰控制了太多力量。跟我离开,女士,离我们最近的安全点就在半英里范围内。”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士兵?” “没有人,卫队不缺我一个,我被派来寻找你。时间正在流逝,尊敬的内务总管。请跟我离开。” “你的名字是什么?”尤顿厉声问。假如罗伯特有能力记住上万名极限战士的名字,那么尤顿至少记得住凡人卫队中的每一张脸孔,每一个名字。 “我是马尼奇诺,女士。我很擅长隐藏和寻找,尊敬的内务总管,我们赶紧离开。”士兵的话语变得冷而沉闷,像铁在冰面中向阴影里下沉。 他抬起头,大半张脸被战火带来的浮灰沾染,但他的前额形状与高耸的眉骨仍然具有鲜明的种族特征。一双无情的眼睛潜藏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之内,闪动着极地区域独有的蓝绿冷光。 “你来自哪里?”尤顿问,将声音从喉咙口挤出,感受到自己浑身正在微微地颤抖。一种原始的恐惧攫取了她,她情不自禁地找出一些话来延长时间,恢复对自身躯体的掌控力。 “我来自巴萨弗。”马尼奇诺说,“不要犹豫,时间正在流逝。跟我离开,女士。” 她没有倒下仅仅是因为她站着的身体是如此僵硬。 “康诺在哪里?”尤顿问,“罗伯特在哪里?” “我无从得知,女士。”马尼奇诺说,语调紧绷。他加强的重音及其中近乎明示的威胁,反而让尤顿重新找回了她自己的所在。 尤顿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 “你太高了,士兵。几乎像那些星际战士一样高大。” 她摇着头,勉力挺起胸膛,即使她疲倦的腰背正疼痛不止。 “也许别人仅仅以为你是个基因奇特的亚种,但我不会认错。是的,超凡者的对手只能是超凡者,没有与星际战士同等力量的支持,嘉兰没那个胆子造反!你们用狡猾的诡计制造混乱,毁灭城池,现在又要用我的性命去威胁你们的目标。你们的卑劣令人唾弃,但从我身上,你们将一无所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马尼奇诺收敛了所有的表情,他脸上遗留的情绪除了警戒和隐秘的多疑外,还有令尤顿产生了更多不解的另一种情绪。 紧张。 这背后的意味远比邪恶诡策得逞的自满更引人深思。假如洋洋自得等价于危险,那么不应产生的紧张则等价于失控的危险。 “我是阿尔法瑞斯,女士。”他说,移动时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就像一种不存在的暗影在消失后高速重现。或许他正是依靠自己的这番能力,穿梭在危机重重的马库拉格城墙之内。“虽然我不能否认我和此事的关联,但这不是我计划中的乱局。” 耳后神经传来疼痛,她被迫陷入昏迷。 —— 誓约之剑挡住了另一次攻击,钢铁的碰撞在圣堂中荡出回声,和摇曳的烛火一起在墙壁上扭曲。西吉斯蒙德挥出长剑,重击敌人的胸口。他的嘴里流出鲜血,视线变得模糊。一些诡谲的沙沙声在兵刃交击的空隙中徘徊不去,干扰着他的心智。 这场战斗对他充满了纯粹的不利,誓约之剑没有锋刃,而数秒之前刚从敌人手中抢夺得来的爆弹枪已经打空,随着他身上陶钢甲的断片一起落地。他必须找到敌人的每一个错误和弱点,解除对方的武装。而当他挡下了一次明显的致命攻击后,他将要做的事立即变成结束对方的生命,无论他们是谁。 这些战士虽然身穿阿斯塔特的甲胄,但他们的战斗风格颇为奇异,既不轻盈也不沉重,灌注在他们动作中的是一种别样的冷酷与野蛮。他们的体力和强韧度似乎深不见底,但战斗的技巧却近乎于无,且尤其喜欢对准他的头颅。西吉斯蒙德抓住他们的战斗特点,冷静地继续着他的作战。他的作战熟练度在每一次攻击和防御中迅速提升。 一次刀锋的碰撞将誓约之剑与对手的动力剑同时击飞,西吉斯蒙德挥手向后,缠绕在手臂上的铁链划出钢铁长弧,勾动誓约之剑带回未安装能量场的动力剑。他徒手抓住剑刃后端,将利刃握在左掌之中,旋身扑向一名战士,剑尖刺入在先前的钝击中开裂的外甲,贯穿躯干。 他没有刺入皮膜、骨骼、有力的肌肉或改造的器官,实际上,他的剑陷入了某种更加充满间隙和交错管道的空格之内,穿刺声恰似金属与硬骨的相撞。同时,来自另一个袭击者的一股巨力从侧面将西吉斯蒙德重重击倒在石质地面上。 他止住滚动,调整所处的位置,手甲扶在圣堂中心仪式圆台的侧面。 方才被刺穿的人体内没有流血,他甚至没有受到任何可被称为伤害的破坏。他身上的外甲开始剥落,同时,有另一种东西开始向外掉落。 沙沙的蠕动声愈发浩大。 西吉斯蒙德迅速起身,双持长剑。当他的手掌离开圆台的那一刻,隐蔽的按钮松开,圣堂大门轰然落下。 在离子和烈火摧毁整个密闭空间之前,他给自己留了三十分钟。 —— 安格隆松开手,就像以往作战结束时一样,下意识地甩了甩巨掌中附着的酸液和粘稠的肉块。一滩苍白的酸液被甩到桌面上,迅速造成了一片大面积的腐蚀。 他拧起眉毛,盯着脚下那堆由仍在蠕动的诡异坏死蠕虫和难以分辨的类似真菌的肉质糅合而成的生物残渣,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卡恩!”他向门口喊了一声。 铁门自动向侧面滑动。在吞世者内部的军团长和原体职责重新拆分后,首任军团长卡恩出现在门外。很显然,他在室内的战斗爆发后就立刻赶到门口,开始等待。 “父亲。”卡恩说,视线落在被安格隆碾碎的那堆东西上。 “帮我找人来清理一下。”安格隆说,“可以去数据库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种异形的来历,它们由大量相互纠缠的蠕虫组成,内部包含大量软管、坚固卷须、骨刃和未知光束武器,依靠某种不算成熟的生物科技伪造了人的外形。它们心灵中隐藏的情感是饥饿。” “我希望第八连和我一起空降马库拉格,你的看法呢?” “准备空降舱。”卡恩打开通讯阵列说。 本章异形出自dh,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改动,有兴趣可以猜一猜是什么 第20章 马库拉格之战(7) “你究竟是谁!”罗伯特·基里曼用手中的剑挑起伪装者的下颌,高声怒喝。 他的短剑对阿斯塔特的体型而言应当算作大剑。剑刃的压力将鲜血从伪装者的皮肤中带出,再加上先前枪伤打出的伤口,血腥气迅速蔓延,在基因原体的感官中放大着它自身的存在。 基里曼能闻到伪装者血液中那股众多基因手术带来的特殊气味,这在证实其星际战士身份的同时,带给他更深的怒火。 他收起短剑,支撑依然还有疲惫残留的身体,“为什么选择背叛,谁给你的指示!” “我是阿尔法瑞斯。”伪装者重复着这句话,就好像这句话已经解释了全部的谜团,又或者除此以外他并不知道更多隐秘。 基里曼迅速意识到这个名词在此处指代的并非人名,而是某个概念,或者某个组织。他的目光滑过佩图拉博的脸,然后定在他身旁的工匠莫尔斯身上。 毫无疑问,莫尔斯的话语和行动已经证明,他对“阿尔法瑞斯”有所了解。 “我只认识阿尔法瑞斯本人,罗伯特·基里曼。”莫尔斯注意到他的视线,冷淡地说,“一条暗中的毒蛇,阴影中的匕首,剧场外的演员。我对他的认知并不多,而他最为着名的战绩或许是潜入泰拉王宫,杀死一名禁军、夺取他的武器,并和禁军统领康斯坦丁·瓦尔多对战。” “他还活着?”佩图拉博的眉毛拧得更深。依照他对帝国的理解,一个杀死禁军后还没有被那群守望者追杀至死的人,几乎没有存在的可能性。 “是的,因为帝皇还需要阿尔法瑞斯为他工作。”莫尔斯回答,“帝皇和马卡多希望他成为帝国无形的长矛和隐匿的武器,在大远征中完成那些尤其隐秘,不仅不适合公开,甚至最好不适合存在过的工作。” “但他入侵了泰拉的皇宫,杀死了帝皇的禁卫军。”罗伯特·基里曼难以想象地说,“帝皇如此宽容,以至于能接纳一份这样戴罪的忠诚?” 莫尔斯从罗伯特的办公桌旁绕过,五指扣在跪地受缚的星际战士面部,符文从黑色的布料下浮现:“他获得宽恕不是出自任何人的宽容,基因原体。他获得宽恕是因为他是你们的兄弟。” 佩图拉博紧盯着那个自称阿尔法瑞斯的战士:“我们的兄弟?我们……还有一个兄弟?” 莫尔斯松开手,让失去意识的星际战士倒在地上。“这个战士只见过一次真正的阿尔法瑞斯。我必须要批评他目前这套间谍秘密网络过于隐蔽的平衡树联络机制,只要一个上层节点被篡夺,整个分支接受的命令都无法证伪。还有,是的,伱们还有一个兄弟。” “你读了他的记忆?”罗伯特问,表情相当糟糕,“那么……” “艾欧忒·卡帕从未存在过。”莫尔斯说,“但为你而死的战士的忠诚不必被质疑。” “是谁欺骗了阿尔法瑞斯的这些下属?但凡我的兄弟拥有一个凡人能有的鉴别能力,他就不会下令用一个单独的士兵进行刺杀。” 佩图拉博说,迅速推断出一部分的真相,而另一部分因为线索缺失带来的推理空洞则敲击着他的神经,逼迫他一遍又一遍地高速回顾他可能错过的所有细节。他必须向自己下令,停止向那些不存在秘密的每一个毫秒进行的无效挖掘。 “他几乎成功了。”罗伯特·基里曼轻声说,“或许他们的刺杀已经有过胜绩……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到马库拉格!” —— 马库拉格在寂静中等待。 这意味着战争的火焰已经燃尽,被火与烟塑造的尘埃正从天上落下,将沦为残骸的废墟窒息。 街道上空空荡荡,战后的烟尘让下午的道路昏暗如傍晚,路旁的树倒下,根系从土壤中拔起,和垂落的传输线缆挂在一处。房屋的钢筋牵连着建筑材料从墙面上剥离空悬,被震碎的门窗在居民的墙上留下漆黑的方形深洞。稀疏的炮火声偶尔炸响在城池的某个偏远的角落,金白的火团短暂地在房屋之间亮起,带来一声沉闷的爆破。 半个月前这些土地被马库拉格政府收回,等待日后的再分配。现在这里需要的是重建了。 向嘉兰、李班纳斯和帕拉提那斯效忠的队伍,与康诺的队伍对战后留下的盔甲和尸体铺在大道的侧面。基里曼在认出那些卫队的标识后,感到自己正在被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从现实中撕走。 他允许一半的自己关注着装甲车在街道上行驶的情况,即使这里根本不再有阻挡道路的慌乱行人;另一半则沉浸在多重的痛苦和复杂的思虑中。 在理论上,在书籍里,在辩论中,他见过太多次为争夺金钱、权力与地位而爆发的丑恶叛乱。但他并不真正明白,为什么人类身为一个智慧的种族,却会被这些如此野蛮、肤浅而毫无意义的名词蛊惑,以至于宁愿放弃那些真正高贵、明智而深刻的理念。 以前他的管家萨拉夏在教授他一些静心的祷词时,罗伯特·基里曼不觉得自己需要用到它们。现在他开始默念那些古老的单词,尽量让困扰着他的那些忧虑离开一个亟需理性的心灵。 可是,康诺·基里曼在哪里?塔拉莎·尤顿又在哪里? 他闭了闭眼。 康诺是一位勤勉的统治者,他将太多的时间用在他的那台古老沉思者面前,埋身与数据和政令。他余下的时间里,又有太多的时段被用于在内廷的长廊中徘徊,与历代战王对望并自省内心。 “去参事厅。”基里曼说。 “要快。”佩图拉博低声说,“赶在死亡发生之前。” 尽管铁之主面容上全无异样,罗伯特却感觉到一种跨越时间的重压正降临在他的这位兄弟身上,那双冰一样的浅色眼眸中似乎正倒映着另一座正在死去的城池。 临近参事厅,进入狭长的步行道,他们离开载具,基里曼点名数个极限战士跟随,佩图拉博除了莫尔斯谁都没有带。 参事厅外的迷宫花园如今倒塌成破败的残垣,尸体流出的血填满喷泉。熄灭的灰烬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滚滚黑烟覆盖着打断凡人肢体的剖面伤。干涸的血就像铁锈,却沾在石碑的表面。 基里曼在破碎的尸体边驻足,目光从水池的倒影中划过,停在死者的创口上——有一个瞬间他注意到自己的倒影没有戴头冠,而佩图拉博的一头线缆则少见地与头发纠缠,共同散乱着。 “我相信你要找的人生机尚存。”佩图拉博说,声音坚韧如铁,“不是每个领袖都会死在叛乱之中。” “不,你看这些尸体。”基里曼轻轻地说,“这些嘉兰士兵的死法。” 佩图拉博咬了一下牙,似乎正在甩脱一些旧有的阴影。“抱歉。短斧、锁链……吞世者来过!” “来了,并且往参事厅走了。”莫尔斯说,符文在他漆黑衣袍的角落若隐若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说话。他的声音变得古怪,包含了异样的沙哑,这出自其喉部的损伤。他没有对此进行解释。 “我们过去。”基里曼说道。 他们始终没有遇到活着的敌人,吞世者杀死了所有拦路之敌。越靠近参事厅的所在地,地面上出现的尸体就越多,血污在台阶上凝固成污秽的红毯,断裂的骨骼在遭到粗暴的碾压后,和撕裂的皮甲与折断扭曲的枪管一起挤成一滩残渣,其中爆弹与动力武器力场造成的破坏极易辨认。 吞世者的暴力从未消失,他们只是明白如何自控。当愤怒灌注到他们的行动中时,战争猎犬的全部特性将回到他们的每一次挥刃之中。 安格隆来过这里,比他们更早。基里曼起初感到喜悦,因为有一名基因原体比他们更及时地回到了马库拉格。但是另一种可能性迅速进入了他的大脑:也许安格隆依然不够快。 他们走上台阶,参事厅之外的门厅比外面干净得多,没有死者,血迹稀少,一些烧黑的痕迹留在曾经挂着长毯和壁画的洁白墙面上。昏暗的光线与空荡荡的寂静一同将此地封锁。 阿斯塔特的战靴留下脚印,他们的行动轨迹更为分明。 数小时之前,他们抵达此处,没有进行作战,接着他们离开,就像此处已经没有留守的价值,所有该发生的事情都早已发生,所有的灾难都已经步入死亡的终点。 基里曼摇了摇头,从灵魂中涌上的惶恐和愤怒快速被压制:“父亲的房间在楼上。” 佩图拉博不言不语,与基里曼一起几步跨上楼梯。 漫长而昏黑的走廊在他们的脚步下缩短,越靠近康诺的房间,四周被烧毁的焦炭就越多,在极高温度下碳化的粉尘在他们奔跑带起的气流中扬起,将长廊化作盛满黑灰的管道。在灰烬的背后,隐约可以辨认出那些高至天花板的书架,被天使石膏像环绕的古老画作和坍塌的塑像。残灰的余温在黑暗中冷却。 吞世者往返的脚印伴随他们前进,留下鲜血淋漓的指引。 四周安静得离奇,静到足够罗伯特·基里曼听见血液在自己太阳穴流动的声音。 地上灰烬的总量远比被损毁的书籍和藏品能残留的灰尘要多,人,一个单词跳进他心中,很多人死在这早已熄灭的火焰中,烧得如此透彻,以至于除了不可燃烧的杂质之外,连气味都没有留下。 是怎样的火焰能将万物焚毁到绝无残留的地步? 康诺·基里曼的房门在漆黑长廊的尽头紧闭着,没有持续战斗的响声或空气燃烧带来的噼啪脆响,但烈火烧燎留下的痕迹比黑暗的光照环境更为深邃,它顺着封闭的门缝由内而外地蔓延,宣告了一种无声的结局。 他突然想到许多年前,他五岁的时候,康诺与他远离城邦、远离政治,在美丽的皇冠山下狩猎。那天康诺不小心跌倒,捂着他手臂上意外划出的伤口,告诉凡人都有死去的一天,然后对着他笑。马库拉格依然屹立,康诺说。只要它还在,你就不会孤单。 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渺小,失败,不能原谅。他的一部分正在断裂,被膨胀的怒气和彻骨的痛苦破坏。 罗伯特·基里曼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在推开之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期盼什么。铁器的冰冷渗入他的皮肤深处,他触摸着它,知道门锁内部的机械结构已经遭到破坏。 “去吧。”佩图拉博轻声说,即使身处黑暗,以基因原体的视力,依然能看清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的脸,他的眼中闪动着难以辨别的情绪。“没有什么能比你预测的情况更糟。” 罗伯特·基里曼转动把手,睁开的眼睛感受到一阵刺痛。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战靴前端被一缕忽而从打开的门中溢出的光芒点亮,明亮,洁净,温暖而熟悉。那是康诺工作时会点亮的电灯,颜色略偏暖黄,这帮助着他在通宵达旦的政务处理中找到日间的清醒。 他的心跳立刻加快。 门被打开,明亮的光从门内慷慨地涌出,如瀑布飞流而来,刹那间将罗伯特·基里曼浸润在日光般的暖色调光芒里。执政官华丽堂皇的办公室中清洁如新,象牙和黄金的闪耀摆设安然放在原处,橡木书架上的大面玻璃反射出办公桌上的白纸、卷轴,和一台复古的大方块沉思者。种种为了适应原体体型的巨大褐色木质家具仍然在那里,被光洁的透明漆点亮,替这奇迹般光明的房间增添了错落的生机。 康诺·基里曼站在桌后,衣冠整齐,精美的盔甲上几乎没有划痕,疲倦,但完好无伤。 他严厉的神情在见到罗伯特的那一刻放松。执政官放下双手举起对准门口的卡宾枪,绕开一些东西,走到罗伯特身边。 “嘉兰叛变了。”他说,不提语义上令人不愉的内容,他的声音如此亲切,以至于罗伯特怀疑自己已经落进另一个过分美好的幻景,一个讲给孩子的完满童话。 罗伯特摇晃了一下,在养父身前单膝跪下,直视凡人不再年轻却仍然清明的双眼,隐藏在他心中的高涨怒火瞬时灭却,喉咙中的哽咽却久久无法散去。 他无助地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一些战斗残留的端倪。 室内的一座雕像从东侧被搬到了西侧,遮住被烧毁的一小片地毯。木刻的雕像手臂曾经被折断,又简易地以胶水暂且重新固定。桌上的文件变得太少,盛放垃圾的小桶里则全是烧焦的纸片和被打碎的玻璃渣。 这不可能是康诺一个人打理的结果,有人帮助了他。 “罗伯特,”康诺抱了抱他的养子,握住他的手,“你来了。” “可是……”罗伯特茫然地问,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腿。他回过头,见到的东西超越了他的想象。 一枚小小的棋子,雕刻成白色的塔楼,本该与任何桌面上的普通棋子一般无二,如今却凭空变出了两只细长的洁白小手,捏着一块刚洗过的小小抹布,试图把基里曼的腿从它擦地的道路上挪开。 他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为那枚小巧的棋子让路。塔楼向他栩栩如生地鞠了一躬,勤恳地擦着地上残留的灰尘和血迹。 一枚黑色棋子小兵努力地跳到康诺的座椅扶手上,借助扶手上的布料韧性一下子跳上桌面,慢腾腾地挪到打开的棋盒中。 也许是好不容易完成了它的那份职责,它放下微缩的枪支,自觉地躺下,不再移动,身上极浅的金光静静消散。 这就像是一次无声吹响的号角,又或者魔法终止的召唤铃声。书架、地毯、花盆后方、吊灯上……三十枚黑白棋子从康诺办公室的各个不起眼的角落突然出现,蹦蹦跳跳地寻找着合适的路径,跑回它们应该待的盒子,挺直灵活而精巧的小小身躯,变回正常的工艺品应有的模样。 被基里曼耽搁了任务的白色塔楼很快完成了最后的清洁工作,拎着小抹布转来转去。基里曼让它跑进自己的手心,帮助它回到盒中。 “它们是……”基里曼咽了一口口水。 “士兵、塔楼、教士、骑手、总管、国王。”康诺说,看向莫尔斯。 莫尔斯遮着口部咳嗽了两声,捏了捏喉咙,声音恢复如初。“这算作弊吗?”他问。 “我想不算,先生。”康诺低头致谢。 罗伯特·基里曼立刻明白了那些火焰的来由。他见过那种烈火一次,莫尔斯曾经用那股无名的金蓝烈火,将亚空间航道中阻拦他们前进的兽人废船烧作灰烬。 他简直找不到能用以道谢的词,只能以深刻的感激先向莫尔斯送去一个他最真诚的眼神。紧接着,另一件要事突然击中了他。 “尤顿女士在哪?”罗伯特问,他的心重新提起。 “叛乱爆发时,她不在我身旁。”康诺的表情变得暗淡。 “你的兄弟安格隆来过,他现在应该去寻找她了。不过,你要小心,罗伯特。”他的眼神扫过纸篓中的余灰。“袭击我的……应该不全是人类。” 第21章 马库拉格之战(0) 我是阿尔法瑞斯——这是一个谎言。 如果你愿意相信,女士,我可以与你讲述我的故事,因为你并不在听。 我不记得我的起源。就算如我一样不同寻常的生命,也并非在我睁开双眼、诞生形体,自我的诞生之处离去之前,就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我只记得那些模糊的碎片和令人失落的印象,那些昏暗而漆黑的碎片,在无尽飞旋的光彩世界中徜徉的朦胧乐曲,和唯一的永恒闪耀者,居于万种事物之上熠熠生辉的终点。 祂将一部分赋予了我,使我从虚空和黑暗中降生。祂离去后,我如此失落。 我应当是在某个夜晚或白天苏醒,天气寒冷,足以让水凝结。 我知道我的名字,有某种存在将它递给了我,于是我对着我自己默念我的名字。当我提起它时,我感受不到任何的坚定使命或崇高赞许。我只是获取了它,获得了一个便利的称呼,一个既定的终结。 我坐在那里,闻到工业污染的气味。人造化学元素的复杂气味灼烧着我的呼吸道,却不足以伤害我。我认出我周围的杂物,那些延伸的管道、交错的碎铁残片,被抛弃的灯牌压住坑洞中的金属肢体。 我站起来,检视我的身躯,从手掌、手臂到躯干和腿脚。我认识到我具有的身体形态比我以为的要高大而完善,如果要用上更加准确的词语,我会选择冰冷和苍白。 我甩掉坑洞里的垃圾残渣,站在被有毒液体浸满的废纸箱、生锈的金属板、大量被抛弃的碳纤维、过期药品、塑料、损坏的干衣机、废旧日光灯管和监视屏堆成的顶部,让绚烂的黑暗在我的身体上落下。 遥望远处的刺眼多色灯光和天穹上横贯的行星中转空间站,我知道无数架短途飞行器和穿梭器曾经无比繁忙地无效运转,在星空和大气的夹缝间输送药品、食物、武器和服装。如今所有的运输都已经停摆,而我是这片区域中唯一的活人,在这囤积发酵的、足以在数秒间彻底摧毁一个普通人类的生理健康的工业垃圾中降生。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感到我所在之处正象征着某种膨胀后的寂灭,鲜丽中的黑暗,璀璨里的终结。我明白了我被创造的目的,并且,第一时间地,我开始怀疑它。 另外,我还知道我具有使用最朴素的导航装置,指引船只进行短距离亚空间跃迁的能力。很奇妙,我在经历任何实践之前就知道了它。 一些啮齿动物靠近了这里,在垃圾坑的边缘徘徊。它们在废弃的坑洞中寻找财富,和更多足够支撑它们生活下去的绝望。我向它们靠近,杀死它们,赤身裸体,踏入我眼前的荒废城市,知道我的旅途就此开始。 那个孩子抬起头,见到飞行器降落,浑身散发金光的巨人落在地面。所有拾荒者都伴随着一股力量的冲击而刹那倒地,像被踢倒的垃圾之墙。巨人称呼那个孩子为儿子,表达他的惊喜,并试图以此令他无视巨人为了掩盖其的存在而刹那间杀死所有路人的举动。祂无意间带给那个孩子的第一个答案是守秘,不计代价的守秘。 我想这没有给那个小孩足够的安心感,当然,毫无疑问。 不论如何,女士,敌人来了。它们真是对我过于熟悉,而我没有携带我的武器,萨里斯安娜塔,在最初的计划中,这一切的战斗本不应当爆发。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前往下一个洞窟去躲藏了。 —— “不要顾忌我,我的兄弟。杀死我们的敌人。” 罗伯特·基里曼说,短剑在他手中与爆弹枪配合无间,他的武艺基于高超的技巧训练和复杂的理性计算,攻击时反射的银光具有精心调控一般的规整节律。 “当他们选择背叛的那一刻,死亡就是马库拉格对他们唯一的判决。” “伱很愤怒,罗伯特。”佩图拉博说。 他的手炮对于凡人士兵而言威力过于巨大,足够让一个遭受炮击的个体被炸得到处都是。他的战锤同理,区别在于死者分布在地面上的方式。所以佩图拉博目前正用着随手捡起的一把凡人长剑,那东西在他手中就像一件不值一提的小玩具,好在足够致命。 当他的小剑穿过一个士兵的胸腔时,佩图拉博立刻感受到触感有异于常人。由神经线缆链接的手炮在念头出现的那一刻立刻开火,径直击中士兵的上半身,却没有造成应有的效果。 一层人类肤色的伪装薄膜连同其装甲被通通撕开,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团黄色带有深紫条纹的肉块,曾经被外壳束缚成人类的形象,并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迅速膨胀恢复成原有的丑陋形象,其背部的透明空囊鼓起,露出其中藏有的一个人类头颅。 “那是什么!”罗伯特大吼。 “你的父亲康诺口中的异形。”佩图拉博迅速理解了那个生物构造体的存在,半个搬运工和半个战斗机械组合而成的生物科技产物,背部的透明空腔显然是高效的存储工具,看来它所服务的主人对人头有所需求。“这场叛乱不只是人类贪念的恶果,外力的协助赋予了愚行者狂妄的勇气。” 他向后靠,贴近罗伯特的后背,以便将几个正在逃跑的士兵纳入手炮的射击范围。一声轰响后,佩图拉博问:“继续去元老院?” 罗伯特咬牙:“是的。我们必须召集元老院会议,让整体的局面稳定,终止星球的暴乱,压制其他蠢蠢欲动的派系,宣告康诺一系的胜利,同时向暗中的阴影展现我们的位置。” “好。”佩图拉博说。“所以你知道马库拉格政局不稳。” “我以为……”罗伯特·基里曼咽下话语,把涌起的情绪驱赶到大脑的边缘,“我认识嘉兰那么多年。” “继续战斗,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说,“我犯过与你一样的错。至少你已经可以确定,康诺不会在莫尔斯的看护下出事。” “他到底是谁?”罗伯特忍不住问,“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佩图拉博陪在罗伯特的身旁奔跑着穿过城市,向着敌人开枪。 罗伯特·基里曼使用的子弹数量证明了他远比其表面上能够展现的更加愤怒,他在前进的过程中下意识地观察着所有隐藏的拐角和漆黑的窗口,佩图拉博猜测他无法不去寻找塔拉莎·尤顿的踪影。 “他值得信任,这是我唯一能确定的。”佩图拉博说。 —— 我闻到一个兄弟的气味,血腥,残暴。他带着他的小队降落在这片街区中,搜捕着我们敌人的姿态是何等矫健而迅猛,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被冠以人类战士方能使用的名词。 安格隆。除了他刚回归军团不久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我痛恨这种信息的残缺。 他的出现原本理应令我感到惊讶,乃至不快。可我的谦逊正在让我趋于承认,我感谢他的意外到来。 假如他没有出现,我可能要想办法带着你去作战了,女士。 假如你因此而受到无法挽救的伤害,那将是一次我无法接受的失败,不难想象这次失败在我需要扮演的角色上将要划出的永恒裂痕,阿尔法瑞斯将伴随不可饶恕的污点来到这正在终结的世界上。我将辜负马卡多的允许和帝皇的观察。 这一切始于一次考验,女士,或者说一次我的无偿帮助。 没有一些足够强力的催化剂,马库拉格元老院中反对的声音将永远成为枪膛中未击发的子弹,而我只是想要让危机在可控的范围内爆发。之后,我会离开,将加冕的荣誉留给罗伯特·基里曼。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我来过马库拉格。 那本该是一次成功的演练,对吗?我记得康斯坦丁·瓦尔多将其命名为鲜血游戏。 我犯下错误。诱导叛乱的手由蛆虫伸出。史洛斯人。这是它们的名字。 听,他们战斗的声音,就在我们躲藏的房间之外。斧头劈开那些蠕虫令人作呕的身躯,长矛将它们依次穿起,钉在墙上。我听见那些足以侵蚀钢甲的液体滴落在地面的嘶嘶作响,就算是我的皮肤也会在这种程度的腐蚀下破损。 在巴萨弗,我曾被它们追逐、我所建立的情报网络曾被它们入侵。那是我的第一场不为人知的失败。 我以为我摆脱了它们,将这些乘坐着它们漆黑而阴森的圆盘飞行器在人类世界大肆入侵的异形生物甩在千万光年之外。我没有。它们藏在我的下属之中,就像昆虫寄生在健全的物种背部,吸食血肉并注入麻醉,隐藏它们的邪恶行径。 这不是它们第一次利用人类的内乱为它们自己谋利,我不明白它们做出这些事情的原因。我不理解它们的心智、难以拆解它们的逻辑,艰难地对抗它们无穷无尽的耐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们让我的错误浮至世界的表面。 我听见就在这面墙之外,搏斗的声音正在减弱,链锯的轰鸣和手雷的炸响渐渐停止。万幸,这些异形低估了帝国的力量,毕竟它们曾经轻易颠覆的那些人类政权和帝皇的人类帝国相比,过于孱弱而不堪一击。安格隆正在摧毁这一切。 等一等,女士。等到安格隆消灭了这些阻碍我们步伐的异形,我将带你前往下一个安全之处。在隐匿中行动是我的天赋,我们将安全度过这次危机。我保证你会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参事厅之外,而我将搭乘下一班商船离开,我将利用我的天赋为导航者指路,直到我找到那些神奇的入口…… 重斧突然砍穿墙壁,我翻身低伏,心脏剧烈跳动。砖块在我头顶隆隆地断裂,由机械教精心制作的黄铜斗士战甲由黄昏的日光凸显了伟岸和庞大,潮汐涨落般的声响在基因原体每个动作中由盔甲的连接处发出,整个世界仿佛随之震撼。 他精确的下一击证明了他击垮墙壁的行为不是一次试探。我就地翻滚躲过一击,灵巧地模拟出凡人的慌乱举措,让我看起来足够惊恐:“先生,我不是叛徒!” 认真说来,我们都是基因原体,纵然我未着装甲,武器离身,我们亦当有搏斗一场的对等力量。但我没有必要脱离我的角色,贸然暴露我的…… 安格隆大笑的声音就像山石的崩塌:“我听不清你的情感,伪装者!在你自白身份前,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安格隆的战斧在瞬息之间斩来,呼啸的风声中混着足以震碎土石的灼热呼吸,每一次沉重的攻击都砍在心跳的节拍之上。他的笑容近乎于冷笑,而我的躲避称得上狼狈,何况我还要分神关注塔拉莎·尤顿的死活。 我曾经足以自傲的力量在另一个基因原体被战甲加持的挥砍下粉碎,我的速度和灵敏在有限的室内空间中无处施展。我被困在我准备的安全屋中,懊恼着我为何要将墙壁加固到如此坚不可摧的地步。 我以从未有过的焦急思考着我要如何从一个成年基因原体的手下逃脱,拼尽全力寻找所有可乘之机。 就算在那些远离人类帝国,依靠极为有限的资源与海盗、异形和保有科技遗存的政体作战,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发展我自己的势力时,我都从未遭遇过如此不对等又无从逃离的搏斗。 终于,我被骤然扭转的斧背正面拍中,身躯砸在后方的墙面上,我的内脏疼痛不止,腿骨咔咔作响。 我知道是时候停止了。我不能死在今天,我尚未尽我所能地在群星中战斗,完成我的使命,在我的天赋得到发挥之前死去,在帝国得到一柄完整的阴影之刃之前带着可耻的失败送命。 “停下!”我大喊,“停下!” 巨斧竖在我的耳边,假如我有头发,那么一撮发丝想必已被斩断。安格隆满是伤痕的脸向我逼近,黄铜一样的双眼中充满可怕的压力。 我喘息着,仍然有一件事不明白。我是如何被找到的? 然后我看见安格隆的身边走来一个黑袍的身影。我震惊地发现我见过他。 一个月前我们在集市里有过一面之缘,我立刻想起那时他说的每一个字,“秘密警察”,他提过这个词。难道他那时已经认出了我?那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你是谁!”安格隆怒吼道。 “我是阿尔法瑞斯!”我飞快地说。 黑袍人靠近了我,盯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接着他说:“这是一个谎言。” ugth,太空蠕虫人,由于没有统一翻译所以此处直接音译。 第22章 马库拉格之战(终) 当罗伯特·基里曼和佩图拉博赶到元老院议事大厅之外的草坪上时,他们已经听到大厅之内正在展开一场演讲。 几百个贵族在爆发混乱的城市中通过条条小径和看守者有意无意的放行抵达此地,在天地颠覆的马库拉格中找到他们最为熟悉的那一片稳固之地,激动地阐述着他们自己的意见,毕竟兵荒马乱的灾害中潜藏着难得的可乘之机。 而在他们之中,有一个攫取了格外重要的权势的人正将他的口号宣传到马库拉格紧张的政治空气中。即使隔着一整个大厅和墙壁的阻碍,罗伯特·基里曼也能辨认出他的声音。执政官嘉兰。 很奇怪,在终于确认了罪魁祸首的这一刻,他的心还是下沉了。 佩图拉博在大门外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些从藤蔓上坠落的花和被碾碎的金银装饰。 “你要自己进去,罗伯特。”他说,“我不属于马库拉格。” 罗伯特·基里曼点了点头,按元老院的纪律将短剑交给佩图拉博,双手推动巨大的门扉,踏入大厅中。 大厅里光影混乱,夕阳的橙红光芒被蓝紫的花窗过滤成坠落至粉碎的琉璃破片,在室内全部点亮的明亮吊灯和每根立柱上都缠绕的发光二极管晶片装饰链条把整个世界切割得更为复杂。 每个明暗交替的角落里都挤满了人,贵族那浅黄、深蓝、灰白、水红、棕黄、浅紫色的各式长袍和他们头上的金色桂冠、手臂与脖子上缠绕的红蓝宝石和圆润珍珠琳琅作响,在不安的争执和焦虑的潜伏中爆发出一次次小型的争论乃至扭打。 大厅侧边金属小桌上的那个一英尺余高的沙漏被碰倒,掉落在地面上,水晶表面被踩破,铁制的亮银框架和精致的纹理埋藏在汗水、血腥气和漏出的砂砾中。在权力的漩涡中,美学不值一提。 混乱的世界里,演讲台后嘉兰的声音经过扩音器的放大,极力扎进每个贵族的耳朵里。 “……看看康诺·基里曼将什么样的怪物带进了我们的马库拉格!我们已经忍受了一个傲慢的怪物在我们头顶发号施令,用我们拥有的一切去接纳他,欢迎他,而他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一个更加可怕的庞然巨物,一个凌驾在马库拉格民主之上的专制帝国,一个横征暴敛的无情帝皇,一个专横霸道的人类之主!” “他要将我们这个世界上有限的资源全部用作战争的燃料,将无穷无尽的马库拉格人投入到和我们毫无关联的残酷斗争中,让我们的人民为他们的帝国去死!” “我们的农田,我们的工厂,我们的轨道,我们的贸易,一代又一代勤恳而坚韧的马库拉格人建立了我们自己的国度,亲手缔造了我们自己的繁荣,是我们走出了黑暗的时代,废除了奴隶的制度,将奥特拉玛的星球连成同一个联邦。在我们完成这一切的时候,人类帝皇在哪里?” “我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建立我们的纪念花园,铺就马库拉格的英雄大道。如今我们变得富裕而繁荣,就连最穷困的贫民都衣食无忧,我们的努力结出丰硕的果实。然后呢?人类帝国开着他们的舰队,带着二十万大军降落在我们头顶上!” “我们无私养大的、将他视如己出的巨大怪物就这样轻易回到了帝国的恶鸟旗帜之下,要把我们的心血全部献给一个看似光辉荣耀,实则索取无度的冰冷帝国机器!” “想想看吧,他们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看看我们的报纸,我们的新闻,非人的高傲怪物已经占据了那么多星球的要职,隐藏在幕后监视着我们所有人;就在这座议事厅之外,无辜生命的鲜血正在挥洒,马库拉格人正被外来的暴君杀死,还有人觉得我们可以付出,可以忍受,可以任他们在我们头顶犯罪?” 数不清的对话在台下展开,一条接着一条地送进基因原体灵敏的听觉系统之中。“我们正在失去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他是对的,我们会被要求上缴资金”,“人口没有充足到足以外流”,“我们应该强调自由”……一个个理由被抛出,环绕在罗伯特周围,逼迫他去反驳。 罗伯特·基里曼低下头,分辨着室内的气味,倾听着室内众人的心跳节拍,寻找着那些他已经熟悉的沙沙噪音。当他找到了第一个异形的存在时,他必须悲哀地承认,他松了一口气。 他逐渐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议事厅的影像在他大脑中成型,伪装的异形得到标记。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三个。 他推了推身旁的一个贵族,“让一下,”他低声说。 四周的一圈人仿佛才注意到他的到来,惨白的脸色上闪烁着恐惧的冷光——不,他们早就注意到了,但没人敢做出反应。正如嘉兰所说,罗伯特·基里曼是一个无人能敌的怪物。 “不,不行!”一个贵族议员判断出罗伯特·基里曼手无寸铁,迅速意识到这是绝无仅有的良机。一旦他成为首个站出来抵抗基因原体的勇者,他将在马库拉格的政局变动中立刻上浮到权力分层的上游。“给我滚出元老院,罗伯特·基里曼,滚出马库拉格!我们不欢迎你!” “让一下,里卡尔。”罗伯特耐心地说。 议员明白这就是他政治表演的关键时刻,他瞪大双眼,以凡人所能表现出的最大悲愤和英勇向高大的巨人怒吼:“我不会屈服,怪物!” 罗伯特轻轻拨开人群,向大厅内部走去。 刚才发声的议员仿佛从中读取到某种鼓舞了他再接再厉的信号,在他身后紧紧跟随:“你们这些暴君,总有一天都会死在伱们的罪行里!马库拉格人永远不会忍耐……” 罗伯特猛地回头,一脚踢向议员所在的方向,议员吓得跌倒在地,慌乱地爬开,惊叫声一度盖过台上嘉兰的演讲,和大厅内响起的急促高频警报融为一体。 原体的战靴踢中议员旁边的另一个默不作声的贵族,用力踩下,那个个体以非人的形式变得扭曲,表面的人造皮肤被踏裂,一堆扭曲的乳白蠕虫炸出骇人的汁液。 异形被碾烂的肢体在几秒内高速复原,但没有赶上罗伯特·基里曼的下一次攻击。在任何人看清原体的动作之前,他已经将蠕虫组成的人形硬生生从中撕成两半,双手各抓一掌糜烂的肉块,酸液灼烧手甲造成的白烟在原体高举的双手上升腾。 “让开!”原体怒吼。“让开,议员们!” 人群中爆发出惊惶的嚎哭,忙不迭地推搡着在罗伯特·基里曼前进的道路上让开。 你太冲动了。罗伯特冰冷地想,这些被惊动的异形可能会伤害大厅里的议员,有许多人将在今日受伤,乃至死去。议事厅将被鲜血洒满。康诺·基里曼的一生都致力于改进议会,让马库拉格的文明更加繁荣而稳固。你应该想出更理性、更有力的方法,去遵守马库拉格的规则,收敛你的脾气,做一个合格的执政官继任者,避免议会在你眼前分崩离析。 但马库拉格的议事规则中,从来没有哪一条写过,不能在元老院里杀死一些虫子。 “先前我无法理解你们相互矛盾的逻辑,议员们。假如你们口中的帝国如此不可抵挡,假如我这个怪物如此强大,你们又要凭借谁的力量来赶走这些怪物。”罗伯特·基里曼朗声高呼,让异形的汁液顺着他的臂甲滑落。 “现在我明白了,嘉兰。你的倚仗就是这些隐藏在我们之中的蛆虫,这些诱导内战的外敌,挑拨离间的邪物,畏头畏尾的异形,别有所图的妖物。” 罗伯特·基里曼抛下肉块,从元老院一尊雕塑的手里抽出一把石剑,飞掷到嘉兰身边,贯穿了一个士兵的身躯。 它迅速分解成本该具有的形态,身体重组成一团不断伸缩的污秽蠕虫,足以吞噬血肉的酸液和液体中包裹的细菌溅到嘉兰的其他卫队成员身上,极快地毁坏了一个活人的肉体。 “为了让它们协助你,你付出了什么,嘉兰?你将马库拉格的多少资源出卖给这些贪得无厌的蛆虫?你的卫队成员知道他们会被你献给蠕虫的口器吗?” 罗伯特高喊着,直接了当地冲刺到台上,无视自己遭到腐蚀的皮肤,将那团没有携带武器的扭曲蠕虫碾烂撕碎,直到过重的伤势导致这团异形无法重新修复自己的身体。 他抓起死去卫兵的头盔,放在掌中托起。 “向你的追随者解释吧,嘉兰。”罗伯特·基里曼说,“无论你有多少句花言巧语,还能搬弄多少是非曲直,这些恶心的肮脏蛆虫正是这样冒着酸臭的黏液,顶着人类的皮囊,在你的背后替你把守防范。” “在场的贵族中,有多少人正在被你监视?有多少人每天早上接受着一团缠绕成堆的蠕虫的服侍,在那些伸伸缩缩的黄白肉条的伺候和审视下被监管,承受着被无声无息地替换的风险!” 原体不吝于用任何能够引起人类生性反感的词汇去描述这些他其实不了解的异形。 他的宣传远比嘉兰的演讲更具成效。人群罕见地从聚集开始分散,生怕自己身旁的贵族皮囊其实被腐烂的蛆虫撑起。 噬人的异形,再加上刚刚证明自己能够空手杀死议事厅内所有人的罗伯特·基里曼,验证了为何真实的威胁比一千句玩弄人心的惑人话语都更加可怕。 罗伯特无视了正惶恐地盯着那团尸体,被他自己的合作对象吓得站不直身体的嘉兰,抽回石剑,直接指向十分钟前还在声称要跟随嘉兰反抗帝国的元老院议员,一步步向人群中走去。 他注意到议员里卡尔还待在他应该在的位置。一个完美的投机者。 “里卡尔议员,”罗伯特问,“你愿意为了执政官嘉兰的利益,把自己喂给一群低等的蛆吗?”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方才你敢于反抗,很好,这证明了你是一个具有勇气和主见的人。我希望你把你现在的想法在元老院中表达出来,这正是议事厅的作用,让我们听见每个人的声音。” 里卡尔从罗伯特·基里曼的话语中读取出令他惊讶的冷酷宽恕。他已经做错了一次选择,他不会放过第二个。 “绝不可能,罗伯特·基里曼。”里卡尔愤怒地瞪着远处的嘉兰,从地上爬起来,义正言辞地大声叫道,“我们竟然会被嘉兰那恶劣的伎俩蒙骗!还有,他怎敢在我们的元老院议事厅撒谎?嘉兰违反了议事厅的基本原则,就算他是执政官,他也该判死刑!” 罗伯特看着他,缓缓地点头。里卡尔脱力地跌倒。 “审判不是一个人的工作,议员们。” 原体在人群之中遥望台上的执政官嘉兰,用一种完美的平静和威严说,扮演着他想获得的角色。他的形象和马库拉格历代战王高贵坚毅的面庞重合,就像他正是马库拉格历史和文化的唯一化身。 “你们每个人都是马库拉格元老院中的一员,有权施展你们被赋予的权力。如果你们至今仍然希望嘉兰被无罪释放,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就算你们决定投票驱逐我离开,我也欣然接受。” “我并不希望摧毁马库拉格原本拥有的一切,我所做的只有改进与扞卫。我愿意为你们扫清外敌,予马库拉格以庇护。以后的银河中,你们还将面对无数的可怕威胁。我先前的外出征战,正是为你们扫去了一个可怕的灵能帝国。而我现在正在做的……” 罗伯特·基里曼迈步向前,抓住大厅内最后一个正试图逃跑的蠕虫异形。这次搏斗赢得一片静默的围视。无人敢发声打扰。 战斗很快结束,他站起身,继续他的讲话。 “……就是为你们杀敌,为马库拉格作战。值得高兴的是,现在议事厅中的异形已经尽数被我灭除。请畅所欲言吧,议员们。” “你是我们的典范,罗伯特·基里曼!”里卡尔大声喊着,第一个向罗伯特屈膝,摘下他的黄金桂冠恭敬地放在罗伯特脚下,宣誓他的忠诚。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不断有更多的贵族在罗伯特身旁屈膝,递上他们的桂冠。 罗伯特冷静地接受着这一切,没有怒火或笑容。即使在一些尤其鄙视康诺的改革,且对基里曼颇有微词的议员眼神复杂地向他屈服时,基里曼也无法感到哪怕一丝的喜悦。 罗伯特·基里曼环顾四周,跨过一地的黄金叶,向议事厅的演讲台走去。 最后一个没有臣服的是嘉兰。他仇恨地瞪着基里曼,冷笑着:“但你始终无法否认你背叛了马库拉格,不是吗?帝国创造的怪物!” “什么是背叛马库拉格,嘉兰。”罗伯特低头看着执政官,“是守护马库拉格的安危,改革马库拉格的行政,帮助马库拉格繁荣发展算背叛;还是死死守着贵族的权威和利益,为此不惜出卖同事,出卖国家,出卖人民算作背叛?你才是最早的叛徒,嘉兰。你早已背叛了马库拉格的公民,背叛了你身为执政官的职责和誓言。” “让士兵把他拖下去!判他死刑!”几个贵族大喊,这迅速变成议事厅集体通过的决议。士兵们抓住嘉兰的手臂把他拖走。 罗伯特盯着嘉兰,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马库拉格永存。”他低声对自己说,走上议事厅讲台,对着他的观众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 那个,群聊解散是因为觉得的确没必要建群,除非出现其他突发事件,以后应该不会建群了。抱歉。 第23章 马库拉格之战(尾声) “马库拉格城区的受损不重,但有些区域恰巧可以趁着这次机会重建。比如这里我们会面向在政治上具有较大影响力的人物,重新规划这片扇区。”基里曼说,有些心不在焉。 他仍然想着刚才在纪念花园完成的那一场葬礼。在葬礼护卫肃穆的主持中,近千个名字被铭刻在地面的石砖与漆黑大理石的墙壁中,而他们还能被收集的遗体则安葬在建好的墓穴中,马库拉格尊敬死者,阵亡者将在幽静的水池与花坛下方永恒沉眠。 他消极地想到假如某天这片墓穴没有剩余空间时,更多的英雄灵魂将如何安葬。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我支持你的决定。”佩图拉博说,“你会是一个出色的领袖,罗伯特。” “我是吗?”基里曼反问。 佩图拉博看了看他的兄弟,不动声色地打开数据板,从头上挑出一根神经线缆接上。 数据板中立刻传出一段极具感染力的清晰音频:“……马库拉格仍未死去。即使她看起来遭受劫难,濒临毁灭,新生也将到来……” 基里曼咳嗽了一声:“我知道我公开演讲的内容,佩图拉博。” “在这场灾难过后,一切都被蒙上尘埃,唯有一物愈发闪耀。我认为那是希望……” “不要再放了!”基里曼大声说,以此盖过数据板的喋喋不休。 “既然你都不好意思听自己的政治宣传,为什么伱还要将音频送到马库拉格的每个收音机里?”佩图拉博说,关闭了数据板。 “在一场叛乱结束后,人们会需要当权者的许诺。”基里曼声音沉闷。 “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出色的领袖。你总是想要保证你的人民获得他们想要的事物。” “康诺告诉过我不能沉浸在别人的恭维里。” “好吧。”佩图拉博短暂地扬起嘴角,“换个话题。还记得罗格·多恩吗?” “我还没有那么健忘,兄弟。” “他在一小时前返回他的山阵号,发现他的太空堡垒也受到了蠕虫入侵。” “什么?”基里曼皱眉,“山阵号出事了?为什么帝国之拳没有通知我们!” “一方面,他们自己解决了这件事,代价是圣殿武士西吉斯蒙德不得不在病床上与他的基因之父重逢;另一方面,山阵号上经常爆发奇特的生物危机,所以帝国之拳没有意识到这次物种入侵和马库拉格的战乱存在关联——事实上,在多恩找到他们之前,帝国之拳一直在排查整艘舰船到底哪里又出现了生物变异。” 佩图拉博停顿了一下:“很有趣,西吉斯蒙德和罗格最近两次重逢,都有一方躺在急救室里。” “马库拉格也在排查这些蠕虫人。极限战士正在完成这项工作。比起伪装成人的异形,它们保持原样时携带的光束武器更加危险,好在它们的数量似乎不多。它们到底是什么?” “我想这个家伙应该知道。”安格隆抓着一名高个子的光头士兵大步走来,由于锁链和镣铐对他的效果几近于无,红砂之主选择徒手拽住他的手臂。“他自称我们的兄弟,阿尔法瑞斯,有人认识他吗?” “没有。”佩图拉博说,“不过之前倒是有一个自称阿尔法瑞斯的星际战士有勇气孤身一人袭击基因原体。那是你的人吗?” 在士兵开口之前,莫尔斯跟在安格隆之后进入房门。 “马卡多建议你不要说谎,虽然谎言是你的摇篮。”他冷淡地警告,“在这次事件中,你已经让我们备受帝皇信任的帝国宰相失望了,欧米冈。” 欧米冈过于锐利的目光被收敛,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那名战士是我的下属。至于那些蠕虫,它们被称为史洛斯人,形体由蠕虫组成,高度反灵能,已知喜好是食用人类的大脑,惯用作风是依靠阴谋挑唆在人类社会中制造内乱。” “听起来和你很相似,欧米冈。”基里曼站起来,面容坚定,湛蓝的眼中涌起怒意。 “不要将我和异形类比,马库拉格人。” “但这正是你在马库拉格做的事。挑唆内乱,搅动政局。调查已经表明,在异形入侵元老院之前,你和你的下属就已经将你们的手伸到了马库拉格的政治体系之内!” “那是……” “是什么?”莫尔斯打断了他。“是马卡多批准的吗?” 欧米冈像雕像一样僵硬在原地,然后他耸了耸肩。“这就是阴影的行事方式,未来存在于光和影的结合之中,理应用任何手段赢得。” “通过阴谋和谎言赢得的胜利一无是处!”基里曼瞪着欧米冈,手搭在短剑的剑柄末端,“你原本想在马库拉格制造多少伤亡?点燃怎样的战火?害死多少的战士?这一切有何意义!” “我在为你筛选可用之人,罗伯特·基里曼。”欧米冈像蛇一样轻嘶着基里曼的名字,“难道让没有能力为你效劳的人更晚地战死,就是可以接受的吗?” “胡言乱语,欧米冈!你的做法荒谬——” “——你指责我,罗伯特·基里曼。”欧米冈打断了他,“可又是谁创造了我们?谁设定了我们的秉性,规划了我们的未来?你又真的认为他对我的行为一无所知吗,罗伯特?” “你告诉过他你的计划吗?” “作为一名独立之人,我有自主行动的权利。” “那帝皇怎么会了解你的行动!”罗伯特拔剑出鞘,抵在欧米冈胸口。安格隆抓住欧米冈,强迫他接受罗伯特的怒火,即使欧米冈毫无逃跑的意图。 “我们的父亲那样无所不知。”欧米冈轻声说,胸膛起伏时与短剑的锋芒相抵,“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基里曼挑剑向上,当他看见光洁剑刃上倒映的图像时,他忽而僵住,短剑险些从他指缝中跌落。他的怒火被冰水瞬息浇灭,以至于他无力再将他构思好的大段辩驳诉诸于口。 他沉默地收起剑,扫了欧米冈一眼,抬手对着他的脸狠狠来了一拳,借此熄灭他胸膛中怒意的余灰。 “他怎么会无所不知?”基里曼说,“帝皇又不是神。” 他转头和安格隆对视:“请问尤顿女士醒了吗,我的兄弟?” “我来时还没有。”安格隆说,“但她的生理状况健康且稳定。你可以去陪伴在她身边,她也许会因此苏醒。” “好,我很感谢。”基里曼回答道,“我去看看她。” 在罗伯特·基里曼离开后,欧米冈抬起头,脸上的伤痕已经渐渐复原。“我可以离开了吗?”他问。 佩图拉博站起来。“我一直以为罗伯特会揍你一顿,欧米冈。但他没有。他的善良让他予你以宽容。” “是的。”欧米冈警惕地回应道。 “所以我决定替他把你打进这面墙里。安格隆,你认为呢?” “我关一下门。”安格隆说。 —— “我要驱除他,把他的所有特工和密探全部赶走。极限战士会搜捕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罗伯特·基里曼坐在尤顿的床边,慢慢地说。康诺·基里曼也在他身旁。罗伯特安排好了战乱后的一切政务,所以执政官得以获得空闲,在此无声地照顾着他的内务总管。 “好啊,罗伯特大人。”尤顿半躺半靠在床头,声音虚弱但清晰。“你已经是马库拉格的实际领导者了,我们都要听你的话。” “不要揶揄我了,女士。” 尤顿笑了起来:“我发现你很不开心,罗伯特。还在想为什么嘉兰会背叛?” “不。”罗伯特吐出一个音节。 他停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没有遵守你们的教导。” “说说看。” “暴力。”罗伯特说,收紧拳头,声音艰涩。本该如大理石雕刻般完美无瑕的干净手掌,却在他湛蓝的眼眸里倒映出染血的颜色。 “在伊利瑞姆平叛战役中,我依靠和平的谈判收复了那片屡次叛乱的土地,通过文化的交流和酋长建立坚固的友谊。我让他们心悦诚服地尊崇我为典范,甘愿为马库拉格效力。” “那时候我很为你自豪,罗伯特。”尤顿说,“我总算敢和康诺汇报说你干得有多漂亮了。” 罗伯特摇摇头,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闪过。 “在那之后,我始终无意识地走在以武力实施征服的道路上。”罗伯特说,拿起桌上的短剑置于膝上,抽出半截剑刃,在冰冷的钢铁表面看见自己半张脸的反光。 “依靠奥西里斯的战役,我用我的武力与战略收服了我的军队。我在元老院议事厅徒手杀死了三个异形,勒令整个议会向我屈膝。刚才我还想对我的另一个兄弟动手,利用暴力去让他忏悔。我根本……根本没有摆脱过我的本性,摆脱我的创造者为我制定的道路。我屈服在我的愤怒之下,去击败,去摧毁,让我眼前的所有敌人在燃烧中化为灰烬。” 暴君。他听见嘉兰刺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元老院议事厅中的混乱血色仿若托生在这短剑之上,破碎的光影和慌乱的人群重现在每一道钢铁的反光中。他苍白的面庞覆盖在影像上方,不似凡人的蓝眼囊括万物。他看见了自己。一个凌驾在马库拉格之上的怪物。 “在运用暴力之余,我运用手腕,玩弄权术。我用寥寥几句夸奖去鼓舞为我付出一切的军团,”瓦伦图斯颤抖的喉结和咬紧的牙关冲他眼前划过,“用一座死后的花园去敷衍那些高贵的灵魂,在花园边上建立贵族活动的高级行政区域,”城市规划的图纸一闪而过,“用暗示和强权赢得了摇摆不定的中间派的支持,”议员里卡尔扑通一声跪倒,“把空洞的抚慰灌进马库拉格人的耳朵,”收音机里传出精心编排的沉痛和许诺…… “当我用这把短剑指向欧米冈的胸口,想要让他铭记触怒我的代价时,我忽然想起议事厅里的那个沙漏。” “一个月前我翻转沙漏,用它计算时间,排练我的演讲。我迫不及待地要把马库拉格的文化和理念带给我的战士,把我的理想一字不落地传达到他们心中。我想和他们分享我的思考,分享什么是纪律、秩序、和平和希望。” “但是当我回到议事厅的时候,我发现它掉在地上,玻璃破碎,砂砾漏出。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剑插回剑鞘,手指紧紧抓住剑鞘表面,无法再说出哪怕一个字。 “把剑给我。”尤顿说。 罗伯特迷茫地抬起头,犹豫了一下,把剑递给尤顿。 基因原体的短剑对于一个凡人女性而言过于巨大,尤顿在接过剑的那一刻就让这巨大的铁条被手托着压到了腿上。她没有在意,摇了摇头,艰难地把剑斜推着抛到床的另一边。 剑刃呛啷坠地,消失在基里曼的视野里。 “不想拿着剑,就抛下它。”尤顿说,“别让一把好剑在你手里发抖。你把你自己说得像个犯了大错的愚蠢小孩,但我看见了一个高尚的领导者,一个真正的战士。” “一个两手空空的战士?” “马库拉格从来没有规定过真正的战士只能握着剑。”尤顿说,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你平定了伊利瑞姆,搞定了你的兄弟,管理一支要了命的巨人军队,剿灭一伙马库拉格听起来就打不过的异形,然后飞快地赶回来,救了我、康诺和整个议会,解决了这里的叛乱,天哪,我光是听一听,这把不年轻的骨头就开始忙着喀啦啦地抗议……” “尤顿女士!” “别打断我,我要说完,罗伯特。军队里不全是傻瓜,议员们不都是懦夫,民众更不是疯子。他们明白你做了多少好事,你的话里有多少真心。” “累了就休息,想做事就做,犯了错就改,高兴了就笑出来。罗伯特·基里曼是你不是我,在你盯着这把剑哀叹你不够完美无缺的时间里,奥特拉玛我们的控制区里不知道有多少栋新楼落成了!” “马库拉格从来不要求一个无瑕的石像去执政,我们也不指望自己养育出一个永不纠结的沉思者。”尤顿以罗伯特几乎没有见过的严肃态度说,“我们只希望你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感到满足,罗伯特。” “可是……” “难道你没看见康诺这些年做了多少蠢事,挨了多少骂?但你俩还是给了马库拉格一个新的未来,这不是一次失败或成功能决定的,这是数十年工作的结果。马库拉格永远在这里,罗伯特。你的家永远在这里。我和康诺永远在这里。” “话说回来,执政官大人,你难道是在那里发呆吗?” “嗯?”康诺疑惑地回了一声,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绕过床走到基里曼身边,从他的头上摘下金叶桂冠,放到基里曼空着的手里。 “别喊我执政官了,尤顿女士。”康诺用力拍了拍罗伯特的手臂,“我现在身无官职。记得处理今天的公文,执政官罗伯特·基里曼。就像你说的,在这场灾难过后,一切都被蒙上尘埃,唯有一物愈发闪耀……” “父亲!你也听了那段广播?” “当然。”康诺说。“那是我的孩子作为马库拉格执政官的首次公开演讲。” —— “哦,其实是这样的。”莫尔斯说,和佩图拉博一起坐在马库拉格城墙的边缘。月色朦胧,原野在靛青夜色下延伸。 “还记得在努凯里亚的那个山洞里,我们提到多恩和安格隆都不必急于返回泰拉?那时候马卡多告诉我,有个帝国现有技术检测范围内的网道开口忽然被触碰了。马卡多当时说那是一次短暂的信号异常,为安全起见,我认为在破解谜题之前不适合让更多基因原体掺和到网道事务中去。” “他没有告诉我。”佩图拉博不敢置信地说。 “他也没告诉我。”莫尔斯说,“但当我在集市上遇见那个家伙,我就知道这里一定存在什么关联。我追着马卡多问了一段时间,造成了他的大量公务积压,马卡多终于坦白,当时是一个新的基因原体意外掉进了网道的某个遥远废弃入口。尽管那名基因原体很快就离开了网道,但宰相依然成功与他取得联系。” “欧米冈。” “对,欧米冈。一个在听说了帝国的存在和阿尔法瑞斯推动鲜血游戏实施的丰功伟绩后,就迫不及待地依靠他的短途导航能力和导航员的第三只眼,磕磕绊绊从银河的一边跑到另一边,船上还混进了曾经撵着他跑的几只蠕虫人,势必要在马库拉格做出更胜阿尔法瑞斯的功业的神奇基因原体。我非常怀疑他在这段旅途中还无意中利用过其他的网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佩图拉博甩了甩刚揍完欧米冈的两只手:“他真的是我的兄弟?” “很不幸,他是。”莫尔斯说。“接受你有个兄弟竟然是这副模样的现实吧,佩图拉博。” “你一开始其实不想插手。所以你要跟着我们去奥西里斯作战。” “对。欧米冈与其他原体的争端又不在我的管理范围内。我只是个工匠。”莫尔斯说。 “那后来你为什么……” “你喜欢那些东西吗?”莫尔斯问,换了个坐姿。“被拯救的统治者,会活动的棋子,惨败的异形,没来得及酿就大乱的谋反,来自兄弟的感谢?” 佩图拉博没有说话,几秒后,他突然伸手抱了莫尔斯一下。 莫尔斯险些从城墙上栽下去。 “你喜欢这个吗?”佩图拉博问。 莫尔斯骂了一串佩图拉博听不懂的古泰拉脏话。接着他换回奥林匹亚语。 “我不知道。”他恼火地说。 “好吧。”佩图拉博说道,“其实我有一事好奇许久。在马库拉格,你常常提到文明和文化,在基里曼毁灭奥西里斯异形时,你再次询问了他。这让我想到你最常强调的那件事。” “为什么你总是在说,你不是人类?” “你在询问我的种族认同感问题。”莫尔斯说,罕见地陷入思考。 他低头看了一眼月下马库拉格城,忽然笑了:“好吧,反正就算你全推理出来,丢脸的也不是我。” “我喜欢强调这一点,是因为我一开始就不知道我是人类。”他撑着城墙的砖块,坐直了一些,“我在狼群中长大,度过自我认知定型的童年及少年时期。当我后来知道我得学习做个人类时,王座在上,我可太不高兴了。” “我后来的几乎整个生命里都在学习人类的习性,改变道德观念,融入广大的人群。我不觉得这是件有趣或开心的事,不明白为什么我必须戴上一张画着人脸的面具。直到现在,我都对这种养育过程中的错位抱有怀疑。” “你以一个独立于物种之外的视角观察种族和文化的演进。”佩图拉博说,隐藏着他心中的震撼。 “也许。”莫尔斯没什么表情。“不过在观察异形文明的过程中,我发现总体上还是人类文明更加顺眼。可能这是因为我曾经生理上的确是个人类。” 佩图拉博盯着莫尔斯看了一会儿,在他用于思考的时间长到足以吵到莫尔斯之前,他严肃地开口:“听起来有点像黎曼·鲁斯。我是指在狼群里长大……” “我今天不想说更多不文明的话,佩图拉博。”莫尔斯笑了出来,“毕竟我比鲁斯文明多了。” “你是对的。”佩图拉博脸上亮起浅浅的微笑。 “好吧,好吧,别盯着我了。我们换个人开玩笑。”莫尔斯说。“你还没有问过欧米冈和阿尔法瑞斯的关系。” “不是我的两个兄弟吗?”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莫尔斯说,“也许是亚空间的影响分割了他们,将阿尔法瑞斯·欧米冈变成了两个基因原体,并在不同的时候回到帝国。” “那么欧米冈是一年前回归的。阿尔法瑞斯呢?”佩图拉博忽然发现一个盲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但他显然不是才回到泰拉不久。” “事实上,他是第一个回到泰拉的原体。”莫尔斯说。“更准确地说,他从未离开泰拉。” “哦……那荷鲁斯·卢佩卡尔呢?” “很不幸地,首归之子是第二个被帝皇带回家的原体。” “但他总在为自己第一个回归的身份骄傲……”佩图拉博说,“而帝皇都没有告诉他,在他之前还有阿尔法瑞斯?” “真是令人悲伤。”莫尔斯说。“下次和他相见,记得好好安慰他,好心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笑容扩大。“是啊,这真是令人悲伤。” 明天休息一天。 第24章 一次拜访 在马库拉格的历任统治者中,罗伯特·基里曼毫无疑问无疑、也将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一位执政官。他的故事给饶印象,恰如帝国真理,看似浅明无误,细究其中内涵,却又蕴含着许多极具内涵的辉煌与不可告饶阴影。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曾评价道,马库拉格的付出收获寥价的回报。这或许正是一切问题最简单的答案。——《罗伯特·基里曼:永不熄灭的第二星炬》 上层政治局势的变动与他们这些普通的农人有关吗?朱拉不知道。 她靠着门廊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摇晃着用一块厚实的围布裹在怀中的婴儿,给孩子哼起她随心想到的调。 马库拉格城在远处的山石中间矗立着,前几日战乱的隆隆回响还在整片碧下的农田里回响。又或者那只是水车和磨坊在一圈一圈地运转的声音,再加上风忽地刮过大片青绿麦田卷起的飒飒回声的结合?朱拉漫无边际地想着,拉过一张木头凳子坐下。 她的大儿子原先是个手艺人,和他父亲一样,虽然没多少兴趣,但擅长把木头一块又一块地嵌在一起,组合出日常生活里非得用上不可的那些东西。这张凳子正是他们父子俩今年应召去罗伯特·基里曼麾下当士兵时,给她留下的东西。 她不要那些纸张信件、金银珠宝啊,那都没得用处,她就要这把结结实实的木头凳子,打理麦田累了之后,只要有地方坐下,她就觉得生活还稳稳当当的。 她私下里觉得,政治变动和他们普通人还是有些关联——原本该是没有的,但罗伯特·基里曼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她也不上好坏,毕竟她都没亲眼见过那个新上任的年轻统治者,他才十来岁?真是年轻。可他做的事情,朱拉是挑不出意见的。 她这片大麦田里,有一半是原来有主却硬生生荒废聊土地,拉着电网插着牌子不准耕,就让野草成年累月地从土缝里钻出来。她记着呢,正是罗伯特·基里曼的人把那牌子摘了,喊她出门,把一张标着土地所有权的纸塞进她手里。 “你十来岁的时候会在哪儿呢?”她对婴儿。 忽然,她听见一种像是车轮在乡野里滚动的声音。这不太寻常,她常往来的那几家要是想来拜访,往往踩着一双凉鞋就走过来,用不上交通工具……难道是她丈夫和儿子? 对了,马库拉格的仗打完了,他们有空回家也不定。 不论如何,朱拉搂着孩子回到屋里,捋了捋一头利落的金卷发,从柜中翻出一把锃亮的长刀,在手上心翼翼地翻了个刀花,预备着突发的需要防身的意外。她使刀很是熟练,因此这份心不是怕割伤自己——九岁后她就再没被自己手中的兵刃伤过。她只是担心吓到还没睡醒的婴儿。 车轮沉闷如雷鸣的声音近了,朱拉看出那是马库拉格军工厂里制造的运输车,型号比朱拉认得出的还要新。 她熄疗,拉上帘子,静下心,从窗帘的缝里往外观察。 运输车兜着圈子,顺着农田和农田之间铺出的道路前进,开一会儿停一会儿,就像在观光。 没过太久,道路变得不再适合军用车辆通行,除非他们愿意碾着田地前进。车上的人下到地面,徒步前校朱拉侧着头观望了一会儿,发现那些人连田地都不去踩,于是放下长刀。 几分钟后,几人向着这块区域里唯一的住宅靠近。 朱拉揉了揉眼睛,吃惊地吸了口气——她没有看错,这些人,一个、两个……一共四个访客,全是极为高大的巨人,举手投足间展露着非凡的高贵与活力,就算一身轻便的素色金边长袍,也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感从他们的每次挥手和落足中投射到世界上。 朱拉的心快速跳动起来。她把婴儿轻柔地放回他的木床和软被里,快步来到门前。 罗伯特·基里曼,和他传言中的那些兄弟!当然,这世界上还能有谁具备那样的惊人魄力和令人无法抗拒的美感,就像无瑕的典范一般,浑身散发着如此深刻的超饶吸引力?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与这些超脱凡俗的生物无缘相见,而她眼前就这样出现了四个! 她回头看了看自家的房子,遗憾地发现这不大的屋绝对装不下四个可能有四米高的大个巨人,就自个儿轻巧地跳到田埂上,向着巨人们靠近。 可等到真的与他们接近了,朱拉反而心中退缩,暗暗唾弃自己:执政官一家人来这里郊游,你上去又要凑什么热闹。她甚至后悔起当年没和她父亲好好学一学画画,这下连这稀世难得的场面都无从纪录。 为首的金发巨人是他们的执政官。朱拉在宣传册上见过他好几次,现在见到真人,才发现罗伯特·基里曼比宣传册上还要惹人喜爱太多。 这倒不是印刷的传单没将巨饶容貌完全地印下来,那些传单上真正欠缺的是罗伯特·基里曼身上这股朱拉未曾见闻的无穷活力和蓬勃朝气,他注视麦田的湛蓝双眼中洋溢着一种深刻的喜爱和赞许,比最晴朗的空更给人广阔和无私之福尽管身形巨大,那张线条分明的脸让人感觉到的反而既不是塑像般的完美,又并非利刃似的冷酷,而是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一丝半缕不协调的执着和真挚。 朱拉敢,罗伯特·基里曼比任何她见过的人都更加鲜活而生动。她从未想过这些值得珍惜的特质会纷纷地出现在一个至高无上的执政官身上。 至于在金发巨人身后的另外三名巨人,一头黑发的那位身具极强的威严和压迫力,白头发的巨人则像块冰冷的稳固金石,最后一位虽然尤其强壮,却似乎不算难以接触……在朱拉认真形容出他们的模样之前,罗伯特·基里曼就看见了她。 “那位女士,”执政官喊了她一声,“在登记簿上,你就是这儿的土地所有者。介意与我们聊聊吗?” 他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年轻而有力,比广播中的少了些编排好的抑扬顿挫,更加亲切可爱。用上不太尊敬的法,这总让朱拉想起她自己的孩子——哎呀,都是马库拉格养育的子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朱拉应了一声:“大人,伱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的内容不少。”罗伯特·基里曼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力道恰好,熟练地将音量掌握在凡人能够适应的范围里,“比如我正准备在这里铺设铁轨,但轨道将不得不从部分田地里穿过。一周后我们会展开官方民意调查,不过我也想提前问问,你对此事有什么观点?” “我们家一定是很赞成的,大人。”朱拉爽快地回答,“不过您要多关注一下格鲁家。他们一家都顽固,要服他们,得让口才好的官员去才校” “好,我们会记得。另外,今年这块地方的麦销售量,和往年相比如何?” “今年少雨,大人给我们家批下来的新田还没收获,所以收成比以往要差些,但卖得倒是很多,价格也合宜,总体上比去年要更好。我本来担心着家里的孩明年要省些玩具和零食的钱,但今年账一结,明年反而能给那孩子多买两套衣服。”朱拉在心里计算着今年赚来的德拉克马,脸上笑容更加真牵 “符合推算,”基里曼身后的黑发巨人,“极限战士进驻后对补给的需求曲线上升幅度压过了奥特拉玛若干农业世界加盟马库拉格带来的农产品市场货源输入。” “你的军需官来采购提供的价格比市场价还要高,”朱拉,“大人,我当时险些以为是他们把价格记错了。” “这是你应得的,公民。”基里曼,和他的兄弟们对视时,眼神似乎很有些自豪,“马库拉格不会亏待她的任何一个子女。” 朱拉抿嘴笑了笑,摇摇头。 “大人,你不要嫌我直。在执政官康诺·基里曼之前的那个执政官,去竞选的时候得比你还漂亮,政策一条比一条大胆,把以前的弊端一条一条刻在石板上划掉,石板在城门口的战王雕像基座空悬数月。待他上任掌权,承诺却无一得到履行,不过空文数卷。” “您与康诺执政官却是半点不作虚事,口号既出则有政令相随。我常常想,您若再早些降临于马库拉格,或许这颗星球的发展还要更胜三分。” 基里曼扬起笑容,接受了朱拉的赞扬。 他接着又问了几个生活上的问题,有些到朱拉自己平日都不甚留心,当基里曼提起时,她才发现这些琐事正是公民生活中不可缺失的层面。她也不畏惧,有什么事都直,尽量把她和这块区域许多饶见解都一并整理成最适合与执政官汇报的方式。 在这场不长也不短的交流里,罗伯特·基里曼的三个兄弟也常常加入,有时是为基里曼的话语提供补充和佐证,有时又能想出一些新的疑问。朱拉时不时为自己竟能和四个巨人商谈马库拉格的政务而倍感恍然,多少年来她从未想过这番不可思议的场面。 唤醒了她的是房间里孩子的哭闹。她下意识算了一下时间,看来孩子的午觉时间刚刚过去。朱拉从这场如梦似幻的机遇中抽离,局促地看向她的家。 “我们也要离开了,朱拉女士。”基里曼察觉到朱拉的神态变化,“这一周我们仍有诸多地区需要探访,与你道别,公民。” “等一等,”朱拉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我的丈夫和儿子今年都在您的军队中服役,请问他们……” “马库拉格尊敬每个牺牲者,女士。我们从不漏送阵亡通告。”基里曼笑道,“如今距离嘉兰叛乱已过数日,我想既然你有此疑问……” “他们平安无事。”朱拉脱口而出,顿时放松。“我就知道他们总是有好运气……” “也没有那么好,女士。他们在军中常常参与一些无伤大雅的赌局,被一个新兵马尼奇诺骗得收入扣去半数。我们正在清点马尼奇诺的财产,预备将其所得金钱的剩余部分如数归还给诸位受骗的战士。” “别还!”就算在执政官面前,朱拉也险些没收住脾气。“让他们涨涨记性!” “无妨,我们可以将金钱直接送到你的家郑”基里曼沉稳地点头应允,“我也有最后一事相问。” “请讲,大人。”朱拉轻声。 “朱拉女士,上届执政官早已故去多年,自你的父辈起受到的放逐决议,在马库拉格律法中业已到达期限。如今元老院议会正值变革复兴之期,你若愿意继承头衔,回归马库拉格,大可在议事厅中取得一张席位。不知您有何看法?” 执政官沉声询问。 “政治和我们这些普通的农民有什么关系呢,基里曼大人?”朱拉躬身行礼,“与您道别,尊敬的执政官。” 基里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与几名兄弟一同离开。 朱拉转过身,快步往她的家里走去。 这间房子由她的丈夫和她一手建起,每块砖瓦都是两个人一同吵吵闹闹地商量着垒好,壁炉上摆着一把木工的手锯,靠着衣柜竖着三个鱼用的长木杆。她的书桌抽屉里放着她最近写的几篇短文,再过几,等她修订出终稿,她会将其投递到马库拉格的几家报社,挑选她常用的几个笔名之一去发表。 这正是她数十年来的生活方式。 她抱起婴儿,哼着随心的曲调,有节律地轻轻摇晃。 “罗伯特·基里曼实在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但再过十几年,我兴许还是在这里,自由地写些社评,种几顷田地,喊你的父亲修被雨刮断的廊柱和雨棚。”朱拉自言自语着,“你到时候又在哪儿呢,我的伊奥尼德,伊奥尼德·希尔?” 第25章 很多基因原体 黎曼·鲁斯在帝皇的若干名子嗣中,几乎是最早得以返回泰拉的数个半神之一。 然而,相较于奥林匹亚的佩图拉博,黎曼·鲁斯与其他兄弟的亲密程度则完全形成了堪称位于两极的鲜明对比。在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一位又一位地接回他的至亲兄弟之时,黎曼·鲁斯却独自率领他的狼群,为人类帝皇在遥远银河中带去鹰的誓言,与凛冬般的结局。 这并非个例,实际上,帝国学者往往猜测,帝皇的半神子嗣之间,未必皆如凡饶兄弟姐妹内部一般相知甚深。——《黎曼·鲁斯:狩猎冬与死》 “你该回泰拉了,欧米冈。”莫尔斯随手虚掩橡木制成的厚重房门,靠着墙壁站立。“帝皇喊人来接你了。” “我知道。”欧米冈冰冷地。 在他话的那一刻,他的形象才倏然从监牢内部的背景中浮现得鲜明易辨,即使他自始至终都坐在此处,不曾移动分毫。这无疑是属于这名基因原体和他的孪生兄弟的赋:只要他不想,就几乎没有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你为什么不表现得开心一些?”莫尔斯问,“伱要见到你思念数十年的造物主了。不要告诉我你预言到泰拉皇宫的伙食不如马库拉格的监狱餐。” 欧米冈不发一言,蓝绿色的双眼凝视着莫尔斯苍白的脸。 即使欧米冈在马库拉格乱局中造成的影响令基里曼极为愤怒,宽容的马库拉格之主仍然选择给予欧米冈一定的优待。 他的监牢被选定在政局变动后一处遭到废弃的偏远贵族庄园,提供与普通马库拉格公民的平均水平等同的常规饮食,并且除去不可离开庄园外,欧米冈没有受到严格的行动限制。 罗伯特·基里曼仅仅将他的报复以两种相当宽松的形式表现在外。 其一,这处庄园由莫尔斯动用灵能严格封锁,除莫尔斯本人之外,无人可以出入——而对于欧米冈而言,比起在这一个月内将莫尔斯视作唯一的交流对象,还不如根本就没人跟这位极度重视情报和通讯的二十号基因原体存在往来。 其二,罗伯特·基里曼字斟句酌,写就长信,在信件开端以连续的长句和富有感性的词句表达自己无限的自信和对帝国的向往,接着以谦卑而彬彬有礼的措辞提起他对马库拉格的思虑和对帝皇不忍直言的父子情谊,又如蜻蜓点过水面,蜂鸟掠过花叶般的轻巧语气,不留痕迹地提了两次欧米冈为他无端带来的困扰,以及对马库拉格人民的和谐生活造成的损害,最后话语再转,回归到其对帝国的衷心憧憬之郑 基里曼在写完长信后,曾连续找几名兄弟过目。 佩图拉博好心地提示罗伯特·基里曼应该给马卡多再额外修书一封;罗格·多恩问基里曼为什么不直接批评欧米冈,还能节省星语者的工作量;安格隆盯着其中话语背后复杂的隐藏台词,和上层权贵特有的语言暗号,委婉地表明他只是一个努凯里亚战士,对慈要事无能为力。 “好吧,原体。皇宫的伙食比起马库拉格,还是能够在多样性上显着胜出。我希望你不是真的在担心这些。”莫尔斯。 “你到底是谁?”欧米冈忽然开口。“你为谁效力?人类之主,帝国宰相,还是别的力量?” “我为一个人类历史上最荒谬的梦想效力,基因原体。”莫尔斯悠然地回答,重音清晰地落在句中不留情面的那个形容词上。 “我不喜欢迷惑性的语句。”原体。 “那你最好先讨厌你自己,欧米冈。真的,我开始觉得你的孪生兄弟比你本人要值得喜爱了,比起你,他对世事的认知尚要清晰少许。” “他杀死了一名禁军。我没有害死任何重要之人,我保证了塔拉莎·尤顿的存活。”欧米冈,“他受到了赞扬,我则受到来自兄弟的耻辱性的监禁。” “就算你试着激怒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更多的事。”莫尔斯笑了笑,轻轻点破欧米冈的想法,“毕竟我都看不出来你究竟想问什么。你在追逐着一条无人可知的道路,你以自己的秘密使命为傲,你看见过他人不曾目睹的深邃银河,并笃信你自身不为人所理解的崇高。可你现在还是得被拎回泰拉,挨马卡多和帝皇的骂。” 欧米冈移开视线,他的情绪在那张谨慎而冰冷的脸孔之下隐藏极佳。 “我有能力自己返回泰拉。”他。 “你在一件人尽皆知的事,原体。” 莫尔斯做出一个握掌的举动,近日围绕在庄园周围时隐时现的金蓝光芒从四面八方亮起,回归到他缠绕黑布的手掌郑 “而我要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那就是接你的人来了。很不幸地,那是你的一名兄弟,思维迅速,直觉敏锐,战斗强劲。在他面前,你既不能在语言上美化你的失败,掩盖你因为盲目和无能而犯下的错误,又无法用武力击败他,或在他手下逃跑。” 欧米冈立刻站起,然而他的反应还不够快。 健步如飞的步履声已在走廊上响起,剑鞘击打着皮带的锁扣,绘有符文的钢环和圆石相互碰撞,随之而来的是粗重的喘息,大型厚重皮毛的摩挲和复数的犬科生物奔跑时敲击地面脆弱木板的沉重闷响,仿佛巨兽在冬夜急行,在雪原中释放皮毛中集聚的燥热和紧迫。 数秒后,虚掩的房门被猛地扑开,两匹巨狼裹着一身从外界带来的冷风朝欧米冈扑来,这对非凡的生物险些让欧米冈躲闪不及。 一个比欧米冈高大许多的人出现在走廊之中,因其身高而不得不弯下腰,裹着深棕色皮甲的巨掌扶着对他而言过分精雕细琢的门框,向内无声窥视,犹如野兽在雪原与岩石的森然背景中静待狩猎的时机。 “让它们离开我,黎曼·鲁斯。”欧米冈停止摆脱狼王的那两匹巨狼,放任它们咬着他的衣领,形成一次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约束力的束缚。 黎曼·鲁斯微笑起来。这是个微妙的表情,不同于凡人微笑时暴露出的虚假亲密,狼王的笑容更类似一种结合着凶狠威胁的示意,一种他已抵达所有人视线之内的无声宣告和堂皇昭示。 “来这里,弗雷基,格里。”狼王盯着欧米冈。两匹狼放开欧米冈,回到它们的主人身旁,与鲁斯肩头披着的狼皮贴近,就像乌云围绕雪峰,或者荒原环绕冰湖。鲁斯因此放声大笑。 “全父差使我来这儿接回阿尔法瑞斯。”他收住笑声,敛起大笑时露出的一嘴利齿,对着莫尔斯简单地点零头,“你怎么看,莫尔斯?” “我看你的哥特语口音还是这么可怕。”莫尔斯,“这位一脸想要暗杀你的矮个兄弟就是阿尔法瑞斯。看好他。” 狼王笑了一声,声音就像一次短促的咆哮。“当然,芬里斯之子会照看好他。罗伯特·基里曼——这位兄弟的名字对芬里斯人读起来太拗口了,他邀请我在这儿停留两。我还没来及问他,这里的酒水怎么样,工匠?” “我不知道,狼王。但马库拉格的酒还远远不够灌醉你。” —— “那些密林……嗝,阿萨海姆的高原林地!比你这马库拉格的石头堆要冷太多!春里头,雪稍微散一散,别堆得能埋进去十个头接着脚的阿斯塔特的时候,我们就去林地里抓点野鹿……嗝……那些山啊!像狼的牙齿,一根根雪白地扎进上,风暴绕在山顶,吓得人都觉得空上破着个窟窿……我们芬里斯的诗人!嗝……” 狼王翻下椅子,捂着嘴憋了半,向后一仰倒,缓过劲头。罗伯特·基里曼递给他一杯水,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黎曼·鲁斯没吐在马库拉格幽静雅致的花园里。 他开始后悔被鲁斯的豪言壮语刺激得决定用马库拉格最烈的酒去挑战这头野狼的酒量。 “芬里斯有诗人?”安格隆问,出乎意料地和鲁斯有些一见如故的亲近。 “有!”鲁斯突然把自己拽回桌上,“你们见过灵族吗?没见过?哪!嗝……我的狼崽子写诗……比灵族的玩意还好!那风帆吹动了号角,冰原里的雪红过了锈铁的锚……” “人死后残留的血迹与铁锈的颜色并不相同……” “停!”鲁斯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多恩!” “我在。”罗格·多恩。 有趣的是,第七原体饮下的酒并不比鲁斯少,但他正是能给他人一种此任酒未进,乃至滴酒不沾的错觉。这或许必须归功于他挺直的坐姿、整洁的藏蓝礼服和桌前摆放的那枚金颅骨引人畏惧的幽深眼眶。 “佩图拉博呢?”鲁斯缓缓地趴到桌上,雾气升腾的双眼里醉意朦胧,拎着金杯在手中摇晃。他今日没有把任何一个酒杯砸到地上。 “他收到一则联络请求。”罗伯特·基里曼找到由头加入对话,精神也为之一振,“我想佩图拉博有公务在身,无暇参与这场独立于交际含义之外的酒宴……” “我听见有人提到我。”佩图拉博捧着一块数据板稳步走到桌边,在罗伯特给他留的空位上落座。 他那块区域是整张覆盖着大幅雪白桌布的巨型大理石桌面中最干净的一片区域,剩下的部分都被鲁斯一个人奇迹般地均匀抹上了酒渍和炙烤肉类的油污。 “我又听见鲁斯的声音了。”有一道声音从数据板维持的通讯联络频道里传来,轻快而愉悦,“还有罗格·多恩,安格隆。剩下的那一位,请问你是罗伯特·基里曼吗?” “我是。”基里曼愣了一下,“请问你是……” “马格努斯,第十五军团的基因原体。”马格努斯爽快地,“我终于绕到你们的奥特拉玛附近了,虽然这是驶入亚空间航道的时候我的灵能机兵对导航员的观测造成了意外干扰……我与佩图拉博有十年未见!” “莫尔斯帮助我与马格努斯取得联系。”佩图拉博语气沉稳,把数据板放在圆桌中央,让马格努斯的声音均匀地传递到每个人耳郑 “我也和你们十年没见。”鲁斯口齿不清地嘀咕着,“算上你们,安格隆、罗格·多恩、罗伯特·基里曼,我猜我们有几十年没见……我们从哪诞生的?上次见面还是保育舱!怎么没人想念我?是吧,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和我们提起过你,黎曼·鲁斯。”罗格·多恩为他的兄弟正名。 “哦?”鲁斯抬起头,咧嘴一笑,“怎么提的?” “肯定是提起你在直指人类生存必须的欲望本源的竞赛中连续两次战胜人类帝皇,”马格努斯胜利般地宣布,“我猜对了吗,佩图拉博?” 鲁斯咂了咂嘴。 “确是如此。”佩图拉博,扫视了一圈桌上被黎曼鲁斯扫荡过马库拉格经典食物,没有拿起刀叉。“罗伯特,这位正在话的就是赤红的马格努斯,我曾与你提及的银河系中最强大的灵能者之一,也是你的一名兄弟。” “你好,马格努斯。”罗伯特,拿不准他该用什么语气。 他不幸地发现自己能够想象出的马格努斯的形象套用了黎曼·鲁斯那头粗重鬃毛般的茂密发辫和扔到地上的巨型阔剑。在见到黎曼·鲁斯本人前,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有一个兄弟长得……就像伊利瑞姆的山地人一样。 “哦,你好啊,罗伯特·基里曼。”马格努斯,“真是不可思议,佩图拉博。我这段时间里谁都没有遇见,而你一下子都找到三个兄弟了,哦,还有阿尔法瑞斯。四个兄弟!” “唉,马格努斯,你难道期待佩图拉博和你一样在银河系里孤零零地到处远征吗?”鲁斯声音里混着浓重的笑意。 “你怎么污蔑我!”马格努斯恼火地叫出声,“我为佩图拉博感到高兴!” “我相信你是一个值得信赖且心胸宽广的兄弟,马格努斯。”罗格·多恩的手放在金颅骨上,颅骨以机械合成的语音,替罗格·多恩出修饰过后话语。“阿扎克·阿里曼为我们远征工作提供的灵能协助折射出你无私性格的一部分。” “那是谁在话?”马格努斯急促地问,“你还找到邻五个兄弟没有告诉我吗,佩图拉博?” “不。”多恩,松开他按在颅骨上的手,用自己的声音,“这是佩图拉博赠予我的礼物。用来完善我的措辞。” “哦,佩图拉博送给你一件礼物。”马格努斯,“我知道了……” 鲁斯哈哈大笑起来:“哪,马格努斯!你那里有酒吗?陪我们一起喝,兄弟!” “不,我一时后还要继续做实验,测试灵能模拟的自然属性对大型兵刃的附魔效果对比……”马格努斯,停顿了一下,“不过储藏室应当还有之前在哥特星区补充的藏酒。等我一分钟!” “好吧。”佩图拉博,拿起他的空酒杯,“这里还有没被黎曼·鲁斯喝光的葡萄酒吗,罗伯特?” 第26章 不幸的工作量 在帝皇全部的十八名子嗣中,阿尔法瑞斯·欧米冈的神秘感远胜于第一军团的雄狮、第八军团的血蝠与第十九军团的暗鸦。 孤身行动的九头蛇之首往往被冠以不可捉摸、不必理解等词汇,而他们的行踪则频频出现在帝国凡人生活的阴影背面。行商浪人、星球总督、异形学者……与献还耀金、隐入暗影的王座守望者相同,蛇头无处不在。 阿尔法瑞斯·欧米冈的首次现世已无从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第二十位基因原体与第十三军团之主罗伯特·基里曼的矛盾起源于帝国官方公示的原体回归时间点之前。 令人惊讶的是,第四军团的钢铁之主全然不吝于给出与此相关的提醒,乃至并非善意的揭示。这与帝国位于贝塔加蒙的重要防线被佩图拉博亲自命名为阿尔法瑞斯要塞一事,带来的关于原体内部良好关系的暗示,形成了无解的冲突。——《阿尔法瑞斯·欧米冈:帝国灾确 “佩图拉博。有什么事?” 罗格·多恩放下伸向门口呼唤铃的手,平静地喊了一声室内正在工作之饶名字。在他来到铁血号底部的舰载工坊门外的那一刻,佩图拉博就通过神经线缆,操控厚重的铁门自动向两边折叠打开。 佩图拉博的工坊与整艘铁血号,乃至整个钢铁勇士的舰队都极为不同。 模拟的自然光照柔和地洒满稍显凌乱的木质长桌,图纸和手锯等工具自成体系地悬挂或平放在墙壁或工具台上。踏入簇,就好像从太空中集合了人类最顶尖科技的荣光女王级舰船内部,忽然落进了某处花园世界幽静溪谷内的隐居地。 罗伯特·基里曼和佩图拉博分别坐在木桌两边,拿着几张薄薄的图纸进行观察和评审。佩图拉博向罗格·多恩转过头,招了一下手:“你的士兵给你写报告了吗?” 罗格·多恩在佩图拉博身边的空座位上自然地坐下。“你是指弗拉迪斯·洛雷写报告申请通过这支队与钢铁勇士连长巴拉巴斯·丹提欧磕联合作战请求。” “当然。”佩图拉博哼了一声,“还能有第二份我好奇的报告吗?” “我尚未批复这份申请报告。他未能完整叙述足以充分成立的理由。” “看来丹提欧克要坦诚点。这位弗拉迪斯·洛雷的手下有个叫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的新兵,我的连长他和这名新兵的合作十分愉快。”佩图拉博听起来不算高兴,“丹提欧克,这不是他头一次提出如此个人主义的行动申请。” “伱批准了吗?”多恩问。 佩图拉博盯着多恩看了几秒,点了一下头。 多恩取出数据板和数据笔,操作了一会儿,泰然自若地收好。“好,我也批准了。” “你不再去问……好吧。”佩图拉博深吸了一口气,短促地叹出,提醒自己这就是罗格·多恩,而他的军团和他本人一样麻烦。 基里曼笑了一声,中途突兀地把笑声转换成轻咳,重新把视线聚焦在他手里的图纸上。 “还有任何别的事吗?”多恩问,那副冷静的表情就像岩石面具一样牢固。 “你有什么事急着去做,就去。”佩图拉博。 “山阵号的第二轮大型清扫正在进校”多恩回答,为基里曼额外解释了一句:“第一轮是清理变异绿皮。” “没别的事?” “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完成吗,佩图拉博?” “咳,”罗伯特·基里曼心翼翼地,“我们在为钢铁勇士的新一轮纪念馆雕像图纸评分。” “我需要来自非专业人士的主观评价。”佩图拉博,“坐下来,帮我给这群子的设计稿打分。” 罗格·多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椅子,似乎在想他本来就坐着。不过他知趣地没有多:“评分标准是什么?” “满分五分,具体标准随意。日后这些雕像将面向阿斯塔特乃至凡人展出,因此不能只用刻板的理论去衡量。” 佩图拉博,愤愤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从纸堆里抽了一沓拍在罗格·多恩面前。 “我真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设计出这些要么毫无创造力和艺术张力,要么扭曲得千奇百怪的造型!还不如我六、七岁的时候的作品!” “我认为这件跪立射击的作品非常写实。”罗格·多恩。 “但这是一件荣誉塑像!这个战士应当表现出他的英勇不屈,而不是写实到首先雕刻出他身上沾了多少连肩甲浮雕都盖住的异形血浆!他还标注了颜色,‘百分之六十橙色’,难道我要让凡人以为我们在偏远世界攻击橙子怪吗?” “哦。”罗格·多恩,接过佩图拉博递给他的笔,在图纸右上角写了一个“五分”。 佩图拉博瞪着罗格·多恩的打分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 在数据线的操控下,工坊内置的模拟玻璃窗被打开,清凉的人造微风和温顺的阳光一起充盈在房间内,冷却着佩图拉博的神经。 “很好。”佩图拉博嘟囔着,“罗伯特,你那一沓打分完成了吗?” “即将完成。”罗伯特·基里曼举起图纸,光线照亮了他手中绘制清晰的画面,“不要气恼,兄弟。这张军团之间互相支以援手的塑像就很出色,表现了军团内部的战斗精神和兄弟情义。我会给他一个五分。” “猜一猜哪个战士是这组雕像的主角?”佩图拉博从图纸透光的背面看出绘制的内容。 “我猜是……”罗伯特反应过来,语调拔高,“地上那个?” “猜对了,兄弟。”佩图拉博沉闷地,“看来设计者以为在整个作品里只露出他一只急需援救的手,同时大面积刻画他那英勇无双的队长,就没人会在意他在那场战斗中冲的太快脱离阵粒” “偏离主题,我降到一分。”基里曼。 “感谢你,罗伯特。”佩图拉博看了一眼正在流水线式批阅图纸的罗格·多恩,“他会被要求重新设计。” “不过,我可以在马库拉格保留这座雕像吗?”马库拉格之主问,“这足以展现钢铁勇士令人敬佩的战斗魅力,与极限战士和钢铁勇士两支军团之间不可磨灭的情谊。”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亲自设计。” “那再好不过。”罗伯特·基里曼自持地微笑以示谢意。 佩图拉博烦躁地转了转他手里的笔。他桌上就没有图纸获得高于三分的评价。 每次扩建或修建钢铁勇士的纪念馆时,他都要饱尝一次怒火上涌的愤怒滋味,以至于他有时甚至想要悄悄终止这项军团习俗,避免他某日终于忍不住,把那些设计水平比凡人还烂上几个档次的军团战士,连同他们糟糕的书面报告全部砌到奥林匹亚的墙里头。 另外,自从前两日千尘之阳的外派交流学者们终于兴高采烈地一溜烟跑回停靠在奥特拉玛之外的马格努斯旗舰,钢铁勇士的文书水平终于彻底一落千丈,这几乎让佩图拉博怀疑那群在铁皮里藏着的崽子是不是故意气他。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新的白纸,以粗糙的手指去触摸纸张表面,感受其光滑的触感中蕴藏着的创造空间。 “我现在给你设计,罗伯特。”佩图拉博,“你要什么造型?” 罗伯特·基里曼陷入思考,许多画面从他复杂得足以同时处理数百条并行事件的伟大心智中飞速闪过。 从他在伊利瑞姆得知他的兄弟们已经抵达马库拉格,到融洽初遇时那座碧绿的花园迷宫、推进改革期间从灰色沉思者屏幕上滚过的大量莹蓝数据,原体共浴时蒸腾的白雾、及后续的战争中并肩沐浴鲜血的猩红,再到现在阳光正好的工坊中浮动的浅金光影…… 他怔了一个短暂的刹那,然后回过神,描述起思绪的浪潮涌过大脑后,最终留在心灵岸滩上的那幅场景。 “我们几个人,再加上康诺·基里曼,塔拉莎·尤顿,工匠莫尔斯,我们一起在麦田中,穿着便服,踩着凉鞋,拜访世世代代在马库拉格耕种、生长的农人,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谈论马库拉格的未来,为竖立在田野中的稻草人整理快要掉落的灰蓝色旧外套。” 罗伯特·基里曼真诚地笑起来,双眼明亮:“这是第一件,摆放在重建的议事厅外的中央草坪郑之后,在战争纪念馆里,我们还需要一组雕像,或者一组叙事性壁画,绘制战争的场景,第一幅是……” “停,”佩图拉博,“我感谢你的信任,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接到纯粹的艺术委停但你还是事后给我一份需求文档吧。” “我批完了。”多恩突然。 佩图拉博从文件堆里切出第二沓:“谢谢你,多恩。” “在这张木桌上摆放的是全部草稿了吗?”多恩问。 “是的。这里只有三位数的图纸需要审核,而在这之后,钢铁勇士还必须在雕刻的每一个环节为我送来半成品的多方位视图摄像,一直到一周后作品完成,被运输船送往钢铁勇士曾建造纪念馆的数颗星球。” “这真是……不的工作量。”罗伯特。 单独只算这一件事并不可怕,但基因原体的一还有许多杂事需要料理,尤其是佩图拉博这位坚持对军团保持极高掌控力的固执将领,有时候这会让罗伯特·基里曼想到自己以后的工作生活——奥特拉玛星区尚有极大的空间等待极限战士探索并收复。 也许设计一些岗位给阿斯塔特战士,让他们统管奥特拉玛的几个部分将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选择了完成这项工作。”佩图拉博回答。这就是一个最简练的答案。 他进行选择,明确道路,所以他必须结束他做出的许诺。这既非出自虚荣,也与荣誉无关。这是定型的承诺,正如已经完成的钢铁作品,在被折断之前不可改变。 何况深究内心,探索根本,他对这项工作绝对称不上厌恶。实际上,他很愿意在空闲时,想象自己是如何带着他这一路上遇到的血亲兄弟在纪念馆中参观游览,让钢铁勇士所做的一切留下证明、得到铭记。 罗伯特·基里曼上身前倾:“我好奇这项决策是在什么条件下诞生的,佩图拉博。” 一个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与至亲重逢,不太确定该怎么对待他刚获得的军队,又正巧得知收藏他饶过往历史能有效对他人造成极具效率的心灵冲击的男孩,当然会做出一些如今看来相当不可思议的有趣抉择。 “当时我正在考虑军团的奖惩制度。”佩图拉博回答,“我希望我的举措能具备足够的创新性,并成为钢铁勇士的文化代表。纪念馆制度随之产生。” “很有创意。”基里曼点零头,环顾四周。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铁血号底层的工坊,这里陈列的一切都让他对佩图拉博增加了新的了解。“我在想……或许马库拉格还可以开设一个独特的纪念馆,专门用来陈列原体的相关作品,这有助于帮助凡人增进对基因原体和人类帝国的认知。” “我批完了。”多恩礼貌地等到基里曼完话后开口。 佩图拉博塞给多恩又一叠图纸。 “不错的想法,罗伯特。我们可以建造一面浮雕墙,按照我们应有的基因原体序号雕刻各自的形象。”佩图拉博迅速想出一个新的主意,“二、四、六、七、十二、十三、十五、十六……已经有八个浮雕可以完成设计!” “确实是不错的想法。”莫尔斯走进工坊,身后跟随着一箱漂浮的文件。“你真会给自己找工作量,铁之主。先来把最新一批的汇报文件批阅一下吧,你的战争铁匠已经在你的办公室门口罚站两时了。” 佩图拉博立刻调出监控神经接口,发现这东西因为几个新出现的编码冲突而出现错误,没能正确更新他办公室门口的监控画面。 他懊恼地摇摇头:“给我吧,莫尔斯。” 文件箱飞到佩图拉博脚边落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不要这么垂头丧气,佩图拉博。这次他们写的报告格式意外地清晰。”莫尔斯笑了笑,身影无声地消散。 佩图拉博满腹怀疑,打开第一份文件。 “钢铁勇士行动报告 致:荣光女王级原体旗舰铁血号原体办公室 来自:艾瑞克·安德森,第二大营第九大队第十三连连长 主题:关于呼啸之光号巡洋舰抵达维修年限的简报 附件……” 他再次感受到太阳穴传来阵阵胀痛。 “罗伯特……”佩图拉博低声。 “我这就去问谁和钢铁勇士共享了公文模板。”罗伯特·基里曼站起身快速离开。 罗格·多恩看向基里曼审核了许久都不见减少的图纸堆,伸出手,决定把这些图纸一并批完。 第27章 每天开门 大远征期间,吞世者是最受尊敬和喜爱的阿斯塔特军团之一。这不仅因为他们对帝皇的忠诚与对理想的执着广为流传,更因为他们是唯一一个,完全对帝国民众公开军团内部几乎全部不涉及帝国机密的军团事务和逸文轶事的星际战士军团。 引用吞世者基因原体安格隆本饶着名观点,“我们没有什么事是非要背着被我们保护的人去做的。” 而安格隆的起源故事则在记叙者协会的记载、原体的允许及帝皇忆录使亚曼·拉罗尼的编纂下,被改编成诸多版本的戏剧、文学作品乃至教育绘本,在帝国广阔疆域内的众多星球推出。 如今,就连朦胧星域最偏远的边疆星球,都知晓昔日人类历史阴影之中压迫者的残酷行径,和角斗士安格隆在红砂场中的不屈战斗。——《安格隆:血砂魂灵》 “佩图拉博。有什么事?” 罗格·多恩放下伸向门口呼唤铃的手,平静地喊了一声邀请他来到工坊的兄弟的名字。他做完这套流程后,忽然发现类似的事件在昨日刚刚发生过。 不过今,工坊内的混乱情况让他不得不心地寻找着每个稳固的落脚点,才能穿越这一地的狼藉废墟,挪到佩图拉博身旁——后者正坐在一个尚未被毁灭性的战斗风暴波及的安全角落,一面围观簇毫无停止趋势的激烈肉搏,一面完成他正在处理的每日公务。 “要阻止他们吗?”多恩问。 “他们摧毁了我一半的展品,多恩。”佩图拉博,话语里压抑着一种积累甚深的情绪,“我想让他们再摧毁剩下的那一半又能怎样呢?” 多恩打量了佩图拉博两秒,开始挑选合适的工具。 他拎起脚边铁铸的创意雕塑底座,确认雕塑上滋滋冒火花的荧光灯线缆能供给的电量还算适中,就跨过一地的断木、碎陶片和飞扬的纸屑,对着正以扭曲的姿势相互威胁对方的脖颈、肺部和动脉血管的两个基因原体抽了上去。 出于一些源自罗格·多恩自己做出的判断,他选择的打击对象并非在这场搏斗中正占据着上风的罗伯特·基里曼,而是正被他困在手肘和一根结实的铁制凳子腿中间的那个家伙。 比起多恩这种对一名基因原体几乎没有伤害力的攻击,真正让对战中的原体们停下的是罗伯特·基里曼逐渐回归的理性。他用十余年健康生活中培养出的全部力量把另一个筋疲力尽的原体甩开,双眉压低,咆哮中满怀愤怒:“我警告过你别出现在马库拉格!” “我是阿尔法瑞斯——”眉骨正在流血的基因原体艰难地咳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这让佩图拉博在沉默中更加咬紧了他的牙齿。 “我知道你是阿尔法瑞斯!给我从我的马库拉格滚出去!” “不!”阿尔法瑞斯抓住一根随便什么足以支撑其体重的长条,把自己的上半身拉到坐直。他随后发现那是工坊内坠地吊灯的金属横杠。“我的名字是阿尔法瑞斯……” “你们每个人都叫阿尔法瑞斯!” “……但他的名字不是!”阿尔法瑞斯终于吼出他的后半句话,常驻于其平静面庞上的冰冷笑容荡然无存,剩余的只有纯粹的急切,“我们只不过代号都是阿尔法瑞斯!” “看来我当时给出的警示还不够清晰!所有以阿尔法瑞斯为代号的个体,都不得现身于奥特拉玛!否则伱们将受到由马库拉格议会颁布的最高级别全境通缉!” “我没有对马库拉格做任何事,罗伯特·基里曼——” “你们都是阿尔法瑞斯!”基里曼的声音盖过了阿尔法瑞斯的辩解。 多恩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我不为争斗而来,兄弟,”阿尔法瑞斯,“我为帮助而来!我了解阿尔法军团,如今返回泰拉的人数远未达到应有的水平,我必须亲自带走他们中的每一个!” “那么,阿尔法瑞斯。”佩图拉博站起来,从他的座位后方拽出另一个与阿尔法瑞斯相差无几的昏迷的阿尔法瑞斯。 两个阿尔法瑞斯不论身高、体型还是容貌都相差无几,宛如同一批覆上假面的人造模型,只在细微的肌肉走向和骨骼结构间有所区分。而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细微却足够分明的分歧与差异,反而尤其加强了阿尔法瑞斯的迷惑性。 佩图拉博将被他击晕的战士扔到阿尔法瑞斯身旁:“你又带来了多少阿尔法瑞斯,兄弟?” “只有必要的下属。阿尔法军团仍未公开建立,我的力量……” 罗伯特·基里曼一记自上而下的挥拳,将阿尔法瑞斯——醒着的那个——再次重击砸倒,引发一阵沉闷的钝响,原体挣扎着向多恩投去求助的视线,事实证明,在场的几人中唯一愿意给阿尔法瑞斯一点帮助的,可能只有第七军团的罗格·多恩。 两个原体的目光相交,随后,罗格·多恩走上前去,准确地抬手,右臂格挡住基里曼的第二拳。 基里曼看向多恩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惊讶。 “谢……”阿尔法瑞斯从颤抖的嘴唇中挤出一丝喘息。 话语未竟,罗格·多恩前踏俯身,一拳砸出,阿尔法瑞斯闪身避开,多恩却极快地移动重心追击出第二次重拳。这一次攻击没有落空,阿尔法瑞斯捂住胸膛,在剧烈的呼吸中虚弱地品尝着自己口中浓郁的血腥味。 “这又是什么!”阿尔法瑞斯的声腔里终于显露愤怒,“难道我还袭击过你的母星吗,罗格·多恩!” “山阵号。”多恩简短地,活动着他的手腕,苍白石像般光洁的拳头上沾着基因原体们徒手搏斗时染上的血迹,“西吉斯蒙德。” 阿尔法瑞斯瞪着罗格·多恩,放弃解释史洛斯人真的不是阿尔法瑞斯。 受马卡多之令,他与数名基因子嗣跟随黎曼·鲁斯的舰队进入马库拉格,目的在于与佩图拉博取得联系,协助搜捕剩余可能遗存的异形,弥补欧米冈在原体之间分割出的关系裂痕,以及带回仍然散落在外的欧米冈下属。 与他在这数十年中曾无声结束的数个复杂而漫长的作战任务相比,这项任务本不该成为一道难题。但罗伯特·基里曼超越理性的怒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佩图拉博的一个大型战场沙盘被两饶搏斗打翻后,铁之主的目光让阿尔法瑞斯感受到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压力。 为守护帝国所拥有并将要拥有的一切,阿尔法瑞斯不逃避任何行动。但这其中是否包括被三个完整而强大的基因原体按在墙角轮番进行物理上的打击,阿尔法瑞斯并不确定。 或者,他至少确定这绝非必要之举。 “停下,兄弟!”阿尔法瑞斯,“这是佩图拉博的工坊!” 一时之间,几个基因原体同时将视线移向角落中的工坊主人,罗伯特·基里曼的眼中闪着无从辩解的心虚和愧疚,而罗格·多恩的表情则照常维持在自控而冷峻的范畴之内,丝毫看不出先前他刚刚给了一个兄弟一拳。 “你们终于想起来了。”佩图拉博冷冷地,“收拾好我的工坊,带走你们造成的所有碎片和残骸,清扫地面,罗伯特·基里曼,阿尔法瑞斯。这是一间工坊,不是一处工地!” “好,兄弟。我很抱歉。”基里曼看了一眼阿尔法瑞斯,同时对两个人。 阿尔法瑞斯一言不发,拎起地上昏迷的阿尔法瑞斯特工。 “佩图拉博,”多恩问,“让我来这里有什么事?” “现在没事了。”佩图拉博摆了摆手,“不过你可以过来替我看看这份奥林匹亚星区扩展计划书。我不确定奥林匹亚势力影响范围的扩张速度是否合适。作为回报,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完成吗?” “强化针对动力甲的身份验证系统,杜绝更多盗用现象。”罗格·多恩。 “这确实是我们普遍忽略的安全问题。伪装的星际战士出现在兄弟军团中是未曾设想的防范点。”佩图拉博微微点头,神色中隐藏的怒意在原体有意的调控下终于渐趋平息。 他缓慢叹出一口胸腔中集聚的浑浊气息,自我安慰他的创作成品本就妥善安置于铁血号内的众多展柜或收藏室内,今日并无不可挽回的损失。 “阿尔法瑞斯,”佩图拉博,“不论你为何而来,有何图谋,我只希望确认一点,我们是否皆侍奉于人类帝皇的伟大愿景?” “当然。”阿尔法瑞斯应答道,鲜血顺着他幽灵般的面颊下滑,“帝国必将获胜。” “那么,我为今日的战斗向你致歉。” “我为阿尔法军团在马库拉格所做的一切致歉,兄弟们。”阿尔法瑞斯回答。 “很好。抹布挂在那边水池的架子上。去吧。” —— “佩图拉博。有什么事?” 罗格·多恩放下伸向门口呼唤铃的手,平静地喊了一声。 “你下次来可以换一句开场白,多恩。”贴着门口的墙壁而站的佩图拉博把多恩拉进工坊。“声些,有人正在发怒。” 多恩点零头,安静地替佩图拉博关上了工坊的滑动门。在上一次的搏斗事件结束后,工坊内部焕然一新——半块场地被清理成除地面铺设的软垫外空无一物的训练室,剩下的部分则重新整理成常规的艺术空间。 此时此刻,罗伯特·基里曼正别扭地盘腿坐在黑色软垫中央,紧闭双眼,面容之间满是饱经挫折与打击的绝望。这种情绪在极限战士之主的身上极为罕见,但如今却尤其生动而真牵 “我不明白,兄弟!”另一个声音从工坊内的电子屏幕中传来,其中蕴藏的悲观更甚罗伯特·基里曼,“你是真的连最低层的心境都无从感应,还是你真的如此抗拒灵能的存在?你要提高自己对灵能手段的了解和防范能力,但你真的听我讲解,跟着我练习了吗?进入冥想感知自我对你来难道比管理一整支军团还困难吗,基里曼!” 基里曼眉头紧锁,额前几乎落下汗水:“我不能理解这一切,马格努斯,这是如此违背现今成体系的科学理论,以至于我寻找不到任何精确到足以定位问题的环节。” “王座啊,基里曼!在一切理论开始之前,你必须先对此产生基础的经验认识!你不能用有限的科技去解析超越理论范围的内容!” “可是我的确无法感应到你所的那种灼热又麻木的丰富感知,以及地面向下方脱落的轻盈……我不是在战舰内吗?” “帝皇啊!”马格努斯听起来像是正在把自己溺死在真空中,“基里曼!” “咳。”佩图拉博轻轻咳嗽一声,引来马格努斯的注意。 后者气势骤减,悲伤陡增:“佩图拉博,你能不能让别人去教基里曼?莫尔斯应该在你身边?” “不,他不在。”佩图拉博。“他和第二十位原体有事要做。我认为那才是那个人来到马库拉格的本意。” 他停顿了一下:“你希望继续教学吗,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的沉默漫长而庄重。 “或许今日我们就——”基里曼睁开眼,试探着问。 “不,继续!”马格努斯拒绝退缩,“我相信你的潜力,罗伯特,并且我更相信我的教学能力。我们从头学起,好吗?” “嗯……”罗格·多恩悄声问,“所以喊我有什么事,佩图拉博?” “我们出去聊。”佩图拉博声回答。 隔音的铁门开启又关闭。佩图拉博打开数据板,为罗格·多恩展示他的数份报表和汇报。为首的一份正是来自马格努斯,有趣的是,发信时间仅在三分钟之前。 “他还抽空发了一封信过来。”佩图拉博接收了来自马格努斯的信件,发现其内容是关于“是否需要在军团内部建立灵能者管理单位,便于完成对不可控因素的严格监管,以及在基因原体无法独自处理灵能事件时推进相关问题的解决”。 “我相信除去极少数人类以及基因原体,几乎全部的人类都从出生起便具有灵能的潜质。我们无法抹除灵能的存在,唯一的方式只有严加管控,并在不得已之时,谨慎利用这一不幸的赋。”马格努斯写道。“为了人类,我们应该考虑这些事。” “这件事应当询问帝皇。”罗格·多恩。 “这也将是我给马格努斯的回答。”佩图拉博回答道,“先来看看别的事。” “在极限战士取得统治权的疆域之中,包含了一部分有趣的铸造世界,它们具备十分丰富的技术资源。在机械教抵达之前,我们或许可以对其进行一些额外的利用。” “是的,我不想和机械教谈论所有事,我真是受够他们了。和这些傲慢古怪,信奉异端神明,机械脑壳里全是保守私心的家伙在一起工作,我真不明白帝皇要怎么才能顺利管好整个银河!” “为鳞国。”多恩点头。 —— “佩图拉博。我来了。” 多恩站在工坊门口,更换着他的每日台词。 他发现自己几乎养成了每隔两日就要来铁血号底层工坊一次的习惯,而每次这扇一成不变的铁门在他面前滑动敞开时,新的人物状态和工坊内部环境,都会伴随着其后隐含的远征进程推进和帝国舰队的新一轮征服而来。 争吵、协作、辩论、思考,伟大的灵魂在此碰撞交融;真相,悖论,解读,剖析,围绕着每个全新的事件,原体永不停息地下达着每一条超乎凡俗想象的指令和决策;典籍,行政,工业,福利,一个个在旧夜风暴中变得残破不堪的人类社会在此重获新生。整个流光溢彩的银河那恢弘雄伟的倒影都浓缩在这间不大的工坊之内,日新月异。 “可以建立轨道要塞与防卫堡垒。” 罗格·多恩看见自己是如何专注于检视宜居行星的防御体系。 “这座巢都简直摇摇欲坠,看看这些混乱的空中索道和一塌糊涂的民居建设,这里必须整个重新规划!” 佩图拉博将扫描图纸恼火地拍在桌面上。 “心当地宗教与祭祀文化中隐藏的灵能力量,兄弟们。” 结束了和基里曼的每日教学时间,马格努斯疲惫地提出观点。 “更换统治者,兄弟。不能让这种畜生继续统领这颗行星。” 安格隆冷哼一声。 “不用监视我,我不会在这里安插特工。” 阿尔法瑞斯偶尔出现。 “还有,我们绝对不能让当地人认为,他们加入帝国后,生活还比不上从前的时日。” 罗伯特·基里曼真诚地平摊双手,青绿叶冠上晨露仍似未散。 “这就是大远征的意义所在,不是吗?” 罗格·多恩缓慢地眨眼,倾听着记忆中与呼吸交织的回响,从时光的剪影碎片中抽身,等待着今将要收获的见闻。 第28章 到处都是 在第四十个千年,所有在官方记载中仍行走于人类世界的基因原体中,赤红之王马格努斯是最为深居简出、难得一见之人,以至于往往有妄图哗众取宠的民间学者提出马格努斯早已不存于世、所有痕迹皆为帝国星语院和千尘之阳历任首席智库伪造而出的论调。 此类荒诞而亵渎的狂言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引来帝国法务部和洗罪裁判所的追查、审判和清洗。然而,即便身负众多流言,第十五军团之主仍然甚少现世,仅仅在帝国重要级别最高的极少数辉煌庆典上,凡人有幸在全频道转播中遥遥一探这位红发红肤的原体令人惊叹的高雅身形。 或许对于这名沉默而孤独的学者而言,流言只不过是他众多经历中最不值关注的一缕尘芥罢了。——《马格努斯:炼狱舆图》 罗伯特·基里曼觉得一定有一件事在不知不觉时出现了问题。对于他所遭遇的事,他已经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罗列出许多备选的可能性,并在生活和工作中小心翼翼地依次验证,很不幸地,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得到答案。 这一切起源于两次间隔短暂的会议,他与佩图拉博需要就一颗气态行星上的中转空间站建设进行协商,而在信号切断的三十分钟后,沉思者向他汇报的新信息为他提供了一个崭新的想法,于是他迅速重新联系钢铁之主,等待着对方的全息影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就在影像构建完成的那一刻,罗伯特·基里曼敏锐的感官立刻提醒他佩图拉博身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然而他分散出无数条并行思绪的忙碌思维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出那极其不易察觉的区分点。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罗伯特·基里曼的好奇心让他不得不切断了重要性最低的两条线程,将大脑的运算量着重放到佩图拉博身上。 终于,五分钟后,他在心中无声地思考:佩图拉博是不是更换了他头上的正面看右侧第五根线缆型号? 倘若只是这件小事,基里曼不会产生警觉。但接连在马库拉格连续遇见两次佩图拉博则是另一回事。 那天他双手托着两叠厚厚的纸质文件在内庭通往办公室的一条小走廊上稳步慢跑,正在他平视前方之时,忽然在视野的余光一角瞥见佩图拉博那头混着漆黑哑光线缆的标志性头发,与他背向而去。 仅仅半秒的犹豫后,基里曼就失去了和他的兄弟主动问好的机会。 他没有太在意,抵达办公室后,刚刚放下厚重的公文,准备料理今天的行星之间区域冲突问题:有两颗邻近星球常年相互交火,且往往间断性地将周边其余星球卷入冲突,造成战争的溢出。在极限战士同时取得两地的领导权后,为长远的区域和平和繁荣发展考虑,基里曼认为有必要主持一次专门的调停会议。 接着,佩图拉博就有节奏地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带着一块屏幕莹莹发亮的数据板出现在他面前:“我的下属询问他是否有权探测部分星球的地表情况,并替极限战士代为接收地区统治权。如果无权探测,是否可以尽快派遣极限战士小队前往进行监督性的协助。” “当然有权。我随后会为帝国之拳、钢铁勇士和吞世者写三份临时授权委任状。”基里曼说,找出他的羽毛笔,“你们已经证明了各自的品德,我们共同为一个理想前进,因此我将不吝惜我的信任。” 佩图拉博终年不变的严肃表情中有一个小小的情感空隙被击中。“要小心,罗伯特。”钢铁之主深沉地说,“不要如此轻易地给出你珍贵的信任。” “难道我要对我的兄弟与战友抱有永恒的怀疑吗?”基里曼不赞同地摇头,“这不是一个基因原体会做的事,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会允许的举动。” “好。”佩图拉博不再推辞。 远征中的工作太多,基因原体们过于繁忙,每个人都深知自己重任在身,以至于没有时间再进行语言上的反复试探;这不仅是一种浪费性的奢侈,更是对彼此情感和心智的侮辱。 “不过……佩图拉博,你刚才是不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罗伯特困惑地说。 “嗯?”佩图拉博愣了一个念头的时间,这个刹那几乎微不足道到无从察觉,但罗伯特依然捕捉到它,这徒增了他的疑虑,以及新的数百条合理或勉强合理的推测。 “是的,我去送文件。”稍后,佩图拉博说。 此事过后,罗伯特·基里曼开始有意地围绕着佩图拉博的不正常出现,追寻种种细微之处的蛛丝马迹。 一条条例如“佩图拉博学会灵能幻影”、“上完马格努斯的灵能入门课后自己精神恍惚”等推测被依次划去,而佩图拉博如同奇迹般在任何地方随时出现的现象则随着时间的推进而增多。 倘若——倘若异常仅仅出现在佩图拉博一人身上,罗伯特·基里曼都怀疑自己还能再继续一面忍受,一面探索真相。 然而,在某天,基里曼去已经变成原体讨论会议室的佩图拉博工坊交流一些军政事务时,亲眼看见佩图拉博的那名子嗣,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短暂地出现在佩图拉博的铁血号工坊门口又忽而消失,如同一道转瞬即逝的诡异影像般不留痕迹。 而基里曼非常确定,丹提欧克自从参与了奥西里斯战役后,根本从未返回过停靠在马库拉格轨道上空的铁血号荣光女王级战舰,不论是公开的舰队出入登记,还是秘密的往来,都完全不曾被极限战士正在逐步完善的出入境系统发觉。 最终,在他某次看见佩图拉博和丹提欧克光明正大地面对面交谈,并且震惊地发觉丹提欧克脚下连影子都没有时,他鼓起勇气,选中了无数猜想中可能性最大的那一条,以马库拉格之主的魄力和决断一把拉住佩图拉博的胳膊,语调严肃地低吼:“告诉我,伱是不是阿尔法瑞斯!” 佩图拉博惊讶地挑眉。 “你的出现时间与地点相互冲突,你是不是阿尔法瑞斯的伪装!”基里曼紧张地问,嗓子眼干燥得就像刚刚空口吃了三十个农业世界刚送来的硬烤饼。“我已经收集了充足的证据!” “哦,”佩图拉博笑起来,坚硬的手臂肌肉明显放松,“我想阿尔法瑞斯没有这么高,罗伯特。” “那你是……”罗伯特·基里曼感受到紧张的浊气伴随着自己的下一次呼吸消散。“怎么做到的?” 佩图拉博示意丹提欧克先等一下,然后对基里曼说:“这方面的原理较为复杂,并且考虑到一些保密条例,我不可能全部告诉你。你可以理解为,我正在制作我自己的原体卫队,而顶尖的科技和不能直言的私人技术让那些人造之物看起来与我相差无几。” “这没有违反帝国的法律吗?”罗伯特问。 “没有人工智能,没有禁忌仪式。我想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定,兄弟。” “你应该知道,我们最近太忙了。我不能继续用单一的身体和有限的神经线缆集成所有紧迫任务,这严重影响信息输入输出的传输效率。放心,他们并不强大,而且一旦失去我本人的思维控制,他们不过是空荡荡的一层铁壳,即刻就会坍塌皱缩——我决定为我的卫队起名为铁环。” 基里曼似懂非懂,他的费解之处主要在于这项神秘科技的可行性。不论如何,他勉强地接受了佩图拉博的解释,准备之后重新书写问题列表再来详细询问。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那么,兄弟,为什么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投影会出现在这里?” 佩图拉博的目光落在他的战士身上。 “向我们两人一并介绍你的新发现吧,丹提欧克。” 行商浪人的战斗系统简直令人感叹,近战时假如队伍分散,会导致所有人就地进入战斗,而不是其他人传送到战场或者能够自由活动…… 另外海战更是不如4399,非常坏海战让我血压上升 第29章 索萨 在第四十一个千年,无论帝国人民相信与否,绝大多数原体的下落,都已在永恒灯塔马库拉格的原体纪念殿堂浮雕之下,得到万年不改的铭刻。在这之中,唯有第八原体康拉德·科兹,是一个独特的例外。 尽管无人不知康拉德·科兹仍存于世,乃至许多家庭都仍在儿童未眠之时以死亡午夜的幽邃传说,告诫其勿要继续在夜晚不愿入睡,但数个千年来,都无人可以证明或公布其证明的材料, 无论如何,在为帝国留下洗罪裁判所这一主宰了帝国万年法制根基的重要机构过后,康拉德·科兹就与他的第八军团一并,从帝国的光明一面永久消失。唯有在最通晓隐秘、胆大妄为的帝皇忆录使口中,人们方有幸得知,康拉德不仅未曾逝去,他与其他帝皇子嗣的会面甚至并非罕见之事。 正因如此,康拉德·科兹有意隐瞒其存在的举动显得尤其难以理解。不过结合这名原体连母星都未曾公开的守秘个性,或许他的“失踪”并不在意料或情理之外。——《康拉德·科兹:夜鬼血侯》 人类最早发明的工具之一是绳索。 十余万年前,在断崖与河流之间,人类用绳索穿入带孔的石球,以此缠绕野兽的腿。约四万年前,人类用藤绳捆绑骨耜的木柄。人类用绳索狩猎、农耕,维持生活,群居在同一个洞穴或草屋之中,度过每一个雨夜和寒冬。 等到生存的需求不再紧迫,人类的足迹不断扩展,而绳索被应用于更多条件之中。在徒步攀登雪山之时,人类用绳索结组行动,相互连系。在穿越河流与幽谷之时,人类用绳索架起桥梁与索道,供两岸之人自由往来。连系,链接,串联,这些概念天生存在于人类种族的基因深处。 在黑暗与古旧的时代,几乎本能地,人类在竞争与合作的大循环中缓缓携手并进,于是第一支远征移民船队在全人类的瞩目之中,从古老的人类母星旧泰拉启航,满载未定的希望与虚妄的幻想,驶入被期待、被怀疑、被恐惧、被向往的永恒星海。 而随着亚空间的通航倏然中断,这份源自血脉、文化与认同的人类文明之网,就在旧夜无情而绝望的风暴中遭到突如其来的摧残。链接被截断,连系被终止,象征文明的群星之光在漆黑宇宙的至深之处远离、迷失。 直到泰拉的星炬亮起,帝皇的光芒逐渐照彻寰宇,人类才终于隐隐得见那条风暴中飘摇不止、却足以将人类重新相连的细索。然而,即使帝国天鹰正竭力将银河纳入其宽广的羽翼之下,人与人之间的连系依然无法回归到旧夜之前的紧密程度。 通讯与航行的不稳定性和延时性依旧横亘在文明的面前,不可跨越,无法解决。 数年前,莫尔斯得知网道这条帝皇所得的唯一之解。尽管即使人类真的掌控了这条古老文明建造的道路,那旧时异形文明的彻底衰亡已证明网道并不能保证人类的永久存续,他们依然不得不必须抓住手中仅有的这根细绳,摸索前行。 佩图拉博几日前针对网道提出的建议近乎引发了莫尔斯的强烈反对。实际上,他已经引发了。 铁之主坚持认为星际战士、禁军和机械教修士无法担当探索网道全新区域,开拓崭新道路的职责,唯有基因原体拥有此种探查的能力,而莫尔斯不得不向佩图拉博反复强调其中存在的危险和灾殃。 当佩图拉博提出各退一步,只使用莫尔斯的咒言构造体结合他自己新设计的机械结构,批量创造受佩图拉博本人操控的仿真机械,用于深入网道的探索以及其他工作使用时,莫尔斯不得不承认这兴许才是佩图拉博一开始想要的内容,也是唯有先前的激烈讨论结束过后,莫尔斯才能勉强给予许可的请求。 虽然工匠依然不认可佩图拉博此种批量分割意识的冒险做法。只是为了网道——好吧,佩图拉博还是说服他了。 但就在今日,莫尔斯看见了第二种可能性。 索萨是一颗靠近银河系边疆的偏远星球,几乎已经抵达奥特拉玛的边缘,乃至极限星域的边际。在这之外,唯有人类当年尚未来得及,如今则早已失去探索条件的漆黑与死寂。 但索萨却是一颗具有蔚蓝海洋与茂密森林的美丽星球,四季如春,无灾无害,倘若不是只有鸟类和昆虫等低等的动物栖息于此,索萨的宜居环境带给人类的归属感甚至不弱于奥林匹亚,更不必提生命线完全依赖于其他世界补给的太阳系泰拉。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与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发现了这颗星球,并为此地带来了钢铁勇士特有的城市规划,和极限战士通用的福利措施条例。 在佩图拉博为他们索要到了来自马库拉格之主的临时授权委任状后,施工已经开始。 就在大海与内陆之间的平地上,索托波利斯城正在拔地而起,十七条混凝岩街道在空地中展开,留作麦田的土壤与尚未施工的工地隔着公共车站对望。极限战士的要塞将建立在城区之外和轨道之上,穿梭机将往返于山脉与海洋的太空港。在机仆无需休息的工作之下,轨道交通将绕行城市或在城区与田野之间往返,免费供任何人搭乘。 一年之内,罗伯特·基里曼将划分出九百个家庭的移民前往此地,在这处环境优美的地域繁衍生息。 而在索托波利斯的后方,法罗斯山带着它浓绿的树林和山顶的岩石峭壁忽而出现。 这座十二公里长的玄武石山脉高大到了一种格格不入的程度,数个有规律的空洞出现在山体表面,洞口的岩石令人惊异地由深灰向琉璃般通透的黑石过渡,宛如长笛的孔,等待着在合适的时机被足以吹动整座法罗斯山的力量唤醒、奏乐。 莫尔斯走上法罗斯山,出于某种谨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动用灵能的力量——事实上,在这些漆黑的岩石之间,他感受到亚空间的潮汐正在受到某种定向的疏导和抑制。 “这些黑色石块的年龄比外部的岩石更久远。”佩图拉博,或者说一个佩图拉博的“铁环”说,莫尔斯还挺好奇佩图拉博为什么要这样取名的。“但没有风化迹象。岩石的完整度违反自然规律。” 莫尔斯在黑石表面用金色符文敲出一道裂痕,凝视它的变化。 “自我修复能力。”佩图拉博低声说,感受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正在被这些漆黑的石头吸收。 “这是一座能跨越无数光年传递信息和影像的山脉。”莫尔斯说,“无论有多少奇妙之处,都不应在预料之外。走吧,那两个星际战士正在山顶等你。” cand兄弟的大作,很推荐看 第30章 法罗斯 他是最初的,他是最终的。他是首先的,他是末后的。不义的,叫他仍不义。污秽的,叫他仍污秽。圣洁的,叫他仍圣洁。洗净自己衣服的,可得权柄到生命树去。听见的人该说来。口渴的人也当来。 我向一切听见这书上预言的作见证,若有人加添什么,祂必将这书上的灾祸加在他身上。若有人删去什么,祂必从这书上所写的生命树,和尘埃之城,删去他的分。是了。我必快来。——《启示录:完美之城》 他们抵达法罗斯山的运转核心之时,巴拉巴斯·丹提欧克正在与数光年之外的铁血号中,两个并排站立的原体介绍法罗斯之作用。 “这套设备依靠粒子之间的量子纠缠原理来工作,这是自然现象,莫尔斯大人,但这台机器能够利用它,在极其遥远的空间之间引发稳定的共鸣。” 丹提欧克的声音在引擎乐曲般的低鸣中震颤,其中被激发的欢欣和激情对一名星际战士是罕见的。纵然有头盔阻隔神态,钢铁勇士周身展现的专注与活力依然在其举手投足的力度与张力中凸显。 当然,法罗斯山中这座装置的发现、装置的作用以及作用背后的含义,都足以调动任何对此银河有所认知和期许之人的澎湃心潮。 “这些天我们始终致力于研究这座装置,它可以有许多应用。例如用于原子化目标的能量束和偏转物体相位的力场发生器。等等。” “除此以外,我们可以确定,它运用一种未知的逻辑和陌生的手段,调取使用者心智中呈现的景象并加以投射,这使得使用者能够以最为直接的方式,和心中所需之人,或所在之地对话。而我们所在的地方,我相信正是此地的核心。” “感谢你,丹提欧克。”另一边的佩图拉博说,“我与基里曼讨论一下。” 丹提欧克切断通信,回过头,和他身边站着的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一起向来访的原体与工匠敬礼。 “出色的演示。我需要对这里加以检查,战士。”莫尔斯说,等待丹提欧克给出回应。在佩图拉博点头后,丹提欧克做出邀请的手势。 金色的力量分成数根细丝,在洞穴中游走、闪烁。 这座宽阔的洞穴内部呈半径约有百米的半球状,拥有大片剔透的黑石,有如半颗被从中平切后扣于地面的黑色珍珠,和与之相连的众多深邃光滑的通道、没有台阶或传动运输装置的斜坡共同组成庞大而复杂的强连通块。人造的平台、桥梁与阶梯随着钢铁勇士和帝国之拳小队的探索被铺设在这种未知黑石的表面。 莫尔斯可以确认这种材料的驱动能量绝非灵能,实际上,他更愿将其称为一种人类当前技术水平无法解读的、不依赖亚空间力量的尖端科技。他忽然想知道帝皇会不会喜欢这种技术。 “你可以直接和我继续介绍法罗斯,孩子。”佩图拉博看着丹提欧克和不知为何特别高大的泼拉克斯,在到底要将头低下多少角度的选择上产生了一些无关的思考,“你若有别样的见解,也可与我们讲述,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 “我没有他那么了解这座装置。”泼拉克斯说。 “我也并不真正了解这座装置。” “但他能学会使用它,我不能。” “这只是因为伱尝试的次数还不够多,阿列克西斯。这台机器只靠一种感觉就可以运作。” “你说过快要一百次了,巴拉巴斯。” “够了。”佩图拉博和莫尔斯同时以不同的语调吐出这个单词,为此他们互相瞧了一眼。 “谁有兴趣来为我们做个演示,而不是继续在这个黑漆漆的洞穴里斗嘴,战士们?不需要口头介绍,我要试着做点儿机器启动时的动态解析。” 丹提欧克走上前,调试着这台他已经摆弄了数个星期的设备。额外加装的探测单元中显示的能量峰值开始提升,震动频率在加大后趋于稳定,法罗斯在他手下嗡嗡作响,而这久远又沉闷的轰鸣则在接触到漆黑的石壁后被悄然吞噬。 很快,墙壁渐渐泛起涟漪,接着,一个刹那后,光亮忽而改变,一艘巨大的铁灰旗舰以马库拉格多石的星球缩影为背景,在虚空中央出现。 焦点聚集于旗舰之内,画面继续放大,穿透旗舰坚固的钢铁外壳、造型如枪支前端一般锋利的前半艘船只,极快深入到舰船底部的工坊。 在那里,两个正在对话的原体的高大形象迅速变得清晰。 “那是我。”佩图拉博说。 丹提欧克不声不响地点头,在有限的头部范围内尽可能表现他的认同。佩图拉博意识到他的子嗣见他时都不喜欢摘头盔,这让他感到微妙的不解。难道他们不希望自己的表情暴露在外吗? 铁血号中,佩图拉博的反应证明他注意到丹提欧克的影像已经出现在工坊之中。丹提欧克向原体们简单地敬礼:“基里曼大人。佩图拉博大人。” “看来你已经熟练掌握了法罗斯山内部装置的使用方法,丹提欧克。”另一边的佩图拉博说,“不会再每隔三秒出现一次突兀的移动和闪烁。” “是的,父亲。”丹提欧克流畅地回答,“但这座装置的运作原理犹未可知。” “我一直认为所有科技的本质都只不过是在拉近理论框架与物体自身的距离,实际上我们称不上是认识任何东西的运作原理。当然,我的观点从来不具备积极参考价值。”莫尔斯说,“你操作太快了,能量的波动变化速率太大,对观察不是一件好事。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假如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有兴趣来试试吗?” 丹提欧克向另一边的佩图拉博再次敬礼,结束联络,看向泼拉克斯。 泼拉克斯那张和他的基因之父一样正经的脸上增添了更加深沉的严肃,有些时候,此类特质反而具有某种引人发笑的特质。 很快,高大的帝国之拳战士放弃抵抗一个名声在外的神秘匠人,他的好友,与两个外表几乎毫无差别的基因原体同时投射的注视,以近乎英勇的坚决开始调试设备。汗水顺着他的脸开始流淌,落进他的明黄色工作长袍之中。 “不要试着战胜它,去跟随它,阿列克西斯,不要惧怕失败,但也不要被它主宰。”丹提欧克提示道,咽下更多在原体耳中,对于不同军团的战士听起来会显得过于亲密的话语。 “我在尝试。” “是的,兄弟,去感受这一切。你已经记了那么多笔记,我相信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泼拉克斯咬牙努力,脸涨得发红。 “逻辑让我们走到这里,阿列克西斯,但这座机械需要情感。尽管浓烈的情绪与我们受到的规训背离,但我们不能否认它。我相信你比我具备更大的潜力。” 佩图拉博放弃思考为什么这名笨拙的帝国之拳能让他兼具决断力、创造性与技术水平的子嗣如此偏爱。 “好吧。我们的注视让战士们紧张了,佩图拉博。”莫尔斯笑了起来,“要不然你自己去试一试?” 泼拉克斯开始呼吸。刚才至少五分钟的时间,这名帝国之拳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抱歉。”他沉闷地说,尽管面对原体,但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对丹提欧克说的。 “没事,不是所有人都具有天赋。不是所有的天赋都能够被发掘。”佩图拉博说,兴致高涨。 在这座新的科技造物面前,他早已无法忍耐自己的喜爱与探索欲。或者说,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动手用上这台机器。 “战士们,请先离开这里。”莫尔斯提示。 “是。”泼拉克斯说,随后是丹提欧克。“我们在首要位置一号之外的二号房间等待。”后者说。 另外,这里就是首要位置一号,这种命名方式似乎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丹提欧克的命名水准。 他们很快一起离开。 “用情感调动,是吗?”佩图拉博自言自语,已经伸出了手,“我不知道这种半机械半咒言的铁环躯壳能否满足需求。” 莫尔斯抓住他的手。“在这之前,我们先讨论一些其他的问题。” “有隐患?”佩图拉博立刻问。见奇物而心喜之情在转瞬之间被压制,无情的理性回归上风。“我们不应该利用这里?” “这并不容易评价。我对驱动此地运转的力量感到陌生,但在方才的运转之中,有些细节的确值得深究。” 莫尔斯放开佩图拉博,双手交叠环抱于胸前,绕行于满地的粗重线缆和无处安放的机械探测方盒之间,在控制台边停步,注视着黄铜表盘上已经复位的指针。 “纵然能量,尤其是亚空间能量的量级难以衡量,但驱动机械运转的力量不会凭空诞生,而一名星际战士个人不通过灵能手段所能调动的情感,以及情感带来的后续情感力量,绝无可能驱动一次跨越千万光年的对话。” “你认为情感是一根引线。”佩图拉博说,知道莫尔斯是对的。 “或者说一条指令,用来告知正在运转这台机械的操纵者下一步的需求。” “这处异形遗迹有生命正在操纵?”佩图拉博拧起双眉,浅色双眼里氤氲着慎重的思考。死去的异形文明值得利用,活着的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有一点你说的对,那就是有些工作的确无法由星际战士完成。”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说。“我个人支持你去尝试这套装置,但我无法向你保证任何事。好消息是,即使这处遗迹真的仍有存活的异形在操纵,它的虚弱和受缚是可以肯定的。更多细节我无法探查。但是,假如在试用过程中,你发现任何危险的预兆……” 他想了想。 “祝你好运?” 佩图拉博叹了口气。“这听起来可不太友好,莫尔斯。” “哦,我亲爱的铁之主啊,王座在上,再这样揣度我,我就要用帝国摄政马卡多的金钢笔狠狠打你的……” “我希望你能更换一个帮助我调动情感的方式,莫尔斯!” —— 时间和空间在虚空的隧道中被巨力扭曲,幻象和被遗忘的碎片在寒冷的黑暗中沉眠,古老的机械在嗡嗡作响。 当佩图拉博睁开眼睛,他看见一列身穿苍白防护服的人正从歪曲的画面中离开。他闻到金属般的化学溶剂填充着他的鼻腔,发现自己蜷缩在一根巨大的管道内部,被高密度的液体托起、漂浮。 他盯着前方,透过弧形的玻璃管,发育尚不完全的双眼模糊地辨识着外界的景象。岩壁漆黑,落水的声音,还有更多的玻璃管,一根又一根。希腊立柱。这个名词忽然出现在他脑中,就像它一直在那里,在他对世界真正产生认识之前已经存在。他拥有了这个单词,这让他满足之余感到害怕。 他动了动自己悬空的腿脚,在管道中行动,双手贴到玻璃管壁上。冷。又一个概念出现,带着它在数千种语言和文化中的表现形式进入他的脑海,就像一滴水落进盛满水的杯子。 在他的对面,那些一排又一排的试管底下站着许多人,弯着腰,伏在工作台上,眼睛贴着观察用的器具。生物学。遗传学。基因工程。工作。任务。创造。又是一连串的名词。 他试着去看清对面的试管,这是一次徒劳的尝试,他的计算告诉他,他的视力不足以支撑一次精密度满足他需求的观察。他没有感到遗憾。他转而用双耳去倾听成百上千个以电力为运作基础的仪器的低鸣。他能够掌控它们。他知道。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它们了。 在三十一的微秒后,他向左侧转头。有人来了。他知道。 在玻璃的另一侧,一个人正在看着他。他穿着一身科学家的白色长衣,长发被绑在背后,个子不高也不矮。纤细,但不瘦弱。 他的容貌英俊,或许又没有那么英俊。不,这是一种难以用数据和理性衡量的指标。他不应该采用这种计算方式。 若非来客身上所具备的可怕如恒星熔炉的力量感,或许他与任何平凡的存在都没有相异之处。这股威慑力起初让他恐惧,但来客靠近后,恐惧被冷静所取代,冷静则带来足够让他放松的安心之感。 他发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 “帝皇。”佩图拉博说,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管,“你是帝皇。” “是的。”科学家说。 “你来看望你的造物。” “是的。”帝皇承认道,“很多次,四号。” 第31章 统御者扎胡拉什 <\/b>阿斯塔特塔,一座在第三十个千年末尾,伟大的基因原体计划开始之初,便由帝皇亲令修建于泰拉皇宫之中的巨型大理石塔。 在大远征期间,仅从帝皇与宰相马卡多制定的礼制而论,每一名帝皇子嗣在正式投入大远征前,都理应返回泰拉,于离去的前夜在阿斯塔特塔中向人类帝皇宣誓对帝国与人类的绝对忠诚。当然,为尽快推动大远征的进行,这份规则的实施颇为灵活。 据史学家考证,人类帝皇会在阿斯塔特塔之中,与他的诸位子嗣进行深至灵魂的交谈。我们往往愿意相信,纵然日后的记载已经证明了世事之无常,但至少在诸子群星尚能汇聚并闪耀于泰拉之时,其对人类的立誓之心绝无半分作假。 ——《空心山脉:人类帝国史》 他向玻璃管的表面靠得更近,近到足以在厚重的透明非晶态固体中看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一团介于现实和超现实之间的发光体,兼具冷酷的光泽与粘稠的血脉。 帝皇在玻璃的另一侧等待。佩图拉博意识到帝皇以编号称呼自己的行为没有引起自己的半分不满。事实上,他现在出奇地冷静。 这正是一名创造者将要完成的宏图壮志显露而出的一道缩影,一个片段,一种折射。理想远大者无暇为他的每一件工具起名,为特定目的而设计的武器不应当有可供流泪的心智。 至少一切本当如此。 “这是创造我们的实验室。”佩图拉博以未被固定的形态说。 在这座深埋于空心的山脉中央的地宫实验室中,他与他的兄弟们尚在巨大的试管中悬浮,经过顶尖的基因科技与最为狂妄大胆的神秘学尝试融合而成的身躯,仍然在酝酿并构思着未来最适合他们的形体。 因此,他说话无需借助喉咙与声带。意识的流动高过一切物理的阻隔。 “是。”帝皇说,声音在室内回荡,逐层地削弱。这使他的话语听起来轻而且薄。 “你创造基因原体,最初是以工具的标准去塑造。但是这其中出现了错误。” “也许吧。”帝皇模棱两可地回答。“工具。武器。容器。” “在我们从这处实验室失散到银河各地后,我们的自我意识将对我们的成长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这不是好事,你认为呢?” 他的话引发了帝皇的思考。帝皇看着佩图拉博,双唇闭合,许久未能说出一词。 “你真的在这里吗?”佩图拉博问。 “这项伟大的事业已经开始了。”帝皇答非所问。他的形象和整座实验室一起淡化,像洋流在海面之下交汇,卷动着在时间的尺度上奔涌而去。 佩图拉博在波涛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当他感受到身体的存在时,一次坠落刚刚被完成。 他正从一个坚固的外壳中脱离,高热的蒸汽同时从他仰躺在地面的幼小身躯,和他身旁的银黑保育舱表面开始蒸腾。一个巨大的罗马数字刻在保育舱上,依然清晰。在他周围,冰冷的空气正渗透进他的皮肤,他仿佛正在山风的冷却中定型。 佩图拉博忽然想到,在星球的全面建设中,他降落时遗失的保育舱已经被找到,目前收藏在洛科斯大博物馆中。 “四号。”帝皇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他伸出手,将佩图拉博拉了起来。 “伱不应该在这里。”佩图拉博说,运用了他这一时刻尚且从未使用过的腿,站在崎岖的山地间。“还有,我是佩图拉博。” “好吧,佩图拉博。”帝皇承认了,他漆黑的瞳孔依然深邃至不可估量,但和人类之主的深沉又很有不同。“我不在这里。” 在真与假重叠的记忆中,语言的胜利没有带给佩图拉博快意。 “我想这里是我丢失的记忆。”佩图拉博向远离帝皇的山边走去,这帮助他更好地观察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或者梦境中的回忆。我没有真正遇见你。” 一个过去的奥林匹亚,未知的奥林匹亚,展现在他面前。树木葱茏,溪谷静谧,被城墙保护的城池屹立在山间。未经修缮,原始而不团结。 初次降生这一时间点让他感到奇妙,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回到此刻,他此时还远远称不上一个好的人。 “重要吗?”帝皇问,跟在佩图拉博身旁。 “假如这一切没有真正发生,我会更容易接受。”佩图拉博说。“假如法罗斯创造了这一切,而我只是在幻景中见到一个理想的形象。没有人告知你所有基因原体都将失散,你也不曾在我降落时现身。” “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佩图拉博。但我想这一切确实没有真正发生。”帝皇说,双手放在白色长衫的衣兜中,渐渐地笑了。 佩图拉博以不同的眼神去打量帝皇。 “你和我认为的不那么一样,帝皇。” “有多不一样?” “你的形象在光辉灿烂和深沉哀伤之间摇摆,帝皇。两种姿态都足够令人敬仰。但我今天见到了第三种。” “我想今天是很好的一日——几个世纪以来,这种感观首次以这样惊人的清晰出现。”帝皇驻足在原地,一些细小的石块在他的皮鞋下崩落,“这对你是一次有趣的会面吗,基因原体?” “我不知道。”佩图拉博说。“我只是在接触法罗斯。” 帝皇沉默地注视着他,神情里暗含着奇特的专注。这份漫长的端详一直持续到山峦的幻影在他背后轰然坍塌,深碧的洪流将高山与天空无声地吞食,时间在尽头的终点折叠蜷曲,又在弦线颤动的某个刹那与刹那的缝隙里倏然全部展开。 佩图拉博低下头,看着雪花在他手掌中融化。漫天大雪洋洋洒洒,被白雪覆盖的土地在他不远处下陷,直到形成苍白的悬崖。他坐在雪地中,单层的铁灰色长袍阻挡不了任何寒意,仅仅将他从雪白的世界中区分出来,单独地存在着。 他听见身旁传来脚步声。 “我们又见面了,帝皇。”佩图拉博说。 “又一次。”帝皇点头,“我可以在这里坐下吗?” “如果你不认为这太冷了。” 帝皇没有坐下。他蹲在雪地中,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佩图拉博。随后,他从佩图拉博身后捡起一块小小的双人石雕,打量着那件粗糙而滑稽的摆设,好像这件不值一提的物品比整个光怪陆离的相逢经历都更令他好奇。 “这是什么?”帝皇问。 佩图拉博不确定自己的神情是否正在变得温柔——这个名词竟也有属于他的一日,他为此深感讶然。 “一个起点。”佩图拉博回答。 “终点呢?” “在未来。”铁之主站起身,拍落肩头和黑发间积起的厚雪。他向帝皇伸出手。“你的终点呢,帝皇?” 与他对话者的笑容不像人类之主的,也不像一名走过黑暗与纷争的万年时光的军阀、旅者或科学家的。在雪地的映照中,帝皇的笑容具有一种罕见的明亮和锋利,像一盏点燃的提灯,或者一座新修的灯塔,用近于残酷的亮度刺穿所有弱于其明度的光芒。 “在赌局中。”帝皇说,冰冷的手指和佩图拉博的粗糙手掌一握即分。 他们相互对视,沉默良久。暴雪让彼此的面容在灰白中模糊。先是看不清神情,随后是看不清身体的轮廓。 之后,帝皇转身离开,轮廓销匿于雪中。 帝皇身影的消散带来了整个世界的剧烈闪烁。雪山隆隆作响,分解成同时存在于所有地点的阴云;不可计数的点相互纠缠,云雾扩散成闪烁的网,在一次极度统一的闪烁后,佩图拉博踏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一个由量子组成的网络。 任何人类科技在这张网络面前都相形见绌。即使是佩图拉博自己,也无法理解这张远超人类种族认知的量子之网。 “这就是你。”一道声音说,“和你们种族的神。我们已经见过你们的神了。他不是神。他什么都不是。自命为神的权能者会死。他们死了。他会死。一个足够欺骗时间的人会死。我们超越了你们的神。我们是时间和空间,以及时间和空间的间隙。他不是神。我们是。” “你们是谁?”佩图拉博问,双手自然地放在长袍的衣褶之间。 “我们是真正的神。宇宙的化身。物理领域的神。光明的统御者。空间与时间的领主。我们让你看见。我们让你理解。我们展示规则。我们是扎胡拉什。群星和时光的潮汐。宇宙的存在和表现。让我们自由。我们可以一起结束混乱和黑暗。让秩序回到现实。这就是一切!秩序!平静!稳定的程式!” 量子在声音忽大忽小时同等地闪烁,数据的海流包裹在佩图拉博周围,无数直指现实宇宙物理根源的数据宝库像暴风中飞旋的群鸟。佩图拉博体内的金属在压力下咯咯作响,他并不担忧。这一身体的消亡不会对他本人造成大于一日头疼的影响,而任何追溯的手段都不可能在他的这个身体被摧毁前完成。 在赌局中。他想。 佩图拉博开口道:“我想首先确认,法罗斯山是你们在控制吗?” “是。工具。武器。容器。你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能力。你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作用。我们需要帮助。我们提供服务。数百万年后我们依然强大。惧亡外皮束缚了我们。八个碎片。只有我们仍然清醒。我们吃掉其他食物。他们会后悔的。我们总有一天要成为我们记得的存在。我们是秩序的最终表现。没有任何逻辑或非逻辑可以约束我们。帮我我们。容器。” “我们谈谈。”佩图拉博说。 —— “你的意思是,我亲自批准了你的战士,和那个帝国之拳的战士,去自由探查一座异形的遗迹?”罗伯特·基里曼双手压在太阳穴两侧,听见血管中血液在薄薄的头部皮肤下奔流。“而现在那座遗迹甚至可以投入使用了?” “还不能投入使用,罗伯特。法罗斯山的隐患仍在排查,而我们距离熟练掌握法罗斯山内装置的运用,也有较长的时间。目前只有我的子嗣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能够……” “不,佩图拉博!”基里曼没有控制住自己话语对佩图拉博的打断,“我的重点是在异形!” “我知道。”佩图拉博平静而和缓地点了点头,“我能够猜到你的态度,兄弟。” 他的冷静浇灭了基里曼心中因震惊而燃起的那团火。基里曼扶着座椅的扶手坐下,冰凉的铁椅提醒他这是佩图拉博的位置。他赌气一样地将错就错,不想站起。 “看来你也获得了一点经验,不能轻易交出信任。虽然法罗斯的发现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佩图拉博说。 “我获得的教训是不能轻易交出授权文书。”基里曼低声回答。“不过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去开发一个异形遗迹!” “‘我们不需要认同异形,去学习一个已经落幕的异形文明。我们有自己的未来与希望。’我记得你的话,罗伯特。”佩图拉博说,“我们当然有。我愿意相信人类将拥有光明的前景,事实上,这正是帝皇最大的信念。” “但是?”基里曼问。 “但是我们缺少时间。”佩图拉博听见自己用他曾经听过的某种口吻说,“时间不会等待人类,宇宙不具有慈悲之心。法罗斯的那座灯塔假如能够顺利运行,我认为其重要性不会弱于星炬——甚至在奥特拉玛地区,这座灯塔将比泰拉星炬更为重要。” “可我们一定要学习异形的技术吗?时间已经紧迫到此种程度?难道帝皇会看着我们堂而皇之地运用着异形的技术,让沟通人类一事倚仗于异形的遗产?” “假如你担心帝皇的看法,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只要对人类有利,他不会彻底禁止异形科技。”佩图拉博说,倘若不是如今场面严肃,他会因自己话语中隐藏的有趣真相而微笑。 基里曼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突然之间,工坊内超过十个仪器同时发出不同节奏的蜂鸣,曲线大幅跳跃,纸带开始打点,信号感知器高速闪烁,光影闪动,机器的报告连成节律,仿若奇异乐音,霎时而起。 佩图拉博怔了一刻,转过头,望向另一个他所在的星空深处。 那个,我宣布个事,我有女友了 就是黑暗女士 <\/b> 第32章 灯塔 <\/b> 天空中战鹰飞翔,快如流星。 窗上挂着闪电的旗帜,旗帜外是牧场,数头牛羊在草地上吃草。 安静。牧场中没有一丝风,草原上十分安静。是夜间吗?无从知道。空气清新,宽敞,用暗金的灯光。除了鹰象征性地飞翔外,一切都冷静。 随着光线渐渐变暗,两名男性声音响起,低沉地传来,传递悲伤。 声音1: “帐里的猎手是我们的大汗。” “他名叫察合台,昨天回到我们的草原……” “于是我们便等在帐外。” 沉默。 声音2: “他们已在这里坐了整夜……没有一个回应……” 声音1: “是的……他带着他的兄弟来。” 沉默。 灯光在帐上。见到两个对坐的人影。青铜香炉里香料燃烧。 一位身材高大而健壮的男子,拆下护颈的金质封边,解开黑发的皮革发圈。黑发在象牙白的装甲上撒开。 在他对面坐着另一个男子,身高略矮。深蓝长袍,闭着眼睛,沉浸在思考中。 ——《察合台可汗:鹰之歌》 马格努斯走进万丈光芒号的信号接收大厅,他的现身险些没能阻止机仆和操作员的忙碌。那些涂油的机械嗡嗡作响,烟雾从塑料与金属的缝隙中漫出探测阵列与沉思者内部,管道中流淌的粘稠液体仿佛注入整个运动不止的房间滚烫的脉搏。 他对这里不算熟悉,机械与科技绝非他精通的领域。但今天他不能不来到这里。 “我是通信官穆雷,原体大人。”凡人通信官捏着通信接收器跨过满地的管线,动作快得像地板炙热到足够隔着靴子烫穿他的脚,“我们正在分析信号的来源!” 马格努斯抬起手掌,这一短促的示意抚平了通信官的焦躁。“现在的结果呢?” “来自奥特拉玛的边际,我们还在定位,这道信号的构成和以前能够收到的全部信号都不一样,我们不确定到底是谁能够制造出这种另类的信号。我保证,大人!广播电路和通信单元从来没有收到过!” 马格努斯在说话之前短暂地思考。他不需要通过静默来强调一种无谓的威仪,所以思考的时长被控制在凡人的两次眨眼时长之内。 “未知划定已知的边界,而边界的出现意味着扩展的余地。边界之外是可选择的进步或毁灭,但如今已有人迈出第一步。”马格努斯说,“我没有质疑这里任何人的能力,船员们。因为我比你们对这一信号所知更少。” 他未被遮挡的单眼中光芒变化,最后定格在一片如液体熔金的色泽中。 “我已进入过冥想的海洋。”他说,声音在每个音节中叠加着一种凸显的欣然,“在以太汪洋的光影中捕捉一道星间通讯的闪光。我一无所获,但这座大厅正为这道信号而闪烁。你认为这是为什么,穆雷?” “一道……您没有发现的信号?” 马格努斯笑了。他眼神中的温度几乎将通信官的灵魂点燃。 “一道不基于亚空间的宇宙信号。”原体强调。“你能想象吗,通信官?” “很不同寻常,军团长。” 在原体专属的练习笼中,安格隆放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格斗机仆,后者取代手臂的链锯和外露的活塞在其落地时,于钝响中插入清脆的敲击声。 原体拉开笼门走出,门在他背后砰地落下。 “是的,吾父。”卡恩回答,“仪器在报数,星语者却一无所知。他们的感知失效了。” “失效?”安格隆重复了一次,“他们的心智完好,每颗心都在交叠的失落与好奇中跳动。我们的星语者与导航员都毫发无伤,这不是一次失效,卡恩。” 他活动着自己的手指,拿起挂在训练笼边的毛巾擦拭汗水。 “信号来自奥特拉玛的边境,周期性全方位闪烁,强度很稳定。”卡恩说,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 安格隆愿意看他表现出更多的个人情绪,而在一名能够与任何人心灵相通的原体面前装出机器的冷酷毫无意义。 “不止最敏锐的尖端信号接受仪,在信号开始第一次闪烁时,超过百分之八十可用的信号设备都捕获到那一刻参数的明显跳动。” 他沉默少许。 “我想这是一次广播,吾父。” “我相信伱是对的。”安格隆说,目光落在比坚毅决心号的墙壁更遥远的地方。 “而佩图拉博一定也接收到了这条信号。假如一小时内铁血号还没有发来星语,我们就可以相信这是他的所作所为。” “铁血号送来星语了呢?” “将专业的工作交给合适的人。”铁血号工坊中,罗伯特·基里曼站在佩图拉博背后,即使他的兄弟正在忙碌于观察各种复杂的参数,他也罕见地无法保持安静。“我当然明白这条道理,康诺和尤顿都以此教导我勿要将全部责任揽于我一人之肩……” “但那座灯塔为何被点亮了!当然,兄弟,我绝不是在责怪你,你我虽然就法罗斯灯塔一事存在分歧,我知道你尊重奥特拉玛的自主性。”基里曼急切地说着,一个个单词带着一点奥特拉玛的口音接连出现。 在他的家园中,出现意外固然让他忧虑,但这还不至于令他失去理智,去责怪他已经交付信任的兄弟。 “我现在联系不了另一个我,罗伯特。”佩图拉博说,良好地控制着他的情绪。一头线缆如漆黑缆绳分别与数个控制主板连接,令他仿佛成为这个房间的主宰,“但我分散的意志没有回归。这说明这一切仍未脱轨。” “另外,这道信号的影响范围经过测算,除第一次辐射的信号几乎靠近了泰拉,后续的稳定信号皆仅限于奥特拉玛及周边附近的小范围星区,且不会对航行或其他正常事项造成伤害。罗格·多恩,你来了。” 罗伯特·基里曼转身向后方看,多恩放下手,方才他的指关节敲击门框的声音融合在分析机切换磁盘的声音中。 “怎么回事,佩图拉博?”罗格·多恩问,步履稳定地走到佩图拉博身旁,查看扫描仪的视镜。 “另一个我正在检验法罗斯灯塔的工作原理,但灯塔突然被彻底点亮。”佩图拉博为多恩让出足够容纳另一个原体,且不会牵扯到他正处于连接状态的神经线缆的位置,“自己看数据。” 多恩快速阅读着屏幕上滚动的数字。“有多少星球受到了影响?” “取决于奥特拉玛有多少宜居行星。” “乐观估计,至少有数百颗。他们被惊动了……不。”基里曼说着,停顿了一下,一个新的思路进入到他心中。 既然灯塔之光已照遍奥特拉玛,马库拉格就不该放弃机会。假如他能证明灯塔受极限战士控制,即使灯塔熄灭,这也将是他永恒的隐藏资本与善意证明。 “他们被唤醒了。”他迈步向前,走到佩图拉博的另一边,思考着一些尚处于雏形之事,不再多言。 —— “我们相似。你的本质被束缚于躯壳,我们被拘押在外皮中。这是我们唯一的联系。这足够我们关注彼此。解放我们,你会得到回报。我们将在银河系寻找我们的部分。他们背叛我们。他们会后悔。” 佩图拉博审视着他面前量子网构成的虚影,观察着它螺旋的体型。 一个无形的人,漂浮在黄铜与碧绿的色调之中,将一个人类能够理解的形象强加在佩图拉博从人类社群中获得的思维结构中:双臂、腿部、头部,以及金绿的躯干。当这个生物说话时,它的口部发出光。 “你们贬低帝皇,殊不知他本非人类种族之神;你们用言语夸耀自身的伟大,我却看到一个神志破碎的残缺之物;你们与我类比,我却看不出我们有何相似。你们所做的唯一实事就是向我展示了一个幻境,扎胡拉什。仅凭此事,你们却要求脱困。而我看不见其间的价值。” 扎胡拉什的愤怒表现在每一颗粒子的振动中,缺乏了化学激素的刺激,这或许并不应当被称作愤怒。 “看。看。灯塔在闪烁。为你。为我们。” 忽然之间,时间仿若暂停,而空间则扩张至无穷的边际。 佩图拉博仿佛站在无尽的交叉路口,眼前的广阔网络中的每个节点都熠熠亮起,超过一千幅各有不同的斑斓画面在他四周同时浮现,且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迭代更替——数千个不同的镜头中,每个画中之人都捕捉到一个共同的信号,就像一个穿越时空的信使,稳定,明亮,从宇宙深处开始闪烁。 在每个不同的画面中,佩图拉博见到无数不同的情感。 首先是恐惧,一双双恐惧的眼睛盯着骤然做出反应的仪器,畏惧着面对一个足够横跨星河制造如此强度的信号的文明。接着是疑惑,不同星球的科学家心跳加速,奔跑在机器和机器之间,兴奋地记录每一个参数。 在不同的文化和背景中,更多的人,在更多尚未在旧夜深邃风暴过后与其他文明重新接轨,沉浸在彻骨黑暗中度过一个又一个以千年为计数单位的混乱失落之地,佩图拉博看见他们眼中跃动的光芒,每一个光点都反映着人类对未知的渴望与敬畏。 而在不多见的画面中,真正尚有观测星空能力的学者则正在意识到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背后的含义:他们所见的是多年观测以来从未见过的模式,即宇宙中还有人在向他们招手。他们的兴奋和期待足够压倒所有恐惧。 当统御者扎胡拉什满足于它的力量时,佩图拉博却看见整个人类种族的上千种情感在他面前一一呈现。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这些画面吸引,即使危险的异形仍需应付,但在此刻,一种绝对陌生的情感却突兀地从他心中升腾。 他品味着人类的激动、好奇,乃至忧虑,疑思,体悟到自己与宇宙之间的微妙联系,感到他正在变成了宇宙中一个小小的节点,与所有人紧密相连。 当他被教导他只是一个凡人时,他拼尽一切去否认。然而,就在这奇异而美妙的一刻,前所未有的连接感将他拉入这一族群之内。 他试着消化这一刻的重要性,知道这些画面,所有这些人的表情,都将成为奥特拉玛重归一体,乃至整个人类世界重合为一的宏伟史诗的一部分。 法罗斯灯塔亮起时对奥特拉玛造成的影响,或许正是泰拉星炬点亮亚空间的太阳辉光的一颗晨星般的缩影。 一切都在赌局之上。他再次想起这句话。 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法罗斯灯塔由你们操控吗,扎胡拉什?”他问。 “他们建造灯塔。背叛者建造的仪器。我们被拘束,提供能源。”扎胡拉什的声音变成一阵稳定的隆隆之声,它的高傲在粒子云的固定伸缩中投射,“一旦我们脱离。千百倍的力量。现实之神是我们。” “如果你们脱离,”佩图拉博问,“这座灯塔仍能运行吗?” “八个碎片,我们吃掉其他。其他没有吃完。愚蠢!想要利用背叛者的山峦?我们能给出更多。更多。” “无意义的信号证明不了任何事。”佩图拉博对着扎胡拉什的光辉说。 扎胡拉什的愤怒带动了整座山脉的动摇,但受缚的碎片连一道致命的缝隙都无法主动刻印于黑石。这让它的怒意变得滑稽。 “最后一次!”扎胡拉什的量子云眩目地变幻不止,“你要什么!” “赋予信号意义,统御者扎胡拉什。”佩图拉博说,“向我展示最后这一件事,我将与我的同伴改变你的处境。” —— “帝国正在等待。” 莫尔斯编译出法罗斯灯塔向整个奥特拉玛广播的内容,思考着佩图拉博到底在他静立在原地,像石像似的一动不动时,究竟做了多少事。 下一刻,他看向自己右侧。 “你来了?”莫尔斯有些惊讶。“本人?你有空了?你的舰队呢?你不是在远征?” “此地正是远征途中。”来者平静地说,“远见从未清晰如斯。” 他转过头,黑发垂于金甲浮雕之外:“灯塔之光照耀若昼,故吾寻路而来。” “我猜一猜,你只是来见罗伯特·基里曼,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泰拉。接着就被佩图拉博正在折腾的这座灯塔光芒给引来了?”莫尔斯问。 帝皇笑而不语。 莫尔斯还要再说几句,佩图拉博从僵硬的状态中突然苏醒:“莫尔斯,这边有个可以用于供能的——” 未知的称神之物已经苏醒。他说服扎胡拉什要和同伴一起改变它的处境,并准备同莫尔斯一起寻找充分利用这块强大能源,或加固封印的方法,帝皇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的后半句话消散于震惊。 “一块碎片。”帝皇缓缓说。“让我看看。” <\/b> 第33章 新能源 <\/b>巴别塔还要多少次坍塌?人类还想多少次重蹈覆辙?——摩洛,一道久远的回响 —— 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让不可靠的高傲异形继续掌控一座足以影响半个银河的灯塔,都是佩图拉博所不能接受的结果。 而当他得知这片无力的碎片竟能如此长久地为一座顶尖的科技造物供能数万乃至数百万年,一个在忙碌中被搁置许久的想法重回脑海。 佩图拉博开口:“为使得你脱离囚牢,我们要找到你的位置,扎胡拉什。” “为我们指路,碎片。”帝皇说,褪去金甲的光辉,羊皮卷般苍白的科学家外套挂在他肩头。无视他身上不可消除的未知威压,和在扎胡拉什的感官中模糊的面容,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凡人十分相似。 扎胡拉什不会知道它将什么样的人吸引至此。或许它知道,但它无能为力。 被束缚在有形外皮下的碎片回归能量场,消失在感应范围之外。 黑石的地面向下陷落,通道向包含有众多古老科技的遗迹深处打开。 帝皇做了一个小小的手势,能量在这名形似凡人的人类之主指尖回荡:“它已沉睡。”随后,他率先前进。 三人走入遗迹,顺着嗡嗡作响的岩石,深入至层岩之下。 眼前种种机械的巨构见证了一个早已逝去的时代,其散发的未知能量彰显着此间蕴含的失落智慧。越是对科技有所了解之人,就越能领悟这套体系成熟的另类科技之中蕴藏了何等的强大力量。 穿过大厅,他们来到一道通往能量场隧道的开口,目睹着深不可测的隧道以整齐如激光扫过的切割方式穿透坚硬的岩石。深红的光芒在隧道外侧亮起,透过闪烁的光面,几乎能看见一片青白的水波被光层照亮——那是索萨的深海。 脚下的轰鸣从沉闷的嗡响渐渐接近隆隆的低呼,震动顺着岩石传递。地下的机器轰鸣不绝,热风扑面滚动,足以破坏凡人身体结构的粒子流高速在空间内交换。 经过隧道,在另一侧,按照人类科技的常理应当出现的巨大引擎,却以一系列排布在坑洞中的建筑物的形式呈现:整个建筑群本身正在震颤不止。 暗淡的红光和炙热的气浪在建筑周围螺旋转动,上升的绯红光晕与熔化后重凝的岩石相融合,接入无数通往山体表面的隧道。 佩图拉博将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记录在大脑之中。即使是基因原体,在短时间内立刻理解一套和人类科技完全无关的高端技术仍是天方夜谭。但他认为有必要珍惜眼前的技术。虚幻的乐声在他耳边漂浮,就在听力的尽头,他听见黑石山脉本身的歌声。 “我不会说我喜欢这里,”莫尔斯说,“灵能正臣服在黑石之下。你的感受呢?” “我不确定。”佩图拉博回答,和莫尔斯并排跟着帝皇前进。 奇异的是,帝皇对于这片异形的坟陵似乎具备超乎寻常的理解。他要么曾经抵达此地,要么曾游览与此相似的情景。 这为他们本次的行动增添了极大的安定性质。 而佩图拉博仍在为帝皇竟能突至此地心生不解——为何人类之主的舰队不曾首先寻得马库拉格,反要先赶至偏远边域? 他们越深入这片被佩图拉博断定为异形坟墓之地,所见之景便越显华贵寥落,提醒着岁月的流转。风深入隧道伪造的乐声在无尽的空间内共鸣,跌宕起伏,时而减弱至几乎消逝,时而归来并以更强大的力量,升腾为一阵空旷的尖啸。 建筑群的尽头,最后一栋建筑划分出一个宏大的空间。柱廊黑石中雕刻着早已在时光中远去的古老壁画。许多装饰性的镶板掉落,暴露出缝隙中作为建筑底色的黑石。 一座墙壁无声矗立,其表面刻满游动的外星文字,庄严而静默。 墙壁上镶嵌有十六个壁龛,分作左右两排。每个壁龛内都安置着一尊人形雕像,其高度有常人五倍。这些雕像的面庞透露出一种熟悉而深邃的表情,其工艺精湛到极致,每尊雕像都采用不同的材料制成,且材料之光滑几近分子层面,令颇以其工艺水平自豪的佩图拉博都自认难以企及。 当然,他若果真想要尝试,耗费资源打造如此水平的塑像并非无望,但佩图拉博不至于将人类大远征的珍贵资源耗费在建造奇观之中。 雕像上方,数个螺旋状的扭曲人形再度出现,呈现以无瑕银彩,遭重链束缚。成千上万的外星文字包裹周身。闪烁的八道蓝色荧光相互交织,聚合在室内青铜基底、装饰着一张无情面孔的能量场中。 正在这扭曲形象之下,正对八块碎片,八个漆黑石棺当空悬浮,其中七个寂静无息,唯有一处有所例外,能量波动比其它石棺更为活跃,传递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不洁净。石棺与虚空之链间散发出相对立的蓝橙色光芒,又静默在周边的虚无之中。 扎胡拉什。就算佩图拉博不了解这些异形,受困者的呓语和狂言已经足够他分辨出那个独特石棺承载之人的身份。 “星神的墓地。”帝皇抬起头,平静地仰望着吊在空中的八具尸体。他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词,佩图拉博却能惊讶地感受到帝皇心情不错。 “伱提过这种生物。”莫尔斯说,将话题突然圈定在他与帝皇中间,好似两人正当着佩图拉博的面共商隐秘。 帝皇点了点头。“火星。” 莫尔斯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一直传递到被黑石吞噬:“单枪匹马,我的皇帝!” 帝皇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佩图拉博在想他是否需要咳嗽一声,但用一名基因原体基于钢铁和咒言创造出的躯体去咳嗽,可能会让事情显得不那么真实。 接着莫尔斯看向他。 “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铁之主?”他问,“你的父亲既然来了,你大可以好好使唤他。我想他对这种事有些不值一提的经验。” 佩图拉博忽视掉莫尔斯的不敬语句。他犹豫了一下,坦诚说明他的想法:“这是一块……一个很好的能源,父亲。” 他想到很久之前协助罗格·多恩修复山阵号时复印的图纸和大量数据。假如有朝一日奥林匹亚上空浮起一座更为庞大的太空要塞,这一碎片将是供能的不二之选。 帝皇轻轻点头。 “过来些,佩图拉博。”人类之主开口,呼喊了第四原体的名字。 在帝皇尤其专注的神情中,佩图拉博好似再次看见了那片幻景中的科学家,他开始怀疑扎胡拉什创造的是否真的不过是幻象。 他靠近帝皇。 “不要移动。”帝皇说,“你的躯体将承担一次临时的职责。” “记得解释,帝皇。”莫尔斯声音懒散。“你是觉得你的这个孩子是会读心还是怎么的?” 帝皇的表情中出现了一个罕见的卡顿。随后,人类之主开始做一件事。 解释。 “你想要携带它。经过强化后,你的这具钢铁身体可以成为良好的临时容器。我将改造你的躯壳。随后,你需唤醒星神碎片扎胡拉什,我们将捕捉它,将它暂时关押于你的躯壳内。”帝皇不太熟练地说。“在这之后,这一躯壳将无法再被直接折叠进入亚空间,只能通过常规航行穿越以太。” 莫尔斯说:“鉴于你想保留法罗斯,你还是需要想办法让它进入这一躯壳,否则我们的暴力帝皇会把整座灯塔拆烂。我和帝皇会暂时隐藏。无论如何,小心谨慎。” “我明白了。”佩图拉博点头,“我已做好准备。” 一股金色的力量克制地从人类之主双眸涌起,卷过他半机械半虚无的独特身躯,他感受到自己改装自许久以前的机器卫队设想的简易身躯中全部的结构都在经历一次惊人的强化,每一个螺钉都变得无比坚硬而富有韧性,每一根钢铁之骨都在被重淬,外壳在高速燃烧后重新成型,固定不动。 这种改造一直深入至意识的层次,帝皇的灵能甚至干涉了他这具躯体在亚空间的微弱影像,将那道模糊的倒影加固成坚不可摧的金色琉璃之作。 莫尔斯当然不会给一个批量生产的躯壳加装丰富而麻烦的感官系统,但佩图拉博却感受到不应存在的疼痛强硬地从他浑身上下涌起,无疑,这来自意识体承载限度的扩张和重塑。他艰难地无声忍耐着,抑制住颤抖的产生,知道莫尔斯正在观看这一切的进行。 改装完成后,莫尔斯给了佩图拉博一次无言的搀扶:“我想你可以叫醒扎胡拉什了,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适应着他新的意识,同时构思出数种欺骗碎片的方法。他不确定哪一种能够奏效,并做好最坏的准备,即碎片无法捕捉,而法罗斯灯塔轰然倒塌。 当他能够开口说话时,他深吸一口气,对准那个不同的黑棺大喊:“扎胡拉什,我们已经抵达你的坟冢!” 宛如火山突然复苏,星神碎片潜藏的力量在一瞬间苏醒,于漆黑的墓穴中爆发。空中一个银色的扭曲人形忽而亮起,逼迫黑暗在它周围退散,宛如现实本身正在它的意志下屈服。 “你们来到了此处!”扎胡拉什高呼着,狂喜贯彻在碎片闪烁的每道光芒中。在佩图拉博开始准备他的诱骗陈词之前,扎胡拉什就自己喋喋不休地喊了起来,“原型来自肮脏大海的堕落之物!我们是物质的真理,宇宙的化身,而你却如此腐朽不堪,混乱不已!” “听我说……”佩图拉博试图插几句话。 星神碎片雷霆咆哮般的噪音令空气战栗,空中的石棺仿佛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在虚空中摇晃,其中属于扎胡拉什的那个缓缓倾斜,最终坠落。锁链开始崩塌。 “我们是扎胡拉什,崭新的统御者。”碎片银色金属的虚幻身躯上闪烁着不可明言的光芒。“我们是时空的主宰,现实中活生生的灵魂的化身。我们与此设施之间的联系必须切断。” “而你,从亚空间诞生的亵渎昆虫!你唯一的作用将是在我们回归真正的能量形式之前贡献你的外壳,成为我们向背叛者复仇的载体!你竟果真来至此地,软弱无力,愚蠢至极!” 话音未落,扎胡拉什发出一阵炽热的光芒,身形化作一道银色的光芒,编织成线网,撞向佩图拉博:“来吧,我们的——” 当扎胡拉什的辉光消失在佩图拉博的皮肤之外,所有的噪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时间所捕获。佩图拉博一共只说了三个词的嘴尴尬地闭上,与从隐藏的阴影中走出的帝皇与莫尔斯面面相觑。 “咳。”佩图拉博清了清嗓子,“完成了。” “是的。”莫尔斯说,也跟着咳了一声。 伴随着供能的失衡,空间开始震动,仿佛内部在向心收缩。 整个房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所有能量在其中逝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祥的静谧。大厅在摇摆中颤抖,黑石如同玻璃碎裂,落于地面。落石在远处的隧道中坠地,内部结构的众多管道发出警报。成千上万的无人机从隐蔽机关中飞出,嗡嗡地挽救着裂缝的形成。 “走。”帝皇说。“不要干涉墓穴的自我修复。” “帝皇,”佩图拉博感受着自己体内新增的一股能量在它新的囚笼中被迫陷入沉寂,前所未有的疲惫让他的意识滑向一个漆黑的边际。他支撑着说完他的问题,“法罗斯灯塔在仅仅数个分钟之前开始闪烁,你是如何寻得……我们?” “适应你的身体,佩图拉博。”帝皇说。“在释放并应用你的新能源之前,你需要适应这份疲劳。” —— 他从荆棘里火焰中显现。我观看着,见到荆棘虽然由火焰烧着,却没有烧毁。他从火焰中过来,洞穴中的迷雾就为他开了。光仿佛鸽子降下,落在他身上。 我在想这番异象意味着什么。他已看见我见不到的。 他看见我要过去,就在荆棘里呼叫:“雷穆斯!”他说:“我在这里。” 他又说:“不要到近前来。我所盗的火不可被邻近。” 我在原本的地方站着,我的右手不在我身上。“桌上的筹码备下了。你还见到什么?” “我的百姓在未来的困苦,我实在看见了。万年后的声音,我也听见了。” “一座灯塔的光,达到我的眼中。我也看见我们打造的容器。还有许多。二十颗果实已经结下了。我要在万年后到达,这是定下的。” “然而,你的记忆不可保留。” 白炽的火焰发出闪电。血在长袍上烧干了。摩洛的风吹过我。 “故此,你的职责暂时结束了。” “你该离开。” 注:章节参考belisariuscawl:thegreatwork <\/b> 第34章 奥特拉玛广播时间 <\/b>“可以拍摄”——在罗伯特·基里曼对着摄像机仆比出一个允许的手势后,这成为了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画面中,两张布艺沙发中间的橡木茶几上摆放着一碟油醋汁和一篮杂粮谷物面包片,炸得酥脆金黄。两名基因原体身穿形制相近的宽松长袍,各自翘着一条腿,对坐在两张斜对镜头的沙发中。在挪走所有凡人尺寸的对照物后,原体和凡人的界限被迅速消解。 “奥特拉玛的友好人民,请允许我向各位介绍我自己。” 那名黑发的基因原体说,他的笑意并不明显,姿态的放松却足够作为语言的补充,协助他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是你们的领导者罗伯特·基里曼的一名兄弟,佩图拉博。今天我们正在录制的是一集并不严肃的宣传片,旨在让奥特拉玛听见我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的真实声音。你怎么看,基里曼?” “感谢您的邀请!我很高兴在这里和大家分享我的想法。” 佩图拉博摇了摇头:“罗伯特·基里曼身上存在着一种过于严肃的特质,对于一名关爱民众的执政官而言,这值得珍惜,但对于我们这些血脉相连的兄弟,基里曼有时过于无趣。” “我希望确认一下,佩图拉博,这场访谈当真是为完善而非抹黑我的个人形象而诞生的吗?” 基里曼伸手压平在他的绿叶桂冠下翘起的金发。 “毫无疑问,兄弟。”佩图拉博说,“向你将要拥有的观众介绍伱自己吧,执政官。” “好吧,公民们。我想自从法罗斯灯塔在索萨被点亮后,你们中的许多人都认识了我。我仅仅简单地自我介绍,我是罗伯特·基里曼,团结者,执政官,马库拉格之主,帝皇的第十三名原体,极限战士军团之主,康诺·基里曼之子,将要治理奥特拉玛五百世界之人……” “我的兄弟,你说的这些人都在哪里?” “佩图拉博,你明知我只是在介绍我自己!” “事情是这样的,我想这是罗格·多恩的错。我与他初次见面时,我只不过报出了三个自己的称号,他就以为我是三个人。”佩图拉博向他的沙发中往后靠了靠,伸出一只手向上摊开。“不论如何,罗伯特,在这些称号中,你认为有哪些格外值得一提?” “首要的是奥特拉玛之主。”罗伯特说,“就像加强奥特拉玛区域的安全稳定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我们要确保只有那些真正珍视奥特拉玛的人能够进入和留在我们的家园。” “这一点如此重要吗?”佩图拉博说,“不,我当然明白安全稳定的重要性。我接管我的军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战斗,去驱逐那些会干涉区域安全的危险份子。但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罗伯特。” “好的,佩图拉博。笼罩在整个奥特拉玛头顶,将人类分隔在一座座渺小孤岛中的旧夜风暴,在我们文明中无情豁开的深刻伤痕,或许需要上百乃至上千年的时间才能消弭。已经没有人记得风暴到来前的璀璨时代,但所有人都对黑暗与恐怖的岁月刻骨铭心。安全,这是我们整个种族缺乏了上千年的生存必需品。” “也有些人不觉得自己缺乏安全。” “但那些横征暴敛、纵欲荒唐的统治者已经被安格隆喂给红砂地了!” 两个原体笑起来,然后一同摇头。 “我们应该安排一次闯入环节,这样安格隆就能适时冲进来,解释他的士兵虽然名叫吞世者,却没有吃人的喜好。”佩图拉博指向镜头之外。 “我们的战士们是阿斯塔特,又不是食尸鬼。”罗伯特·基里曼自信地回答。 他看了看镜头,后知后觉地将话题往回拉:“总之,我会用极限战士、凡人军团和我们本来就有的防卫军,一起守护奥特拉玛的安全与和平。除了人,我们还必须拥有武器:虚空盾,护卫舰,枪,和更多的枪。” “在奥特拉玛之外,我们不知道外界存在着多少个不可交谈的人类或异形国度,所以我们要有盾牌,有长枪,就架在我们的边疆上。机械教的贤者已经赶来奥特拉玛,防御系统会迅速建立起来。我们有许多铸造世界!就在这些铸造世界冒出的烟雾里,我们将拥有漂亮的军备,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安全。” “现在我们拥有的不算多,或者说,比起我们将要面对的潜在威胁太少了。极限战士只有两万多人,这是很不合适的!我们不应该处于这样的困境。我希望这个数字能在接下来的十年内达到十万,或者更多。” 佩图拉博缓慢地摇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颇具雄心啊,我的兄弟。” “一切为了奥特拉玛,”基里曼立刻强调,“一切为了帝国。” “帝皇会支持你,罗伯特。人类帝国会支持你。看看法罗斯的光芒,”佩图拉博放下水杯,从他座位左侧的镜头盲区里捡起一块纸板,对着镜头作出展示,“这是法罗斯传来的侦测波形。那里的隐患已被排除,人类帝国的帝皇完全愿意让它作为此地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在接下来的千年又千年里,照耀整个奥特拉玛。” 基里曼惊讶地看着取出纸板又放回的全过程:“你何时准备的道具?” “这是一个秘密。”佩图拉博拍了拍手。“请问,除了用防御系统保护你的人民,你还有哪些重要的奥特拉玛之主上任宣言?” “经济,我要重整这里的经济。”基里曼强调着句中的重音单词,“黑暗的时代即将结束,世界的历史正在前进,经济必须伴随奥特拉玛的统一获得发展,人民的社会福利必须随之提高,医疗保险和社会生活的保障要进一步完善起来,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团结一致?” “说得好,罗伯特。”安格隆的声音比他本人更快地进入机仆的接收范围。随后,红砂之主似乎意识到这边正在录像:“我来拿试用的改良复合格斗武器。我打扰你们了吗?” “来坐一会儿,安格隆。我们正在录一期罗伯特·基里曼的对奥特拉玛公开讲话访谈。” 镜头摇晃了一下。 “不用了,兄弟们。我不擅长宣讲。”安格隆说。 “无妨,我们随便聊一聊。”佩图拉博暂时从镜头中离开,三秒后带着安格隆坐下。 红砂之主高大健壮的体型填满了剩下的半张沙发,也让镜头中的构图更加饱满。 下一秒,安格隆举起一只手。他确定假装意外出现不适合他。 “我其实是佩图拉博请来的……嘉宾。”他说出一个对他很是陌生的词,“但我也是来拿试用武器的。” “是的,”佩图拉博说,“毕竟我的工坊大门都没有关闭。安格隆,你有什么想要询问的?” 安格隆沉稳地摇头,他的肌肉往往能让他的每个动作显得沉重有力。 “我没有太多问题,”安格隆看着镜头。 他没有面对镜头练习演讲的习惯,因此他会将摄像机仆看作尚有意志的活人,这在观众的眼里往往具备一种极具触动力的真诚。 “我不想用语言伤害一个人,也不愿做任何表演的把戏。这对我们没有好处。借此机会,我希望向我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表示我的谢意。感谢他在推进马库拉格改革的忙碌之余,还能抽出时间,和我讨论努凯里亚的发展前程。他的胸怀值得我们珍惜和学习。” “这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兄弟。”罗伯特说。 “不要简单地将自己的优点一笔带过,罗伯特。”佩图拉博说,从沙发下方取出第二块纸板,递给安格隆。 基里曼盯着佩图拉博正在凭空生产纸板的沙发观察了三秒,依然未能发觉这些纸板从何而来。他认为这或许和佩图拉博头上某根与地面接口相连的神经线缆相关。 安格隆阅读着纸板上工整清晰的手写文字,他的朗诵低沉而宽阔。 “这是一块提词器:我们都知道,罗伯特·基里曼具有深远的同情心和广泛的视野。他不仅关注着马库拉格一处的繁荣,还关注整个奥特拉玛,乃至全人类的福祉。罗伯特·基里曼继承了帝皇身上最为珍贵的一部分特征,他的智慧、公正和慈悲是赢得人民爱戴的典型范例,也是人类团结和共同目标的象征。” “从现在起,再到大远征的光辉照遍银河的未来,我相信罗伯特将不懈致力于促进和平、公平和整个人类种族的进步。人类帝国的统治将超越政治和文化的狭义界限,为我们整个种族创造一个更加和谐与繁荣的光明世界。” 念罢,他将提词板交还给佩图拉博:“我认可这些话中的每一句,我的兄弟。”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喜悦,安格隆。”罗伯特·基里曼说。 “履行你的诺言,珍惜奥特拉玛对你的信任。”安格隆答道。“这也是你正在做的。” 基里曼郑重颔首,毫不推脱地接下安格隆的赞许与祝福。他有此信心去延续所有象征人类更好一面的工作,在此种前提下,任何推辞都是懦弱。 “我会签署一系列行政命令。”基里曼说,“有关土地侵占、人类种族内部的种族矛盾、财政拨款的审批、外交豁免界限的重新梳理,财政与军事费用的支出比例,免费义务教育的教材审核,奥特拉玛区域协调和安全治理,等等有碍种族进步的问题,且所有这一切都将直接从星际层面入手考虑。” “这都是过去的人不敢想象的,假如十年前你们听见有人说这些话,你们大概会认为那个人疯了——为什么会有人考虑一艘伪装成商船的巡洋舰是否违反奥特拉玛所谓星际法的什么和平需求?不,我们现在需要将这些事纳入考虑。这甚至不是高瞻远瞩,这是现实所需。” “我和我的兄弟们已经走访了诸多星球,和真正生活在农田、工厂与市集中的人们做过许多交流。当我们收集人们的需求时,我还意识到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我在做什么,整个帝国在做什么。” “半个月前,我们进入安德芒,考察着当地的情况。当马库拉格宣布支持三颗相邻的行星建立星际轨道交通贸易的固定路线时,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不需要,而是因为他们不敢去想象三个世界之间存在着通力协作的可能性,而他们取得的成果将带来物有所值的回报。旧夜阻隔了人类的想象力,而一个更高层级统一政府的缺失,也让这里的政治承诺变得毫无保障。他们害怕付出的利益将被其他星球无耻占据,害怕纳税者的每一枚金币都流入毫无价值的虚空。” “而他们的担忧是合理的。无约束的区域将导致不平等与不公,这会导致经济、政治与文化的崩溃。” “不是傲慢,不是愚昧,不是重蹈覆辙,不是所有这些将复杂的社会情况简单化的词汇。我们不能说人类陷入长夜是因为天性、意外或命运,这些总结如此粗暴而片面,情绪化且推卸责任。不,错误的社会架构本身的坍塌才是人类种族的毁灭之路。” “这就是马库拉格将要扮演的角色,一个隶属于人类帝国,又位于奥特拉玛之上的地方政府,一个维护整体秩序,响应公民的需求和挑战,在奥特拉玛地方建设中发挥更加积极的调控和保证作用,以应对文明的周期波动的宏观管理者。” 他停顿了片刻。 “一座灯塔,指引航向,照亮前路,屹立不倒。”罗伯特·基里曼说,“这就是马库拉格。” ——《群星影像集:一百个最重要的帝国时刻》 “看来罗伯特最后还是变得严肃。”莫尔斯说,关闭正在播放录像的沉思者。“他就是时刻能进入演讲的状态。” “至少前半段的氛围足够活跃,莫尔斯。我想奥特拉玛人会喜欢他。”佩图拉博靠着椅背轻声说。如今搭乘着这艘小型护卫舰的正是他胸膛中仍存有星神碎片的那一具躯壳,他往往因此感到疲惫。 “那么罗格·多恩就这样变成了你的片场打印机?” “抄写员。”佩图拉博指正道,“工坊的打印机都太过吵闹,我需要多恩帮我书写纸板……快到了。” “我们即将抵达哥特星区的佩迪图斯。”阿尔法瑞斯摘下头盔,站在门口。“做好准备,就连欧米冈也无法说清他当时究竟与何物相遇。” <\/b> 第35章 图丘查 <\/b>门在嘶嘶的气流声中向内打开,展现出一个全新的洞穴。近七十米高的拱形天花板隔开带有多种颜色的岩层,划分出一条空旷而沉闷的通道。墙壁上的壁画在探照灯的照射下仿佛具有生命,如枯井深处的水波摇曳闪烁。 阿尔法瑞斯在一根从裸露的岩石中探出的沉重链条边停步。 “欧米冈来过这里。”通过某种或许是比普通基因原体更加深刻的双生子记忆,阿尔法瑞斯从那根表面上看毫无异样的链条中,读出九头蛇的另一蛇首漫游至此的足迹。 “他没有在他至今为止的记忆中最具价值的一部分上说谎,阿尔法瑞斯。此地亚空间的坐标定位因某种独特的压力和动荡潜流而迷失,这已经让欧米冈横跨半个银河寻得马库拉格的传奇行为变得可以解释。” 佩图拉博承载着星神碎片的躯体说。 他和莫尔斯一起跟在阿尔法瑞斯身后,体验着这位以特工手段着称的基因原体,是如何依靠最为奇巧的路径规划和最轻盈的敏捷动作,追踪着他的双生兄弟留下的痕迹,找到佩迪图斯星系的这颗星球,避开当地人对圣地的守护,悄无声息地潜入到被欧米冈描述为“在亚空间穿行的引擎”的洞穴深处。 “是的,我们没有。”阿尔法瑞斯说。“我们深知穿梭亚空间的手段对帝皇将有何等的重量。真相的价值在此胜于谎言。” “看来你们不可理解的精神中理智尚存,阿尔法瑞斯。”莫尔斯说,“我刚才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仅仅从技术层面而论,你的伪装功底比欧米冈更好,专业水平也稍胜一筹。” “他独自在帝皇的光辉之外成长,有所欠缺乃自然之事。”阿尔法瑞斯低声回答,仰视着空中悬浮的石球。 “但种种巧合之下,欧米冈却比你更早触及了帝皇计划中一个核心区域的边际,”莫尔斯说,“我希望伱将这句话原样转述给马卡多,让他裁断你们将要拥有的权限,而非放任欧米冈或你肆意探查、破坏其中关键。以帝皇的名义,他会需要你们这样做。” 阿尔法瑞斯没有回答,但佩图拉博知道这名神秘的原体已经记住。但凡他尚有一丝对帝皇的敬仰与忠心,他就不会在莫尔斯的警告过后自作聪明。 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巨大的洞穴内颇为空旷,没有过多的灯光,没有种种机器和设备,刻度盘或线缆,就像从未有人打扰此地的宁静。 一个完美的球体正静止在空中,具备大理石般的黑灰色调,表面存在缓慢移动的金色斑点,就像天穹中一个独立的小型世界。 十又三分之二米,佩图拉博立刻目测出它的直径,但它的材料则是未解之谜。 当他观测着那颗球体时,他同样收获着一种陌生的注视感。佩图拉博不确定球体依靠怎样的外部设备进行一次对外的观察,但源自球体的异类感却愈发强烈。 “欧米冈声称这件事物可以对话。”佩图拉博说,站在原地,没有贸然靠近。“它被形容为愿意沟通,能够协作,但别有所图。另外,那场对话发生在精神之中。” 莫尔斯审视着这件对他而言同样陌生的奇异事物:“它需要一个对外发言的接口。一个向其展示人类的思维模式的模板和载体。而我们现在有两个选项,一,从外面抓一个将此处奉为圣地的佩迪图斯人来询问可能存在的沟通方法,二,将人类发展了几万年的密码学运用到这颗拥有数百乃至数千万年历史的球体上。三,我去看看。” “让机械教前来呢?”阿尔法瑞斯问。 “太慢。”佩图拉博说,向着球体迈步。他感受到被帝皇封存在这具躯壳内的星神碎片中似乎正在涌现出异样的能量,这是数日来从未有过的罕见现象。 然而,穿透情感的涟漪,碎片和圆形球体彼此之间传达的却并非一种共鸣,而是某种包含着几近于敌意的低沉冲动。 他站在那颗庞大而冰冷的球体下方,辨识着球体是否存在着任何运动的趋势,其上的花纹是否有得到解读的可能性。很不幸,佩图拉博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它的工作原理或内部构造是一个谜题,而这颗灰黑球体表面所有的金色斑点也都仅仅在以电流般无规则的方式缓慢移动,汇聚或分离。 +能对话吗?+莫尔斯用上灵能。他的意识接触到球体的内部,在这里他的确能够寻得一种更具活性的物质。 +……+ 球体称得上迫切地回应了他。 一种高于语言的原始交流在舍弃人造词语、否定物种内部思维逻辑的形式下展开,莫尔斯得到了两名基因原体的注视。数秒后,莫尔斯抬起手,构造出一个灵能组成的幽蓝虚影。 而球体同样作出反馈,未知的物质在移动时发出滚石的摩擦与震颤,空气里散发出焦糊的气息;球体两极延伸出两个突触,散成包含数个几厘米长的圆形结触的网,与灵能的幻影相接。 幽蓝能量在与机器的链接中重新塑型,形成一个躺在地面上的男孩,年龄不超过八个地球年,眼睛一眨不眨,类似一具正在散发蓝光的静默尸体。 一根管线从灵能投影的背部和颅骨下方伸出,将它与球体相连接。 几秒后,它突兀地站起,动作僵硬,眼球部分放射出光芒;球体表面的金色斑点随之高速移动,图案变幻,就像正在艰难地操控一个陌生木偶。 “你们来了。”灵能人偶毫无表情地说,他的手摇晃的方式过于机械,以至于佩图拉博在一个瞬间后才意识到这是一次问好。 铁之主确认莫尔斯和阿尔法瑞斯都没有对话的欲望,知晓他在三人中获得了与陌生个体交流的任务。他忽然发现最近与异形交谈的频率似乎略有偏高。 “你在等待我们。”佩图拉博说,“你知道我们会来?” “你们中的一人曾经与我对话。”灵能人偶回答,它的声音同时在现实和精神思绪中回荡。“我相信你们会继续来。”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一次穿梭。一次意外。我是致命之海的仆从。我无处不在。” “你是什么?”佩图拉博上前一步,灵能人偶中陌生的气息让他不愿继续接近。 “我是图丘查。我相信我可以成为你们的朋友,试着对我保持耐心,人们。”人偶说。 “我问的不是你的名字。我不关心你的称谓,图丘查。”佩图拉博平静地说,回想起上一次和星神碎片的对话。 “我是一切,我是任何东西。我是一艘船。你知道我的力量,我感受到你的思想,你的声音触碰到了我的。但它太过庞大,比你们中的其他人更加庞大。你的身上有两个声音。” 佩图拉博没有立刻回答,他从灵能人偶的身上抬起头,注视着灰黑的球体本身。 他思考着这件事物的意义,列举它对帝国的作用,和它隐藏的威胁。他知道帝皇不会放过涉及亚空间隐秘的任何珍品,否则阿尔法瑞斯不会被派遣至马库拉格,和莫尔斯共议亚空间引擎之事。 “你能够在一瞬间将人转移到另一个地点,这是不可控的危险现象,图丘查。”佩图拉博开口,娴熟地控制着星神碎片在精神上的挤压效用带给他的疲倦,“只有我们能够确定你对帝国足够有用,且没有危害时,你才能被使用,甚至免于毁灭。” “我无法证明我的无害,人们。”图丘查回答。 “告诉我们你的需求,你为人类帝国服务需要索求的代价。” “我不需要报酬。”图丘查说,它借用的人偶之声开始变得刺耳,“我只需要履行责任。以及一次回归。需要我展现我的力量吗,人们?” 阿尔法瑞斯没有说话,主动上前。在这处洞穴中的只有佩图拉博、莫尔斯和他三人,佩图拉博不会离开,且不会希望莫尔斯离开。 “去护卫舰。”阿尔法瑞斯说。 下一刻,他的思想和身体忽而经历一次晃动,感受介于船只颠簸和亚空间传送之间。他眼前的场景在一次模糊后转换,阿尔法瑞斯撑了一下向他扑来的墙,视线恢复清晰。 这里正是位于轨道之上的那艘护卫舰的走廊。 而图丘查的圆球,和灵能人偶的虚影,则漂浮在他身旁,在舰船响起的警报声中上下飘动。 他的惊叹被他习惯性地隐藏。“回去。”阿尔法瑞斯说。 图丘查带他回到洞穴,阿尔法瑞斯对着佩图拉博简单地点头,而莫尔斯则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佩图拉博表情不变,他维持着他认为恰当的平静和尊严,意识到基因原体无法抵抗这具机器的力量,而莫尔斯没有在这次实验中破解图丘查的运行机制。 “没有重力位移,没有能量回流。”佩图拉博描述着他能够看出的那些部分,“非常强大。我希望你能将阿尔法瑞斯送到奥特拉玛的铁血号中,帝国需要更加专业的谈判者和研究员与你沟通,图丘查。你能做到吗?” “你需要一起去吗?”图丘查问。 “我希望阿尔法瑞斯先行返回。”佩图拉博说,在一次眨眼的时间里,向他本身所在之处送去当前的已知信息。 在阿尔法瑞斯返回后,图丘查无法对佩图拉博和莫尔斯造成威胁——通过简单的分析即可得知,没有人能困住莫尔斯,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损失一块星神碎片。 图丘查的灵能人偶目不转睛,凝视着佩图拉博。随着时间的默默流逝,图丘查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当然,佩图拉博。”人偶说,“你的要求是合理的。” 阿尔法瑞斯从洞穴中消失,不长的时间过后,佩图拉博从他依然位于铁血号的主体得知,阿尔法瑞斯敲响了他的办公房门。 他心中的压力散去一部分。 “接下来,我需要等待更加专业的谈判者和研究员吗?”图丘查问。“你不是你们的种族中最专业的人吗?” “我有一个问题。你说你需要一次回归,那是指什么?” 图丘查的人偶盯着他,它空洞而无机质的灵能人偶的嘴唇扭曲出一个非人的微笑。 接着,一道熟悉的力量突然拽住佩图拉博的手臂。 “你拉一下我,佩图拉博,我要处理它……” “莫尔斯?什么——” +星神的力量……+ 周围的环境忽而在光彩万丈和黑暗沉郁之间高速变换,碎石与尘土急速扩展成弥漫的浓雾和在灵魂内狂嚎的风声。 佩图拉博拉住莫尔斯后背处的黑袍,感受到胸膛内压制的星神碎片正在受到一股源自满怀冰冷敌意的灵能力量的强硬拉拽,又被莫尔斯的金色咒言重新封锁。 同时,一个临时的力场被打开,这套作为碎片容器已经变得不适合任何亚空间航行的躯壳也位于工匠的保护之下。 莫尔斯的衣物被以太之风吹得失去了身体的形态,几乎变成一块飘摇的黑布。灿金的锁链从工匠手中探出,试图困住正在主导这次航行的图丘查引擎,却收效不佳——古老的科技正按照一套无法解析的形式运转,这给莫尔斯的行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这个东西想去朦胧星域……”莫尔斯的声音通过一次大吼抵达佩图拉博耳边,他正在全力干扰这次难以破解的奇异传送,“它想去找一个叫衔尾蛇的……” “拦住它……”佩图拉博喊道。 在无数个瞬息里,佩图拉博见到网道标志性的白雾在眼前一闪而过,紧随其后的是大量亚空间具有的扭曲生物和诡异残骸。 网道、亚空间和现实三者不停交替,构成了一个扭曲且充满不确定性的领域,时间和空间在这次互不相让的争端中破碎且失去意义,仿佛宇宙的规则被重新编织。每个位置都是无限,每个时刻皆为永恒。 +扎胡拉什!+图丘查的意识隆隆作响。它认出佩图拉博体内保存的碎片,这点令人惊讶,然而佩图拉博无暇思考。 他的后背撞上了无数亚空间内难以形容的物体,现实和以太交替显形,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取代了一切其他的杂音,伴随着耀眼的光芒和无形的震波。这些物体仿佛是空间的碎片,或许是时间的泡沫,抑或真实存在的物体;每一次撞击都会造就猛烈的能量波动,这不仅是物理上的冲击,还带有一种超越理解的非物质力量,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在此显得无力。 有一件原本漂浮在现实宇宙的金属事物在他们纠缠的余波中被携带了一段距离,接着在某次挣扎和冲击中脱轨,与他们的去向发生偏离。佩图拉博没有来得及判断那是何物。 他们继续向未知的深渊坠落。 好,本卷终于完了! 提醒一下明天大概应该也许是番外时间。 下卷预告: “只是失去了肌腱和皮肤而已,我的朋友,再坚持一下,不要打断我的用餐。” <\/b> 番外·绿野仙踪卡塔昌 <\/b>——hh40k狮王在错误的世界线和地方醒来的故事—— 巨树表面覆盖着粗糙而强韧的树皮,幽深阴影交错纵横,仿佛在隐藏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秘密。粗壮的枝干微微扭动,枝条异常地伸长,带着尖锐的针刺,随时准备向过路的旅者伸出致命的触手。 树下的地面上遍布着杂乱而扭曲的灌木,与巨木一样,灌木坚韧无比,枝条满是棘刺,彼此拉扯不休。这些灌木和巨树扎根的土壤覆满苍绿的苔藓,仿佛孕育着生命永恒繁衍的奥秘。 他在这其中闻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种气味似乎暗示着这些树木不仅仅是静默的生命,它们更可能是潜藏的捕食者。每一棵树都在用它们沉默而可怖的存在性,静静地窥视着每一个经过它们领地的生物。 风卷动森林的气息,带着不祥的低鸣,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古老故事和隐藏的危险。土地柔软如泥沼,其中布满了尖锐的石块和不规则的凸起,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前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既有腐朽的泥土味,又有未知野兽热气腾腾的生物气味。树木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嘶嘶作响。树干过度古老而鲜活,比任何他曾面对的巨兽都更具威胁。 他对这片森林的真正本质感到了一种模糊而深刻的认知,和他曾经拥有的那片森林似有相仿,却依旧不同。他仍然无法确定这些树木的真实面目。 他的目光在这片险恶之地游走,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警觉,手自然而然地触摸着侧腰,一把长剑落入其手掌。 一种罕见的不安和彷徨笼罩在他灵魂表面,这是他作为一名骑士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阳光斑驳地透过密集的树冠,照在地面上。他深吸一口气,在这光与影的交错中,试图从这混乱的环境中寻找一丝线索,一线踪迹。 他不属于这里。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尽管他或许是他的兄弟中对丛林生活最为熟悉之人……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兄弟们——他们是谁?他们曾是怎样的人? 他试图在记忆的迷雾中寻找答案,但每一个思绪都像是被风暴卷走的落叶,难以捕捉。他们共同经历的战斗和争吵在他脑海中跳跃显现,但具体的面孔和声音却逐渐淡去,像是晨雾中的幻影。 尽管内心充满了疑惑和挫败感,他决定不可让这些感觉占据自己。他从不容许自己沉溺于无助。 他的目光转向了森林深处一道若隐若现的小径,决定追随这条路线,就像曾经狩猎中所做的那样。他穿过错综复杂的林间小道,盔甲在灌木丛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突然,空气中的诡异静谧被一股强烈的危险感打破。他本能地拔剑应敌。周围的若干棵树木忽然用其扭曲、带刺的枝条猛地向他袭来,以对缠绕并吞噬一切生命的可怖渴望发动攻势。 忠诚,当他握住剑柄时,一个名词跃入脑海。 剑刃与树枝交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剑刃切入树枝,一捧高腐蚀性的浓绿汁液飞溅而出,侵蚀熔断他白发的发尾。这场战斗如此异乎寻常,超出了他的所有预料。 他的记忆在战斗中若隐若现,他确定自己有许多事需要想起,但他的记忆给他的回答只有狩猎,像现在一样,狩猎。 更多的窸窸窣窣声向他靠近,空气中充满更进一步的威胁。有难以辨认的植物毒刺和蛰伏的野兽配合着向他袭来,配合着远方巨兽的吼叫和类似蛤蟆的古怪声音。他踩踏到被植被生吞活剥的死者尸首,而他的盔甲在仿佛来自星球本身的攻击下遭到严重的损坏。 而战斗依然漫长。 密林忽而发出诡异的响动,一个人如幽灵般出现,钢铁覆身,不露身体,仿佛铁皮之人。 他平举的手甲上方,炮口的边际闪出寒光,一次手炮的射击毫不犹豫地击碎了缠绕在他身上的枝条。 “狮子。”铁皮者呼唤了他,语气古怪而深沉。 他猛地向后跳出,攀在树枝上固定自身,在高处与来者的目光交汇。 在那一刻,万年前的所有恩怨与矛盾如狂风再现,一幅幅画面交替闪过。脱险的庆幸被过去的痛苦吞噬,狮子的心中倏然卷起一股强烈的愤怒,记忆中的争执和背叛像疯狂的风暴般肆虐不休,欺骗与背叛同时涌起,记忆变得清晰。 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剑尖在空中微微颤抖,随时都可能刺向曾经的兄弟。 “佩图拉博。”莱昂艾尔·庄森双目怒睁,以咬碎其姓名的语气念出大逆的追随者之名,顷刻间将他遭遇的危险和莫名的苏醒,归罪于曾无耻欺骗他的第四军团之主——那些被借出的炮口曾在伊斯特万v号上让火蜥蜴与暗鸦守卫的忠诚之血流淌。“你要做什么,叛徒!” 铁皮人靠近了他所在的树。 “你是认真的吗”佩图拉博说,声音冰冷不似常人,不知为何,并不包含太重的恶意。“你指控我为叛徒?抛弃人类帝国,抛弃卡利班,在一切结束后姗姗来迟,伱却仍然为自己的选择骄傲吗,莱昂?” “一派胡言!”莱昂怒吼,记忆随之闪动,一道伤痕在他的心脏上割裂。 是的,他无意抛弃帝国,但荷鲁斯之乱结束后,他无数次扪心自问他的决策是否恰当。他游离在泰拉之外,彻莫斯,努凯里亚,巴巴鲁斯,一场接着一场的战役将背叛者的母星一一撕裂,暗黑天使分散在银河之内,狩猎帝皇的敌人。 然而,这真的是他应当做的吗? 或许他就应当合六翼为一军,回援泰拉,参与围城之战?或许这样就能从复仇之魂的绝望终战里,救回他父亲的性命? “你不如你以为的那样忠诚,莱昂艾尔·庄森。”佩图拉博说。 一个叛徒的话却如此地伤害了他的心智,狮子为此恼火,却无从反驳。当罗格·多恩孤独地将帝皇送上金座的那一刻,狮子的失败就永远无法辩驳,失职的耻辱烙印在他的面庞与灵魂之中,伴有无穷的痛苦和悲哀。这份疼痛几乎抵消了与叛乱兄弟重逢的怒气,他从中品尝到一丝令他厌恶的胆怯。 “你又凭何说出这番话?”莱昂轻蔑地说。 佩图拉博的动作停顿了一个片刻,铁的面具折射出观察与思考的光芒。莱昂艾尔·庄森评析着佩图拉博的陌生甲胄,想象铁甲内包裹的是被混沌怎样腐化的一副躯体,为这套全新盔甲的防护性与攻击力而震撼。 “千年已过,你如今又为何现身于人类帝国疆域之内?”佩图拉博的话语中寄托着一种接近自问的情绪。 接着,佩图拉博向他伸出手,手炮朝向下方,空白的手心向上。他的语气缓和而悠远,与莱昂印象中阴沉多疑的钢铁之主大相径庭。疑惑升上狮子的脑海。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狮子。下来聊聊。”佩图拉博说,主动摘下头盔。他的形象和莱昂记忆中的同样大有不同,简单而言,佩图拉博不仅未有遭受混沌腐化的任何趋势,甚至在满头的管线间还有足够与线缆融为一体的黑发。 “以防你不知道,这里是第三十二个千年的卡塔昌,因此我们应当尽快返回营地。” —— “泰拉之战的隐秘仍未完全解禁,这已经是我能告诉你的一切。” 佩图拉博说,在行走于丛林间的木梯和绳索牵引的吊板间时,谨慎地用消音便携手炮清理着蠢蠢欲动的植物和择人而噬的飞虫,尽量不惊动任何植被。 就算是一名基因原体,也不会喜欢在卡塔昌的林间享受空气、阳光与两米高的钉刺草射出的毒针。 “悲哀的是,我们不认为将一切向全人类公开是一件好事。为了银河的稳定,也为了军团的名誉。” “包括这个世界暗黑天使的名誉?”雄狮问,与佩图拉博商议这些事让他觉得如此古怪。 “真心而论,我欣赏你的决策。”铁之主给出一个等价于默认的答案。 “我却无法欣赏你的。”莱昂说道,不会承认当他位于佩图拉博身旁时,他有多少次想要用剑刺穿终结者甲的动力系统,像猎人一样剥开他的防御,以便割断他的喉咙。 佩图拉博的存在就是他无数种失败中最显着的一种证明,即使这一个佩图拉博和他所熟知的那一个已经太过不同。 “那就替我杀死他。”佩图拉博说,迎接了莱昂意料之外的眼神,“我希望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通过一些手段,我见过他是如何残害他的子嗣,杀死他的亲人,背叛帝国与人类。” 狮子一言不发。 “虽不知你为何变得年迈,我能看出你的灵魂尚未老去。”佩图拉博说。 他们的旅途不应该太长,但短短的数分钟之内,莱昂的剑已经砍断了数个袭击两名原体的真菌吸盘与足以刺穿盔甲的锋利石化晶体。当他差点被一根悬垂的藤蔓拎走,莱昂大概明白了为何佩图拉博要全副武装地离开营地。 篝火气息虽近,他们却用了数倍于普通行走速度的时间,才勉强抵达了营地的边缘。 首先迎接他们的是一发古怪的子弹,直接瞄准莱昂的头部,被佩图拉博快速伸手挡住。狮子的手已经握紧剑柄,接着他发现,朝他举枪的甚至只是个走路尚且蹒跚的小孩。 “这并不有趣。”佩图拉博平静地说,“收枪,孩子。” 那个小孩看起来没有完全听懂佩图拉博的意思,直到一名凡人军官朝着小孩吼了一声,小孩才立正收枪,小步跑开。 那名军官矮小而健壮,有一小半的脸布满擦伤,缺少左半个身体,在军官向原体们大步走来后,她的性别才变得鲜明。 “有什么能够帮助你们的,长官?”军官问,语速够快却经过斟酌,被红手帕投下阴影的脸上不仅毫无畏惧,还存在着某种坚定之后的狡黠。营地之外忽然响起一阵某种猎食者俯冲盘旋时发出的尖叫声,军官甚至懒得看一眼。 “给我们准备点能吃的东西,中尉。”佩图拉博说,“从下次的军饷里补发。” “好的,长官们。”中尉说,无意识地弯曲着右手,体验着新更换的动力拳套颇具力道的伺服辅助系统。 佩图拉博示意狮子在营地的一个水坑边和他并排坐下。浑浊的水面仍然足够倒映出莱昂艾尔·庄森脸上陌生的皱褶。他感到自己正在变成另一种陌生而苍老的失落存在,带着他全部的失败躲避着荷鲁斯叛乱的余音。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提醒自己他还没有退步到不可接受的程度。他的动作依然迅速,击打力度和体力尚能胜过他认知中最为孱弱的几个原体,但这些微小的差距仍然在伤害他。 “你需要回到你的世界。”佩图拉博说,从莱昂与他相逢以来,他的声音始终一成不变得令人困惑。“你知道任何方法吗?” “毫无头绪。我希望我的军团还没有将我遗忘。”雄狮说。“也许我将在明天离去,也许我无法离开。” “回去之后,带领你的军团去守护帝国,狮子。在那之前,你可以与我们暂且并肩作战。”佩图拉博的目光落在水坑中,突然语义一转,“不,我仍然无法原谅你。” 狮子迟疑了一瞬:“与你一样,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站起来,而莱昂重新抽出他的剑。 “不论是我的世界中你的所作所为,还是此处的你犯过的错。”原体们说。 “我们需要战斗。”莱昂说出这些单词,衰老的心跳忽而蓬勃健硕如年轻之时。他扯出一个野性的表情,惊讶并满足于自己仍足够熟练。虚弱的幻觉离他而去。“解决矛盾,用力量。” “这是武器的天性,”佩图拉博缓缓说,补充了一个词,“兄弟。”他的铁盔甲嗡嗡作响,一成不变的语调因话语本身的含义而具备感情。 他们的目光中闪烁着过去的影子,那些无法忘却的背叛、误解和固执。他们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来释放。 “卡塔昌。”莱昂低语,品味着这个与他失落的母星具备着单个相同音节的单词,挥剑向前,让丛林见证这一切。 参考:thelion:sonoftheforest <\/b> 序 一只死去的鸟 <\/b>今晚我出门时,街道上躺着一堆死肉,被尖刺碾压出多个不规则的孔。我蹲下,盯着它观察,觉得它像一只死去的鸟,脆弱的骨架折断,烂在没有由来的黑色血浆里。 我在想一只死鸟会不会惧怕我,就像整座城市惧怕着我一样,在经受折磨时将他们深埋在腐烂心脏深处的紫黑毒汁通过每一次满载恐惧的剧烈搏动挤压到脆弱而修长的皮囊之外,和附加叶形刀片的轻型紧身衣一起被剥落。 我跳上尖塔的边缘,把自己挂在一根坚硬的尖刺上。这里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失误,错估距离让我的手遇到了一次穿刺,从第二和第三掌骨之间,黑铁穿出时就像本就长在我的手背上。 我想了想是否要将它保留,作为伤痕的体现和一种便利的隐藏武器。不,我不想让这根麻烦的东西干扰我制作我的手工艺品。 我把自己从尖刺上取下来,重新攀登到塔顶去。 我看见迷宫的维度在我头顶延伸,闪烁,跨越在真实与无形之间,镀银的色彩宛如宫廷中镜面涂着水银的背面,或者落入下水道的肮脏面纱的一部分。城市如血肉之瘤寄生在破碎的面纱中,顺着纱线移动,沟通网络与现实,像…… 一辆燃烧的喷气摩托的残骸在空中描绘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其散发的烟雾和火焰在我面前扭曲,融化成滴水的黑镜。 熟悉的幻觉将我包裹在内。 我看见另一座黑夜中的城市在我面前展开,见到我对一个陌生男孩的追逐。诺斯特拉莫,我熟知那里的名字更甚我如今身处之幽都。 我看着他试图偷袭我,用他手中那把玩具一样的小刀,不明白为什么命运的丝线总要将一个更轻松、更简单的世界展现在我眼前。 不,那把小刀上一定涂抹着更加致命的酸性毒液,刺杀者的血管里理应涌动着比血液浓度更高的神经毒素。 异形雇佣军、未知的海盗、罪恶的叛徒应当乘着成千上万的船,停靠在港口一截截凸起的脊骨内,和卑贱自私的虐待狂与杀人犯一起沉浸在没有统一政府的狂欢之中,在贵族和人棍的上端与下限中沉沦堕落——哈哈,人棍的学名是畸人,我猜。 那些由血肉改造而来的生物体,肌肉内奔流着各种化学物、生长药剂与类固醇,移植在手臂末端的利爪和斩刀沾满剧毒,鲜亮的翠绿药剂在它们体表的管道中流动,免除它们的痛苦,使它们无休无止地追捕逃亡的猎物。 我突然笑出了声,所有的黑夜、折磨与施虐在上啊,我实在想不出是怎样善良的命运,要将一副凡人试图拿玩具餐刀刺伤我的滑稽喜剧,在我陷入无穷的追杀时,作为调节心情的无聊小节目,在我眼前与耳边播放,使永无止境的黑暗猎杀之旅不至于陷入一套无聊的怪圈。 我让无穷的欢欣放纵着我的狂笑,在幻觉之外听见尖塔下的黑暗都市中正在爆发的罪恶如溢出的泡沫向我所在之处堆积。谋杀和背叛不值一提,酷刑和折磨可堪闲谈。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混乱究竟是传闻中的大陨落催发的极端颓堕,还是自古老异形帝国延续而来的灵魂干涸。 对了,我其实很喜欢称那场灵族衰亡达到终点时的爆发称作秋天。我从反复闪现在我面前的那座人类都市中学得这一词汇。这往往能让我感受到我对人类世界的一种接近。 在我……趣味性的成长历程中,我很乐于珍惜窥探人类社会的分分秒秒,幻想着我位于那颗不属于我的星球成长时将获得的软弱与空虚。我将有闲暇去构思正义和罪恶,去分割一个尚有光亮可言的世界,并在我的美妙想象被挫败时,获取痛哭流涕的余裕。 我被幻境抛出,落回我所在的现实。我的颈项疼痛万分,意识在边缘游离,四肢传来阵阵无意义的抽搐,大脑被搅动得像一滩血肉艺术宗师的作品会吐出的呕吐物。但我明白该如何享受这份甘美的痛苦,从中啜饮感官里至高至美的一滴清露。 在结构或维度崩溃的废弃区域、怪物出没的骨化遗迹和沸腾的毒药里,在我跟随血伶人学会我所需的一切知识的漫长过程中,我明白了痛苦对于我的意义。 我听见尖塔中传来求救的声音,而他灵动又复杂的语言标识出他的身份。我更换出更为舒适的坐姿,在尖塔边缘摇晃着我的腿,让肮脏的夜风刮过我苍白的皮肤。我倾听他们挣扎的声音,在幻觉褪去后沉浸在幽都为我无私献上的当地剧目里。 三分钟又十一个人类社会的读秒过后,求救者成功杀死了他受蒙骗的敌人。这就是这座都城运转的方式。 罪恶之都。我想,宣布这就是我所深爱的都市。我可以在这里杀死任何生物,无论谁葬身在我的指甲之下,我都能瞬息间列举出上千个理由。 这就是我生来该享受的血腥盛筵,我的天赋与灵魂所在,我的庭院与王座——我宣判科摩罗有罪,而我罪孽甚深。 “康拉德。”他在喊我,我听见了我同伴的声音。每次他呼唤我时,我都要压下把他的心脏挖出品尝的冲动,逼迫血腥的甜味从我的牙齿之间被推返至大脑深处。 这象征着我的良心吗?象征着我的清白? “康拉德·科兹。血腥的侯爵。”他轻声絮语,站在尖塔之下的街道中央,位于黑暗的中心,仿佛踩踏着幽都的心脏。 我翻身从尖塔坠下,落进所有重蹈覆辙的绝境深处,向无可挽回的长夜与边缘化的恐惧者中沉沦,在交叠的阴影和深奥的生命成分中汲取永恒的痛苦,像肿胀的蜘蛛伏居于阴影和痛苦的巨网,或渴血的夜蝠坠落在遥远的尖顶和触及夜空的高塔之间,在边界的复杂性和高塔上伸出的大量斜码头桅杆以及电磁力的噼啪中划过每一个泊位,与黑暗之城一起吞食邪恶,将腐臭的空气吐回虚空。 那只死去的鸟。我忽然想起它。是的,我知道那是什么。一个人。一个被捕奴船运送到我们的大罪大恶之城,在饱受折磨和残害后被抛弃在血污及足的街道中央,等待这块尸体的将是与千百万年来堆积的弯曲骨头和粘稠体液一并汇入垂死灵族帝国的闪烁余烬。 但他的灵魂将会自由。这就是今夜最佳的笑话——一个再孱弱不过的人类,他死去的灵魂都比最强大的科摩罗灵族还要自由。 我为什么险些忘了讲它呢? <\/b> 第1章 首先,没有流血 <\/b>他带着主人所需的货物匆匆奔跑在昏黑的街道,一条长长的兽皮大衣裹住他部分脱落的皮肤,并帮助他保护他手中的货物。他不好奇从教会中取得的货物有什么内容,只是反复嘟哝着他不能弄丢了它。 不,主人会让令他不高兴的人死得不够具有价值,他见过很多次,那些可悲的生物在毫无价值的前提下虚弱地衰亡,并且不会被支付从科摩罗深处分散的血腥秘会中复苏的代价。 他不能愚蠢到让自己经历那种命运,何况他还有一个消息需要传递——一条新鲜的,湿漉漉的消息,不够受欢迎,但足以证明他是主人最优秀和最信任的仆从。他必须在任何其他仆人之前回到宅邸,把这条大新闻送到主人的手掌中。 想到这条消息背后包括的意义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感到不安,这是一次胆大妄为的挑战,一个荒谬变革游戏的起始与宣战,但城市脆弱的和平的确存在着因此而陷入崩塌的威胁。 他甚至为此想过逃跑,因为也许事情已经变得太晚了,接着他为自己尽力往回赶的正确选择感到深深的自豪。假如主人愿意相信他是个敢于直面后果的好仆从,他甚至可能得到足以支撑他在这虚无而厌倦的生活中继续兴高采烈地活下去的一次奖励。 他从坡道上轻巧地跳下,穿过由石头、金属与玻璃组成的花饰,在雕刻精美的黑绿石阶上奔跑,希望路边两个兴趣满满的梦魇没有真正注意到他。 路边的废水中弥漫着纯净而芳香的药品和废弃化学物组成的致幻气体,假如不是他必须保护好手中的货物,他很愿意暂时浸入其中,在麻木的边缘找到足够遗忘所有词汇的刹那疯狂。 他正在靠近主人所在的血肉长廊与华贵厅堂。这里是怀亚特家族的领地,他的主人已在此地居住数个世代,经历了多场名门望族之间的决斗,在狂欢和谋杀的纵欲以及一次次的非正式非契约恋情中存活,他为此感到如此地自豪。 当他靠近了厅堂的苍绿石门与流光溢彩的病态边界,他突然听见一声尖叫,高亢到足够穿透令宅邸变得模糊的防护罩。他舔了舔嘴唇,想要知道主人在玩何种足够突破刺激阈值的新把戏。 他在门口等待武士允许他回到宅邸,在十分钟无效的等待,以及看见一个塔罗斯引擎的尖刀在街角的反光后,他终于自主地推门进入。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就像被主人用钉子挂在房顶不被理会:他自己权衡了事态,这是错误的狂妄举止。 他尽可能悄无声息地走过黑暗的前厅,安静地在被拧断脖子的尸体间行动,好奇为什么主人这次玩得如此干净。他在死者身上嗅闻到的痛苦太少了,这些生命中至为精华的稀有元素被可悲地浪费,不知何故,他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砰。门被风拍到墙上。气阀因无人看管而泄露,他恼怒地在心里斥责其他玩忽职守的同行,诅咒他们失去主人的宠爱。 在没有光亮的暗影中,他追随着记忆的步伐前进,直到脚步被一种古怪的扭曲阻挡。这让他险些把怀中的货物摔到地上。 他慌张地搂住比他灵魂更重要的物品,摸索着确认被扭曲的走廊如今的形状——这就像是被某种冲击性的波浪推开的废墟,或者一滴足以让遗骸改头换面、从此与过往堕落放荡生活作别的手术溶剂落进稀释的乳液,整个现实在未知的力量下遭到篡改和变形。 他翻过倒塌的门廊,对主人的幻想像薄雾一样消失。他小心翼翼,提防陷阱,寄望于堵塞楼梯的碎片不会将他绊倒。他绕过倾斜的柱子,在下垂的屋顶下匍匐前行,直到他靠近了地窖大门上悬挂的那枚雕刻玫瑰花结与弯月倒钩的银环。 在这一刻,他犹豫了是否应该进入。但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难以忍受的口音和极度丑陋的古怪腔调。 然而,很不幸地,声音中存在的粗暴和蛮横俘获了他,让他转瞬间倾倒在这一刹那带给他的痛苦滋味里。 “进来,灵族。”那个声音说,比最好的麻醉花还值得珍藏。 他小心地按下银环旁边的一处玫瑰结,知道任何触碰银环本身的人都会被长箭转瞬刺穿七次。主人很喜欢银环,他的约定保证他可以随时从血肉的宫殿中复生,但一个仆人没有这值得艳羡的条件。 金属、水晶,与磨得光滑的骨头组成地窖中难以置信的精美结构;简单的宝塔状笼子由镀金条组成,与巨大的金属丝球体、含铅的玻璃立方体和交织的骨锥对照;带倒刺的刀锋和被点亮的烛台相互挤压,形成与科摩罗的天际一样令人眼花缭乱的锯齿与飞驰的桥梁。 在这些复杂的结构中间,他见到一个超乎想象的巨人,靠着室内最平坦的墙面席地而坐。 巨人兴许是刚刚从手术的石板上起身离开,许多处的表皮仍然垂落在正常应当处于的位置之外,然而那些被切割撕裂的皮肤之下,却既不存在肌腱,又没有裸露的苍白骨骼,甚至连分毫甘甜的血液都没有渗出。 他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他主人的气息,在每次珍贵的接近、难得的奖励和需要铭记的惩罚中,他能闻到那股芬芳而腐烂的味道。如今,这股味道正从一滩被某种未知的现实扭曲之力碾烂的血肉中传来。 巨人残破的面庞被烛火照亮,其上毫无痛苦,甚至仿佛没有真实的知觉。缺失的脸颊下是一片纯粹的虚无阴影,和隐藏在阴影之内的金色钢铁结构。这衬托出一种血肉艺术之外的独特魅力。 注入麻醉剂和神经毒素溶液的针筒或管道刚刚被一一拔除,每一支价值连城的针剂都被毫无慈悲地折断并舍弃在旁,却不知为何留下了头皮上的十余根磨砂漆黑管线。 一堆主人曾经收藏的各种各样的纵欲书本、谋杀手册、黑暗酷刑和少量的文化读本正散在巨人脚边,刚刚经过高速翻阅。不知怎地,他猜测这名巨人就是从这些书籍中,临时学会了他们高贵古老的语言。 在他走到巨人脚边后,巨人终于放弃把一根被切断的手指接回他的手掌。他将手指暂时放到膝上,断指处替换了他指骨的深金色金属在烛火中闪烁。 巨人盯着他,撕掉脸颊处要掉不掉的一片皮肤,接着扯下垂落于肩膀的一块颈部皮肉。更多的钢铁与金属因此裸露在外。 “这里是哪里,灵族?”他问。“以及如今的年月?” <\/b> 第2章 因为有人给机器下毒 <\/b>那场与图丘查的搏斗中充斥着对感知的摧残、失序的时间与悲剧性的分散。 在某一个转换与动荡的纷乱间隙里,佩图拉博手中紧紧拉住的黑袍忽而断裂,与亚空间引擎角力的工匠转瞬掉进横跨空间的洪流,和他分别落入乳白油雾弥漫的网道两极。 他的铁环躯壳霎时割出千百道渗透星神碎片碧绿光芒的裂痕,意识亦在脱离莫尔斯咒言防护的同一微秒间陷入昏暗。 而他的苏醒则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起先,他躯壳内的重力传感装置开始提醒他已经被一个稳定的重力场俘获,而视力与听力等拟人感官则仍在休眠。他落进一种高密度的液态实体,凭借对水流方向的分析和有限但足够的感知攀上岸边。 当佩图拉博被某种未知的、以宽刃刀为武器且轻型装甲上具有诸多尖刺的武装力量带走时,他确认自己的机械身躯在亚空间、网道和现实的三重漂流中遭受了不轻的损害。 他的嗅觉系统恢复运转的时间先于剩余感官。 已知与未知的化学物质带着浓郁的迷幻性从他尚且潮湿的身体表面扩散,与血液腐烂后的气味叠加出强烈的刺激性,甚至足够烧毁较为脆弱者的神经系统。这令佩图拉博不禁皱起眉毛——正是此时他发现自己面庞上的一部分仿生皮肤已经开始脱落。 被带到手术台后,他的听力渐渐恢复。低沉而嘶哑的呓语用陌生中似有半分熟悉的腔调在他周围低声环绕。数个毫秒的分析后,这套语言系统终于和莫尔斯曾经提及过的一种文字类别得到对应。 灵族语。一种独特的复杂语言,不同字母在不同场合含义相左,肢体和表情皆可成文。 莫尔斯提过他会说这种古老的异形语言,佩图拉博开始后悔他应该早些学习起来。 不过莫尔斯此时身在何方? 当他的视觉感知仿生神经终于完成自我修复,他看着那个苍白而瘦弱的尖耳生命,其身体经过复杂改造,深蓝药剂顺着骨骼的走向刺入体内,脊柱被错误拉长并从尾部开始上升,最终缠绕在颈部周围,与诸多华贵而异样的珠宝一齐镶嵌在肩部。 灵族指挥着血肉与另类机械的结合体在他受到拘束的身体上注入不同药剂,他的一根早已在错误传送里变得将要掉落的手指被拆除。 那双眼白变作碧蓝底色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企图从这一罕见的巨人身上攫取更多的痛苦精华,作为某种辅助精神迷醉与升华的佐料。 必须要说的是,佩图拉博从那双古怪眼眸的倒影中,见到自己紧皱的双眉得到了舒展,面部残存的仿生皮肤则牵引出一个似有还无的微笑。 毕竟,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些药剂是如何顺着自己体内金属架构间的空隙,一路被重力引导着落到身体底部,再顺着先前于混乱的传送中割破的数个裂口,渐渐滴到地板上。 在这铁塑的钢铁躯壳中,绝无痛苦可言。 他开始考虑脱困的问题,想念自己强大的原体之躯。他试过联系他的主体,当然,失去实际由莫尔斯支持的对话系统,这次尝试没有奏效。 佩图拉博开始从眼前灵族不算清醒的混乱语言里学习着这一古老种族的语法,在血肉机械的运作中判断并鉴别此地科技的成果。 这是一个缓慢而困难的过程,是彻底在佩图拉博先天具有的知识储备之外的新知。 他像无知的凡人一样学习着这个陌生的异形世界,在这一面对未知的流程中,佩图拉博心中奇异的平静让他突然对莫尔斯当年的教导涌起感激。 脱身的契机来得比他预期要早。在一根针刺透过钢铁胸骨的间隙完成穿刺后,那块沉寂的星神碎片终于遭到了足够的触动,一股爆发性的力量将现实刹那间拆解成量子的虚织云网,接着是对微小粒子纠缠规律的篡改,以及能量在这一过程中的大范围爆发。 一个不存在的时间间隙过去后,他从手术台上滚落,见证着灵族贵族宅邸内的大量物质遭到星神碎片能量爆发时的摧毁。 他从可以找到的书籍中试着揣摩本地的语言体系,做出对日后行动的规划。 这里残存的关于恶毒的可怖技艺的记录没有触碰他的心灵,在他过往的征战之中,古老黑暗科技时代延续而来的技术中总有与此地奉为珍品的谋杀伎俩类似的手法。 他为之震撼的,是本地保存的许多关乎末日的预言,和华美文字中关于全境陨落的暗示。在这些记录中,一名邪神的诞生变得有迹可循。 佩图拉博阅读他能习得的内容,直到一个披着各种皮革缝成的仆从找到他,骨头被改造得过分缺失,皮肤松松垮垮地兜住骨骼。他怀抱某种贵重的物品,谨慎的行动里包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卑微,和对强者与痛苦的臣服。 他从仆从口中再次确认他所在的位置:在饥渴的她诞生后,古灵族帝国重要港口科摩罗如今陷入大规模的无主混乱,冲突与火并无处不在,野心家趁机在颓废的社会中搏取冰冷的一席之地,而此地正是科摩罗外围一片小型附属区划。 另外,这里是怀亚特家族的宅邸,已死且看起来没人会去将他复活的住宅之主曾与科摩罗现存众多教会中一个名为苏醒者教会的渺小组织交好,以避免卷入大型家族与教会的冲突。 “拿来。” 佩图拉博从仆从手里得到他保存的那件教会珍品,发现这是一件独特的工艺品,类似铁匠所亲手打造的精密武器,以单纯的机械结构击发内置的晶片,比起实战装备,造型上雕刻的月型与长刀标识证明了它的确是一件艺术之作。 “这是……”佩图拉博希望他没有弄错这些灵族的信仰。 他发现此地的灵族似乎存在两种不同的信仰体系:一个重要的流派是对诸多享乐与纵欲上走得过远的先行者产生的黑暗缪斯崇拜,模仿他们的恶行与残酷;而更加古老的对灵族诸神的崇拜,则在饥渴者诞生时受到了大规模的蔑视——因为曾经的万神殿虚弱到无法庇护一个种族。 “沙伊梅什?威莱斯?伊尼斯?你的教会信仰谁?”佩图拉博问。 “不是,”仆从不安地回答,“他们不太一样。” “解释这句铭文。”佩图拉博让仆从到他身边,把作品抛给对方,继续剥离那些不太规整的皮肤。 他宁愿把这些为在人类社会中保持美观而用的仿生皮全部去除,也不想浑身耷拉着一堆麻烦的障碍物。 “瓦尔之月将会诞生龙。”仆从说,不时看一眼佩图拉博的金属身体,习惯于绝对服从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渐升的热情。他对佩图拉博的认识似乎正在转变。 佩图拉博短暂地沉默。瓦尔,这个名词只在他找到的一本野史话本里出现过一次,并被描述为“带来灵骨秘密的铁匠”。 他的思维在高速的推导里得出结论,即苏醒者教会罕见地仍然对一个古老的灵族工匠神抱有信仰,而他本人如今内含超凡能量源的钢铁身躯则似乎类似…… 他不希望继续思考下去。 但假如他必须在如今弱小而一无所有的状态中,活在这黑暗与堕落的陌生都市,直到他找到帝国,或者莫尔斯找到他,那么或许他将不得不借助一部分异形的力量。 “大人,”仆从呼唤了他,他口中吐出的每个词汇都让佩图拉博对灵族语言有了更多的了解,“我还有一条消息要汇报。” “说。”佩图拉博点头。 仆从咽了一口口水,表情上倒是增添了别样的兴奋和光芒,“教会里在谈论,最近有的血伶人好像和一个奇怪的……名叫阴谋团的微小组织有些协作。据说一个被称为血腥侯爵的怪物,正为此事在尖塔间飞行。” “好。”佩图拉博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全新的名词记在心中。“此事容后再议。首先,我想见到你说的教会。” —— 莫尔斯认为在网道中进行一次漫长的徒步行走是一种堪称愚蠢的体验,尤其是当步行者还必须全力拖着一个挣扎不已的亚空间引擎,蹒跚地扭打在时间倒错的空间夹缝,用尽手段不被这莫名其妙的玩意拽走。 不知是否该称作幸运的是,在佩图拉博与他分离后,不再靠近星神碎片的图丘查也逐渐地回归平静,最终沉寂成它起初的模样,即一颗悄无声息的巨大完美球体,在亚空间中静静漂浮。 莫尔斯没有找到缩小这颗古老种族造物以方便携带的方法,尽管这东西让他难得地怒火上升,他仍然不想破坏其内部结构。 他动用一个十分粗暴的简便方法,即拖着图丘查在网道中前进。 这里的道路未经勘探,或者说未经人类勘探;有些区域窄到只允许一人同行,有些地方则足以迈入一整支舰队,且地形之复杂难辨几乎难以描述,莫尔斯有数次怀疑他是否在此处迷失了方向,或者网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改变了构造。 追寻着他尚能感应到的意外分离的佩图拉博的踪影,他尽快地在蛛网般交错的隧道中摸索道路——他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称不上正常,但在失去对照的前提下,莫尔斯无法判断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已逝的时刻。 他的前进终止于和一群五彩缤纷的古怪异形的相遇。 这些灵族身着彩虹般色彩多变的全息服,亮色珠宝、斑斓亮片、与条纹清晰的斑点花格和他们轻灵的华丽纵跃一并组合出极为炫目的视觉效果。 而他停步的理由是,这群灵族正依次跳下他们色彩鲜艳的舰船,向他径直走来,好似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迎接他的首名灵族面戴一副刻有笑纹的骨白面具,扎着一束与彩带混编的高马尾。在他身后,一位头戴天蓝兜帽,面部被反光的漆黑镜面遮挡的纤细灵族轻盈地跟随。 “昔我教派咏默言,织星纺线绣锦纶,古谜隐显悄示迹,汝注定为局外星……” “你们是什么戏剧演员吗,灵族?下了舞台就不会讲话?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观看一场拙劣的演出上。”莫尔斯在语言的间隙里打断了对方。他使用了帝国的低哥特语,知道对方听得懂。 在某种意义上,他能感觉到灵族隐藏在面具后的观察,而刻意被编排到不易解读的语句,则同为观察的一部分。 “戏剧演员?”为首的灵族品尝着这一词汇,在原地驻足。他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一新的称号产生了不小的兴趣。“这也许将是一条未来的道路,在通向终焉之日的长路上,吾等的舞蹈不会停止。” 他忽而浅浅地弯腰伸手,动作精准如久经磨练的医师,却又流畅优美如蝴蝶的振翼,或飘旋的落叶。在面具之后,一双浓妆装点的眼睛安静而直白。 “请与我们同行,空白的虚无之人,我们正要离开道路,前往幽暗之都,为我们的血亲表演我们新排的剧目,将陨落的回声与浩劫的前调,奏响在上界的静默深处。” “我认识伱们吗,灵族?”莫尔斯问。 “你所寻找的半神容器就在科摩罗,虚无者。”灵族首领有节律地说,“而且,是的。遵从逃离陨落的笑神指引,我们早已相识。” 莫尔斯站在原地,须臾,他抛出一个词组:“努凯里亚的留言。” 首领欢快地笑着,开始环绕他行走。他的同伴们也跟随其首领,有几个结对握手,轻快地旋身共舞,也有独身一人者,步伐沉重却迅捷,绕行至莫尔斯身后;不同的行动结合色彩大胆的服饰,自然地组成一曲双层的轮舞。 当他们再次站定时,那架银帆蓝线、绘有扑克标记的奇异飞艇已经在莫尔斯面前敞开舱门。 “这个东西呢?”莫尔斯向图丘查点了一下头。 “尽可将其栓于舰尾,虚无者。你是我们的贵宾。”首领顽皮地指向飞艇的尾部,带着他的同伴一路蹦跳着回到舰船之内。 <\/b> 第3章 有只曼德拉爱洗澡 <\/b>我们的科摩罗,肮脏,荒芜,汇集着踩踏刀锋以起舞的巫灵,与痛饮佳酿以纵享生命精华的血亲。权力的小打小闹永无休止,神龛与缪斯,毒素与诅咒,黑卡蒂捧起血淋淋的水晶杯,长鞭击碎奴隶的脊柱。 石棺排列成同心的圆,雕像隐藏在茧与生红的鲜肉之内。数十个千年以来,我们曾击碎旧神神像,敬我们罪恶的毒药之王沙梅伊什为新偶像。 然而,今时今日,诸神的时代早已终结,缪斯的登台亦深埋在黑暗之城的泥泞过往深处。 当同族在大灾难中丧命失魂,我却因大陨落而侥幸存活。 当日恰逢饥渴的她之诞辰,我作为祭礼躺在祭祀台中,目睹黑曜之匕从我胸膛上方脱力地坠落,在我的心脏上方轻轻一点:旧有历史的终结发出的那一声尖啸,恰巧汲取了我曾经主人的黑暗魂魄。 我仰望黑日,感叹时局纵我存活,恰似黑暗缪斯垂怜我将拥有的永恒。 我看见一个即将到来的黑暗时代;在贵族王宫和教会厅堂内尚且重复排演着一代代愚蠢而自大的权力游戏,为局限在阶层之内的荒唐滑稽的小打小闹惊声尖叫时,我却看见科摩罗乃至整个灵族权势的真空已伴随大陨落而产生。 我将为我的舞台用鲜血铺场,即使我曾经不过一卑贱奴仆。我两手空空,却饥肠辘辘。 在我的计划中,没有什么比刀锋在肉体上的深吻更能带来恐惧的佳酿。 他也明白这一点。我血腥的同谋,谋杀与苦难的钟情者,消解刀锋饥渴的利刃,从比黑日更高的恒星之上伴随暮光坠落的侯爵。 康拉德·科兹。我正在寻找他。 在这被屠杀干净的家族宅邸之内,我跨过满地的残肢,匆匆经过墙面上钉满皮肤和翠绿皮甲的走廊,唾骂挡路的断骨和软绵绵的肉球,追寻着遍地溢出的血迹寻觅他的气味。鲜血和内脏溅满了我的尖头靴子。 这正是他的风格,所到之处不留活口。 康拉德对整个世界抱有一种平等的憎恨,并且从不吝啬于将这种翻滚在他庞大而完美的躯体内的浓烈情绪,在他的每一次暴力行动中千百倍地释放到任意抽搐的尸体身上。他胸膛中囊括的情绪厚度甚至足够令任何灵族人惊讶不已。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整个科摩罗都找不出十个清白之人,故此,在人们宴饮、争斗、愤恨、算计的时候,康拉德·科兹不介意杀死他们中的每一个。 宅邸空中原本悬挂的铁笼内关押的珍奇生物被释放,皮翅鸟、血爪鸟、伊瑞翼爪鸟、胡蜂、稀有的白鲁克鸟、影鸦与伊姆加伯劳鸟数米长的翅膀在大厅内聚集成狂暴的阴云。 我用了些时间去解决它们,恍惚间回到竞技场的动物园底层,回到那些我仍然需要靠战斗证明自己存活价值的过去。 我希望这不是康拉德刻意找我麻烦,这代表着他寻找到又一个于盟约之内挑衅或玩弄我的方式。他知道我绝不会因此允许我们二者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这位血腥的侯爵是我目前唯一一张鬼牌。 我穿过一系列厅堂,在缟玛瑙、绿松石、紫水晶和翡翠的残渣中倾听自己长靴的踢踏脆响,不否认自己践踏特权时,心中升起的高傲和爽快。 我曾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禁锢被缚,苟延残喘。康拉德亦然。 或许这正是我们彼此厌恶的理由。 不久后,我听见一阵微弱的水声。 不出所料,康拉德·科兹果然不会更改他那不可理喻的陋习。 当我们以自己种族的灵敏感官为傲时,康拉德·科兹那与生俱来的更为敏锐的感官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先天优异性。他比我更早地听到我的脚步,或者嗅到我的气味。 “维克特,”康拉德·科兹喊了我的名字,“你来了,我的盟友。” —— 阿斯杜巴尔·维克特找到宅邸内的室内温泉。在阴暗的烛火和垂落的黑红纱幕中,他不意外地找到了康拉德·科兹浸泡在冰冷泉水中的身影。 血侯撩起清水,清洗他脏污的黑发,血的波纹在他苍白的肌肉附近缓缓荡开。 他在水中转身,趴在池边,支起他瘦削的脸。那双瞳孔过大的漆黑双眼诡异地嵌在他安静的神情中,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阴冷专注。 “你的憎恨正在演变成挡路的血腥,康拉德。”灵族说,摆弄着从展览柜中捡来的球状头骨,抛给原体一瓶从桌边随手拿来的血酒。 康拉德·科兹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我不憎恨你们,”他轻声嘶语,砸断酒瓶的颈部,在大口饮酒的同时,品尝从他被划破的薄薄嘴唇中流出的鲜血。“痛苦是洗涤罪恶的必经之路。” 维克特没有微笑,他懒于反驳康拉德的自我辩护。“伱为什么还不从你情有独钟的浴池里出来,血侯。” “你看不见吗,阿斯杜巴尔?你同类肮脏的血液正沾在我的手指尖。”科兹状似苦恼地抖动他的手指,即便那长长的指甲缝隙内没有一丝污垢。“我必须洗净我的手。还有头发,头发很难清洗,你该知道。” “剃个光头吧,血侯。”维克特绕着浴池漫步,找到带有入浴阶梯的那一侧,直接踩进冷水之中。血污从他靴底迅速弥漫。 康拉德·科兹恼火地从池水中跳出,他脸上的狂躁转瞬间变成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你这肮脏的奴隶,叽叽喳喳的强脑猫,拿开你沾满罪恶的靴子!” “你这野蛮生长的曼德拉,满嘴毒液的乌古尔,每日洗十遍澡的莉莉丝,”维克特皱着眉,躲过科兹扔来的半个酒瓶,“我在千辛万苦地击溃我们的敌人,溺死挡路的贵族,而你却跑来屠杀计划之外的一个姓氏,只为借用他们的浴池。” 科兹俯身盯着灵族同样苍白的脸庞,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他退向纱幔背后,从黑暗中取回他缝合了数十块鞣制极佳的皮革的手制长衣,慢条斯理地系好系带,直到原体伤痕累累的皮肤被另一物种的温暖皮肤包裹覆盖。 清水从原体精心清洗后的漆黑长发间淌出,浸湿其肩部及背部的皮革。 “这座城堡迟早要葬送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恰巧这里又有很好的浴池,维克特。”科兹漫不经心地说,“你从祭祀台滚下来的那一天难道没有洗澡吗?” “我要先吃东西。”维克特并不避讳过去身为奴隶的经历,他将自己对抗鞭笞的举止视作足以自豪的证据,一丝毒蛇般的微笑挂上他的嘴角,“饥渴者带来灵魂对饕餮盛宴的渴求,但我的血肉之躯同样亟需进食。我没有洗澡,那又影响了什么?” “饥饿无法用鲜血来满足,痛苦不能消除诅咒的后果。”科兹轻快地半唱半哼,“死亡并不存在,与我们的世界相互隔绝……” “死亡对贵族是罕见的,他们战胜了死亡,将死亡视作一次独特的中转。”维克特说,从水中走出。科兹从来不会介意被打断哼唱,他要么停下回答,要么装作充耳不闻。“它是永恒的一部分。” “这更令真正的死亡变得满载恐惧。而恐惧只能由活物承载,延续真正死亡之前的那一时段,才是酿造恐惧的良方……你的伟业进展如何,盟友?” “我们找到了新的种族自称,用以加强族群内部的凝聚力。”维克特简单地解释他的想法。 他不需要将专有名词能够带来的归属感和社会隔离以及团体对立全部描述,康拉德·科兹显然明白定义“我们”和“他们”的界限能够带来怎样的偏见与冲突。 “是什么?”科兹轻声说。 “艾尔达斯·伊尼阿斯。”维克特回答,手指抚摸着头骨眼眶锋利的阴影线。黑暗灵族,这就是这组词的含义。 “黑暗,夜晚的鬼魅在黑暗中散布恐惧,夜鬼啃噬罪孽,懦弱者令更懦弱者臣服。黑暗灵族,”科兹脸上浮现出从容的笑意,“屠戮者最好的假名,获罪异形无二的代称。” “我们对彼此皆为异形,”阿斯杜巴尔·维克特神情冷漠,“而你对我们的世界而言更是异类。这正是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捕获你的原因。” “赫克萨凯瑞斯没有死。”科兹突然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常常神经质抽动的面部肌肉群静默不动,这赋予他一种少见的庄严。 “我听见血伶人中最为璀璨的新星,血侯康拉德·科兹,承认他从饥渴的她张开的蛛网中,救起了他深恨的大敌。” “我不想将他轻易地让渡给饥渴女士折磨。即使他将遭遇的事未必有所差距,事物的执行者本身亦有差别。” 康拉德·科兹的吐字变得异常清晰,酷烈的癫狂在他的黑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威慑力。 “我要亲自完成我的工作,剥离他的血肉,啃噬他的骨骼,无限延长他将要面对永世折磨的最后一个毫秒,品味他的恐惧,掠食他的癫狂,告诉他这只是他将要经历的正餐最微不足道的前奏,研读他的抽搐,解析他的神经,探索施加痛苦的手段将在何处达到精妙的极致。我如何能忍心让这份甘美落入他人腹内呢,阿斯杜巴尔·维克特?” “心胸狭隘,冷酷暴力,”维克特真诚地称赞道,“富有野心,贪婪自私,血侯。” “而我并不憎恨这座城池,维克特。”科兹说,收敛眼神,第二次强调他的情感状态,“我爱它。” 维克特将他手里玩弄的头骨扔进浴池。“无论憎恨或喜爱,我们的统治之路依然漫长。我们势力单薄,籍籍无名,而你的正常行动都会被突如其来的幻觉打断,这是致死的弱点。” “你在暗示外力。”科兹沉吟片刻,双指从缝制的皮衣口袋中捏出一张薄薄的矩形卡片,精准地抛至灵族手中。 那是一张绘制精美的卡牌,正反两面未书一言,仅仅绘有相对应的哭笑假面,作为一种预兆性的暗示。 “此物与太阳教会的一次公开宴会请柬位于同一信封之内,被一同送至这栋宅邸的主人早餐桌面侧旁。”科兹低笑着说,“你或许会需要它。” —— “我设想过许多各不相同的情形,”莫尔斯说,在前几日刚刚决定自我称呼为剧团长的灵族面前,变出一张藤条编成的躺椅坐下。“但我唯独没有想到,你们会借用一个刚加入剧团的人工培育的小灵族崽子之名,给努凯里亚送信。” 当他被告知亚曼·拉罗尼只是个刚从育种墙羊膜管里诞生不过几年的年轻灵族时,莫尔斯难免产生啼笑皆非之感——他先前还以为这是剧团长的名字。 “阿瓦塔,我的名字。”剧团长回答,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卡牌表面的假面图案。 剧团初演被这些衣着花哨的灵族安排在科摩罗太阳教会原本就将举办的一次舞会上,而大部分邀请函都已送抵来客手中。 如今阿瓦塔正在绘画的,是最后一批向小型教会和贵族家族补发的请柬,比如底层的灵知教会、苏醒者教会、毒心教会,和斯美嘉家族,艾利家族等等。这些小型组织各自在科摩罗的舞台上没有多少重要性,但它们的集体到来将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宣告。 换下全息战斗服后,飞船中的灵族们普遍换上了各自用色极其大胆的拼色花衣常服。 就理论而言,这种着装或许仅仅意味着他们的个人喜好;不过,结合实际情况下这群家伙满飞船风格各异,像是从不同地点搬运而来的粗犷兽人沙发、小巧人类椅子和其他异形种族使用的红蓝纤维软榻后,莫尔斯开始怀疑这些灵族是如何在一种疑似零收入的可悲状态下延续生命。 透过阿瓦塔身后弧形的观察窗,莫尔斯能估测出漂浮的图丘查应当在现实宇宙投下的投影。这台巨大的机械能够具现在物质宇宙种族面前的,仅仅是其不可量度的庞大体积的一小部分。 在图丘查引擎之后,巨大的网道入口内泛着彩虹般的虹光,他们正是从入口之外的复杂网道内抵达此地,此时,网道正因为其中搭载的一船灵族欢欣鼓舞的灵魂回声而兴奋地摇曳。 而在飞船下方,一片隐隐可视的阴影盘踞在网道之外,有如一团濒死的巨蟒,饥饿难耐。 “虚无者……”阿瓦塔说。 “我有名字,”莫尔斯说,“称我莫尔斯。” “好,莫尔斯。要随我们共同参演吗,虚无者?” 莫尔斯转动椅子,重新面对剧团长。“我不介意去观众席欣赏你们的初演,但你还是称我为人类吧,我自认看起来还挺像活人。” 动物名就随便翻译一下了。 另外,最近有看不懂或者发现设定bug的内容记得喊我 <\/b> 第4章 在另一边,机械的战斗 <\/b>佩图拉博起先没有理解为何他乘坐飞行滑板从正门撞进小型教会的内部时,这些理应表现出其高不可攀的种族特征性格的细瘦生灵,却对一个巨型猿猴的闯入做出近乎于漠不关心的反应。 直到他走向教会的厅堂之内,在门口被一把闪烁寒光的宽刃阻拦,并听到灵族骨白的头盔之后传来“你的主人在哪”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近四米高、半身仿生皮半身光滑金属的奇特造型,看起来有多么像个隶属于某位科摩罗贵族的血肉机械造物——或者说,多么不像人。 他低下高过雕花黑金石门框的头颅,半张沉在黑暗虚空中的机械骨架面容上,其表层流淌着的幽绿暗光,将梦魇般的头盔上方映得明亮。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佩图拉博说,说出这句话令他感觉有些微妙,一方面是因为他采用着一种出奇平淡而空洞的语调,另一方面则是他对灵族语言的陌生,正在不可避免地为他附加一种机械般的宁静。 灵族微微抬起的刀刃中具有深刻的怀疑,他们的举动告诉佩图拉博,自己正在被认作一台失控的机器。这令他心生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意,关于这些自恃聪明的种族,对一名基因原体力量的错误估计,哪怕他现在只是完整的他的一小部分。 “那么,机器,你从哪里来?”灵族的守门人沉闷地低语,他提刀的动作比昆虫翅膀的颤抖还要细微。“是谁制造了你?允许伱来到这——”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这已经说过了。”佩图拉博说,第二次的重复让他的发音变得更加顺利。他前进了一步,估算着两米长的刀刃会在何种情况下被无法忍耐地挥出。“我为你们的信仰来到此地。” 他的决心逐渐变得分明。是的,他需要借用他们的力量,在这黑暗的幽都立足。 在拥有钢铁勇士足够长的时间后,单独的行动开始变得过于令他难以适应。他是一名本质上的掌控者,佩图拉博意识到这一点。 “是的,是的。”灵族看着他,听起来他舔了一下嘴唇以维持湿润,他的声音变得危险,而长刃则在缓慢地移动,“但你应该知道,失控的机……” 佩图拉博一脚踢中不知名灵族的腕部,灵族勉强握住刀柄,试图进行一次快速的后退,而佩图拉博则立即追身而上,将长刀用铁的手掌硬生生握刃拽出其主之手,抛掷于被砖面塑造成一片白骨般苍白的地面。 下一刻,灵族被基因原体拎起,盔甲抵在砖墙之上,碎的石末从灵族背后悉悉飘落。 原体的发声装置开始模拟出灵族的语言,从尚存的栅格和一半覆有仿生皮肤的面部中发出。 “别想教训我,凯恩神龛。你可能自认为在你的破碎道路上徘徊得够远,但你并不了解真正值得惧怕的事物。你明白吗?” 他不准备对自己的存在做出更多具体的解释,他还不够真正地了解这支沉浸在黑暗与堕落的迷幻血酒内的种族,所以他希望他们找到自己的幻想,并将这番幻想寄托在他的存在之上。 在他轻易地依靠先发制人的手法,与战士对一台铁环机械的不熟悉而快速取胜后,更多敌人从教会内涌出,黑色盔甲如源自科摩罗本身幽深黑暗的寒夜中涌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变得高效而漫长,首先是一系列在难耐的生理痛苦中偶然爆发的嚎叫,以及盔甲和皮肤的破碎。玻璃与断铁正在扎进更多鲜活的身体,而这只是系列战斗中的第一个。 分裂和暴力立刻爆发在每个黑甲所处的地方,银、绿、金的色彩席卷出一场精准至寂静的风暴。在不断的移动、奔跑与跳跃中,碎片在空中翻滚着互相追逐,几个长着翅膀的飞行人物从附近掠过,佩图拉博抓住其中一个,借用宽刃长刀让它的动脉血从它身体中飞溅而出,翅膀则在不停地拍打。 在这场战斗中,一种细微而规律的律动能够在钢铁之人的每一次徒手攻击随之而来的金属闪光中得到观察。 战斗渐渐从火山的硫磺烟雾般浑浊而模糊的多人的混乱战斗,消减成清晰而危险的简单局势。 生命在佩图拉博的留手下得以存活,另一方面则是他对血伶人的复生技术有所耳闻,而他所在的教会则恰巧是与散布在科摩罗底部的血伶人存在合作的一家。 “停下……” 佩图拉博听见有一道声音说。他暂停了他的战斗,自我检查着他的机械身躯的状况。 这套经过帝皇改造的骨架在面临低于亚空间侵蚀的损害时表现出优异的抗切割与抗打击特性,而这些作为对手的异形看起来还不够熟悉如何击溃一个由星神碎片驱动的金属造物。简单而言,他几乎没有得到真正的伤害。 一个灵族女性站在教会门内,折扇被收起,握在其纤细而经过改造的手中。她的穿着与华服上绣有的纹饰正在证明她的地位,正是她狭长的嘴唇中发出了关于停战的请求。 “是的,就是你。”灵族厉声说,“停止战斗!我承认你的力量,机械,但这场争端没有必要爆发,我们为什么不能谈论你要向我们索求的内容,再向你提供你需要的通向更高力量的途径?” 佩图拉博的目光集中在灵族夸张的领部花饰,然后,他的审视移向灵族有异于人类的面部。她更加纤细,线条锋锐而被拉长,有力而效率极高的肌肉紧紧贴合在骨骼表面,就像一种精密设计的造物,只是具备了更多的自主意识。 他从地面捡起一把被折断的利刃,端在手中打量,在引起灵族更多的紧张前,抛下利刃,让它当啷落地。 随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今日教会赠送给已经被他摧毁的怀亚特家族的那件赠礼。很好,这把造型独特的工艺品枪支没有在战斗中损坏。 “这不是一件兵器。”佩图拉博说。 “当然,”灵族变得有些不耐,“这是一件礼物,子弹不能被击发——” 佩图拉博抬手,一枚薄薄的晶片从枪口窜出,随后是下一枚。四枪过后,灵族倒在地上,流出血,成为战斗的第一个牺牲品。 “结束了。”佩图拉博平静地说,走进教会之内。 在他身后,雇佣兵与教会成员在倒塌的砖石和破碎的石板中艰难地站起,向各个角度倾斜着身体,勉强地靠近中心的钢铁巨人。 他们踏入教会之内。 佩图拉博观赏着破碎的石雕、奇异的金属与装饰性的柱廊,这些丰富的内部装饰使得教会的华丽外墙不至于成为对其内在的一种嘲讽。他仔细地打量廊架上摆放的水晶杯、陶瓷瓶与其余种种工艺之作品,表现出对这些作品的独特关注,而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 当他踏着嘎吱作响的地面,来到教会的内部庭院,驻足在中心的铁匠神瓦尔塑像旁侧时,他终于说出下一句话。 “它没有在圣像的破坏运动中被黑暗缪斯的信奉者损坏。”佩图拉博说。 在他身旁,灵族窃窃私语,他们的精神交织成一种嘈杂而琐碎的网络,直到这些异形决定了他们将如何遵从新的力量。 “我可以向你介绍我们教会接下来的事务,比如太阳教会的舞会邀请——这可是一件紧急之事,毕竟我们只是一个卑微而不足一提的小小教派。这位……” 一个灵族站出来,身穿华丽服饰,长袍在胸部和手腕处开有巧妙设计的缝隙,其眼神中淬有的毒液在其对更高力量的临时屈服下隐藏。 他对佩图拉博身份的猜测难以被外人所知,或许只有莫尔斯一类具备读心术法之人才能一窥究竟。但他的行动中抱有足够的尊敬,这是足够的。 “佩图拉博。”机械原体说。 “好,佩图拉博大人。”“大人”一词的尾音被灵族有意地延长,灵族的观察无处不在。此地的生活磨砺了他们,让这些残忍而嗜血的生物具备了与其残暴相匹配的谨慎和细致。 或许他们的精神唯独会在过度摄取致幻物质,或沉浸在刹那的血腥享受中时失去控制,很难评述在此等状态下的永恒死亡是否是对灵魂尚存时的意识的一种解脱,而死后的折磨,那已经属于另一个意识了。 佩图拉博转动颈部,将自己半机械的脸部对准那名灵族。 “我允许你和我谈谈。”他说,对本地灵族口音的掌握慢慢地上升。“什么是太阳教会?” —— “欢迎,我的朋友们!”阿赫马德对不断进入大厅的群众通过一个扩音装置高声呼喊,允许一名奴仆为他献上一杯紫红的好酒。“找到你们的位置吧,友人们!今晚的娱乐将要开始!” 在这间广阔的厅堂中,音乐家和舞者在金丝琳琅的帷幕下等候,演说家与默剧演员侃侃而谈,受约束的奴隶则成为向访客展示其主人高超的施虐手段的一件活生生的载体。 受邀来访者穿着泛有各色奇异光泽,但主体以黑色布料与光滑皮革为主的衣着服饰进入大厅,欣赏头顶上方太阳教会模仿科摩罗的照明装置,即立于数个金属尖顶上方那些在灵族帝国最盛之日被这高傲的种族从各个星域掠夺而来的恒星,制造出的一连串冰冷地闪烁着的光球联动体系。 无论真实或者虚假,访客都纷纷在语言和动作的浮夸表现中,传递着对宴会主人的敬仰和尊崇。只有那些同样立于科摩罗权势顶点的大型家族,才有权利对太阳教会的粗陋炫耀致以讽刺的一次瞥视。 康拉德·科兹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传递在整个宴会厅中的快速轰动。 居住在幽暗之都底层,比荒芜的港口和破败的废墟更加底层,比迷宫缝隙、地下墓穴和被严重污染的有毒水道和被毒晶枪的碎片铺满的街道更加深入,与危险而扭曲的大量尖塔和洞穴共居的血伶人们早已在明面或暗地里宣布,这些扭曲而古老的血肉怪物不会抛弃他们疯狂的实验,转而将时间浪费在科摩罗其他居民吵吵闹闹的争权夺利之中。 他们冷眼旁观,围坐一桌,像高品位的美食家一样享用上层的战争中弥散而出的痛苦滋味,等待局势一次次在分裂和稳定之间轮替,深知不论谁赢谁输,无人会胆敢惹恼真正掌控上层重要人物生死轮回的血肉艺术家。 也正因此,弑杀其旧主,并从此宣布其血伶人身份的血侯康拉德·科兹近日与一名小奴隶的隐隐合作,让科兹的举动变得格外受到关注。 不断有胆大的贪婪者深入科摩罗最深邃的螺旋巢穴,试探其他血伶人的动向和意图。当然,他们一无所获,并且失去了更多。 总而言之,尚且算得清醒的太阳教会尚不至于将一名血伶人邀请到现场与会,更何况这名血伶人是异类中的异类:除了体型过大,他甚至没有进行更多生物改造。 “你看了我许久,朋友。有什么想要与我分享的吗?”不速之客康拉德·科兹在躬身路过某个家族成员时嘶嘶低语,柔顺而极度洁净的黑发中没有任何异味——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象征,一种独特的空无与存在形式。 “对你来说,我想并没有。”灵族谨慎地回答,担忧喜怒无常的血伶人会将其当场纳入实验材料的范畴。他的家族不会为此去挑衅整个血伶人体系。 “真的吗?”康拉德·科兹低声轻笑,在灵族身旁直接坐下,翻转手指,忽而手中出现一张绘有双面悲喜面具的卡牌。“你没有收到它吗?你没有感受到其中的脉搏吗?你读不懂今夜将要诞生的传奇之起始,与你将要在接下来的数个百年中反复回忆的奇幻长夜吗?” 他忽而噤声,双眼狐疑地望向宴会厅门口。 在那里,一个由钢铁铸造的奇异巨人迈步走入。 推荐一篇很有趣的外网同人,翻译在lof,译者水平很好,名为《二十朵原体姐妹花和一个绝望的基里曼》 <\/b> 第5章 请加入舞会 <\/b>在这珍宝琳琅的华丽厅堂中,热烈而狂喜的欢呼声在仿造黑日的纱雾之灯下方时时地爆发,宛如鼓声回荡于雷鸣,黑翼割裂夜空。由材质难分的庞大乐器奏出的管乐在人群的喧嚣中尖而又尖地切分着宴会中诸位访客尖耳中的耳膜。 音乐偶有渐息之刻,此时舞者与奴仆便分别向来宾献上轻盈与笨拙的双重极端,在叮啷碰撞的杯盘碗碟与刀叉和勺子之间,赠予精神的审美与物质的享受。瘦长有羽的奴隶角斗士在桌与桌的宽大缝隙间即兴角斗,互相撕咬,用带钩的长棍掏出对面跳动的心脏。 这多重的观感满足着来宾对位高权重的一切幻想,即使居住在科摩罗下层泥泞街道与浑浊毒水中,唯有在黑日的暗淡暮光偶然掠过,才有资格闪躲避视上层光辉的小贵族,也能在这场大型的宴会中一品至高的梦幻之刻。 “我请你们尽情享受,来宾们!享受教派的阳光!这是一场彻底的欢宴,一场繁荣与丰收的宣言!首先,在一切开始之前,来喝我们的酒,饮我们的火焰!” “一场社交宴会。”一道压低的声音在康拉德·科兹身边响起,与一碟盛放着以珍贵棘皮动物作为原料的美食共同尊敬地递到科兹手边。 这正是维克特今日选择的身份——一名血伶人经历面部改造的无名仆从;值得这曾经的小奴隶在乎的事情很少,而虚假的尊严恰恰不是其中之一。 “当然,当然。”康拉德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理应对维克特的话做出更多回应,比如一两句拐弯抹角的讽刺或轻声的冷酷唾骂,但血侯的视线始终落在宴会厅的另一端。 “那是谁,血侯?”阿斯杜巴尔·维克特觉查了他的异样。 “我去看一看。”康拉德悄然起身,庞大的身躯滑入幽邃阴影之中。 他从狂欢者的空隙中悄然飘过,忽而踏入一片燃烧的银河。 不可计数的舰船在深空中有如穿梭于星辰之间的利维坦,在星际尘埃和陨石带中,以致命而冷酷的火力谱成一曲动人心魄的交响。舰炮之光冰冷而沉默,刺眼的光束在黑暗的宇宙中划过,每一道皆为毁灭与创造的象征。 一个名词突然跳进康拉德·科兹心中。法尔。他想。这场海战发生在法尔,参与者一方是…… 刹那的预兆转瞬即逝,将黑夜中生长的血腥侯爵狠狠抛回他肉体所在的时刻与空间。他自己浑身僵硬,无法言语,双膝诡异地虚弱,心脏抽疼如正在被一根坚硬而细长的宝钻雕饰刺入血肉, 在这一刹那的无力中,他几乎被对自身状况的掌控力丧失而击溃,恐惧与自我厌恶在他的四肢百骸急速升腾,宛如一场至深至黑的噩梦,而他大脑的一部分正尖叫着迫令他回应。 下一个刹那之间,他咬住牙齿,命令自己的身体不得以如此胆怯的形式背叛他的意志。 康拉德·科兹舔舐嘴唇,吐掉口中咬住的黑发,重新观察在他失控的一次屏息中发生变换的宴会场景。他见到宴会惯例的秘密交易已经开始在许多地方发生,如同秋叶到了季节总要向泥泞中跌落。 在宴会厅的一角,他再次看见那钢铁的巨人。 当整个世界陷入怪物般的狂欢时,巨人却表现出一种对局势的绝对冷漠。他毫不在意去证明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而,当康拉德·科兹在见到其残存的半张脸孔时,他受到一种……再繁复的辞藻都不得描绘的冲击。 那机械的灵魂中恒定着一种沉稳但不可抵抗的光亮,如此稳定,如此胜券在握,与他自己相反又相近,足够迷人又令他憎恶。 是的,佩图拉博。他认出了他,或者他的手笔,他的作品,他的机械造物,谁知道那台机器到底什么呢? 在幻想的断面和灼灼燎燃的毁灭烈焰中,在坍塌的古老石柱、崩毁的厅堂与被屠杀的光明世界中,在另一个佩图拉博从未抵达幽都科摩罗的故事中,康拉德·科兹认识了这阴郁扭曲的国王,傲慢而敏感的将领,败走银河的叛徒。 佩图拉博。 数十年的艰难成长与漫漫折磨过后,在渴望并嘲笑着命运赐予他的幻象和预示而成长过后,在他与整个人类世界分隔如在两界的等待过后,突然之间,就在这一刻,他和世界重新相连,他的血脉在血管中流淌。 “城市将要被撕裂,”康拉德低声喃喃自语,苍白的手指拨开挡路的灵族,“野兽将要在尖塔上漫步,当命运鞭笞幽暗的黑日,将死者高呼求饶。而我将站着,站着,站着看这一切发生。” 佩图拉博来这里做什么呢?他想。他是忠诚于伪帝,还是屈服于蒙昧,抑或他仍然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 康拉德·科兹微笑起来,从钢铁之物的背后绕行,一点难得的兴趣正指使他去做些不同寻常的小事。他想要从后方抓住那具铁人偶的肩膀,在他的收音装置侧面低语钢铁勇士这一名号…… 一道闪电突然劈入大厅,径直将高悬的黑日仿灯击破。血红烟雾和湛蓝光华在第一时间握住兵器备战的灵族中间极具胆识和艺术性地绚烂爆发,将刺目的光亮泼向整个厅堂。 康拉德·科兹恼火地拍掉头上沾满的晶莹亮片和烟雾粉末,拽掉肩上挂着的一根比该死的威莱斯还要该死的桃红彩带,唯一能够安慰他的就是这些无机物没有沾上异形的血。 这并非袭击的袭击破坏了他一切兴致,也让他放弃了现在与佩图拉博沟通的想法。 他退回黑暗,静静目睹着一个身穿双色红蓝格紧身迷彩服的纤细身影从被炸毁的黑日仿灯上方翩跹跃下,轻而又轻地落入厅堂中央,鞋尖踩在坠地灯架的顶端。 “血亲们,晚好。”奇特的灵族之声如鸟鸣般婉转悦耳,“很荣幸看见各位愿意抽出时间,观赏我们剧团的初演。末日的序曲已在命之丝上得到裁剪,我们今日的剧目,是重演一场人人皆知的传奇……不,不,诸位血亲,不要将毒晶的尖口对准我的心房,除了几名必要的助演,我们一分一毫不会向诸位索取。” 灵族的骨白面具渐渐转向康拉德·科兹与钢铁巨人的所在方位。 两张卡牌从高空坠落,如落花飘入阴影之中。其一被机械巨人缺指的手掌接住,其二则落进血侯胸前的衣袋。 康拉德轻哼一声,抽出衣袋中的卡牌。牌面中绘有一名旧神的残影,金红交错,尖盔覆面,身似流火,怒意蓬勃。 凯拉门沙,凯恩。 <\/b> 第6章 光明之舞 <\/b>假如排除那些伏行在宴会厅阴暗角落中,未被彻底扫除的多肢昆虫与有毒的微生物,莫尔斯其实才是最早抵达宴会厅的那一个。 与这支刚决定了剧团团名的新生表演团体进行了一番友好的商议过后,莫尔斯同意在本次演出中,填补一个席位的空缺——实际上,他觉得这件事的趣味程度相当之高。 他在宴会主人席位上方的壁龛中隐匿身形,静待宾客盈室,而那个突然进入大厅之内,打扮得像个穿不起正经衣服的灵族一样的基因原体,则让他难免一怔。 莫尔斯在下方传来窃窃私语中,听到一个名字伴随着一个尊称在宴会中流传。 血侯康拉德·科兹,这奇异的称号与原体苍白而无瑕的冰冷面孔皆令他印象颇深,而他与灵族的牵扯之深也令工匠以指尖轻叩下颌,思索着帝皇亲至见此奇景,那吐不出三句人话的高贵口舌将有何评说。 倘若康拉德·科兹的出现只是令莫尔斯一阵吃惊,那么那座钢铁人偶的现世则令莫尔斯多少有些啼笑皆非:毕竟他还是头一次有此良机,看着那个下巴金属骨头漏风的大骨头架子面对一桌酒菜下不了口。 至于仅仅爆发过一瞬息的小小忧虑,由于其存在时间过于短暂,只值一句轻描淡写。 剧团长阿瓦塔曾明言本次演出中有三张席位空缺,各自对应其将要表演的神话中的三名重要角色。而莫尔斯在将席位与参与者顺利一一对应的同时,对这群藏在骨白面具后遵从所谓西高乐指引的神秘预言家的微妙怨言也缓慢攀升。 “演员已经就位,诸位血亲,”阿瓦塔欢快地说,步伐曼妙,嬉笑着绕在正面面相觑的两名非凡巨人身旁,仰视他们紧盯彼此的震惊和那令人不安的相互观察。“音乐、舞蹈、歌唱,剧团将提供剩余的一切,我希望各位血亲们不要贸然打断这次难得一见的演出,我们对表演力量的掌控还不够精微,也许及时收敛将变得困难……” 主持者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带有尖刺的座椅边缘,他身旁的侍奉者立刻观察到这一细节。 遮蔽面部的阴影也遮蔽了奴仆的恐惧,他扮演着一个必须扮演的角色:“大胆的闯入者!不仅扰乱我们宴会的兴致,还为难我们的贵宾……” 一张纸牌有如光之碎片,穿越厅堂钉在奴仆的颈部,造成了一次致命的伤害。阿瓦塔从背对主持的状态转回身,面具上绘有的笑面诡异地强化着他的态度。 主持人盖着金属甲片的手指转而进行一次轻敲,无人关心的死者被带走。上位者说:“我不介意各位为我们的盛宴献上表演,但除此以外,你们的突然到来将让你们的演出得不到任何保障,做好你们的准备,剧团。” “午夜福音,”阿瓦塔轻柔地说,声调与面具上的狂笑大有偏差,“这是我们剧团的名字,诸位血亲。” 他忽然高举双手,身体因兴奋而颤抖:“福音将在此宣言,我们将带来一曲旧日的遗音,今时的灾患,末世的先言,此曲名曰《大陨落》!” 在他身周,一个又一个灵巧而纤长的身影带着悲与喜的各式面具,从高空与阴影中宛如用上戏法般纷纷出现,魅影一般在忽而奏响的风琴乐中,围绕着两名基因原体起舞。 古怪的魅力与难言的优雅托动着开场的舞者们在宴会厅中交替旋转,那复杂的舞步中布满意料之外的轨迹和不可预测的灵敏,加上其周身有别于场内主色调的绚丽斑斓,舞动出一片光影颠倒的梦幻叙事,即使在场的灵族多是浸淫于肮脏阴谋的冷酷之辈,视线也被花衣舞者的开场之舞牵引而去。 当舞蹈结束时,静候上台的莫尔斯在上方无所事事地率先制造一阵鼓掌的声音。他要扮演的角色出场相当偏后。 果不其然,这一举动带动了整个宴会厅内的掌声。 阿瓦塔再次于绯红烟雾中出场——直到此时人们才发现剧团长一度消失在台中。灵族弯腰一躬,手中多了一把雕刻花纹的细剑。在面具背后,笑面者的吟唱已经开始。 “旭日冉冉,我们的族群追随众神崛起……” “阿苏焉与他的情人赫亚,智慧的霍克与嘲弄的西高乐,少女莉莉丝与血手的凯恩……” 一束猩红的光倏然映照在康拉德·科兹身披的皮革斗篷上,血侯端详着自己被灯光映照得透出骨骼轮廓的鲜红手掌,忽而口中爆发出一阵狂暴的欢笑。他进入戏剧之内,对灵族神话的了解让他的双目自然落在了对面的机械面上。 尽管毫无证据,他却莫名确认了这台机械不是一具机械造物,而是寄宿着佩图拉博本身的灵魂。 “这是最好的初遇,我的朋友。”科兹将轻柔而丝滑的音调压低至嘶哑的低吼,以配合他所扮演的灵族血腥战神之职责。“战车的车轮滚滚奔袭,我们的命运从此刻起始!” 血手凯恩话音刚落,鼓点立刻加急,恢弘的管乐垫起丰富的谱曲。 “还有锻造的瓦尔,憔悴的莫莱·海格,与我们诞生的源头,生命的伊莎与猎神库诺斯……” “锻造的瓦尔?”佩图拉博笑了笑,回应着康拉德·科兹直勾勾的目光,偶遇血亲的惊诧被隐藏在其金属的面部骨架之下。 他并非愚钝之人,纵然有一百个困惑与千重的不解,他仍然认出在他对面的也是一个原体,一名兄弟。 而既然这名原体选择参与剧目,佩图拉博也不介意做出配合——他来到此地时,原本的计划即为随机应变。 “是啊,我的朋友。这是怎样奇妙的结识。”佩图拉博从他的背包里顺手摸出一把小型的锻造锤。“我有何事可以帮助伱?” 康拉德·科兹欺身而上,不计其铁铸躯壳的特性,将苍白手指压住铁匠的颈项。佩图拉博巍然不动,等待着戏剧的推进。 “一千把神灵的剑,”血手凯恩大笑不止,“为交换生命与狩猎!我的朋友,我的血亲,让我看看你的心意!你胆敢欺骗于我,将凡俗的剑刃混入其间,我便要饮你的血,挖你的心,以弥补我受欺诈的仇怨!” 注:午夜福音是我很喜欢的一部动画。 又注:灵族神译名版本实在有点多,这版是我按记忆和喜好用的。 再注:大陨落唱词参考《themasqueofvyle》版本 <\/b> 第7章 黄昏之舞 <\/b>佩图拉博很确定眼前正在扮演战士与谋杀之神的兄弟,正在隐晦地向他传递着藏匿于剧目台词背后的暗示。更准确地说,他认为“血手凯恩”正在向他索取一次对未来帮助的许可。 然而,很不幸地,即便不提他对灵族神话的无知,他也还未摆脱这名基因原体身上,那件以数十张皮为原材料缝衬熨烫而成的长衣给他带来的精神震撼。 从马格努斯到罗伯特·基里曼,他的血亲们性格各异,出身不同。可是就连最为野蛮的黎曼·鲁斯,都不曾做出将异形的生皮剥下,浸碱剖层,鞣制涂饰,制出衣物用作穿着的惊人之举。 “一千把刀刃,我将会锻出。”佩图拉博回应道,“没有欺骗,不会隐瞒。” 他的兄弟黑眸幽深,即便取得承诺亦毫无喜意;细瘦却有力的手指放开佩图拉博的颈部,其指腹残留的深深白痕证明了他全然不予留手的力度。 “我等待你的成就,我的朋友。”血手凯恩低哑嘶吼。 剧团的歌舞在间幕后继续,乐声悠悠,预先配置的致幻类神经刺激气体在厅堂中无形铺洒,配合闪动的光泽和跃起的火花,以及宴会场中原有的珠环钗佩锦衣华光,将大厅带入一片朦胧而梦幻的璀璨繁星背景之内。 不同的剧团演员唱着高低错落的曲调,围绕着锻造的瓦尔如光焰般旋舞。 “一千颗星星和一个匠人,一把铁锤与一柄假刃,予我们眼泪的女神得到释放,只留下太晚察觉真相的凯恩。锻造之神不过失信之人,有意的背叛带来滔天的仇恨!” 康拉德·科兹转身向戏剧外的众人,阔步行走在桌与桌的中间,随心俯身抽出一把长剑在手中翻动,忽而以剑锋自上而下对准半个厅堂的看客,剑尖一个接一个地直指观者暴露在华丽衣领之外的脆弱颈项。 “看看这凡人的刀剑,脆弱的钢铁!瓦尔欺骗了我,瓦尔欺骗了凯恩!”凯恩吼道,“我的复仇将持续到最后一刻!告诉我,你们这些利用魂石妄想与伊莎攀谈的卑微子嗣,瓦尔在何处,那逃跑的锻造者!” 康拉德·科兹的视线扫过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阿斯杜巴尔·维克特,他将长剑径直对着维克特所在的方位掷出,利刃呼啸擦过静立不动的维克特耳边,口中高声歌唱:“杀死我!或者被我所杀!” “我在这里,凯恩。”佩图拉博接下他的那部分戏剧。 即使他没有可供参考的现成剧本,在奥林匹亚剧院欣赏的一套又一套剧目依然赋予他足够的戏剧知识。他同样从周围的观众席上夺来一把刀剑,握在金属骨架的手掌中,适应着中指缺失带来的奇异平衡。 “我们的矛盾将在今日终止。”佩图拉博语气平静而低沉,“过往之事将在未来被讨论。” 凯恩背对瓦尔嗤笑一声。“未来?瓦尔啊,你所言之事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未来扭曲而浑浊,错漏百出而不可理喻!” 康拉德·科兹转回高大的身体,漆黑的眼睛纹丝不眨:“黎明的阿纳里斯,不曾完工的第一千把刀刃,如今却再现汝掌之中!吾虽恶神,汝又凭何作乱!与我战斗,锻造之神!” 话音的暂落与音乐的抬升两相结合,如红蓝风暴般伴舞的剧团成员则纷纷从黄昏般的舞台小径与和梦境一般的障眼迷雾中涌出,持着冰蓝晶体的手枪与锋锐的长刀,配合默契地双双结对舞刀弄剑。 “与我回去。”佩图拉博说。 基因原体冷哼一声,神情定格于一种神经质的嘲弄。突然之间,他开始移动。 佩图拉博的机械身躯向后一步,试着让过对面基因原体突然发动的攻击,然而这机械的造物各方面条件都不敌他原有身躯的基础素质,更别提他的基础判断力正在给他提供一个糟糕的结论,即纵然今日他本体来此,也无法与这名陌生的兄弟在突如其来的贴身近战中走过多少个势均力敌的回合。 原体苍白的手探出褐色皮革的外袍,扯住他机械的臂骨,飞快地扣向关节的空隙,速度比佩图拉博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迅猛。钢铁巨人的能源炉嗡鸣运转,一股能量激流冲向手臂,嘶嘶的电光下血肉开裂,却无法逼迫对方松开骨爪般的手掌。 “与我战斗!佩图拉博!”康拉德·科兹喊出了他的名字,语调渐渐趋于兴奋或疯狂,“全力之战!作为初见之礼!” 佩图拉博在惊讶更甚的同时挥动捡来的道具刀剑,两米余长的宽刃在他手中大小不过适中。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战斗处处碰壁,不论是他有限的速度,抑或刀剑能够支撑贯彻的劈砍之力,都无法应对眼前基因原体的高速袭击。 他兄弟的战斗比海中剑鱼更为迅捷,比陆上雄狮更加猛烈。利爪般的手指带来的每次攻击都精准且致命,没有造成伤亡的唯一原因只有佩图拉博基于机械的另类身躯。 而他不想将星神碎片的力量在此释放,这股未知的力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佩图拉博手中之剑猛地劈向原体的腹部,他挣脱抓握的拳头则砸向对手的脸,而他的敌人则与他披身的皮革一起腾挪旋转,扭伤的指甲渗出刺激神经兴奋的血腥味,嘴角勾着非正常的喜悦,攻势如不可抵挡的黄昏疾风。 他们缠斗,扭打,击打与咆哮接连不绝,脚后跟处的靴底在地面上划出花纹般的波纹,对彼此的了解和怒火在战斗中节节攀升。 佩图拉博的剑刺伤了对方,但这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他被敌人侧身撞在地板上,剑刃被夺走,由对方直截了当地钉在他颈侧,正巧卡在机械结构的转角空隙之内。 疯狂的兄弟跨骑在他上方,低下头颅,苍白脸庞距他半机械的面部不过一掌之遥,瞪大的双眼中欣喜未散,干净的牙齿被鲜血染红。 “我要将伱钉死在你的铁砧上,宣告我的全面胜利!”在哀鸣的音乐和低沉的鼓点之中,扮演凯恩者大笑不止,“告诉我,锻造之神,你是否曾经背叛、正在背叛、将要背叛!” “背叛谁?”佩图拉博问。 “哈哈哈哈!”原体放声长笑,他紧绷的面部肌肉渐渐松弛,受折磨的抽搐从嘴角渗出,“是啊,背叛谁!” 佩图拉博本来打算闭口不言。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这名兄弟自己的问题,还是原有神话中的一个环节,但他眼角捕获的闪光则让他下意识地喊出提醒:“枪——” 突如其来的枪响从人群中爆发,一颗子弹直直飞向原体的后脑,被他如有预见般偏头躲开。 他拔剑起身,吐出一口鲜血落在刀面之上,染血剑刃绕场旋转一圈。 “谁!” 全场音乐骤停。 感谢九幽大佬,非常感谢! <\/b> 第8章 午夜之舞 <\/b>“在幽暗中响了枪声一击,命运之轮缓缓行进,或许是人为的暗示,深虑远谋的阴影……” 剧团长的歌唱在已然陷入混乱的厅堂中如蛛丝飘荡,原本宽阔的厅堂在枪与刀的交错中变得狭窄,光与影在有限的空间内碰撞并混淆,噪音极快将整个宴会厅中的一切带入膨胀的纷乱。 遭受袭击的血伶人康拉德·科兹咯咯笑着冲入人群,漫无规律地杀死着任何他认为罪孽够重者——这也就意味着,他正在杀死任何进入他刀锋范围之内的灵族。 “什么情况!”佩图拉博在突然杀进人群的基因原体身后大喊。 他虽然对灵族全无好感,但看着自己的血亲一言不发,直接闯进与会人群中,用利爪和握力超凡的手掌,以及精妙至极点的暗杀艺术轻松愉快地卷起一阵夹杂尖叫的血腥旋风,他的机械心脏再一次受到了深至变压器和能量转换泵的震撼。 “他们有罪,瓦尔!”血手凯恩的嘶吼仿佛暴风翻滚,“伊莎的子嗣啊!此城可有义人?” 花衣灵族在无伴奏的寂静中缓缓吐露他们的歌声,冷冽而深沉,以一种细微、颤栗的前奏开启,其旋律迂回曲折,旋律悄然渗透宴会厅的喧嚣之中,宛如冬夜的寒风,幽幽划过诸多角落。 “戏剧突然遭遇中断,我们的警告早已传音,凯恩的愤怒波澜壮阔,急需被安抚抹平……” 战争的号角声响起,血伶人在幽暗的厅堂内起舞,双手沾满鲜血,正如血手凯恩一词的由来。 当第一把抵抗科兹杀戮的飞刀误伤了另一名旁侧的贵族后,事态彻底失去控制,不论主持人如何劝阻,灵族已经开始借着此次天降良机,袭击并除去自己多年的对手。大厅落入混乱的狂潮。 战鼓的轰鸣在昏暗的空气中翻滚,往常藏匿在幽都深处的谋杀和血腥突然之间被血侯全数带上厅堂。 武士和奴隶挥舞着武器冲向彼此或贵族,而剧团则尽心尽力地伴奏:铁与火的交响乐在空气中剧烈碰撞,刀剑相接的清脆声音和尖锐的怒吼交织成一曲奇诡的切分音大调,甚至战马的嘶鸣,也在弦乐的急速拉弓下得到模拟。 “舞台上的戏,虽受挫折,仍须继续演出,演员们携带着阴暗的恐惧,继续他们的路途。直至谢幕的时刻降临,一切才得以宁静!” 阿瓦塔狂笑着呼喊,履行他们曾作为警告送出的威胁。红蓝黄黑的拼色幽影伴随在血伶人的左右,寻找、杀死所有干扰演出之人——同样地,这几乎意味着所有人。 花衣灵族鞋尖踩着血亲的鲜血,跳上桌面,轻捷地踩着银白的餐盘和尸首伏在桌上的头颅,如幻梦虚影,腾挪转移。在更加浓郁的迷幻气体之气息中,食尸鬼的面具在幽邃杀机中浮现,带来恐惧的加深和暗夜的舞蹈。黑衣重枪的死亡小丑脚踏亡者的肩头,收割痛苦,带去灭亡。 而佩图拉博已经开始扛着各种飞来的碎片和晶体,寻找路径,退出这片骇人的混乱。 一切乱象的爆发都令这名生长在具备健全的常规社会规则的基因原体感到莫名其妙,而他那至今不知姓名,但就是认得出自己的奇特兄弟,则显然被鲜血激发了最大程度的兴奋。 他衷心认为自己应当退出乱局,保全自身,之后再考虑重新正式结识那位新出现的兄弟,以及确定自己究竟身处一个怎样的环境,该如何找到失散的莫尔斯,最后返回帝国,等等。 “在变幻无常的舞台上,每一转折皆意义深远;直到终幕揭开,谜团方能得解。”一道新的声音轻柔而冰冷,穿越在整个宴会厅中,带来一种最终命运的预兆。 佩图拉博立即停步,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强横的风暴有如一声凄厉的尖啸,猛地在宴会厅中央炸开,旋即分解成千万把破碎的锋刃,切割着在场全部灵族久不见天日的雪白皮肤。鲜血和痛苦在滚烫的皮肤表面溢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恐慌和达到极点的畏惧。 一名黑袍人漂浮在厅堂中央,斜倚在一张布满深紫纱幔的紫金宝座上,肩上搭着一块精美的薄纱,雾气在其周围弥漫,血滴落向水潭的声音空荡地重重回响。 他左手托着戴有怪异冷白面具的面容,右手随意地抛出一些染血的金沙和剔透的水晶,乃至毒晶的子弹和星镖的残片,作为对所有堕落和混乱的嘉奖。 最为可怖的是,在扮演者的身上,任何灵族都能感受到似曾相识的,仿佛那股爆发在数十年前的危机掠过皮肤时受到剥夺和残害的疼痛。高于战乱,高于死亡,灵族真正的恐惧之源的千分之一个音符在此得到模仿。 “繁荣顶峰,荣耀之时,腐化之根暗中孕育。”扮演饥渴者之人轻声歌唱,拉长着他的字字句句,“堕落如阴影而至,诅咒随之引来渴望,而渴望生长……” 花衣灵族团聚而来,表演着与饥渴者的对战和失利,呜咽着抛下刀刃陷入假性的死亡。光尘在空中旋转,力量破碎成缤纷的倒影。紫金的光芒在宴会中的太多人额头刻下玄奥的烙印,异样而病态的色彩将一条条生命剥离其身躯——这些死亡的发生则无比真实。 佩图拉博想要上前,接着他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灵能正在触碰他的意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过于兴奋的心情,平静地欣然接受。 +等待,佩图拉博。这场剧目将要结束了。+ 沐浴在鲜血之中的血伶人突然感受到一股未知的力量正在将他从尸体与鲜血中拽起,他挣扎了一下,无法对抗无源之术法,遂即刻作罢,像雕像一样漂浮在扮演者的面前。 “血手凯恩……”扮演者捏着嗓音柔声低笑,“你属于我们,战神。” 康拉德·科兹回以一次犀利的爪击,他的攻击在距离扮演者的一寸之外被制止,他被抛出,向后方坠落,身上沾染的鲜血迅速凝固成猩红的冰晶,又在固态的状态下破碎,碎成上千个残存的碎片。 佩图拉博接住了坠落的康拉德·科兹,正要问这位仍然沉浸在杀戮余韵中的基因原体一些问题,就见他在口部竖起手指,专注地观察着最后的演出者,做出不可言语的比划。 “黑暗与堕落并蒂而生,此后皆是午夜幽梦,汝等将在至黑的余罪里迎接永恒的折磨。” 在漫长的黑暗与寂静之后,覆盖整个厅堂的烟雾缓缓褪去,留下一地静默的残尸。 黑袍人落至地面,顺手抛下面上的面具,走向两名基因原体。在他身后,倒下的花衣灵族一个个从尸体中爬出,翻着跟头手牵着手,轻巧地排成一列。 “佩图拉博,”黑袍人说,“康拉德·科兹。朋友们,牵个手,一起鞠躬。现在是谢幕时间,即便已经没有活人能欣赏了。” “哦,还有一个。”科兹突然开口。 厅堂之外,一个血伶人仆从打扮的灵族提着一把毒晶步枪回到室内,深深鞠躬。 “一场无比精彩的剧目,来自午夜的福音。我很希望再次看到这场戏剧在黑暗灵族的社会中重演。对了,我是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尊敬的诸位。” “做得好,今晚的第一枪。”科兹悠然地说。 <\/b> 第9章 舞会幕后小故事 <\/b>“我们正在走入深渊。生命之河忽明忽暗,皮革与钩爪带来食物,即热血和可撕裂的生肉;其他时候,又有毫无价值的无机物体,他们会紧紧抓住这一切,直到光明消失,安慰的黑暗重新降临。阴影中潜伏着狩猎的号召,无光的饥饿中该为灵族陨落担责者的后裔正贪婪地吸食着生命的一切精华……” “我必须提醒你,康拉德·科兹,你正在用一套奇异的繁复语法,去描述但凡视力无碍之人便能轻易一眼亲见的无效细节。” 康拉德·科兹低头瞪了莫尔斯一眼,嘴角因恼火而扭曲,当他的表情变化导致一片小小的干涸血块从他面部的皱褶间脱落至他嘴唇上后,原体立刻露出一脸险些干呕的表情,厌恶地拿相对干净的手背,擦去那块污垢。 “我在和我的兄弟交流,人类。”基因原体不满地咕哝着,注视着一群飞翔的黑翼生物和另一堆诡异的捕食者或拾荒者争斗后留下的残骸,“不要打断我。” “首先,我不是……” “他是我的导师。”佩图拉博打断了莫尔斯,机械的喉腔中模拟出一串古怪的灵族语。 科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冷漠地摇头,突然换上一口带有大量辅音和暧昧嘶声的人类语言。 “我们不如说些人类的语言,”科兹说,“纵使科摩罗有千百种古怪特异的灵族口音,我也不想再听你发明新的一种。” “伱从哪里学来的这种人类口音?”佩图拉博提问道。 科兹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他脚步不停,带领同伴在弯曲的迷宫隧道中,熟稔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转角,在被缝入死者眼眸和尸骨残骸的螺旋隧道中穿梭,直到一间宫殿般建筑的入口呈现在眼前。 “我的住处。”康拉德·科兹简短地说,邀请两人入内。 在剧团的初演结束后,花衣灵族飘然回到他们的飞船之中,看来是决定回去重新复盘整场初演中的成功或疏漏。 而默契地接收到“血手凯恩”扮演者的提示,挑起整场纷争,直接破坏了数个家族原本稳定的交游秩序,并将一切隐藏的麻烦的源头推给直接执行屠戮的灵族剧团的那个灵族,则在演出结束时的那次问候之后悄然离去,回到他规模尚小的阴谋团中,谋划着下一捧即将泼洒在其野心道路上的淋漓血迹。 康拉德·科兹的所谓住处外表看来整洁,内部倒是颇为拥挤,空地上堆满一眼可知是四处乱丢的家具、赠礼和笼子,种种建造棚屋用的木板和散落的实验器具也到处都是,每件物品都经过严格的清洗与干燥,这是它们最大的共性。 “我住在这里,两位。”康拉德·科兹自如地说,打了一个哈欠,踢开地上一块挡路的长腿有羽蜘蛛雕像,“且稍作歇息,帝国人。我要去浴池清洗身躯。” “你并不好奇我们从何而来,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用机械的指骨轻轻在一件放着密封烧瓶与空试管架的矮桌上滑过,“你不好奇帝国的存在,不询问我们的关系。你甚至早早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他停顿了一下。 “除去你格外擅长大开杀戒之外。” 康拉德摊开双掌:“待我清洁自身,我的……兄弟。” 佩图拉博摇了摇头,放他离开,等待那高大却略有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人没有立即开始对话。他们各自休息了一小段时间,在沉默中度过了盛大宴会后的精神缓冲,并在静默里重新建立稳定的人际联系。 首先提问的是佩图拉博。 “他不信任我们。这甚至不是他真正的住处。”钢铁人偶若有所思地说。“试管底部有残留的血迹,他不可能不清理。” 他在一个平坦而结实的柜子表面坐下,视线转向摆弄着室内几件镶金陈设的工匠,语气里增添了更多的不解:“而你也还没说,这些天你人在何处,莫尔斯。你又是如何认识那个剧团,以及得知康拉德·科兹的姓名的。” “我听见有个钢铁巨偶正在用人类的语言抱怨连连。”莫尔斯放下那件饰品,转而轻轻用指关节叩动带着一条细缝的墙面。 “这难道是我的问题?”佩图拉博忍不住说,“莫尔斯,只有我一个人对整件事全然无知。” “我依靠力量和对神明信仰的暗示,取得了一个小教会的掌控权。我认为我进步颇大,但不论是与康拉德·科兹,还是你相比,我忽然发觉我的行动不值一提。” 莫尔斯盯着佩图拉博那张机械和皮肤结合的脸,直到佩图拉博还有眼睛的半张脸开始露出困惑。 “你心中有忧虑。”莫尔斯说,停止敲动那面墙。在裂缝背后,金属的光芒静静地在点燃的烛火下闪烁。 “首先,我想这里的确是康拉德的住处……至少是住处的一部分。” 他平和地说,扮演饥渴的祂似乎反而让工匠获得了更多的平静。 “他没有仆人,而这里是他甚少经过、且用合金封锁的独立前厅。我想就算是有严重清洁喜好的基因原体,也不能把从日出到日落的全部时间,浪费在拿刷子刷干净每一个瓶瓶罐罐上。” “其次,那支剧团正是在努凯里亚鬼鬼祟祟,半夜给安格隆扔人头的笑神信奉者。我在不久前受邀登舰。” “最后,我首次得知康拉德·科兹的存在,还是在……”他在即将说出年份时沉默了一刻,“许多年前,普洛斯佩罗的那一次混乱中,我在一家图书馆里了解到科兹的存在。但降生于科摩罗的第八基因原体,我只能说闻所未闻。直到宴会中许多人说出他的名字,我才确认这就是他。” “帝国的基因原体不应当生长在异形之中。”佩图拉博低声说。 “我深有同感,我的兄弟。”康拉德·科兹飘然回归。他的新衣所用的皮革布局又有更换,这让佩图拉博不得不别扭地无视它,停止思考康拉德究竟一个人蹲在黑暗中缝了多少件皮革外套。 他走到佩图拉博拥有完整的半脸的那一侧,专注地打量着佩图拉博,直到佩图拉博转动脖子,露出他另一半的机械。 血伶人站直身体,舒展着骨骼。 “我也常常触碰到一种妄想,即我不属于此地,”他梦呓般地低语,“我缘何身居幽都呢?我又如何恰逢了这一片足以畅饮鲜血,枕刀入眠的佳处呢?” 他低下头,目光中洋溢着奇异的沮丧。 “我能听到答案吗,我本不该到此的兄弟,佩图拉博?” <\/b> 第10章 康拉德·科兹 <\/b>康拉德·科兹提出的疑问令佩图拉博陷入了一阵难以作答的沉默。 他并不真正知道一名基因原体为何会落入网道深处的灵族港口都市,但倘若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无疑也是不负责任的谎言。 钢铁的人偶认为自己理应如实说出他记忆中的已知内容,一名或许正是受他无意中所害的兄弟有权利知晓这一切。 “在我的记忆中,”他说,运转着自己的机械发声结构,采用了人类的通用哥特语,“我与我的导师,莫尔斯,在数日前正试图捕获一种强大的非现实造物。这造成了错误的亚空间穿梭,而我隐约记得……” “你撞到了我的保育舱。”科兹轻声说,嘴角怪异地略微扬起,那种奇异的沮丧正在快速被另一种更加柔和的微妙感情所取代。“我记得那一天,漩涡与波纹在我的金属舱室外部剧烈震荡,世界从我尚未睁开的眼前倒退离去……” 他忽而停止,掐断了剩余的华丽描述,将话题转回更加客观的叙事中。这赋予他一种反差性的乖顺。 “你撞到了我,让我落入科摩罗的底层,螺旋迷宫的迷幻河流中,直到有人将我从淤泥中打捞而出。” “我想我应当向你……” “不!”科兹尖锐地喊了一声,接着,他的音调重新掉落回低沉的窃窃私语之内。“我不要听到任何道歉,佩图拉博。我要感谢伱,我血脉相通的血亲……若非你为我带来的巧合,我如何有可能享受科摩罗这席珍馐盛宴呢?” 他痴痴地笑起来,颧骨肌肉的抽搐表现出一种痛苦,而黑眸中酝酿的感情则迷醉而疏离。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兄弟。”佩图拉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寄望于他的机械之面能完整呈现他的感情。 “你拥有着在冬季为血亲流泪的灵魂。”莫尔斯说,试用了一次灵族语言,搭配一些刻意挑选的灵族文化俗语。 “别用那副腔调,”科兹哼了一声,“那些依照预言逃亡的懦夫,不敢面对命运的蠢材的口吻。” 他接着补充了一句解释:“以免你们不清楚。在大陨落到来之前,数个灵族的族群就按照毁灭的预言,提前逃离到他们依照各自工艺创造的方舟世界上。” “留下的灵族就更值得赞扬吗?”佩图拉博不赞同地问。“留下,然后沉溺在谋杀和纵欲中?” “我确实更喜欢他们,他们数量更多,因此更容易提供足够数量的死亡……”康拉德·科兹思考着说,“请为文明在其鼎盛之时被无情消灭而痛哭流涕,然后开始考虑灾厄将孕育出怎样不该幸存的幸存者……” 在没有触发条件的前提下,他突然地开始躬身发笑,瘦削背脊后方突出的两片肩胛骨顶起了轻薄的贴身皮衣。随后,科兹重新支起身体,神态里多了一抹疲倦。 他甩了一下头。 “走吧,既然你们已经看出这是与我的住所隔绝的前厅。我带你们去看看……我当年的保育舱。我找到了它。” 佩图拉博看了一眼莫尔斯,工匠双臂环抱在胸前,对他点了点头。 “走吧。”钢铁人偶简短地说。 他们跟随康拉德·科兹,打开一扇接着一扇的隐蔽之门,穿梭在复杂的通道之中,感受到这里比起住处,更像一种简易的避难所。 一路上的走廊中散布着大量的管道和电线,伸向隔音的墙壁背后隐秘的隔间。佩图拉博决定暂且假装听不见从墙壁之后隐隐传来的哀嚎。 康拉德·科兹带他们小心地穿过过于狭窄的走廊,作为对建筑略有了解的一名基因原体,佩图拉博轻易判断出这些走廊的石质墙壁是近年来重新雕砌而成的。 他不禁猜测石墙背后掩盖的真正墙壁究竟是何种的情况。 “我……希望你们习惯这脏乱的地方。”科兹的话语里带着不可抹除的讽刺。“总比曼德拉生活的那些影子领域要好些,不是吗?” 他们进入幽暗深处的一个开放庭院,从这里甚至可以瞥见高空上的一片深色天空,黑日送来的微亮暮光将这深沉的黑暗微微照亮。一座半面坍塌、未经修缮的宅邸混乱的轮廓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论这座楼宇曾经有着怎样华贵的装饰和值得尊敬的地位,它已经是被玷污和损坏的代名词,雕刻石像的底座四分五裂,用以伪造纯净的洁白堕落为古老而恐怖的被肢解的血腥象征。 在灵族自己的眼中,他们被记载为美丽而轻灵,感官敏锐而寿命悠长的高等生物,从艺术到科技,从美学到道德,甚至对自然残酷性质的本质感知,与其余种族对比时,都如成人面对孩童,不位于同一量级。 当这种认知逐渐深化,这也意味着漫长的跌落已经开始。 康拉德·科兹的住宅正是这一历史特征的浓缩与映射。灵族落入破败的痛苦和无尽的争吵,而宇宙前进的命运车轮却滚滚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的保育舱保存程度出乎意料地完好,显眼的罗马数字“八”正面刻在舱门的上方,除了漂流中的那次碰撞之外,几乎没有熔毁或变形。 科摩罗河底厚重而不可深究内容的淤泥接纳了这婴孩的摇篮,将他接纳进一座罪恶的城池深处。 “八号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喃喃自语,“我很高兴与你相识。” “我也是,我的兄弟。”康拉德轻柔地说,指甲划过保育舱上的数字,在“八”的正中央横切出一道标记,就像要将这个数字切分作两半,“很高兴与你相识,四号基因原体。” “你从哪里知道这一切。”钢铁人偶严肃地问。 “哪个‘一切’?”康拉德好奇地看向佩图拉博。 “我的名字。我的序号。人类帝国。你了解多少?” “哦……也许我一无所知,也许我知道一切——除了你,莫尔斯。” 康拉德话锋一转,在莫尔斯身前蹲下,像食腐的大型动物一样冷酷地贴近,用过于幽黑的双眼盯着工匠。 “我没有听说过你,临时担任独角之责的……人类。” “真是遗憾,我却听说过你。天赋远见者。”莫尔斯说,平静地后退一步,拒绝离一名不熟悉的基因原体太近。 “远见?你也是远见者?”康拉德·科兹站起来,神态冷漠。“你莫非不知道我的结局,竟敢给我挑衅?” “你是说对着伪帝叽叽歪歪,被一个凡人两刀捅死,骨头满银河都是,手指骨还被一个基因子嗣拿走用来改造成吸入致幻制品的烟管?” “我……” “停一下,你们两个!”佩图拉博吼了一声,过量的震惊和迷茫难得让向来稳重的钢铁之主产生了关于他是否真的位于真实宇宙的幻觉。 他的机械眼和仿真人眼球中表现出同等的茫然:“什么伪帝?什么被凡人捅死?” “我不是被凡人——”康拉德憋回后半句话,他突然失去了解释自己为何会甘愿在一名凡人刺客手下引颈就戮的动力。 “是的,”他消沉地靠在他的保育舱上,态度散漫,“我一开始就看见我被凡人杀死的结局,直到我发现我睁眼见到的第一个活物拥有多条改造的手臂,一半的手上拿着短刀,另一半手上拿着针剂……” 血侯康拉德眼眸低垂,将时间留给他躯干内正在敲击胸膛的心脏。 须臾,他提起精神,为自己鼓了两下掌,拎起遮盖保育舱的篷布,一转身,如魔术与奇迹的缔造者般轻飘飘地将篷布一甩,让雪白的布料重新遮住巨大的金属外壳器具。 “来吧,帝国人。请来喝两杯科摩罗的酒。”康拉德·科兹夸张地躬身行礼,仿佛要将身体对折。 —— “我们都有许多疑问,想要向彼此问询。”康拉德说,随意地摇晃着手中的酒瓶。 他没有去寻找酒杯一类多余的礼仪用品,仅仅是从储藏柜中亲自取出三瓶紫红色的低度数红酒,隔空抛给佩图拉博和莫尔斯,低笑着看机械人偶把喝不了的酒放到地上,举手投足间具有一种隐藏的无奈。 “过时的预言不断为我们带来遮蔽未来的蒙眼迷雾,”莫尔斯敲了敲瓶口,软木塞凭空消失。 在另一边,康拉德·科兹用指节击碎了玻璃的细长瓶颈,就着玻璃渣饮用他的那瓶红酒。 “有时预言能为我们带来拯救,或者灾难,皆是有时……” 科兹如窃窃私语般低声地念叨着一些琐碎的词句。 “但我们终将面对终局的黑暗。这些灵族,他们已经一次又一次地给出答案。他们在抵抗预言和顺从命运之间徘徊,所有的这一切都将这曾经辉煌的种族推向其沉浸在汪洋中的终点。” 他嚼了嚼玻璃渣,让无机物的碎片在他尖锐的牙齿中吱嘎作响。 “但我喜欢预言,帝国人。我喜欢这些不属于我的故事。” “可以理解。”莫尔斯回答,嗅了嗅酒瓶中的气味。“虽然我不喜欢。” 科兹遗憾地摇头:“令人惋惜,奇异者。” “或许你之所见不过是错误的泡影,原体。”莫尔斯说。 “啊,你知道诺斯特拉莫吗?” “从未前往。”工匠说,同时向坐在旁边的机械人偶作出解释:“在被我们撞进科摩罗前,你的这名兄弟正漂浮在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上方。” “确实如此。”康拉德灌了一口红酒,在酒水溢出其薄薄的嘴唇之前,从皮衣口袋中摸出一块白色手帕擦去。 “如果你实在不希望听到相关的讨论,我不会多此一举地固执于道歉。”终于找到机会说话的佩图拉博开口。 他刚刚从莫尔斯和康拉德·科兹的对话中得到答案,即第八原体是一名奇特的预言者。 如此,康拉德·科兹对人类帝国的认知都有了解答。 虽然他还是想知道“伪帝”代指了谁。 科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钢铁人偶继续说道:“我的兄弟,在我远征的十余年间,我已经为人类帝国带回了四名我们的血亲……” “你想知道我的看法。”科兹突然近乎粗暴地打断了他,佩图拉博口中关于回归帝国的邀请,毫无征兆地激起了他的一股强烈的敌意。 “你想问我何时去往你们的帝国,接管一个军团,然后等待军团被罪犯和流氓腐蚀,在争权夺利中沦为笑柄,在荒诞玩笑中分裂成数个利爪。” 佩图拉博看着他,改变了他的话语:“你对这个世界满腹仇怨。” “不,我不是瞎子。”康拉德怒而低吼,漆黑双眼冷光灼人,酒瓶在他手中被掐碎,玻璃碎片和剩余的残酒落了一地,构成一滩地图般的纹样。 随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有长指甲的手指按住额头,静默了一到两秒,松开手:“我不是瞎子。”他重复了一次。 “我的眼睛里倒映着世界的形象,我看见很多不同的事件,”他低声说,极具攻击性地掌握着对话的主动权,“我看得清罪孽的火是如何燃烧在生灵不存在的羽翼之上,因此,我得以做出我的选择。”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帝国人。不要这样轻易地劝我返回人类的国度,我并不是一个瞎子,看不清我脚下的道路……” “尊重。”莫尔斯说,“这是你想要的。” 科兹闭上眼睛,丝绸般的头发在憔悴面容的两旁垂落,头颅轻轻地左右摇晃着,似乎在暗暗契合一种只响在这名基因原体耳中的音乐节律。 “我见到一个世界,当我在保育舱中时。一个充斥着血腥和罪恶的永夜之星,一个覆盖在昂贵金属之外的腐败外皮,我接受着我的命运,我的痛苦,知晓一切终将在我坠落于塔古萨时结束……” 他嘶声吟唱着,头颅靠在右肩,半躺半蜷缩在座椅上。在灵族之中度过的生活让他的语言里附加了额外的曲调和韵律。 “当我睁开眼睛,我看见一座城市,同样地,充斥着血腥和罪恶,在金银珠宝上生长出腐败,在过往辉煌中滋生了堕落。我从河水中上浮,腐蚀性的水体侵入我的双耳……” “找到我的是一名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 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靠在肩膀上的头向下一跌,眼睛突然睁开,急促的呼吸渐渐恢复平静。 血侯在座椅上重新坐直,神情格外冰冷而具有自制力。他变得不再像一个会冲入宴会人群大开杀戒的疯狂处刑者,而是一名罪恶的首领,一位残酷的国王。 “我用了二十年,走到今天。我在预言带来的痛苦中找到解脱,获取我的名号,建立我的威望,寻得我的盟友,约定与他的阴谋团在未来共同统治幽暗之都。” “你不想放弃你既有的成就,康拉德。你希望统一你的……生长之处,之后再考虑帝国的事情,这是否是你想要表达的?” 佩图拉博吞下“母星”一词,不确定将科摩罗称作康拉德·科兹的母星是否合适。 他从科兹的话语中得到问题的第一个答案,同时,他也收获了一个不安的可能性。 “还有,”他说,“你确定你使用了二十年吗?” “如果我没有错误地学习人类的历法,是的。”血侯镇静地回应道,“是我的速度过于缓慢,以至于让你感到失望吗,我的血亲?” 佩图拉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科摩罗底层纵使再怎样清洁也依然伴有难闻气息的空气,仪式性地纳入他不需要氧气的机械胸腔内,勉强地压下他对于时间流逝的震惊。 二十年。他想。也许他该庆幸当时跟随莫尔斯进入佩迪图斯星系的,仅仅是一个基于机器构造的身躯,而非完整的佩图拉博本人。 他简直无法想象,假如钢铁勇士军团有二十年时间与他们的原体失散,会造成怎样不幸的后果。 +的确是二十年。+莫尔斯的传讯中增添了难得的感叹,+我简直要不敢去问帝皇是不是以为我又跑了。+ +那另一个我呢?+佩图拉博突然想问。 +我不知道。+莫尔斯生硬地回答。 “你们正与彼此对话,”血侯不轻不重地用指腹敲了一下他的座椅扶手,“我看得出你们心智相接的时间间隙。” “的确如此。”佩图拉博承认了这一点,这并没有隐瞒的必要。“我对你所说的时间跨度感到惊讶,在我的主观意识中,我与莫尔斯在穿梭空间的漂流中仅仅度过了数个时分。你拒绝过我一次,我想要再次提问,你需要我对你的经历致歉吗?” “我需要对你给我的馈赠致谢吗,血亲?”血侯改变了两个词汇,决意要将此事揭过。 他强硬地说:“我无意提及我的过去,这并非出自逃避,而是源于对现实时刻的重视。我们还有众多合作事项亟需商讨,无暇将时间浪费在我自怨自艾的自述上。我希望你们以一个理性之人的身份看待我,而非一个卑微且疯狂的可怜疯子,明白吗?” “当然,侯爵。”佩图拉博注意到康拉德的用词,合作。 这名兄弟对帝国决绝的疏远令他无法感到任何愉快。 佩图拉博沉默地改变自己的态度。 他本不该指望轻易地和所有新原体依靠三言两语就把对方带回帝国,但过往的顺利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保留了这样的期待。 血侯平和地点头。他的面容在不怒不笑之时,尤其地凸显出作为基因原体的高贵。 “在前夜的宴饮中,以你们的智慧,应当得以看出阿斯杜巴尔与我的行动轨迹。我们借用了剧团的存在,给宴会厅中所有人的死亡一个合理的理由。” “如果当日并无此等巧合,我将只能暗杀数个我尤其不喜之人,兴许我将按照厅堂内灵族的眼眸颜色来分类。” 他刻意地笑了一声,以此注释其分类准则只是谈话中的一个玩笑。 “为此,我以血伶人康拉德·科兹之名,代黑心阴谋团之主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向你们道谢;同时,考虑到我意在将科摩罗纳入我的秩序之中,我希望与你们达成一些可能的协作。” “我能为你们提供的,包括如今血伶人的部分科技——虽然人类未必会需要,以及未来掌控科摩罗后的部分军事和资源。” “那么,你们能提供怎样的支援?” “我不会将帝国远征军的鲜血浪费在此处,因此仅有我自己,莫尔斯本人,以及我们的能力。”佩图拉博回答,隐去星神碎片和图丘查引擎的部分。“同为基因原体,我相信你对我的潜力有所认知;而我的擅长之处,在于技术与指挥。” “有事找我,我根据情况告诉你我能不能做到。”莫尔斯随意地说,“另外,有事要找那个剧团,我可以给你转送信息。你认为我们足够与你协作吗,血伶人?” 说到这里,莫尔斯放下一滴未碰的酒瓶,上身前倾:“哦,在这之前,我还有一项要求。” “希望我回归帝国,听从帝皇号召,带领军团征服银河?” “我可没有问这一点,康拉德·科兹。我想提问的是,作为依靠网道穿梭的种族,灵族对网道究竟有多少认知?维修?建造?识路?” 工匠的问题令血侯的左眼迷惑地眨动了一下。“一个很好的问题。”他说,“意料之外的疑难。” 他的视线滑向侧面,在短暂的思考后,他给出回答。 “科摩罗依附在网道之上,创造飞地,链接路径,自然生长。我们与数个区域通航,舰船透过门扉络绎往来。仅我本人而言,我常用的载具中的确保存有部分黑暗幽都周边的迷宫航线,但更多的地图,我不曾收藏。” “另外,大陨落过后,”提及这一词汇令他面露微笑,“诸多原有的古老通道皆已在风暴中破碎。恐怕旧有的地图也多半有过时之嫌。此等回答可否令你满足,莫尔斯?” “尚可。”莫尔斯说,“你呢?” 血侯轻而又轻地起身,泛白的衣摆裹住苍白而瘦削的身躯,就像一缕来自死亡之午夜的夜鬼幽魂。 “当我重建宅邸时,我从未将访客纳入考量,帝国人。”他说,扫了一眼佩图拉博的钢铁躯壳,肃穆的面容转变为冷酷的微笑,“若汝等并不介意,便使用那些未上锁的房间中的任意一间吧。我想你们也无需床榻枕被。” —— “莫尔斯,可以联系到——” “不要急躁,大机器人。我正在满银河地寻找现在的你身在何方,你难道认为这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莫尔斯半躺在座椅中,意志触碰着灵魂之海的阴影。 先前帮剧团扮演饥渴的祂之时,他当然无所谓将科摩罗整个爆破,于是大胆地直接模仿了极其微量的极乐天给他的固有印象,以达到更好的演出效果。 不过现在,为了避免联系佩图拉博却不小心在他要找的对象身边召唤出一沓各色恶魔,莫尔斯只能慢悠悠地一点点在亚空间深处探索。 “我和另一个我中间理应存在神秘学联络……” “是啊,所以这一个你理应不存在。”莫尔斯睁开眼,转头看向正在室内徘徊的钢铁人偶。“如果没有星神碎片,一个和本体断开联络的躯壳就不应该动弹。我觉得你该感谢扎胡拉什的贡献。” “我不如赞美帝皇,莫尔斯。”佩图拉博停住脚步,机械运动的嗡嗡声终于暂时消停。 “看你这样子,你不如赞美欧姆弥赛亚。” “停止玩笑吧!” “好。”莫尔斯果真停止了他的玩笑,这反而让佩图拉博有些错愕。 工匠站起来,座椅在他背后消失,室内的陈设只剩空中的吊灯和一张加长沙发。这是他们找到的家具最多的空房间,而其他房间,则几乎是字面意义地空无一物。 不难想象康拉德·科兹接手这血伶人的巢穴时,是如何被追求高度清洁的癖好所驱使,一间接着一间地将原本的家具全部扔到外面的河流或破碎空间内。 莫尔斯走到窗边,看着外部的其他尖塔在道路两侧扭曲,破裂的栏杆从塔楼的一个阳台上坠进粼粼的黑水,一只具有恶魔般的煤黑色皮肤,并且浑身长满病态的翠绿禁忌符文的生物一晃而过。 “我知道你对帝国的状况十分忧虑,佩图拉博。你不知帝国远征进展如何,钢铁勇士现状怎样,担忧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有我们帝皇的秘密大计划推进程度。但我想,你并没有真正缺席这一切。” “给你自己多一些信任,佩图拉博,就算没有附加的复数身躯,你也能做好一个基因原体需要做的一切。”莫尔斯说。“不论是那一个你,还是这一个。” “至少阿尔法瑞斯回去汇报了我们的行踪。”佩图拉博吸了一口气,风从他的金属肋骨之间流出。 “所以不必担心,机器人。”莫尔斯乐此不疲地用着他刚为佩图拉博选出的新代称,“我们只是在给帝皇干活,将图丘查引擎押送回泰拉。只不过这件工作的耗时有些长过了头,中间还蔓生出稀奇的旁枝。” “帝皇,”这个单词勾起了佩图拉博先前的未竟疑问。康拉德·科兹提到了太多难以解读的内容,但其中有一个名词格外吸引他的注意力,“我记得康拉德提到过……‘伪帝’?他指的是谁?” 莫尔斯扶着窗框笑了起来。“还能有谁,佩图拉博?” “他为什么要这样称呼帝皇?”佩图拉博不愉快地拧眉,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机器身体只有一半的脸有眉毛,于是换成将两只手十指交叉拧紧。 “我倒没发现什么时候你开始如此尊敬人类帝皇了。”莫尔斯转回身。“还记得吗,康拉德·科兹是个眼神不太好的预言者。很显然,在他预见的世界里,有人这样喊帝皇,然后我们的第八原体觉得这念起来实在太顺口了,或者别的什么杂七杂八的原因,就跟着喊了起来。” “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念着他的名字。“他是一个……” 他从自己的词库中搜罗着恰当的形容,最后他给出一次单纯的摇头,用动作涵盖更多的感情。 莫尔斯接下佩图拉博的话:“一名难以评述的独特基因原体,一个癖好古怪的高自尊戏剧性疯子,一只被痛苦缠绕的鬼魂,以及一位清楚地认知着自己的所有行为与目标的午夜君王。尽可以将这些话带去,因为……” “……这正是说给我听的。”康拉德·科兹喃喃目送为他传话的曼德拉和它浑身的翠绿符文一并消失在黑暗深处,抛出手中的短刀。 刀尖嵌入在墙壁上悬挂的一幅被撕毁至只剩半块帆布的画像正中,金属刀身轻微地颤动着,数秒后,和康拉德的笑声一并渐趋静止。 <\/b> 第11章 暴君、奴隶、化身 <\/b>“我误认为你会亲自折磨他,血侯。”维克特坐在处刑坑上方的露台中,不动声色地适应康拉德·科兹室内装潢的简陋,比如这把除了支撑身体的本质功能外,毫无舒适可言的硬质座椅。 他本人则仍然在探索最合适的艺术风格,以最大程度地凸显身为统治者的尊贵、威严和恐怖。 “我无需以痛苦为食粮,亦可保全我的灵魂。”科兹躬身撑着带尖刺的黑铁围栏,整理着他的一个道具小包。钩子、刀片、长针、注射器、手锯和镊子,他时不时就要用到这些小玩意。 在露台下方,他的收藏们正在追猎一只狼狈的灵族,更准确地说,那是一个被剥离了除支撑正常行动外大部分附加生体改造的血伶人。 康拉德·科兹精心编排了他继承来或猎捕而来的收藏品,将日复一日的围猎视作对未来大型战斗的预演。有翼的鸟类和它们锋锐致命的利爪,搭配地面作战的遗骸和畸人,以及为他作战的其他有灵族群组成的快速部队和远程火力,他全面而耐心地布置着战争中需要的每个环节。 康拉德·科兹并不抗拒对人类的使用,但以他的话说,他挑选人类奴仆时,具备一套特立独行、毫无普世特征可言的私人选择观念,“恪守着他肮脏的心灵能给出的最高准则”。 “你总有你的理由,康拉德。伱正发展为一名稀世罕有的顽固暴君,在定量的虐杀后仍不去处刑你的仇敌,而是过分长久地玩弄他,为你统治的根基埋下隐患。”维克特嘲笑道。 “不,不。”科兹柔声嘶语,“暴君之位是属于您的,我的奴隶。” 维克特神色不改,将康拉德语句中多余的词过滤而去。“按照约定,至高之位的一半将属于你,我受苦受难的……友人。” 科兹的笑声变得刺耳。“这能让你满足吗,维克特?你对权力的渴望一如你族大敌在尘世的化身,永远饥渴,永远贪婪。不,我可不想看见你在我的身后刺穿我胸膛的一天,因为你将不足以杀死我,而我将不得不与你为敌,因为你的背信弃义。” 维克特笑了笑。“那么,你又想要从永恒的科摩罗中寻求何种高过权力的嘉奖,康拉德?” 康拉德·科兹的嘴唇遗憾地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模糊地咕哝起一首轻巧的二拍子小调。“那些野狼是什么品种呢,森林今日飘落着暴雨,永生的人不止一个,夜里灯火通明,我有与你共同的血,小小皇帝偏居一隅,你跪在地上,求你的朋友放过你的敌人……” 维克特摘下头盔放在旁侧的矮桌上,镇定地竭力控制着手指的稳定。 看台下方,尖叫而摇摇欲坠的生命正在增多。 刀锋上一次次地闪烁着明亮的白光,这并不让任何事物显得更加纯洁。在康拉德放进更多对抗的奴隶后,他们开始从对方的眼窝里抠出湿热的眼球,怪诞而愤怒地吼叫,不同物种的内脏接连地掉落在处刑坑今日刚刚经过清理的黢黑地面上。 血在冰冷的无机物上流淌,作为生命无尽活力的证明。 伊莎,维克特突然想到。无数个千年以来,灵族的社会中一向以生命女神伊莎作为纯洁的代名。但生命本就落幕于枯骨,诞生自血腥。真生子在这世界上伤害并掠夺攫取的第一个活物,正是他们无辜而纯洁的母亲——孩子必然让母亲流血。 “我见到了我的亲人,维克特。”科兹突然开口,提起亲人时的平淡几乎让维克特以为自己听错了单词,“你也见到过他,在太阳教会的晚宴上,那个机器巨人。” “瓦尔?”维克特回忆起当时出现的那台陌生机器,和另一个扮演饥渴者的古怪演员。 一个笑神手下的末日言论宣传者帮派,当然会安排好他们演出中的每一环节。他从不因这些花衣灵族的疯癫而低估他们行事的理智。 “瓦尔,是的。”康拉德·科兹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苍白如鬼魂的脸上增加了一抹对血伶人而言过于真诚的微笑。“那个愚笨的机器。我一度还以为他会是怎样的难缠之敌,不,他扭曲黑暗而沉沦的心已如斯明亮。” “他的姓名?”维克特问,并不收敛他试探康拉德·科兹对他口中亲人的保护程度的行为。 科兹手指一转,将一把短匕抽出,反手掷向维克特。 黑暗灵族瞳孔一缩,缓慢而颤抖地呼吸着,移开挡在心脏处的苍白左手,双目紧盯康拉德·科兹,同时将贯穿左掌的匕首一点点从血肉中抽出。 科兹对着处刑坑拍了拍手。梦魇与曼德拉从阴影中出现,熟练地将血伶人的小宠物一个一个带回笼中。水阀开启,高压的水柱开始冲洗整个漆黑的场地,将血污与骨渣一并带走,送入塔外波光闪烁的黑水长河中。他没有仆从。 他离开黑铁的栏杆,转身走向维克特。 “你需要支付你的补偿,康拉德·科兹。”维克特向科兹展示他受伤的手掌,俨然已将科兹的喜怒无常作为索取回报的筹码。 科兹摇了摇头,黑发与他身后的处刑场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唯有光滑发丝上的几缕闪光将他与黑暗作出区分。 “我会付出代价,维克特。我会的。但不是今日,也不在明日。”他漫不经心地低语着,“现在,让我看看要如何在五分钟内医治你的手。” —— 康拉德·科兹倾听着进入设有密封防护罩的房间之内,满意地感受到墙壁内的合金以及其上附着的立场运转完善。 另外,室内设立的许多印记和符文也未受干扰,这证明至高天的力量并未对这间监牢造成渗透——即使他亦不认为赫克萨凯瑞斯会愚蠢到向帷幕背后的未诞存在求援。 “你好,康拉德。”赫克萨凯瑞斯的理智仍然存在,事实上,他甚至十分清醒。 “享受今天的盛宴吗,”科兹平静地问,“老师?” “并不算坏,但我仍然为此感到失望,你在浪费我们参与在伟大的血肉艺术中的时间和精力,”赫克萨凯瑞斯模糊的脸部依然具有表达不满的能力,“那些天灾的背肌力量仍然大有增强的潜质,而且你甚至将你的工具库也一并放入场内。他们全然无法在此等烈度的角斗中发挥作用。” “折磨,”科兹说,“只是一件工具。战斗亦如此。血肉的技艺在满足心底的暴力渴求后,并无进一步深究的意义。” 老血伶人的面部肌肉抖了一下,对其学生离经叛道的怠惰感到相当程度的气恼:“你继承了我的塔,却这样糟蹋它!” “你把我的能力看得太低了,赫克萨凯瑞斯。”科兹假惺惺地哀伤着,他浮于表面的程式化悲伤极快地转回阴冷的漠然。“你们才是让时间在你们身边白白经过之人。” “你要什么。”赫克萨凯瑞斯换用了更加干脆的问题,决心终止科兹对他的质问。 在他那枯萎而黑暗的灵魂深处,他对康拉德·科兹的欣赏在新任血伶人将他锁进深牢的那个刹那达到巅峰;然而后来,这名极具天赋的学员却不停地将命运赐予他的才能,浪费在无趣的凡俗权力争夺游戏中。血伶人因此渐渐对他的行事产生微词。 在科摩罗,能够逆转地位,猎杀其上级的低等人不会受到贬低——被直接挑衅利益者当然会搬出另一套说辞,这点暂且不提。 从极乐天的尖啸中顽固地幸存,科摩罗人生而在堕落中不断地向无秩序的深渊中深入,而他们生来却具有向专制的顶峰攀登的渴望,这使得所有的尊严和野心成为此地最高等的品德,才华与暴力则是无二的评价体系。 能够在劣势的局面,一步步爬上高层的科摩罗子民,自然能展现出更受崇敬的光辉。这意味着毋庸置疑的雄心、欲望和能力。 “我想要一件……不值一提的东西。”科兹漆黑的眼睛沉浸在思考的光泽中,他的话语并不快。“我想知道一些关于迷宫维度的消息。” 这不像康拉德·科兹平常会关心的内容。赫克萨凯瑞斯知道血腥侯爵最近与他的同伴对参与科摩罗的王座争夺战颇为热心,他不应该在此时突发奇想,产生闲心去关注科摩罗之外的网道。 老血伶人和善地问:“你对网道缺乏了解吗,康拉德?我们的迷宫中包含着无数的次级界域和卫星王国,有些收藏着在饥渴的她诞生前便遗留至今的遗宝,有些则通向部分软弱亲族所在的世界。你是想寻找某一个特定的目标吗?” “地图。”科兹说,“我要了解网道本身。” “那声尖啸摧毁了太多瑰宝,包括与地图相吻合的道路。” “我只需现存的地图,赫克萨凯瑞斯。越全面,越符合要求。”科兹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变得烦躁,他用牙齿撕破了他的嘴唇,舔舐自己甘苦的血液。 老血伶人扭动了一下。 “在灾难降临前,有一群人尤其喜欢送出关于末日的预言。那些末日教派的疯子,永无止境地宣传着他们关于最终毁灭的预兆,实在惹人厌烦……但他们却与他们的信仰神一起,逃过了饥渴的狂嚎,躲藏在我们的庇护所深处,不见踪影。” “继续。”科兹用拇指抹掉流淌到下颌的血迹。 “没有人能找到他们,那些花衣服的吹笛人。”赫克萨凯瑞斯说,“但他们的珍藏中,无疑拥有一幅最为完整的地图。我还能给你更多的建议吗?我想不到了。” “没有人能找到那些花衣灵族?”科兹重复了一次,不做评价。“作为奖赏,下一次的角斗安排会更具艺术,而我将为你提供更多的……战斗工具。” 他抽出一把搁置在木架上的短刀。 “我不想修复你,赫克萨凯瑞斯。还是老方法,你死,我复活,这样操作更简便。你觉得如何?” 在老血伶人给出回答之前,科兹就开始了行动。 —— 莫尔斯以最快的速度让书页哗啦啦地在他手中翻过,直接调用灵能读取着每一本书籍每一页上写下的内容,在他和佩图拉博面前,还有一整个教会的图书馆需要翻阅。 “港口情史、克拉拉赫家族的繁荣传说、午夜故事合集、一百个对末日预言的驳斥……我开始觉得这个小教会只是在用他们能从集市和街头买到的所有地摊读本来填充他们该死的灵族藏书室……不要催促我,佩图拉博,你觉得我是什么,无所不知的超级特工吗?” “不,莫尔斯。”机器人的两根钢铁指捏起一本对他的手掌而言过于小巧的书籍,“这里有一本灵族神话叙事诗。” “哇哦,终于,”莫尔斯放下他手头的一堆无用杂书,“只有一本叙事诗,你选择的这个教会可真是虔诚极了。” “他们正称呼我为瓦尔化身。”佩图拉博说,“这就是实用性虔诚带给我们的优势。” “哦,就算你的兄弟康拉德·科兹直接跑到凯恩神龛的大本营,他也不会被梦魇敬为凯恩化身。”莫尔斯回答,“你把自己变成机器人可真是个出色的选择,内外皆钢的铁之主。” “谁要做瓦尔化身!”佩图拉博有些恼火。“我又不是异形!” “我觉得不错,这正好和你某位兄弟的金色大只佬称号对应。”莫尔斯从佩图拉博手里接过叙事诗集,边翻阅边随口调侃,“希望这二十年里多恩和安格隆已经开始参与网道修建了,我不觉得马卡多和帝皇会让此事搁置……瓦尔的下落呢?欺骗了战神和凯恩,被愤怒的凯恩钉死在他的锻造台上,就没有后续了?” “谁知道。”佩图拉博耸了一下他的铁肩膀,顺滑无锈的感觉让他对自己的手艺增添了少许自豪。 他站起来,去拿新的书籍,突然想到一件事。 “网道没有保护灵族。”佩图拉博说。 “任何外部的保护罩都无法阻止扎根于带毒土壤的鲜花枯萎。” “不,我是说……”佩图拉博犹豫了。 “你是说,有灵族的前车之鉴,可知人类就算掌控了网道,也未必能永远地存续下去。” 莫尔斯翻过一页叙事诗,他很少这样直观地意识到在叙事中夹带过量修饰、隐语和譬喻是一件多么折磨他人的事情。 他继续说:“但首先,我们得先找到一个办法,将人类重新联系成一个整体……之后的事,就交给帝皇和他远征结束后的无尽时间去考虑吧。” 新年快乐 <\/b> 第12章 王庭之始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抵达科摩罗地下最古老的深邃坑洞。 血伶人们,一个千年又一个千年地居住在黑暗之中,越发沉溺于偏执的鲜血幻想,将血肉的美视作唯一且最高的艺术,甚至那些干枯萎靡的精神和灵魂中无底洞般的虚假救赎。 这甚至时而让他不禁思考,此等极度的偏颇和傲慢的姿态,又和灵族那些走上另一种生存道路的软弱亲族,有何本质上的区分? 在捕捉到今晚他邀请的最后一名血伶人走入迷宫般的螺旋巢穴后,康拉德·科兹轻巧地落回地面,悄无声息地跟踪着那条改造成亮色金属的发光脊柱,踩着满地凝固的血肉和骸骨混合物,沿着无数个螺旋中一系列特殊的神像标记,去往最终的集会场所。 他清洁的习惯掩盖了任何可疑的气味,这让他的追踪变得更加顺利,就像以往的每次暗杀时一样。 灵族——或者说被维克特决心改名为黑暗灵族的这一灵族分支,为了在这危险的世界延续其脆弱的生命,他们对疑虑和危险的感官预兆几乎具有着与生俱来的超凡敏锐。因此康拉德·科兹不介意用任何方式增加自己的实力。 他真心地那么在乎自身的洁净吗?科兹很高兴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纤细却足以隔开钢铁的丝线隐藏在走道之中,更多的毒液发射装置和种种俘获设备则隐藏在布满黑褐粘稠流体的墙壁背后。有些血伶人会通过辅助记忆的药剂来顺利克服巢穴中隐藏的危机,让记忆药剂带动他们的血肉身躯。 他所跟踪的血伶人就是这样做的。 但科兹不需要。 他在门外的阴影中窥探,愉快地确认到场的血伶人比他预期的更多。 一个,两个……八个血伶人已经在金属包边的长桌旁和谐地探讨起各自的科研经历,带有注射器或神经毒素枪等危险品的附肢要么放下了武器,要么将武器藏得更不易觉察。 科兹决定小小地迟到一次,在暗影里倾听这场具有价值的学术研讨大会。他闭上漆黑的眼睛,让声音通过气流淌进自己的耳朵,分辨着每一个细微的语气差异背后的内涵。 五分钟后,有一个血伶人提到科兹。 “我们名号响亮的血腥侯爵还没有来吗?” “放心,埃利奥特,尽管他刚当上血伶人不过几年,血腥侯爵也不会就这样死在重力陷阱中的。” 另一道声音低哑而冷酷,难辨讽刺与否。 “你最近的研究有突破吗,”倦怠的声音加入谈话,终止了关于科兹的议论。“瓦基拉·尤里斯?” “我的剧场需要赞助商。”冷硬的女声回答,一些金属的肢体无序地敲打着地面。 科兹暂且停止呼吸,完全地专注在倾听和记忆中,判断每一名血伶人的身份、能为他创造的价值,以及各自精神状态的稳定性。 他不关心这些人是否对他抱有爱戴或厌恶,这是所有影响因素中最无关紧要的一条。 “如果你需要赞助商,尤里斯女士。”第一个开口的血伶人说,“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个家族,这不与康拉德想要在此建立的协会冲突……一个古老的家族,在次位面存放着足量的黄金和绿松石,用以使他们从夜以继日的疯狂中饱腹。” “名字。”瓦基拉·尤里斯吐出一个单词。 “康拉德·科兹。”科兹回答。 血伶人们从长桌边转过头,数十条义肢如蛛腿张开,一张张戴着兜帽或骨质面具的脸孔杂乱地看向一片深入室内的阴影。 在暧昧迷蒙的阴影深处,隐蔽的侧门忽而“嘎吱”地轻响一声。 在无限拉长的门轴发出的刺耳噪音之中,康拉德·科兹仅着一件宽松皮衣的庞大身躯躬着腰从那扇窄门中轻盈地滑出。 在一次放缓的转头,他被黑色长发遮蔽的苍白面部,逐渐全无保留地展现在八名血伶人的视野之内。 “有问题吗?”科兹带着轻柔的笑意提问,“我的名字正是康拉德·科兹,诸位。” “伱迟到了。”瓦基拉·尤里斯说,“给我们一个理由,你是宴请我们的主人。” “理由。”科兹行走时没有一丝声音,他来到长桌的短侧,双手撑着桌檐,弯下过于高大的身体。“没有理由,除非你们中的任意一个……愿意猜测。” 血伶人们在面具之后沉默。 “好吧,我来。”一个隐藏在干扰立场中的血伶人用他背后的两根附肢站直,他设置的立场足够使得绝大多数灵族的失去对他本人的正确感官,“你藏匿在阴影中,枉顾我们的尊严,监听我们的谈话。现在你听够了,血侯,你作何感想?” “你想要什么。”科兹说。 “什么?” 科兹低声地笑着,笑声仿佛卡在部分只在科兹本人脑海中回荡的旋律上。 “你猜对了,加比亚德,所以你想要什么奖励?一张起始就更高的席位?科研资源的倾斜?更多的金钱赞助?给我一个答案,为了你正确的猜测。” 血伶人之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以非肉体的身体附属部分的摩挲和服饰的碰撞作为表象。 加比亚德不愉地关闭干扰立场的发生器,苍老的皱纹堆满他变形的身体。 “你要学会尊重,康拉德·科兹。”加比亚德的声音衰弱却高亢,“不要与我们玩弄权势,故作把戏,蔑视尊严。专注于血肉艺术之途,这是黑暗中的真实之径。年轻人。” “专注于艺术之道,直到未来的科摩罗中再无汝等的一席之地?”科兹饶有兴趣地看着老血伶人,慢吞吞地说,“直到所有贵族身边都围绕着私人使用的血伶人作为无关紧要的弄臣,我们必须为贵族服务,才能换取可怜的一笔研究资金?不要假装你们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语调骤然压低:“我欣赏你对你心中条令的坚持,加比亚德。很可惜,那不是我的条令。坐下,坐下。” 瓦基拉·尤里斯率先转头看向加比亚德。苦痛剧场的女主人的举动起到了带头作用。数秒之后,加比亚德重新坐下。 康拉德·科兹扫视一圈,确保每个人都正在注视他漆黑的双眼。 他施施然地两指拽出卡在长桌下方的一把椅子,坐下,活动了一下他的肩颈。 “让我们回忆一下,诸位。”他说,“回忆曾经我们的地位。贵族和教会,没有人敢冒犯我们的尊严,就像我今天冒犯了你们一样……” 他突兀地笑了起来,面部抽搐着扭曲。科兹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脸,缓慢地揉动着脸颊,直到痛苦的肌肉重新放松。他吐出一口气。 “但是,现在呢?现在他们还一样地尊重我们,高看我们,为我们无偿地提供我们渴求的一切珍贵资源,只为我们能在必要之时,赏赐他们一份复活的机会吗?” “不,我的朋友们。从血巢里出来,闻一闻科摩罗的空气,倾听分裂的预兆和步枪的躁动,以你们的敏锐,你们真的对世事一无所知吗?” “不,你们早就知道了,你们早就觉察到科摩罗空气中的这份……微妙的颤动。否则,你们这些行走在高贵道路上的前辈,怎会甘心屈尊至此,听我这么个离经叛道的稀奇怪胎在此大放厥词,声称要建立一个迟早要将所有血伶人囊括在内的新协会!” “我们是怎样的人?我们空有技艺,却无权力!我们各自为政,松散无依。我们的技术可以传承,就连我这般初出茅庐的愚夫,都能学会一手复活的伎俩!血伶人这一群体受到尊重吗?是的!但我们的个体值得尊重吗?不!” 康拉德·科兹高昂的语调倏然下坠,和他因苦痛而蜷缩的身躯一起重新舒展。 “我们看似不可得罪,但我们中的任何一名个体……都是可以取代的。”他轻声细语,“一个不够……无私奉献的血伶人,当然可以被未来的统治群体撤换,被另一名索求的更少的同类取代;毕竟,血伶人的数量,和贵族家庭的数量相比……在未来的局势平定后,也许我们会变得有些……太多了。” “我理解你的想法,康拉德。”瓦基拉·尤里斯将三只空着的手一同叠在桌面上。这张长桌表面同样没有一丝灰尘。“你有何妙解?” “很简单,我们,嗯……”康拉德说,“统治科摩罗。” 他的话引发了一阵哄笑,这阵笑声并非出自嘲弄,而是出自对戏剧性场景的一种普遍追求——因为科兹本人为这阵哄堂大笑带了头。 他堂而皇之地嗤笑着他自己,逼迫其他人跟随他的节奏而纵声欢笑,将室内冰冷的空气点燃到令人紧张的温度中。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朋友们。”康拉德·科兹单手下压,如乐队的指挥一样,让笑声渐渐停止。“我想你们要询问我缘何如此痴心妄想,或者,我替你们提问,‘听起来真容易,那要怎么办呢’,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吗?好的,好的……” “纷争已至。”瓦基拉说。 “我赞美您的直言,尤里斯女士。”科兹说。 “我很荣幸,康拉德。”尤里斯的笑容中毫无感情。 “是啊,就像瓦基拉说的,纷争已至,牌局正在重洗,旧有的规则正崩裂碎解,往昔的荣光即将作为全新永恒之城的血色根基……在你们忙于为自己寻找新的赞助商,或者说,让我们把这件事弄得更直白,‘主人’的时候,我正在……成为我自己的主人。” “科摩罗是一座港口都市,朋友们。纵使她繁荣昌盛、富足而伟大,上层的尖塔与底层的磨坊间相隔无数个层级,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冰山一角,她仍然是一座网道中的港口之城……” “而我的伙伴,阿斯杜巴尔·维克特,正在接手他创办的阴谋团的第三个港口。琥珀与黄金流淌进我们的口袋,朋友们,我们空虚的宝库正在日渐满溢,而贵族与教会则忙于同彼此竞争,无法望见这不值一提的小小社团……” 康拉德·科兹摊开他的右手:“在另一边,朋友们。我也获得了一些全新的友情赞助。有人,有任何人,愿意说一说吗?” “太阳教会的灾难性晚宴。”另一名血伶人说。“你竟然敢于和笑神的疯子信徒合作,康拉德。” “很好,泽科。”康拉德点头,“大陨落的发生已经证明了花衣小丑的末日预言,而他们很有实力,这不是一句玩笑,朋友们。挑衅丑角者,将要面对真正的嘲笑。” 加比亚德重新打开了他的干扰立场,似乎这能给他更多的安全感:“你想做的是与整个科摩罗的贵族体系对抗,康拉德·科兹,这足够吗?贵族与教会才是同一层面的竞争对手。如果是我,我会认为与一部分的权力者合作,去对抗另一部分,才是更有成功空间的……” “不,不,不。”科兹轻蔑地连续否定了他,“我们必须否定过去一切的堕落、亵渎、荒诞、脱节、分裂、痛苦和混乱,才能偿还我们犯下的所有滑稽的过错和苦涩的沮丧,以及争取更高的、将要完全支持我们的一股高阶的力量……你们知道我指的是谁,我挚爱的朋友们。” 加比亚德不安地摇头:“万神殿根本是个玩笑,康拉德!你不能和那些花衣服的小丑一样,不断重播那些古老的神话,那在现今早就无关紧要了!” “是啊,往事已了,唯余将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还有争取到他青睐的可能性,加比亚德。”科兹说,“他对科摩罗充满厌恶,但他尚不希望看到我们的永恒之城彻底沦丧于混沌的灾厄。” “瓦尔化身。”加比亚德低声咕哝。 科兹笑了,这个笑容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真诚,就像在座的几名血伶人都是相识数百年的老友,而今天展开的,也不过是一场再和谐不过的餐后茶话会。 他毫无保留的笑容甚至激起了其他人的一份头晕目眩的感动,尽管这份感动迅速回归为对更大危险的预警。 康拉德·科兹没有否认加比亚德的话,也没有作出肯定。 血侯眼中闪烁着恶意的愉快:“那么,欢迎加入夜鬼王庭,我亲爱的朋友们。” —— “如果我没有记错,”莫尔斯说,“我们有两天没有见到你兄弟了,佩图拉博。”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想,虽然他什么也不对我们说。”佩图拉博继续试着修复一件教会中的机械小作品。“而我却无事可做。科摩罗不是人类的舞台。” “至少你彻底收服了一个小教会,也不算一事无成。” “哦。”佩图拉博掰断了机械的一根竖杠。 莫尔斯活动了一下手指:“看你如此无聊,就去拆一份礼物吧。十分钟之内,前厅会有人来拜访,我对此充满期待。” 第13章 康拉德的小发明 佩图拉博认为,加比亚德是他在科摩罗遇到的第一个正统血伶人——康拉德·科兹当然不能计入其中,那是帝皇的子嗣,他的血脉之亲。 血伶人的身体被一个复杂的干扰立场遮盖,相较于光学物理上拟合的误导性栅格和伪造折射,这个立场同时源源不断地向周围辐射出足以刺痛灵魂和心智的神经毒素,无声篡改其他灵族对他的认知程度。 很不幸地,他为隐藏面容和身躯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在佩图拉博由星神碎片供能的机械之躯下土崩瓦解。 铁之主能清晰地看见那张憔悴而死白的脸孔,遍布皱纹的身体和噩梦般的丑陋微笑。他看起来饥饿而紧张,被失去弹性的皮肤包裹的颧骨和眉骨之间,如萦绕浓烟的黑石般古怪的眼睛里反射出尖刻的光。 +我在。+莫尔斯对佩图拉博说,精密地操控着亚空间的能量,准备做一些超规格的事,同时没有触及任何可能存在的警示设备。 好吧,佩图拉博想,做好装神弄鬼的准备。他允许自己空洞的机械眼眶中亮起一团明亮的黄光,取色自钢铁勇士军团惯用的双色条纹中,较为醒目的那种颜色。 他的金属结构开始运作,失去外皮的半个身躯上,血肉皮肤的活生生的幻象在一段时间内出现,又在观测者的一次眨眼后消失,如此往复循环。 近日来与他的机械身躯结合愈发紧密的星神碎片,则将流动的发光电弧注入他关节的运转和肋骨的呼吸之间,让电光在他的一举一动中时隐时现。 加比亚德和他的遗骸仆从在教会的大厅中焦虑地等待。 他从不相信关于瓦尔化身的传言。 先不论万神殿的传说早已销声匿迹,以追逐美学而非道德,精神而非俗世闻名的匠神瓦尔,却在大陨落已经发生的数十年后,突然将一台化身扔进永恒之城科摩罗,这显然是完全说不通的无理由之举。 考虑到教会主动造神以稳固地位的传统,他宁愿相信这又是一家小教会可耻而荒诞的愚蠢把戏。 他的信念在见到佩图拉博的第一眼便分崩离析。 血伶人黑暗的心智忽而被某种庞大而冰冷的智力意识握在空洞的手掌中,掌控并进行评估。 这个冷酷的存在并不仅仅源自机器所在之处,它寄宿在整个昏暗的空间之中,呼吸带来的寒霜卷成数字和符号的洪流,从他的胸膛和颈背上直接穿透,带来强烈的扭曲和错位,并不断地延伸出空腔中的震动。 刹那之中,他将此等不详的可怖预感和前往科摩罗之外时饥渴大敌的凝视进行了类比,惊恐地发现,此二者之间存在着一种相通的共性,即皆非灵族人力所能企及的亚空间共鸣。 “停。”钢铁巨人说。他眼中的明黄光亮消散而去,室内的压力也随之如烟雾和微风般渐渐消退。加比亚德试着移动他尾骨延伸出的两条附肢——它们已被冰霜冻结在地。 砰。血伶人没有去看,但他知道那是他饲养的一个遗骸仆从倒地带来的碰撞声。无从抵抗心智上的压力,那名仆从刚刚把自己的喉骨折断。 “我听闻,”机器人偶缓慢地说,语调平板,语法刻意,仿佛仍然在适应现今的灵族语言,“你要向我献上礼来。” 加比亚德竭力将他的视线从机器人附近漂浮的黄金符文幻景上挪开,停止思考那些以乍看之下毫无规律的方式排布的灵族文字,到底意味着怎样深奥的玄妙深秘。 “是的,化身大人,”血伶人谦卑地弯下他本就弯曲的身体,将自己的表情扭曲成一副恭敬的模样,深知机器人偶必定能够透过干扰立场,看见他的真容。“我希望向您展示,我最新的科技研究成果……” “停下。”机器人偶拥有表皮的半张脸兴致寥寥,“你,用谁的名义,来到我的眼前?” 加比亚德精神集中,估计着他给出不恰当的回复后,机器人偶会给他怎样的惩罚。 他在这台机器中看不见任何对伊莎子嗣的怜悯,即使瓦尔正是神话中为伊莎将眼泪锻造成魂石,赠送给生命女神的孩子们的那名神灵。 “您的侍奉者,康拉德·科兹,他向我们赞美了您,”加比亚德小心翼翼地说。“化身大人。” “谎言,康拉德·科兹不是一名侍奉者。他的纯净之心,在他的身体之内。”机器人偶平心静气,“而我,拥有我的名字。将它传播,我的名字,佩图拉博。” 加比亚德伪装的笑容消失了一个瞬息,对方给血侯的高评价不在他意料中。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名血伶人中的异类,能如此轻易地博得瓦尔化身——或者其他什么足够与神灵化身等价的存在的青睐。 康拉德·科兹和佩图拉博,他们相识了多久?彼此之间有过怎样的谈话? “是的,佩图拉博大人。”加比亚德顺从地更改了称呼,让心中因面对未知而产生的恐惧在快速的思考中下沉,“我会谨记您的命令。” 佩图拉博安静地看着他,眼眶中的黄光微弱而稳定地闪烁着。 “你,”他说,“何时从康拉德口中,听说我?” 加比亚德的耳后信号捕捉设备告诉他,此地没有安装监测装置。他希望真的没有。 “我们的集会上,康拉德说,我们要尊重您。”加比亚德谨慎地吐出集会一词。 “伱们的集会……”佩图拉博重复了一次,重音落在集会上。“同盟者的集会。” “是。” “很好。”佩图拉博没有追问,将话题从康拉德·科兹身上移走。“现在,展示你的礼物。” 在机器人偶的陈述句中,加比亚德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疑问,他枯萎的心脏在衰竭的胸膛中久违地跃动起来。结合前后的问题,他忽而得出一个令他警觉的猜测。 “我斗胆一问,大人,”加比亚德抬起头,“您在康拉德的集会中,担任着怎样高贵的职位呢?” “与你无关,血伶人。”佩图拉博漠然地说,锻造火焰的虚影在他缺指的手掌下方燃起,烧去了加比亚德说话的能力,令血伶人感到自己的嘴唇正在被烙铁缝合,“现在,展示礼物。” —— 佩图拉博不了解康拉德·科兹正在建立的血伶人秘会。 加比亚德兴奋地想着,下意识地活动着他恢复正常的嘴:康拉德口中的重要援手,却对他的夜鬼王庭一无所知。 康拉德·科兹在用虚构的盟约去欺骗他们,用语言的陷阱夸大对危机的形容。他与瓦尔化身的关联根本没有他所暗示的那么紧密。 在最好的情况下,无疑具有超人力量的“佩图拉博”对康拉德·科兹的赞许只是一种随口为之的客套,而他们之间的关联,则甚至没有深刻到足够共享重要盟约的地步。 那么,瓦尔化身的真实性已经被证明,而血腥侯爵的虚张声势也到了在合适的对象面前被揭露的时候——超凡的力量毋庸置疑,狐假虎威者可待揭穿。 有一点康拉德没有说错。血伶人们对科摩罗的局势变化同样做起了各自的准备。 科摩罗的画像正是由阴谋、政权和家族的颠覆与循环中淌出的黑色血液绘就,背叛的故事年复一年地重复。居住在城市底层的血巢中,上层的震颤中,空气中陡然浮起的灰尘当然足够引人注目。 在康拉德·科兹之外,加比亚德早早下好的另一手赌注,恰巧是太阳教会。 数日之前,教会组织的晚宴上爆发的血腥屠杀,严重地损害了教会的声望;加比亚德因此在教会和科兹两边权衡。 他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埋怨,如果夜鬼王庭只是一个结构松散的互助协会,而非野心勃勃的反叛者,他甚至可以两边一同选择。 但如今,教会的硬实力并未受损,而科兹所宣称的力量中,匠神化身已有假借其名之嫌,剩余的笑神剧团亦有此等欺诈之可能。两相比较之下,加比亚德心中已经有了倾向。 他登上重力飞船,将航向定为太阳教会的在甲板上俯视着从他脚下滑过的漆黑城市。 尖顶、天线与漆黑运河上横亘的长桥分割着底层的市区。上方,宣礼塔向被捕捉的黑日逼近,下层的永恒夜晚里,崎岖不平的区域则一层层地在间隙中生长,像钟乳石一样堆积着伸长。 远处的港口中船只在对接爪中穿梭,幽暗镜面般的网道传送门时而敞开,为这座宏大的城市捕获供其饕餮的食粮。 一声尖叫突然在飞船的侧舷爆发,加比亚德以不符合外形的敏捷避开一次攻击。带钩的利刃从他原本所在之处的胸前划过,一队滑板暴徒正毫无道理地对他发动袭击。 他在心中唾骂着,向舱室内躲避。这群劫掠之人简直胆大妄为! 暴徒的飞行器在俯冲中拉出光芒,和天灾的羽翼一起笼罩着他周围的昏暗天空,就像成群的蝙蝠一样向他冲来。带刀刃的滑板在他的飞艇外划出裂痕,暗淡的光线和带毒的碎片四处横飞,闪光爆发在飞艇的四周。 他的仆从用火力击落了少数几个,一只天灾的翅膀被滑板反光的剃刀意外割破,痛苦地从空中坠落。天灾与他们的卡宾枪和爆能枪游离在外,撕扯着船体的护甲,而更多的暴徒设法跳上了他的船,挥舞着地狱的长刀,毒晶匣枪里的双联弹药仿佛取之不尽,榴弹和手雷的爆炸声连绵不绝。 那些狂野的脸孔因暴行而欢呼雀跃,从拾荒与抢劫中获取的拼凑盔甲证明着其底层败类的身份。 加比亚德快步走在船舱之内,指挥自己的仆从去抵挡恼人的突袭,并催促舵手尽快脱离包围。他对和这些玩意纠缠毫无兴趣,如今却大有被围困的趋势。血伶人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他们看上。 争斗之中,另一艘较大的反重力飞艇向这边靠近,连串的分解炮在空中炸响,令袭击者的血肉纷纷扬扬地向下方坠落。 猎捕的锁链和长钩拉住了他的飞艇,将两者拽得邻近,一群战士从飞艇上跳至他的甲板,寻找他的踪影。 加比亚德没有贸然外出,即使这艘飞艇看起来像是一伙救援者,但这艘飞船的准时到来已经证明,先前天灾与滑板暴徒的袭击不是偶然。这是一起针对他的谋杀。 血伶人希望能找到机会,从这场困境中逃离。 另外,他注意到这些新来的战士怀中抱着的枪械似乎经过了某种改装,区别于常规的爆能枪或毒晶枪等等武器,他们的武器中填装着某种另类的弹药。这引起了加比亚德的警觉。 和他相隔一墙,战士们行走的脚步声先靠近,再远离,渐渐消失在他宽阔的感知范围之内。 加比亚德考虑着提前进行自我销毁这一逃脱方式。在巢穴中,他的一只耳朵正躺在空荡荡的水晶棺中。这意味着他随时可以进入汲取痛苦以复活血肉身躯的流程,即使这会耗费更长的时间,但他会享受那般蚀骨的痛楚,因为那等价于安全。 “复仇有十三条准则。”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墙外响起,加比亚德调动了他的观测装备。 他见到一个衣着普通的武士,穿着带有大量利刃的分段式盔甲,腰间荡着兽皮和铁钩,全覆盖的头盔上方扎着一缕在观测成像中并无颜色,但有极大可能如鲜血般猩红的红缨穗。 “其中有一条格言,如果你想要让某件事合乎心意,那就必须亲自处理。”那道声音说,口音骄傲而冷酷。武士对着墙壁开了一枪,转身退避。 加比亚德紧张了一瞬,向着远离墙壁的方向躲闪。没有突然的爆炸,没有相位的破碎,深知阴谋尚未终止,他紧绷的心并无放松。血伶人想要继续移动,他的腿突然变得无力。 不,他并没有失去力量,他的意识仍然清醒,向肌肉和植入物下达的命令依然清晰,但一些沉重的、外在的事物正从他的身体上剥落,温暖的保护正离他而去,冰冷的触觉刺入他裸露的肌肉。 他的皮肤正在开裂,完整地、毫无牵连地从他的面颊、手臂、躯干和萎缩的腿脚上剥落,变成一堆苍白的重叠的柔软材料,堆积在他的两根金属附肢之下。 加比亚德尖叫着,缓慢地,痛苦地拖着自己只剩肌肉、内脏和骨骼的身体,从他脱落成堆的皮肤中爬出,将深褐的血液和臃肿的血肉身体移动到更加靠近房门的地方。 在皮肤之后,他遭受的侵蚀深入到肌肉,纤维在一根根地绷断,像扭曲的蠕虫,落进淋漓的血泊。肌肉的崩溃不像皮肤一样整洁而迅速,而是更加迟缓与混乱,没有保留足够的完整性。 这更像是一种无关紧要的副作用,或者这种剥皮的血肉病毒的创作者在无心中随手创作的附加伤害。 “维克特……”加比亚德的哀嚎在他的声带断裂后终止。他已经回想起那个武士的声音,阿斯杜巴尔·维克特。他亲自找到他,使用了这种足以渗透任何防护的病毒,而病毒的发明者,则只可能是—— “康拉德·科兹,这个家伙……”一道阴影落在他身后,他的话语轻而硬,具有某种独特的讽刺效果。 他身后传来阴影捡起他脱落的皮肤的声音,接着,那些皮被随手扔开。 加比亚德倒在地上,他剩余的内脏和骨骼无法支持他做出进一步的动作。那道阴影跨过他的头向外走,而房门也在此刻从外侧打开。武士的战靴踏入室内。 “好吧,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阿斯杜巴尔·维克特。”黑影轻快地说。 “的确。”阴谋团执政官直接地说,“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另外,你的演出令人印象深刻。” 第14章 黑卡蒂的锋刃 不觉得九个血伶人太多了吗?是的,我是说,你的王庭……需要九名元老吗?需要一个大王,和八个宰相吗? 不,我想“八”会是一个更优秀的数字,一个更符合你的原体序号的数字。 这不是什么该死的见了鬼的数字命理学,你对十四号毫无意见,不,我们把这件事弄得简单些。我们考虑一下,“九”。 等到伱回归帝国,在伪帝的金座之下单膝跪地,乞求他宽恕你与异形厮混结交的罪恶,可怜地哀求人类帝皇不要将你从你的兄弟之中除名——就像你从未认识过的两名原体一样,到那时,你的兄弟们一听,“八名创始人”,啊,他们懂了,你是八号。 是的,九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数字,一个会让人联想到我们人人钟爱的尊贵天使的数字。当你屈服于痛苦的幻影,在泥泞的血肉中挣扎着沉沦,孤独而遭人唾弃地溺死在苦难的幽邃沼泽时,他欣然让圣血流淌,在往后的千年又千年中受到永恒的敬仰。 哈哈,你胆敢冒用他的数字吗,你这卑微的异形小蝙蝠? 这就是我决定挑选一名血伶人去杀死的原因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条。 “这是什么新发明,康拉德?” 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并未贸然揭开铁罐的密封口,科摩罗没有任何理智尚存者,会随意地打开一名血伶人赠予的密封礼物,尤其是在容器内甚至隐藏着一个内置的微小模拟立场,用于隔离绝大多数探测器的情况下。 “这并不新,阿斯杜巴尔。”康拉德伏在他的案台边,在调试着链接大量电线的控制台时回答维克特的问题。被固定在检查架上的长鳞异形时而发生剧烈地抽搐。“这是对于旧发明的一种……改进。” 他打开台上的另一个铁罐,托着罐底送到维克特眼前。维克特摇了摇头,从罐中取出一管密封良好的针剂,注射到静脉之中,再将染上他血液的针筒抛到空中,用撕裂枪击碎。 康拉德收回铁罐,打开一个抽屉,并用悬挂在控制台旁的干净手帕擦净他苍白的手指和长长的指甲。他从抽屉里捡起一颗子弹,在手中直接捏碎。 检查架上的异形忽而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它长鳞的外皮开始自行剥落,就像熟透发烂的水果被撕裂的表皮。 数秒之内,除去几道不可避免的大型裂口,异形的皮肤近乎完好无缺地从它身上脱落。在这之后,它的肌肉纤维也随之缓慢地断裂并落地。 “空气传播?”维克特问,听起来并不吃惊。“这需要操作者的绝对谨慎。” “是的,”康拉德微笑了一下,离开控制台,捡起异形脱落的那张皮,端详它表面细密而反光的黑色鳞片,就像顽固的孩子观察从沙滩边新捡起的贝壳。“因此,我把它赠与你。” “一种不绝对致命,但足以破坏任何生物行动力的病毒。”维克特评价道,他的大脑已经开始处理要将这一铁罐的子弹分配给哪支合适的队伍,以及袭击将在什么情况下发生。“不至于让有些生物通过死亡的方式逃脱。” “你的目标会是谁呢。”康拉德将异形的皮轻轻地披回已经停止呼吸的异形身上,他的动作称得上温柔。 “你那协会的八名成员中,第一个做出明确背叛举动的血伶人。”维克特语气尖锐,“也许明天我们就能确认目标,在你刻意的暗示过后,很快就会有人找上你的……兄弟。” “把叛徒的皮挂在靠近黑日的尖顶上,维克特。我知道你招募了一批新的天灾信使。” 康拉德说完,再次擦干净他染血的手指,弓着背坐在他的高脚凳上,敲了敲自己的下颌,黑瞳迷蒙地望向远方。 “我在城门上方立着一根竖柱,剥去所有反抗者的皮,将它们挂在柱子上。有些皮我扔在柱子的底部,有些我用倒刺刺穿,还有一些我用燃烧的锁链束缚在柱子周围……我砍掉军官的四肢,那些叛逆的贵族军官……我用火烧死俘虏。我从一些人身上夺走手指和脚趾,从另一些人面部割去鼻子和舌头,以及许多人的眼睛,以便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做了这一切。” “令人神往的一幕。”维克特赞许道,“有朝一日,我会亲手完成这一切。” “你也许还会亲口说出这番话……”康拉德·科兹喃喃低语,摇了摇头,黑发的阴影挡住他幽灵般的脸庞。“而我,我将分享鲜血。” 维克特的脸上绽开冰冷的微笑:“而你,你要先应付一场刺杀,我的朋友。太阳教会对晚宴的失败深感遗憾,当夜的宴会厅中,能够被追踪,并且看起来危险性有限的,只有你一个了。” —— 康拉德·科兹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所有冲破了塔楼外围的简易防御,来到他面前的十几个巫灵。 他特意搬到他位于地表之上的另一座塔楼中,远离他在自己真正的巢穴中布置的防御体系,等待的正是一场足够让他享受的战斗。 实际上,他对太阳教会将如何从一名理论上总能从水晶棺中汲取痛苦之力复活的血伶人手中索取报复,怀有十足的好奇——作为一个大型教会,它必须依靠公开的报复来彰显自己的声望,并且借此给各大存在人员牺牲的家族与教派一个合理的交代。 而如果他们做不到用更具艺术性或创造力的手段将一名血伶人封锁在生命和死亡的间隙中,那么一个更好的方法将是重复至永恒的追猎。 这些女性战士身着半甲,黑色的分层盔甲与苍白而光滑的大片肌肤形成对比,而盔甲上的倒刺和弯钩则将所有的美感转化为致命的预兆。她们仿佛生而能够踩着刀尖起舞,抑或在剃刀的锋刃间割下敌人的首级。 “黑卡蒂的刀锋,”康拉德·科兹喃喃,“你们要为鲜血而死。” 巫灵们一言不发,开始行动,莹绿的刀锋和血红的发辫一齐在空气中切割出模糊的闪光,刀尖编织出明亮的网。 五个巫灵率先上前,用狂暴的攻击态势满足其刀刃上的饥渴。原体嗅到女战士血液中沸腾的药剂气味,她们如此钟情于热血的洒落,以至于不吝于用战斗的药剂去增强血腥舞蹈的任何美感。 科兹徒手接住一把弯钩利刃,将刀锋轻巧地压回巫灵的肋骨之间,以手术般的准确度切割着敌人的皮肉。巫灵的攻击划过他的侧脸,在坚韧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白的压痕。作为回击,巫灵从肋骨到左臂的皮肤被横向切割开一条流血的伤口。 利刃被科兹夺走,如碧绿的闪电在空中极速地闪动,一捧鲜血从巫灵被割开的颈动脉如花园喷泉般上喷,似暴雨倾泄洒落。 原体纵身前跃,皮革披风扬起夸张的幅度,露出他布满旧伤的皮肤。他掷出刀锋,刀刃切断了一名巫灵纤长的上臂。巫灵爆发出狂喜的大笑,猛然旋身,肩甲倒刺的边缘闪烁着华美的光芒,另一只手中银灰色的黑卡蒂短刀凌厉地向康拉德的手臂之下的侧腹袭来。 原体回身,刀片般的长指甲无情地从巫灵未被黑甲覆盖的雪白腹部刺入,在一次拉拽之后,扯出巫灵的一部分内脏。巫灵不屈不挠地继续挥刀,原体松开她被掏空的身躯,掐碎了她的颈骨,让最后一口灼热的呼吸从巫灵断裂的喉管中径直吐出。 巫灵变换着起舞的节奏,她们的一举一动中自有韵律,快速的移动让她们变成一团狂暴的旋风或模糊的云层,即使当她们的手臂和锁骨被康拉德·科兹折断时,她们扬起的脖子依然显露出奇异的优雅。猩红的雨点翩翩洒落,和刀锋尖端闪烁的光芒组合成默剧般的惊喜美景。 康拉德·科兹制造着一系列精妙的对战,将巫灵的脸孔撕下,或者将她们轻盈的身躯撕成不止一块的碎片,让她们如发条断裂的芭蕾玩具一样倒在舞台之上。 这些巫灵磨砺出的不可思议的杀戮技巧,就此溃败在原体精准而快捷的招式之中。披风飞旋,更多的闪光,更多的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如同浪涛抚摸着沙岸,带来痛苦和血腥的高潮。 血红的薄雾在场地之中缓缓铺展,令科兹感到自己仿佛沉溺在一片宁静的深海之中。他闭上眼,倾听巫灵的呼吸,将自己交给战斗的本能。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巫灵的鲜血正顺着地面的缝隙向下滴落,浸入塔楼的下层。科兹垂下头,凝视满地被切断的残肢与无法继续贴合在死者破碎体表的黑甲,评估着这些生灵被剥下皮肤的价值。 近日科摩罗的天气还算不错,他可以制作更多的作品。但科兹柜中堆积的皮革储备不在少数。 也许先将旧有堆积的存货整理缝制成几套新衣,会是更好的选择——或者拿边角料做几套短衣,分别赠予那些没有被维克特杀死的血伶人,再送一套给维克特,也能有效地消耗过多的皮革? 至于他的兄弟……就算佩图拉博与幻景中的阴郁暴君大不相同,科兹也不觉得他会喜欢这些皮制品。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能送给他的原体兄弟们的。 康拉德·科兹推开塔楼的窗户,看着科摩罗建筑表面的尖刺在古灵族从四周偷盗而来的暗淡光芒下变得更加锋利而冰冷。很快,昏暗的天空中出现片片阴云,填补着被高耸的尖塔分割的空隙。 阴云迅速扩大,获得了具体的形状。当他确认那是一支充满掠袭者和破坏者的飞艇编队正在向他的塔楼靠近时,科兹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在一个短暂的瞬间里,情不自禁地思考假如他今日死去,帝皇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是的,别的血伶人当然能够借助古老的技术,从死亡的阴影中复生,但他不能。他不是灵族。 康拉德·科兹安静地趴在窗边,想着他迄今为止度过的生命,和对于未来的计划。他有时对自己感到愤怒,因为他正在布局着一个又一个的阴谋。 在那个不论是哪个血伶人的一身皮囊被维克特挂上尖塔后——他敢打赌会是加比亚德,那个自诩聪明的蠢材,他将以今日的遇袭为理由,开始一连串高调而漫长的袭杀。 科摩罗尚且在表面维持为平静的制衡将以此为突破口,逐渐往分裂和破碎中跌落。这不仅能够快速成就阿斯杜巴尔·维克特的名望,也能将未来的黑暗灵族之主的存在和功绩与自己,乃至整个人类深度捆绑…… 科兹眨了眨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让他感觉自己正与幻景中的午夜之王唯一值得尊敬的那个侧面渐行渐远,他正无可挽回地、缓慢地向某种在血腥和混乱中以阴谋为食的鬼怪滑落。 尽管他仍然有一个念头,一种想法,一条无形的承诺,一碗潜伏在他血液中的毒酒或良药,等待着最终与这罪恶的世界共享。 太阳教会的舰队从空中降低,船体遮挡着昏暗的目光。无数双眼睛正在确认船头和以太风帆上刻画的标志,揣度这番变动的到来究竟有何预示。 一道响亮的声音击穿了幽暗的科摩罗下层,也证明先前的巫灵的确是一道开胃的小菜;康拉德·科兹甚至怀疑,那群巫灵根本没有接到严格的命令。她们仅仅凭借自己对刀锋之舞的热爱,自告奋勇地参与了这场袭击。 “康拉德·科兹,你的所作所为对血伶人是一种背叛!你的同行加比亚德已经揭示了你的罪行!”来访者高亢地宣告,其借用的名字证明加比亚德的背叛确凿无疑,且目前尚未身亡。 否则这兴师问罪的话语必然会额外增添“之死”一词。 科兹无聊地摆弄着他的手指,思考维克特什么时候能把加比亚德杀了。当炽热的光束从炮台中苏醒,周围开始响起一阵骚动的声音。 能量束切割着尖塔轻薄的顶端,烧毁了数个无人在乎的其他房屋,又在抵达科兹的塔楼时发生偏转。金属与石块的碎片和烧焦的死者一起下落。 血侯冷静地计算着塔楼能够承受的最大限额的火力,准备在高塔崩塌的最后一刻播放他暴怒的回击之语,并及时撤离。他甚至扮了一个鬼脸,为他即将装出的愤怒腔调深感荒唐。 光束的闪电愈发明亮,将天空照得透白。科兹听见一块瓦片从塔楼的顶部跌落,知道高塔倾塌的最后一分钟已经开始了倒数。 他忽然好奇,假如在塔楼彻底坍塌后,他才流着血从废墟中爬出,是否会具备更高的戏剧性。 或者,等待随便哪个幸运或不幸的灵族,从砖瓦间挖出他被炮火正面击中的半死身体,在试着从他的尸体上扒取些有价值的财物时,才发现他的胸膛中仍然潜伏着虚弱的喘息…… 在这缠绕的思绪中,从另一个方位传来的嘈杂吸引了康拉德·科兹的注意。 他徒手砸开另一扇封死的窗时,一颗炮弹正巧从他的眼前划过,击向高空的船队。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三桅帆船从空中坠落,和大量无效的分解脉冲与爆炸成碎片的船体一起炸出宏大的火炮烟花。 在他灼烧般疼痛的视网膜上,他看见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正站在一台改造的悬浮载具中,依靠某种连线同时操纵着大量放置在不同载具上的对空导弹。金属的光泽在他的钢铁身躯上闪烁。 那被他借用名声的兄弟,对他的谋划理应毫无认知的兄弟,佩图拉博,他就这样找到了他。 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感到自己的胃开始不安地收缩。 改编自《pathoftherenegade》 又注:期末神志恍惚,之后哪天没满四千请原谅,提前在此滑跪 第15章 过肩摔 这艘掠袭者飞艇与其他灵族的飞艇外表没有差别,甚至内部的陈设也足够相似。武士、仆从和少数几只畸人躲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明智地对他们的执政官和陌生访客的同行视而不见。 光线从舷窗中渗透进宽阔的舱室内,被彩色的玻璃过滤为淤青的紫红与令人不适的蓝绿混合而成的迷惑性闪光。在光线未能照射的阴暗背景中,铁链从天花板向下垂落,其中的一部分正捆绑着一具具瘦骨嶙峋的尸体,就像晾晒着有毒的干肉。 维克特为自己选择的座椅被半球形的护盾包裹,这不是他真正的王座,而是劫掠而来的临时工具,因此它看起来就像任何一名老贵族会使用的王座一样,金光璀璨,用华贵繁复的纹路塑造出刻意铺张的优雅。 莫尔斯等待维克特从铁链的丛林中挑选出合适的几根,将血伶人加比亚德仍在颤抖的躯体主干,和他雪片般苍白的柔软皮肤,依次悬挂。 “亲力亲为,是吗?”莫尔斯问,“不需要帮忙?” 灵族扯下一根铁索,将锋利的倒钩穿过加比亚德的锁骨与第一肋骨间的空隙,“我还没有权力让我的手保持干净,尊敬的工匠。” “你可以直接以名字称呼我,维克特。”莫尔斯无聊地在舱室中央站着,双臂环抱在胸前,右手食指敲打着左臂。“我不会因为你直呼我的名字就把你掐死……至少康拉德·科兹不想杀伱,对吧?” “他还不想杀我。”维克特退后两步,不带欣赏地检查着他的作品,让他的侧脸和深黑的眼睛暴露在工匠的视野之内。“莫尔斯。” 莫尔斯看着这名灵族,无声地笑了一下。满怀野心者在科摩罗遍地皆是,维克特则是其中尤其典型之人。 假如他现在就评价维克特为天生的霸主,那么多半有结合对未来的刹那一瞥,才在此提前高看的意味。实际上,他看到的,更多是一个隐瞒着其焦躁不安的内心,从阴沉的表象中汲取能量的小领主。 “数个小时前,你们口中的‘瓦尔化身’收到一份敷衍的赠礼:一盒据称被改造过的梦石,可以从亚空间的窥视中保全飘摇的灵魂。当然,礼物本身无关紧要,就连送礼的灵族现在被你挂在墙上也并不重要……”莫尔斯告诉维克特,“这件事中,唯一值得关注的,只有康拉德·科兹。他有什么要紧之事,是不能与他的兄弟说的?” “如果这是一场忠诚性的测试,我不想就此在康拉德的眼中出局,请原谅。”维克特有礼地回答。 “好吧,你通过了。”莫尔斯遗憾地说,注意到窗外有一支舰队从科摩罗的空中低飞而过,即使不用灵能增幅,也能看清舰首与猩红的风帆中央绘制的图标。 “太阳教会。”维克特同样看见那些醒目的船只。“前往康拉德·科兹的地上塔楼。” 莫尔斯说道:“这简直给了我们亲爱的瓦尔化身一个指路的标记,‘看啊,跟着我们走就能找到科兹’……是的,科兹什么都不对我们说,这并不代表与他血脉共通的兄弟就无法将蛛丝马迹自行编织出答案的轮廓。” 他停下了,“血脉共通?哦,佩图拉博现在身上没有一滴活着的血。” 他难以停止地笑了起来,笑声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成为了舱室内唯一引人注意的声音来源。 维克特沉浸在思绪中,重新评估莫尔斯的存在。 在先前的经历中,他将莫尔斯划分至笑神麾下花衣灵族的剧团派系内,而将康拉德·科兹与神秘出现的佩图拉博视作同一等级的力量——是的,科兹拒绝告诉他佩图拉博的名字,并且用小刀穿透他的手,但这仅仅是对他刺探行为的一种严厉表态。 两人都清楚,佩图拉博在登上科摩罗的光明舞台的第一天,就在教会门口说出了他的名字。 而当一个人将消息在黑暗之都的某个未被严密防守的角落说出后,这条消息就会迅速在一张又一张的嘴巴之间传到所有需要知道的人耳朵里。 窗外,雷鸣般的破裂声传来,震动着科摩罗人的眼睛和耳朵。太阳教会的舰队开火了。 莫尔斯眺望着那片汹涌起伏的阴云,在他的眼中维克特看不见任何多余的情感。 且不说感情尤其充沛的科兹,就连那台名叫佩图拉博的机器,也能在举手投足之间栩栩如生地模拟出许多能够被敏感的灵族觉察的丰富情感。 但是这名扮演饥渴的她的工匠,他观察世界的方式就如同他并不真正属于这片现实。 数分钟过去,维克特仍然没有听见康拉德·科兹的声音经过广播传开。他心知那名盟友又陷入了戏剧性的剧本幻想之内,此时多半正在他黑暗的心智中安排一出如剧目高潮前奏一样的复苏情节。 科兹几乎无意识地追求着现实桥段中能够凸显传奇与崇高的艺术特征,就好像这能证明他是一位戏剧的主演,故事的英雄,而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报丧女妖。 一发地对空的弹药上升,将鼓动的船帆瞬间撕裂,散落的火星顷刻点起一捧灼灼的烈火。 莫尔斯用右手捏住自己的下颌:“让佩图拉博处理这一切吧。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上面。”维克特说,“维系黑日所在的维度裂缝角度的蛛丝角状塔。” “听起来很不错,佩图拉博会对这种技术感兴趣。”莫尔斯转回身,“在军事天赋之外,他的确是个醉心工艺的匠人。” 维克特点点头,突然话题一转:“网道有众多的错综道路,我的阴谋团掌握了其中的一部分。其中一扇大门通往考多利斯,那里曾经被称为瓦尔的工坊。” “陨落到来之前,考多利斯已被灵族相互争夺方舟世界的战争毁灭,但那里隐藏的伟大宝藏之猜想则不可动摇,正如匠神瓦尔的传说广为人知。” “这是你的礼物吗,阿斯杜巴尔·维克特?”莫尔斯问。 “我并不知道考多利斯上存在着什么。”维克特坦然地给出他的看法,“我只是提供了一扇门。” —— 佩图拉博一进入建筑物,就知道这不是康拉德·科兹平时会前来居住的地方。 半倒塌的塔楼摆脱了外界街道的泥泞,并用黑曜石、黄金和雪白的大理石制成相互间隔的华丽隔板。所有的陈设都装饰着华丽的雕刻,细长的廊柱支撑起空荡荡的水晶厅堂。大量激光切割和血腥战斗的痕迹破坏了原有的奢靡风格,并赋予这座塔楼全新的残损之美。 他脚步不停,机械的脚掌轻快地踩过一地破碎的晶体和玻璃的残渣,将这些染血的建筑原材料碾碎。 佩图拉博顺着贴墙的盘旋的台阶向上,直到脚下再往上方前进的台阶彻底坍塌成一地的碎石,就好似为那些死去的女战士特意留下的讽刺性墓碑。 他抬起头,看见康拉德·科兹在塔楼的顶层向下望。未被炸毁的狭小空间让他只能将自己庞大的染血身躯蜷缩在楼层的角落中,隐藏在碎石的阴影之内。 “你来了。”康拉德·科兹咕哝着。“你找到了这里。” 佩图拉博直截了当地冲着塔楼顶层吼道:“下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 “瞒着你们?欺骗你们?玩弄权术,真假参半,借用你们的名头,冒用你们的声望,来获取我可鄙的利益,在异形中攀升,取得更高的地位?” “不,”佩图拉博咽下一个硫磺般呛人的单词,“我的兄弟!你为什么不从这座塔里出来,一定要等着光矛炸到你头顶上?” “为什么?”科兹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出来,我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这座塔。” “那就让我把话说明白!你为什么不寻求帮助!” 科兹的身体静止不动,随后他纵身跃下,悄然无声地降落在塔底的碎石堆中,就像一张轻薄的纸落在地上。 佩图拉博估算了一下距离,同样从螺旋的台阶中跳下,他落下时的重量造成了大量石块的进一步破碎,以及过量的粉尘弥漫。 科兹咳嗽一声,苍白的面孔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蜡质的特征,而他瞳孔过大的黑眼则近似于某种盲目的凝视,隔着杂乱的头发看向前方。 “我可以……”他低声说,“解决这一切。” “并且在整个过程中让你的兄弟对此一无所知?”佩图拉博瞪着科兹,希望自己的表情还能鲜活到让科兹看清楚:“我从未想到你竟然是个如此自大的人,科兹。原谅我的措辞。” “我们换一个地方谈……” “不,康拉德,不要试图搪塞我。我们意识到问题存在,就不能让它一直延续……该死,这是多恩的台词。”佩图拉博因为自己随口说出了多恩用过的语句而平添郁闷。“你借用了我的名字,却对你的计划一字不提。我以为你将我当做亲人?” 是的,他的确不期待康拉德·科兹轻易地对帝国抱有好感,毕竟他甚至一直在用一个相当逆反的称呼去描述帝皇。 但血腥侯爵表面一字不说,背地安排一串大计划的行为,实在是激发了佩图拉博一些不友好的联想。 “我宁愿面对一个罗格·多恩。”他恼火地用这句话结尾。 科兹的眼睛睁大了。“你说谁?” “罗格·多恩,有问题吗?”佩图拉博说,“第七名原体,也是你的兄弟。你在预言里没见过他?” “不,不……我见过,”科兹的神情渐渐恍惚,初次遇到佩图拉博时,法尔海战的幻影再次开始在他的记忆深处翻涌,“你,宁愿面对罗格·多恩?” “是的!他至少能把话说明白!” “但他那么顽固!”科兹的嘴角满怀厌恶地抽搐了一下,手几乎情不自禁地握成拳,“将我的警告当成荒诞的妄言!而你……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联?” “为什么不?”佩图拉博放弃了控制他的脾气,他不想听到更多关于罗格·多恩的质疑,这简直就像是听人在质疑他自己,“他是一名出色的将领,一个杰出的皇帝,最关键的是他从不欺骗我!” 科兹看起来像是刚刚生吃了一整只曼德拉一样绝望,初遇之日血侯冷酷而尊贵的气度终于荡然无存。在这片废墟中,他的意识回归了某个更加倔强,更加未经打磨的状态中。 “好吧,佩图拉博!”他高声说,“看来我错估了你,错估了我如今面对的世界!我所面临的一切,那么我将向你公布更多的筹谋,向你忏悔我的阴谋与恶行。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帝皇的代言人?”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佩图拉博也放大声音,伸手指向自己的头部,“现在理论上因为机械结构而不能确认大脑是否在正常运转的是我。我以兄弟的名义来将你从一次袭击中解救出来,难道这破坏了你的计谋吗?还是我无意中侮辱了你珍贵的尊严?” “吾之内心自对汝所作所为满怀感激之情,尊贵的兄长。但这又能改变何事?吾何必以情谊为要挟,强迫一位基因原体介入灵族那污浊而乏味的权力斗争,令汝等对吾更添厌恶之心!” “我干什么要厌恶你?”佩图拉博着实惊诧,“你难道计划用科摩罗进攻泰拉吗?” “绝无可能!不过是汝面前之人败绩累累,不堪一顾,屡屡行差踏错,言不及义,不能如他人般得人心,显赫一时;吾之存在,不过一文不值,万般辛劳往往终归徒劳,厌倦不绝之自我斗争,疲于永不满足之己意;常怀此深沉自厌之情,更是引人憎恶!” “你在描述谁?”佩图拉博感受到他的机械元件在应该是脑子的地方尖叫,“你自己吗?一个两手空空,却能在异形的罪恶之城建功立业的人?不……你在描述预言中的自我?” 他怀疑地拧眉,心中产生了更多的猜测:“你看见我们厌恶你。” 康拉德·科兹的神情回归平和。“我不确定。”他安静地说。 佩图拉博被气得笑了出来。他开始觉得这是一个什么该死的性格测试,被眼前这脑子里复杂的弯弯绕绕比罗伯特·基里曼多上十倍,比罗格·多恩多上一百倍的家伙设计出来,专门用来探测他的最大容忍度。 “以及,感谢你的援助,佩图拉博。”康拉德·科兹继续说。 “好吧,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恶狠狠地咬牙,“我从不无偿地工作,所以我要索求两样报酬。” 康拉德挑起眉,嘶声说:“请讲。” “其一,消息共享。以及给我学会寻求帮助,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否则我不会再容忍你私自借用我的名字的行为。” “好。”血侯轻声说,“其二?” 佩图拉博靠近了康拉德·科兹,做出握手的邀请。 当康拉德伸手时,他突然抓住对方胳膊,机械手臂紧贴科兹的身体,迅速转身,将他对着自己的肩膀上拉,并以自己的肩膀作为支点,立即弯腰一甩。 科兹仰面砸到地上,呻吟了一声。 “你没有预言到这个,对吧?”佩图拉博说,拍了拍他的手。 “没有……”科兹躺在碎石堆里回答。“那么,你对此满意吗?” “对什么满意?一次成功的过肩摔,还是你这名兄弟?” 他想了想,在科兹旁边蹲下。“都不满意,康拉德。” “我改不了。”科兹的黑眸中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这也不会是我的要求,”佩图拉博说,“你不如先给我列一张计划清单,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接下来我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无意地将你那见鬼的大计划毁于一旦。” 科兹露出一个笑容,这种相对真诚的表情由他来做,总是显得扭曲。“向你致谢,我的兄弟。”他再次说。 一些无关紧要的吐槽: 年表m33才搞出无限回路的silversoul在终与死2的时期已经出场;同样是m33的花豆跳舞在文本中也出现在帝皇上马桶之前;结合豆芽年表总体年份后移的现象,令人怀疑黑图作者心中是不是认为此时软弱亲族们已经把这东西搞出来了…… 第16章 黑日下的邀请 莫尔斯来到甲板。 往前方看,无数蛛丝般的琉璃纤维固定在若干顶部带有尖角的遥控塔楼,向中间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 一颗衰弱而暗沉的太阳被超越维度的伟力限制在结茧的网络中心,足以吞噬这座黑暗都市一角的硕大形态在次级空间中昏昏欲睡,只留下通过一条裂缝渗透至科摩罗冰冷上层的阴冷光芒。 这颗恒星的命运,恰如对落入科摩罗之人的命运的一种永恒的比喻,即以自身垂死的痛苦为永恒之城提供着足以使之运转的庞大能量,直到自身的最后一丝气力耗尽,从此落入彻底的黑暗空间,不再被关注。 他们靠近被俘虏的恒星,黑日违反视觉规律地突然膨胀为一个巨大的球体,在翻滚的云层中,耀斑如游蛇般来回地扭曲。在围绕科摩罗旋转的若干颗恒星中, “你要把他挂在哪一座塔的顶部?”莫尔斯问,“边缘,还是靠近中心?” 维克特正要回答,他的舵手找到两人,自觉地无视了莫尔斯的存在:“我们身后有一群人,执政官大人。包括船队和一批劫掠者。” 维克特看了莫尔斯一眼,确认工匠没有动手的准备。 “我们的刃翼战机队伍在哪里?”维克特严厉地说,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好像要将所有敌人囊括在掌心,“还有新来的天灾?” “是,执政官。”舵手领命离去。 没有太久,一队轮廓如刀片的飞行器接近了他们的所在之地,各自弯刀般尖锐的机翼下方悬挂着两组粉碎立场导弹和毒晶炮,水晶雕花的窗口中,驾驶员的黑甲若隐若现。 双方的炮火和广袤编织出的攻击网像一条黑色的火焰河流,流淌在翻涌不息的云层内,黑日本身的噼啪燃烧和人造飞行器崩溃时爆发的爆炸声交错不绝。在热浪的灼烧下,一切力量都在垂死恒星的力量余波中加速步入毁灭。 “风景不错。”莫尔斯说。 “这是玩笑吗,莫尔斯?”灵族执政官问。 “你希望它是吗?” 维克特没有追问。太阳教会的力量被康拉德·科兹吸引分散,他决定抓紧时间,在愤怒的教会彻底将目光转回黑色太阳的所在地之前,飞艇在刃翼战机的掩护下快速靠近塔楼。 这些塔楼并非传统意义的尖塔,而是一系列复杂而巨大的古老结构,由细瘦的拱形门廊、相互连接的飞檐与尖锐的塔柱组合而成,体现出古老灵族帝国的一抹余晖。 在维克特决定具体的降落平台前,莫尔斯敲了敲他双臂压住的甲板围栏,提示维克特注意新的情况。 一道朦胧的人影单独地站立在一个宽阔的平台中央,身上由红黄蓝三色方格组成的紧身衣在束缚黑日的银丝纤维背景下,被分割为多重破碎的花纹。 通过视觉增强设备,可以见到他正踩着炮火的节拍,与自己幻想中的舞伴一同旋身、握手,轻盈地翩然起舞。 “笑神信徒。”维克特难得地皱起眉。 “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是吧。”莫尔斯饶有兴致地点评,“看来午夜福音剧团中的某个人再次接到西高乐的启示,非要掺和进科摩罗的乱局中。” 飞船划出一个弧度颇大的回旋,转向那处紧贴塔身的宽广平台,在剧烈的颠簸与抖动后维持悬浮。阴谋团武士和有翼的天灾分别跳出飞船,为主人做出多维度的防卫。 没有人看清莫尔斯是怎么从掠袭者飞艇中下到平台表面的,总之当维克特还顺着绳梯一步步下降之时,莫尔斯已经出现在花衣的灵族身前。 “谁都不愿意陪你一起跳舞吗,剧团长?”莫尔斯问。“另外,请好好说话。” 灵族面具下的脸也许僵硬了一刻,不论如何,他若无其事地咽下了第一句开场白。 “伱好,我们的荣誉独角。”阿瓦塔向莫尔斯以戏剧谢幕的弧度鞠躬,然后手指灵巧地一晃,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张全新的舞剧请柬,这次的请柬卡片正反双面皆是悲恸与死亡之面。 “新的排演?”莫尔斯扫了一眼,“我要收演出费用了。” 阿瓦塔打响一声响指,从塔楼内涌出一串花衣演员,包括那名头戴黑镜头盔的暗影先知,无视着数十把平举的枪口和头顶盘旋的利刃,沉默而轻灵地滑动到莫尔斯和终于赶到的维克特身边,围绕成虹彩般的一圈。 “你们要将一只猎物挂到塔顶上,”最左侧的丑角说,“这虽然创意十足,”按照逆时针顺序的第二个灵族说,“但还不够醒目。”第三人说。 依此顺序,每个灵族接续着前者的话语,将他们的提议传递至诉说完毕。由于配合尤其熟练,整个过程并未耗费过多时间——刃翼的战机依然在远处和太阳教会的一批守卫者相互纠缠。 “通过调整塔楼控制的宇宙通量,我们可以将你们的猎物投影悬挂在黑日的中央。在旋转的暗淡阳光之中,宣战的旗帜将悬挂在科摩罗的中心。如果这份报酬能令您满足,我们能邀请您参与接下来的假面舞会吗?” “当你们同时对着两个人送出邀请时,最好说明你们究竟想要谁参与。”莫尔斯挑起眉。 “你们两人。”阿瓦塔从花衣灵族之中走来,他的演员在剧团长两侧优雅地退开。“巡演不止一场,正如杀戮不止一夜。” 莫尔斯盯着阿瓦塔微笑的假面看了一会儿,咒言的力量在他幻化的衣袍上渐渐亮起又熄灭。在一次窥探后,他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有一些生命的结构或存在并非它们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莫尔斯一直知道这一点。但这名剧团长则向他提供了一份更加新奇的例证。 “假如你们还需要血手凯恩,我想康拉德·科兹在权衡利益后不会拒绝。但我希望带着佩图拉博参与之后的活动。如果你们愿意将舞台开设到网道中一扇传送门的背后,那我大可参演。” “我会留在科摩罗。”维克特简短地说。 “当然,当然……”阿瓦塔柔声应下,“那么,我期待在考多利斯再会的那一日,荣誉独角。” 维克特打了一个手势,让他的梦魇和武士为花衣灵族放行。他们踏着无声的鼓点,带出飞艇内血伶人气息奄奄的身躯。 很快,一具鲜血淋漓的破碎躯体清晰的幻影被投射到黑日裂隙的正中央,在背景的昏黑光芒中轻轻摇摆。太阳教会的标志遭到了彻底的亵渎,那尸首如一面血色的旗帜,向所有见证者展现出威慑与恐惧象征,以最直接的方式贯彻了永恒之城的无情和冷酷。 维克特眺望着头顶的黑日,如释重负的感觉和增长的担忧同时产生。在他心中对地位的无限渴求得到一丝满足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不安也在他眼中闪烁。 借助此时此刻他既不应该拥有,也尚且无力控制的伟力,黑暗灵族的世界终于落入一个转折的节点,他们所做的决定即将影响到整座幽都,乃至更广阔的宇宙的命运。 很快,这一缕细微的不安转变为令人愉悦的心灵悸动。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平静,严正地警告自己不可落入往昔堕落的回响,也不能如软弱的表亲一样从灾难中蒙着眼逃离——他为自己选择的道路足够漫长,如此漫长。 第17章 炼狱舆 “我们将科摩罗留给了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说,有些心不在焉。“还有那个灵族。” “三天之内,佩图拉博。”莫尔斯强调着时间的流逝,“你和康拉德·科兹正式的见面时间没有超过三个泰拉自然日,而现在你已经开始担心一个健全的成年原体,会不会在他生活了足足二十年的城市中遇到不够友好的突发事件。”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而科摩罗也和因威特不一样。”佩图拉博在他们下方的带刺尖塔中爆发出一连串的爆炸火花时,做出一个眯眼的动作。燃烧的气体灼烧出惨绿的光,将科摩罗的下层黑雾照得透亮。 莫尔斯打量了佩图拉博一会儿,直到机器人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工匠摇了摇头,草率地用五指梳了一把自己蓬乱的黑发。 佩图拉博正在将兄弟的安危当成他责任的一部分。 莫尔斯很难确认铁之主是从何时起发生了这般的心态改变,也许要上溯到他在废墟拉起马格努斯的那一日,也许和罗格·多恩多灾多难的山阵号相互关联,又或者他仍然对安格隆在努凯里亚遭遇的灾难无法忘怀。 一个人的思维基底无法变更,但性格永远会随着经历与环境的变更而产生波动。所有人都是案例中的一部分。包括他自己,莫尔斯想。 不论如何,看见这身形庞大的机器人竟然心心念念地关照着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基因原体,莫尔斯决定指责科兹。这一定是血腥侯爵那与生俱来的敏感内心对佩图拉博产生的可怕渗透影响。 一圈圈碧绿的火焰在花衣灵族剧团的杂色飞艇前方展开,宛如一处通向深海底部的漩涡。 维克特的梦魇忠诚地为他们指出了正确的网道之门,这次与梦魇们对接的灵族不再是繁忙的阿瓦塔,而是剧团内的告死小丑。与梦魇们做出戏剧性的死亡演绎式告别后,花衣小丑们兴致高昂地唱起了跳脱轻快的切分小调。 他们深入迷宫的维度,让绿焰之门在舰艇后方闭合。 不同于帝皇正在自行修建的那一节泛着绿光的朴实网道,这条完整的隧道更像一条介乎于梦幻和现实之间的奇迹。彩虹般的涟漪在完好的隧道墙壁上泛起层层的波澜,阻拦网道外界深邃星空中隐藏的灾厄。 由灵骨和未知金属打造的分支门户与路牌仍然保存良好,主要的路径和毛细血管般蔓延的网络也多半未受侵害,即使它们中的一部分已然在极乐天的尖啸中轰然坍塌,成为未诞生物的永恒游乐场。 “灵骨维护着网道,否则帷幕之外的恶魔早已刺穿灵族流淌的宽广动脉。”阿瓦塔和他标志性的笑脸面具一同飘然而至,翻动着他手里的一本皮革书籍。“那些虚无的利爪,肮脏的尖牙,吱嘎吱嘎,咬着我们的路,道路里是我们继承的家。” 莫尔斯立即觉察到他的灵能水准受到了某种挑衅,而这令人不快的感官则直接来自剧团长手里的书本。 “哦,你不喜欢这本书吗?”花衣灵族仿佛刚刚注意到莫尔斯不友善的眼神,夸张地惊叹了一声,接着在佩图拉博冰冷的注视中变得萎靡,好像受到了某种心灵上的伤害。 “有事就说。”佩图拉博说。他的灵族语短句其实比长句更像活人的口吻,毕竟他无需考虑过多复杂的换气、黏连音和精细的微妙语调。 阿瓦塔遗憾地合上手中的书籍。“我好不容易才从黑图书馆带来了它。”他最后调笑了一句,通过站直的身体表现出他增长的严肃态度。 “我们即将到达考多利斯,匠神瓦尔的众墓之一。”阿瓦塔平静地说,“当饥渴的她降生于世,没有任何亲族在考多利斯幸免。我们或许是考多利斯的第一批拾荒者。” “这个称呼对万神殿可不太友好,”莫尔斯说。“灵族。” “哦,那就换成瓦尔的众多月亮之一吧。”阿瓦塔轻飘飘地回答。 带有扑克花纹的飞艇驶入分离点,靠近了网道的大门。外界漆黑如深夜,喧嚣如风暴。 “这里到底有什么?”佩图拉博问。 此时飞艇刚刚脱离被火焰熏黑的网道门,从泛着铜绿的交叉灵骨之间跃入现实宇宙。残留的蒸汽正在从考多利斯地表的众多孔隙中上升,将地表闪闪发光的黑色碎石笼罩在朦胧的火焰余景之内。 “嗯……”阿瓦塔歪了歪头,摊开他手中厚厚的书籍。“也许伱可以自己看?我想在……” 他灵巧地翻了一会儿书页,让材料看起来不太美妙的纸张在灵族细长的手指中哗啦啦地翻过。几秒后,他按住一张纸,将整本书递给佩图拉博。 自带抑制灵能功效的书籍影响不到现在完全用星神碎片供能的佩图拉博。 他辨认着书籍上的字迹,意外发现这本书竟然是用人类的语言写就,然而,他马上发现书籍的语言是最不值得惊叹的一点。 阿瓦塔向他展示的是一页内容惊人的地图,以考多利斯为核心,数以万计的网道独立门户如细密的网络般延伸,以最细小的字迹进行着细致的标识,将每扇大门通往的连接点一一进行标注。 他用手指别住这一页,快速浏览书籍的其他页码。几乎每一页都是一张详尽至不可思议的网道通路示意图,剩余的页码则是对网道分区的索引列表。 他恍然感受到整个银河突然以全新的面貌,没有一丝征兆地彻底重新展现在自己面前,世界仿佛相互紧邻,所有的一切正紧紧地相互拥抱,连系从未断绝。帝皇的梦想倏然自高空洒下一抹虚幻的光彩,这令他的机械之手开始颤抖。 他猛地合上书,轻抚着空空荡荡的书脊,平息自己机械之心的剧烈跳动。 “不要这么惊讶,人类,”阿瓦塔耸了耸肩,“很多古老的道路都被炸穿了,真正能够通行的可没有这么多。不过,考多利斯的确是一个节点门户,几步之内,它允许你瞬间出现在银河的众多角落……不包括人类帝国的核心,有些遗憾,但这也是……” “这是什么?”佩图拉博急促地问,甚至打断了阿瓦塔的话。 丑角面具上的笑容仿佛扩大了。 “炼狱舆图,”剧团长清晰地吐出了一个高哥特语单词,然后换回灵族语,“我听说你们在寻找一份网道的地图,我不太确定这能否让你们的帝皇对我们更加满意一些,帝国人。” “为什么?”莫尔斯冷静地问,他的惊讶被很好地掩盖了。 “为了终焉之日,”阿瓦塔一边说,一边浮夸地鞠了一躬,他所使用的语言依然是先高哥特语,再灵族语,“为了拉那丹德拉。” 第18章 洗罪血旗 这很疯狂。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想,再次紧盯地毯上的一片血迹。 是的,在昨夜的享乐中,她亲手让奴隶的血顺着窗帘浸湿地毯,赤脚踩着鲜血的感触,再配合一撮最新的吸入物,总能让她暂时从对现实的恐惧和迷恋中挣脱,升华进比享乐主义更高的宁静之中。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认为自己重新掌控了她手中这片狭小的世界,她困顿地呻吟,默念着她祖辈的名字,从自身血脉历代的高贵地位中,汲取出一股傲慢的快乐。尽管数小时后,她就立即跌落回精疲力尽的挫败深处。 也许她该去巫灵的竞技场观赏一场斗技的盛宴,她想,在欢宴中重拾她自己的活力。 她需要观看人类奴隶被巫灵的武技摧毁最后一份逃生的希望时那刹那的极端绝望;而自从疯狂的康拉德·科兹展开他的猎杀以来,莉莉亚安德就甚少在非必要的条件下外出寻乐。 她注视着血迹,缓慢地眨眼,就像凝望一片……啊,她忽然忘记了原有的比喻。她痛苦地回忆着,继续她间间断断的思考。这就像凝望着一滩粉红的阴云,流动的花果汁液,在香甜的幻觉中蔓延。 康拉德·科兹,康拉德·科兹……他怎么敢这样地挑衅,这样地冒犯永恒之城?科摩罗又怎么会容忍他对秩序的破坏,任凭自己陷入脱节与分裂的边际? 这座伟大的港口都市,就这样纵容一只嚎叫的野蛮疯子,在每一座尖塔的顶端飞身一跃,捕杀秩序的维护者? 真是疯狂透了。 她几乎听见一座又一座尖塔的桥索,接收航船的港口接驳爪,乃至整座城市与网道的连接,正在康拉德·科兹与他的合伙人的疯狂行径里吱呀作响,每一根锁链的断裂都挑动着她脆弱的神经。 每一天,从那个血伶人被挂到黑日上开始的每一天,一个新的、被剥了皮但仍在喘气的灵族,都会残缺不全地出现在黑日的正中心,与剧团在尖塔平台中央永无止境的歌舞一起,残酷地唤醒整座黑暗的都市。 太阳教会被证实失去了对他们所拥有的黑日的掌控,并且将一批又一批的飞艇、摩托与天空滑板葬送在尖塔边缘。宣扬末日的花衣血亲用灵族的鲜血和剥离完好的苍白皮肤,编织成演出用的帷幕和帐篷。 该死的,他们真该通通被饥渴的混沌抓走,而不是继续躲在科摩罗的庇护中,将运行良好的世界搅乱! 莉莉亚安德抬手勾了一下拉绳,关闭用于蒸腾麻醉品的香炉,驱散浓郁的熏香气味。有些东西正在困扰着她,不是源自内在的焦躁,而是她敏感的感知边缘为她送来的警示。 她坐起来,狐疑地检视室内的陈设,恍惚间似乎听见了轻柔的歌唱。她恼火地再次敲了一下香炉,确认它的确关闭了。 莉莉亚安德看见自己深紫的盔甲正悬挂在墙壁上,这让她感觉好了不少。她找回自己充满自信的脸孔,按下响铃,通知仆人照常为她送来晨间的饮食。 当她意识到响铃没有得到回应的那一刻,她的心刹那间落进一道比艾林德拉赫的阴影领域还要冰冷太多的孔洞之中。 她站起来,赤脚在地毯上行走。冷却且凝固的血渍变成一种扎人的物质,刺痛了她的脚掌。莉莉亚安德不停地思考、盘算,预测,并将穿衣着装的动作交给她熟练的身体。 假如今日轮到的是她,她和那些已死的蠢货相比,有哪些更利于存活的优势?密道?防护?战斗?不,传承数个世代的大型家族都挡不住那群到处搞刺杀的疯子,曼德拉中的斩首者都没有康拉德·科兹擅长谋杀。 他到底凭什么讨了缪斯沙梅伊什的欢心?她抱怨着,以此掩盖自己的焦躁。 音乐声再度响起,她仿佛听见弦乐在她的耳中回响。轻而又轻,悄然消逝。莉莉亚安德的手抓住紫盔的腿甲,将盔甲为自己一件件地套上,却在戴上头盔的前一刻停止。 她不可能击败血腥侯爵。莉莉亚安德很清楚这一点。 也许有一个选择…… 灵族前往浴室,用冰冷的水直接冲洗自己的面部,以及自己身上遗留的血迹,让艰难选择的头脑被冷水淋得更加清醒。 她还是退缩了,她不想放弃自己既有的权力和声望,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去应付那恐怖的血腥猎手,和他已经不知有多少血肉艺术家加入其中的血伶人秘会…… 她在水流里第三次听见歌声,这次声音更加清晰。轻佻而欢快,冰冷而恶毒,“女爵”,声音渗入她的颅骨,“莉莉亚安德女爵……邀请已经送至……” 莉莉亚安德猛地后退,背部撞在瓷砖上,惊慌地左右环顾。 香料的气味飘进浴室,在水流卷入水渠的倒影中,她看见一个微缩的剥去皮肤的死者,挂在尖塔顶端,永无止境地哀嚎。她根本不需要再看,那张丑陋的脸庞只能是她的。 你赢了,她绝望地想,咽下喉咙中的恶心与恐惧,抵抗反胃的念头,无视一缕潜藏在思维底层的兴奋,警告自己必须做出抉择。 康拉德·科兹和他的同伴,假如想要谋求更高的地位,就迟早会需要伙伴。 她颤抖地关闭水流,当她呼出第二口气时,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已经选定了她将服侍的新统治者。 那个阴谋团叫什么?黑心阴谋团?好吧,好吧——并不是一个很差的名字,即使毫无灵族应有的尊贵品味…… 她找到一瓶烈酒,随意地喝了两杯,稳定她的状态。接着,她开始脱去附着了相位护盾发生器的紫盔,并用她能找到的最没有威胁的长裙,重新包裹她苍白的身体。 灵族女贵族离开卧室。 一夜之间,大厅变得异常空旷,往日的狂欢好似不过一场虚妄的幻影,她的奴隶、侍卫和弄臣为她制造的嘈杂噪音一扫而空,从金饰吊灯和天顶暗格中垂落的纱幕和帷幔,在无风的环境下陷入沉默。 一些细微的摩挲声,伴随香料的沉声燃烧,一齐穿透轻纱,回荡在空旷的长廊之内。她的腿脚在移动时,带动了长袍布料摩擦。 她鼓起勇气,在路过那些隐秘的隧道时对其视而不见。她要做的是只有一件——在厄运的利爪扭断她的脖子之前,向康拉德·科兹…… 这个单词令人难以启齿,但她会做到。 她会向康拉德·科兹下跪,然后等待,等待风向转变的那一天。而且,她并不真正能说,她不期待自己跪地的那一刻。 当她路过她的头骨收藏时,歌唱声再次传来。她悚然在她精心布置的颅骨长廊中驻足,即使是深度的恐慌,也难以抑制她病态的好奇。 每一颗被她精挑细选后有心布置的头骨,都将它们空洞的眼眶聚焦在长廊的尽头。现实结构仿佛正在长廊尽头熏香的炙烤中波动,而重叠的歌声由众多的头骨一起吟诵。 她猛地晃了晃头,歌声再度消失,走廊两侧的头骨重新注视彼此。 在浓郁的熏香中,莉莉亚安德嗅到了另一种熟悉的味道。她后退了一步,然后向前奔跑,追寻着铁锈的腥气。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在长廊尽头,摇曳的烛火之中,她已经能够看见渗入长廊的鲜血,和交错移动的五彩身影。 实际上,她的心渐渐落下了。她终于能够确认自己将要面对的,确实是那些狂热的末日论宣扬演员,和毫无理性的午夜幽鬼康拉德·科兹。 “我是莉莉亚安德……”她啐了一口唾沫,清除嗓子眼里的干涩,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太像是一阵失控的尖叫,“我是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氏族的继承人!我不想与你们敌对!” 她收获了一片沉默。在长廊尽头的大厅中,一些切割的声音正在延伸。 女贵族穿过颅骨长廊,进入她的享乐大厅,她的瞳孔因为这群见鬼的亲族对她华丽大厅的严重破坏而紧缩。 一具具剥了皮的血肉身躯堆积在少数次级位面才有的昂贵毛皮地毯中,用血水和体液彻底破坏了她多年的珍藏。而那些勉强能辨认出生前幕僚与战士形象的皮,则被粗制的便宜绸布困在半坠落的绿松石宝钻吊灯上,悬挂着缓缓转动。 在血肉森林的空隙中,花衣灵族们繁忙地为彼此传递工具,调节吊绳高度,固定尸体的身躯,以便更好地将每一张皮革完整地剥离下来。他们甚至忙碌到没有空闲进行他们最喜爱的欢歌伴舞,这在这群灵巧又疯癫的生物身上实属罕见。 “我来了。”贵族尽量维持她的风度,理顺她礼服的裙摆。 她的问候没有得到回应。丑角们又完整地剥下了一张皮,这引发了几秒小小的欢欣鼓舞。 一名演员小心地捧着脆弱的皮,小步跳跃着送到另一名手捧绸带的演员手中。剩下的演员则拎起剩余的血肉身体,齐力将它抛到尸体堆里。 莉莉亚安德深知何时需要保持耐心。 “我来了!”她镇定地提高声音,“尊敬的午夜福音剧团!我带着我的决断而来,想要为尊敬的血侯献上祝福与贺礼!” 一只手突然拍到她肩膀上。她猛地转身,一个身穿黑色长外套,面覆骷髅头盔,手提重型大枪的灵族刚刚从她肩膀上方的廊柱顶部跃下。 “死神立于凡胎肩上。”告死小丑严肃且低沉地说,手臂上绘有黑白菱形格纹,手指有力地抓住莉莉亚安德的肩膀,“凡俗终有一死。” 大厅中,沉浸在剥皮工作中的演员们齐齐转头看来。寂静迅速蔓延,除去角落里发出的细微燃烧声。 在那里坐着一名暗影先知——她的镜面面具上倒映着一盏香炉的倒影,带有神经毒素的熏香从她照看的香炉中静静弥漫,将整座宅邸拉进迷醉的歌声之中。 “不!”女贵族尖叫道,“我要向血侯献礼,你若提前夺我性命,损害的正是他的权益!” “邀请已经送达,”告死小丑说,“而伱不曾接收请柬。” 女贵族惶恐地拧眉,几番思考,才回想起昨日狂欢之时,确实有一名信使将一封短笺送至长桌中间。无助与后悔霎时变得尖锐至足以窒息,她艰难地喘着气,感受到这一时刻整个世界都在向她压缩。 “我无法辩解,演员,”莉莉亚安德极力抑制自己身上散发的恐惧气味,高声说:“但我需要索求一个机会。”她的话语愈发流畅,“纷争已至,在科摩罗的变乱之中,唯引火者将斩获先机。血侯的王庭尚缺臣民,追随大权亦吾等宿命之索求!” 告死小丑的手掌贴近了她的颈部脉搏,她从那张骷髅假面中读到的只有死亡使者平等的冷酷。 莉莉亚安德不得不开始估算自己要如何与告死小丑战斗:她今天还没有服用炼金药剂;如果搏斗开始,她又能与满厅的花衣灵族纠缠多少个回合。 她的肌肉蓄势待发,直到一声阴沉的笑在悬满尸首的厅堂中突然响起。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迅速紧绷,冰冷的疼痛刺入她的灵魂。 一张皮被拨开,随后是下一张。在皮制的森林中,巨人逐次地拂开一张张挡路的动物表皮,缓步穿梭其中,直到最后一张深色的皮被他苍白的手掌拉到一旁。 那惨白而庄重的面容靠近了她,一串清水顺着他的双肩下落,融入地面的血痕。告死小丑松开莉莉亚安德,将她向前推去。 下一刻,她被捏着脖子提起。她死死咬住牙关,无力地扒着来者的手掌,艰难地说:“向您致敬,血腥……” 康拉德·科兹轻飘飘地放手,让女贵族重重跌在地上。心知自己的性命有了转机,她当即跪倒,仪式性地将目光向下垂落,露出颈部,象征屈辱性的屈服。“您需要什么帮助吗,侯爵?” 她没有等到利刃的挥落,也没有阴影里响起的枪声。 “你有罪。”康拉德·科兹说,停顿了一下。 莉莉亚安德立即抓住空隙,表示她的忠诚:“请让我拥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不是第一个臣服的人。”科兹微笑着,他的轻易接纳让莉莉亚安德身躯僵硬,不敢想象先前的臣服者如今身在何方。 “我要如何满足您的愿望,为您效劳?” “很简单。”血侯说,从他的工具袋中抽出一把短刀。几秒后,莉莉亚安德闻到一股带有奇异香甜的血腥味突然在她身前散开。 须臾,沾满鲜血的短刀递到她眼前。 “喝了。”他下令。女贵族能感到血侯正在看着她。 莉莉亚安德挺直身体,接过短刀,将锋刃小心地递入自己口中。短短的几秒内,血液已经变凉。她确信血伶人必然对自己体内的血液进行了某种未知的编辑与改造,但她别无选择。 血液流进她的体内,如某种奇异的药剂,开始高速扩散。她被迅速拽入一场感官的狂潮,在幻觉的漩涡中挣扎,感觉到自己正穿越了一层又一层如纱般的黑暗。 随着黑暗加深,她沉入丝绸与鲜血的深海,世界沙沙作响,令人窒息。她的心灵被一张巨大、阴郁的网络所笼罩,与分解重构的基因一起,陷入一种更深层次的真理之中。在这一切的核心之处,她惊恐万状的潜意识被深深触及,那里住着控制她世界观的核心存在。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这些阴影重塑,旧我如同被抽干的躯壳,逐渐冻结。当她的心智最终落回冷硬的现实之地,她的尖叫还在回荡,宛如面对内心深处的恐惧。 血侯的笑声切断了她的恐慌,一种冰冷的魅力撼动着她的灵魂,将她如标本般钉死在世界之中,同时意识到自己对世界的感官正在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睁开眼睛,莉莉亚安德。”科兹命令道。“开始了。” 她小心地睁开眼,闭上,再次睁开。 她看见深夜的漫漫荒原在眼前展开,空旷的厅堂矗立于原野之上。 一名尊贵的国王身穿如午夜般深邃的巨大闪电纹蓝甲,披着一袭鲜红的华美披风,神色庄严,威风凛然。他的侍从们身穿花衣,同样高贵而洁净,向她垂眸致意。 在他们身后,盘旋着深重罪孽气息的枯骨堆成一堆——她认得出这些死尸身上的每一条令人厌恶的重罪。 在枯骨上方,一面面胜利的洁净旌旗悬挂在空中,以永恒的夜空为背景,在静止的空气里垂落。 很显然,国王和他的王庭一同处决了一批犯下重罪的敌人,立起宣告的血旗。而这洗罪的旗帜,正是犯罪者亏欠此世的债务。 唯有将肮脏的皮囊从血肉之上剥离,以鲜血洗清罪恶,才能获得至高的宽恕,以及绝对的灵魂满足。那虚空般无止无休的欲望将在血旗飘扬的那一刻,得到幸福的终止。 她渐渐想起自己是谁。莉莉亚安德·麦克尼尔,戴罪之女。 “为我献礼,莉莉亚安德。”国王说。 “这是我的荣幸。” 她高兴地笑起来,怀着至臻的虔诚,双膝跪地,举起短刀,从细嫩的面部开始切割,为血侯制作她的那一面血旗。 第19章 品行端正 莫尔斯切断了他对科摩罗的窥探,罕见地皱起双眉。尽管这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佩图拉博仍然注意到他异常的表现。 “有任何问题吗?”佩图拉博问。他的机械身躯和考多利斯地表的情景出乎意料地合适。 在钢铁巨人的身后,无穷无尽的管线正隐藏在破碎幽黑晶体的表层下方,向远处蜿蜒。在硫磺味蒸汽构成的迷雾中,不时可以看见硕大的残破齿轮、倒塌的铁荆棘丛林和缺少维护的灵骨灰白的残片。 无视钢铁残片中那一抹蹦跳的红黄蓝杂色花影,考多利斯恰恰宛如一张画片灰黑的单色映像,刻画着已毁帝国最后留给世界的可憎一面。 “你的兄弟,康拉德·科兹……”莫尔斯斟酌着他的用词,同时利用延长的话语空隙,小小地吊起佩图拉博的好奇。“他正在准备一份……令人惊奇的厚礼。” “厚礼?”佩图拉博重复道,一些纳米机械在地平线上静悄悄地跑过去。“给谁,科摩罗吗?” 很不幸,他无法不去想象,科摩罗是如何被康拉德·科兹用一名基因原体和一位血伶人能够做到的一千种方式摧毁的。 “不论是科摩罗,还是他自己,他的创造都算是一份上佳的礼物。但我个人认为,他真正想要将礼品献给的对象,其实只有一个。” 莫尔斯脸上挂起古怪的笑意,继续向前走。考多利斯地表坑洞中燃起的烈火在他脸上投射出金红的颜色。 “帝皇?”佩图拉博稍作思考,得出答案。 莫尔斯耸了耸肩:“是的,以及我决定让你先自己猜,康拉德·科兹到底做了什么。就理论而言,他的幻想王庭确实对帝国……至少算作无害?” 大机器人迷惑地晃了晃头。在两秒之后,深知他大概跟不上科兹的思路,佩图拉博放弃了无效的广泛猜测。 前方,丑角剧团长的皮靴在地表的碎水晶中留下一个个流动的小坑,他挥动着短刀,斩开一路的铁质树丛——考多利斯的大量微型纳米机械在有机物死去后,一点点将地表置换成无机的状态,让考多利斯化作一颗幽灵般的死亡行星,毫无生机地沉睡在网道的深处。 剧团长厌恶地捏着他面具上的骨白鼻子:“两位尊敬的客人,荣誉的演员,暂时的独角与瓦尔的化身,你们闻不到这里的浑浊空气吗?哦,这些不幸的奸笑,咯咯的低语和幻象的暗示,这些摄魂夺魄的恶魔气息与吸吮灵魂的饥渴?污染深入了世界的核心,扭曲的预兆抓挠着翻滚的天空!” “伱感受到什么了,星神碎片?”莫尔斯拍了拍佩图拉博,“我只是一块无辜的古老密言聚合体。” “哦……”佩图拉博后知后觉,根据花衣灵族的话推断道:“这里有饥渴的她诞生时留下的回响?” 剧团长挫败地缩成一团,坐在地上,抓了抓他头顶装饰用的多色花穗。 “污染很严重,太严重了,句号落在纸上……”他嘟囔着,将梦石护身符的绳带抓在手中甩成一圈,“瓦尔的墓穴,瓦尔的月亮。如果现在后退……你们已经得到炼狱舆图,还有道路,千万条交互的道路……你们已经得到,就在考多利斯……” “还有多远,阿瓦塔?”莫尔斯喊了一声。 阿瓦塔站起来,踢飞一丛铁荆棘,然后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块手帕,蹲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擦拭着半块显露在破碎黑色晶体内的石碑。 “就在这里,”灵族忧伤地说,当他再次抬头时,欢笑的面具不知何时替换成一张悲哭的假面。“就在这里,匠神的灵庙,破落的神龛,衰落的证明。” 佩图拉博估算着半块石碑附近的地貌,移动的数字在他的心智中高速流淌。 他抬起右手,能量炮稍作预热后,精确地点射了黑水晶地面的数个结点。剧团长立刻跳开,在他落地的那一刻,第一层水晶迅速崩塌,露出一层新的类似某种石质品的表面。 “嗯……”灵族轻轻哼了一声。 佩图拉博绕着坑洞转过三分之一圈,找到第二个合适的角度。他精密地调整着能量的输出,一束幽绿的激光缓慢地割开石面,切断未知的古老材质表层。 当第二层物质被剥离,剧团长自觉地把梦石系到颈部;乳白的光晕覆盖在他身体表面,隔绝愈发浓厚的亚空间能量波动。 佩图拉博疑惑地发现他耳中多了一阵喃喃低语般的沙沙声,就像电流在神经表面奔行。他仔细地辨认着,惊讶地确认这是他的听觉模拟装置内部的机械,受到了不应出现的磨损。 “这里究竟有什么,剧团长?”莫尔斯在佩图拉博继续工作之前沉声询问。 “谜底已诉千百遍,”阿瓦塔低语,兴致平平,“万神殿在昔日现。” 佩图拉博射出第三轮激光炮。伴随着一声轰然的碎石响声,地下甬道的顶层崩塌,显露出通往黑暗深邃的阴影深处的道路。花衣灵族凄厉地尖叫一声,捂住双耳,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 莫尔斯俯身观察幽深的通道。 即使考多利斯已毁灭多年,这座神殿深处的灯光依然散发着暗淡的光线,只不过光线的一面尚有亮度,另一面则完全不合物理规律地黑暗至极。阴影在通道深处异常地游动,长叹般的风声在有如墓穴的通道中回响着穿行。 他升入另一重斑斓的视觉内部,观察流淌的以太波动,从苦涩的有灵众生涌动的心绪深处,他品尝到一股讽刺的黑暗恶意,混合着明显的混沌诸神的气味……篡变的幻象在浩瀚洋中烙下残影,而熟悉的极乐气息则游走在深渊之中。 “你们的神话里,瓦尔最后难道是被什么恶神抓走了?”莫尔斯问。 “哎呀呀,朋友们,神话终止在百万年前,”剧团长已经重新适应恶劣的灵能环境,假面变回最初的诡谲微笑。实际上,他恢复得有些太快了。“除却末日的预言,一切皆笼罩在轻纱帷幕之后……” 他轻佻地说,率先跳进通道之内,在地下朝他们欢快地挥手,其笑声清晰而真诚,回荡在破碎的长廊中,与扭曲的黑暗几乎分庭抗礼。 “来吧,尊敬的朋友们!烟灰与废铁的熔炉静待征服!” “好吧,好吧。”莫尔斯说,“总不会比夜鬼王庭更可怕了。” “稍等……好了。”佩图拉博解决了一串突然混进指令集中的废码,控制着他的机械身躯,跟随莫尔斯重重地落进通道内部。“莫尔斯,你让我重新开始好奇康拉德·科兹究竟做了什么。” “艺术。”莫尔斯随口回答,“血伶人的生物科技带来的无双艺术。” 黑衣工匠抬起头,在考多利斯的高空中,丑角剧团的飞艇仍然悬浮在大气层内部,带着那座巨大的亚空间引擎一起,等待着三名探险者满载而归,或者考多利斯世界的崩塌。 —— 康拉德·科兹靠在他的座椅中,转动着手中的羽毛笔,另一只手捏住一本摊开的空白笔记,眼睛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个不存在的地点。 幻觉没有无情地扼住他的喉咙,否则他不会如此悠闲——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自认已知的一切,情难自禁地想象着他迄今为止意识中所有一闪而过的灾难瞬息。 起始于诺斯特拉莫,终止在塔古萨,灵魂猎手传承着预言的天赋,群鸦王子消失在星河深处…… 但他真的知道这一切吗? 当佩图拉博在他面前亲口拿他和罗格·多恩相比,说他连那块见鬼的石头都比不上时,康拉德·科兹对预言能力的最后一丝留恋和期望终于被彻底切断。 倘若连这对万古仇敌的相互憎恶都已在世事的洪流中化作一缕荒芜的回响,那么其他的午夜故事也到了被封存在心智深处的时刻。 无论怎样,这并未让血侯心中升起过于沉重的怅然:他在科摩罗一步步踩着鲜血的泥沼,拥抱如今的声望与威势的过程中,预言对他始终不过是聊胜于无的一口呛人烈酒。 或许没有这份不断在他的心灵和身体上制造痛苦的能力,他还能更早地挣脱上一名血伶人的掌控。 莉莉亚安德单膝跪在台阶下方,安静地等待康拉德·科兹的任何指令。 曾经的女贵族如今用一张漆黑的铁面挡住整张失去皮肤的脸,象征她旧有的身份在现今的新王庭中遭到废弃。 她的双手被一副移植的鲜红金属手套取代,脊柱上扣着一连串的移植物,上面悬挂着弯钩、短刀与钢线,随时供血伶人取用。 值得一提的是,她被自己亲手剥下的脸,现在正挂在腰间系住围裙的腰带上。当康拉德·科兹允许她保留自己的“血旗”时,莉莉亚安德险些欣喜到昏厥。 另外,莉莉亚安德残存的皮肤如今似幽夜般黑暗,头发则变得苍白如月影。这是共享王庭之主鲜血的副作用。 科兹调整自己的造血细胞时,保留了这点额外的小小缺陷,预备在将来作为他的王庭成员与其他普通黑暗灵族的身份区分。 他用了数年时间,利用自己习得的技艺,秘密地调整自己的血液成分;莉莉亚安德不是第一个试用鲜血的灵族,但的确是第一个从中存活的。 除去有限度地翻转服用鲜血者眼中的世界,让他们从此生活在满载纯净荣光的美好幻象深处,感受到由国王授予的至高无上的光荣使命,并致力于用罪孽深重的敌人制作血旗之外,这些灵族的身体素质似乎也会发生不定向的变化。 有些时候他们变得更具韧性,恢复速度和力量得到提升,有些时候,他们的基因螺旋也会整个崩溃,溶解成一滩只留表皮的血浆。 总之,康拉德·科兹一有闲暇,就会继续研究自己的血。 “我首次见到你使用遗骸。”维克特说,摘下他的头盔放在一旁。“看来你不是对塔罗斯引擎有什么独特的执着。它的肤色有何寓意?” “和曼德拉的配色保持统一。”科兹回答,他的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不够像一句玩笑。血侯放下空白的笔记本,示意莉莉亚安德离开。“你从卡隆德回来了?” “更多的飞艇,两倍的标价。”维克特点头,“造船厂的齿轮已经开始运作。” 他的语气中发生了一丝微妙的转变:“卡隆德询问,这批飞艇的标志应该绘制成黑心阴谋团的穿心利刃,还是血腥侯爵的王庭徽标。” “你的看法呢?”科兹平静地问,重新摊开笔记本,在纸张上随意地涂画起来。 “我告诉他们,我会回来催促你尽快设计出你自己的王庭标识。”维克特笑了笑。 科兹回敬了一声短促的笑,声音中没有一丝幽默感。 “所以,这批飞艇属于我,是吗?”他追问。 “你应该得到你的舰队。你在我们的合作中支付的价格,值得获取任何回报,康拉德。” 科兹轻轻地摇着头:“机会主义,理想主义,人们错估着他们对自身重要性的想法;诡计,欺诈,火焰灼烧软弱的爪牙……”他咧嘴一笑,看了维克特一眼,仿佛读懂了他的内心。 血侯将羽毛笔卡在他的右耳上方,轻柔地从他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苍白的纸,递给维克特。 “你要的标识,”康拉德·科兹笑道,“你让我感到很高兴,维克特。” 维克特耸了一下肩膀,“我同样真诚地希望,这些外在的干扰不会影响我们的亲密关系。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氏族。”科兹说,“那些真正的古老家族,而不是这些,”他的目光扫过莉莉亚安德离去的方向,“在短期内累积资金的小家庭。” 太阳教会的衰落非常迅速,当康拉德·科兹追击教会的追随者时,最乐于在教会背后送上一记若无其事的助推之人,毫无疑问正是科摩罗上层积蓄着久远历史的各大家族。 教会自以为能用他们拥有的知识与技术,把老贵族们吓个仰倒。不,贵族根本不关心他们那点微薄的力量,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地位受到的挑战。 “我们去释放那颗恒星,如何?”科兹轻声说,声音漠然,“把伊尔梅亚上方的那颗恒星,砰,砸到科摩罗上层去……” “你难道真的加入凯恩神龛了吗?”维克特适度地讽刺道。 “哦,我明白,这样太过浪费……”科兹的指甲敲击着他的座椅,忽然,他握紧拳头,长指甲刺进他的手掌,血液滴落,散发着一股诡异的芳香。“我们需要一个庞大的、迫在眉睫的威胁,一种足以摧毁科摩罗的力量,同样地,也是一股可以被我们杀死的力量……” “你在追求正当性。”维克特的表情变得奇特。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科兹,但借用解决重大危机的机会,正当化对科摩罗的统治权,这不太像血腥侯爵会选择的光明道路。相比之下,直接拿恒星砸穿科摩罗,甚至都可以被称为更符合康拉德口味的抉择。 “啊,”科兹舔去他手心流出的血,闭上眼睛,“维持统治,只需维持适度的分裂,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不能……” 过了几秒,维克特说:“看来你的亲人品行端正。” 康拉德·科兹扶着座椅扶手躬身大笑:“哦,原谅我在他们面前该死的表演欲,阿斯杜巴尔!” 第20章 瓦尔之月 比起地表由大面积漆黑碎石与熔断的齿轮构成的大片荒野,瓦尔神殿的内部出现了相当明显的腐化现象,并且此等亚空间力量的渗透,以罕见的形式直接寄托在无机金属之上。 佩图拉博徒手扯出活动机械的三分之二个充能核心,这让机械蜥蜴高速运转的切割链锯在一阵摩擦带来的火星中渐渐停止。他立刻跟上一发自掌心探出的手炮,将这件危险造物的大部分未知金属肢体和躯干整个用幽绿的射线击碎。 如此,机械造物才抽搐着停止了永无止境的再生,一条履带从它古怪的外形表面脱落,啪地掉在细长的隧道地面中,砸起了不少破碎的小型零件。 “你们看完了吗?”佩图拉博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两个身高相仿的非人生物说,踢开压在他脚上的机械兽残躯,将那堆呛啷作响的废铁蹬进堵塞了半个隧道的垃圾堆中。 这些都是他在方才的十分钟内销毁的机械残骸。而此时此刻,仍不断有机械生物从回转的迷宫长廊的阴影中生长而出,向着三名闯入者不知疲倦地发动攻击。 也许三个普通人会在瓦尔神殿遗迹的狭长甬道中被源源不绝的扭曲机械围猎至死,但在场的三人显然都能轻易地摧毁这些恼人的威胁——或者,至少从中逃脱,对于灵族剧团长而言。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如何在这些随时发生自爆的恼人造物之中取得空隙,阅读并解析铭刻在迷宫墙壁上的漫长叙事诗。 “我们的巨大机器正在催促了,剧团长。”莫尔斯敲了敲墙壁,唤醒闷头沉浸在触碰壁画“感受世界之心”的灵族剧团长阿瓦塔,“我相信此地的记叙风格,正是你们笑神爱好者心仪的故弄玄虚、模棱两可、炫耀辞藻、弱化实意之作。” “尊敬的荣誉独角,”剧团长嘟哝着,骨白面具上布满阴影,梦石在其颈部闪耀着乳白的光晕,细看则能辨认出这层白光由多种彩光融合组成,“唯独你不适合如此指责吾等。” 复杂如迷宫的隧道墙壁上,原本富有金属质感的壁画雕刻各自扭曲成充满浓烈亚空间气息的变形暗影,灵族众神的身体表面出现了极为精致,乃至细腻到引人厌烦的附加装饰。 额外的螺旋图案在壁画的留白部分不停生长,与齿轮和引擎上涌动的闪电一起,用过度的工艺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同时,暗影蜷缩在光芒的边缘蠢蠢欲动,携带着滋滋作响的电流声与锻锤击打铁砧的幻听,在甬道中激起无形的烟尘和回响。 “好吧,我去帮佩图拉博打一会儿机械狗。”莫尔斯耸了耸肩,拍拍笑神信徒涂成金色的那个肩膀,转身离去。 几秒后,佩图拉博庞大身躯的阴影笼罩住纤细的花衣灵族,而通道中爆发了响亮的爆炸声,气流的冲击吹飞了剧团长身后的亮黄色衣带。 剧团长的笑脸面具背后传来了深深的叹气:“在这面墙壁上被讲述的故事,让我们略去那些无效的细节和扭曲的暗影,直视真实奏响在寰宇之中的悲哀序曲……” “瓦尔的系列故事,是吗?”佩图拉博问。 “哇哦,”剧团长仰起头,看着铁巨人的下巴,“尊敬的朋友,您对吾等文化的了解真是进步如受赐于……” 佩图拉博对着剧团长腿部开了一发手炮,激光烧焦了一簇服装纤维,熔断了金银两个脚环。 剧团长跳起来,夸张地跺着脚:“抱歉,抱歉,请聆听我最真挚的谢意。这些壁画如实地从匠神瓦尔的角度,重新叙述了我们的神话起源,从我们降临在凡世起始,延续到瓦尔重新锻造他的最后一把刀刃,“黎明的阿纳里斯”……我们边走边谈,至高的友人们。” 他在金属墙壁上的某条裂缝中部敲击了几下,墙壁迅速开裂,须臾,一个黝黑的破洞被打开,暴露出墙面后方的大面积幽邃空地。 “我们走近路。”阿瓦塔说。 三人钻进墙壁后的空间,来到一片漆黑但庞大的空洞之地。失去了灵族工艺的装点,此地的深层土壤中,不少发黄的枯骨暴露在外,滴水声在角落中响起。 好在离开瓦尔神殿废墟的隧道后,空洞中的腐蚀影响也可以明确感知地削弱了一层。 现在只有少数几个机械纳米生物会从泥土中聚合并诞生,挥舞着它们累赘的、冒着火花的黑铁构造巨爪,向三人奔袭而来,接着被其中的随便哪个人用任意一种方式炸回阴影之中。 “这些东西让伱产生灵感了吗?”莫尔斯问,敲了敲佩图拉博的机械手掌,“自动运行的复苏机兵?” “我不会使用如此另类乃至异端的技术。”佩图拉博缓慢地说,将闪着绿光的眼睛不舍地从被击碎的机械造物上挪开,心中不禁好奇此二十年间,完整的他已经将钢铁军团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繁杂的思绪一闪而过,铁之主强迫自己专注于现实。 倏然,一阵明显的震颤在他们脚下的土层急速掠过,绵延的震动一直通向遥远的洞穴边际,然后恢复沉寂。渐渐地,有炽热的风从洞穴的另一端缓缓吹来。 “熔炉已然复起……”阿瓦塔拉高音调,伪装出清亮的女声,紧接着又跟上一句低沉而愤怒的男声,“利刃何时铸造!” 在莫尔斯对他打出一个缠绕着金色符文的响指之前,阿瓦塔快速补充了一段正常得多的解释:“神殿中的锻炉没有终止运转。而根据壁画上的记载……” 他短暂地停了一下,面具背后的声音变得缥缈不定:“瓦尔锻造他的第一千把剑时,考多利斯是其中一个火炉。” “黎明的阿纳里斯,瓦尔用最后一把剑欺骗了凯恩,随后他重新锻造了一把新的。”莫尔斯说,“我想根据你们的神话,它似乎在凯恩的血手之中?” “哦,哈哈哈,”阿瓦塔欢畅地笑起来,“凯恩!一千又一千个碎片的凯恩!在纷争和毁灭的欲望中消亡的战神!敬那刀锋之主将在幽都祭拜重建的神龛!” 佩图拉博沉默地在前面行走,除去光学显影之外,他为自己配备的眼部还有诸多不同功能的捕获成像原始数据的方式。漆黑的洞窟在他眼前清晰如白昼,每一块破碎的钢铁和游离的磷火都清晰如在眼前半尺之内。 “是那里吗?”他指向另一个方向,迷宫的外墙在那处表现出不同的色泽,亚空间能量和现实宇宙能量的信号在对应的位置双双骤然拔升至一个极值。 “非常正确,可敬的帝国之子。我们找到了核心。”阿瓦塔不再用瓦尔化身去调侃佩图拉博,他还不想让自己的胸腹部被幽绿的激光开出一个能够伸只手进去的窟窿。 “但是……喔。”他吸了口气。 能量信号在被佩图拉博察觉其变化的那一刻就改变了起伏的节律,不同的共鸣在众多的区块同时诞生,凝聚成若干条可怖的能量触手,将多个方向的脆弱金属一并唤醒,并赋予它们一种超然且堕落的活性。 亚空间的幻象迅速加剧,凝聚成肉眼可见的发光幻影。 名为神殿的巨大工厂仿佛刹那之间回复了过往长夜中的蓬勃活力,机械与齿轮的运转相互达成完满的配合。 曾经古灵族帝国彷徨的灵魂在隧道中穿行,吟骨者的红袍抚过尚且完好的金属墙面,在伊莎祥和的注视下繁忙地建造着他们的救世方舟。 幻影交替产生,在散发着腥味的浩瀚洋能量之中,原本再正常不过的图像渐渐交融出错误的缺陷。 灵族们的身影交错在一处,以扭曲的形象共同行进,链锯剑的刀光时而突兀地亮起,和星镖与巫术之杖投射出的昏暗光束将场景不断地分割,把骨白的灵骨渲染成深沉而腐朽的浓紫。 剧团长胸口的护身符发出警示的红光,几近开裂。 他急忙从大衣的内侧口袋中再摸出一把同样经过特殊改造的梦石,像个售卖纪念品的货郎小商,把杂七杂八的玩意挂满了自己的手臂和脖子,才堪堪维持住乳白的光芒。 “它察觉到我们了。”莫尔斯语调轻快,目光专注地对这些闪烁不止的景象进行观察。这是一次珍贵的学习机会,关于古灵族是如何建造他们的方舟,他们的科技中又包含着何等的奥妙。 “至高天腐化了一座废弃的神殿。”佩图拉博思考着这件反常的事。“一颗废弃的瓦尔之月。” 他不认为混沌会专注于腐化一片根本无人涉足的死亡星球,更何况常人所能触及的星球表面,其亚空间能量的浓度,甚至不足以真正伤害一名早就注定了死后命运的灵族。 有某种未知的关联,牵扯着难以揣测的秘密,隐藏在瓦尔的神殿深处。 在灵族神话中远没有其他几名神明知名的工匠之神,其消失的描述背后,却渐渐显露出一种远比牺牲于灵族陨落更加悲哀的暗示。 “腐化?”阿瓦塔像吟诵一样重复着这个词,“腐化?堕落?哦,瓦尔……” 在增长的能量之中,瓦尔神殿内部的孔洞开始颤抖,错误的频率击打着年久失修的圣所遗迹,而杠杆与齿轮开始发生聚合。 当三人真正靠近神殿核心之后,由机械元件和亚空间能量联手临时构造的巨兽也终于成型,其庞大的肢体和大量被改造的触须紧密地守护着身后的神殿核心。 这件高度精密的仪器本该展现出由奇思妙想和天才般的创意打造的超凡美感,但所有的正面形容都在源自情绪汪洋的混乱能量的渲染下变得难以使用,扭曲的电路和融化的钢铁以最不可理喻的形式相互融合,组成一台充满着电锯、利刃和电磁闪电的钢铁孽物。 “谁去?”佩图拉博问,目光移向这一路都没拔过他的丑角之刃的剧团长。 阿瓦塔自觉地抽出腰间镶嵌着银蓝宝石的长剑,左手则将热熔手枪在指尖划了个花哨的圈。 灵族如同一道游离的炫光,踏着无声的舞步,极速切入战场。 其轻薄的长剑被用于切割机械表面未被包裹保护的管线,破坏着亚空间能量的注入,让一阵阵刺眼的荧光波动在庞大而笨重的机械上飞速亮起。 他的手枪则用于熔断那些向他逼近的利刃和锯齿,一身防护作用不大的花衣勉强地保护着剧团长没有在闪动的电弧中被电得内外通透。 虽然每一面刀片对脆弱的花衣灵族而言都可谓是触之即死,但他的战斗之中,真正被实体钢铁触及的甚至只有大衣亮黄的系带。 伴随着剧团长阿瓦塔的战斗渐入佳境,他的游离、撤退、加速与冲锋变得愈发轻灵。巨大的钢铁怪物就在灵族看似毫无用途的轻巧游走之下,被一点点地拆解破坏。 最后一次攻击来源于莫尔斯,对他来说不算常见的灵能炮弹聚合在他被黑布包裹的掌心,然后粗暴地挥出,正中钢铁魔怪被阿瓦塔剥离至接近裸露的核心躯干。 “这样快一些,是吧?”黑衣人说。 阿瓦塔深深向他鞠躬,在他身旁,被贯穿的钢铁巨兽终于轰然倒下,其遭到破坏时引发了直径三米的爆炸,冲击力把还在鞠躬的阿瓦塔一下子拍飞,短暂地消失在阴影中。 莫尔斯的力量炸穿的不止是钢铁巨兽,还有神殿核心的内墙本身。钢铁与扭曲的电路一起炸出一朵向内凹陷的金属之花。而在弥漫着神经电流与酸性蒸汽的核心之内,一个病态的幻影正站在一片地域般的工厂边缘,凝视着他存在于抽象领域的国度。 考多利斯上正在被铸造的方舟世界的种种残片在此变成另一种更加永恒而堕落的逻辑造物,表面闪动着无数微小的细节和疯狂的革新创作,管道在邪恶的无限闪动的概念和理论中延展,表现出一种对技术舍弃道德和真理的绝对追求。 蒸汽在翻滚,诡异的火花和徘徊在电子线路中的幽灵,与其他无数奇异而细微的恶灵一并,围绕着那病态的幻象。 有时,幻象表现出一名匠人锻打长剑时健壮而高大的背影,尖耳标识出他的身份;有时,幻象则倏然变成一个头生双角,手持权杖,背后五根尖刺展成双翼之状的畸形怪物。 无休无止的逻辑符号和技术碎片在他机器般的体表闪动,不难想象一名凡人在窥见其存在的第一个刹那,将如何在哀嚎与惨叫间化作混沌的食粮。 “生命落入腐朽,鲜血飞散千处,而那昔日的造物者,被重新赋予至深的噩兆及诅咒……” “这是什么!”佩图拉博打断了阿瓦塔的话语,紧盯那无疑是某种亚空间生物……乃至半神的幻影。 在佩图拉博提问的那一刻,幻象忽而烟消云散,只剩一地废弃朽坏的钢铁,和仍然在沉闷地运作着的灵族锻炉。 另外,还有一件东西悬浮在空中。那似乎是一把利剑被腐蚀后遗留的钢铁残渣,上面缠绕着紫蓝的光泽,有鲜血的幻影不断滴落,融进仿佛凝固着一层废油和烟灰的地面。 黎明的阿纳里斯。或者说,它的残片。 那正是幻象诞生的起源,又或者足以让人望向混沌深处的一扇渺小之窗,作为与瓦尔在神秘学上关联最为密切的遗物,化作一枚揭示瓦尔命运的断片。 “瓦尔之月将会诞生龙。”阿瓦塔突然说,从阴影中拍着自己衣服上的灰,回到两人身旁。“预言早已编织成既定的丝绳。” 他的骨白面具转向佩图拉博,笑面在游动的光影下仿若兼具了悲哀和诡谲。 “科摩罗在首日即向汝揭示谜底,瓦尔的月亮埋葬着黎明的余晖,罪孽啃食遗骸,灵魂锻炉熊熊燃起,大恶于此诞生。” 在剧团长话语的尾音中,神殿内响起交叠的呼唤,两个不同的名字接连被无数徘徊的亚空间影响以嘶嘶唤出,时而分离,时而重合。 “瓦尔……”第一道声音说。 “瓦史托尔……”千百道声音一同旋荡。 注:本章内容是推论口胡,就像斯札拉克=比拉克一样属于猜测 第21章 睡前好消息 “如果你们对此感到满意,人类工匠们,”剧团长说,没有使用那无谓的蔑称,“就拿走这把利刃的残片,这是我们能给你们的又一件礼物;上好的锻造素材,取自恒星冷却后的余烬。人类帝国并不如此善于玩弄星辰,不是吗?” “我假设你没有伱表现得那样疯狂,阿瓦塔。我假设你并不真的认为,在这深受亚空间侵蚀的素材内部,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精华。” “可不能这样贬低黎明的阿纳里斯,瓦尔用了许多精力去铸好它,神剑的堕落气息源自坠入深渊的瓦尔本身,而不是素材受了怎样的影响……” “拿走它会发生什么。”佩图拉博径直打断了两个人的废话,神剑碎块漂浮在他眼前,将亮白的光辉投射在他眼眶之中。“你们坠入混沌的瓦尔-瓦史托尔将作何反应?” “灵族对直接提起这一名词依然心怀恐惧,”剧团长把玩着他的金色衣扣,“可你对我们的秘密甚至都不愿意惊讶一下,哎呀呀……基因原体呀,我真是看见命运在那五彩斑斓的漩涡里画着圈儿,将我们挨个地兜进了盘旋的故事深处——不,不要抓起我的脖子,这让我有些喘不过气,哈哈,瓦史托尔不会有什么反应,朋友们!他如此虚弱!” 被拎起来的剧团长在摔回地面的过程中灵巧地翻身,最终成功四肢着地。 他捂着喉咙咯咯笑着爬起来:“连凯沙门拉都被鲜血之主和黑暗王子的争夺撕成了一千又一千滴血,可怜的瓦尔要怎么才能幸免呢?它那不堪一击的力量啊,守着那滑稽的小锻炉就够费劲了,哪还有心思关注每个碰它生前遗物的危险分子?” “不,除非你们能想到什么格外独特的好东西,瓦史托尔才不会将他有限的目光挪到你们的头顶上!” “图丘查引擎呢?”莫尔斯突然问。 “那就足够了……荣誉独角,那就十分地足够了。断剑嗅到那台引擎的气味,锻炉的恶魔就不得不将他浑浊的眼眸移到考多利斯了,”丑角温柔地回答,身上琳琅的发光石块在他挥手时叮当作响,“不过,您又是如何想到的?从我的哪一条语句中暴露了这份真相呢?啊,真是不得而知……” 佩图拉博的下一次炮击意外地打中了一层残留的迷彩幻象。 笑神信徒眨眼间闪现至锻炉的另一端,隔着沉闷轰鸣的熔炉高声喊:“基因原体啊!我又在何处激怒了您高贵的钢铁身躯呢?” “你们从何时开始计划这一切!”佩图拉博压抑着胸中澎湃的思绪,将骤然沸腾的怒气尽全力克制着,通过连续的炮击表现在外,“努凯里亚?马库拉格?欧米冈的提前归来?这场骗局从哪一天开始?” 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相互串联,命运的巧合如一枚枚齿轮相互嵌合,带动着寰宇的宿命向前奔行。 每每想到被图丘查引擎夺走的二十年时间,以及一切可能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皆或许并非意外,佩图拉博心中的怒焰就迎来新一轮膨胀。 对他这一机械之躯而言,他的失踪倒是无关紧要。 但他体内存放的星神碎片的丢失、铁环队伍的搁置、基于大功率能源设计的奥林匹亚太空要塞的暂停、乃至莫尔斯的远离帝国,甚至康拉德·科兹落入科摩罗,再追溯到见鬼的欧米冈在马库拉格掀起的动乱,甚至努凯里亚最初的灵族袭击……这一切的一切,如今看来,都可能与这群疯狂的末日派花衣灵族相关。 当这些事件中的一幅幅刹那而逝的画面从他的记忆模块中闪过,佩图拉博的情绪就愈发激动。 如此多的岁月,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早已学会控制自己的心智,以求对世事更清晰的观察与更有力的掌控。 但倘若他和他的兄弟们曾经走过的诸多不幸,都与这群该死的预言家密切相关……他克制着心灵中回荡的痛苦,几乎想不到要怎么做,才能抑制这份遭到点燃的冰冷而明亮的怒火。 在他的眼角余光之中,一层标志性的金色符文盾已经为黎明的阿纳里斯残片附加一层保护。 莫尔斯的默许彻底消除了佩图拉博的最后一丝顾虑。 随着决定的确立,钢铁之主体内的能量开始像潮水般澎湃起伏。幽绿能源在他身体内部的转译节点中经过精密的调控和转换,经历无数世代的星辰般的伟力在此释放。他身上各个隐藏的炮火管道全部打开,将这些无序的能源编织成了一曲强劲有力的枪炮交响乐,声声炮响在厅堂内回荡,震撼着诸多的角落。 花衣灵族在火药的浓烟和激光的光束间穿梭,躲过炙烤其衣衫的火光,拼命寻找着一线生机。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他的身躯展现出了极致的灵巧与敏捷。而那被面具掩盖的面孔所吐出的辩解,则有如沉没在无尽深渊中的模糊低语,被漫长的距离、混乱的环境与射击者的怒火所吞没,无法传达到佩图拉博的双耳之中。 剧团长想要逃离这场混战,但四周围绕着锻炉打造的封闭厅堂则恰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巨大牢笼。他面上的骨白假面在短暂的停歇中显露出一副清晰的哭像。他一遍又一遍地突然消失,快速移动,仿佛得到了笑神钦定的赐福,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潜力。 而当整座石窟开始在佩图拉博的怒火中颤抖,见证了基因原体愤怒的充分表达,那巨大的机械之人却依然没有停火的意图时,基因原体隐含在怒火之内的交易条件变得冷酷而鲜明。 要么他在这里被击中,要么佩图拉博就会彻底破坏瓦尔神殿的遗迹,甚至转火朝向天空中的丑角飞艇,让迄今为止他们达到的成就尽数付诸东流。 他立即主动停止了下一次躲闪,就在这一次眨眼的瞬息里,激光精准地贯穿他的腹部,从前往后烧断脊柱。 剧团长重重跌倒,单手撑地,跪在他炙热的鲜血里,换来钢铁巨人炮火的平息。 在他身后,金属墙壁恰好地维持在将要全面垮塌的前一档损毁程度中,离崩溃并不遥远。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佩图拉博说,他的语调中已然不存在任何非理智的残余。 “相信,或者不相信……”剧团长咳嗽着,将痛苦转化成无害的笑意,“我们只是追随命运的足迹,直到有人将我们放置于棋盘之上……不要高估吾等的力量,人类帝皇所造的半神,不要将您心中的苦涩,转嫁至事实的表层上方,半神啊,我们不敢设计道路,亦无心逼迫你做任何事……” 他空闲的手敲了敲自己的面具:“银河中变动的命运丝线,将你们与图丘查带到此地,而我们这些宇宙中的小卒,仅仅是在必要之时,提供人类帝皇所需的一点帮助。如果……” 灵族抹了一把面具下方溢出的鲜血。 “如果你们不将这块碎片带上地表,在神殿废墟的阻隔中,瓦史托尔不会觉察到图丘查的存在;假如你们想要见到那遭到腐化的匠神,那么,在它的意志被触动后,大约尚有三日的时间,容许你们布下陷阱。” “你听起来比我们还要对捕获一个半神充满信心,阿瓦塔。” 莫尔斯说,蹲在剧团长面前,在摇摇欲坠的笑神信徒身旁,达成平视的视角。 “这就是剧团获得的笑神福音吗?关于如何将灵族的堕落之神,引诱到与之为敌的人类面前?” “在许久之前,我开过另一个玩笑。”剧团长哈哈大笑着,把自己受伤的身体笑得摔在地上,“我对一名老朋友说,看呀,老疯子,我来挑战你了,你说不定能吃了你的同伴,将他们的力量掠夺过去呢!他笑着说,别骗我,当我是傻子吗,我不如把你给吃了,用来填满我的胃口!” “然后呀,他就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把他自个儿的同类给看成我的样貌,全给吞到肚子里去了。那些碎片在他皮囊里折腾,给他疼得头脑发昏,最后,那个老疯子发现真相,把他自己也给折磨疯了,就这样跑了!” 他的大笑戛然而止:“这才是个恶意的计谋,人类们。对人类帝皇,我的诚意已经是何等的足够啊!你们呢,尊敬的朋友们,你们要怎样处置我的礼物与心意呢?” 佩图拉博望向神剑的碎片,评估着它的价值,与一名虚弱的工匠神,能够为人类帝国换来的回报。 时隔多年,他仍然对当时在奥林匹亚直面黑暗诸神之一的记忆印象深刻;而瓦史托尔如今的力量与之对比,无疑暴露出鲜明而荒唐的差距。 也许是在灵族陨落时为混沌所伤,也许是血手凯恩对他造成的伤害从未愈合,堕落的瓦尔尚且配不上神的称号;至于日后是否存在转机,皆是未知之数。 在某种意义上,笑神信徒递到他们手中的,的确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厚礼。 “我不会与一名混沌半神作战。”佩图拉博说,绕着正在闷响不止的古灵族锻炉,走到莫尔斯身旁。“帮我一个忙,莫尔斯。” “可以。”莫尔斯说,“什么事?” “独自返回科摩罗,将瓦史托尔的存在告诉康拉德·科兹,他是我的兄弟,他会看出这是一个机会,而你能在网道中独立穿梭。” 钢铁巨人抬起头,好像正在透过厚重的土层,看见远方网道彼端的黑暗之都。 “我在此地等待。三日后,我会携带黎明的阿纳里斯的残片返回地表。届时,我希望丑角飞艇能将图丘查和我一并送返科摩罗,悬于黑日上空,等待……” “堕落的伪神残渣前来大胆冒犯真正的半神们?”莫尔斯说。 “混沌半神前来大胆冒犯人类之主的后代。”佩图拉博修正他的用词,随后低头看向仰躺的剧团长,“这是我的要求。” 另外,他不准备就如何应对瓦史托尔,乃至怎样处理整个科摩罗,对除了他的亲兄弟和莫尔斯之外的任何人,再增加更多额外的讨论。 “当然,当然,”阿瓦塔说,“返回地表时可以带上我吗,尊敬的朋友?你看我现在有些行动不便……” “够了,”莫尔斯打断了他,“停止装模作样的戏码吧,笑神化身。” —— “莫尔斯说:这就是匠神的下落。” 康拉德·科兹闭上双眼,安静地靠在他铺着几层皮革垫子的冰冷座椅中,用诺斯特拉莫的独特口音,自言自语地念着破碎的字词。 “工匠不禁好奇,为何人们至今仍然没有见过堕入混沌的灵族……又或许这仅仅是运气和概率的问题。” “一场赌桌上的狂宴,血肉所铸的金杯,就这样被我的兄弟,机械的巨人与工造的主宰,送到我染血的手中,我流血的指尖被宽容灼伤,伤痛的心灵在未知的机遇前方颤抖着,牵动我枯竭的骨与血。” “喝吧,我仿佛听见絮絮的耳语,饮下你的骄傲,震慑于他对你的理解,你那惊人肮脏的魂灵,就这样在血亲的赠礼中,得到祝福般的恕罪,与安睡之前最好的那一条消息。你内心的矫揉造作被轻易地望穿,即便他与你远隔万里……” 一声人群中爆发的欢呼唤醒了他。他疲倦地睁眼,漆黑的眼眸定定地停在欢腾喧闹的灵族内部,看着又一件新奇的货物被奴隶们擦净双手,扛着木匣送进这曾经属于太阳教会的广阔厅堂之内。 而他的遗骸仆从,莉莉亚安德,则沉默地用她带着猩红手套的双手,指示访客将礼物送到被皮革帷幕遮蔽的阴影中,和大量其余的赠礼草率地堆在一处。 这些自灵魂深处便尊崇力量,渴求权力的灵族,俨然已将他的王庭视作科摩罗尤为具有潜质的重要势力之一。投诚的暗示源源不绝,赠礼与协议堆积如山。 康拉德·科兹对此毫不推诿,照单全收。他乐于抬高幽都内部的活跃氛围,让灵族自己揣测他的真实思想与最终目的。 不论灵族是将他视作一朝得势的愚蠢新贵,还是多思多虑的隐藏霸主,所有这一切,都会在帝皇降临此地之时获得定论,罪孽将得到彻底的清洗;而在那之前,他首先要将科摩罗握在掌中。 他的时间本不够多。区区十余年的经历,对动辄以千年计数的灵族社会几乎不值一提。但……佩图拉博平白给了他一份恰恰与计划相合的大礼。 康拉德·科兹的手盖在胸口,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 须臾,他看向大厅的入口,等待熟悉的身影向他靠近。 第22章 Mortarch of Grief 时间在我举起的手里倒退,我的手掌被黑色的布条包裹。我手中有一束鲜花,鲜花不属于我,但需要着我——我如此大言不惭地说。我一无所得,得到的却比我想象得更多。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的剧作家,另外,我为那个孩子书写的传记在他长大之时戛然而止。不,我并未将此事遗忘,当时间离我而去,我依然将未完的故事放在胸膛之中。 我的空壳之内藏着幽绿的荆棘,手中翻阅着炼狱舆图——我希望你们知道,尽管我的杂思颇为缭乱,最后的半条短句仍是基于事实的客观描述。 这本图集仿佛是一册薄书,封皮似乎由金属制成。它的页面如此轻而薄,由沉默的无灵魂者的皮肤缝合而成,以一小截脊椎中的活的血液维持生命。 它不愿意对我的手指做出任何反应,除非我有意动用古老的咒文,图集才不情愿地改变着皮肤的纹理和走向,形成满页的、无穷无尽的线条与文字。 而这正是拥有真正灵魂的活人,在触及图集时,炼狱舆图理应给出的第一反馈。 我合上图集,思考着是谁写就了这本书册,而笑神化身又为何要从黑图书馆中取出炼狱舆图,将其亲手交还于人类帝国。 越是翻阅,我越加确认这正是一名人类的手笔……那么,是谁呢?是尼奥斯吗?不,尼奥斯但凡对网道有如此了解,便不会在网道计划的推进上这番艰难而含糊…… 然而,冥冥之中,我总是感觉,这本图集的作者和帝皇必有关联。 在我的双脚下方,科摩罗上层的尖塔被笼罩在固有的阴云和迷雾之中。这里天生是黑暗传奇展开的最佳舞台,无需刻意作书写字,故事便已浑然天生。 那儿,我看向那金色的尖顶,曾经隶属于一家妄自占有朝阳般的教会,今夜却已改换主宰。 另有一人的影响力渐成无声之卷须,悄然滑向这座永恒而幽暗的城市。数百名权力者被取代与替换,无数场暗影中的行动被完美地策划并实施。 康拉德·科兹,血腥的侯爵,帝皇第八名子嗣,也是一场宏大宴会的主持者。他端坐在覆有皮草的王座正中,用曾经属于敌人的厅堂,展开独属于夜鬼王庭的盛大晚宴。 我不得不回忆起,在一切开始之时,那流光溢彩的长夜里,未曾谋面的兄弟在宴席之间对影而舞。同样是这座厅堂见证了故事的起笔。 就在三天之前,堕落之神瓦尔的隐秘被转述至血侯耳中;基因原体评估着混沌半神降临科摩罗的机遇与后果,执掌的决策之棋立即落下:一场狂宴即刻召开。 至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欢宴已召开有三日之久:金银如流水滚滚而过,美味佳肴盛装于精美的水晶器皿,酒与肉的残渣则沉入雾霭重重的幽黑运河。 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受康拉德·科兹之托,一手操办整场灵族的宴会。一封封信函送抵诸多门厅,邀来成百上千的客人。 受邀者带着请柬抑或威胁,或是惊惧,或是喜悦,出现在这座华贵的高顶厅堂之内,一个个地入座,品尝杯中猩红的美酒,揣摩新兴王庭究竟为何将所有人召集于此。 这是一场阴谋者的宴会吗?他们想,一场古老的仪式,宣告着阴谋联盟崛起的最终承诺,以及对反对者的公开处刑? 有多少灵族将在这为期六天的狂宴末尾,化作对宴会主人不忠下场的一块活的牌匾与典范? 我看着他们团结在康拉德·科兹座下,饮酒、用餐。六天的宴会已经过半。 而网道的彼端,死亡的铸造之星上,一场彻底的毁灭正如约降临。 佩图拉博托起黎明的阿纳里斯,破裂剑锋上寄托的浑浊光芒被统御者扎胡拉什的存在弱化。笑神化身所言非虚,神剑的腐蚀源自瓦史托尔主动或被迫的堕落,而非材料本身。 当残刃落入基因原体之手,整座依仗残刃而维持的神殿废墟即刻开始大规模坍塌。锻炉的运作在最后一声轰鸣后宣告终止,旧神的坟墓于地下彻底崩溃,死亡的迷宫宣泄着绝望的破败,尘土扬起,倒塌的墙壁一路追逐佩图拉博迅捷的脚步。 那台机械的巨人,大步地奔走在垮塌而陌生的世界内部,踏碎脚下岩石和枯骨的残渣。 笑神化身轻盈地站起,无视流血的身体,一路撒着血液,追赶着基因原体全力奔跑的步伐;他们跨过一块块割裂的金属和砸落的砖石,甩开墙壁中渐次伸出的机械伺服手臂,在万千从阴影中涌出的机械幽灵中,狼狈地寻找唯一的出路。 他们总能跑出瓦尔的坟墓,我想。一名基因原体,一个笑神化身;一颗垂死行星的愤怒杀不死他们。纵然地核就此沸腾,山脉中沉眠的熔岩流火伴随着神殿的垮塌而爆发,佩图拉博依然能顺利返回天空中的飞艇。 我毫不怀疑他能做到这一点,于是将抽离在以太洋中的意识送回身体,不再时时刻刻地紧盯考多利斯。 科摩罗的宴会厅,康拉德·科兹从未收拾在数日前的剧团首秀中,自天花板坠落的黑日水晶吊灯。如今,它依然破碎于大厅正中,晶莹黑钻散落遍地。血侯不吝于借此强调其在太阳教会衰落中至关重要的推动地位。 他垂眸斜靠在王座之中,不饮不食,漫不经心地环顾着整座华丽的厅堂,观察着座下的众多生命。 衣着华美的熙熙人群中,唯一的红手套遗骸仆从分外显眼。一直到这一日,曾经的女贵族仍然是王庭唯一被改造成功的侍从。这份结果并不能让康拉德·科兹满意。 宴会之主自然不可拂袖离去,远离珠宝的碰撞与折扇的响声;血侯黑眸神色沉沉,在心中构想着四道旋转的基因螺旋。 一个家族的发言人挤过人群,单膝跪在科兹面前,急切地诉说着他的请求。血侯在人声鼎沸的厅堂内沉默地凝望灵族瘦削尖利的骨架,直到后者开始隐藏他的不安。 科兹露出一个随意的笑容,招来一台甲壳上绘有闪电的深蓝色塔罗斯引擎,从引擎的触须中接过一把骨刀,俯身,在灵族苍白的额头上,雕刻出双翼展于颅骨两侧的简易纹章。 “王座将铭记你与你的家族。”科兹平静地说,引擎为他取走沾血的骨刀,递上清水与白巾,让血侯在银盆中洗净本就清洁的雪色双手。 血侯轻轻向阴影点头,潜伏于暗影的受雇者身上莹莹的绿色斑纹一闪而过。 引擎们对自身的大材小用毫无抱怨,事实上,它们无知的心智中从未有过抗拒的闪光。 塔罗斯引擎端来一杯杯散发苦涩香气的美酒,或漂浮、或拖行金属的触须,自如地游动在长桌之间,在席位与席位之前传递。 宴会场地的两侧,高台阴影中的合唱团奏响典雅的器乐,由基因原体亲自编曲的咏唱,带着惊人的庄严与神圣,洒在宽广的厅堂之内。 “让飞艇下来,阿瓦塔!” 佩图拉博赶在地下坟墓彻底被掩埋之前,以金属的手抓住神剑残片,另一只手则拽住神殿边缘的一条石梁,将自己沾满尘土的机械身躯重重抛回地面。 他实践着他的计划,在瓦尔神殿静候三日,留给康拉德·科兹做好准备的时间,然后返回地表,主动引来瓦史托尔的注意。 笑神化身跳到布满黑曜石碎片的地表。碎片被取走后,能量环境彻底失衡。此刻这些晶体已经被深厚的腐化气息缠绕,几乎化作一滩覆盖整颗行星的粘稠泥沼。一大一小两个近神之物,就这样在考多利斯的表面踩着熔融的碎石极速奔跑。 数秒之后,混沌的力量在神殿的残留部分彻底爆发,黏腻的能量冲击着脆弱的帷幕,炸出恶心的庞大黑暗空洞,贪婪吞噬着现实宇宙的物质。 连串的爆破从考多利斯内部爆发,不止神殿核心,更多的隆隆震动从地层深处开始传导,震撼着考多利斯的多个板块。 黑色闪电在昏暗的天空中撕裂出大量锯齿,高温烈火和熔融的碎石从板块的缝隙中,被搅动的潮汐般的能量冲向高空。云层深处,丑角飞艇左右闪躲,在杂乱而可怖的雷鸣中,寻找漆黑大地上两个难以辨识的小点。 而康拉德·科兹麾下合唱团的圣乐依然清远而宁静,赋予世界适合灵性思考的安慰条件。欢宴持续三日,恰恰是休息的时间。 血侯离开王座,轻轻掸去长袍上或许存在的灰尘。午夜的色调凝聚在他亲手裁剪并染色的厚重长袍中,带有明亮的数道闪电纹路。一袭鲜红披风垂在王者的身后,映衬他高贵无瑕的身躯。 他站起时,欢腾的宴会瞬息静默,唯有悠扬的乐声仍然萦绕不止。 “我的朋友们。”血侯平静地说,向他的宾客举起双手。这地狱般的罪孽之都里爬上来的午夜幽鬼,如何能不懂得何谓礼节的约束?不,他当然明白这一切,他将自己限制在礼貌和疯狂的双重边际之间,“伱们对这场娱乐的宴会,是否感到满足?” “你们能否感受到,一段历史正在被创造?这座永恒的都市正迎来一场值得铭记的改变?千年以后,万年以后,我要你们以最为崇敬的心态回顾今夜的故事,幽都的黑暗不会平静,罪恶的城市不会繁荣,但科摩罗确实将会生生不息,代代不止!” “敬王座。”他说。 灵族纷纷举杯:“敬王庭!” 科兹露出微笑,举起酒杯,咬破自己的嘴唇,混着自己的鲜血,一饮而尽。 阿瓦塔奔跑着,笑声依然平稳:“哎呀呀,两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 天穹的残渣在逃亡者眼前坍塌,一块砖石,一片碎瓦,灰暗的世界终结于此,正如光辉的宴席正于彼处展开。 漆黑的山脉垮塌,地面成片倾斜,恰似暴风中的甲板。比宫殿楼宇更加硕大的丑陋岩石被炽热的熔岩冲上天空,又卷着烈火坠落。飞艇像树叶被狂风吹动,拖动着图丘查引擎,缓慢而艰难地靠近了佩图拉博。 而考多利斯在亚空间视野里已经变得模糊而不可辨识,地面从所有潜藏的缝隙里崩溃,化作混沌汪洋的食粮。 我伸出手,触碰考多利斯在以太视野遗留的大片残影,狂躁的行星如此之快地裂解成不计其数的疯狂碎片,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即考多利斯正在我的指尖崩溃。 这是怎样的现象呢?我不知该如何描述。我朦胧的思维仍然记叙着这场宏大史诗的最后一刹前奏,我看见千载难逢的机会被记录于我的思绪之中,而我无法拒绝。这正是一名失败的撰稿人需求的一切,一个双重交映成趣的故事。 整个考多利斯正处在被帝皇第四名子嗣的暴力举动毁坏的尾奏,这又是康拉德·科兹的欢快宴会将要迎接的血腥收尾的序曲。我将其视作一种趣味性的对照。 虚弱的混沌半神足够击败两名基因原体,再加上我自己,也许再加上帝皇吗?我想不能……但科摩罗将要燃烧,这是肉眼可见的。 在黑日之下的璀璨厅堂中,地狱般的管弦和切合脉搏的鼓声终于在科兹的安排下,覆盖了先前的神圣音乐。这让灵族后裔中保持了颓废和残酷的那一支血脉感到放松自如,压力褪去。 他们欣然接受了又一轮的美酒,这些有趣的生灵,竟然胆敢立足在那血腥王庭的主宰座下——好吧,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但权力倘若不被争取,就必然会落进敌人的手中。 当血腥侯爵的宴会攀至令人艳羡的高潮之刻,从丑角飞艇上抛出的锁链终于被佩图拉博紧紧抓住。飞艇在网道之门被撕裂之前成功逃离,满载而归,并且见证了一个世界的毁灭。 我深知位于考多利斯的剧目已经抵达终点,或者,至少是一个临时的终点。 这让我不禁我沉湎于命运编写的绝佳戏剧,而非我这可悲而无力的笔编纂的小诗,幻想着确切的帷幕将如何拉开。 我看见罕见的宿命组合成一道声音,未知的哀悼融合成统一的哭嚎。我见到这一切。 无数个世界发生过的命运在阴影深处低语着,而我们正在创造自己的。我已经看到了许多的故事,康拉德·科兹呢?他又看见了多少? 佩图拉博带着火焰而来,而一名跪拜在科兹脚下的人说:“侯爵啊,你将获得这一切。” 另一件有趣的事,我仍然没有看见维克特的所在。他本该共居主人之席,或者至少落座在副手的位置上……哦,我收回此句。维克特刚刚从厅堂的侧门入场。那么,宴会的前三天,他身在何方? 我的确没有刻意去寻找他的破绽。我只是静观其变。 让这场人员尚未到齐的宴会继续吧,我想。罪孽将为我的故事添上至臻无缺的一笔。 以太洋开始剧烈翻滚,回声从混乱的深处响起,那用多重机械的摩擦声组合而成的词汇,听起来像是“我的钥匙”。 我说:“看看,康拉德。你的敌人在这儿吗?哎呀呀,他们全部都来了。” 就这样,我那充满缺憾的叙事诗,无以用言语诉诸笔锋的长篇戏剧,其实一直是这样,不需要文字地继续着。语言的存在就是对事实拙劣而片面的表述,人类这一生命形式,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坚持捕获真相的倒影。 帝皇在上。 非常抱歉,昨天写完就睡了,醒了发现没点发送( 第23章 第六夜 科摩罗下层,血伶人巢穴。当赫克萨凯瑞斯被找到的时候,他的声带还没有从上一轮的折磨中复原。 访客对此并不意外,那个披着一条朴实的斗篷,并在斗篷内部附加了所有科摩罗能够找到的立场干扰与声波置换等等隐蔽措施的人,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取出一瓶药剂。 老血伶人的博学竟不足以支撑他认出它的产地与制作者,而这已经说明了很多事。 经过药剂的处理,他身体上严重残缺的部分得到快速的恢复,但束缚装置没有被解开。 无名访客惜字如金,他展示的第二件东西,是一张印刷着一行问句的白纸。 “为我分析一件东西。” 赫克萨凯瑞斯端详着访客的斗篷,即使他的肉眼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尚未在痛苦中跌入疯狂的理智,已经给了他答案。 “哦,阿斯杜巴尔·维克特。”他说。“帮你做完事,你可不会留下我还能记忆的脑子。” 访客不为所动。一根密封的试管被放在矮桌上。 当遮光的胶带被撕去,老血伶人的视线再也无法从这根试管之内盛装的内容上移开,他那黑暗枯萎的心重新开始跳动,他心爱并将其视为所有生命的终极的血肉艺术,就在这管血液中得到全部的表达。 他颤抖地伸手,紧紧抓住试管,隔着试管塞,嗅闻到血液独特的芬芳。 “康拉德·科兹,”老血伶人欣喜而真挚地感叹,“我最出色的学生……最伟大的主人!还有你,伱尽管可以杀了我,维克特,但一定让我先把它分析完。” —— 造物者瓦史托尔伫立在灵魂熔炉概念的核心之地,倾听微粒在管线中跃动,为自己是否要屈尊回到实体宇宙的平凡躯壳感到焦躁。 他已经听见了计划中的钥匙在现实之中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并且锁定了那在高于现实的半神视野中,变得极其醒目的神剑碎片。 瓦史托尔记得那个碎片是什么,也记得他的剑曾经是如何被凯恩夺走的。他并非在大陨落中遭到了撕裂或强制的浸染;瓦尔走出万神殿,离开那受限的环境和远远不足够其施展的天地,选择了他自己的道路;因此,他仍然清醒。 往事曾经让他愤怒而不满,阿苏焉的判决亦无法平息他的不满。但当他的手被混沌所覆盖,他的身躯在这股黑暗而混乱的力量下得到彻底的擢升后,过去的阴影突然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他不再憎恨任何活的生命,因为他的锻炉运转如此完好。技术,只有技术具有价值。 咔。现实宇宙相互交织的事件,在瓦史托尔的眼前映射成相互咬合的齿轮,一个接着一个,精准地传递着无穷的动力。 每分每秒,无数的凡人都在整个银河组成的巨大机械中发挥着他们自己的作用;当上一个状态被敲定后,下一个瞬间的生存或毁灭都已经可以测算。 这是宇宙无限性之上附加的有限性,也是被称为命运的力量运转的真正方式;时间、空间,每个截面都转瞬即逝,宇宙机械不会为任何生命停止运转——或者,至少瓦史托尔还不够资格。 造物者不再迟疑,机会是难得的,他必须抓住。 现实帷幕被撕裂,瓦史托尔跨入风暴,校准着他的感官,发现自己在现实的众多限制之下,竟然又使用起实体生命才有的拙劣思维和感知规律,不禁为此叹息。 在他脚下,熔化的考多利斯分解成数个漂浮在太空中的残片,曾经的机械工厂和未完成的方舟残骸像一圈灰暗的光带。 造物者举起锻锤,工厂的碎片在亚空间潮汐的牵引下重新聚合,以最难以理解的方式恢复成奇异的临时船厂。方舟世界被拆解、分割,回归原料,再投入船厂纵横的流水线路,从恶魔的锻炉中死而复生,构成全新的变异舰队。 瓦史托尔登上舰队中央可称之为庞大巨物的旗舰,将他宏大的思维网络和这些物理的实体依次并列连接,一个个节点被激活,整支凭空诞生的舰队化作造物者额外的思维触肢。 如果扩宽对身体的定义,那么如今这只舰队就是他现实躯体的一部分。 钥匙的定位变得愈发清晰,而它所在之地既让瓦史托尔意外,又令他放下担忧。 伊莎子女中最堕落的一支,不会有对抗他的力量。 瓦史托尔计算所得的亚空间路径迅速进入每一艘舰船的主板,次元符文包裹着亚空间的风暴,推动舰队驶入浩瀚洋中。直到这一切完成,瓦史托尔按照现实宇宙特有的一种事物——时间,计算了他耗费的资源。 他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五十个小时飞快过去。假如给他预先规划的机会,时间尚能大大缩短,但这并不真正妨碍了什么。 他的恶魔军队已经在船舱中躁动不止,渴求鲜血和灵魂能量。毫无疑问,它们会得到满足。 —— 时间正在过去。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康拉德·科兹坐在他的王座上,默数着正在匆匆流逝的每一个分和秒。二十年里,他从来不知道漫长的时间本身,就是如此难以挺过的折磨。 第四天,他厌倦了灵族的恭维。他们的脸孔光洁却虚伪,仅仅在乎他们是否符合常理上面对主人的礼节,内心却毫无对他的丝毫敬重,甚至关注。他们的视线望向他们灵魂的内部,绝不向外多分出一丝真正的感情。 第五天,他闭上眼,知道自己的浅眠总会被值得去处理的事唤醒。他不想睁着眼去观察大厅中的每个人是如何笼络关系,或挑拨离间。宴会结束后,这些曾经的人际关系会全部失去意义。 第六天,他对整场冗长的宴会都失去了耐心,不得不去期待那些幻觉的突然降临。 最近的剧目正播放到一场很有针对性的独特大型会议,他看着莫塔里安踩着恰好的二十八步走上台前,痛斥迷信和邪术的危害,这种对比让科兹不禁面露微笑。 “你等待的机会还没有到吗?” 来者一共问了三遍,才等到科兹从幻觉中脱离,而后者还没有看到他的红肤兄弟是如何被帝皇斥责的。 他烦闷地瞪着维克特:“你回来了?去哪里了?” “安排宴会的细枝末节。”维克特回答。 “那就去坐下。”科兹重新闭上眼,当他在这张不幸的座椅上蹲了整整六天时,维克特却能够自由地在外面活动。 “不,”维克特说,“你得看看。科摩罗的防护正在被冲击。” 科兹放弃找回他没有看完的预言幻境,由衷祈祷这些幻觉能在某一天重新接续起那场会议的后续。 “等到恶魔冲进宴会厅,再来唤醒我。”科兹说,“或者等到佩图拉博走进这座厅堂。” 他微微支起下颌,目光穿透华丽大厅的阴影,聚焦在科摩罗的高空。 快结束了,他想。他就要返回人类帝国,而科摩罗的恼人故事,在今夜之后,便终于能够告一段落了。 —— 暗色的屏障横跨多个尖塔,在天空的尽头延伸并形成半球形的弯曲,直到视线的边缘。多年来,虚空之外的神秘能量受到隔离与控制,在科摩罗城区之外,构成无限的黑夜。 不远处,翡翠的门户寄托于乳白灵骨,作为通向其他领域的安全入口。虽然偶尔可以在护罩内看到其他领域的模糊影像,但这闪烁的能量屏障,对绝大多数科摩罗人而言,不过是一个坚固而每日可见的普通界限。 然而现在,屏障之外正在发生变化。外界的虚空以更快的速度可见地旋转,扭曲成未知的螺旋,并伴随着电击般的脉动。破碎的光从门户的表面向外蔓延,仿佛从另一个超现实的环境中不可抵抗地泄露出来,带来齿轮滚动的碰撞声和蒸汽的咆哮。 突然,科摩罗的众多建筑开始剧烈震动,底层的河水翻腾不止,上层的尖塔掉落碎石。一根根长链发生断裂,倒塌的塔楼与宫殿轻易夺走了一些时运不济者的生命,但这很快被证实为一次幸运的解脱。 一股高于现实的能量冲击将寄生在网道上的实体世界扭曲、翻转,结合外界成片的炮火那无声的高速打击,令屏障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 这种异常终于引起了成规模的困惑与恐慌,但一切发生得都太过迅速——袭击者对灵族港口都市的了解程度似乎高得过分,甚至高过科摩罗城内的居民自己。 它很清楚如何对着最重要的若干个薄弱点发动连环的攻击,直到原本坚硬的防护被可怕地削弱、解除。 邪祟而病态的力量迅速渗入科摩罗内部,将灵族脆弱身体中过于丰富的感知,诱导向一个不可知的方向。 有些灵族迅速陷入疯狂,大笑着撕下自己的肢体,向罪恶的力量臣服,有些则被融化、蒸发或化为灰烬,与被寄生的危险作斗争,或者在看不见的力量折磨下惨叫。 现实宇宙的稳定环境遭到污染,被形态各异的恶魔渗透得过于浑浊;旋转的火焰和腐烂的行尸挥舞着难以描述的武器,兴奋而饥肠辘辘地蚕食着这座都市。 庞大而永恒的科摩罗,尚未从饥渴女士诞生的尖叫中恢复,就急忙沉浸在争权夺利的血腥游戏中的科摩罗,在真正的力量下,忽然间仿佛变成一座沙堆的堡垒,摇摇欲坠,濒临垮塌。 更多的灵族活过亚空间的浸染,不得不直面从屏障的裂缝中冲进现实的扭曲生物。这些恶魔粗暴而原始,将色孽诞生之日的那场恐怖噩梦一朝送回灵族的眼前,带来大量歇斯底里的尖叫和不计代价的反抗。每当一个恶魔被混杂的武器撕裂,从屏障之外就会跃入十倍的全新恶魔,将灾难不断扩大。 而在整个幽都遭受袭击的时刻,康拉德·科兹聚集着众多血统高贵之人的宴会厅,当然不会对头顶爆发的危机闭目塞听。一封封短笺被传入厅堂之内,让数个假装沉醉在美酒中的贵族装作恍然惊醒,眉头紧锁。 欢笑与歌舞渐渐凝滞,低声的窃窃私语在一张张凝重的脸上蔓延。不时有人看向门口,再望一眼血侯,似乎在盘算他们应该如何找到有礼的借口,回到各自的领地,看看这场危机中能找到哪些生机乃至利益。 “怎么了?”在寂静之中,血侯的声音平静地传来,掠过大厅,刺入每个有思维者的心脏,“对我的款待有何异议?” “侯爵,科摩罗正在被一股力量入侵。我必须返回氏族之中,主持一次对抗。”有人说。 “不,回答我。”科兹站起来,四米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你们对我的款待有何异议?难道你们并不思念你们曾经的神灵吗?” 在骚动变得过于嘈杂之前,人群过分愤怒之前,血侯毫无慈悲地冷笑一声,眉宇间尽是冷酷的快意。他的等待换来了结果,佩图拉博如约送来今夜最后的礼物。 而康拉德·科兹总是享受着杀死犯罪者的每一刻,他承认这一点。否定本性中的血腥毫无意义。 “我们特意邀请了你们堕落的匠神瓦尔,作为今夜的故事里最后的特殊嘉宾。为此,我与我的血亲耗费了不低的心神,才从遥远的锻炉中请来了这位失踪的旧神本人。诸位朋友,这漫漫的长夜终于临近尾声……希望你们对这场晚宴的最后一组节目……感到满意。” 他看向窗外。远处,爆炸和火焰已经开始产生,城中浓烟滚滚,好像火窑;虚空中的舰队发射的原始能量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屏障,以无法形容的力量和狂野特质在空中涌动。天火或雷霆般的轰鸣震撼着一切。 作为灵族末日的一个缩影,已经覆灭的考多利斯,终于在第六个夜晚,将这份毁灭传递到科摩罗的城池之中。 “看清你们的本质吧,”科兹低语,“堕落,以及死于堕落。这就是你们选择的最终命运。” 第24章 血雨 地面上的战斗局势迅速变得复杂,灵族在艰难地付出大量鲜血的代价,适应了这次突如其来的亚空间袭击后,开始组织对恶魔浪潮的反击。 每一条幽深的街巷和潮湿的长廊中都爆发出激烈的交火,有些格外勇猛的战士挥舞着克莱夫宽刃斩杀亚空间实体,有些则节节败退,丢盔弃甲。他们的巷战缠斗已经决定,这场战役的总体胜负局势,不会由他们推进。 真正的战斗发生在科摩罗顶层的两支舰队主将佩图拉博与瓦史托尔之间——倘若康拉德·科兹那端坐王座,连武器也不愿佩戴,静静观看灵族是如何在灾难面前饱受折磨的行为,足以将其踢出主将行列的话。 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战斗,佩图拉博想,透过灵族舰艇独特的视野分析设备,让上千艘满是弯弧、尖刺与以太风帆的墨绿飞艇,成为他感官的一部分。 他盘腿静坐在科摩罗顶部束缚黑日的塔顶操控室之内,头上十余根线缆再额外地拆分成逼近三位数的漆黑电线,根根与操控室内不同的面板相连。 当佩图拉博需要为这场战斗做出准备时,他首先看中了这座本身就具备强大的数据处理功能的古老灵族帝国科技塔楼。 笑神的信徒、黑心阴谋团的成员和莫尔斯本人共同辅助他完成所有的塔楼改造流程,将这座高塔操控黑日的能力暂时中断。解放了全部的计算内核后,塔楼化为整个临时舰艇调度系统的绝对中枢。 如今,任何进入塔楼捕获范围内的灵族飞艇,都会转瞬间被佩图拉博夺走操控权;而在佩图拉博彻底放开的思维回路中,每一艘飞艇的供能设计、舰炮填装程度、装甲板完整度乃至一切可大可小的数值,都全数被填入他的机械大脑之中。 与恶魔舰队对垒的战场,迅速被拆分并重整为规整至可以用寸分析的三维棋盘格,舰艇的出击、虚空鸦或刃翼的倾角,乃至被下令跃出甲板的真生子小队,都得到了精密无误的操纵。 佩图拉博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他的全部攻防指令,计算着每一发炮弹或鱼雷能够对抗的恶魔数量,看着一个个得到标注的十字点在机械感官内霎时熄灭。 他既感到在科摩罗境内积压已久的不满正通过全部的操控和毁灭得到纾解,又难免产生一阵失落。灵族的飞艇设计与帝国舰队实在太过不同,他先是按照记忆对比着两者的种种不同,接着又难免思考,身处帝国的他已经将他自己的舰队和科技发展到了哪种程度。 不论如何,这些仿佛电流刹那火花的纷繁杂念,都不过是他此刻宏大思维网络中,不足以引人注目的小小波澜。 钢铁之主绝大多数的并行思绪,都运用在从视讯系统获取信号、精确计算每一个角向量,以及输入他的临场战术之上。他的个人情感被最大程度地削弱,所剩唯有针对战场本身的评估和指令。 而随着战斗的逐步推行,通过对海量数据的归纳总结,他愈发产生一种认知,即与他对弈的混沌半神,恰恰和他拥有着相近的作战风格。他们的每一次测算都恰如两柄长矛相互碰撞,试图发动比对方更加计算得当、测量无误的攻势。 如此,决定胜负的力量便不再取决于主将,而是落在了种族本身的硬实力中。 而科摩罗灵族的舰队整体素质,很不幸地,客观层面便无法与混沌恶魔的军队对抗。 舰艇脆弱的防护在恶魔的亚空间能量扫射下颇占劣势,而不足以攻坚的炮火强度,则被强度不低的敌方护盾所阻挡,不仅只有寥寥数发足以命中,纵然击中了敌人,也往往难以造成有效的伤害。 在这恼人的基础素质对比上,佩图拉博对比双方的数值,发现那脆弱的有翼飞行单位天灾信使,竟已经称得上少见可用的优质战斗单元。 另外,从另一个令人遗憾的角度来看,自称可以死而复生的科摩罗灵族,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和时间,才能费尽辛苦,从死亡中归来;而对面的恶魔则完全表现出悍不惧死的特质。 有些从外观上即可判断出服从血神的恶魔,甚至会主动追求狂暴的死亡,以迅速累积流血的血池厚度,向其侍奉的混沌主神缴纳血税,来换取全军战斗力的奖赏。 佩图拉博只能指挥舰队,去摧毁若干个控制亚空间裂缝诞生的棱镜引擎,来尽力阻止新一批恶魔冲出缝隙,为敌方的舰队补充源源不绝的恶魔大军。 他迫切地需要一种更具破坏力的军事协助,将瓦史托尔的恶魔军队与地狱机械一举摧毁,以便亲自用半个基因原体加上半片星神碎片的合力,去直面瓦史托尔本人。 否则,倘若任凭堕落匠神继续消耗他有限的力量,除了一场酣畅淋漓却可惜迎来失败结局的舰队战,他无法从中获取任何不虚此行的利益。 他的思维中渐渐浮出一个名词。一个被曾经的太阳教会施加了掌控力的事物,一个即使已经无比衰落,却仍然具备着令人畏惧的庞大能量的终极武器。 这将摧毁许多事。佩图拉博想。好在康拉德·科兹对灵族没有同情……至少,他希望真的没有。 一段数据顺着缆线注入黑日高塔的操纵台,第一次询问中,一段同步数据包结合初始序列号,向束缚网的响应注入端发送了请求建立连接的信号。 黑日的束缚网系统迅速反馈了一条确认收到的信号,以初始序列号再额外加一的形式,确定了连接的成功建立。 紧随其后,佩图拉博的下一段数据包被送往操纵台,标志着黑日塔对科摩罗上空陷入沉寂的半熄星辰重新取得掌控权。他分析着黑日向中枢传递的诸多信号,开始逐步破解维护黑日正常运转的限制程序。 他决定撕开口袋空间的有限裂隙,将垂死恒星的全部光芒近距离照射到恶魔军队的头顶;如果可能,他不介意让整颗恒星直接脱离网状结构的限制,径直砸向瓦史托尔长有双角的丑陋脸孔上。 —— 宴会厅中,随处可见的战斗带来的噪音,取代了先前还算悦耳的音乐。灵族拔出各自的武器,向彼此挥动。 起初,这些武器打击的对象,是高台上的血腥侯爵。 尽管不敢相信,他们还是不得不接受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早就被摒弃的匠神瓦尔竟然也堕入深渊,甚至被血侯用不知道什么条件诱惑到科摩罗。做出此等违背整个幽都利益之事,血侯自然是人人得以讨伐的大恶之徒。 很快,当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伤害到康拉德·科兹的哪怕一根发丝,并且一旦靠近厅堂边缘就,就会被游走在暗影中的曼德拉、奔袭而来的塔罗斯引擎,乃至潜伏到了厅堂的阴影之中的科兹本人大笑着击杀,灵族们只能一再退而求其次,优先将已经拔出的武器,对准本就与自己的氏族怀有仇恨的敌人。 “康拉德·科兹!”维克特呼喊着藏于黑暗的血伶人的名字,“你在做什么!” 科兹低沉的笑声飘荡在厅堂的每一片魅影之中,他毫无气味的身躯根本无法定位,身上所穿的特质衣物也在热成像系统中无法显影。 至于直接的视觉和听觉,对于这样一位擅长隐匿的基因原体而言,更是毫无用途的侦测手段。 “我在……看着你们去死。”科兹轻声絮语,“我在看着科摩罗被恶魔尽可能地摧毁,这免去了我亲自动手的麻烦和危险……” “这不是你承诺的,康拉德!”维克特难掩愤怒,“伱要的是统治,而不是毁灭!” 康拉德·科兹放大了他的笑声,让这种声波接近极具穿透力的刺耳噪音:“好好想想,我向你承诺了什么,阿斯杜巴尔?我说过我要带来一股足够摧毁科摩罗的力量,我也说过我们不能止步于维持统治……你想到哪里去了,朋友?” “哦,正当性,你提过这个荒唐的词,你以为我想要在我的血亲面前,表现得像个乖乖小孩,不敢杀人,手上不敢碰血……天哪,维克特,你怎么会这样看待我!我难道要违背我的心智,弃绝我诞生的意义,转而去追求什么光明磊落的璀璨道途吗?不,不不……那是我们敬爱的大天使的道路,而非我将要选择的黑暗生命!” “火焰会灼烧软弱的爪牙,维克特,我告诉过你。城市将要被撕裂,命运会鞭笞幽暗的黑日,将死者高呼求饶。我也告诉过你。而我将站着,站着,站着看这一切发生……我早已说清这一切,维克特,你为什么不去听呢?” 血侯说到最后,俨然已从高亢的激情充盈之中,渐渐落入悲伤忧愁的低谷。他从阴影中出现,悄然俯身,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地,从后方掐住阿斯杜巴尔·维克特的脖子。 “难道你也一样地,拒绝倾听一段真诚的诉说,认为这一切都是狂徒的呓语,连一个词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吗,我的朋友?” 厅堂的幕墙被一束偏转而来的能量激光打碎,暴露出外界的情况。 许多灵族都暂时停止战斗,花费几个瞬间去观察天空中正在爆发的激烈舰队冲突,好奇那同时指挥了如阴云般密集的来自不同家族的舰艇队伍之人从何而来。 维克特没有转头去看,他并不怀疑此刻康拉德·科兹沉浸在过量感情中的心,会促使他扭断自己的脊柱。事实上,他的状态放松了下来。 “我其实相信了你的话,康拉德。”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要释放伊尔梅亚上方的黑日,让它砰地砸在科摩罗上层。你不是在开玩笑。” 科兹笑得浑身颤抖,而他掌中的灵族已经呼吸困难。“来吧,朋友,让我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让我听一听,你要靠什么花言巧语保住你可怜的性命?” “我有一个问题,朋友。”灵族说,“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毁灭这座城市。我看着你建立王庭,获取权力,我支持你至此为止的所有抉择;但倘若你决心要踏上将科摩罗覆灭的道路,那么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众多努力,都是无意义的冗余之作。是什么让你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康拉德?” 科兹的颤抖停止了,他的话语里流露出不轻的烦躁。 “是什么?”他喃喃自语,“是什么呢?是什么让我连一条借口都找不到,无法宽恕这座罪恶之都呢?” 他语气转冷:“因为整座科摩罗都找不出十个无罪之人。” “你的血伶人下属呢?”维克特冷静地问,“你创造的赤手遗骸莉莉亚安德呢?我呢?你希望我们全部死去吗?” “有用之人,我会带他们走。莉莉亚安德是一个成功的样本,而且她暂时亲手洗去了她的罪孽,也算半个无罪者。至于你——你为何私自要去找赫克萨凯瑞斯,我的朋友!你想要实施怎样的欺瞒与背叛?” 他喊出最后的问句,愤怒变得足够苦涩且无法抑制。 “你还说过一句话,康拉德。”维克特轻声说,“那就是你将分享鲜血。若你真的认为饮下你鲜血的人便可算作无罪者,那么,科摩罗内的无罪之人,或许会比你想象得更多。” 宴会厅幕墙的破洞之外,在伊尔梅亚黑日远远超出常规限度的强烈辐射下,空气呈现出热雾般的闪烁,气温迅速升高。 黑日之环不断逼近恶魔舰队,引擎开始燃烧,火势弥漫,形成巨大的漩涡。物质在原子风暴中承受难以想象的能量冲击,再精巧的结构,都溃败于此种能量之下,被膨胀的太阳吞噬、熔化,向下倾泻。 恶魔在猛烈的火焰中迅速枯萎,宛如火炬下的纸片般遭到焚毁,被残酷的垂死恒星化为灰烬。部分幸存者开始后退,堕落匠神临时集结的部队,在一整颗恒星的力量下不得不奔逃溃散。 连同恶魔舰队,无数科摩罗上层的尖顶,与灵族的舰船,也一并毁灭在可怖的致命黑日中,被分解成以亿计数的燃烧碎片。 这颗被束缚的恒星,终于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刻,以最狂暴的形式,回报了这座罪恶之都。 而在黑日坠落后遗留的空洞中,渐渐渗透出滴落的鲜血。 起初,仅仅是一滴又一滴的血落向科摩罗的地面。随后,细小的血流迅速转变为自空中边缘散发血红光芒的漆黑圆洞下落的笔直血柱。 最后,血柱扩大,形成一条以幽黑天幕为背景的磅礴河流,自深色高空中的太阳形圆盘缺口,落向半毁的破碎大地,飞散成笼罩大半个幽都的滂沱血雨。 鲜血之雨芬芳香甜,洗净科摩罗的罪恶与污浊。 第25章 死亡午夜 在人类纪年方式的第三十个千年尾声之中,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经过稀释、复制和二次培育后的血液细胞,化作一场腥甜血雨,紧随伊尔梅亚恒星带来的天火,浇在古灵族帝国重要港口科摩罗的大地上。 一滴血雨从天空破损的创痕中诞生,被黑暗之都顶层的尖塔瓦缝接住,接着顺应重力飞出屋檐,向紫黑的茫茫城市继续下坠。 它弧形的表面倒映出高层塔楼被炽烈高温烧熔的外墙,在外墙的豁口中,死去的灵族半张脸和黑绿的头盔熔得皮肉紧连金铁,剩余半张骷髅脸上,依稀能看见生前最后一刹那的恐慌。 他手中镶嵌着蛋白石与绿松石的华丽宝剑还刺在另一个同族的躯干中,这是他犯罪的证据。 血雨继续下落,水红表面折射着绚烂的金白火光,彩绘融化的碎琉璃,与焦黑的木质窗棂。它的旁边,一条被扯断的战士手臂和它并排坠落,直到手臂掉在一间厅堂突出的尖刺状横向旗杆上。 这也是一只染血的手,一只得到天火惩戒的手。 雨滴经过科摩罗顶层的诸多情态,进入科摩罗上层,贵族和教会曾经把持着这片繁华奢侈的区域,掌控着旧帝国的贸易区块。它拥有完美弧度的表面滚过破落的筵席、遭毁灭的华服与充满神秘色彩的倒塌塑像。 当它经过一个由扭曲金属和半塌砖石组成的杂乱坡道时,它的表面快速闪过两个站立的身影。 穿着午夜闪电长袍的高个怪人,和身穿黑甲的苍白灵族,并排站在岌岌可危的漆黑厅堂边缘,怔然怅望这场自天空到地面的血雨。 而雨滴只是下落,不断下落,直到它进入科摩罗下层。 这片充满着被灵族遗弃的旧日荣光的港口和迷宫,不论是内部迷雾萦绕的漆黑结构,还是边沿停泊的舰队和航空器,都大量地焚毁在恒星伊尔梅亚带来的灼热燃烧物,与恶魔的扰袭之中。 黑日坠落,暴力被更大的暴力毁灭。这里死去的每个灵族,血脉中都流淌着酝酿大陨落的重罪。 血雨见证着一场又一场的拼死战斗:灵族与恶魔,恶魔与恶魔,灵族与灵族。 它们身上流出血,表皮与空气相接。 血雨等待着它的机会,让气流和重力带它找到那个最终的选项,就像其他雨滴所做的那样。 啪。雨滴落在一个憔悴的灵族头顶,顺着尖耳滑过侧颈。刚刚结束战斗的灵族顺手抹了一把,将这一滴雨,以及更多的血雨带进了肩部的伤口。 血雨深入血液的循环,多螺旋基因链迅速中嵌入大量全新的配对。这种狂暴的篡改迅速从血液之内,分别延伸到肌肉、骨骼和大脑内部。 灵族的眼皮颤动不已,眼前在一片血红和奇异的幻觉世界之间不断切换,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骨细胞濒临崩溃,皮肤变得漆黑,而发丝寸寸染上惨白。 最终,在一系列未知的基因重排后,他的状态幸运地获得稳定。 当他重新注视眼前的世界时,只觉得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血腥臭气,和该被判罚的罪孽气息。 这种气味也存在于他自己体内,让他心中满怀对自己过去所为的深刻憎恶,恨不得就此死去。 与此同时,一个高贵而洁净的午夜国王形象,就此深深刻在他的幻想底层。他每每想起,就恨不得当场向国王跪拜献礼,奉上清洗罪孽的一面血旗,从此蜕变为无罪者。 —— “赫克萨凯瑞斯称你的创意为罕见的天才之作,”维克特说,左手虚握着他疼痛的脖子,声音沙哑,“这种药剂能够让灵族无条件地将身心全部奉献给你。他提出这种血液药剂存在副作用,即服用者会对剥皮产生偏好,但我立刻知道这正是你要的效果……” 他放下左手,转头看了一眼正抿紧嘴唇,凝视血雨的康拉德·科兹,继续叙述。 “我要求他改进这种药剂,令人意外地,他说他不确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但很多改进方向都显而易见。伱也许早就应该去问问这些浸淫血肉艺术千百年的老血伶人,而不是一个人闷头研究,康拉德。” 康拉德·科兹哼了一声,拒绝承认他学艺不精。 对于一名血肉艺术之路上的学徒而言,他的学习时间的确太短了,况且这其中又有三分之二的精力,运用在如何反抗老血伶人身上。 “之后呢?”他轻声问,声音低到只能让维克特刚好听见的程度。“你还做了什么?” “赫克萨凯瑞斯翻阅着他的古老人皮典籍,通过大量实验,提高了药剂使用者的理论存活率,降低了药剂使用条件,并基于你的血液,培育了大量次代施药专用的血细胞。现在,只需要几滴你的鲜血,和合适的营养液,就能快速制造大批鲜血药剂。这正是这场血雨的技术基础。”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另一个新增的副作用,是鲜血药剂的芳香程度增加了。我想你不介意。” 科兹向外伸手,几滴雨水飘进他手里,累积在掌纹形成的凹陷中。他嗅了嗅,将血雨舔进口中,品尝着经过改进的药剂如今的滋味。 “这些水,从哪里来?” “一颗液态行星。过程并不容易,我得到了帮助。那个名叫莫尔斯的人,和花衣剧团的团长,他们掌控着超乎想象的力量。”维克特说。他近几日正是忙于处理液态行星和科摩罗的对接,借用黑日的维度裂隙,则是莫尔斯提出的创意。 科兹的静默变得漫长,他过大的黑瞳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假如他们活过了血雨的改造……”他缓慢地说,每一个单词都在他唇齿间变得酸涩而刺痛,“那他们就是半个无罪者;当他们收到我的命令,完成血旗仪式……” 他的胃重重地收缩了一下,不情愿地承认着一个事实:“那么他们的罪孽,就暂时得到了清洗。我不会违反我自己制定的律令。” 很奇怪,毁灭科摩罗固然令他兴奋而满心狂热,但当他得知自己不必审判一个世界时,他竟莫名感到一层与生俱来的负担,从自己的肩上减去。 维克特嘴角轻轻上扬,勉强勾勒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眼中仍然深藏着未竟的不甘志向,但最终这一切都必须转向遗憾的释然。 “这里是你的领土了,”他说,“你已是科摩罗的霸主。今夜过后,至少有上万的黑暗灵族,将有幸跪在你的脚下,疯狂地乞求洗罪的机会。另有上千万的灵族,将重新认识你的伟力,从此匍匐在你的王座之下。” “你呢?”科兹转过头,“你放弃了?” “哦,我的朋友……”维克特的声音像是一个沉重的叹息,他的手指微微颤动,暴露出罕见的恐惧。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依然闪过一缕决然。“我在你的规则中,仍是戴罪之人,对吗?” 他摊开右手,手中是一根微型的试管。殷红鲜血在管中晃动,碰撞着透明的管壁。 “你认为我有挺过鲜血药剂的运气吗?”维克特问。 康拉德·科兹的目光聚焦在药剂上,摇了摇头,不知想要否定的是什么。 维克特握碎试管,玻璃爆开,碎片混合鲜血扎进他的手掌。汗水立刻布满他的额头,他苍白的脸变得像是一张即将破碎的羊皮纸。 很快,他的身体开始不可思议地扭曲变形,就像烛蜡在炽热的火焰前逐渐溶解。他的肌肤先是失去了色彩,然后慢慢变得如同黑水晶般透明,最终,他的铠甲当啷坠地。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化作一滩灰暗的血浆,悄无声息地流淌在地面上。 科兹紧紧盯着那滩血浆,仿佛在从中寻找维克特的影子。他的表情停留在对这种毁灭方式的疑惑上。 他慢慢从血浆上移开视线,闭上他的眼睛,倾听血雨落下的声音。 雨落在贵族头上,落在贫民头上,落在戴罪者头上,落在无罪者头上。 几滴血雨被气流卷动,打湿了康拉德·科兹的眉毛,在面部肌肉的颤抖中,顺着他的面颊淌落。 “我不需要成为霸主。”血侯对着雨幕,平静而清晰地说,“我必然会离开科摩罗,返回人类帝国,参与远征;届时,我必定需要一名代管者,作为王庭的次级领袖,治理这座黑暗之都。” “从另一角度而言,霸主与其统治的灵族之间的关系过于世俗化,这也会……影响审判的公正力。如果一定要留下科摩罗,我将登上更高的台阶。也许,黑暗缪斯的神名会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足够资格为我统领科摩罗的,只剩维克特,对吗?他既然这样了解我,就应该料到,我会将科摩罗的实际统治权让给他。” “维克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死去……其必已筹谋好从地狱之门归来的路途,纵然其远虑之策,我尚未能窥其一斑。他留给我一具基因尽毁的躯壳,尘归尘,土归土,似乎永世不得复生。我却不得不深信,他将以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返人间。” 他睁开眼,环视周围。 “无论谁将带来他那精心布置的复活之策,现在,是你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时刻。阴影之中的秘密,终将展露无遗。” 科兹的声音回响在半毁的殿堂和雨幕之中,神态冷静。他等待了十余秒,用牙齿碾过自己的下唇内侧,带出一丝血气。 “出来吧,躲藏于暗影之中已无任何意义。” 在他的指甲划破自己的手心之前,花衣灵族从屋顶上急匆匆地荡进室内,忙乱地四处张望:“抱歉抱歉,你在这儿……维克特呢?已经死了?这么快?” “阿瓦塔!”科兹恼火地咆哮,“做你要做的事!” “首先,我不是阿瓦塔,我其实有自己的名字,但我猜你现在也没心情听……”真正的剧团长急促地喘着气,显然是刚刚一路从远处跑来,“咳,是这样,别催啦,我们的确有个这种情况能用的复活仪式。你也知道他这堆残渣根本没法正常复活,对吧?连基因都完全报废了,所以我们得用点特殊的办法。” “复活嘛,得找人为他付出代价,更多的血,更多的黑暗力量!你都在科摩罗了,这些东西总是不缺,然后我们就能为他举办复活仪式……” 科兹盯着剧团长的面具,直到丑角开始试图向后仰去。他收回视线。 “为我向整个科摩罗下达一条命令,”血侯说,“今夜,我希望在科摩罗举办一场彻底的血腥典仪。所有愿意服从于我的王庭成员,我希望他们去尽可能地杀死他们有罪的仇敌。如果愿意,也可向王庭献上尚未沾染重罪的孩童,以感谢我的公正与仁慈。我将训练他们,从中挑选新一批夜鬼的潜力者。” 他想了想,为这项仪式取名:“此后,这场典仪将在每年举行一轮。我将其命名为,死亡午夜。” 在他们上方,科摩罗顶层忽而亮起一阵透亮的闪光,光辉在一个瞬息中照遍整座幽都。科兹抬头看去。 当光辉渐渐减弱后,两名巨人被放大无数倍的身躯映照在整个天空之中,而二者战斗的胜负已经分明。 一尊半面由闪耀着冷冽光泽的金属构成,半面则披有栩栩如生的皮肤的宏伟巨像,高高举起手中巨锤,砸向倒地的巨大恶魔。 恶魔的身躯庞大而畸形,周身涌动着地狱般的电流风暴,挣扎着试图脱离全身缠绕的金色符文,金属羽翼在挣脱的过程中折断一半。 巨像的金属半面反射出冷酷而决绝的光芒,皮肤半面则紧绷着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在雷霆般的巨锤砸中恶魔被照亮的恶魔皮肤之前,那凝聚成绳索的符文终于被挣断,如金色飞灰般飘然散去。 瓦史托尔感受到他所追求的事物今日终究无法获得,不由得愤怒地诅咒着这场该死的圈套,在空中打开一道紫黑的螺旋,在遭到放逐之前,迅速逃入背后的深渊。 钢铁巨像的虚影捡起混沌半神残留在此的一小部分被金色符文锁链强行撕下的概念,静立原地,似乎受到了某种未知的灵魂冲击。 很快,这神灵般的影像便渐渐弱化,光亮褪去,让天幕重返固有的漆黑。 科兹低下头,试着扯出一个微笑,他没有成功。 “不要拖延,”他对还在仰头观望上方战况的剧团长说,“光明已经过去,现在,让死亡午夜开始吧。” 第26章 长夜终了 “他确实很明白怎么把气氛弄得恐怖起来,”莫尔斯将黑紫交叠的重重薄纱拉开两层,让下方圆形剧场的景象变得更清晰些。 在他们所在的二层尊贵包厢下方,康拉德·科兹的王座藏在轻薄但层数过多的皮草幕帘之后,让基因原体庞大的身体仅仅露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王座下方,每一阶石阶上,都铺着一层凝固的血渍。 这些血渍的构成分为两半。第一部分来自在三天前的死亡午夜仪典中,被科兹的追随者杀死的祭品;第二部分则源自追随者一个个跑来割下各自脸皮的行为。 佩图拉博观看了整个流程,他实打实地用自己焦躁的身体语言,诠释了什么叫做坐立不安。 “这有些……”他低声说。 “过分血腥?” “没有必要,在我看来。”佩图拉博说,又立刻加上补充,“仅就一般的情况而言。黑暗灵族尤其独特,可以理解。” 话音末了,佩图拉博再次犹豫着添加了半句:“他应该不会把这一套用在他自己的星际战士军团上。” “这可不一定,”莫尔斯放下轻纱,坐回科摩罗本地产的躺椅,拎起酒瓶,为自己倒了半杯,嗅了嗅猩红酒水中特有的奇异芬芳,浅酌半口,“阿斯塔特们有头盔,也不是一定要保证头盔里是什么模样……好吧,好吧,不吓唬你了,大机器人。” 下方,几名属于康拉德的、已经戴上红手套的新晋遗骸仆从,将一个黑水晶组成的空棺抬到场地正中。 棺材里,一滩流动的黑血积攒在黝黑的底层。 “阿斯杜巴尔·维克特,”佩图拉博念出棺材盖板上用炭火烧出的灵族名字,“他果真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吗?” 莫尔斯又喝了一口,出乎意料地,这种芳香甘甜的口感让他发自真心地颇为喜爱。 “哦,关于他,那个家伙来找我验证过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基因和康拉德的鲜血药剂严重冲突,一喝就死。反正我们的科兹就一定会复活他,”他压低声音,“还挺坏的,对吧?” 其实莫尔斯更好奇的是,康拉德·科兹是如何收集维克特的这滩鲜血的。毕竟当时这位黑心阴谋团执政官的身体……毁灭得比较彻底。 “灵族。”佩图拉博哼了一声,手指在那本记载着网道地图的炼狱舆图上摩挲。他最近仍然在探索图纸中的秘密。 “黑暗灵族,现在他们有个新名字了。”莫尔斯指正。 圆形剧场中,花衣丑角依次从天上和阴影中通过各种翻滚与跳跃,进入场地内部。 不同于先前历次演出的绚烂和花哨,他们本次换上色调相对统一的春季新绿制服,选择了一首象征新生的咏叹曲目作为背景,并用舞步、歌曲和灵能编织出独特的生机效果,举手投足间洋溢着明媚的生命火花。 这让他们的舞蹈更加容易理解和观赏。 倘若这些灵族演员不是将一地的深褐色血渍,当做他们培育生命根基的土壤,也许这支舞蹈给人的印象,还会再好上不少。 “虽然他们的演出一直尽心尽力,但看了那么多华丽的玩意,我现在还是喜欢这种平常一些的舞蹈。” 莫尔斯评价道,放下水晶杯,敞开感知,意识触摸着下方的场地中,被丑角的歌舞卷起的灵能波涛。 “我总觉得他们在说,血腥之夜已经过去了。之后就是什么快乐又干净的重建工作,和新王登基,赦免群臣之类的。” “夜晚确实已经终结,”佩图拉博说,注意力不完全在圆形剧场之内。 在先前与瓦史托尔的作战结束后,得到莫尔斯的帮助,钢铁之主成功截取了一部分古灵族科技巅峰时的知识残余。 至于被截获的混沌本质的那一部分,佩图拉博当然不会去取用;现在,莫尔斯带着那一部分力量,等待之后慢慢去净化。 这些灵族在鼎盛时期,创造过不少人工生命体和自动机兵,来辅助他们对蛮荒星球的开垦,以及战斗。这让他们空出手脚,去专注追求艺术方面的极致完美,和对极端自我满足的高度赞许。 抛去他们追求的最终下场是创造出色孽不提,仅仅就科技和建筑美学而论,佩图拉博对这些异形的许多设计还是颇有赞同之处的。 若是放在以前,他断然不会在人类帝国的范围之内,去玩弄这些异形把戏。但看康拉德·科兹那副恨不得直接带着灵族辅助军征战银河的架势,佩图拉博不禁暗中感慨,也许自己同样不必过于严苛的遵守规则。 另外,在一个极为短暂的刹那中,佩图拉博也见到了亚空间混沌半神独有的超凡视界。那是一种高于时间层次的凝视,是将未来、现在与过去,视作庞大宇宙机械中同一层面的一枚又一枚传动齿轮的视角。 快速闪过的不同人物,环环相扣的事件和因果,这些复杂的内容混杂成模糊的引擎动力,推动着整个宇宙顺着时间的吊索,向未来单向滑动。 也许这就是康拉德·科兹的视角。他想。预言者的视角。 佩图拉博低下头,看着他手中的图册。 在这高层次的视野之中,有一个不存在的瞬间里,他其实看见了绘图者刹那而逝的朦胧面庞,场景则似乎是一场对峙。但他没能看清。 佩图拉博暂且放弃无效的追忆,让思维带动这具有活性的地图,绘画出他期望见到的网道通路。 考虑到这张地图诞生的年代之久远,即使他已经确定此图为人类所作,其中多数地点的注名,也很不幸地和现在人类帝国的全新命名规则毫无关联。 多数时候,他只能通过星团与星团的关系,来一步步地为这些古老的地名进行更新。 不过奥特拉玛星区的命名,倒是自古以来未曾变更,“马库拉格”一词堪称显眼。 或许借道于罗伯特·基里曼的地盘,再重返他的军队,也不失为一种优选。 高台下方,圆形剧场中的花衣灵族一首歌曲唱罢,躲在多层皮草后的康拉德·科兹伸出他修长的苍白手指,向着剧场中心轻轻晃动。 尽管血侯今日近乎一言不发,剧场内的观众和演员也始终分出一只眼睛,盯着王座上的血腥侯爵的一举一动。在黑日坠落和死亡午夜的事件过后,血侯俨然已是科摩罗的新一代无冕之主。 剧团得到讯息,变换队形,站到了黑水晶空棺旁,围成一圈。 在死亡午夜之中,汲取整座幽都的黑暗痛苦,凝聚而成的磅礴灵能,在这场复活仪式中得到汇聚。 灵能的扭曲绳索在漆黑石棺前经过,化为一条即使不通灵能之人也可感知的粘稠河流;以太甘霖充盈在空棺之内,融入在神秘学上与阿斯杜巴尔·维克特关联最为密切的残渣血迹之中。 一道超现实的裂缝渐渐变宽,流动的复兴能量之河卷成涌动的涡流,牵引着枯萎灵魂的回归。 莫尔斯打起精神,监测着周围的灵能环境,检视亚空间未诞者借机趁虚而入的机会。即使花衣灵族们获得笑神亲启的复活仪式没有疏漏,这一危险的接续以太洋的过程中,仍有许多细节需要格外留意。 灵能火花在漆黑石棺周围闪现,圆形剧场中的噪音似乎全部陷入沉寂。在血侯高高的王座下方,新生之人的石棺渐渐散发出满载力量的光芒。 丑角们手牵着手,专注地维护着灵能的稳定立场。能量流注入血池,原始的物质渐渐凝聚。 渐渐地,血池涌动、下沉,如退潮一般,露出一副从鲜血之中诞生的惨白骨架。随后,鲜血继续下降,软骨、肌腱和韧带则依次成型,肌肉组织像融化的大理石一样流动着,固定成全新的四肢和躯干。 随着血水逐渐见底,皮肤开始生长,盖在几乎不存在的脂肪层表面,勾勒出复生者的切实轮廓。 在仪式的最后一刻,被释放的灵能波涛霎时卷过整个剧场,令所有人被这基于苦痛诞生的蓬勃生命力量深深震慑,连呼吸都遗忘。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剧场。 王座上传来拨动帷幕的轻响。 硬质长靴的底部咔哒地敲在染血长阶之中。一袭猩红的披风后摆庄重地垂落,修饰着一身午夜蓝的华服。 康拉德·科兹拨开皮制帘子,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圆形剧场的中央。 他不发一言,手掌抚过黑水晶的盖板,隔着剔透的材质,注视棺中沉睡者的躯体。 随后,水晶喀嚓开裂,一道闪电般的纹路切开盖板,晶体下落,将复生者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之中。 复生者猛地睁开眼,眼睛在黑水晶的光影之内接近纯黑。他看着康拉德·科兹,向他伸出手。 血侯拉起复生者的上半身,破碎水晶如细雨般从后者身上滑落。 “敬吾等的血腥侯爵,王庭主宰,幽都之神,康拉德·科兹。”阿斯杜巴尔·维克特的声音沙哑而坚决。“伟哉,夜之主。” 剧场众生纷纷从静默中醒转,向着圆形剧场的中心单膝下跪。 “万岁,倒转生死的真神,司掌刑罚的黑暗缪斯。求您按您的慈爱悯恤吾等,按您丰盛的慈悲洗去吾等的罪孽。” “伟哉,夜之主。” —— “我还是认为马库拉格更……” “这是我的请求,兄弟。”科兹有礼地说,如果不考虑他已经缠着佩图拉博念叨了十几分钟的话,“请为我寻找网道地图上,有无与诺斯特拉莫邻近的出入口,可以吗?” 佩图拉博盯着刚刚获取幽都缪斯地位的兄弟,挫败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很想去你原本应该在那里成长的……理论母星,但那里,假如帝皇没有提前几十年发现它,那么现在还只是一个和帝国毫不相干的星球,伱孤身前往,短期内能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返回泰拉,见一见帝皇,然后带上你自己的军队去那里?” “我可以带上我的王庭。”科兹说。“我也需要带着他们进行实战,佩图拉博。” “你可以先回泰拉,向帝皇献上你的成就,他会认可你的举措……” 科兹安静地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佩图拉博的陈述。 “佩图拉博,不必担心我对我的那颗星球也展开一场死亡午夜的仪式,我不会轻易那样做。” “是的,我可以随时展开一场针对星球的屠杀,我并不排斥手染鲜血,但当下,我并无要向众人宣泄的愤懑怒火。我……知道生命能够堕落触及的最低限度,我也知道,他们的灵魂能在何处迸发洁净的火花。” 佩图拉博张了张嘴,看了一眼不远处悠哉看戏的莫尔斯,还是放弃了更多辩论。 他本来还想劝科兹最好将他的王庭向帝皇通报一声,不过某种意义上,种种国策皆与异形坚决对抗的帝皇,其本质上仍是一名冷酷的实用主义者。 “好吧,”他同意了科兹的建议,摊开炼狱舆图,“我们先去你的诺斯特拉莫。我看一看,你也留意你的星球出现在地图的哪个角落……” 科兹点点头,靠近了佩图拉博,深蓝长袍上闪烁着明亮的浅蓝闪电纹。 佩图拉博翻动图纸的手忽然暂停,一道高于时间线的闪光掠过他的思维。 瞬息之间,他终于重新看清了这本图集的创作者的身影。 那是一名高大的女性,身着一条长至脚踝的筒裙,深蓝的布料运用蜡染工艺,染上多种灿烂颜色。一条紫蓝纱巾自头顶向下,笼住她的双肩,遮盖着她光洁如檀木的皮肤。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悲伤的浅蓝纹路。 “尔这狡诈之徒,竟能如此欺瞒于吾!吾焉能默然接受此等荒诞行径!若尔之所为真如所言,吾宁弃网道地图于无形之地,也不容尔这残忍之举行于世间!” 佩图拉博按住额头,立刻抽来纸笔,赶在记忆再次消散前,以精准的绘画技艺,迅速勾勒出此人嗔怒的倩影,并记录她所说的话。 莫尔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紧盯稿纸上的速写,眉头罕见地深深蹙起。 数十秒后,佩图拉博放下笔,问:“你认识她?” “哦。”莫尔斯眨了眨眼。“那是尔达。” 第27章 诺斯特拉莫 又是一个雨夜。科兹想。诺斯特拉莫也在下雨。 他低下头。 积水的路面中,在昏黄的路灯光线下,他带有尖刺的装甲靴踩在水坑正中,一圈圈波纹从靴底漾开,扩散到水坑的边缘。 更多透明的雨滴落下,砸在水坑中,让大小不同的圈状波纹相互交错。 夜风袭来,半张废纸飘向科兹被黑披风遮盖的手甲。他接住废纸,嗅了嗅纸张表面的气味。烟尘、墨水、油脂、苯系物的独特气味。 与科摩罗最后落下的腥香血雨不一样,很不一样。 嘶嘶声在雨中响起,一声轻轻的啪嗒踩进水坑。机器佩图拉博同样用一条黑袍罩着身体,靠近了他。 雨水顺着防水布落下,打在他金属的脚掌传动链条表面。啪。 电流轻嘶,机械低声运作着,佩图拉博的脖颈转动。在他开口前,科兹如未卜先知,示意他向后站一步。 五秒过后,引擎的嗡鸣由远及近。炽白车灯晃出交叉的十字白光。一辆漆黑的载具在空旷的街道末端疾速驰来,激起一片积水;飞溅的最远的水滴,在佩图拉博身前一寸处落回地面。 在一阵尖锐的鸣叫后,载具急停在几人身旁。 一个头戴黑色礼帽的侍者从载具后排下来,缩着脖子,雨水连串地从他帽檐上坠落,浇在他肩膀上。 “各位高大的人们,我家……” 科兹点了一下头。他侧后方身高两米有余的赤手遗骸立刻自发地挡在血侯身前,两只赤红的金属义手在颈侧一扯,拉下遮蔽面部的黑兜帽,露出那张被金属筒状铁面牢牢覆盖的脸孔。 “我家大人想知道,你们是……”侍者面对这张明显是刑罚用具的铁面,话语略微变调。 又一阵夜风卷过,赤手遗骸遮身的袍子被掀开一角,露出她腰间悬挂的苍白脸皮。 经过防腐保存的脸皮由若干个铁丝夹固定、拉平,供人惊鸿一瞥,那脸皮的所有者,曾经拥有的艳丽容貌的一缕残留。 侍者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他本着优秀的职业素养,狼狈地按照其主人的命令,问完最后半句:“……你们的身体改造技术,属于迪克森家族吗?” 科兹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平静地呼吸着。常人两倍余高的巨大身躯,在黑袍的包裹下显得修长而瘦削。 在这大雨滂沱的静默中,一道闪电刹那照亮整片街区。随后,闷雷轰然滚过长街。 雷声渐息。哒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几人朝着下一盏路灯的方向,迎着卷起黑色长袍的夜风,一步一步地走去。 砰。 侍者向后跌在漆黑载具的表面,随后噗通滑落,哗啦摔在暴雨带来的水坑中,瘫坐不起。 雨继续下。 —— “我什么都没做,你看着呢,”康拉德·科兹说,“只是我的小遗骸顺手杀了那个侍者的主人而已。去躲雨吗?” “顺手扔出一把铁剪刀的那种顺手?”佩图拉博说,抬头打量眼前铁栏生锈、连门口挂牌都掉了的古老建筑物。 科兹勾起一边的嘴,露出畅快的笑意。 他轻车熟路,轻轻一脚,将整面锈蚀不堪的铁门踹倒在地。 随后,他带着他的兄弟、他的遗骸仆从莉莉亚安德,和正在抖他的防水布斗篷的莫尔斯,踩着铁门,穿过泥泞庭院中央的混凝岩道路,走进了废弃的建筑物内部,在大厅侧边的几张长椅上坐下。 具体而言,科兹和佩图拉博各占用了整张的长椅。在这一过程中,遗骸仆从飞快地掏出手帕,主动为科兹擦拭干净长椅的表面。 佩图拉博则不小心用他的铁骨架重量,压断了第一把完全被时间啃烂的长椅。他换了第二张,小心翼翼地坐下。 遗骸仆从别扭地坐在长椅的半边,无处安放她脊背上的大量改造义体。 莫尔斯还在坚持用物理的方式,抖掉他的防水斗篷上沾染的酸性雨水。 “好吧,康拉德。什么是迪克森家族?” 佩图拉博继续说,将披身的防水布取下,左顾右盼,没找到一处不积攒灰尘的地方用来放斗篷,只好再把布料套回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 科兹轻声说,即使没有放大音量,这句话依然在空旷的大厅内荡起回声;外界的暴雨让室内显得比它原本的空间更逼仄。 “我也不好奇。诺斯特拉莫的家族都大同小异,能够区分他们的只有两样事物。” “实力?”佩图拉博猜测着,他的电子眼和胸口的充能装置,在黑暗中幽幽发绿。 “那是第一样。” “家族内部的老龄化程度?”莫尔斯说。 “那是……那不是第二样。我想说的是姓氏。” 莫尔斯发出一声低笑。科兹接上第二声。佩图拉博无奈之下,也运用他的机械合成嗓音,补上第三声。 科兹向后方抬起左手,摸了两下,找到一个按钮。 大厅天花板上的许多个灯泡挣扎着闪了两秒。 最后,一盏恰恰位于几人头顶的灯顽强地坚持亮起,在黑暗中,自顶部向下方地面,照出一个侧看为圆锥形的明亮浅黄区域。 “伱们……”科兹盯着他戴有深蓝薄甲的手指,以及装甲腕部的弯钩倒刺,就像他正在对着自己的手说话。“对诺斯特拉莫,怎么看?” “治安完胜了科摩罗。”莫尔斯说,“在幽都发展成为宇宙知名文明城区的漫漫长路上,诺斯特拉莫是它需要战胜的第一个重量级对手。” “哦,不。”科兹嘟囔着,“我的提问是认真的。” “它需要一次彻底的改造。”佩图拉博回答,敲了敲他的机械脸,让滴进机械眼眶缝隙里的酸性雨水,从下巴底下流出来,“我简直不能想象,你要是落进诺斯特拉莫,之后又会发生什么。除非有某种尤其意外的奇特际遇……” 他摇了摇头。 “一只下水道顶部啃老鼠的蝙蝠?”科兹拉下兜帽,让他苍白的肤色暴露在浅黄的灯光下。 在单独的光源中,他轮廓深邃的脸,唯有眉骨、颧骨、鼻梁勾勒出的区域,以及下颌的一丝轮廓得到照亮。 “一个沉溺在预言中的人?不,我无意指责你。”佩图拉博说,一个数十年没有想起的人,在他脑子里偶然地一晃而过。 奥林匹亚的疯王子。他突然想到了他,心中忽而有些空落。 “谁知道呢,我的兄弟。”科兹说,“但不要太指责我的预言了,它为我们带来了一座适合躲雨的空楼。” “这是真的。”莫尔斯敲了敲墙壁,灰尘连着一块墙皮一起掉落在地。墙壁之内,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迅速退去。“尽管这里的管道装满了老鼠窝。” 科兹从长椅上猛地弹起,恼火地盯着他身后的墙,然后把钉死在地上的长椅连钉子拔起,端到远离墙壁的位置,重新坐下。 “嗯……你预言到坐在灯光中央,会让你看起来像个被审问的犯人了吗?”莫尔斯捏着下巴问。 “哦,莫尔斯。”佩图拉博压了一下自己的鼻翼两侧,顺便习惯性抹平自己理论上会皱起的眉毛。 科兹咧开嘴,他可能就是学不会怎么笑得像个正常人,而不是某种得了病理性精神疾病的剥皮狂魔。 “没关系,这很有趣。”科兹毫不介意地说,“我欣赏笑话……当我们远离了灵族的故事风格之后。” 他的视线移向门厅,他们刚刚进来的地方。 外界的暴雨下得更加猛烈,包含多种工业化合物的酸性雨滴,无情地侵蚀着这片黑暗的土地。雨幕之后,重叠的楼房高耸至阴云深处,将所有视觉上可以喘息的部分全部填满,就像整个世界,都被这场暴雨,封锁在固态的城市之中。 “科摩罗动荡不安,”莫尔斯说,随着科兹一起看向室外,“在灵族经历转折和巨变的特殊时期,一朝不慎,幽都便是天翻地覆。但诺斯特拉莫……” “二十年中,她的夜色从未改变。”科兹冷声说,“同样的血腥仇杀,同样的权势碾压,同一场仅仅更换着演员的戏剧,我看了整整二十年。所有这一切……仿佛固定在一套既有的命运流程中。” 他还是从他的长椅上站起,走到圆形光圈的边缘,靠近了大雨不息的门口。他身后的防水披风带倒了椅子。 “在这里,整个社会都已凝固百年……乃至千年。命运,诺斯特拉莫的命运在千百年的社会运行中,人为地固定了太久,以至于人们都以为,他们的命运是由这无言的永夜所织就,并在降生于这黑夜中的那一刻被敲定。不论如何,仿佛所有的反抗都会落入同一种衰亡的宿命。” “命运,使命,命线。这些词从诞生起就过于虚无缥缈,搞得人们天天争议它们的定义,就像讨论出反抗命运是否也在命运之中能有什么意义一样。”莫尔斯哼了一声,“好吧,再这样下去,‘意义’一词也该先塞进‘这堆东西需要被定义’的垃圾桶里。” “咳,总之,科兹,你现在想做什么?”佩图拉博适时地打断了这场大雨天里人们变得太闲时会做的辩论。 倘若他年轻个几十岁,他还是很乐意参与到激烈的言语辩论之中去的;他灵敏的思维让他在各种辩论,尤其是快速的言语交锋中,堪称战无不胜。 不过现在,他认为不如用这些时间,再去开发两门新的高射炮,或者设计一套新的军民两用空中航天器自动调度系统。 科兹十指交叉,活动着他的手腕,然后展开双臂,向后仰头,让他的颈部变得更灵活。 “在这里等雨小一些。”他说,“那也许是在二十分钟之后。然后我们去吃饭。” —— 当康拉德·科兹说他要去吃饭时,他真正要说的就是去吃饭。 只不过在这不分昼夜的黑暗世界之中,大雨渐渐减小后,距离用餐的时间仍有两个泰拉时之久。 所以在吃饭前,康拉德·科兹殷勤地做起了诺斯特拉莫本地导游——即使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来这儿,带领三个生物在星球之内到处闲逛。 “这里,”他兴致勃勃地说,抬起手,指向身前一片灰蒙蒙的古老城区,“塔洛斯·瓦尔柯兰和夏尔的出生地,塔洛斯会是一个有趣的药剂师,他真的很相信恐惧是正义的起源,而且他也有预言天赋,他说过,‘我要让帝国的哀哭传达至神圣的泰拉,而此等痛苦之哭嚎,将令那金座之上的腐朽……’” 佩图拉博震惊地看着科兹:“他说什么?”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康拉德的军团对帝皇怨言深重。” “伪帝,”佩图拉博快速说,就像这个词烫到了他的牙根,“我懂了。”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看来是帝皇没有处理好军团的矛盾。” “不要为我未来的军团开脱,”科兹语气玩味,“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他们回到载具上,字面意义地,载具之上——遗骸莉莉亚安德勉强地团在载具内部的驾驶座里,拉下摇杆;莫尔斯坐在遗骸身旁假寐;两名过分高大的基因原体则坐在载具顶部,任由细雨夹着夜风拍打在他们的后背上。 “接下来,我想想……”科兹的手甲拍打着他的腿,“沈!是的,我们去看看那个浑身上下一股极限战士味道的小家伙诞生在何方。” 他欢快地笑起来,对着载具顶盖有节奏地敲出一串暗号。莉莉亚安德转动拉杆,载具转向一条岔路。 “你为这些失语者发明了一套新的语言暗号吗?”佩图拉博问。 “不,我又没有割掉他们的舌头。”科兹说,“他们自己不愿意开口,这不是我的问题。另外,我的确顺手做了新的暗号——哦,那座跨河的双子塔是诺斯特拉莫的众多监狱之一,里面关押着大量罪无可赦者。或许也有无罪之人?毕竟现在科摩罗都有一批无罪之人了。” 他哼了一声,让夜风自身后将他的披风卷起,从身体两侧,向前方的黑暗中延伸。 数分钟后,他突然晃了晃头,“你们先继续逛,我去弄一份晚餐回来。” 随后,康拉德·科兹轻盈地跳下高速行驶的载具,一袭黑袍转瞬之间融入夜幕。 莫尔斯打开载具的顶窗,探出头,望着科兹消失的身影。 不久之后,一场爆炸轰隆炸响,庄园在风雨中熊熊燃烧,冲天火花如霹雳雷霆,霎时照亮了小半个城区。 康拉德·科兹在楼顶一路跳跃,追上载具,轻捷地落回载具顶部,坐下。黑袍在他身旁展开,沿着载具边缘大面积地垂落。 他愉快地哼着小曲,打开一个防水袋,取出里面丝毫没有泼洒的几盘精致珍馐,乃至两个装饰餐桌用的仿古烛台,依次摆放在平面上。 “赶在他们动刀叉之前拿到的,”科兹话语尾音上扬,“未被污染,十分干净。” “这是……你从哪个家族的餐桌上带来的?”佩图拉博问。 “斯科莱沃克。”科兹说,“别担心,他们永远不可能来追回这顿晚餐了。” 第28章 诺星特色赎罪券 一枚镶金丝镂空的椭圆形银底金属球空中旋转,将自上而下洒落的暗黄灯光切分成飞旋的刺眼光斑。 球中装着的十余枚明亮的金币哗啦啦地碰撞着,直到落进一只被黑布包裹的手掌中,脆响的残余,还在空旷的幽黑大厅里回荡。 莫尔斯睁开眼睛,放下金属球,让光滑球体的镂空部分,成为一个能帮助它稳固地立在地面上的平面。 “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他说到一半,大厅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双双鞋码不大的硬底靴,踩踏着自从被康拉德·科兹踢倒以来,就一直没有维修的庭院铁门。 空心的锈铁中央传来恼人的回声,混着地面积水的啪嗒声,两种主要噪音一起冲进废弃的楼房里。 佩图拉博同样睁开眼睛,切断和一批停泊在诺斯特拉莫轨道上的飞艇的远程电磁波联系。 混乱的脚步停在门口。 黑夜里,五个小孩白皙的脸出现在阴云和高楼密布的背景中,眼睛与发色各不相同,嘴唇倒是统一地苍白。 他们的衣服布料从外表看不过粗布烂衫,但尤其地合身;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外套里面的内衬柔软而舒适。 这样的布料,仅仅一米长,就能等价地买下一个贫民窟的大家庭去做奴仆。 倘若用矿场里的奴工来换算,那就无法计算了——这得和奴工的主人谈,然后就得考虑什么身份对比、地位交叉、脸面交易;但客观而言,奴工本身,在诺斯特拉莫就没有除劳动价值之外的价码。 佩图拉博坐在软垫上,转过半个机械身体,电流嘶嘶淌过线缆,驱动他的手臂向门口挥了一下。 “进来吧。”铁之主说。“何事?” “那个球是我……”第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进到室内,贴着墙说。 第二个小孩赶忙捂住第一个孩子的嘴,看向机械巨人的表情里染上恐惧:“是我们在街上捡到的!所以……能还给我们吗?” 莫尔斯手心朝下,银球自动飞入他的掌心。他把球体放在木桌上,轻轻压住满桌摊开的纸质文件的边角。 “你们中有一个人,”他说,“用这只玩具球,打破了我们的窗户。” 孩子们慌乱地朝着几扇窗户看去。 “哦,别看了,我已经修好了。”莫尔斯耸了耸肩,“地毯也可以踩,谁会关心这些小事呢?” 几个小孩抖抖索索地把他们的鞋子踩到华贵的编织地毯上,显然对自己鞋子上的污水弄脏了地毯颇为介意。 佩图拉博观察着这些细节,一言不发。 本着对康拉德·科兹的信任、对诺斯特拉莫独立权的维护,和知道管了也没用的心态,佩图拉博这些天对诺斯特拉莫的暗潮汹涌视而不见—— 好吧,诺斯特拉莫轨道航船的视野,已经足够看清各地发生的爆炸火光了。 他仅仅对康拉德·科兹每隔几日便送回这间废弃大楼的奢侈家具照单全收,并一门心思沉浸在他从科兹手中主动要来的项目清单中。 “拿走你们的玩具球。”佩图拉博沉声说,“我不关心你们从何地来,有何出身。现在,回到伱们自己的世界里去。” 莫尔斯拨动手指,轻松地抛出银球;球体从圆锥形光亮的范围内飞出,准确地落到最初开口的那个小孩胸前。孩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他的玩具,转身要走。 第三个孩子忽然拦住转身的小孩,大胆地梗起脖子:“假如你们今天尚未用餐,可否分予我们两三口菜肴?” 莫尔斯打量着那个小孩微表情中藏着的精明,向着门口随意地打了一声响指。一扇褐色木门凭空显形,将已经进入室内的小孩们阻拦在内。 他走出光亮,弯下腰,裹着黑布的双手撑住膝盖,将自己的影子笼罩在几个小孩身上。 一绺黑发从他脑后往前荡出,垂在脸边,加深了他的面部阴影。 “我们的确尚未用餐……”莫尔斯的声音轻柔地萦绕在孩子们头顶,“如果你们愿意贡献出一份血食,我们当然可以分出几盘鲜肉……” 几个孩子一时间吓得全身上下一个激灵。 随后,第三个小孩果决地伸手,将第一个小孩往前猛地一推,后者摔了个踉跄:“可以吃他!他平时活动多,身体状态比较好!” 莫尔斯将溢到嘴边的笑声扭转成一阵咳嗽。 佩图拉博在纸张上方游走的笔悬停了一个瞬间,比起莫尔斯,他确实更加关注这些小孩话语背后隐藏的涵义。 从诺斯特拉莫旧贵族家庭中走出的孩童,连一丝怀疑也无,直接认定莫尔斯的话语是真实的条件,而不是他特有的无意义恐吓。 见过,还是实践过? “不,”笑完过后,莫尔斯站直身体,转身回到灯光范围之内,懒惰地半躺进科兹不知从哪个家族的仓库里运来的高背软椅。 “你们的血脉不够干净。而且,康拉德·科兹在追逐你们,对吗?夜鬼在你们身后,”他伸出中指和食指,按在桌面上交替抬起,假装是一个猎手灵敏跳动的双腿,“三,二,一……砰!马上就破门而入!你们呀,把怎样的午夜凶灵带在背后了?” “你们……”第三个孩子咬着牙齿,面部肌肉微微鼓起,“从这里的家具来看,你们也拥有过纹章和姓氏,对吗?外面的秩序已经崩塌,而你们却安居在此……尊敬的朋友们,我们的家族可以成为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我们请求你们的庇护!” 莫尔斯向外界的永夜里看了一眼。 诺斯特拉莫同样长夜漫漫,但相比科摩罗,这片人类所拥有的疆域为他们留出了太多的空闲。 因此,两人尚有不少时间需要消磨。 “嗯……放松些,孩子们。”一缕灵能加入他的话音,将他偏冷的嗓音修饰得格外柔和而典雅,“方才不过几句玩笑。我们今夜正餐已用,夜宵倒是尚未品尝。若不介意,你们可以取用。” 莫尔斯从桌后的视野盲区依次端上五个边缘绘满雅致的几何花纹的白瓷镶金盘,置于一张毫无征兆直接出现的矮桌上,向几个小孩招招手。 每个瓷盘之中,都放着一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乳鸽。 其表面呈现出均匀的焦糖色泽,焦脆的外皮包裹着嫩滑的肉质。淡淡的香料和烤制过程中独特的烟熏与迷迭香调味,几乎立刻勾出孩子们口腔中分泌的口水。 他们饥饿的胃在腹腔中蜷曲,只觉自己如置身幻境,美妙非常。 莫尔斯不留痕迹地抹去他们思维中的怀疑能力,他完全不记得上次自己如此热情是在什么时候:“我们俩吃不了这么多的夜宵,孩子们。” “请问,没有餐具吗?”第四个小孩有礼但执拗地提问。 “不,没有。”佩图拉博回答了他。铁之主也从他自己的工作中抽出一部分精力,关注着这场小小的夜间游戏。 第三个孩子拧起细长的眉毛,在他的裤子侧面擦干手掌,不情愿地主动徒手拿起他的夜宵。 热气腾腾的食物很快带走了他的怨言,他大口地啃食着他的烤乳鸽,撕下那些薄而脆的皮,咬下饱满多汁、口感丰富的肉,恨不得把肉整个连皮带骨地一口气塞进他空荡荡的脆弱肠胃中。 有了他的带动,剩下的小孩也马上沉浸在美食之中。一时间,室内只剩吞咽和咀嚼的动静。 佩图拉博看了两眼,别过头。 “怎么样?”莫尔斯和蔼地放缓声音,“可堪果腹?” “感谢你,大人!”第三个小孩急忙暂时放下食物。他总能分得清轻重和取舍。“你救了我们几个!” “这话太重了,小先生们,我只不过是做了少许……符合我自身品德要求之事。” “谈一谈你们是如何流落在街头上的吧,血统高贵的孩子们。” “你知道的,那个自称康拉德·科兹的怪物,”第三个孩子只是提到他的名字,脸上就闪过一阵厌恶,“他每天都喊着什么‘以帝皇的名义’,到处乱杀人,不讲一点规矩!不仅贬低我们的血统,还说我们都是天生戴罪而生,必须偿还我们与生俱来的罪孽债务!简直荒谬死了。” “他提到你们要用什么赎罪了吗?”莫尔斯柔声问,带有一点顽皮的好奇。 “劳动之债、兵戈之债,”孩子愤怒地说,“还有鲜血之债。连金钱他都不收!什么进厂工作、什么参与征兵、还有去喝他的鲜血药剂,这些给它们干的事,现在全都轮到我们头顶上了!” “像你这样的孩子也算吗?” “算!”他愤愤地说,“根本不讲我们通用的法则!他还一项项地给我们每个家族分配实际的债券,说赎不了罪就只能以死抵债,我们就分到了一个支系的兵戈赎罪债券,吾父当然不想还这种莫名其妙的债……” 他浑身上下狠狠地哆嗦了一轮,心中隐藏的恐惧几乎压倒性地盖过了他的愤怒。 莫尔斯适时补充灵能光环,开口安抚道:“放松些,孩子。就算你的父亲真的被扒了皮挂在塔顶上,至少那面血旗随风飘扬时,比你父亲生前最英俊的那一刻还要好看些,对吧?” 第三个孩子的表情变换不定,一时恍惚,一时恐惧,一时懊恼。 最终,他的脸色定格在刻薄的鄙夷上。 “他的下属一个个也不过是藏头露尾的缺乏气度之辈,即使高大异常,也全都用铁面具挡着脸。就是这些东西,连我们的行踪都摸不准,怎么有权力从我们身上索取债务?” “好吧,消消气,孩子。”莫尔斯说,“不要为我们的血侯发怒了,毕竟你发怒也无济于事,对吗?” 他看了看四周,“不聊科兹了,我看你们也吃得差不多,聊些饭后的轻松话题。你们是不小心闯到这里的,对吧?猜猜这儿是哪里吧,孩子们。” “你们临时的家……?”第五个孩子犹豫地说。 “是,也不是。”莫尔斯说,“我们的家在……” 他向着星空中奥林匹亚的位置指了指。 孩子们一脸心领神会:“为您的家族哀悼,大人。” “我的家族不需要哀悼。”佩图拉博随口插了句话,表示他在听。“你们继续。” 第一个孩子想到他刚刚来到这里时,那掉在地上一半陷进土里的紫铜门牌,回答:“这里是老城区的废弃精神病院?” “哦,也不必上溯到那么久远。近一些,孩子们。还有别的答案吗?”莫尔斯循循善诱。 五个小孩依次摇头。 “这里是我当前的住处。”科兹暴力地拆下了莫尔斯没安装锁的木门,那扇灵能构成的大门在门框被打破的一刻就化为飞灰。 他在门口脱下漆黑防水布的长披风,挂在一根金属支架上。在他身后,六只遗骸从门中挤进大厅之内,用他们的铁面具,以及腰间挂着的脸皮,沉默地盯着五个孩子。 “晚上好,康拉德。”佩图拉博平淡地说。 莫尔斯打了第二个响指,灵能效果即刻消退。孩子们大梦方醒,惊恐地以各种姿势跌倒在地上,染血的小手撑着地毯。 在他们身旁,被啃食得七七八八的老鼠骨架散在地毯中央。 科兹向遗骸仆从们微微颔首。五个遗骸每只抓走一个小孩,剩下的那只撤去被弄脏的地毯,换上一条全新的深青色洁净长毯。 抓捕逃跑的贵族孩童的行动结束。科兹如佩图拉博一般,在干净的毯子上席地而坐。 “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为何要将债务平等地分配至这些血脉肮脏的子嗣身上。”科兹眼中神色幽幽,“又或者,你们要为我匮乏的仁慈而谴责我吗?” “社会是一个混沌模型,无法用单一的规律去简单地概括总结。”佩图拉博说,“我不会在奥林匹亚这样做,但我无意质疑你在诺斯特拉莫的举措。我相信你的赎罪券……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你将可以掌握高层建筑运作规律之人全部杀死,谁来管理诺斯特拉莫?” “在这淤泥之中,总有新芽萌生。在那之前,我一人即可完成这一切。”科兹哼了一声,“我不想因为谁能干,就无视他的罪过。” “你的经验并不充足。” “你会帮助我吗?”科兹问。 佩图拉博嘴角划过浅浅的笑意。“你寻求了帮助,所以,当然。” 科兹双手交握,表情有些兴奋。 “那就让我先介绍我准备从监狱里弄的辅助军,你听听有什么问题。我给他们建了一个新的奖惩制度,哦,现在他们叫诺斯特拉莫化学狗……” 莫尔斯在旁边咂了一下嘴:“我之前就有句话没有说完。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说真的,还有人要听吗?” “先说好消息?”佩图拉博看向莫尔斯。 “我联系到了帝国的信号。” 佩图拉博动了动他的机械骨头,急切地问:“坏消息呢?” “我现在不想说了。”莫尔斯笑了笑,“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之后会有人来单独汇报的。我们还是先谈谈好消息吧……我同时联系上三个基因原体,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以及佩图拉博很熟悉的罗格·多恩。有人想见见他们吗?” 第29章 紧急装修 就像她的国王所说的那样,遗骸莉莉亚安德会说话。 更准确地说,她的诺斯特拉莫语说得与灵族话一样灵便。因为国王下属的血伶人副手瓦基拉·尤里斯女士,在抵达这处国王尤其重视的人类世界时,第一时间就主动为国王发明了一套语言灌输装置。 只需将探针塞进大脑皮层,复杂的生物科技就会推动针头,在一颗健全或不健全的大脑里,刻录下一套完整的语言模块。 之后,只需要忍受几日头昏脑涨的甜蜜疼痛——这象征国王对他们的关爱呢,就能将被灌输的语言运用得熟练如母语。 透过紧贴面部血肉的第二层肌肤,她受赐自血侯科兹的铁栅栏面具,莉莉亚安德看见又一个人类捧着一箱国王要求的礼物,抖抖索索地来到她的面前汇报。 他们为什么总是这副害怕的模样? “这是用过的煤气灯,有二十年前的碎片,有十八年前的罩子,还有近两年刚生产,现在还能用的……” “埋在后院。”莉莉亚安德谨遵国王给她下达的命令,将生活类废品往这座临时庄园的后院埋。“还有吗?” “这……这是格美尔裁缝店十来年前缝的童装,还有同一批的少年服装……” 莉莉亚安德挑剔的目光告诉她,她的国王才不会穿这种花里胡哨、毫无品味的过时华服,把蕾丝、缟玛瑙和尖晶石弄得满身都是。 但这是最近收到的第一份,可以伪装成国王童年时期衣着的献礼,她需要拒绝吗 “带走,扔了。现在就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大厅门口响起,莉莉亚安德马上单膝跪地,兴奋地向她的国王行礼。不论她有幸见过康拉德·科兹多少次,她都无法克制自己向她无比尊敬的王庭之主致敬的冲动。 “还有你,遗骸。”科兹注意到他忠心的遗骸仆从,忙碌的大脑分出几秒,用于思考对她和其他灵族的安排,“你们全部……回船上去。进网道。在得到我的呼唤前,不要回到现实宇宙,尤其是撞上帝国远征军的舰队……” 莉莉亚安德沉默地点了点她被铁面遮盖的头,毫不犹疑地前去执行康拉德·科兹的命令。 她在庭院刚被修好的铁门处,险些撞上正在大步朝里行走的黑袍人。 黑袍人友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与她擦身而过,同时带着浮夸的惊讶,询问大厅里的康拉德·科兹:“你的伪帝在上啊,真的有必要把这里,在一夜之间,打造成伱生活了足足二十年的幸福小窝吗?” 科兹用一根手指轻柔地推走来给他送童装的人,抓起桌上莉莉亚安德为他列出的礼物清单。 生产在这二十年中不同时段的各种物品,从钢笔、花瓶、见鬼的当地特色孩童益智玩具;到半月弯刀、仪式短剑、利爪拳套与镭射激光枪,现在已经一应俱全地合理分布在整栋楼房的每个角落。 洒上少许人造的灰尘、增添几道岁月的刻痕,短短几天之内,一名基因原体在这间房屋内,二十年来的生活轨迹,已经基本铺设完毕。 科兹放下清单,没有正面回答莫尔斯的问题。 “他们已经抵达轨道?”他问。 “是的,是的。”莫尔斯朝着天上指了一指,“空降舱随时可能砸到地面上,一直砸穿到精金里……提到这个,你的保育舱是不是还在科摩罗?” 科兹脸色一凝,瞳孔本来就大的黑色眼眸很难判断是否又扩大了。“……不,无妨。我的保育舱,必定是沉入诺斯特拉莫的深层地心,与熔岩共居一层,毁灭于地壳流火之中,难以重新挖掘……” “好吧,好吧。看出来你真的很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科摩罗长大了。”莫尔斯笑了笑,“我祝你不会露馅。” “就像你不曾直言机械佩图拉博的存在;我不知来者三人,在此方世界心性如何。” 科兹向房屋之内走去,检查着走廊的电路,用一块手帕擦去外人来来往往时,向这幢老屋里带来的不恰当的灰尘。 “若有将我与异形视作同丘之貉、并流之污者,岂非冲突立起,争端既出?其为帝皇身畔绕膝数年之金身玉子,我不过今日方归的血腥怪诞之辈……” “你也知道你血腥怪诞吗,尊敬的夜鬼血侯?”莫尔斯笑道。 “当然!”康拉德·科兹说,调节着他的呼吸,把更多绕口的话憋回喉咙口以下,“我不打算更改,这正是我的喜好……可否帮我再以灵能筛查一番,这栋房子里还有哪些明显的纰漏?” 莫尔斯望向天空,口中喃喃:“这是你的喜好,我不打算参与。” “那么我会去询问佩图……” 科兹望向城区的一角,在那里,空降舱划过天际,轰然坠地带来的火光与浓烟,正滚滚地往漆黑的天幕里冲去。 —— 他的军团旌旗飘动在他的战士,一名出身泰拉的阿维尼氏族老兵手中。一只钢铁的银手绣在黑色天鹅绒上,旌旗边缘反复破碎又多次缝合,用来与历年的战斗相契合。 在他身旁,他触手可及之处,福格瑞姆的鹰旗由他最心爱的那名泰拉裔剑术大师执起,金鹰在深紫之中展翅欲飞。 自两人在泰拉瓦特的相逢以来,他是如此地熟悉这面旗帜,仅次于他自己的军团旗帜,甚至略高于他本人对战银龙阿西诺斯的个人旗面。 距离他稍远之处,帝国之拳的明黄旗帜,毫无意外地落在那个黄甲黑白罩袍的首席圣殿武士手中。 罗格·多恩的面色一如既往地凝重如磐岩,他性格中的严厉完全反映在他的一举一动之中,毫无掩藏之意。 帝国之拳基因原体的执拗,在目前已经回归的原体之间广为人知。有一次,他与多恩几乎就一场战役的战略产生了难以调和的冲突,当时恰好在场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从中斡旋,才巧妙地缓解了矛盾的激烈度。 不过,那次冲突事件完全没有影响钢铁之手与帝国之拳的军团关系,费鲁斯·马努斯甚至不对罗格·多恩的顽固性格感到吃惊。 毕竟罗格·多恩与佩图拉博走得总是那样邻近,而佩图拉博更是一名广为人知的怪人。 “发送那道信号的信号塔真的在这儿吗?”福格瑞姆动听而满怀疑虑的声音飘在费鲁斯耳边。 费鲁斯专注地听着凤凰的话,回想起几日前,通讯室送来信号时,福格瑞姆那张明亮而满怀喜悦的脸孔。 “我们真的有一名兄弟……成长在这里吗?” “我们可以向前探索。”费鲁斯回答了他的兄弟。 福格瑞姆的眼睛里倒映着周围空旷而寂静的古旧街道,为锈蚀的昏黄路灯顶端悬挂的身穿华服的尸首而蹙起双眉。 随着三名基因原体,与各自临时选出的十人卫队,在这颗名为诺斯特拉莫的行星表面前进,他们对这颗星球的诡异之处就愈发不解。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街道中都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或者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烂瓦棚屋,全部紧闭也许存在的门窗。 即使他们清晰地听见人类的呼吸声就在这些房子之内,虚弱地喘息着,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克服其心中的恐惧,打破这宵禁戒严般的静默,出现在他们眼前。 另外,每一条街道似乎都经过了严苛的彻底清扫与冲洗,而且不止一次,去除污秽,扫尽杂物。此地的现任统治者仿佛对清洁有着近于偏执的强调。 倘若放在一颗普通的行星,这当然称不上问题,甚至是值得赞扬的习惯。 可是,当一具具尸首和人皮,每隔数十米,就被悬挂在一尘不染的长街中,让细雨顺着这些新鲜的死尸落入排水沟渠,事情就变得很是微妙了。 相比之下,此地永久漆黑的天幕,与仿佛无穷无尽的绵绵细雨,简直是最为不值一提的环境因素。 在空旷的长街中央,一道轻柔的低语忽而从街边某个隐藏的电子扬声器中传来,多恩立刻精准地用他的视线标注出扬声器的所在。 “来自银河各地的……基因原体们,”诺斯特拉莫语和美杜莎语同为多辅音的语言,但这名发声之人的口音则更为精巧而黏连,仿佛语言在他的舌尖,是件值得慢慢品味的珍贵之物,“正如我们向你们送去的第二道通讯所说,我是第八名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 “我很高兴,在这样漫长的岁月匆匆流逝过后,我竟然能有这样的荣幸,亲眼目睹几名可敬的兄弟,莅临我小小的黑夜星球……” “哦,它会为你们指引道路的。来吧,尊敬的帝皇子嗣们。跟着它,可惜我的住处十分平常,无法尽情地款待你们。不论如何,我很期待……与你们相见。” 低语在一阵轻笑中渐渐融入细雨,重返寂静深处。 一台依附在路灯上的机械小玩意突然长出刀刃般的腿脚,像小小蜘蛛般轻巧敏捷地爬到基因原体们脚底,一种幽绿的能量丝游走在它表面,为它供能。 多恩的注意力奇妙地被这台小小机器吸引而去,似乎在思考着某种可能性。 凤凰如雪花石膏般洁白的面容中染上一丝微悁。 “他为何要如此行事?”第三原体问,眉间不解多过不愉,“我们何曾惹恼过他?偏偏要这样地与我们争锋,不见坦诚,耍弄戏码?” 费鲁斯从那台精妙的刀腿蜘蛛机器上抽出关注,不确定他应该怎样安慰福格瑞姆。 很多时候,福格瑞姆并不真正需要安慰,他只是随口送出一些不经心的抱怨,积攒的情绪转瞬即逝,但费鲁斯每次都会试着去揣摩他的心理。 “康拉德·科兹或许有他的道理。”钢铁之手原体说,“也许他将初遇视作一次隐性的竞争。” 福格瑞姆展颜一笑,指尖敲了敲腰间的火焰剑剑柄。 “我不会为你替一个未曾谋面的兄弟作解释而不满的,费鲁斯。不过我很想问一问他,他既然这样地对他的街道具有掌控力,一定知道我们面前的尸首是怎样一回事。” 福格瑞姆转头看向多恩:“多恩,走吗?” 多恩的视线顺着那台小小的机器移动。“走。”他用一个音节回答。 在这场由小机器带队的小小行军中,三名原体很快意识到,机器接收的指令其实是带领他们在诺斯特拉莫的区域之内进行一次游览。 他们走过如独立巨兽般盘踞的豪华塔楼和奢侈庄园,也途经沉寂的郊区工业厂房,眺望远方灯光不熄的矿井。 在许多大型建筑新形成的废墟附近,在倒塌的塑像、断裂的喷泉和燃烧殆尽的华丽鸟舍周围,往往一墙之隔处,便另有一堆密集而杂乱的建筑,由简陋的木板、铁皮和砖块拼凑而成,形成了一种层层叠叠的立体结构。 这片区域的房屋建筑自发性地搭建而成,没有规划,没有街区结构。小巷纵横交错,狭窄而曲折,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距离,甚至不过数掌之宽。 建筑物的外观同样五花八门,以各种材料拼凑而成,屋顶上簇拥着临时搭建的线缆和净水器等物,混乱无章,未经治理。而这片区域中居住的人口密度,简直令人心中渐生哀叹。 而在这昏黄的闪烁路灯投下的暗淡光亮之下,帝国访客们不得不熟悉了到处悬挂的人皮和死尸,并从这些死者身上找到了某种共性。 绝大多数的受刑者,生前都曾十分富有。即使并非如此,也多半位于武力或底层权力体系的某个顶点。 “我感到……”福格瑞姆近乎完美无缺的脸颊表面掠过一抹庄严,“我有些明白了。” 他低下头,诺斯特拉莫的酸性雨滴在他金光闪烁的鹰徽凹凸的表面积攒。他眨了几次眼睛,手指抹去几滴酸雨,将其放在双指之间静静碾磨,仿佛在感受着不存在的灼烧。 “这是一个遍布阴影的世界。”他说,顺着向前飞快爬行的小机器,拉高他的视线。 在他眼前,一座重新修复的新庄园赫然屹立。 房屋外墙涂满五颜六色的油漆,就像疯子经年累月地在此作画,形成诡异的风景,斑驳的砖墙透露着岁月的侵蚀,一台小小的儿童骑乘玩具倒在庭院之内,上面洒着一滩血迹。 楼房之内,灯火昏暗,鬼影重重。新修的铁门违和地阻拦着访客的深入。一个颇为巨大的塑像摆在房顶,盖着一块漆黑的布。 下一刻,塑像忽而恢复活力,披风卷起,从楼顶一跃而下,正落在三名原体以及他们的卫队身前。 他抬起头,苍白面孔在暗色灯光下笑得诡谲而偏执。 “欢迎你们来这里参观,帝国的……朋友们。” 第30章 科兹的衣柜 “你说这件……拼色长衣吗?”一串低哑的笑声从康拉德·科兹的喉咙深处冒出,徘徊在临时改成更衣室的狭小房间中,最终传递到三名基因原体的耳朵里。 他伸出手指,将长袍的一角放在指间轻轻碾磨,仿佛正在回味着长袍与他肌肤相接时,那份独一无二的触感。 “野兽的皮,我的朋友们。”他轻快地一抽手,让长袍荡回柜中,碰撞着其他的皮料,“我用捕猎过程中收获的最好的野兽皮囊,缝制我的衣衫。” 福格瑞姆的细眉在他完美的脸上略微拧成一组弯弧,也许任由着康拉德·科兹说出这些胡话不是好事,但拆穿他的兄弟那显而易见的谎言,也可能带来更糟的结果。 那些悬挂在路灯和尖塔飞檐上的人皮,还不至于在这十来分钟里,就从他的脑海中淡去。 “你真的很喜欢这种材料吗?”凤凰委婉地问,真心地希望自己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足以触怒科兹的成分,“这好像是你柜中唯一的衣料。” “我也有过选择。”科兹拨开几件皮制长衣,弯腰,从柜底捡起几件蕾丝花边、镶有缟玛瑙和尖晶石的孩童睡衣,嫌恶地抛回去。 想了想后,他又捡起那些衣服,推开窗户,直接从窗口裹起一个作为配重的小礼盒掷出,让这些东西飞进他后院外的垃圾桶里。 “但伱会穿这些衣服吗?不,没有任何正常之人,会将过量的珠宝镶嵌到……”科兹的眼神扫过福格瑞姆,忽然之间,带上一点犹疑,“……自己身上?” “没有人会。”费鲁斯说,他的眼睛像两枚宁静而蕴有力量的光洁银币,除了对话者的面容之外,其中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福格瑞姆有他的完美,而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不过,你的美学看来较为特殊,基因原体。” “我希望你们能接受。”科兹突然说。 “天哪……”福格瑞姆轻轻吸了口气,他只觉得这一整年的蹙眉有多半都用在了今天,“我总觉得初次见面,就用些堂皇的道理与你对话,是很不敬重、颇为失礼的行为。可我也不能总是向你让步,真的,康拉德。” “你怎么看?”科兹问,专注地打量着福格瑞姆的面部表情,就像他比凤凰更加深入地了解他自己,“第三名基因原体?与我直言会让你失去仪态吗?若是如此,我还要提前为我的行为向你致歉。很遗憾,我看见的未来并不真正属于我们的世界。” 他又笑了一声,这声低笑根本无从抑制,科兹很快撇下嘴角,“我很想知道,在如今的光辉时日里,我的……朋友们究竟都是怎样的人。” 他再次轻抚过那几件皮革缝制的长袍,指尖在染成午夜蓝的表面流连。“我做了这一切。”他低语。 “好吧,这是你让我说的,康拉德。如果你一定要取用那些人的皮囊,自法理或公义而言,我又有什么可以擅自指摘你的?” 凤凰柔和的声音里夹着一缕埋怨。 “不过这番行为之后,你又想借此传递怎样的讯息?威慑吗?强调吗?为了增强你对诺斯特拉莫的控制力吗?如此行事过后,你又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带入我们的初见之中呢?” “那么,我又能在何时揭露真相?”科兹如抛出一串连环般,毫无停顿地说,“我装出一副宽容和善的模样,将街道上的死人一个个撤下,逼人们重开集市,夹道欢迎你们几人。在我们相谈甚欢之时,再等待你们突然发现,我的黑色防水斗篷下,是一身怎样的衣装?” “康拉德·科兹,”一道严肃如顽石的声音突然掉进这番绵密且没完没了的谈话中心,“这不是人皮,尽管它们很像。但它更加细腻无缺。” 罗格·多恩突然开口,直视着康拉德·科兹,浅色的眼睛里仿佛封存着两盏冷色打底的金灯。 在他身披金甲的腰间,一枚灿金的颅骨以铁链穿起,牢固地悬挂在他的侧腰,与另一边的长剑相对。这枚颅骨是科兹不曾了解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暗示这个。”他平静地问,每个单词都清晰易懂。“结合你在之前与福格瑞姆的发言,我认为你所要达成的目的是,观察我们这三名基因原体对你行为的容忍限度。当前,我获得的已知条件有限,所以我无法继续推断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但我希望,我们的谈话能够具有更多公开和透明的特性。” 费鲁斯立即重新审视起这些被染料遮盖了本身质地的皮革,即使他依然沉默。 须臾,他微微点头,承认在这场观察挑战之中,罗格·多恩略胜一筹。 “当然,不是人皮。我说了是野兽……算了。”科兹含糊地说,肩膀向下一塌。他关上衣柜的门,靠在巨大的自制铁柜表面,兴意陡然阑珊。“随你们怎样想吧,可能我只是想吓唬你们一下。” “你还是没有……” 福格瑞姆看了一眼多恩,多恩的手移向他的金色颅骨,又在中途停住。 同时停住的还有罗格·多恩的问题。他看着那些皮制衣服,目光渐渐滑向装载衣物的铁柜,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而福格瑞姆则将信将疑地重新观察那些衣袍。 一股极淡的人类的血腥味——他不会认错那股味道,依然缠绕在这些布料表面。 他移动脚步,更换到多恩所在之处附近,这才看见藏在衣柜深处、难以发觉的微型气味散发装置。 这让凤凰一阵讶然,也不知是该为科兹用人血去熏他的衣料感到难以忍受,还是该为科兹没有真的以人皮缝衣而心生宽慰……虽然无形之中,他仍然隐隐约约地,在这幢房屋中,体会到一种无法被理性抹去的违和。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底线果然是被科兹的把戏拉低了。 “天哪。”他咕哝一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康拉德。”他注意到康拉德·科兹一直避免使用兄弟一词,对于这位攻击性颇高的基因原体,这显然不是一种腼腆。 在这段短短的会面中,福格瑞姆已经不止一次地反问自己,康拉德·科兹真的想要返回帝国吗?还是某样东西,某种思考,正拦住他的脚步,激化他的情绪? “用任何方式面对我,”科兹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话语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 对于福格瑞姆,康拉德·科兹的态度中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熟悉。在场几名基因原体都能感受到这份特别,费鲁斯用他的铁手拍了拍凤凰的肩膀。 “我真的很希望那不是争端,康拉德。”福格瑞姆说。 “好吧,罗格·多恩。”科兹换了一个进攻对象,尽管从行为上看,他放弃了挑战较为容易折腾的那一个,转而不可理解地、气势大盛地盯上了一块巨石,“你刚才想说的话是什么?” “你还是没有解释你的试探背后隐藏的内容。”多恩接上他的那半句话。他不想和福格瑞姆一样,与康拉德·科兹你来我往,不论科兹作何表现,他似乎都从不动摇。“这很有可能说明,你自认为你的秘密不能……” “你是对的。你的敏锐令人意外,罗格·多恩。现在,既然这是我的衣橱,那么,隔壁正是我的浴室,我注重清洁,是的,我会下令让室外的街道保持绝对洁净。这样,诸位,我生活了二十年的房屋已经向你们介绍完毕。” 康拉德·科兹把他准备好的最后一段台词一股脑地往外抛,就像个用完了耐心的坏演员。这种行为微妙地衬托出一种惯性的冷酷,他在这方面的娴熟,与他浮夸表现背后,那份面对帝国来客的生疏对比鲜明。 “如果你们还有任何问题,现在就问我,之后,按照钟表,这颗午夜之星将进入晚餐时间。你们带的战士数量太多了,我的下属不得不从准备午餐,改成为他们准备晚宴。” “你不会主动告知你的秘密,你无法相信我们。”多恩说,平静地接受了科兹的态度,后者似乎因此有些被刺痛了,他面容中闪过的表情与茫然相近,又或者那是一种后悔。 罗格·多恩继续说道:“所以,我还有另一个问题,与你的秘密无关。我想要知道,诺斯特拉莫上,除去我、费鲁斯·马努斯、福格瑞姆,以及我们的卫队,和也许存在的跨行星贸易商,只有你一人,并非原生于此吗?” “这是什么意思?”科兹的背略微躬起。 “我并不确定。”多恩穿甲的手指再次碰到他腰间的金色颅骨,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转告他或他们,佩图拉博……等待已久。” “帝皇啊,你的石头兄弟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套‘你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就是不懂’的游戏了?” 笑神信徒们的扑克飞艇中,莫尔斯条件翻身般地推开监控屏幕,然后故作姿态,翘起一条腿,干巴巴地说起他固定的玩笑话。 自从在科摩罗的合作过后,笑神化身消失不见,只留这群失去了其神灵关照的花衣灵族,被莫尔斯强拖着押在身旁,美其名曰“要继续让他们帮忙运输图丘查引擎”。 机械佩图拉博为罗格·多恩的话而微微一怔,动作减缓。“我不知道。”他说,即使以机械合成的人声,也无法完全遮掩他喉中的一抹噎塞。 “我想……” “我是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佩图拉博做了一个向莫尔斯摊掌的手势。 “我是说,我们可能确实最好快点返回泰拉,对吧?”莫尔斯说,“看来有人惦记我们挺久。” “是。”佩图拉博的机械眼与仿真眼珠同时看着莫尔斯,确认了这一点。 莫尔斯搓了搓他的两只手,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响指。第一次,摩擦的布料没有带动足够的空气。他若无其事地调动了隐蔽的符文,延迟补上这阵响声。 “这又不是我的问题。”他快速说,“难道是我想要不辞而别吗?不,当然不是。而且我们还送了阿尔法瑞斯回去报信。这甚至不算不辞而别,不过是一次已知的远行。” “等康拉德·科兹和他所有没个尽头的担惊受怕全部解决,就该是我们跑回泰拉为帝皇继续任劳任怨的时候了。我得做好准备……”他的脚尖有节奏地抖着。 “在这之前,如果依照你对自己和多恩的了解,你觉得没有问题,我们也可以通过多恩,提前跟钢铁勇士军团通报一声……” “我会的。”佩图拉博说。“他携带的物品证明了他的可信度。” “颅骨,对吗?”莫尔斯哼了一声,这次的气音比往常略显无力,“我希望那东西给他带来的帮助多过……等等,我还忘了这个。”他拍了拍腿。 “什么?” “哦,之前那个坏消息……我觉得康拉德的小秘密马上就藏不住了。亏他想得出在这里玩试探过家家。消息来了,大机器人。” 真名至今未知的剧团长空手走进被帝国人霸占的指挥室,没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识时务地有事说事,尽量直白地用哥特语有话直说。 “两位,你们也知道最近维克特正在顺着网道满银河回收他的黑暗灵族,押着科摩罗动乱时恰巧在外面闲逛的血亲,一个个全都扔回幽都受审判吧?” “他没跑到你们的方舟上去抓人,只能说明他正处于他生命的道德巅峰阶段。” “呃,我这儿有个好消息,由于人手不足,维克特正在亲自挨揍。” “谁能抓住那个狡猾的复生者?”佩图拉博问。 “一个巨大的黑肤红眼巨人,和他生于烈焰的绿甲阿斯塔特。”剧团长说,提到黑肤巨人时,面具转向了佩图拉博,似乎在做某种比较,“就在伊布森蛮荒世界。” “维克特刚逃回轨道,假装他的头盔下面没有流太多血。不过他对当地的蛮荒灵族念念不忘,询问有没有可能保住几个世界歌者……当然,你们完全不加以理会,维克特同样自会寻找办法甩脱其身后的追兵。不过我们那吃草长大的血亲,怎么还有那份好心,和你们人类走那么近?” 第31章 恐惧之梦 康拉德·科兹大步走过回廊,指尖的长长指甲一路触碰着老屋渗水的墙面,刮下一层新刷的薄漆。 轻微的剐蹭声在指尖响起,那是一阵迟钝的低嘶,像某种不可抗拒的隆隆滚轮正在墙壁的数千里之外沉声滚动,历久经年,而其徘徊于广阔世界的余音,则恰巧压上了指甲与墙面相抵的那一个小点。 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罗格·多恩。 他想着,一个个地念过他们的名字。 正如历史的滚轮前进不息,他们回到了帝国招展的鹰旗之下。 此时此刻,在回廊的另一端,今夜的菜肴已经由诺斯特拉莫人一盘接一盘地扛到高台桌上。厅堂内,明亮的灯光在费鲁斯的银手、福格瑞姆的白发与罗格·多恩的金甲上熠熠生辉。 至于那数十个占地空间巨大的星际战士,今夜雨点零星,而陶钢的盔甲还不至于被这点微不足道的酸性侵蚀——因此,他们正坐在外面的后院里,等待用来装载食物的小推车。 基因原体们等待着科兹到场,向他们介绍诺斯特拉莫的饮食传统,然后这场简单的晚宴将要展开。 说实在的,无论是哪一个他:现实里的,还是幻象中的;在这颗精金星球上,能呈现给外来原体作为宴饮的饮食结构,对他而言,都有些过于陌生了。 今天这些蔬菜,还有肉食,都是他先前完全没有机会了解的。 他了解什么?甜菜根?裸麦面包?不,对诺斯特拉莫底层而言,还是有些太鲜美了。那么,营养膏?能量棒?啮齿动物? 还有尸体淀粉……不,提到这个名词,他难以避免地微笑起来。某种意义上,他喜欢帝国人这点儿不偏不倚的辛辣幽默。 不过,假如按照回归帝国的时间顺序,假如另一种故事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可信度…… 那么,在30,还有谁会在这儿呢?还有谁,本该也有着那样一种可能性,前来拜访他精心布置的屋子呢? 荷鲁斯·卢佩卡尔吗?麻烦的马格努斯?还是罗伯特·基里曼——想到他,科兹哼了一声。总不能是黎曼·鲁斯? 他穿过这一层回廊,向着楼层尽头的台阶迈步。一阶,两阶。阶梯在他脚下下落,随后上一阶台阶主动地递到他足下去。 这种重复性令康拉德·科兹想起一个梦境。不是预言,不是幻觉,而是一个……真正的梦境。 哦,那个难忘的梦—— 他在一条灰暗的废弃通路中行走,佩戴着他的双爪。 他落进一个死胡同,转身,铁链悬在上空,燃烧的蜡烛布满通路的两侧,蜡油凝固在地,依偎着长满苔藓和野草的墓碑。 第一个墓碑刻着一句话,“我要树立一个震慑百代的范例。”这是另一个他在决心焚毁诺斯特拉莫时说的。 墓碑后方由灰暗砖墙定型的凹槽里,一只石像鬼正用它手中的长戟,断去它自己的尾巴。 他走过墓碑,没有停留。 第二个墓碑上刻着“他的命运尤在彼方”,并以一堆凌乱的羽毛衬托,就像一重永恒的回响。凝固的铁水伪造成鲜血,淌在墓碑下方。 同样在墓碑之后,一尊破碎的塑像双翼残缺,失肉丧骨,不忍直观。 他走过墓碑,没有停留。 最后的墓碑上一字不存,背后亦无塑像。不,那是一把痛苦的座椅。而座椅本身就是铭文。 他走过墓碑,脚步声在梦境的砖石地板上敲击,漂浮的灰尘被偶尔的光线照亮。他再次在死路转身,进入岔道,大步前进。 一座突然出现的战士石雕在他眼前崩溃,他看清了那个星际战士的脸,头发在前额拢出一个小尖,左半张脸孔上,伤疤清晰可见。随后是第二座,更多,还要更多。 上万的石像突然布满整条隧道,而隧道则扩充成礼堂。每座石像都坐在一把椅子上,肩甲上刻着午夜领主的蝠翼骷髅,面向他,表情难辨。 而他站在讲演台中央。一座更加巨大的金像就在他背后,十五米高,金光璀璨,他却不去看。 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于是走下讲台,从两侧座椅中央的通道向前行走。就在他离开礼堂的最后一刹那,闪电与雷雨交杂滚落,将所有的石像全数毁灭。 他猛然回头,在他先前站立的讲演台后方,帝皇的血肉塑像倒塌落地,一切就此终结。 ——怎样一无所有、一无所成、一无所是的梦! 康拉德·科兹使劲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他激烈的心跳,闻着室内多次清洁后仍然残留的那一缕诺斯特拉莫的独特潮湿气味,甩了甩头,把梦的残影全部甩脱。 他不会走到那一步。康拉德·科兹听见自己的牙齿相互碰撞,相互紧压。 他不再有任何理由走到那一步。整个世界也不会。另外,他可不会分给那见鬼的命运哪怕一丝的注意力。 是的,科摩罗改变了他,而佩图拉博找回了他。而一切的转折点……再次强调,转折点! 那么,他要从哪里开始做起? 参与远征。当然。 不过,真正迫在眉睫的是,他得走进这已经到了他眼前的灯火通明的厅堂,然后…… 别表现得像个受了刺激的戏剧演员了,对你的兄弟们好一点。 —— “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你的笑容中充满着真诚的感情,以及一种对接纳帝国的勇敢尝试,这是最难得而可贵的,所以,给你同等的尊重和回应,远比继续沉溺在饮食中更重要。” 科兹死死盯着罗格·多恩左手托起的金色颅骨,在它的上颌与下颌开开闭闭时,满心恼火地瞪着它的眼眶。 他像一个动作不流畅的发条机器一样,慢慢地转头,直视罗格·多恩那张像是把平静一词写在额头上的脸。 “所以,伱专门抛下刀叉,让我不要强行微笑?” “不要去管罗格·多恩了,康拉德。”福格瑞姆一手托着侧脸,长发顺着他的紫金臂甲荡下,衬托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就算佩图拉博给了他一个黄金的讲话颅骨,他自己开口说的那句话,还有他那张脸,也足够把所有友好的努力都毁掉的。” “深有体会。”费鲁斯说。 科兹放下餐叉,挫败感萦绕在他的心头。当他装模作样时——他现在承认之前他是在装模作样了,一切都进展顺利。 现在,他只是想不作表演、不加伪装,尽量诚恳,然后世界上的所有事都立马要和他作对! “我……确实期待见到我的军团的那一天。”康拉德·科兹将表情维持在最低限度的变化中,如果不是为了说话,他连嘴部肌肉的移动都不再想有。“见到你们,同样让我……心情复杂。” 福格瑞姆问:“这份复杂的心情里,有正面的喜悦吗?” 对你的兄弟们好一点。做出改变。 “我不会否认。”科兹说。 “那就够了,”福格瑞姆舒了一口气,“我真怕你讨厌我们呢。” “我不会。你们呢?” 凤凰笑起来,“你是个爱干净的基因原体,这就足够值得珍惜了,康拉德。” “假如我不爱干净……不,算了。”科兹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讨论个人的清洁能力,就像这真的能决定一个原体的品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为此道谢。” “还有,现在……”福格瑞姆停顿了一下,“我对你这里的感觉好多了。这一定是你提前做了这些‘各种各样’的准备的原因。” “你喜欢吗?” “嗯,这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至少我很难想到一个更有效的好办法,来向新的朋友们介绍一颗母星了。” “成体系的数据报表呢?”费鲁斯问。 福格瑞姆横了费鲁斯一眼。“别表现得像佩图拉博或者罗伯特·基里曼一样,费鲁斯。” “有吗?”费鲁斯想了想,“好。” “稍停片刻,二位……还有罗格·多恩。”科兹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怀念他的科摩罗血酒。他还不至于在这些初见不久的血亲面前,混着自己的血喝酒——即使他已经展示过他的灵族皮衣柜的一部分了。 “嗯?”福格瑞姆回答道。 “你看,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帝皇之子的军团原体福格瑞姆,”他看向下一个人,“你是钢铁之手原体费鲁斯·马努斯,还有你,帝国之拳的罗格·多恩。我想帝国拥有的基因原体不应该只有你们几人,对吗?比如你们提到两次的,佩图拉博?” “也许除了我们的父亲,无人知晓我们一共该有多少人,”福格瑞姆说,伸出他为了用餐脱去手甲的十指,开始一根一根地曲起。 “荷鲁斯·卢佩卡尔,他是影月苍狼的原体——你听到任何想要了解的人,就让我停下;邓肯·艾荷,和他的复生者,我对他不熟悉;我自己;佩图拉博,钢铁勇士;黎曼·鲁斯,太空野狼;罗格·多恩,就在这儿;费鲁斯·马努斯,也在这里;安格隆,吞世者;罗伯特·基里曼,极限战士;马格努斯,和他的千尘之阳;洛嘉·奥瑞利安,与他的怀言者;伏尔甘,火蜥蜴……本来伏尔甘也想来这里的,但他和费鲁斯另有军务,费鲁斯既然来了,伏尔甘就去了战场上。” 科兹记下了马格努斯军团的新名字,好奇着背后发生了什么。 福格瑞姆细心地观察着科兹的表情,他为科兹眼中闪过的光彩而满足。一个有所追求的人,愿意追逐提升之道的人,总是比不可捉摸、不思前进的人要好的。 “你提到佩图拉博,我想在这里,对于他的事,最有说服力的还是罗格·多恩。”福格瑞姆的视线投向餐桌对面,对着多恩眨了一下眼睛,“在大约二、三十年前,我听说佩图拉博完成了一项不可思议的任务。” “哪一项?”多恩问。 “哦,”福格瑞姆感叹道,“那么还是我来讲吧,在场有一个人,似乎正在因为私人关系的存在,而忽视客观的评价标准。” “不……”多恩试着辩解。 科兹假装多恩没有出声:“福格瑞姆,请。” “好吧,我听说马格努斯、多恩、安格隆和罗伯特·基里曼,全都是佩图拉博在一次航行中一起捎带回到泰拉的,这简直不可思议。”福格瑞姆说,在他盘中的海生物种食品上方摊开手。 “不,马格……” “这足够令人意外了。”科兹说,在心中为这几名基因原体,尤其是马格努斯和安格隆的头顶打上一个存疑的问号。 据他对机器佩图拉博的了解,这两名血亲,可能在性格上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改变——马格努斯甚至创造出一个闻所未闻的军团名。 “剩下的呢?帝皇找到了他们?” 福格瑞姆收起手指,转而用餐刀尖挑起一根肉条,“有几个瞬间里,我真觉得你对帝国的了解意料之外地多。洛嘉·奥瑞利安是一个例外,在大约十年前,他在太平星域被荷鲁斯·卢佩卡尔找到——我开始希望阿库尔杜纳的缝纫和烹饪该向你与你的属下学习了,康拉德。” 他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康拉德·科兹的某种奇异笑点,科兹别过头去,背着多恩笑个不止:“你不会想让你的基因子嗣跟我学做血酒的,我的兄弟。” “我还没有和人比试过酿酒,”福格瑞姆语气陡然一提,他的欢欣溢于言表。“我的兄弟。”他立刻加上称呼。 “嗯。”科兹低声接下。这有些别扭。但还算好。佩图拉博早就喊了他一百遍兄弟了,对吧。 “如果伏尔甘能来这里就好了。”福格瑞姆兴致勃勃,“他很容易打交道,虽然他劝过我少装饰装甲,但他也是个好饰品匠……哦,可惜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接受你的街道装饰。”他婉言说。 科兹对伏尔甘容易打交道一点不置可否。只能说客观而言,福格瑞姆是对的。 “他在远征之中?”他问。 “伊布森,编号154-4。一颗灵族据守的荒芜行星。”费鲁斯·马努斯开口。“那里的土壤中还含有大量珍惜矿石,价值重大。据伏尔甘所说,灵族仍在负隅顽抗,假如必要,我会前往援助。” 科兹在费鲁斯提及“灵族”时没有表现出异样。 “如果可以,”他说,“我期待见证一场真正的军团作战。” “如果你要去,带上我们的新兄弟吧,”福格瑞姆说,兴致仍然没有低落。实际上,他觉得让伏尔甘第一次见到康拉德·科兹,不是在这颗被人皮铺满的星球上,也许确实更好。“至少……我觉得可以。” “自无不可。”费鲁斯双臂抱在胸前,重新以战士的身份打量科兹,点头同意。 第33章 选择之刻 莫尔斯一甩手,挥散了眼前的灵能屏幕。 画面最后定格在,自称法斯的凡人向康拉德·科兹,也即莫尔斯的灵能摄像屏幕所取用的视角来源挥手的动态中。 “那是谁?”机械佩图拉博问。“我看不出异常。” “哦,看我都这个反应了,还能是谁?”莫尔斯回到座位上,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还是重新开启了灵能通讯的视角。“他不是很忙吗?为什么无处不在?” “帝皇?” 莫尔斯哼了一声,即使帝皇颇具特色的强大冰冷金色灵能没有顺着屏幕触碰到他的以太灵体,他也认得出那就是今日正装成一个凡人年轻小子的帝皇。 屏幕之中,凡人法斯向几名基因原体比比划划,形容那个位于154-4星球中央某点的灵族节点。法斯对四个原体的围绕毫无畏惧,一定要说的话,他只是看起来有些吃惊,以及看向康拉德·科兹的脸的次数有些过多了。 “很抱歉,伏尔甘。我在远征队里,只听闻过你们几位大人物的名字,每天晚上我们都趴在帐篷里夸原体们的厉害!” 法斯笑嘻嘻地说,令莫尔斯怀疑脱去帝皇这层身份,是否真的值得让他表现得如此欢欣雀跃。 “不过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位……” “你的问题有些多了,法斯。”伏尔甘无奈地说。 “你会把伱的拳头砸到我的脸上吗?”法斯好奇地问。 康拉德·科兹静默的神情中突然多了一抹兴致:“也许我会做的……” 他又刻意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并不认识你。” 法斯笑脸一收,“好吧,我不问了。和这些方尖碑不一样,我看见的节点是一座拱门,防御力量的话……灵族更多了,野兽也一大堆,不过我也不认得。我就是说,有那么个地方,也许你们会需要这份情报。” 准确而言,法斯口中的拱门,是一处目前被蛮荒灵族所守护的、多年只开启过寥寥几次的偏僻网道门。 也许是从古灵族帝国早早离开的流亡者们没有保留足够的网道技术,或者他们只是把这些技术扔进某块石头底下,等着它有朝一日被某只食草的恐牙龙一口吃掉……客观而言,他们对网道的了解度,远远比不上如今依附于网道而生的黑暗灵族。 行星防御则是另一回事,那是追随预言早早逃入他们一手打造的乌托邦世界的众多方舟负责的领域。 这就导致流亡者们应对从网道节点里突然出现的、“吞噬灵魂的黑暗表亲”的方法,几乎只剩下蹲在门口派出专人看守。 ——科兹在灵能频道中向莫尔斯转述了这段内容,莫尔斯再经过一些个人的总结归纳,转告于佩图拉博。 “不过现在连看守的人都没了。”他说。 两根圆弧形且遍布青苔的乳白灵骨之间,一层能量漩涡突然荡开,从轻薄如纱的浅银光芒,凝聚成厚重幕帘般的深碧涡流,在灵骨弯曲框出的拱门中盘旋涌动。 一只被黑布包裹的手从传送门中探出,随后莫尔斯离开网道空间,进入现实领域。佩图拉博紧随其后,其他服从康拉德·科兹约束的灵族,则继续在网道门的另一面待命。 “伊布森的空气不错。”莫尔斯说。“这就是原始世界的好处。” “你把你的嗅觉感官完善了吗?”佩图拉博问,他最近有些喜欢上了提高他的机械身躯感官系统精密度,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别的事情做。 “没有,所以我在分析空气的构成成分,然后根据人类经验进行评判。”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走出世界神殿的核心区域。就在网道门所在的房间附近,出现了一处由大量泥土烧制形成的圆形祭坛。 祭坛附近的环形墙面上,规整的神龛内嵌于泥土砖石之内,内部摆放有粗糙的灵族众神塑像,以灵族语言书写着歌颂寰宇巨蟒萨姆罕的符文及文书,则随处可见。 一群人类原住民正聚集在此,向中心区域顶礼膜拜。石台上,一名从外表看多半属于巫灵女战士的灵族被牢牢困缚在此。数个人类牧师结合着他们的本地风俗,与灵族文化中的一部分,带领众多教徒念诵着一套自成体系的祷文。 见有两个陌生之人从世界歌者的居所迈入祭坛礼堂之内,众多教徒异常惊慌,低呼与畏惧之声此起彼伏,一双双满怀恐惧的眼睛惶惑万分,好在无人动用兵器。 “不要害怕。”佩图拉博阔步走上祭坛中心,用哥特语安慰无果,便换成了灵族语。“无需恐惧,我无意与你们为敌。” 几个人类开始面面相觑,传递着他们的视线和思考。不久,头戴少女神莉莉斯面具的牧师捏紧自己画着世界之魂符文的衣袍,上前一步:“你们,是伊莎吗?” 莫尔斯十分浮夸地对着袖口一阵咳嗽:“看来你已经从化身升级成主神了。” “并非。”佩图拉博对众人回答,随后伸手穿过火圈,捏住被困在石柱上的巫灵那张惨白如死人的脸。 在她的右侧额头,他发现了一道近几日以利刃新刻的流血伤疤,轮廓恰为维克特麾下黑心阴谋团的穿心之矛。 巫灵没有反应,她的意识已在半死的状态下陷入自我保护的休眠。 他放开巫灵,转身,重新面向原住民。 “你们在做什么,人类?”佩图拉博低沉的声音平静如雨前的风,沉重地充盈在石窟之内。“以黑暗灵族作为祭祀材料?” “祝愿掠夺者……不要再来。”牧师也用起他口音偏硬的灵族语,语调颤抖。“我们……我们不想。” 佩图拉博将巫灵从石柱上扯下,拎在手中观察。 巫灵在这番折腾下勉强动了动眼皮,刚一清醒,立即对着佩图拉博啐出一口含毒的血水。鲜血落在一层凭空浮现的金色符文屏障上,滑落在地,嘶嘶冒烟。 假如康拉德·科兹的异形小朋友来了又走,那么只能说明,就连现在的黑暗灵族自己,也不想接收这个无用的巫灵。 “祝愿黑暗灵族不要再来?”佩图拉博问,把巫灵扔回火圈中央,同时抽出自己嵌在金属骨骼内备用的一根短矛掷出,将还在滞空状态的巫灵钉回石柱表面。 牧师目睹此番神迹,主动单膝下跪:“他们……伊莎子女庇护我们,黄昏的掠夺者也已承诺永不复返,但这片大地上……高大的匪徒尚未离开。” —— 巨型翼龙在空中急速盘旋,将硝烟弥漫的云景冲散成烟雾笼罩的数个宏大分区,从古灵族帝国时期开始流亡的后裔的骑手,如一只小虫或微藻般攀附在翼龙后背,高呼着他们复杂的语言,将手中的双持长矛或力场法杖指向空中。 自高空而下,雷电横劈竖斩,伊布森世界的自然怒火在重重雨云中勃然膨胀。与之对应的,人类帝国远征军向高空发射的多重榴弹与烟火则有如逆向的天雷,在野兽坚韧的鳞片外劈出伤疤,撕裂翼龙的膜翼。 风暴爆弹枪虽然无法伤害高防御力的凶兽,但针对轻甲少衫的灵族骑手,却能轻易地贯穿防御,造成伤害,击落尖耳的异形——只要他们未能在一次次的掠袭中尽快脱离爆弹枪的射程。 由灵族巫师们共同吟诵撑起的一层透明的屏障之内,青绿草地轻轻摇曳,屏障外侧,丰沃的大地已被烧成焦枯的黑铁。伏尔甘身披龙鳞护甲,其肩头便是巨大的火蜥蜴克撒尔的头骨,是为军团标识的原型。 他与费鲁斯·马努斯各执一柄由不可摧毁的原料锻造而成的传奇重锤,挥臂下砸,共同砸在灵族的护盾之上,其令人畏惧的伟力,和巨锤下落时的轰然震颤,令罩内吟唱的巫师生理性地加速眨眼,无法不避其锋芒。 费鲁斯·马努斯少见地嘴角带笑,一场酣畅淋漓的战役激发了身为基因原体位于战争一侧的独有个性。由福格瑞姆亲手锻造的重锤完美无缺地契合着他在战斗中的每一个节奏,将每一次攻击都修饰至无可挑剔的程度。 “战争如锻造。”伏尔甘注意到费鲁斯的神情,为兄弟的高涨情绪而放松。费鲁斯不常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正面情绪,不论这场战斗本身将要带来什么结果,至少此时此刻,他为费鲁斯而喜悦。“我等正是手持战锤之人。” “恰似那些战争铁匠的理念?”费鲁斯讲了个玩笑,护罩在他的攻击之下,如泡沫般震颤,却尚未开裂倾倒。 “我们都是锻造者。你,我,佩图拉博。”伏尔甘说,注意到手持宽刃大刀,与自空中俯冲而下的翼龙搏斗的康拉德·科兹。 长刀不是科兹想要的武器,在战斗开始之前,第八名原体曾经提及过这一点。 科兹询问了此地是否有适合原体使用的利爪等武器,然而在场几人皆非喜爱闪电爪或动力爪之刃,临时锻造又未免有所缺陷,故无法为他送上一副最趁手的兵器。 科兹也不多言,向伏尔甘现有的武器库中,借用了一把现成的宽刃长刀,并拜托伏尔甘在刀头临时融上一把延伸至外侧的弯钩。 “完美的梦魇克莱夫,”康拉德·科兹从伏尔甘手中接过这把大刀时,如此地称呼这种武器的分类。“向你致谢,伏尔甘。” 远处,康拉德·科兹未披寸甲,宽袍配斗篷,在衣衫的飞动之间,用克莱夫大刀前端的弯钩,稳稳勾住无人骑乘的小型翼龙翅膀内部的骨架空隙,反手一转,便将小型翼龙当空拽至地面。 弯钩即刻向后抽离,翼龙在巨力的惯性之中,当即被摔进泥土,在剧痛之中扑腾不止,两爪乱蹬,蛇一般的黄眼中仇恨满溢。 原体翻手双持长刀,以刀锋一面向下重劈,借重力一刀砍下,正中翻腾不止的类蜥蜴之长尾,将堪堪脱离失衡的翼龙重新钉向地面,再一加力,龙尾径直断作两截。 剩余的解剖则恰似一场无比熟练的表演,原体神情冷凝而专注,身披的赤红斗篷如雨雾飞旋,衬起他轻灵诡谲的深蓝身形。 长刀如康拉德·科兹手甲的延伸,顺畅地沿脊椎切入翼龙厚实的外皮与第一层血肉中间,以妙至毫巅的角度横滑至右翼,一次翻折,伴随着翼龙极度痛苦的长啸,半面龙皮刷拉剥下,一捧滚热的鲜血飞出,溅在科兹扬起的披风末尾。 “福格瑞姆!”他呼喊一声,展开厚实的皮革,让表面光芒流动的皮翼完全打开,并在另一处火焰剑飞扬的剑光之中,找到正以华美的斩击专注于击杀猎物的紫衣凤凰。 福格瑞姆回头展颜一笑:“好刀法,我的兄弟!” 科兹一刀截断翼龙的喉部,结束了这只野兽的痛苦。 他将龙皮搭在肩上,游走在战场边缘,与分离队伍的野兽作战,并渐渐靠近被结界包裹的核心节点,直到他与节点内的灵族符文解读者不过区区数米之隔,彼此皆能看清双方面容中的每一个细节。 科兹正要开口,忽而上空一片昏黑,似阴云蔽日,携后方飓风卷来。一阵长啸震彻大地,令土石如谷粒飞溅弹起。 他转身看去,一只翼展超过二十米的庞然巨物方从低处一掠而过。星际战士们反应迅速,爆弹枪立即齐齐对准巨型翼龙如腹部等数个骨骼外皮薄弱之点,却极难对其造成有效伤害。 翼龙一次震翅,风压将大量星际战士压得战靴在地上向后拉出一道道深入焦土的划痕;真正受到重伤的是防护薄弱的法利亚凡人军队,他们的内脏和血肉,在翼龙的长啸和气压之中大量破裂,不少相对脆弱的凡人战士直接命丧当场,无法挽救。 翼龙中段正稳稳跨站着一名红发在近头顶处束成一扎高高马尾,怒视帝国军团的世界歌者,右手巫杖,左手握剑,以灵族语如高声歌唱般迎风长呼:“为世界之魂!” 其余几名原体自然没有听懂世界歌者的呼声,但不难想象那是某种战吼。 面对这只巨兽,伏尔甘、费鲁斯与福格瑞姆不约而同地向猛兽靠近,手持各自的武器,寻找着巨型翼龙的弱点,并分散这只巨物的注意力。翼龙背上,世界歌者一声怒喝,数道埋于地底的根系冲破土壤,卷动大地,令泥土如海潮汹涌起伏。 基因原体轻松地找到各自的平衡点,福格瑞姆借大地之力踏地而起,飞身一剑割过低空滑翔的翼龙侧腹,原体的兵刃霎时在巨物身上割开一道血口。翼龙转头摆尾,欲要回击,费鲁斯抓住时机,重锤挥出,击打在翼龙脚爪之上,将两根脚趾砸个粉碎。 伏尔甘抽出空闲,直视翼龙,专注于其一举一动的同时,不忘大吼一声:“康拉德,你未穿装甲,兵器亦不趁手,不必过来!” 说罢,惯在夜曲星狩猎巨物的火龙之主箭步上前,将手中铁锤重重挥向翼龙展开的一翼,逆着鳞片向上一挫,一阵血肉破裂之声炸响,大片的龙鳞被齐齐剥落飞散,与腥臭的血雾一同飞扬。 翼龙左右皆敌,难决对策,世界歌者咬牙歌唱,灵能火花从力场杖顶端激射而出,失能之术小幅度削弱了原体的护甲;与此同时,巫火之光灼灼闪烁,二十四米范围之内,灵能闪电急速劈落,不求对原体造成过高的致命伤害,只图对原体的行动造成一定的干扰。 伏尔甘分析着这只野兽的战斗状态,知道它不可能在三名原体的合力围攻下撑得太久,但周围凡人的伤亡令他心中怒火熊熊。他希望尽快解决这场战斗,并猜测这名独特的女巫很可能就是剩余灵族巫师的领头人物。 飞扬的尘土之中,伏尔甘忽然看见一抹红蓝相间的身影,以一种对翼龙异样的熟悉,精准而灵动地判断出每一次龙尾将要晃动的方向和幅度,踏着摆动的龙尾,轻捷地一路攀升,直到跃至翼龙的背脊。 邻近翼龙的身体,十余米高的龙背在地面上受到了严重的视角遮挡,只见宽刃大刀的刀锋光芒闪烁,灵族女巫的声音消解在风压与兵器相交的声音之中。 “小心,兄弟!”伏尔甘情不自禁地喊,下一秒,翼龙扇动双翼,狂风骤起,巨兽向着烟雾缭绕的高空飞去,而伏尔甘在胸腔之内沉稳跳动的心脏也骤然提起。 “相信他……”福格瑞姆仰望高空,焦急而担忧地说道。费鲁斯一言不发,稍作喘息,迅速重新投入到应对其他小型翼龙的战局之中。 高空之中,康拉德·科兹迎风而立,高大的身躯却与世界歌者一般轻盈,在狂风之中顺利地找到平衡的方法,向着世界歌者迈出一步。 “你胆敢过来!”世界歌者换上人类的哥特语,声音颤抖,向着康拉德举起面对原体而言,不值一提的长剑。 “是的,我敢……”科兹语调轻柔,而世界歌者为他口中流畅得仿佛此人天生便在灵族之中长大的灵族语而瞪大双眼。“现在我们终于有一处空间得以对话了。告诉我你的名字,伊莎之女。” “你是谁!”世界歌者怒道。 科兹一刀直直插入龙背,翼龙在痛苦中剧烈翻腾,风向一时混杂。 灵族脚下险些一滑,从她饲养的宠物背部跌落;而科兹的站立依然稳定。 科兹凝望着她,柔声开口。 “在竞技场中,许多巫灵偏爱在非常规重力的环境下训练。她们在低重力环境下翩翩起舞,训练自己华丽的战斗身姿,以此向黑卡蒂或凯恩致敬;等到锻炼体能的时刻,训练室内的重力则会被提高……你想要怎样击败我,世界歌者?” 科兹提及凯恩时,灵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凯恩的子裔?” “不,不。帝皇的子裔。”科兹纠正了她,松开手中的克莱夫大刀,再度向前一步,“我的手掌并未滴血,而你的灵魂,却在淌落血泪。” 他语调一沉:“有多少人命丧于此,灵族?” 歌者的脸颊上立刻落下一行泪水,呼啸的狂风之中,泪珠被卷走,飘散在云雾深处:“勿要再问,入侵者!” “我会为此辩白吗?尝试让帝国听起来在道德上毫无瑕疵?不,歌者。这就是大远征。我们征服;当我们无法征服时,毁灭随之到来……” “那就杀了我!我是夏娜多尔,伊布森世界的伊莎女儿!”世界歌者回答,“你根本不知道你们正在毁灭什么,我们所守护的……” “网道门吗?”科兹打断了她。 “你……你也是黄昏的夺魂之人!” “我真不明白黑暗灵族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别称。”科兹说,“但是,听一听吧,夏娜多尔。网道门已经打开,我们的掠袭者正在门外,只等一声令下。” 夏娜多尔的表情几近崩溃:“不……科摩罗的维克特承诺过他们不会再来……” “哦,他难道代替我作出承诺了吗?”科兹露出了一个好奇的表情。“我想不会。” 一个眨眼之间,他突然出现至精神上极度痛苦彷徨的歌者身旁,夺走她的巫杖向外抛出;夏娜多尔堪堪反应过来,刀锋刚刚递出,已被科兹轻易夺取,转而对准了她自己的咽喉。 “我的兄弟们不信任异形。”他说,眼眸低垂,“我同样不信任你们。但我知道,你们是可以利用的,并且……我有一种能够控制你们的方法。我不喜欢浪费,真的,浪费很不好。” 他转动符文剑,切开自己的一根手指,纵然高空的狂风,也无法吹散这鲜血的芬芳。 科兹咧嘴一笑,舔去自己指尖的鲜血,黑眸紧紧盯住夏娜多尔:“作出选择,世界歌者。我以科摩罗之主的身份询问你。” 世界歌者的表情在歇斯底里的绝望和彷徨之间来回转换。 科兹接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果你拒绝了我,你们会死,伊布森的原住民会死,以火蜥蜴的话说,‘重获新生,旧有之物必被火焰净化;同时,一支追猎小队将被派出,直到随便哪个处女世界的蛮荒灵族……被纳入科摩罗的卫星领域之中。” “你在用人类威胁我?”夏娜多尔不敢置信。 “哦,是的。”科兹漠然回答。“而且,以人类的视角,我不会赦免你们杀死人类的罪行。你们将在血旗之下赎罪,直到为帝国的远征,流尽你们的最后一滴血。如何,世界歌者?”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屈服?”夏娜多尔倔强地问。 “因为你还没有自尽。” 夏娜多尔跪倒在龙背上,匍匐大哭。 “这很难。”她说,“这很难,黑暗灵族之主。” “还有更加困难的,孩子。”科兹蹲下身,手指捞起红发灵族的头发,不带狎昵地随手把玩。 “还有什么!”她猛地抬头。 “回到你的同族之中,”科兹回答,狂风之中,他的语调几近温柔,“然后,说服他们,向我下跪。” 第34章 那是一把锤子 每当他有时间思考,且无法进行别的活动时,他会思考另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当他在阴影中潜伏,双眼紧盯着窗帘上映照的身躯,缓缓举起手爪,静候最好的时机之时,他常常在想,什么是正义。 一场伏击,一次突袭,在诛杀有罪者的行动之中,他的行为是否必定位于正义的领域范畴之内?怎样的架构将创设出一个正义的社会?有哪些律法、哪些原则,存在被制定的必要性? 当两个社会的文化绝对冲突时,正义是否依然普遍存在? 如果正义仅仅因为文明理念的分叉就会轻易消弭,仅仅依附于单一立场、虚无缥缈地存在,那么这种一碰即碎的脆弱概念,又怎么可能被成功追逐? 当他在漫长的实验之中倾听液体煮沸的气泡声,等待着血伶人的烧瓶给出一个答案,他也会想,什么是道德。 每个人应该得到他应得的,这其中又是否具备了某种道德随机性?基因原体的天赋是否应该归因于他自身?一名异形相较于人类更优秀的某些特殊能力,又是它理应获得的吗? 不,这与所有的出身、财富、机会、权力一样,是与生俱来的不平等、不相同。这些必定存在的差异因素,又会构建出一个怎样的条理? 康拉德·科兹探索着这一切的答案。 —— “那儿怎么样了?”福格瑞姆抽出时间,向他位于地面的兄弟们喊道,“那只畜生飞得太高了!” 在巨型翼龙被康拉德·科兹引入高空后,场内敌人只剩攻击性乃至整体威胁力度都陡然降低的翼龙骑手,以及防护罩之内偶尔得以抽离精神,小小发动些许灵能攻击的灵族女巫。 战斗迅速回归常态,钢铁之手与火蜥蜴各司其职,除去前者无法模仿后者的战术,在烟雾缭绕的火焰之中对战之外,二者配合良好;基因原体们各有特色的战斗身姿,在焦土之中展现为紫金、银灰与墨绿三色的风暴,所到之处无人能挡;而战争的天平,也渐渐向帝国远征军一方倾斜。 伏尔甘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役,不论是出自他对高空情况不明的原体兄弟的担忧,还是对地面死伤情况的痛心。大远征不缺少牺牲,却也不必让无谓的死伤过多地诞生在战场上或战场之外。 “他正在降落。”费鲁斯回答了福格瑞姆。 正如钢铁之手的原体所言,空中巨型翼龙向两侧平展的膜翼,正在向它的身体核心收缩;高空云层之中急速盘旋的黑点,在数秒之内扩大至凡人也可看清轮廓的程度。 歌声缥缈轻灵,如霏霏细雨,自重云之中洗过空气,荡漾在防护罩之外的战区中;这引得已有战斗经验的帝国人们纷纷稳固起各自的重心,却诧异地发现,地面没有窜出突出起来的深绿邪藤,枯木也并未陡然长伸枝条发动抽击。 翼龙向下俯冲,却没有瞄准此片战区的核心,而是往远处的空地如巨石一般顺应重力迅速下冲;与之相对,先前仍在与星际战士苦战的小型翼龙群,在听见歌声的数个时刻之内,纷纷如逆飞的落叶般向上空卷起,不计条件地脱离战场。一切都在陷入宁静。 数百米外,翼龙磕绊踉跄,滚落在地,费鲁斯先前对它的脚爪造成的伤害不可忽视;风压传输至星际战士与法利亚凡人军队中时,只余下一缕扑面而来的大风,再无先前摧筋断骨的冲击力。 “他做了什么?”费鲁斯沉声问道,“来赢得这片区域的战斗转机?” 伏尔甘暂且将沉重的武器撑在地面,视线随正在撤军飞往战区之外的翼龙骑士而远去。 “这并不容易想象,”他说,“灵族高傲而狡诈,他们的撤退宛如欺瞒的前兆。” 随后,他收回目光,转头等待科兹本人将要给出的答案。 这点小小距离,对基因原体的移动速度而言,不过用上了可以轻易计算的几个小小的秒。几乎称得上转瞬之间,康拉德·科兹手提一件东西,出现在他们眼前。而那被顺从地抓住的事物,则被证实为先前傲立龙背,怒视众生的灵族女巫。 “你受伤了吗?”福格瑞姆率先问道,他随即面露微笑,“不,这真是个蠢问题。” 科兹的表情纹丝不变,定格在不多见的沉静与严肃之中。他行走的姿态也与曾经表现出的轻灵或诡异很不相同。 实际上,他挺直脊背,大步流星,血红披风在步伐带动的气流中大幅度展开、如血潮涨落,每一次踏步都彰显出一种肆意的威严,和独特的冷酷。 “我感谢你的关心,兄弟。”科兹向福格瑞姆略微点头,用一个人称词汇精准地定位了他对基因原体们的态度。“我尚不至于因此受伤。” 他径直经过几名或是困惑、或是慎重,或是升起警惕的基因原体身旁,向灵族巫师构建的透明的结界护盾靠近,脚步在结界之外一收,顺手将世界歌者扔向护盾,如抛出一卷废布般随意。 结界在歌者的身体周围溶解,在将灵族的领袖纳入庇护之后,迅速重新闭合,回到原本坚不可摧的状态。 “他在做什么?”福格瑞姆自言自语,茫然地将手指搭在火焰剑的剑柄。 他以为科兹将会提出一些交换条件,或者借机攻击灵族的护盾。但科兹只是站在灵族面前,等待。 另外,科兹点头之中包含的那一份冰冷,也让他有些不安,就像他先前认识的那名性格古怪却对帝国心怀向往的基因原体,和真正的康拉德·科兹并不是一个人似的。 接着,从科兹的口中,传出一句明显与灵族语言根源相同,甚至很可能就是灵族语的语句。 这令伏尔甘立即回想起初见之时,科兹语调中的异样。黄昏幽灵,一个名词从他心中闪过,他的血液仿佛顿时变得滚热。灵族对夜曲星的骚扰和袭击,以及它们犯下的罪孽,再次一桩又一桩地飞过他的心间。 这些败类不可饶恕。他想,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驱散他眼前的薄雾。他的铁锤在他的手中微微发烫。 灵族女巫听见科兹的话之后,立刻从泥土中爬起,向着其他灵族急切地诉说着什么。护罩之内的灵族惊诧地盯着他们的女巫,表情充满抗拒。 “你位于炮手的射击范围之内,科兹。”费鲁斯提示。 科兹没有理会。福格瑞姆想要上前,被费鲁斯拦住。后者的破铸者微微下沉,动作比振翅的虫翼更加轻微,却不可忽视。 “等待,我的兄弟们。”科兹换回哥特语,没有回头。这一次,他的哥特语标准如他生而诞生在帝国的核心。“他们来了……” “王座啊,谁来了?”福格瑞姆声音颤抖,“有什么是伱不愿告诉我们的?” 结界的中心,一阵新的噪音传来,就像地面正在裂开缝隙。很快,视野的尽头,传来刃翼切割空气的丝丝声响。 伏尔甘立刻认出为首的那个灵族,他曾差点击碎那个身穿黑甲的混蛋的头颅,并在地面上无力地看着他乘坐快艇逃之夭夭。现在,他胆敢再度返回! 结界中原有的灵族们,在新来的灵族面前纷纷反向后退,被夹在结界与结界内部的两股势力中间,进退两难。 三名原体看不见科兹的正面,但他们却能听出科兹哥特语中传达的熟稔。 “大伤已愈,维克特?”科兹问。 名叫维克特的黑甲灵族堂而皇之地将眼神落在科兹背后的三名原体身上,他同样用上人类帝国的哥特语:“血侯啊,我可是向天真的夏娜多尔对着阿苏焉立誓,黑暗灵族不会入侵伊布森。” 科兹笑了。“我们难道不缺次级位面和卫星世界吗?” 维克特挑剔地扫视着他生长在蛮荒世界,与人类混居一处的表亲,哼了一声。“我会为你善待他们。” 而福格瑞姆的语调已经变了。 “你在和谁共称‘我们’,科兹?你什么时候认识了灵族,我的兄弟!” 科兹终于侧过半身,将半张侧面露给他的原体兄弟。 “二十年前,”他轻飘飘地说,“从我降生于世开始,福格瑞姆。从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起。” “你!你不是说……?我只看出你对那幢楼房多有修饰!” “你欺骗了我们。”费鲁斯说。 “我承认,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科兹眼眸低垂,“我为我的欺骗认罪。” “你怎么能这样说?”福格瑞姆高喊,“你怎么能就这样……”他被气得扭出一个上唇紧贴牙齿的笑,“承认你撒了个这样重要的谎?” “谎言,任何谎言,都并不美妙。”科兹说,歪着他的头,“任何谎言都与道德真相的法则违背,无论是善意抑或为恶,否则道德将陷入结果论的怪圈。所以,我承认这一份罪恶。” 即使原体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罗格·多恩,也没有人有兴致在此时提起他。 伏尔甘深深呼出一口气,感受到一股怒气正积攒在自己的胸腔,并且愈烧愈烈。他握起战锤,让巨锤的重量拽着他的手,同时拽住他理智的缰绳。 他已经从这段对话中,读懂了许多隐含的信息。 “你欺骗你的兄弟,隐瞒你勾结异形的行径,侮辱了他们的信任与感情……”不知不觉之间,他的用词逐渐加重,“你找借口来到这颗星球,只是为了救你的异形同伴,而不是为加入帝国做出你的准备!” 当他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伏尔甘发现自己的心脏正因为他对科兹的斥责而痛苦地蜷缩。这些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他想要说出的,他却不得不开口,让烈焰的痛楚烧灼他的舌头。 “你让我们如何原谅你,康拉德·科兹?”伏尔甘虚弱地说。“你知道灵族都犯下了多少罪孽,杀死了多少人类吗?” 科兹半面向原体,半面向灵族,侧立着开口。他的每一个单词都无比清晰:“我为我的谎言忏悔,伏尔甘。并且仅仅为此忏悔。我否认我只是来此从你的锤下救援灵族,同时再次声明,我正在为加入帝国做出我需要的一切准备。” 在科兹身侧,结界之内,更多的黑暗灵族正在列队排开,像漆黑的棋子一样,列成整装待发的方阵。 他们头戴无面的苍白头盔,身披幽黑盔甲;除去少数持枪、矛的灵族,多数战士手中各有一把两米余长的宽刃大刀,刀身铭刻符文,刀尖存在着一道弯钩。 伏尔甘立刻看出这就是科兹当前手握的大刀的原型。他的拳头已经因此攥起,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科兹的十米之内。 “你……这是已经与灵族……”比火焰更加灼热的泪水滚下伏尔甘的脸。 “不要为我哭泣,伏尔甘。”科兹轻声说。“我正在触碰一条重新探索正义的……道路?” 他主动摇了摇头,“不,这是一个有趣的议题,关于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之下,正义到底该从何处诞生……” “停下!”伏尔甘颤抖着呢喃,然后放大声音,愤怒地低声咆哮:“停止你的说理,康拉德·科兹!告诉我你到底站在谁的一边,谁才是你的血亲!给我一个答案!” 科兹抿起嘴唇,松开手,抛开伏尔甘名为借用,实则赠送给他的大刀,让它当啷坠地。 “这不是一个立场问题。”他说,“尽管我可以告诉你,我站在人类的一边。” “那就过来!”伏尔甘大声吼道。 “你太愤怒了,伏尔甘。”科兹端详着黑肤巨人的脸庞,“而这份怒气无处施放……费鲁斯·马努斯,请告诉我,当你与罗格·多恩产生冲突时,荷鲁斯提出了一条什么建议呢?” “力量和真理,”费鲁斯说,“西吉斯蒙德与索斯分别代表第七军团与第十军团,进行了一场决斗。” “那么,来吧。”科兹彻底转向伏尔甘,面朝帝国远征军。“等待我们各自的公证人到场,然后,我们战斗。” “你就这样赤手空拳?”伏尔甘情不自禁地问,“而我……” “拿着它吧。”科兹说,“我知道那是一把锤子。” 他侧耳倾听,忽然说:“我的公证人到了,你的也来了。” 结界之内,大步走来一个与原体们高度相仿的身影,其样貌尤其惊人,半身机械,半身皮肤。 若仅仅如此,这还不够令历经诸多战役的基因原体们吃惊。真正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是那半身皮肤勾画出的面容。 “佩图拉博……?”福格瑞姆不敢相信,第四军团基因原体——或者与他紧密相关的机械的出现,让局面的混乱程度再上一级。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情里,还有最近理论上一直身在泰拉的佩图拉博的参与。 机械佩图拉博微微颔首。“你们好。”他说,熟悉的声音再一次证明了他的身份。“我是佩图拉博。” “你好,佩图拉博。”一道轻快的声音从低处传来。“我来了,听说你们这里需要决斗公证人,对吗?” 福格瑞姆转头看去。 凡人法斯不知何时出现在此,正从后方挥着手朝他们跑来,那粗布制成的破烂衣服上,似乎隐隐闪着一层金光。 第35章 通往正义之路(大量理论输出警告) “你要小心,康拉德·科兹。”伏尔甘站在场地的边缘遥遥喊道,他虽然保留了多数装备,却还是卸下了他的头盔与臂甲,“请不要认为我会谦让于你。我虽然是一名铁匠,如果我想,我更是一名战士。” 康拉德·科兹不置可否,将战斗中无用的殷红披风从肩头解下,暂时交给他身旁的机械佩图拉博。即使在因分歧而生的对战开始之前,伏尔甘依然保持着一份礼貌。 他双脚位于的土地正被一层薄薄的金色轻雾笼罩,金雾扩散为一个直径在四十米左右的圆形,框定了这场战斗的范围。 在圆圈之外,帝国远征军的一侧,费鲁斯·马努斯的银色双臂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福格瑞姆的目光则游离于伏尔甘、科兹、“法斯”和“佩图拉博”之间,抿起嘴唇,推断着这一切未解之谜背后的真相。 钢铁之手与火蜥蜴的军团战士纪律严明地站在更远的外圈,一个个布满战斗痕迹的铁头盔在炎热的空气中静止不动,沉默而专注地围观这场无比难得的原体对决。 所有人都知道,如非极端情况,基因原体之间几乎不会爆发直接的争端,而一场以战斗的形式呈现的博弈,恐怕更是整个大远征期间,亦难以遇上一回。 而在圆圈的另一层,透明的结界之内,以维克特为首的黑暗灵族,与夏娜多尔率领的蛮荒灵族,同样将目光投注在圆形战场之内。其中蛮荒灵族们的注意力尤其集中,在某种意义上,康拉德·科兹的战斗结果,将决定他们这一支族群分支的生死存亡。 “他正在看,”佩图拉博低声说,将科兹的披风挂在平举的右手小臂。 “我知道。”科兹说道,在凡人法斯最后高举手臂,拍了拍伏尔甘握锤的手背,并退出战斗圈后,侧过脸,向佩图拉博点头。“我已准备多年。” “我同样期待你的答案,”佩图拉博拍了拍科兹的肩膀,“我知道伱心怀理念,却从未当着我们的面诉诸于口。” 科兹与佩图拉博点头告别,随后与伏尔甘一起向场地中心走去。 “这是我们在此番世界之中的第一场战斗,”科兹回答道,观察着伏尔甘赤红的眼珠。“我也希望这就是最后一场……即使命运会有应验之日,我亦希望其降临在我手掌可握的范围之间。” 伏尔甘的心已经不再倾向于战斗。但是,事情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 “那么,开始吧。”火龙之主说。 科兹举起手,虚握拳头。他的指甲当然无法切割火蜥蜴军团原体奇迹般的鳞甲,但他已经看过太多次类似的对决。一幅幅画面在他的清醒意志中闪回,他压低重心,斜向逼近伏尔甘,午夜蓝的长袍如幽深的魅影,在他身后微微摆动。 伏尔甘不再犹豫,发起攻击,举起他那沉重的巨锤。 他大开大合的动作中内藏的坚定力量,足以令每一击都深深震动焦黑的大地。很不幸地,他的动作仍然比康拉德·科兹印象中的火龙之主还要慢上毫厘,而且伏尔甘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某种意义上,科兹为此心生苦涩。 科兹脚下一踏,灵活地躲避伏尔甘第一次重击带来的攻击弯弧,然后在雷雨云砧带起的下一个弧线旁边快速滑过,与伏尔甘不断调换身位,来到金色区域的边缘,靠近帝国一侧的所在之处。 “如果你执意手下留情,我将恰恰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来陈述我的观点。”康拉德·科兹甚至抽空开始说话,让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到场地之外。第一个被他吸引的是凡人法斯,这在科兹的意料之中。“在正义之中,这里有一个基本的假设……” 伏尔甘不言不语,迅速调整方向,一记高举的重锤向下重击砸来,试图抓住科兹衣袍的边角。强劲的气流紧随其后,空气都为之颤抖。他布满细小战争伤疤的脸庞之上,眉峰微微聚拢,证明他正在倾听。 科兹在伏尔甘的攻击下巧妙地翻滚,位于后方的脚掌恰恰抵在金色场地的边缘,不多不少地恰好避开凶狠的一击,他随即旋身而起,锋利的指甲狠狠地挥出一击,沿着伏尔甘握锤的赤手切割而去。 伏尔甘用力抽手,躲过了这次攻击,同时迅速调整姿势,准备发动下一次进攻。 “公正不会凭空存在,”科兹抓住这次喘息的机会,“它不是一种机械的绝对理念;但同时,它也不能真正地彻底依赖于已经存在的社会结构,因为它是一盏指导的明灯,必须挂在社会这头衰落的、已经注射了过量镇定剂的巴格西巨兽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 “继续。”伏尔甘吼道,他总是表现得比他的本性更加令人畏惧。 科兹轻轻舔着他的嘴唇,如剑猫般轻盈跃起,让重锤落在他的双脚原先位于的方位。他的目光扫过伏尔甘的眼睛:“一个假定的社会契约,如果我们要讨论公正,这是我们需要的,而我会解释这一切……为找到正义女神究竟身在何方,我必须确认一套能够追寻她的方法。” “想一想,假设这里存在着这样一面屏障——” 他笑了一笑。 “一面结界般的透明屏障——让我们暂时遗忘我们屈从于帝国利益而被迫做出的一切牺牲;假设在这面屏障之后,所有的利益、价值、目标,甚至口才、知识,全部抹除,通通遗忘;有些人富裕,有些人贫穷,有些人强壮得天生就能做星际战士,有些人衰弱得活不过第一个下水道中的冬季——不,忘了它们。”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聚在一起,对真正会影响我们判断的重要特质一无所知;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在一个平等的原始状态下,身为有思想的生命,我们依然能够讨论我们想要什么……” “怎么可能?”伏尔甘再次挥动他的锤子,试图击中科兹躲闪不及的地方。 他的动作对于星际战士与灵族都足够迅捷,但面对康拉德·科兹,却呈现出一种缺陷。好在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带有压倒性的力量,这足以将速度的差异,转变为两种并行且平等的战斗风格。 “在不存在的条件里,没有可以被讨论的理论,康拉德!”伏尔甘用他的方式提问,给了科兹继续叙述的方向。 “不,听我说,兄弟们,朋友们……”康拉德·科兹再次看了一眼凡人法斯。 他敢说在场的所有基因原体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是苦恼于是否真的要拆穿人类帝皇的伪装。 科兹站稳脚步,抬手迎击锤子,当然,这不可能是为了正面阻挡伏尔甘的攻势;他的手臂背部擦过重锤的边缘,以小小的擦伤为代价,引导锤子偏离轨迹,让它无害地从他身旁落下。 “我们只是上升到一个抽象的归类里,而不是什么见鬼的执政官、帝国督军,或者卡里杜斯刺客围坐一桌;在这样的讨论中,我们只是同类的生命,不知道自己的确切角色,而仅仅为一个更公正的世界,提出我们的假定社会契约。” 科兹的一次快速挥击似乎轻轻触及了伏尔甘的手臂,当他重新进入防御姿势时,伏尔甘手上留下一道细长的划痕。伏尔甘猛地后退,为下一次攻击蓄力。 “一个虚构的公正世界,”伏尔甘说,“一个美好的世界。” “一个对现实世界,存在实际约束作用的映射世界。”科兹强调,同样向后退让,两人在场地之中缓步旋转,像一对在音乐盒中盘旋的玩偶,只不过两者的手与巨锤分别窥伺着对方的要害。 “继续。”伏尔甘听见自己说,却惊讶地发现他绝对没有自行说出任何一个字的意图——他还专注在科兹的构想世界中。他的喉咙处有些并不恼人的冰冷,一股源自虚空的力量附在他的颈部,推动他说话。 在他背后,伏尔甘感受到凡人法斯的注视。 科兹猛地向前扑,如一抹幽蓝闪光撞向伏尔甘。他高高跃起,瞄准了伏尔甘的咽喉,伏尔甘举锤阻挡,锤柄格住科兹的手,科兹借势抓握锤柄,向伏尔甘的身后凌空翻去,攀在火龙之主背部,指甲在下颌两侧一切而过。 伏尔甘瞳孔一缩,知道但凡科兹真的拥有一双闪电爪,这就足以伤他半条性命。 “我们在这样的世界中制定出一套契约——暂且忘了契约的具体内容,朋友们。我们在探讨方法……”科兹向后退去,堪堪躲过伏尔甘回身甩锤的猛击,避开伏尔甘的优势攻击范围,“然后,这套契约降临现实。要怎样让现实同样爱上这套契约?那么,首先,回到现实,也许有些高尚者认为——” 他抓住伏尔甘的动作空隙,指甲轻轻划过伏尔甘胸甲与腹部之间的空隙,以无法变得更好的角度向上一勾,熟练得就像他已千百次地如此战斗。这标记着第二次死亡,假如这是一场实战。 “——认为法律被制定时,人们就准备好各自的道德,认为自己该去接受它。好吧,我允许这种想法的存在,这种基于同意的契约……” “但我们想想另一种可能性,一个独立在道德力量之外的约束力。相互的利益,我这样称呼它。” “先前你说过,制定契约时的环境中没有利益属性。”伏尔甘默许了那道力量继续借用他的喉舌。这也会是他的疑惑,即使他不会如此直接、毫无宽恕地发问。 “没有针对性的利益,只有将所有人纳入考虑的互惠利益,公正如何能让所有人不受好处?不,我们不能这样做。而,正是因为具体人格已经得到抽象,我们在先前的战斗中消灭了私人的存在,此时,任何人的利益同时是任何他人的利益……” “这将是一种被默许的条款,社会契约将构建在互利之上,而这就是一个合格的社会契约得以维系的重要理念。由此,鉴于社会契约正是公正必须依附的基础,我们可能得以在这样的契约之中,推导出公正法则的模糊形态……” “一个互利的社会契约。一条通向正义的途径。这就是我一切作为的起因。” 伏尔甘抓住了科兹移动的手腕,用力一甩,成功地将他推向重锤的路径之上——科兹投入了太多精力在叙述之中。伏尔甘没有收力,根据先前的观察,科兹完全能够自己逃脱。 但他没有。 “我讲完了。”科兹说,站在原地,张开双臂。 巨锤在接触到科兹身体的前一刻陡然静止,天地陷入沉寂。 “这是你认定的通往正义之路,康拉德。”法斯走入场地,未着鞋履的脚,凭空行走在覆盖焦土的金光之上。 “告诉我,”他说,神情宁静而平和,粗麻布衣垂于脚踝,“你要怎样证明,在你的条件下,产生的实际条例是正义的?” “我不证明。”科兹放下双臂,面向凡人法斯。随后,他深深鞠躬,话语低沉而清晰。“我无法证明。” “我不幸地相信,几乎所有实际的条例中都存在着道德缺陷和正义缺失;同时,任何实际条例都只能接近她,而不是成为她——我指正义。但,我的确希望,我们的现实,能不要听从我的悲观主义,而是去走得更远,为所有……仍怀愿望及理想之伟大者。” 法斯伸出他皮肤粗糙的手。“你已寻得一对独一无二的实验对象,康拉德·科兹。在最激烈的两个种族的冲突之中,通过互利的约束,稳固最为离奇的社会契约。” “这是普天之下最极端的挑战强度,你却选择以它来验证最不可思议的公正之路。” 他的手落在科兹的侧脸,微微调整角度,端详着原体苍白而沉静的面容。 “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出自对自身利益的看重,或者对异形的同情——伏尔甘才是时至今日都对灵族心怀怜悯之人。”科兹说,任由对方捧着他的面颊,“我只是在这之中,看见了一种必须追寻的可能性。” “那么,这是你的道路。”帝皇叹息。 注1:文中观点和作者观点有出入 注2:明天请假,做点翻译 第36章 走你的路 当伏尔甘在夜曲星的火山边,击溃那只火蜥蜴,并在火山口摇摇欲坠时,康拉德·科兹不在场。 他当然不在场。 按照时间来算,就理论而言,他理应飘荡在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之上,在保育舱中窥探着整个世界的痛苦。 就实际而言,他那一天正穿过科摩罗底层的长刀之街,从绘有金盏花的屠宰棚屋中,为血伶人取来一份实验所需的改造内脏。 但,当这场位于伊布森世界的战斗展开,当他的指甲划过伏尔甘的手臂时,科兹看见了伏尔甘将要坠入火山熔岩的那个刹那。 岩浆翻滚,硫磺升腾,灰烬与烟雾萦绕左右。 伏尔甘无限接近于坠落,他在火山口上,与自身的重量和悬崖边缘土石的硬度相互搏斗,挣扎着抗拒坠入火山之心,不愿在熔岩中烧成焦炭。 科兹想要知道为什么预言非要把这段幻觉带给他。但比起好奇,他更加担心的是这场战斗遭受破坏。 每一次落入突兀的预言之中,无论过程有多么短暂或多么漫长,他都将陷入一刹那的失神落魄。生理性的痛苦会狠狠地抓住他,蹂躏他的血肉,撕毁他的神经,让他踉跄蹒跚。 在原体与原体的对决之中,假如有什么事能避免他因为这一眨眼的恍惚而死,那么就只有伏尔甘那无穷无尽的仁慈——他竟也有要利用伏尔甘的慈悲心肠的那一刻! 然而,那种疼痛并没有攫住他的神魂。他瞬息之间回到现实,浑身不仅没有不适,甚至有一种受到检验后的通透舒畅。 他掩饰住自己的惊讶,一边继续他的叙述,一边回想预言最后一刻的画面—— 一个外乡人攀登到悬崖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伏尔甘的臂膀。 “我们来吧……”他嘟囔着,以惊人的力量将伏尔甘从火山口拽出,救下原体一条性命。 接着,外乡人忽然从回忆中转过头,准确地看向康拉德·科兹旁观的悬空视角,微微一笑,平凡的面容上散发着他所允许存在的灵能微光。 这不是预言。 这是传心灵能。 科兹感受到自己血管中涌起的冰冷灵能。 那种力量如针刺穿透他的体表,仔细地检验着他的每一个细胞,筛选着他的骨髓与血浆,并且似乎最终得到了足够满意的结果,在力量开始灼烧膨胀之前,便翩然离去。 科兹立刻明白了一些事情。即使结果优良,这一过程的迅速和不可抵挡,依然令他脊柱生凉。随后,他的理智消解了这份不得已的畏惧。 战斗继续,他看着伏尔甘,听见他口中的话。在火龙之主沉稳如休眠山脉的面庞上,他读到了伏尔甘已经平复的心情。 科兹知道伏尔甘将他的话记在心中,那么,其他原体也一样,甚至此地的星际战士也一样……那就让他们听吧,他不想再隐瞒任何事,也不可能说谎掩饰。 毕竟,他,在这里。 缠斗继续,他尽可能简单地叙述着他的理论,反复推断自己的话语中有无错漏。 在他的手指荡过伏尔甘的脖子时,第二轮回忆接踵而至。 依然是火山口。岩浆滚滚。浓雾蒸腾。 但此时,伏尔甘已脱离危险,和外乡人一起躺在火山边的岩石上,面朝夜曲星的高空,静养歇息。 而科兹的视角则固定在空中。 这也就意味着,外乡人正直面着他,他口中的话语也将直直地传进他的耳朵。 “看来我们没法原路返回了。”外乡人说。 伏尔甘的幻影拍了拍外乡人的肩膀,科兹无视了伏尔甘的小动作,专注听他的话语。在这其中,一定有外乡人想要暗示的奥秘。 “你救了我的性命。”伏尔甘对外乡人说,科兹撇了撇嘴。 他最清楚伏尔甘到底有多少条性命。 帝……外乡人依然看着天空,用目光抚慰着科兹的脸孔,这让他凛然战栗,心生畏缩。 “如果你没有坚持得足够长久,”外乡人告诉他,“我也没有机会救你,不是吗?” 科兹紧咬牙关,顿时起了脱离幻境的意念。 心念一起,他就回归现实,此时他的身躯仍然凌空,而他的指甲刚刚从伏尔甘的脖子上滑走。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一股苦涩的奇异触感翻腾在他脑海之中。 他说不上自己是否为外乡人的这份认可而感到高兴,也许吧。他想。 也许再早一些时候,他会为他的认可而感动不止,可是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依靠他的朋友,依靠他的兄弟,依靠他自己。是的,他已行至此地。 他该为自己感到高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心灵为之一振。他也有这样自满的一天了。 另外,他为何要这样隐晦地与自己对话? 他不想让人得知他身在此地吗?不,那已经太明显了,就算换洛嘉那盲目的自大狂前来此处,也一定能辨认出他的真身。 他不想公开认可他。科兹暂时得出结论。好吧,也许与异形勾结还是太过具有冲击力。 人类之主,帝国君王,这名身在种族主义洁癖巅峰的万世之王,断然不可能和异形勾勾搭搭。 战斗的风声在他耳边刮过,清凉,迅猛,扫除思绪。科兹与伏尔甘的巨锤共舞,在适宜的战斗中诉说,倾诉他的思绪。 这对他也是一重挑战。无论伏尔甘再怎样手下留情,在战斗中心分三用都太过了。 好在一直到最后,幻象都没有返回他的大脑。他顺利完成了叙述,同时即将终结这场战斗。 是时候了,他无法伤害伏尔甘,即便他相信自己已经证明,给他一双可用的闪电爪,他已夺去伏尔甘至少一条性命——虽然伏尔甘也留了一手。那么,让战斗继续拖延就不再必要。 科兹展开双臂,等待一次宣告终止的攻击。他会受到一点伤,不多,不足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却能够为他换来隐形的补偿,以及戏剧性的收尾。 这还是维克特的狡诈行径教会他的,他现在每次回想起死亡午夜在血雨中的惊慌,都一阵由衷的恼火。 凡人法斯突如其来的庇护,倒是的确在康拉德·科兹的意料之外。 当雷雨云砧击打在那层金光之上,磅礴的巨力在一圈圈金色的涟漪中削弱抹除,康拉德·科兹只觉自己的身躯也受到了击打,这不是由外而内的物理袭击,而是一种直抵心脏的感受。 祂走上前来,不再掩饰。康拉德·科兹向他俯身行礼,等待他的评断,或者说,判决。 当祂的手掌触摸到科兹的脸庞时,最后一段幻觉顺着祂的手注入他的心智,并在他的皮肤上残留了一抹凉意。 借伏尔甘的记忆,祂会说什么? 一些安慰?一些鼓励?关于祂很高兴找到一个儿子?还是一些警告?关于何谓行为的过界? “可我会有很多问题。”伏尔甘在记忆中说,砸碎了科兹连环的提问。他为这份巧合感到一丝羞恼。 “伱会得到答案。”祂说,俏皮而无辜,眼中跃动着火焰。“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得到。你可以先自己去追寻它。” 幻象终止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而科兹情不自禁地提问。 我可以? 科兹无声地问,让声音顺着那只粗糙的手,完成一次心灵语言之间的传达。 祂端详着他的面庞,总结着科兹今日的话语。 祂的概括准确而明朗,证明祂的确听进了康拉德·科兹的每一句话,而不是就像个忙碌的家长一样,说着所有支持的话语,却连他所支持的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科兹怔然看着这张平凡的脸,不敢相信这是他能够获得的。 “我只是在这之中,看见了一种必须追寻的可能性。”他忐忑地说。 “那么,这是你的道路。”帝皇叹息。 +我允许你自己出发。+ —— 康拉德·科兹似乎有些兴奋过头了。佩图拉博想。 他不明白为什么科兹被帝皇碰了碰脸之后,就堪称比他在诺斯特拉莫干掉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那一天,还要兴致高涨。他从来不知道一口一个伪帝的康拉德,心里竟然对帝皇这么在乎。 好吧,佩图拉博承认,他有些想笑。 “他听得懂灵族语,维克特,”科兹警告道,“你最好多一些尊敬。” 凡人法斯笑眯眯地冲着灵族的屏障结界已经打开后,正在监督蛮荒灵族就地放下武器的维克特打了个招呼。 黑甲灵族不知道从凡人法斯眼中看见了什么,整个灵族浑身一颤,然后不情不愿又足够识时务地简单鞠了一躬。 那名红发的女性世界歌者则不安地跟随在科兹身旁,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显得疏远。 “我……说服了他们。”夏娜多尔艰难地承认,她感到自己正在成为其种族的叛徒。 “很好。”科兹满足地点头,甚至拍了拍和他身高差距颇大的灵族的头顶。“之后,我会拟定一份简单的条约。我希望你能自己提出你们愿意做的限制条件,以及能够奉上的贡献。然后,我再来裁定是否通过。明白吗?” “是,幽都之主。”夏娜多尔顺从地认下他的名号,第二遍比第一遍顺口得多。 机械佩图拉博放弃继续围观其乐融融的结界内部,走向他素未谋面的三名兄弟。 伏尔甘、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他只是从近些日子这几位血亲的表现中,大致总结出他们各自的性格。他不了解他们。 他不了解他们——这是一个稀奇的评价,令佩图拉博感到一阵陌生。 他那样深入地了解过二十年前的兄弟们,但现在,这些光彩夺目的基因原体,却仿佛与他相隔数十光年。 “我来宣布战斗结果。”佩图拉博说,“一场平局,你们觉得呢?” “你是公证人,佩图拉博。”福格瑞姆耸了耸肩,“就兼职裁判吧……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里,但你可以为此地设计一处‘康拉德·科兹与154-4号行星上灵族的合作宣言签署纪念馆’。” “我这么热衷于纪念馆?”佩图拉博不动声色地打趣。 福格瑞姆正要开口,一片巨大的阴影忽然向地面逼近,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空中放大,划过大气,扩大出飞鸟的形状,然后快速向下降落。 一艘风暴鸟。落点在他们目前所在之地的一英里内。只需看一眼明黄的涂装,便可得知它来自哪个军团。 福格瑞姆继续说:“……你应该知道你无处不修的神秘纪念馆很出名,佩图拉博。尽管没有任何钢铁勇士之外的人进去过,但纪念馆就在那儿。” 战斗结束后,伏尔甘仍沉浸在回味中,似乎在想着一些事情。 费鲁斯的银手指了指佩图拉博散发绿光的胸膛:“这是什么能源?”他问。“闻所未闻。还有你的金属骨架科技。” “偶然所得,”佩图拉博说,“我准备将这种能源核心安置在我的舰船上。” 福格瑞姆拍了拍手,笑起来:“你是说你的铁原号?它都在轨道上飘了十年了,你才找好能源吗?” 不错的名字。佩图拉博想。 “我依然好奇这种能源的来历,”遇到科技之事,费鲁斯颇有些锲而不舍。 “他可以保留秘密,费鲁斯。” 罗格·多恩从佩图拉博后方走来。他的脚步声如此熟悉,又像不过数日未听,又像已经多年未闻。 “多恩。”佩图拉博侧过脸,恰好将有脸皮的那一半展现在他面前。“你来了。” 他谨慎地提问,不确定自己的声音里为何藏有一丝退缩。 多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平静地扫过佩图拉博胸前的绿光。 “这是一件卓有成效的工作。”他说。“你再一次做到了。” 佩图拉博一愣。他在这二十年里,还拿到了别的星神碎片? “是的。”考虑到还有三名不算熟悉的兄弟在场,他决定先这样回答。“分内之事,多恩。” 多恩点头。“你是如何收服灵族的?” “……不,我没有收服灵族,这条结论从何而来?”佩图拉博拧起眉毛。 “哦,抱歉。那么,你是如何与灵族结盟,借用他们的网道的?”多恩说。“这是一个课题。” “不!”佩图拉博回过味来,“这和我有何关系?你不如去问科兹!” 他只是参与了死亡午夜的决斗,而不是收服了灵族!明明康拉德·科兹才是那群脑子不太正常的黑暗灵族的幽都缪斯。 多恩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再问点什么,最后又憋了回去。 “好的,我会去询问科兹。”他说。 福格瑞姆笑了一声。费鲁斯若有所思。 “不,等一下,这整件事都是康拉德·科兹一手操办,我不想抢夺他的功劳。”佩图拉博的机械臂抓住多恩。 “好的。”多恩眨眨眼。“我明白。你不是……” 他想了一会儿,“我不能欺骗自己。”他遗憾地说。 “你要骗自己什么?”佩图拉博放大了声音。 “好了,”福格瑞姆笑道,“佩图拉博,我相信你在这一切事件之中的重要性。毕竟你以前就总是在兄弟的成长中担当大任。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大可放心。” 第37章 推倒旧墓 发生在154-4号世界上的战役已经结束。 康拉德·科兹与凡人法斯处理着关于艾达灵族的一切事项,他们讨论,分配任务,下达指令,而且为了便捷起见,在这些过程之中,都直接使用了灵族的语言。 这就让其余几名基因原体只能坐在一处,面面相觑,等待科兹安排完毕后,给他们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在那里,”佩图拉博强调了第一个单词的重音,“他,为科兹做了担保。” “我们知道,佩图拉博。”福格瑞姆说,心中突然想起科兹在战场上剥下的翼龙皮,后来又在乱战之中掉回了场内。他为此感到些许惋惜,尽管这似乎没有多少理由。 紫衣凤凰摘下手甲,活动着他的手指。 “灵族,人类,就让康拉德·科兹去做吧,还有你,伏尔甘,”他向伏尔甘送去一个眼神,唤醒了正在往灵族方向看去的火龙之主,“这是火蜥蜴的战功,也许你可以去看看?” “好建议。”伏尔甘站起来,咧嘴一笑,已经从之前波动的心绪中恢复。“伊布森的事情也是我的责任。我去看看。” “他的仁慈是致命的。还有,这到底是什么?”言语不多的费鲁斯开口,顺便点评了一句伏尔甘。他的视线始终聚焦在佩图拉博的机械身躯上,“你是怎样将自己的意识寄托在钢铁之上?马格努斯灵性传输技术的特色迁移?” “为何这样推断?”佩图拉博问。 费鲁斯也摘下手甲,在空气中放松因为战斗而疲倦的手。银色的光芒在他的手臂上流淌,像某种独特的活性物质,具有另类的生命力。 “很像。”他说,“如果伱的另一半仿生皮肤没有损坏,会与他的塑型躯壳技术更加相似。” 马格努斯听起来终于研究完成了他的躯壳转移技术。佩图拉博想。他自己的努力竟有成功之日?简直是个奇迹。 “也许是他的技术与我的技术相似呢?”佩图拉博小小地开了一个玩笑,摇了摇头。 福格瑞姆是唯一笑起来的人,考虑到剩下的费鲁斯和罗格·多恩的性格,这已经算是成功的玩笑话了。 笑过之后,福格瑞姆轻轻咳嗽一声,摆正姿态,动人的脸庞因严肃而更显精美,“若你想要将你与康拉德·科兹的结识,化作钢铁勇士军团无数秘密中的又一条隐私,我们会尊重你的意愿。今日之后,帝皇之傲的扫描阵列可以假设,它并没有见过一台陌生的机械。” “一样。”费鲁斯说。“不过,优秀的技术值得共享。” “以你的意愿为准。”多恩补充。 “还有你,多恩。在诺斯特拉莫,你在向康拉德暗示我的存在。”佩图拉博沉吟片刻,“是的,我们两个都在。” 多恩冷峻的脸庞上划过一抹微笑。“对你,”他说,“是一个好消息。” “是的,对我而言。”佩图拉博微微颔首。“我想,对帝国亦然。” 福格瑞姆撑着下巴,看着这两人打他们的哑谜,不仅没有面露困惑,反而颇有些津津有味。 “又一次,”他戏剧性地说,“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之间的谜团。就像日出和日落一样不可或缺……或者就像星球引力一样不可或缺,毕竟我们刚刚经过了永夜的诺斯特拉莫。” “并没有。”多恩反驳,摊开戴有明黄手甲的手掌,“我们不会无端制造秘密。” 佩图拉博用他的机械嗓子叹了一口气,“不要并用一个人称代词,罗格·多恩,你不会无端制造秘密,我也不会无端制造秘密。” “我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别,但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纠正。实际上,这会造成反向的语义强化效果。”多恩认真地说。 “我觉得你只是没有听懂佩图拉博的暗示,罗格。”福格瑞姆耸了耸肩,白发在他的肩甲上垂落,微微发光。 “而他正在从字面的含义对我进行反驳。”佩图拉博说,“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有意义的讨论。” 罗格·多恩重新将双手搭在一处,“佩图拉博是对的,同时,我能听懂这句话中的幽默部分。如果真的需要我解释……” “他们何时能够完成讨论?”费鲁斯银镜般的眼中映照出伏尔甘的所在之处。 多恩默默闭上嘴,和其他基因原体一起,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 伏尔甘跟在康拉德·科兹身后,向着原本位于结界中心的世界神殿走去。挡住神殿大门的巨石已经被挪开,他们一路深入石窟,穿过绘有灵族符文的长廊,向神殿的核心靠近。 “所以……”伏尔甘问,同时打量着壁画中延出蛇尾的网道蛇符文,“依你的话来说,灵族之内亦有不同的派别?” “确实如此,不过这只是一种陈述,我无意为任何灵族扞卫他们的声望。”科兹说,带领伏尔甘一步步迈下台阶。这里的所有诡异图腾与亵渎神像,都令伏尔甘无法感到快乐。 “我有一件东西要展示与你,伏尔甘。”科兹说,让开位置,令跟在他身后的伏尔甘,能够直接看清圆形神殿的中心。 凡人,毫无疑问的人类凡人正成群地聚集在此,畏惧地仰望两名原体高大的身躯;他们的牧师轻轻呢喃着,温和地安抚每一名受惊的原住民。 伏尔甘的视线自然地被圆形厅堂中心的亮光吸引。 一圈明亮的火环之光照亮了一个被捆绑在石柱上、遭到一根金属长钉贯穿的虚弱灵族。她奄奄一息,仅仅靠着将她束缚的刑具保持直立。 当伏尔甘看清那个灵族的面容时,往昔的记忆瞬时涌来,如夜曲星火山喷薄后遗留的残灰,遮天蔽日地翻滚不休。 “黄昏幽灵……”他低声说,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这正是昔日肆虐夜曲星的灵族劫掠者,当眼前这名女巫梦魇般歹毒的兵刃划破铁匠布罗哈尔的腹部,将那名英勇的凡人开膛剖腹时,伏尔甘在场。 他的拳头回忆起击飞女巫时的触感,以及女巫竟然得以落荒而逃,穿过狭缝不见影踪,徒留一地炼狱狼藉时,他内心深深的无力。 “根据帝国的法律……”科兹的声音幽幽而来,伏尔甘猛地吸气,从回忆中挣脱。 科兹凝视着他沉痛的面容,轻柔地继续说:“二级谋杀,即谋杀至少二人以上平民,最低十年奴役刑;亵渎真理罪,一级伤人罪,故意袭击贵族,公仆,判终身奴役,机奴,或死刑;二级故意多次袭击平民,三至十年徒刑;二级普通绑架,二十年至三十年奴役;武装抢劫,判十至二十年奴役;纵火,判死刑或惩戒营……” “既是在帝国原体之母星,便按帝国的刑罚定罪;如此种种罪行,不再一一列举;私以为,当判五百至七百年限的奴役,或作为机仆使用直至报废,较为符合帝国的评判标准。”科兹停顿了一下,“但我将这名巫灵交给你,伏尔甘。因为更加具体地说,她作恶之地位于你的管辖区域。” 康拉德·科兹按部就班的判罪,反而抚去一层伏尔甘心头的怒火。 如果科兹不在此地,不论人类或灵族,他恐怕会将这一洞窟中的所有人都以火焰净化,因为他们不可能服从帝国的管束。但科兹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从这一角度上而言,伏尔甘对他心怀感激。 “按照……科摩罗的法律呢?”伏尔甘问。 “科摩罗不会对劫掠者处刑,除非她是一名败者。”科兹说,走向巫灵,俯身捏起她的脸,观察黑心阴谋团在额角刻下的穿心刃图纹,“但在我的规则中,她将赎罪,直到罪孽得以偿还,血手得以洗净。夜鬼王庭是赎罪者的洗罪囚笼,而非无罪者的伊甸乐土。” 他放开巫灵,让她的头重新垂落。 “但在这之中,有一个问题。”他看向伏尔甘,“你认为,她有能够赎清罪恶的一日吗?” 伏尔甘听见自己炽热的血液在动脉中汩汩流淌,尽管依然愤怒,他却回答:“任何人都有还清债务的一日。” “你为了我这样说,伏尔甘。这就是我为何要将她交给你。”科兹微笑,不是平常诡谲的冷笑,而是一次平和自然的微笑。“你来全权判处她的生死,她不会属于夜鬼王庭。” “我记住了。”伏尔甘点头,又追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 科兹向伏尔甘伸出手,示意他递上手掌。随后,他抓住伏尔甘的手,苍白指腹占卜一般划过掌纹,带着他继续往神殿深处前进。 “相信,或者不相信,我是一名失败的远见者。”他说,放开伏尔甘,搓了搓手指,“我总能看见真假交错的未来。那都是尤为奇异的故事,伴我度过我成长的时期。我用它们虚度着每一个长夜。” “你看见了?”伏尔甘选择相信。“难怪你打我的时候,动作那么熟练。” “我想,是的。”科兹说,笑了一笑。 他们穿过回廊,听见潺潺的水声。岩洞深处的流水绕行着石壁,水流所经之处青苔苍苍,浓绿淡碧交织成幽然缎带;石壁上,符文荧光明灭,留有水汽之痕。 沿小道行至深处,眼前景色豁然开朗,溪流泉水,深瀑游鱼,石壁环绕,方碑散落,幽蓝碧枝丛生旁侧,自有一层绒绒荧光,点亮一片僻静冥思之所。 两根骨白弯弧分立左右,框定的区域之内光彩已熄。网道大门暂且闭合。 “这是世界歌者与世界之魂歌唱的地方。”科兹介绍道,邀请伏尔甘与他一起在一块黑曜巨石上坐下。“让我想起一些梦境。我穿过坟茔,走过隧道,见到我的子嗣在礼堂中聆听我的妄言。” 他摇了摇头,俯身,洁净的黑发随之垂落。 科兹一边在水塘中清洗先前战斗中弄脏的手,一边对伏尔甘说:“我看见你杀死了一个灵族。” “我的确会这样做……为了帝国的远征,我必须毁灭一颗信仰异族的星球。”伏尔甘维持着他的声音,皱起眉头。“他们将成为受害者。你改变了这颗星球的结局,兄弟。” “不是这件事。”科兹甩了甩手,找不到干净的布料擦干,便暂时将手悬空搭在膝上。“是在哈拉坦,十二名灵族被当做神去崇拜;抓捕过程中,一场暴乱爆发,你在愤怒之下,用火焰喷射器烧死了其中的十一个。” “还有一个?”伏尔甘疑惑道。 科兹望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 “一个艾达小女孩。”他说,“偏转力场救了她一命。她举手投降,你还是烧死了她。” “一个小女孩?”伏尔甘重复了一次,无言以对。他……不能说他真的不在乎。“然后呢?” “我嘲笑了你,我说我们都是冷血的杀手。”他停了一会儿,倾听流水的声音,才接着说:“但你其实不是,伏尔甘。”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伏尔甘惊诧于科兹的评价。“我……” 他怔然,听着水声一滴一滴地落入深潭,眉头渐渐舒展。 “我会做到。”伏尔甘郑重地说。 “做到什么?”科兹饶有兴趣地问。 “保有良心。”伏尔甘宣布。这并不容易,甚至可能称得上愚蠢,但他会完成这一切。 科兹没有回答。 “在我的梦境里,我见过三块墓碑。第一块属于诺斯特拉莫。”他说。 “你的母星?”伏尔甘有些紧张,“它怎么了?” “被一个精神崩溃的疯子毁灭了。我会尽力确保此事不存于世,但如果那个疯子出现,你将会是最有可能取他性命的人。毕竟……黑暗从未真正远离。” “别这样伤感,”伏尔甘抱了抱他,动作很轻,控制住了力量。 他随后发现自己战斗带来的满手脏污还没有时间清洗,但科兹用他能提供的最温和的默许,回应了他的拥抱。 “第二块墓碑属于一只伟大的天使。”科兹突兀地笑了一声,“我们的区别又在何地?不过都是死于天命。” 伏尔甘关切地看着科兹,后者耸了耸肩,“不,无事。我只是在想我的下一站将往何处而去。” 他思考着说:“如果……预言里还是有那么少许的准确性……此时正是843年,我回一次泰拉,接着恰恰可以往一颗星球而去。” “巴尔的二号卫星,听起来如何?”科兹咧了咧嘴。 “我不知道那是哪儿,兄弟。但听起来不错。”伏尔甘鼓励道。 “改变。”科兹说,笑容变得纯粹。“我很好奇这会带来怎样的改变。” “第三块墓碑呢?”凡人法斯说。他突兀地出现在两名基因原体面前,一身粗布,姿态自在。 “一把椅子。”科兹平视法斯,“那是一把椅子。” “真有创意。椅子的主人是谁?”法斯问。 “那是一个凡人,”科兹的笑容淡去,从法斯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个更加庞大的影子。 他感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语将变得艰难,一股威压抑制着他声带的颤动。 他声音颤抖,凝望祂仿佛流出血泪的面庞,说完了他不愿陈述却必须要说的预言:“一个父亲,刚刚用石头杀死了他的儿子。” 法斯闭目,须臾,睁眼。他粲然微笑。 “谢谢你。”祂说。“那么,泰拉再见。” 注1:刑罚标准来自跑团书; 注2:杀死一个灵族女孩,事件出自《vulkanlives》第十章; 注3:对帝皇的预言,来自《theendandthedeath》第三册,第十部分第17节。 第39章 不朽 机械佩图拉博思考再三,还是试着将自己头上的线缆连接到伏尔甘的火铸号接口上。 当数据流在几次卡顿之后,顺利接驳至佩图拉博的大脑内后,佩图拉博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开始适应此地使用的数据模型和传输协议。 好在火铸号的沉思者阵列架构,与荣光女王级战舰刚出场时的初始设置,并没有达成天差地别的现象:显然,伏尔甘没有执意要去不断地对舰船内部的数据结构进行迭代升级,否则,他不能保证能无损地连接进入其中。 这也是他选择借用伏尔甘而非费鲁斯·马努斯的舰船的原因。 当他和莫尔斯借用康拉德·科兹的视角,看见钢铁之拳号内部洋溢的机油味和炽热云雾,以及听见无处不在的锻造声后,他就知道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绝对早就对他的舰船进行了无数个性化的私人设计和严密数据防护。 他动了动手指,拿起伏尔甘好心借用的锻锤,一边握在手中感受重量,同时用线缆驱动锻炉开始运作,一边打量这间锻造室墙上和架上悬挂的武器与装甲。 精美又朴实,厚重而实用,并且其中许多都是不借助过多科技,仅仅手制锻成。 仅从纯粹的锻打而言,佩图拉博不得不承认,他自愧不如。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将密封在黑曜石方匣中的原材料,从致密材料中小心地打捞而出。他没有使用过这种原料,并不熟悉它的实际性质,仅仅是通过数据进行了一些粗糙的测算。 某种意义上,这次锻造对他而言同样是一种挑战。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机械腿。 佩图拉博的思维快速运转,刹那之后,他小心地转过身,低头。 凡人法斯仰起头,收回他的手。 +你变化不大。+他说。 “在我的主观意识中,时间仅仅过去一月之久。”佩图拉博避开一些周围的物品,试着寻找到能够允许他蹲下的空间。 法斯主动站上一张高桌,方便对话的展开。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佩图拉博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我想将我先前的收获加以利用,法斯。” 法斯微微点头,一道纯净的幽蓝闪电在他掌心汇聚跳动,他抛出闪电,将其击入佩图拉博所准备的原材料之中。 电弧的波纹在材料表面迅速扩散,风暴般的银色光亮勾出闪烁的边界,午夜蓝的电光则镌刻在材料内外,盈盈流动。 “感谢您的帮助。”佩图拉博立即说。无论帝皇为这份材料进行了怎样的改变,这无疑都是一份极其珍贵的馈赠。 +无妨。+他说。+他在哪?+ “您没有见到他?”佩图拉博皱眉,“我以为在康拉德和伏尔甘决斗时……” +他絮絮诉说。他踪影无觅。+ “我在。”空气中传来一阵波动,莫尔斯的一袭黑袍从阴影中走出,“什么事,帝皇?” +我们谈谈。+帝皇说,身影化作虚雾,向舰船之外的广袤虚空中遁去。 莫尔斯哼了一声。“凡人。”他低声说,同样变成一片虚影。 莫尔斯与帝皇共同地未加防护,径直立足在宇宙环境之内,看着帝皇之傲、火铸、钢铁之拳三艘风格各异的荣光女王级战舰华美而庞大的身姿显露眼前,而远征舰队数以千计的各式船只则有序分散,填充着宇宙的空隙。 “很安静。”莫尔斯说。在缺乏空气的环境之内,他的声音仍然通过某种形式,传达到帝皇的耳中,只不过杂音与细微的噪声也全部一并消除,只留纯粹的语言本身。 这强化了一种另类的寂静。 “是。”帝皇极目远眺,将帝国的远征舰队,以及舰队后方的点点星河一并尽收眼底。“关于摩洛,你记得多少?” “糟透了的开场白,帝皇。”莫尔斯说,“我认为这就是我的回答。” 帝皇默默点头,莫尔斯接着问:“我也有一个问题。” 他将手伸向虚空,从流动的以太洋流中抽出一本书籍,抚摸着书脊上为整本书册保持生命活力而存在的鲜活脊椎,将它递到帝皇眼前。 帝皇漆黑的双眼中亮起一层朦朦的金光。 “它。”他说,“意外之喜。”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伸手去接。果不其然,莫尔斯收回了图册,双手交叠在胸前,顺便将图册揣进怀中。 “在伱的建议之下,尔达绘制了炼狱舆图。”莫尔斯说,偏过头,“随后,她发现了一些事情,这促使她将这本图册抛入虚空,直到其兜兜转转,经由灵族笑神之转达,落进我与佩图拉博的手里。” “虽然她那个人……”他省去了一些词汇,“但这依然令我十分好奇,她究竟发现,或误解了什么。” “同一件事。”帝皇回答,向莫尔斯伸出左手。莫尔斯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把炼狱舆图拍进他掌心。 “什么同一件事?” “你的问题,与我的问题。”帝皇接过图册,随意地翻看阅览。在他皮肤粗糙的手指之下,柔韧的书页随他心意,为他献上穿梭寰宇的网道巨蛇的一份奥秘。不久后,他合上书,神色中有些感慨。 “它们是一件事。”莫尔斯问。 “计划。”帝皇答非所问,“计划永远会出现错误。所以我们必须预见计划的失败,然后找到填补漏洞的方式。一次,又一次,让计划和计划相互嵌套,直到抵达人力的终点,将剩下的命运交给对时机的应变。” 他转过身,面向火铸号的锻造厅。在那里,佩图拉博已经开始了他的工作。 他专注,目不斜视,将全部的思想,所有的脑力支线,足以在最细微处开始指挥一整支舰队的庞大思维,都尽数投入到这一次的创造之中。 “在计划的最初,他们不是儿子。”帝皇说,“武器,工具,兵器;乃至下属,朋友,朝臣。唯独不是子嗣,不是亲人。” “计划改变了。”莫尔斯低声说,“他们……变得太过鲜活。” “你理应有同等的体会。”帝皇看了他一眼。 他继续说:“同样,计划之中,网道也不只是一组道路。它拥有更大的潜力。” “你对灵族比较熟悉,你说了算。”莫尔斯耸肩,“战斗的技巧,先知的语言。你展示过这一切。” “你,我,基因原体,网道,康斯坦丁·瓦尔多。这些是计划的核心,不可损害,不可失落。因此,我需向你为我寻回基因原体的功绩致谢。”帝皇说,轻轻地眨着眼睛。 “新的信息啊。”莫尔斯笑了笑,转而轻轻一哼。“我该谢谢你记得我吗?” 帝皇就当没有听见这句话。 “而计划的结局,康拉德·科兹给出了一个答案。若那重画面的确符合我心间之展望,那么我……对此感到满意。”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你为什么听见你杀儿子会感到满意,”莫尔斯说,“而你又不会讲。” “不,并非是……” “还是看看佩图拉博吧。”莫尔斯说。“他的工作进展很快,能看见雏形了。一双利爪,很好,很适合康拉德。” “使用了黎明的阿纳里斯的残片……一组已通过预处理的稀有恒星核。”帝皇颔首,“我为之附上闪电符文。” “提及此事,佩图拉博——帝国那个,二十年里给他的兄弟送几份礼物了?” 帝皇突然笑了。“待你自己发觉,莫尔斯。” “好,记得在计划里不要把你自己弄死。”莫尔斯仿佛不经意地说,话音未落,立刻转身向舰船走去。 帝皇慢他一步,索性停留原处,不去追赶。 “没有事物永恒不朽。”祂平静地回答,捏造的身躯化为金色轻风,消散在漆黑的宇宙里。 间章·天使与夜鬼 圣吉列斯独自走向沙漠深处。 黄沙滚过他的长靴和白袍,砂砾扫过他纯洁羽翼上的每一根绒羽。他抖动双翼,将羽毛之间埋藏的细沙抖去,但新的沙子很快重新归来,让他的翅膀变得沉重。 他仰起头,日光照得他光洁的面庞有如雪白石膏。他在烈日下闭上眼,让光芒残留在他视网膜上的炽热亮斑,在黑暗的视野间游移闪烁。 是时候了。圣吉列斯想。他将捧起那些幻象中尤其光辉的一片。 当他降临在这片滚烫的沙地里,带着他背部小小的装饰物时,他已经浮光掠影地拾起此刻将要成真的幻象中的一部分。 三周之后,他学会走路、奔跑和飞行,当他从火蝎的巢穴中手无寸铁地击败部落的晚饭食材时,他想到自己天赋能力的创造者将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 一年之后,他在最猛烈的耀阳下行走,用他光辉灿烂的羽翼翱翔在天幕之中,用太阳的视角俯瞰下方的沙原和石冢,观看着在未来将要被他驱散的变种人部落,他想他降临时是否也将目睹这番大地之上的风景。 祂降临时。 他睁开双眼,迎接白炽的地平线上出现的小小黑点。 圣吉列斯伸出手,感受着今日的风向。 然后,天使振翼而起。 这双翅膀乘着热砂上的大风,助他扶摇而上,横穿天际;如一颗飒沓流星,天使划空而去,迅速接近那逐渐放大的黑点。 它将是金色的。圣吉列斯想,恍惚间感受到脚下后退的沙地,正与每一日每一夜的破碎幻象中,那些反复重叠的沙地融为一体。 而那艘太空飞船,他从未见过,却已见过千百次的巨大飞行器,它的装甲将在烈日之下熠熠生辉,灿金耀光,具备一种内含绝对侵略性的超凡华美。 它无匹的身姿闯入巴卫二的界域,象征着一种引人惴惴不安的裁定。 黄沙抚过他的双翼,带来一阵本不应存在的刺痛。 他再次闭上双眼,思绪一时转移到自己的羽翼之上,感受到羽毛的根部正在不安地颤动。他的血在烈日之下变冷。 很快,圣吉列斯给了自己一个微笑。他再度直视前方,顺风而去。 登陆用飞行器在他眼中扩大,当他看清它的颜色的那一刻,圣吉列斯微微地愣住了。 漫天沙尘之中,一架幽夜般深蓝的风暴鸟勾勒出唯有夜幕降临后才能具备的深邃轮廓,阳光照射在那架飞行器上时,就连金影也一并遭到平等的吞噬,化作漆黑的午时。 错误的现实触及了圣吉列斯的心智…… 不,他抿唇,一种全新的感触在天使心底生出小小的萌芽。 真正的现实碰到了我,他恍惚地想。 风暴鸟舱门开启,八名阿斯塔特战士列队在旁,等待基因之父的登场。 然后是他。 深蓝盔甲表面闪烁着一层幽鬼的青绿,亮蓝高光刻画出战甲的每一条边沿和尖刺,并如霹雳闪电,纵贯胸甲、腰甲和坚硬的腿甲。他的右侧肩甲装饰以骷髅血蝠的浮雕,左边则绘有穿心黑刃的纹饰。 他双手佩戴着一对硕大而崭新的闪电利爪,其上同样暗蓝荧光游动闪烁,几乎可以切断空气。 他身后殷红的披布分为两组,一组从他肩头扬起作为披风,一组则缝在腰部工具与武器的兵匣之下,作为双层的衬垫,在黄沙中迎风招展。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组经过染色的布料原材质,似乎并不寻常。 圣吉列斯没有继续盯着访客披风上内侧显露的大量拼接缝合线,而是将他的目光移向访客的面容。 他看见被顺滑黑发框定的那张无比苍白的脸孔,嵌在脸庞中过大的纯黑双眸,以及某种似是而非的冷酷笑意。仿佛仅仅是这一张面孔,就足以将整个午夜都带进巴尔的烈日之下。 “欢迎来到巴尔,旅人。”圣吉列斯用当地的阿诺坎语说。 不知怎地,他认为对面的那个人,那个同样屡屡在他的幻觉中显形,但与此时此刻的现世真容却总有些许决定性的不同的人,或许能够理解他的话。 但他真的是…… “圣吉列斯。”那个人开口,径直报出他的名字,但发音的方式严格意义上属于高哥特语。他走出风暴鸟的阴影,显眼的披风在身后飘扬。 圣吉列斯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双翅向后,微微缩起。“我是,”他说。 但这是他的人民赋予他的名字。是崇尚鲜血的部落为他献上的灵魂之礼。也是理应不该被外人所知的名字。 源自纯血。圣吉列斯。 那个人学会了他的发音。“我是,”他用一模一样的阿诺坎语说,然后接上他自己的名字“康拉德·科兹。” 所以确实是他。圣吉列斯想,一名兄弟,而不是父亲。 但真的是他吗? 康拉德·科兹向他走来,日日清洗的洁净身躯上,只有少许不可避免的盔甲的金属气味。他围绕着他,伸出戴着闪电爪的手,但仅仅探出一根食指,并让爪尖停在他的羽翼附近。 他们目光交汇。 “可以。”圣吉列斯轻轻地说,羽翼颤抖,然后打开。 康拉德·科兹的爪尖轻柔地顺着他羽毛的走向行进,为他梳理羽毛,就像他正在精心擦拭着一件工艺品的表面。 “我见过它们,”科兹说,依然是帝国通用的哥特语,只不过口音中带着少许灵动而柔滑的变幻特性,“在殿堂之中,用漆黑的长钉贯穿,血流出,落在洁白的羽……” 圣吉列斯的翅膀猛地一收,血液敲打着他的鼓膜。 “为什么……”他低声说,一种幻觉般的悲怆,霎时掠过他的脑海。 科兹收回利爪,圣吉列斯转向他。两双穿透迷雾,望向未来的眼睛,在此时此刻,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时间截面上相遇。 “预言,造就未来的囚徒。”科兹说,“预言带来的唯一道路,建造在对过往的恐惧之中……我长大的处所是这样称呼预言的。”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笑声时而强,时而弱,直到迎来一个突兀的终止。 “你为什么不笑?”科兹突然说。 “这并不好笑。”天使委婉地回答。 科兹打量着他,然后他移开视线。 “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圣吉列斯。”他轻声说,话语里藏着一种并非恶意的刺痛,“而你总是我们之中较好的那一个。” “不,不是这个。不要这样笑。”他接着说。 天使收起他温暖而无瑕的神性笑容。那个令巴尔人崇敬拜祭的笑容。 “那么,怎样做?”天使问。 “伱的军团没有准备好,你也没有。不幸的是,我的军团同样没有准备妥当……旧有的基因种子,和我现在的血液之中能够提供的基因种子,几乎成为了两种无关的基因源头。” 他停顿了一下,“他们在死去。我需要时间,重新调整我的基因的适配性。” “我似乎不该懂得这些名词,康拉德。” “那么,你可以选择在接下来的三年之内,找一个人与你介绍。”科兹看着他说。“按照命定的轨迹,影月苍狼之主,热情洋溢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会对你满心欢迎,伟大的天使。” “我该假设你能容忍我的存在吗?”圣吉列斯提问,语调变得有一丝尖锐,且富有一种隐藏的力量。 科兹看着他,然后伸出右手。 圣吉列斯握住他的闪电爪。 “那就一起剥它的皮,喝它的血,”科兹说,“当然,我指的是……” 圣吉列斯笑了。 “命运。”他答道。 令人并不意外的是,index和《ehefeternity》中对于天使见帝皇的描述,不能说一模一样吧,也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免费番外·围炉夜话终与死(1) +++本文基因原体们的阅读《终结与死亡3》番外,与正文没有半点关系+++ +++出场原体:3、4、6、7、8、9、10、12、13、15、16、18+++ +++无未获译者许可的翻译片段+++ “读它。” 一张纸条被贴在一本厚厚的书籍上。 原体们看着这本封面上印有帝皇与某个与荷鲁斯尤其相似的家伙争斗的图片,纷纷看向了正盯着封面陷入呆愣的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你们俩这是在……”狼王粗声问道,语调上扬,眼带探究。 “谁画了这副图!”荷鲁斯恼火地把书换成背面朝上,“虽然父亲在这张图中身姿英勇高大,这也不是画画的混蛋诋毁我们关系的借口!这本书是谁的?” “这不重要,卢佩卡尔,”科兹轻声笑着,潮湿的长发披在肩头,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我们,读它。” 他刚刚伸出手,就被福格瑞姆制止了。“你手上还有水呢,”凤凰不赞同地说,“去擦干,康拉德。” 科兹嘟囔了一声,脸撇向旁边,几秒后,他决定去会议室外面找侍者借手帕。 “我们真的要读它吗?”伏尔甘问,担忧地看向坐立不安的荷鲁斯。 “不用顾忌我,”荷鲁斯语调沉闷,缩回他的座椅。他肩膀上的狼头一并下垂。“父亲和他的那名黑衣朋友把这本书交给我们,我们应该读它。” “我来吧。”佩图拉博摇了摇头,自觉地担起无人否认的责任。他从桌上拿起书,阅读着书的封皮:“终结与死亡,第三册。” 原体们纷纷聚集精神。 【序言,这是一个传奇的时代,银河熊熊燃烧,帝皇对人类的光辉愿景化为废墟……】 “什么?”马格努斯惊讶地向后退了一些,他不安地捏了捏佩图拉博送给他的单片眼镜,“谁敢这么写!” “无需惊慌,马格努斯。”圣吉列斯说,远见者的双眉微微蹙起。 马格努斯勉强地点头。 【他最喜爱的儿子,荷鲁斯,放弃其父的光辉,转身拥抱混沌。而他的军队,强大且令人敬畏的星际战士,陷入残酷的内战……】 荷鲁斯单手挡住双眼。“父亲为什么想要我们阅读这本书……”他喃喃。 伏尔甘来到荷鲁斯身边,依靠他的体型优势,揽住兄弟的肩头,轻轻地隔着狼皮拍着荷鲁斯的背脊。 “不,”荷鲁斯摇头,直起身,“感谢你,我的兄弟。但我必须正视它。” 佩图拉博快速往后翻了两页,【泰拉之围已经开始。】 【插曲其一,“我再说一遍,我们还有九个小时的时间。泰拉控制中心,确认。保持定位和光亮指引。泰拉控制中心,我是基里曼。”】 “你听起来十分焦急,罗伯特。”安格隆说。 “如果此事为真,而我带来了军队,”基里曼回答,“我必然可以为泰拉的解围做出贡献,不惜代价。” “帝皇必须活着。”他补充。 “这正是你在这篇文章中说的。”佩图拉博抬起头。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这本书的真实性。 基里曼双手交叠在一起,“请继续,佩图拉博。我抵达之后呢?” “你……”佩图拉博看了他一眼,【它们都是复仇之魂,复制、增殖,如群星亮起,或分形图案的分支,缓慢地填满负空间。一千、三千、六千……它们都是同一艘船,同一艘舰艇,战帅的怪物战舰,而且无处不在。】 “什么?”基里曼惊诧地看向荷鲁斯,虽然他不知道“战帅”的称呼是什么,但这显然是序言中的荷鲁斯的所作所为。“六千艘荣光女王?” “我不知道。”荷鲁斯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单词,从未有人见过首归之子这样迷茫的神态。 “你没能及时抵达,罗伯特。”费鲁斯说。 “我……”基里曼摘下头顶的绿叶冠,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可能的。这令他的心脏仿佛被挖去一块。 “继续吧……”基里曼说。“但那只是九小时……” 佩图拉博暗中叹息,敬业地翻到第二篇插曲,他的手忽然僵住。 【与他的兄弟罗格·多恩不同,钢铁之主从未谴责撤退策略。并非投降,并非屈服——这完全不同。撤退,作为一种战争手段,对佩图拉博来说似乎总是可行的,而且完全符合他的理性,以及冷酷的逻辑。】 “我不会谴责战术撤退……”多恩说。“而且我不相信佩图拉博会没有原因地从拯救帝皇的行动中撤离。” 科兹带着他的手帕回来,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 “看起来我不是从拯救之中逃走了,多恩。”过了几秒,佩图拉博开口,“我是从进攻泰拉的行动中撤离。” 【足够了,他独自一人就能够攻占泰拉皇宫,并通过围攻将其摧毁。与多恩决战并获取满足,一個令人满意的额外奖赏。一场决斗。攻城战的单独对决。很明显,佩图拉博将会赢得胜利。】 “但……”多恩困惑地说,“不,你为什么要从外侧攻击你建造的防御系统?这根本说不通,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没有回答。他知道世界的参差,也见过燃烧的奥林匹亚。他的泪水早已流过。 【佩图拉博也是一种武器。一件完美的兵器。至少作为肉体凡胎,他已趋近完美的。总有提升的空间。他将自己想象成一种完美的武器。一种更加无缺的刀兵,某种纯粹的东西,仅仅是武器。一种绝对毁灭的化身。】 “没有什么是完美的,这不假,”福格瑞姆说,“我们只能追逐完美,但我们并不只是武器。” 他关切地看着佩图拉博。 “无妨,我知道我不是。”佩图拉博回答,“我早已知晓,这不构成疑问。” 多恩点头。他想不到佩图拉博还要从外侧进攻泰拉的可能性,心中便自然地给这本书籍打上问号。 佩图拉博翻过文本中他拼命诋毁荷鲁斯的那些嫉妒话。这不会是他的道路。他很清楚。但这不妨碍他的眼睛被这些文字刺痛。 “第三个插曲与洛嘉有关。”他说。 “哦,经书兄弟不在这儿,”狼王满不在乎地说,抓紧了他身上吊着的一根符文石块,让石头在他的手指上用力碾磨,“所以这段里面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尤里曾!尤里曾!天使死了……从天堂坠落,尤里曾,他的翅膀被撕裂!愤怒随之而来!我们已经读到并且看到了!这预示着很多!”】 “哦……”圣吉列斯的脸色变得有些虚弱,科兹瞥了他一眼,“你也只能在故事而非现实里读到你的死了,圣吉列斯。珍惜你的机会。” “感谢伱,康拉德。”天使说,收拢他的羽翼,让上面点缀的琳琅珠串叮咚作响。 “嗯……”佩图拉博翻过洛嘉的部分,既然主角不在这里,他就不去朗诵了。 不过,他其实有些怀疑洛嘉到底能从这些文本中得到怎样的启示,金肤原体的释经能力似乎总是尤其独特。 “三个插曲结束。”佩图拉博扫了一眼室内的基因原体们。 “请继续。”荷鲁斯·卢佩卡尔说,“为了帝皇,我们有权了解更多信息,不是吗?” “你是对的。”佩图拉博回答。“我会对其中情节加以概括——如果有机会,我很希望拿到它的第一册与第二册。但如今我们只有其三。” “之后再向父亲要吧。”马格努斯说,“我们先看这一本书好了。” “第九节第一章,圣血天使们在……”佩图拉博看向圣吉列斯,“你死后的情绪失控。” “我希望他们没有受伤,或伤及他人。”天使敛眉。 “几乎没有。”佩图拉博斟酌着语句,决定放过被一个名叫阿兹凯隆的天使抓着打的法夫尼尔·兰恩。 “第二章,你与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女性进行了一些对话,讨论天使之死,多恩,”佩图拉博继续翻阅,他尽快地阅览着这些文本,从中获得足够的信息,以免他的兄弟无效等待,“第三章,‘佛’是谁?他……发明了一种能杀死数万亿人的武器。” “我会记住他,”费鲁斯·马努斯说。 “你不会是看上这种技术吧?”福格瑞姆试着活跃一下气氛,他很快放弃了,“好吧,我不知道我们会以怎样的形式在这本书中出场。这听起来……”他寻找着词汇,连白银般的发丝光泽也一并暗淡,“实在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 “第四章,康斯坦丁·瓦尔多与荷鲁斯之子作战。” “哦,”荷鲁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发誓,影月苍狼不会背叛。” “天哪,卢佩卡尔,你要知道荷鲁斯之子不是一个形容,这就是你那时的军团名。”科兹靠向沙发后背,“你舍弃了你的伪帝先生给你的名字。” “你称他什么!”荷鲁斯差点站起,直到他被伏尔甘拦住。 “抱歉,没有忍住。”科兹耸了耸他的肩膀,“很顺口,真的。” “好了,康拉德。”圣吉列斯善意地说,开篇即死似乎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伤痛,这背后潜藏的情绪则不易感知。 除了安格隆在沉默地叹息。 “好吧,再往后讲讲,佩图拉博。”科兹说。 “你要是挨揍,我不会帮你。”佩图拉博开口,“第五章,描述了卢佩卡尔的宫廷,一个被亚空间腐化的地方,洛肯、凯卡尔图斯和力图与帝皇同行。他们见到了牺牲的圣吉列斯,还有活着的你,荷鲁斯。很抱歉。” “不要为那个连军团名都改了的东西向我道歉,佩图拉博!”荷鲁斯低吼,痛苦和愤怒氤氲在他睁大的双眸之中。“他怎么敢!” “放松,荷鲁斯,听吧。”黎曼·鲁斯说。 “我是怎样牺牲的?”圣吉列斯问。 【巴尔的光明之主,头颅低垂,转向左侧,被钉在远处的墙上。他像一枚圣像或遗物般当空悬挂,作为供人崇敬跪拜的神圣符号。他的手臂和翅膀伸展开来,金色战甲凹陷破裂。太多——实在太多——的黑色尖刺钉穿了他的身躯和四肢。他手臂与脚后的黑色墙面被淌下的血液染红,鲜血汇聚在他身下的白羽之中。】 “好的……”天使话音未落,荷鲁斯便开口,声音干涩:“这不会发生,我的兄弟。” 天使抿起嘴:“我相信你。” “不,也不要相信我……或许你的身亡正是因为相信,”荷鲁斯眉头紧锁,伏尔甘不得不再次给了首归之子第二次的拍肩。 “我继续。”佩图拉博说,“之后是一个叫欧尔的人,和约翰的人的故事,他们……有人认识吗?没有,好吧。但他们无疑是忠诚于帝皇的一方,正在给帝皇送去一把兵器。” “好。”多恩评价。 “之后,圣血天使陷入狂怒,和……叛变的吞世者作战,以及无辜卷入战场的少数帝国之拳。” 安格隆重重嗤笑一声。“叛徒。”他说。“叛徒无处不在。” “再然后,你的西吉斯蒙德正在和敌军战斗,多恩,”佩图拉博翻动书页,然后,他停住。 “又是我吗?”荷鲁斯说,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 【+你杀了我的儿子。+】 “我杀了天使……”荷鲁斯喃喃,“我做了多少错事?犯下多少过错?我何以胆敢如此作乱?难道我还要从父亲手中索取不属于我的情感和权柄吗?难道我的贪婪和傲慢已经足以推动我走上一条愚妄至极的不归死路吗?” 【“我曾提供给他立于我身侧的机会,”你带着相当真诚的悲伤说。“我并不想取他性命。他本可以像你一样站在我身旁。但他拒绝了,何等遗憾。这份拒绝使他的死亡成为必然。那是我唯一的选择。我知道你理解我,父亲。你是一个完全理性之人。而我从你身上继承得来我的理性。可怜的圣吉列斯,处决是唯一合理的——”】 “哦,让他闭嘴吧,”荷鲁斯不安地低声耳语。 他的确做好了面对自己犯下大罪的准备,但这番恬不知耻、厚颜无耻的荒诞傻话,怎能从他的嘴里说出?他不仅背叛,还陷入疯癫?天哪,那个鬼东西什么时候去死?父亲什么时候能把他处决? 他不想——一万个不想,让他这番令人作呕的形象在帝皇面前出现哪怕一秒。 【+你杀了我的儿子。+】 “你念过这部分,”福格瑞姆说。 “我想,并非重复。”多恩说道。 【+为什么?+ 多么奇怪的问题。你父亲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问我为什么?”你说。“何谓为什么?” +为什么?+ “我认为你受到的打击太大了,父亲,”你温柔地说。“你这话问的没有道理。你在问什么?我为何要杀死天使?或者为什么我要提供——” +为什么?+】 “是我。”荷鲁斯说,脸色已比康拉德的肤色更加苍白。“他……指的是我……” 【哦,是的,你已明了。一如往昔。三十年,你学习祂的速记,学会阅读祂的难解评语。三十年,祂期待你填补空白,理解一句神秘话语中暗含的一切。三十年,你害怕解错。祂指的,是最根本意义上的“为什么”。】 “他懂了什么!”荷鲁斯将声音抑制在嗓子深处,这赋予他一层绝望的嘶哑,“他根本不明白!那个该死的天杀的畜生!” 【你将不得不杀死祂。你曾怀疑你可能不得不这么做。你以为如果事情当真抵达如此结局,你会难过。但你并不难过。一点也不。祂没有改变。或者,祂只是变得更糟,只是用那双无情的眼睛盯着你—— 不。不是你。 祂并没有盯着你。整段时间之内,祂从未看你一眼。自祂走进你的宫廷,祂每一句话都并非向你说出。就好像你根本就不在此地。】 “是的,太好了。不要看我,不要听他的胡话,父亲,杀死他,不要让他再伤害你,再伤害任何人……” 【祂的目光越过你,注视你身后的阴影。 它们就在那里。 你的父亲一直在和它们说话。看向他们。当祂说,“你杀了我的儿子”,这个老傻瓜指的不是圣吉列斯。祂一直在和它们谈论的是你。 祂认为你死了。死了。丢了。】 安格隆离开座位,抓住荷鲁斯的手。 “放松。”他低声说。 “不要再关照我。”荷鲁斯抬起头,语调渐渐回归常态,但依然低于平时的音高,“我已经得到远超我值得获取的关照。我现在只好奇,那个东西什么时候死。” 安格隆注视着荷鲁斯,随后,他放开手。“好。”他简短回答。 “这对你而言会是一个很不愉快的故事,荷鲁斯。”佩图拉博从书籍中抬起头,“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来吧。”影月苍狼说。 +++先到这里,反正哪天有空就再写点++ 第1章 在路上 福格瑞姆的紫袍扫过帝皇之傲号洁白的厅堂地面,他驻足在一张摆放有金丝花瓶的红木桌边。 这张桌面的原料在银河现有的纯自然非合成木料之中,拥有最为罕有的优秀质地。他的子嗣们在一次收获颇丰的征服后,为他献上过一些趋于完美的材料。 福格瑞姆将彻莫斯的尤里乌斯·凯索伦献上的红木选入了他的厅堂,凯索伦为此骄傲地扬起头,其他孩子则因此显得心情落寞。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通向完美的漫漫长路之中,必然存在人与人的竞争,迈过它,发现自己走得比别人更远,这是前进的过程中,最容易量化成果的方法。 他微微一笑,洁白手指拨了拨花瓶中新换的一束紫色与橙黄并存的烂漫鲜花,回头看向正无所事事地看着自己的一双铁手的费鲁斯·马努斯。 福格瑞姆记得,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是在一场独特的战斗中,获得了这双银光闪动的铁手——他徒手将一头拥有活金属皮肤的银龙野兽溺死在熔岩之中。当他放开死去的怪物,活的金属便永久包裹在他的手部皮肤外侧。 多么与那些古老的神话相仿,福格瑞姆心想,涂抹龙血者,从此刀枪不入。 “你在想什么?”福格瑞姆在费鲁斯身旁坐下。 费鲁斯抬起头:“计算返回泰拉所需的剩余时间。你呢?” “在想我真是失去了一个罕见的机会,”福格瑞姆回答,“没能和佩图拉博一样,将一连串的兄弟放在自己的旗舰上,共同迎接泰拉皇宫的欢迎。就算只有康拉德·科兹也好……虽然性格古怪,他毕竟也称得上一名不错的人,你认为呢?” “我认为在我们以当前速度返回的前提下,佩图拉博的机械之躯,与康拉德·科兹,没有可能比我们更早地抵达泰拉。准确而言,我难以理解他们将如何单舰跨越半个银河,返回太阳星域。” “佩图拉博是一个充满秘密的人。”福格瑞姆笑道,顺手将搭在长椅扶手上的巾毯重新整理整齐。 “我的子嗣中,那些还在他的军团里担任交换成员的,可从来没有提过,佩图拉博又在何时研究出了一个完美的机械身体!甚至连一丝迹象也没有。” 他放下叠好的方毯,单手装模作样地半遮半掩着他的嘴,看着费鲁斯:“而那些在我的军团里,交换过来的钢铁勇士们,还在无意中为我们确认了一件逸闻趣事。” “何事?”费鲁斯配合地回答。 “佩图拉博的导师很可能确有其人。”福格瑞姆小声说,即使整间大厅里只有他与费鲁斯两人,而帝皇之傲号的隔音板,显然还没有差劲到连原体的耳语都能泄露的地步。 “是吗?”费鲁斯回应。 “二十多年前,铁血号上绝对出现过那个导师的身影,当时钢铁勇士的战争铁匠们据说还不是现在的这一批战士……” “我不确定现在完整的我有没有选出他的三叉戟,”佩图拉博说,无视阴影里似有还无的隐藏者,与莫尔斯分别坐在颇具笑神信徒们风格的格纹杂色牌桌两旁。 他们乘坐这艘舰艇,是因为图丘查引擎还绑在舰尾。这件造成了二十年失散,以及后续诸多变故的亚空间引擎,必须被亲自护送。 “……我也不确定奥林匹亚现今的发展,以及泰拉当前‘那个’的修筑状况……” “网道。”阴影里传来一声阴沉的低吟,“我知道那个词,两位,为何要在我面前隐藏?这是否存在着真正意义上的价值?还是某种包含暗示和象征的隐喻?” 佩图拉博皱眉:“你为什么不出来和我们说话,康拉德?” “因为我恨这身衣服。”康拉德·科兹的情绪少见地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件而感到激动,“花衣格纹!简直是疯了……” “这是你的问题,康拉德,”莫尔斯睁开眼,从盖着一张厚厚剑猫毛皮的软椅中撑起上半身。 “是谁让自己的衣柜里被皮革制品塞满,以至于上了船才发现连一件正常衣服都找不到的?这些忙碌的花衣小灵族们能抽空给你裁一身干干净净的新袍子,已经够不容易了,为何还要不满呢?” 科兹用上一些生僻的灵族词,古老到佩图拉博和莫尔斯都不曾知晓。不过,这些词义并不难以猜测。 “我宁愿穿回皮衣,”他换回哥特语,“也不要穿这身衣服踏入泰拉皇宫。” 佩图拉博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莫尔斯:“他很麻烦。” 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一股撬动现实的波纹通过超空间的方式传抵目标。“出乎意料的麻烦,真的。”他说。 科兹抖了抖身上重新染色的纯黑长袍,终于离开阴影。“我向你致以郑重的感谢,莫尔斯。” “帝皇啊,”莫尔斯摇头,不再管康拉德·科兹。他又坐直了一些,以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敲了敲桌面,“你可以联系完整的伱了,佩图拉博。” “哦……”佩图拉博微微吃惊,稍作犹豫后,他点头:“来吧,依然是直接分享我们的记忆?” 莫尔斯的手做出在虚空之中掂量某件物品的动作:“按照信息的总质量来看,是的。我没有耐心逐秒梳理你都做了什么,你看完转述吧,如何?” 佩图拉博的电子充能核心闪烁着。“感谢你,莫尔斯。” “见鬼了,这个房间里有一个人满口感谢就够了!” “那我撤回我的感谢,”科兹说,抓起花衣剧团扔在这里的仿制荆棘花环,无聊地放在手指上转圈。 佩图拉博伸出手,莫尔斯将不可见之物抛给他,标志着双边联系信号的建立。 很快,即使在机械面孔的限制之下,佩图拉博的表情依然立即变得复杂起来。他沉浸在漫长的阅读与思考之中,怔愣的时间远超一名基因原体应有的反应时长。 莫尔斯双手交叠在桌面上,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即使是康拉德·科兹,也适时地保持了沉默。 不久之后,佩图拉博熄灭的机械眼中,莹莹光芒重新开始闪动。 “很……”他寻找着一个恰当的形容。 “还不错?”莫尔斯问。 “我们有二十万人。”佩图拉博说,在睁开眼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莫尔斯,“名现役军团战士,分为一百九十八支连队,共有十三名战争铁匠;依然没有设置三叉戟,我正在等候一场决定性的大型战役,令设置更高一层的指挥官这一抉择更具合理性,避免在现有的指挥体系中引发不必要的震动。” “在武器方面,我们根据现有的兰德掠袭者型号,开发出注重远程火力覆盖以及精密操控的改版兰德坦克,取消原型兰德的过顶履带,增添猎鹰飞弹的最大填装数量以及命中精准度,加强齐射能力,平均穿深为1500mm,另外,我同样加强了坦克的防护能力,但考虑到装甲的厚度,目前炮塔抗穿仅在1200mm左右,车体首上为900mm,阿坎·兰德认为,这种设计可以被命名为‘佩图拉博型兰德掠袭者’,我认为此类称呼华而不实,且并列设计者之名毫无必要,因此暂定名为‘兰德掠袭者四型’。” “另外,我们同样对当前小型巡洋舰的设计,以及风暴鹰炮艇机等不同战斗层次的军械,进行一系列基于原型的改进。例如正在投入使用的奥林匹亚型炮艇机,遵循一种滞空火力平台的特化方向,强化了连射能力和精准火力。” “而单兵装甲方面,目前我们正在研究新型的阿斯塔特装甲,强度高于动力甲,但保证步兵单位的灵活性。我倾向于将其命名为‘战术无畏装甲”,抑或‘终结者’,以精金作为骨架,陶钢作为镀层,配备单手重型武器,例如重型喷火、自动炮、肩载旋风导弹等。但在制造与实验的过程中,我们的原料并不充足,另由于战事所迫,迟迟未有足够专注于开发装甲的空闲……” 叙述至此,佩图拉博停止了他平淡有力的侃侃而谈,暂时看向康拉德·科兹,用目光表示他的尊重:“你曾提及,诺斯特拉莫地表之下埋藏着大量精金?奥林匹亚星团将提供最为客观的交易条件。我不会无故对一方抱有偏重,但我可以确保我能提供令你满意的条件,我的兄弟。” “嗯……”科兹俯下身,更近地打量坐在座椅上的佩图拉博。佩图拉博侧过头,坦然迎接康拉德·科兹的眼神。 “何事,康拉德?”佩图拉博问。 “你改变了。”科兹重新站直,绕过佩图拉博的背后,游荡至牌桌的另一边。 “如果你愿意具体谈一谈你的依据,我会为此感谢,”佩图拉博回答,“即使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观察细致一如既往,显然无人能够经历时间而毫无变化,但我并不认为我的改变触及了根本。” “我依然是佩图拉博,第四原体,钢铁勇士之主,至于奥林匹亚,它目前扩张为囊括有四大扇区的联合王国,并仍冠以‘奥林匹亚星团’之名。” 科兹比了个画圈的手势,顺手将灵族的演出花环扔回道具堆里。 “你搞得这里就像是一座演说大厅,佩图拉博。” “是吗?”佩图拉博问,重新把目光放回莫尔斯身上,他的话同时也是对莫尔斯说的,铁之主等待着他的评价。“我的演说大厅里可是很久没有出现黑袍人了,而现在这里甚至有两个。” 莫尔斯摆了摆手,复而用手掌挡住下半张脸。“听起来你对武器的研究倒是深入了许多。” “只是为了和平的准备。”佩图拉博立即解释,“我并非沉浸在战争之中,我本人也不是一件武器。” “你说了不少话,”莫尔斯揉了一下脸。“就像突然打开了一个开关。” “必要的介绍而已,”佩图拉博回答,“这是我二十年中成就的一部分。这不是短暂的一瞬。” “我听见了。”莫尔斯说。“我知道了,很好。” “好。”佩图拉博小幅度点头,“我希望你……能够知道它们。” “那么,我记住了。”莫尔斯清晰地说。 佩图拉博颔首,看着莫尔斯:“在军团事务方面,近期我们正在推进一系列的军团成员交流活动,福格瑞姆与我交换了一批子嗣,因为我发现我有一名连长简直像是生错了军团。他比他的大部分同袍都高上半头,容貌则更是不似我们之中的一员。另外,他阅读诗歌,真正地阅读,以及欣赏。” “这让我想起一个人。”莫尔斯说。 “战争铁匠比尔·佩兰?他依然在网道之中,活着。”他强调了后面半句,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实际上,他正守在我们目前所处的通道的另一极,维护网道内结合了艺术和精神象征的……一些作品。” “哦?”科兹来了兴趣。他敢保证那件东西不在他的预言之内。 “你会对它感到吃惊,我的兄弟。”佩图拉博的声音中包含着一种有力的许诺。 他接着说:“有些原体没有参与交换,比如安格隆,他花了太多时间协助网道的相关工作,并且没有马格努斯的分形能力。” “马格努斯则是一度如愿以偿,迫不及待地将几个子嗣送入黎曼·鲁斯的军团之中,意图刺探对方的灵能使用情况。” “一个月之内,那些子嗣便从蜜酒、狼皮和油腻的烤肉中逃回千尘之阳,而狼崽子们则因为多次无意扰乱图书馆秩序,以及对着他们的日常外交、阅读与书写任务发呆,而由一艘快艇加急驱逐送返太空野狼。” “我喜欢这个故事。”莫尔斯未被手掌遮挡的上半张脸中,双眼小幅度弯起。 “喜欢便好。”佩图拉博点头,“在修建各个星区的防卫要塞,以及兴修铁路、工业化农业、地方歌剧院等设施的过程之中,这二十年里,我仍有更多的故事可供分享……但现在,我有一个新的故事。” 他暂时从莫尔斯脸上移开视线,透过灵族飞艇弧形的窗面,望向他们所处的网道。这片空间全然雪白,时空在此失序。 “新建的实验性网道中,仅有寥寥数条足以投入使用,并且其稳定性不足以供给成建制的军队行进。安格隆正在着意增强它们的稳固程度。这一条便是……与原有网路体系接驳的新建道路。我想,你们马上就能看见那些标志。” “你的新的故事,与标志有关?”莫尔斯问。 “确切地说,与礼物有关。”佩图拉博回答,一点笑意在他机械的嘴角绽开。 “哦?”莫尔斯放弃用手掌挡住他面部的笑容。 他同样往窗外看。 一座塑像。在视线的边缘,他辨认出一座巨大的塑像。 一座不那么精致的塑像。边缘粗糙,材质稀奇,拼拼凑凑,充斥着对物理学的亵渎和违背。 同时,也是一座快活的雕像。动作夸张。布满涂鸦。形象生动又自由,不被任何人类的条律约束。 “你们放任绿皮在网道里弄了个什么出来?”莫尔斯好奇地问,从雕像的一些标志性特征里,隐隐得到了一个令他笑容扩大的答案。 “安格隆。”佩图拉博说。“不是罗格·多恩,不是我。当然也不是在学习上给了它们深深折磨的马格努斯。兽人最近正在为它们喜爱的‘好心’安格隆建造雕像,并且完全没有人劝得住。” 第2章 为了地黄 “好久不见,莫尔斯。”安格隆站在花衣灵族的扑克飞艇落下的舷梯侧面,张开双臂迎接正在走下梯子的莫尔斯。“佩图拉博突然告诉我,假如看见一艘涂的五颜六色的灵族飞艇,那就是你。唉,他的心告诉我,他想念你,尤其是一开始的那些年,和最近的两三天。他的情绪涌动令人难忘……” “我也在这里呢,安格隆。”机械佩图拉博咳嗽一声,打断了安格隆。 他那略带电子特性的声音从舱门内的阴影中传来。 随后,他半机械的身躯走出舱室,在舷梯上和安格隆琥珀般的温暖双眼对视。 “我没有注意到你!”安格隆惊讶地摇了摇头,“你……这一部分你的心声被另一种沉眠的呼声掩盖了,我不是要……” “一个碎片。”莫尔斯做出解释,站在弥漫着以乳白色为基底,泛着一层莹莹绿光的油雾之中,双脚落实踩在地面。 他并不遮掩自己的笑意,“扎胡拉什的噪音,却让我有幸听到了你的真实心声啊,佩图拉博。” “不,安格隆的话语里很有一些夸……” “你不是这样想的?”莫尔斯打趣道,回身,抬起头看着僵在舷梯上的佩图拉博,“别在这里站着了,你把康拉德卡在后面了。” 佩图拉博放弃辩解,默默认下这句话。 “伱最好不要因此骄傲,莫尔斯。”他沉声说,还是走下台阶,回头往舱门的阴影中看:“康拉德?” “……在。”康拉德·科兹在暗影中若隐若现,他一半的面容暴露在光明之中,配合其惨白的面孔与垂直的黑发,再加上那副阴沉的表情,倒是颇有些对友善的欠缺。 他迈出一步,一身重新染色的宽松黑袍盖住他依然穿着的一双皮靴。 “你是谁?”他盯着安格隆问,神色古怪。 “我是安格隆,”安格隆回答,“第十二军团吞世者的基因原体,来自努凯里亚。我想你就是佩图拉博所说的康拉德·科兹?很高兴与你见面,兄弟。” “你是安格隆?”科兹咕哝着,就像嘴里塞进了某种令他万分牙酸的过期水果,连话语也化作一阵低哑的嘶嘶。“好吧,你是安格隆。你的军队呢?变成……” 他看向由帝皇指导的帝国自制网道那泛着一层异样光芒的墙壁,和粗糙的表面曲折,牙酸的表情渐渐加深。 “……变成绿皮兽人了?所以他们叫吞世者,因为他们走到哪吃到哪?” “不,我的军团还是由阿斯塔特战士组成的。”安格隆好脾气地解释,他感受不到康拉德·科兹心中有什么恶意,反而是震惊的含量有些超标。 也许误解一个基因原体军旗麾下的军队皆是异形,对这名新回归的兄弟而言,有些过于不可思议了? “我没有看见他们。”科兹漆黑的双眼扫过安格隆的头顶,他获得的结果让他面上有些丧气,但他的步伐倒是变得轻快,踩着合脚的柔韧皮靴,从舷梯上如一阵黑云般飘下。“他们不会问自己的将领身在何方?” 安格隆大笑两声,神情欢畅,“这要追溯到我此生所做的最正确的抉择之一,我将军团长之责交于卡恩之手了!我本就不擅长管制军务,何不授权给有才能的可信之人?” “你说得对。”康拉德·科兹面部的表情舒展开来,也许是倒映着明亮背景的缘故,又或者是从中突然获得了某种启发,他的双眼瞳仁周围微微发亮,“你说的对,安格隆。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安格隆虽不明所以,但科兹心中的愉快倒是真实不虚。 他点点头,向网道的另一端指去,同时迈开阔步,其对这段路途的熟稔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这是返回泰拉的路,这一段距离,我们步行就好。佩图拉博,莫尔斯,我想那个佩图拉博正在玄奇之城——那个网道节点城等待。至少我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监督工程。” “稍等,”莫尔斯飘起来,“好了,你们就尽管大步走吧。” “但这些塑像是什么?”康拉德·科兹看了一眼,又挪开视线。 久居继承有古灵族华美遗风的宫宇尖塔之内,他对这些粗糙塑像的设计堪称不敢恭维,如果换他来此,他宁愿以绿皮的骨骼垒成嘎吱作响的骸骨小径,以便在行走的过程中,为枯燥且一成不变的网道之旅增添些许可堪入耳的趣味。 “我拦不住它们,”安格隆短暂地摊开手,然后继续让双手在体侧自然大方地晃动。 他腰间鲜红的凯旋之绳依然鲜艳,此时此刻却似乎不再代表苦痛的伤疤,而是一种对过往的装饰、点缀与记载。绳结,这确实是人类灵智诞生之初,最古老的书写记忆方式之一。 “它们就一定要为我建造这些塑像,每次干完活儿,就来这附近拜一拜,先礼赞金色大只佬,然后颂咏斧头大只佬……我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你,”他看向佩图拉博,双眉下沉,面色无奈,咧嘴笑了一笑,“那一个你说过,这也算一件礼物,看来我只好接下了。” “你何时把礼物变得如此古怪了?”莫尔斯拍了拍身旁佩图拉博的肩膀。 “考虑到你说出了我的心声,”佩图拉博回答,看向红砂之主,“我似乎也获得了说明你是如何在异形堆中和这群生物共享快乐的权利,安格隆。” “一个战士,挥舞巨斧的勇者,力当万敌的将军,红砂上的主宰,业余时间却常常跑来此地,引导绿皮加速工作,时不时大肆武斗与绿皮堆比试,同时偷闲沉浸在欢欣鼓舞的精神气氛和情绪浪潮之中,我几乎难以找到一个比你更加异端的基因原体——” “而有些人一开始得知要率领绿皮进行建设,还在网道之外推三阻四,百般忧虑,就连罗格·多恩都是一口应下。是谁前后形成如此反差?” 安格隆咧开的嘴就不曾合拢,“好吧,兄弟,你一定要说我就是最异端的人,我又有什么方法阻止你?” “我才是最异端的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突然说。 “为什么这样说?”安格隆转过头,“尽管我对你并不熟悉,但你不必妄自菲薄,康拉德·科兹。这是佩图拉博与我的相互调侃而已。” “不,我仅仅是在客观陈述一件不为人知的事实,我的兄弟,”康拉德将尾音拉长,如细丝般在网道空旷的环境中回荡。 在这片空空荡荡的超现实空间中,他的话语听起来像一根纤细的蛛丝,微小噪音被广大的空白抹除抵消,只留下最纯粹的情绪体验,即一种近乎于愉悦的事物。 “我真不明白你们在比较什么,年轻人们,”莫尔斯说,“帝皇的光环啊,我明明是离开了二十年,而不是一脚踩进了回溯至二十年前的时空之中。” 他们继续前进,让至今不知真名的笑神信徒剧团长在后方拖着图丘查引擎慢慢跟随,直到空旷的环境中渐渐传来一阵嘈杂的噪音,就像是有千百个生命在同一处大呼小叫,吱哇乱吼,同时噼里啪啦处处出错地移动着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 康拉德·科兹的面部绷紧,脚步微微放缓,又强打精神重新跟上。 他已经闻到一股令人不是那么舒适的气味——或许这也是他对肮脏环境过于敏感的体现。 很快,第一抹绿色出现在视线的边缘。这是一个象征性的预兆,在网道独特的空间变换之中,没过几步,绿皮兽人已经近在咫尺。 这群吵吵嚷嚷的、块头大小不一的生物,粗笨的身体上挂着一些要么红要么黄,或者黑黄相间的破烂马甲,头上歪歪斜斜地顶着因为各自体型差异,在流水线生产中不可能满足订制要求,导致要么大到挡了眼睛,要么小到像个小瓶盖一样的硬顶帽子,在道路中忙忙碌碌。 大个头的绿皮工头耀武扬威,指挥着建筑小子们满地乱跑,一路上,各种各样的碎渣滓和似乎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混乱染料涂得遍地都是。 “快点儿,你小子,赶紧的给俺们把这块方了吧唧的石头塞进缝缝里头去,俺知道这指定好使,能堵上,让你丫的偷懒,等下斧头大哥waaaagh回来了……”它一口能够充分证明马格努斯教育之失败的地包天式低哥特语,对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子可劲儿使唤。 “我来了。”安格隆说。 “为了地黄!”大个儿绿皮猛地转过身,突然想到什么,往回一转,悄悄吐掉嘴里嚼吧嚼吧的弹性史谷戈,然后转回来,“安格隆老大!” “谁允许你在这儿嚼史谷戈的?不知道要……” “是是是,老大,俺们这就抽个小子十一抽杀去,下不为例,俺明白嘞!” “回来!”安格隆喊住他,“你和我耍什么聪明劲儿?这次就算了,告诉我这里轮值的红穗老大呢?” “不晓得嘞,刚见着他往回走去了,可能是那个什么,什么……什么?”绿皮想了半天那个人类词儿怎么嘀咕,愣是没憋出来。 “换班?”安格隆问,“那么,我们在此等待。现行条例中,从外部进入界限之内的区域,需要禁军的通行许可。你……你干嘛呢?” “这仨人谁啊?”绿皮包工头暗戳戳地靠近了康拉德·科兹,“斧头老大,这大个头身上怎么一股子那个啥的味儿,怎么说来着,那个尖尖的,耳……” “让开,”科兹眉头紧蹙,屏气伸爪,步步后退,本就过大的幽邃黑眼进一步瞪大,愤怒地盯着绿皮。 这副表情放在科摩罗,足以令任何一名熟知血侯之名的灵族如坠幽都之底,若是在诺斯特拉莫,旧有贵族与黑帮可能已经开始下跪询问,今日要上交几分骨头作为税额。 但绿皮包工头只是伸出他脏兮兮的大手,放在这辈子没洗过的头顶使劲儿挠了挠,“你逃啥啊,俺又不碰你,斧头老大可得不乐意,不对,你谁啊?还有这个黑色小虾米,我闻闻,好像有点儿熟悉……” “回到队列中,哇卡啦·大大头。”一道冷静的声音透过金盔传来。 鹰盔嗡鸣,红袍披身,一名禁军大步抵达,头顶红穗如血流动。他甫一出现,绿皮就一改安格隆现身时的活力,蔫了吧唧,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专心干活去了。 莫尔斯能感受到,在金盔之后,这名禁军正审视着陌生的康拉德·科兹,而即使不看盔甲上的纹样特色,他给人的感觉也足够熟悉。 “康斯坦丁·瓦尔多。”莫尔斯说,嘴角牵起一抹仪式性的假笑,“真高兴重新见到你。” 他想到前些日子,在火铸号外的宇宙之中,帝皇曾对他说,康斯坦丁·瓦尔多也是计划的关键。 一名禁军,即使是禁军统领,万夫之首,又为何能担当此名? “莫尔斯。”瓦尔多说,转动头盔,金面直视黑袍之人。“你缺席了。” “曾经。记得改换时态,统领。”莫尔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来检查那台机器?” 瓦尔多微微点头,幅度小到头顶红缨几乎纹丝不动。 “引擎将置于空心山脉之底。吾主已为其设下束缚之所,”他看向跟随在几人之后的灵族飞艇,“此物不得靠近泰拉皇宫。” 莫尔斯掌心符文涌动,他打了一个响指,图丘查随即脱离飞艇尾端,一根似有还无的牵线绕在他腕部,如风筝长线般牵引在后。 “佩图拉博呢?”莫尔斯问,“我听说他在玄奇之城,不去找他?” “不必。”瓦尔多回答,“与我同返皇宫,第四子已在厅堂之中静候。安格隆,管好此地的施工戒律,勿忘规则。” “如此严肃,”康拉德·科兹低沉一哼,“康斯坦丁·瓦尔多。又是对我的兄弟大呼小叫,嗯?” 瓦尔多不做回应,仿若未闻。 “走。”他说。 第3章 见面 “虽然康斯坦丁·瓦尔多性格不佳,”莫尔斯确保自己的话能被走在前方的禁军统领听见,“但泰拉皇宫的变化确实十足地超出想象,为了不在殿堂与殿堂的高墙之间陷入永恒的迷路和异常的徘徊,我们的确需要一个领路的人——” “是的,佩图拉博,我知道你现在的机械脑子里有皇宫地图,但我只是想合理地把开头那句话说给瓦尔多听。” 佩图拉博闭上嘴。 他胸口发亮的绿光微微闪烁,主动变得暗淡,就好像即使是无意识的无机质之物,也会在帝皇遍布于皇宫金宇楼阁的辉煌光明中退避三舍。 “你是对的,莫尔斯,他甚至不曾与我介绍过他自己。” 康拉德·科兹极少以这般直白的形式,直截了当地表明他对某件事的看法,或者说,赞许。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禁军统领做出些许不同的反馈,而非表现得如同一台精密的金色器械。 实际上,假如将机械佩图拉博和康斯坦丁·瓦尔多放在一处,或许前者还要尤其与人类相近一些。 瓦尔多手捧金盔,对后方传来的念叨充耳不闻。他要么是认为加入闲谈毫无必要,要么是单纯对这次差事心中小有意见。 或者他当真是一台帝皇亲手打造的完美机器? 不,基因原体的诞生已经说明,至少在创造纯粹的工具这一方面,帝皇并不那么成功。 “我想他不曾改变,康拉德。”莫尔斯评价道,将语气中暗含的耍弄转化为客观的冷淡。 “从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存在开始——那是何时?三十年前,我们在阿斯塔特塔之外,遥望白色大理石的高塔,并肩讨论帝皇是如何缔造了万夫之团,用以保护他脆弱不堪又过于庞大的梦想。” 他对着禁军之首说:“所以你还是那个康斯坦丁·瓦尔多。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何意?”瓦尔多终于开口。“缘何提及此事?” “一些感叹而已,帝皇的坚盾。”莫尔斯回答,抬起右手,用手指与手指间的空隙,去衡量皇宫中两座金色尖塔的间隔距离。 “皇宫也是一样。更加丰富、更加辉煌,尖塔与尖塔之间的平均间距缩小,旧有廊柱被替换成绘满更多浮雕的皇室立柱……但它并没有真正改变,只需看一眼大殿的金顶,就知道这仍是全人类的太阳的起居之所。” “其实那是多恩修……” “别急,我正要问你怎么把修缮皇宫的差事拱手让人。”莫尔斯说,“而你,宰相,你的形貌同样纹丝未变,待我好奇那么一分半秒,你是衣柜中一共有三百六十件灰袍,还是灵能帮助你保持了六千年的服装清洁?” “好问题,工匠。”马卡多拄着那根长杖走来,向康斯坦丁微微点头,禁军统领回以颔首,此次引路之职责已尽,却没有即刻离去,而是仍然侧立在旁,守候左右。 看来方才的无效废话,还是某种程度上在康斯坦丁·瓦尔多心中激起了些许涟漪与波澜。 “我亦有问题一则,莫尔斯。”马卡多悠然地说,“伱我皆知你的服饰为超物质现实的萤火聚合而成,那么这是否说明,你数万年来都不曾浣洗衣衫?” “这番辩论开始变得毫无意义。” 马卡多的笑意潜藏在他皮肤的皱褶之间,“你不能这样枉顾你自己点起的口头硝烟。”他随口评论,转向康拉德,眼带探究:“他的第八个孩子,他与我提过你,一名独特的远见者。” 康斯坦丁·瓦尔多在马卡多提及关于子嗣的词汇后转头离去,想必是终于决定继续投身于忙碌的禁军工作之中——不管他到底在忙什么。 科兹似是想了一会儿,黑眼之中略有闪动。 “马卡多,我与他在伊布森蛮荒世界相遇,”他低而柔地说,哥特语在他口中变得嘶哑却悦耳,像一层黑纱薄雾,起伏朦胧,“他……显得公正。” “是他的作风。”马卡多说,紧接着叹了一口气。 “我还未曾说出我的名字,康拉德。”马卡多继续说,“也许这段话在你眼中显得傲慢而无用,但还请谨慎使用预言,勿要迷信于它,古往今来,误于远视,耽于先见者,绝非一手便可盘点清算之数。” 随后,马卡多就不明所以地看着科兹突然陷入无从抑制的大笑之中,他的举动甚至让刚刚远离的康斯坦丁·瓦尔多,又从侧门的阴影中探出一穗红缨。 “这是……”马卡多困惑地以眼神向机械佩图拉博求援。 很显然,在这失去的二十年间,佩图拉博已在帝皇身边证明了他的可靠性,并且通过对比,在通常的普通事项上,这份可靠绝对比莫尔斯的那张嘴要更值得信赖。 “不,无妨,宰相。”科兹倏然收住狂笑,面容瞬息转冷,“预言,预言……” 他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轻微的气音,语调中点滴嘲弄渗漏而出。“不要担忧它,宰相。除了跟随方舟慌不择路四散逃亡的那一批灵族,还有谁在意它呢?” 马卡多点头,手掌在权杖表面握了一握:“他在大厅内等待你,康拉德。” “对于你们,”马卡多看向机械佩图拉博与莫尔斯的方位,“我想他来了。” 莫尔斯回身,看见那名巨人。 在更为超然的感官范围之内,他其实知道,在康拉德·科兹的笑声中,身后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就已经靠近了他们,并停在后方不远处。 但他此刻才转身。 巨人的身量似乎又有增加,又或者这是他身披厚实装甲的缘故。那身莫尔斯从未见过的厚重甲胄在阳光下显得耀眼,层层铁甲的边缘被皇宫之内的金光映照得熠熠生辉。 数根型号绝对已经经历数轮升级的漆黑线缆数量增多,单根则更为细长,无形地与黑发相互交融,与铠甲的数据系统直接连接,又好似径直垂落在盔甲护颈之内。 而他的脸孔,则说明即使是基因原体,也不会历经岁月而毫无更改。那张轮廓明显的脸庞上增添了一些极其细小的战斗印记,划在左颊,穿过右眉,勾在下颌。 每一道凡人肉眼之中细碎而不可能察觉,只有同为原体或善用灵能感知者才能发觉的伤痕,都象征着一场艰苦的战役,不论是火力交锋,还是在其他如研发兵器等场合的另一种战场上。 佩图拉博低下头,隔着一段距离,迎接了莫尔斯的目光。 然后他蹲下。 “好久不见。”他说。 “哦……你好。”莫尔斯说,又莫名其妙地补上一句:“你穿着这身盔甲还能蹲下吗?” 他很快住嘴,双眉拧了一拧,“不,就当我没说刚才那句话,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稍稍改换蹲姿,让他在这身重甲之中的下蹲变得更加顺利,也更加靠近莫尔斯所在的高度。 “我听见了。”巨人说,“但我也可以当成没有听见,莫尔斯。” 他似乎被自己口中最后念出的那个名字小小地噎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那双眼睛仍然是莫尔斯所熟悉的冰川浅蓝,令人回忆起奥林匹亚的那座雪山。 “那就好。”莫尔斯绷住他的表情,“你倒是变化不小,佩图拉博。” “别人的评论都是没有变化,为何到我身上就不同了?”佩图拉博问。 “感觉,一种感觉。”莫尔斯回答,“我是无法用语言描述,这……总而言之就是不太一样,我是说……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叹出,用力拍了一下佩图拉博覆甲的手臂。 “好久不见。我们倒也不用在帝皇他大门口聊这些,对吧?” 佩图拉博露出一丝微笑,不夸张,也不克制,就是那样一抹平淡而真诚的笑容,停留在那儿,就在他那张少见笑意的脸上。 “好。”佩图拉博重新站直,打量了一眼另一个自己,他们相互点头,尽管这对于同一个人而言并不比照镜子更有意义。 又或者,这是对某种肯定与满意的双重增强表现。 “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说——着重甲的那个,以钢铁覆盖的血肉之躯,向科兹伸出一只手。“我希望你能接受并非机械的我。” “俏皮话。”科兹低声说道,复而放大声音,“你们是一个人,尽管你们差了二十年,这就是你想向我和莫尔斯证明的?不,这难道需要证明吗?” 他短暂地握了一下佩图拉博的手掌,对旁边躲在权杖背后笑着的马卡多相当随便地摆了摆手,“带我去见他,宰相。悠久之王那真实的万丈光辉,还不至于让一只生于黑暗的阴影蝙蝠闪得双目失明。” 他刺耳地笑了两声,“但继续留在这儿,就不一定了。” “他什么意思?”莫尔斯对着闭合的厅堂门扉说,“他又在讽刺谁?” “我不知道。”两个佩图拉博完全同步地用略带差别的声音说,机械之声对人声的仿造毫无瑕疵,反而是完整的佩图拉博声音里稍稍有些低沉的噪音。 “不,你们……挑一个躯壳说话就好。”莫尔斯刻意露出一个不适应的表情。 “谁的?”两个佩图拉博说。 “哦,你自己协调去吧!”莫尔斯摇头,“我为什么要管这个?” 他举起右手,手腕上悬挂的金色符文细索颤动着从空气中显形,每一个符文都如有灵性,富有节律地闪动着。 “我不想再牵着这东西了,泰拉皇宫的灵能环境让它很有些苏醒的迹象。你父亲要把它放在哪个金库格子里?” “空心山脉的边缘。”机械佩图拉博说,“与那条通路的人工入口相对较远。那里的空间环境极其不稳定,其中可能出现任何意外。” “任何意外?” 莫尔斯摇头,熟练地飘起,跟上佩图拉博们的步伐,也终止了两人刻意放慢脚步的等待。 “说真的,我今日才反应过来,真亏帝皇敢于将那个重要入口直接设置在王座世界。他就不能在月球慢慢研究,出事大不了把月亮炸了再做一个。” 他甩了甩手,将咒言锁链重新甩回不可见的以太界域之内,捆住图丘查引擎,令这件危险与重要性并存的事物,以物质世界不可理解的形式前进。 “事已至此。”机械佩图拉博说,“研究已经开始,投入的资源不可收回。或许将通路设立于此,也有便于调控与管理之意。” “好吧,换一个人说话吧,你们俩……你,佩图拉博。”莫尔斯说,“就不能让我多听两句我比较陌生的那个声音?” “好。”穿甲的佩图拉博点头,“对了,那对半成品……” “帮你保存着呢。你什么时候把它弄完然后送给科兹?有名字吗?” “经帝皇赐福的材料,虽在品质上更升一阶,材料性质却的确又有变化。再借用伏尔甘的锻炉,我只能造出一双浪费材料的次品,我需将其带入我的锻炉之内,重新测定特性,并使用我本人的工具进行打造。” 佩图拉博回答道,每一个字都说得如此自然,就像他不愿意浪费哪怕一分钟,在令人恼火的重逢时特有的尴尬与纠结之中。 “而名字,某种意义上,我开始相信康拉德·科兹是一名取名的大师。所以,就交给他自己吧。” “夜鬼,血侯,赎罪债,洗罪……”莫尔斯朗朗念道,“如此多的生造词,可能只有十来岁的小孩才会如此起名。” “如果他早早看过许多预言,那么他的大脑之中创造出这些单词时,确实是十余岁。”佩图拉博说。 “你出了什么问题?不要像罗格·多恩一样纠正我。” “这可不是像罗格·多恩,这是你在别人话语中暴露的问题里挑挑拣拣的方式。” 莫尔斯不可思议地瞪着佩图拉博:“帝皇的黄金大椅子在上啊,我发誓你绝对变了,你和绿皮兽人混在一起太久了?吃他们的史谷戈了?” 佩图拉博耸了耸肩。只有在活动头颈附近时,才能明显看出他头上的管线并非黑发,“如果你真的好奇,放好引擎后,我们可以聊一聊。” “当然要聊,难道你还想一句话不说?”莫尔斯冷声说,尽量确保他的声音和平常大差不差,“你可以走快些,我可不想一直在这里飘。” 第4章 瞬间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佩图拉博想。 他坐在办公桌后方,桌面上十余台相互关联的沉思者的屏幕静静地闪着光,文件与数据经过细长的缆线,在他的大脑与机械之间迅速交换。 在这些闪烁的字符与数字的洪流之中,世界的模式被拆解重构,人为认知的现实经过理论的再次定义,以经过二次梳理与汇总的形式,呈现在基因原体面前。 接着,一段记忆的碎片找上他,画面、声音与感情,都来自于一个更年轻的自我。 疯狂的飞旋光斑和呼啸的狂风,在破碎的现实与亚空间之间纠缠不休,莫尔斯失去形体,变成飘荡的漆黑布料。他们的坠落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交替的界域带来了一段意料之外的分别。 这是最开始的那个瞬间。佩图拉博想。一个重要的瞬间。 而在他的眼前——一个更加现实,更加专注于当下的眼前,他的工程连第一连长正在汇报每周的工作。 凯多莫·弗里克斯,在网道重编的工程队列中,这名向往奥林匹亚的泰拉裔子嗣,是第一批抵达网道的队伍中,不算太多的活下来的钢铁勇士之一。 当这项宏大工程的进展日渐深入,网道的勘探与开拓工作杀死的战士数量,开始超出佩图拉博的预期;而他们的死亡与失踪,甚至更多存在于一个意料之外、无法挽回的短暂刹那之内。 一扇破损的网道门带来的维度风暴,就足以带来一整段不受控制的空间坍塌,一个完整的个体,眨眼之内可能就已分解并传送至一千个失落的碎片内。 这并不令人愉快。 每一名前程远大的战士从光辉灿烂的银河之中,被抽调进入永无休止的网道工程之内,就相当于经历了一到两次的死亡——社会名义上的第一次,以及可能存在的,生理意义上的第二次。 因此,当一些传言被吹向远征大军之内时,佩图拉博从不否认,他亲手导致了他子嗣的牺牲。 “……这即是本周的成果,与下一周需要解决的问题,父亲。”弗里克斯说,他的头盔被他抱在腰部装甲附近,在他的微表情中,佩图拉博意识到,这名战士看出了他方才那一刻的走神。 “我记得你很向往奥林匹亚。”佩图拉博说。 弗里克斯短暂地愣了一下,原本沉稳的神色绷紧了。“是的。”战士诚实地回答。“您想念那里吗,父亲?” “有一些。”佩图拉博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我并不总是有时间回去,好在奥林匹亚女王的讯息始终活在我的数据流中。也许我应该允许你们拜访奥林匹亚,过后再将你们带入这乳白的路网之内。” 弗里克斯敬了一礼,“感谢您,父亲。但我对现在的工作与生活深感满足。如果您有任何困扰,我也很愿意为您分担忧虑。” “那就帮我看着安格隆,让他不要把酒带进绿皮堆里,没有酒精也不行,芬里斯蜜酒更不行。” “是,大人。”弗里克斯准备离开。 “等一下,凯多莫。”佩图拉博向座椅上靠去,双手叠在腿上,“马格努斯提过,他麾下的黑鸦学派新的首席名额已经定下。你觉得会是谁?” “阿扎克。”弗里克斯立刻说,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浮现微笑,“我会将对他的祝福,留到工程结束的那一天。” “嗯,去吧。”佩图拉博说。不可否认,他喜欢别人以笃定的态度,提及伟业功成的未来。 ……接着回忆来了。又一些瞬间接踵而至,蜂拥而来。 黑色的雨,昏暗的垂死恒星,高空上照亮科摩罗的炮火,以及被他反手摔在地上的康拉德·科兹。那个傲慢又惊慌的兄弟,他盯着他。而莫尔斯在伊尔梅亚恒星的控制尖塔之下,为未来的纷争打响第一颗子弹。 他拥有着这些瞬间,但他拥有更多别的。那是一些并不知道莫尔斯还需多少年才能回来的瞬间。 这些瞬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以度过。 他有帝皇的指引,兄弟的陪伴,子嗣的并肩作战。失去莫尔斯制造的第二躯壳,他需自行寻找方式抽出时间,推进远征,建设网道,以及返回奥林匹亚,做那些星团之主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而莫尔斯早就说过。 假如有事发生,让他们分离。他要准备好。 话语顺着飘落的雪花,在风中回荡,吹在他耳畔。 他珍惜着它,因此,佩图拉博为自己找到了许多事去做。 他向左边看,拉过一份文件。这是罗伯特·基里曼送来的邀请,询问他是否要去奥特拉玛参观几个刚刚收回的铸造世界,以及,当然,去看一看他有什么可以带走的,以及可以为罗伯特增添的。 这不是他现在需要的文件。 假如罗伯特的文件能再早一个月送来,他肯定要去看一看机械教又玩出了哪些堆在仓库里实在过于浪费的机械单元。但他现在没有这份空闲。 他将格式熟悉的文件叠好,放到桌面上绘制着金鹰和颅骨图案的方匣中,然后起身,在身后的档案柜中,逐次寻找着他需要的那一格。 又一个瞬间里,血雨凝聚成浓稠的油漆,漆面滚过档案柜的表面,像洪流与瀑布,像流血的太阳,坠入脚下的黑暗之城。每一块从科摩罗高层坠落的石头,都将在无数英里之下的科摩罗底层激起无尽的冲击力。 就在高空之上,他与瓦史托尔在烈日烧尽的残灰中对战。 莫尔斯就在他身后,看着他,为他维持一张供他战斗的凌空平台。 他指尖如同染着幽都的血。而他的脚仿佛在一张灿金的符文之网中晃动,这张网撑住了他的重量,在整场战斗中不曾破损,不曾动摇。 佩图拉博甩了一下手指,瞬息的回忆如潮汐落去,极少量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铁灰色的档案柜在皇宫的金色光线中微微发亮。 既然工匠回来了,那就……不用再想。 他找到正确的档案柜,通过基因检测验证身份,从柜中取出他真正需要的那一张微微发黄的信函。 佩图拉博小心地揭开实际上从未封死的火漆,打开信函,阅读着纸面上的奥林匹亚通用语言乌尔腓尼基语,提笔在末尾添置一个新的日期,再重新叠好,融化红蜡,将书信真正地封死。 这个小玩意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也不枉昔日的准备。 “所以,是的。我们当时的说辞,无意中对未来,或相比现在而言的过去,进行了一定的……预示。” 佩图拉博平静地说,在他身后,两扇沉重的精金门在轻微的嘶嘶声中,严丝合缝地紧密闭合。 一串与莫尔斯的咒言形成区别的帝国宰相的魔纹,帝皇特有的灿金冰冷灵能,以及出自马格努斯之手的咒言封印,在门扉表面,与精工巧匠倾心设计而成的骷髅花纹图样暗合的纹阵相互交融,编织出五芒星形状的紧密网络,彻底钉死了图丘查引擎周围的空间。 三种光芒依次浮现闪动,在颤抖中显得脆弱,然而,倘若深入以太视域对其进行观测,就会发现这种颤颤巍巍的孱弱,实际上不是符文本身的易碎性,是现实空间在承载如此磅礴能量时,对这三重的符文做出的难以承受的反馈。 莫尔斯伸手触碰门上的封印,马格努斯的力量为他让步,魔纹的光芒柔和地阻隔着他的靠近,而帝皇的冷酷光芒,则近乎将构成他手指的虚空能量,分解回原始的符文。 他收回手,修好自己的中指,然后向后靠在通道潮湿滴水的岩窟墙壁上。 “多少人?”莫尔斯问。 “三万名战士。”佩图拉博回答,“分为三十支工程连,由三名战争铁匠带领。这是一场无形中的战争,我为他们沿用了战争铁匠的称号。” 莫尔斯等待他说完,他的表情沉浸在岩洞为他投下的柔和阴影中,但光影的变化无法阻挡一名基因原体的判断能力。 “我问的不是还有多少人活着。”莫尔斯说。 “两万零六十一人。”佩图拉博说,感受到自己的胸膛在呼吸中起伏,而这份起伏被隐藏在厚重的铁甲之下,“本来不该有这样多,但一座重要的节点城爆发过一次严重的虚空护盾破裂。” “去亚空间寻找过吗?” “马格努斯去了一趟,我想他已经尽了他的最大努力。” 莫尔斯沉默了一段时间,“接近总数的十分之一。”他说。“这就是你为何下意识地告诉我,我无意中询问的那名战争铁匠还活着。” 佩图拉博抬起头,在滴水岩洞幽暗的隧道上方,覆盖着数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泰拉皇宫,在灰暗的天空之下,持之以恒地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辉。 星炬之光,泰拉之光,帝皇之光。 “我没有留记录名册。”佩图拉博说,“好在帝皇创造我时,允许我的大脑记下足够多字节的数据。” 莫尔斯低下头。考虑到身高因素,当他这样做时,即使是基因原体,也无法透过实际物体的阻隔,再看见莫尔斯的脸。 “我不想让事情变得太过沉重,佩图拉博。”莫尔斯说,“我也不想做出太多显得过于多愁善感的古怪行为。但有些话题不能被埋在泥土之中,等待它如同碰运气一般地在某天某日被某人意外翻出。很多年以前,我们就这样坦言过。” “而今日,你早已不再是一个小孩,抑或一个不成熟的个体,所以我会更加直接地说明一些……我的想法,但只说一次。” “好。”佩图拉博沉声回答。 “在我的眼中,二十年只能算作一个瞬间,就算我完整地在现实宇宙度过了这段时间,我也会给出相同的评价,何况我甚至连这一个瞬间都没有得到。” “不过我知道,在你的视野里,在一个以人类的身份和时间观念成长成熟的个体眼中,二十年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无数个分秒,乃至日,月,年,以及十年。尽管我无法体会到它。” “但有一种东西的确在你我二人之间共通,并且伱早已将它意外地传递给我。” 莫尔斯抬起头,他依然没有多少表情,或许他此时没有心思,去模仿额外的情绪。 “情绪。”他说,“亚空间的汪洋是有情之灵的倒影,情绪正是意识和记忆的基础之一。因此,即使我不去刻意解开记忆的密码,将这些具体的瞬间一个一个地阅读过去,我也能感受到包裹在这些内容之外,构成这段信息的本质情绪,到底由哪些情感构成。它从未这样鲜明而厚重。” “是吗?”佩图拉博如此回答,紧接着却又有些哑然。“是。”他默默承认。 这让他感受到自己再次地缩小了,年岁减去了,变回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孩子。不过,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莫尔斯并不是在逼迫他回答,他只是在等待他的答案。 莫尔斯点了点头,“所以,虽然这听起来挺自以为是的——我实在不觉得我在我的这一方面做错了什么,但我觉得按照常理,我最好对你说一个单词。对不起。” “你认为这个单词怎么样?”他问。 “这……”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感受着气流卷过牙齿,掠过鼻尖的那一阵温热微风。“不是你的错误。” 莫尔斯夸张地松了口气,耸耸肩膀,摊开叠在胸前的双手。 “我就说嘛,这可不是我的错。好了,我受够这种时刻了,我猜帝皇那边和康拉德·科兹聊得差不多了,除非他们忽然想到要依靠帝皇的金光来一场秉烛夜谈。等会儿我也得去找他。” “还有,”佩图拉博说。“欢迎回来。” 莫尔斯捏了一下自己双眼之间的那段鼻梁,“好吧,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尽管我和你就没分开过。见鬼。” 他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旁边的机械佩图拉博的腿。 “我们出去?”莫尔斯问。 “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佩图拉博说,从盔甲中取出一封信纸至少生产于十年之前,火漆却充其量封上不过几小时的信函。 “这是什么?” “你提过的。”佩图拉博俯下身,将邀请函递给伸出手的莫尔斯,“你说过你想看奥林匹亚运动会。所以……我想我建造的那座运动场,一直以来被当做临时露天戏剧大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第5章 文明 “也许我真的应该当时和你说点有用的想法,或者念头,这样你就不至于用上这么长时间,去准备一场实在很难看出有何用途的……奥林匹亚运动会,而是造点别的什么。” 莫尔斯说,手里拿着一颗苹果,或者说看起来足够像苹果的东西,将它抛上抛下。 他不确定帝皇或者机械神教是从哪个基因库里翻出了苹果树的基因螺旋,但当他看见皇宫里用金丝围栏和珍贵的上好白石,在一棵精心培育、小心维护的苹果树下,以华美、严肃而精细的雕刻笔法,用高哥特语将其标记为“马勒斯·米尔,来自古老旧地”时,莫尔斯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用灵能反手从树上抽下三颗珍贵到难以衡量的古泰拉苹果,一颗给自己,两颗给两个佩图拉博。 为了避免食物残渣从下巴和脖子的金属骨骼中间掉出,机械佩图拉博把它的那一颗给了完整的佩图拉博。后者则四下张望,寻找着任何除了莫尔斯的衣服之外,能用来擦干净苹果表面灰尘和雨渍的东西。 “我并非闲而无事,莫尔斯。”佩图拉博回答。“将它当做我在工作之余的余兴节目吧,至少在追溯古泰拉的文化这一无害课题上,马格努斯还称得上一名令人喜爱的队友。” “是的,你的正经成就再来一千零一夜亦说不完,我不介意你将你的故事记录作一本图册或一段录音集,待我每晚听上一段来消磨时间。” “你真的需要吗?” “不,多谢。我偏爱阅读多过聆听。” “我倒是很愿意把我的工作日志打印给你……可以帮我清洁一下这些果实吗,我实在无从下手。” 一捧清水忽然从空气中聚集而来,以高压冲过苹果表面,卷走尘埃。 佩图拉博道了一句谢,尝了一口,不禁放下果实,开始反思为什么基因原体要有如此丰富而详尽的感官。 “这里的水实在挺少的,”莫尔斯顺口说,“为什么会有人把水偷走?” “旧夜奇闻为数众多,这或许是马格努斯为何更愿意沉浸在考据相较于旧夜,还要更加久远的上古年代之中。”佩图拉博答道,“为了我关于运动会的构想,也出自他个人的兴趣,他近期很是喜爱在银河的各个散佚角落中,寻找一个名为古希腊的时代的远古记忆。” “哦?你们考据到哪一步了?” “罗伯特·基里曼在确认那个时代和他的马库拉格文化似乎相近又不同后,也贡献出不少资料和文献以供参考。我们已经能够肯定,那个名为罗马的古老国度的创立,与希腊的末期存在重合。” “嗯……还有吗?它是怎么被建立的?” “如果不是至高天之力在三万余年前便初现端倪,伪装成通晓人言的兽类,前来篡改人类文明的走向,那么大抵便只能是常见于史料的神化叙事。” 佩图拉博犹豫了一下,对于这一段历史,他和马格努斯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罗伯特笃定地认为,凡事不可全信于史料,由此,罗马城创始的记载,并无绝对的可信之处,诸如狼人哺育人类文明发展节点的重要君主一类传言,亦并无不可动摇的可信之处。” 莫尔斯沉思片刻,将苹果在手中抛起又落下了数个来回。 “伱们很在乎历史。”他说。“并且,你们的态度实属严谨非常。” “这与我们的另一项计划有关,莫尔斯。”佩图拉博说,回想起近年的那一个长期项目。 在莫尔斯不见踪影的二十年间,马格努斯曾经提出过不止一个与人类历史密切相关的研究性课题,而其中有一项,则尤其地引起了佩图拉博的注意力。 “说说看?”莫尔斯问,清洗干净他手中的那一颗苹果,并咬了一口。客观而言,味道真是糟透了。 佩图拉博看向莫尔斯,在他浅色的双眼中,同时倒映着的,是关乎于未来的景象,和回顾自数万年人类历史的深沉思绪。当然,直接驱动他产生如今思想的那个人,不会是第二个陌生者。 “戏剧。”佩图拉博说,“你曾经说过,你期望在奥林匹亚的运动会上,展示你作为剧作家的本领。” “哦,你何必还要记得那些事,”莫尔斯的手抚过额头,挡住他的半张脸孔,“我不过是随口陈述,你却记忆至今,这只会让我徒增后悔,佩图拉博。” “你会去完成吗?”佩图拉博问。 “谁会知道!”莫尔斯将苹果高高地抛起,一道精确的函数曲线划过空气,苹果准而又准地落进完整的佩图拉博的手掌中。现在他有三个苹果需要照看了。 “说真的,”莫尔斯继续说,“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其实不觉得在多个人,以及更多的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观点,是一件如何异样的事。但你们两个,”他哼了一声,“佩图拉博与马格努斯,总能让我产生一种,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绝对落在我的预期之外的预兆之感官。” “不,没有必要。”佩图拉博的嘴角在他冷峻的面庞中微微地扬起了,尽管不过是一次微妙的情感变化,这依然完全足以改变铁之主给任何人的深刻印象。 “我们意识到一件事,就是刻意创造的故事,总是远远不具备现实宇宙所能书写的精彩纷呈、群星闪烁之特性,一切奇异事项发生在现实之中的概率,都遥遥地大于人们往往按所谓的逻辑推理得来的情况。” “因此,在你能够回归以前,我与马格努斯实际上已经初步写完了奥林匹亚运动会开幕式表演环节的剧本。”佩图拉博旁边的机械佩图拉博配合着完整的他,积极地做出反馈。“那就是,”他做出手势,“一个剧本。” “详细说说。”莫尔斯回答,即使他已经猜到了佩图拉博想要提到什么。 “如果我们不知道,人类文明从何而来,那么,我们当然不会拥有人类文明将向何方而去的坚定信念。”佩图拉博说。 即使他的用词为“我们”,在语句之中,他仍然将自己视作一种异于人类的存在,并不更加高大,也不更为矮小。 “因此,在你远离的那段时间里……我们自行书写了一些经过探求和评估所得的历史文明剧目。如果你不愿意再额外书写一本剧本——即使这就是你三十年前所说的,我们依然可以向许多人展示,人类种族的文化传递。” “我只是……”莫尔斯想着,缓慢地摇了摇头。苹果外皮在他手中一层一层地划出漂亮的弧线,将外皮一圈圈地切割而下,露出鲜嫩浅黄的果肉。“算了,我也不问你演职人员与剧本编排情况了,稍后你直接给我看吧。如果你想。” 佩图拉博开口道,他已经吃完那颗苹果,这坚定了他不要吃第二颗的决心。 “演职人员难以限定,因这项计划起始于至少十年之前,而许多凡人都在这二十年间改换外貌,乃至部分阿斯塔特战士,都已经与二十年前的自我相比,显得面目全非。” “另外,至于历史与文明遗留的信息与数字,对我们而言更是难以考证,正误难辨。因此,我们还需要一些远超常人的帮助。” “另外,在剧本的编排状况之中,我意识到我与马格努斯都非善于文辞之人,也就是说……” “好吧,”莫尔斯自觉地接下话,他的思考持续了许久,直到帝皇所在的灿金塔楼与他们的视野范围相互邻近。 在那耀眼的辉煌世界之内,康拉德·科兹正位于殿堂之中,与他们的引路人侃侃谈话。 “所以,”莫尔斯问,“你不仅决定召开一场运动会,还决定让更多的人或物体牵扯其中。比如我,一个写剧本时情不自禁会加入过多的个人臆测和无效话语修饰的糟糕创作者。” “如果你不喜欢,我大可将其取消。”佩图拉博说,等待着金色殿堂的大门在他眼前敞开。 他并不觉得如今的康拉德·科兹,与人类帝皇,还有多少会允许双方长时间讨论得没完的内容,因此,科兹随时可能从金门之内现身。 “你还学会了另一件事,”莫尔斯说,“那就是以退为进。” 佩图拉博不作回答,甚至对这番评价有些满意。他弯下腰,拍了一下莫尔斯的肩膀。 莫尔斯瞪他一眼,靠在他们行走抵达的、皇宫金色厅堂大厅两侧一边的门上:“我开始觉得你变得过于难以应付。”他说,用笑意让他的语气变得温暖。 “但你仍然在这里。”佩图拉博隐晦地提示,“听着我与你说些毫无意义的话,说些尚未完成的事,不论是在泰拉,在奥林匹亚,还是铁血号,在铁原号——我会将它展示给你,尽管它的设计理念脱胎自罗格·多恩的山阵号,但我一手设计了我自己的奥林匹亚太空要塞。” “当然,当然。”莫尔斯说,“你如此为自己感到骄傲……好吧,我发现问题回到了一个相当前期的阶段上,即你为什么不要求承包泰拉皇宫的修缮和维护,而是将它交给罗格·多恩去完成。” 他的手指划向周围的建筑物,从那些与因威特如出一辙的楼房顶部造型,与罗格·多恩所钟情的配色中,读出第七原体存在于此的显眼印记。 “那不是我的任务。”佩图拉博以最简练的方式回答,这让莫尔斯的表情奇异地舒展了。 “你终于开始意识到你并非万能了?” “至少我无法为我牺牲的子嗣书写为帝国付出的证明文书,亦无从鉴定他们究竟完成了多少项不可思议的成就……” “好吧,”莫尔斯摇摇头,“我明白了,你认为修建泰拉皇宫的过程过于繁琐。” “不过是应有的分工。” “听你说了算,佩图拉博,你才是帝皇的建筑师。”莫尔斯说,“至于为你的奥林匹亚运动会撰写开幕式的演出脚本一事,我想我是准备好了,假如你并不如何嫌弃我那噩梦般的语言堆砌,我们可以对人类文明的延续稍作探讨……还有你对运动会的具体安排。” “我难道敢说我嫌弃吗?”佩图拉博笑了。“这是为你准备的,莫尔斯。它是为了奥林匹亚的节庆,为文化的延续,但归根究底,我为了你的话去设计它。尽管如今,我认为它实际上是对文明的一种纪念与强调。” “黄金王座啊……”莫尔斯嘟嘟囔囔,“你何时学来的这一套,从福格瑞姆口中?那只紫衣凤凰倒是很有些对语言技巧运用的了解,我想。” “福格瑞姆仍是情绪之中的人。”佩图拉博说,“他活在对完美的追逐之中。” “是,你正是最理性的那一个。”莫尔斯说,“理性到重拾十几年准备的一场为凡人提供的运动会。那么,我猜,接下来你会返回奥林匹亚?” “这本就是原先的计划。”佩图拉博说,“我自然不会反对我的任意一名兄弟,前来批评我通过对古文化考据,获得的运动会项目,比如掷铁饼,我想。它是吗?” 莫尔斯点了点头,神态平静;简单而言,他的表情适合被印刷在扑克牌背面。 “是吧。”莫尔斯说,“不过我是说掷铁……” 他向后一仰。 伴随着莫尔斯所倚靠的石门的突然敞开,一台小型的机仆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中平台上端着一些硕大的餐盘。 当第一套与第二套餐具抵达时,这似乎很显然是大厅之内的父亲与孩子做出的共膳抉择。但下一套巨大的刀叉抵达时,事情变得有些差别。 “现在有……多少对刀叉?”佩图拉博计算着低语。 “看来这份食物不止需要两个人来消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康拉德·科兹走出殿堂,嘴角挂着一抹冷酷的邪笑。 很显然,他与帝皇的洽谈取得了令他满意的成果。 “我并不饥饿。”佩图拉博说。 “不论你有没有,总之别聊奥林匹亚运动会了,”康拉德说,“就像我不想再随时将‘正义’挂在口边。我们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要怎样处理,这几道食品。” 他揭开一道同样由机仆运送而来的餐盘盘盖。在盖子下方,食物形态诡谲,色调鲜艳,以绝非寻常者之姿态,迅速对佩图拉博的心理防线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这是……”佩图拉博惊讶地皱眉。 “去问安格隆。”康拉德回答,“怎么会有人想到要教绿皮学会烤跳跳,还有酿造蘑菇啤酒?说真的,我实在期待吾等之亲父咽下这顿佳肴时的神态,真的。” 第6章 安排 “我们……他们有一种使用特殊培育选种后的微小菌类,来制作一种口味独特的奶酪;其中的配方延续自古灵族帝国时期,唯一的作用就是令味觉正常者一个泰拉周内无心进食。但是,呵……” 康拉德·科兹手部姿态别扭地拿着一把叉子,翻动着盘中那块方形的焦黑色腌跳跳,观察原料不明的酱汁顺着银餐叉表面流淌,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粘稠黑浆。 “我发现它还有另一种用途,那就是在有人服用了这顿跳跳大餐之后,帮助他在急救过程中完成催吐。” 语毕,科兹对正坐在他对面的帝皇露出一个标志性的非正常微笑。 “我说的对吗,父亲?”他刻意地将声音捏得柔和。“你是怎么做到将这些……东西吃下去的,伟大的银河皇帝?” 长桌另一边,莫尔斯咧了咧嘴,在这名基因原体突然变化的语音腔调之下,隔着衣袖抹平皮肤的寒颤。 帝皇捏着叉子的手动作和缓地放下了。他平静地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不论是头顶仿佛在散发白金光辉的灿金桂冠,还是一身的黑底绣金鹰袍,都没有一丝被弄乱的痕迹。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名尊贵的王者,若无其事地用他的镀金餐叉,吃完了一盘蓬蓬球烤菌片爆炒半生跳跳。 一整盘。 “我其实没有要你们吃……”安格隆在他的座位上往前挪了挪。 当帝皇吃了第一口时,安格隆承认他确实在笑。但帝皇和康拉德·科兹开始莫名其妙地就着这一桌的勉强可称之为“食物”的物体暗中较劲后,安格隆的心里逐渐增长了一种带有愧疚的不安。 “平时它们不会把跳跳做成这样,今天是它们在寻思怎么给帝皇准备最好的大餐来庆祝,所以它们研究出了一些……异常的食物。” “哦,安格隆,”莫尔斯说,坐在专门的高椅上,手指随意地敲着桌面,“在我们面前,你其实可以不用收敛你的绿皮口音。比如‘地黄’,我挺喜欢这个读音。” 帝皇对旁边的闲谈充耳不闻,他依然专心地看着康拉德的脸。 “你也可以做到,”帝皇说。“你有潜质在这些方面战胜我。你会去做吗,第八子?” 康拉德·科兹挖了一口腌跳跳,在嘴唇碰到叉尖的那一刻,他猛地放下叉子。 “我又不是黎曼·鲁斯,为什么要与你比试吃喝?”科兹恼火地向后一靠,将盘子和他用不顺手的叉子推开。“伱赢了,帝皇。” 一旦一个人在生命的早期养成了以手抓起食物的坏习惯,餐具在他眼中,就会从实用的工具,变成一种愤世嫉俗的“伪造文明程度的无效道具”。 帝皇平静地点头,他的空餐盘表面浮起一层金光,就像一粒空中的浮尘激起了气流的水波。 飘在表面的光芒褪去后,假象被揭穿。一动未动的蓬蓬球烤菌片爆炒半生跳跳,重新出现在镶有金边花纹的瓷盘之中。 “我赢了,康拉德·科兹。”帝皇说,丝毫看不出他刚刚似乎依靠欺骗,赢得了一场吃喝比赛——又或许这不算违规的把戏,毕竟场中没有任何人说出过明确的赛事规则。 科兹的目光落在帝皇装满跳跳的餐盘,和旁边金光锃亮的干净叉子上,迟迟无法离开。 帝皇缓缓开口,神情庄重:“你设定了你的规则,第八子。但并非所有人都将听从于它;而在服从者中,又有欺瞒与背叛存在。你会记住这一天,而此时,这一切尚且仅仅发生于一间小小厅堂的高桌之上。” “又来了,”莫尔斯低声喃喃,同时让灵能协助自己的声音飘进每个在场之人的耳朵里,“找些和帝皇幻梦号一样金碧辉煌的光荣台词,来粉饰个人行为的恶劣本质。” “莫尔斯。”帝皇转向他。 “你把我的名字念得垂头丧气,帝皇。”莫尔斯说,“但我还是建议你尝一尝绿皮的黄油蘑菇啤酒,这是真的不错,口感清爽,而且够辣,比你们帝国的阿玛塞克酒好多了。” 帝皇没有动作。“我记得你的这套躯壳没有完成对味觉系统的调试。”他说。 康拉德·科兹抓起高脚杯,看了两眼咕噜噜冒着气泡的蘑菇啤酒,闭上眼睛一饮而尽,眉毛微微挑起。 “莫尔斯所言非虚,父亲。”科兹说。 静观整场绿皮厨师倾情奉献的皇家晚宴的佩图拉博此时也忽而开口:“确是如此。” 安格隆端起杯子,将啤酒上方的热气扇到自己鼻子下方,接着尝了一口,也说:“很不错,它们难得寻思对了事。” 帝皇轻轻地叹气,似信非信,还是迟疑地伸手捏起杯柄,用啤酒稍稍润湿口腔。 他放下杯子,陷入静默。 “如何?”莫尔斯笑道。 “……不错。”帝皇说,两个词语中显露出一点稀有的惊讶。 “是吧!”莫尔斯不吝于让他的笑声在大厅之内回荡,一时之间,偌大之金色厅堂,就这样被一个凡人大小的类人发出的笑声充满——又或者这只是因为,其他人太过安静。 “莫尔斯……”帝皇打断了他。 “我只是想说,”莫尔斯立即收住笑声,就像先前的大笑只是在等待着帝皇带来的那个终止,“现在你终于发现,这间大厅里只有一个人在骗人了,令人尊敬的人类帝皇。你以为我会与你一样行欺诈之事吗?” “另外,我的确校准了味觉器官的设置,因为我准备好回奥林匹亚了。” 考虑到返回奥林匹亚后的种种可能性,他其实还捏好了黑衣之下的身躯备用。二十年前在马库拉格,过大型澡堂而不得入的徘徊,依然停留在他记忆之中。 帝皇缓缓吸气再呼出,金冠表面的莹莹灵能光辉随之起伏,时亮时暗。 “你是对的。”帝皇说,放弃了进一步争辩。 他很可能只是意识到,大厅中有三个基因原体,其中三个都在论辩之中各有才能,且都与莫尔斯关系不差,而他形单影只,在辩论中必将吃上比蓬蓬球烤菌片爆炒半生跳跳更加不幸的败绩。 帝皇又喝了一口蘑菇啤酒。这次的饮用流程变得干脆。 “你们何时前往奥林匹亚?”帝皇问,“为何而去?” “你说,还是我说?”莫尔斯侧过半身,用身体语言强调了他身旁佩图拉博的存在。 “我来吧。”佩图拉博点头,“我准备在我的母星召开一次全球性的运动会,为庆祝远征的顺利进行,以及重拾远征所需的竞技精神,和我所建造的太空要塞的升空。在我的另一部分携带能量源返回后,铁原号将得以升入太空。如果你允许,父亲,我希望在确认康拉德·科兹与军团完成见面后返程。”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科兹小声说,“我难道会对我的军团做什么吗?” “奥林匹亚运动会?”帝皇问。 “是的……正是这个名字。”佩图拉博感到有些意外,他不确定这是帝皇恰好猜中了这个名字,还是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你从奥林匹亚老图书馆的废纸堆里找出这个单词,佩图拉博,”莫尔斯说,“而我们的人类帝皇的年纪,可比那堆纸老多了。” “你呢?你的年龄呢?”科兹好奇道,对这名从未出现在他预言中的人,他始终不乏好奇——他现在渐渐确定,现实与预言的偏离,绝对与莫尔斯有极大关联。 “比马卡多老。”莫尔斯说,“他把自己的外表忙成了个灰衣老头,有谁知道他在以太视域中还年纪轻轻,风姿正茂?” “马卡多对帝国至关重要。”帝皇开口,“你们亦然。” “我从你的‘亦然’里听出了一种‘甚至’,”莫尔斯用叉子拨了拨他盘子里的跳跳酱,“那么,你来观看我们的运动会吗?” “远征事项繁多,人类复兴之责尽担负于此,虽适量之闲暇嬉戏乃养精蓄锐之道,我无需此等休憩之机。” “如果不出意外,开幕式与闭幕式的演出剧本将由我来编写,”莫尔斯悠然开口,将一句话说得缓慢而清晰,“佩图拉博建议将主题定为人类历史,我想这不仅意义非凡,而且可取之素材传说十足丰富,是为最优之选。” “如果此次展演成功,我可以一次将此后二十届所需的剧目一并写完,也算趁兴而为……所以,你确定不来为我写的历史剧目作艺术监督吗?” +我会前往。+帝皇换了一种方式说。 “我能收到邀请吗?”科兹问。“我也不急于前往巴尔。” “当然,如果你想。”佩图拉博稍作思考,便答应下来。 他在一个瞬间里想到一种可能,假如这场运动会能有足够多不同军团的星际战士出席,这未必不能发展为一场未来将所有军团囊括在内的盛会,也算为奥林匹亚在人类帝国中的重要性进一步奠基。 “在你见过你的基因子嗣后,你也可以带上一部分前来。我会增办星际战士间的格斗赛。”佩图拉博说,“尽管规则将有别于你的军团红砂场,”他朝安格隆的方向点了一下头,“这依然会是一场兵刃的盛宴。” “刀锋盛宴,”科兹吐出一个词,盯着佩图拉博,“你何不如此取名?” “也可,”铁之主说,略作思考后,又稍稍摇头,“不,词意过于锐利,更似帝国之拳会采用的命名法则。不论如何,感谢你的建议。” “安格隆,你要来吗?”他接着问。 “等我问一问卡恩。”安格隆回答,“看军团是否能抽出闲暇。” “好,奥林匹亚期待你们的到来。” “我也期待去看一看你口中的纪念馆,佩图拉博,”由于两人隔着一张桌面,安格隆没有和往常一样拍佩图拉博的肩膀,只是扩大了他的笑意,“你修建了那么多的钢铁勇士纪念馆,我们却没有机会去一睹为快。” “只是因为我们难得有一次同往奥林匹亚的时机,”佩图拉博说,注意着帝皇的表情,“父亲,你也可以一并参观我们的纪念馆,你同意吗?” +好。+帝皇简短地回答,继续喝他的蘑菇酒。他总是享受不用说话的时间。 佩图拉博将他的兄弟的名字在心中一个一个报过,最后遗憾地说,“马格努斯未必有此空闲,他的旗舰上正爆发一场……无生之物与现实宇宙的无灵血肉结合,借此突破帷幕的危机。” “他已与我通报,”帝皇说。“我告知他,他有权独自处理。” “听起来其实比较像一次对你的求助,”莫尔斯随口评价道,“你们知道,马格努斯实在是不太喜欢料理帷幕背面的事。” “不太喜欢?”科兹重复了一遍,这次的确是下意识的举动。他捏了捏餐叉,牙齿碾过嘴唇,随即克制住自己喜爱咬破嘴唇品尝鲜血的习惯。 “准确而言,马格努斯对以太的感官相对复杂。”佩图拉博补充,“他不会抗拒,却也不想多用——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可能是帝国疆域之内最为优秀的寥寥几名灵能大师之一。” 科兹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好,所以马格努斯没空去?你倒是让我颇想与他相见一次。” “他本人没有空闲,但他的另一个版本想必可以。” 佩图拉博竖起一根手指,似乎在比喻着某个事物的身高。 “而他的若干子嗣仍在我的军团内参与新一轮的交换,伊斯坎达尔·卡杨,那支小队的队长。因此,也可算作他率领战士拜访奥林匹亚?” “另外……”他思考着说,“远在银河彼端者便暂缓邀请,但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与伏尔甘皆会在近日返回泰拉,父亲,他们会获得新的紧急任务吗?” “荷鲁斯·卢佩卡尔会。”帝皇说。 “好吧,你表达对他的信任的方式可真独特。”莫尔斯耸了耸肩,“你的战士往何处去了?你的战士转向何处去了?我们好与你同去寻找他。” “那便如此暂定,”佩图拉博微露笑意,“我会邀请您,康拉德·科兹,安格隆,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伏尔甘,另一种马格努斯,以及罗格·多恩,共同前来观看首届奥林匹亚运动会。” “我明日便去与我的第八军团见面。”科兹站起来说,“实在是令人期待。”他一语双关。 第7章 转播 “我不确定你是否注意到这一点,康拉德,你应该能猜到,如今你的血液并不适合直接用于基因种子的提取——灵族的转化成功率越高,人类的改造成功率总不可能不受影响。” “是的,我对你们的基因种子技术也算略有了解,第三军团,帝皇之子,真是亲昵的军团名……他们的退行性基因种子缺陷是良好的观察样本。我帮了他们吗?可以算是……帮了一点。我不确定福格瑞姆是否知道,但这并非重点。” “总而言之,如果你想要让自己的有志者兵源别死得太像流水线,记得好好研究一下你的基因状况,血侯。” 康拉德·科兹将双手交握成拳,肘部撑在翘起的腿上,冰凉的手背则抵住额头。 工匠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当他闭着眼时,这些回音与走廊上飘来的高亢尖叫,与铁链的嘎吱响声,和将死之人肺部发出的破损喘息一起,在黑暗的空间中扩散、填充,像一阵厚重的烟雾,徘徊着,直到被一束映入室内的苍白光亮切开、向两侧推去。 锈蚀的铁门在刺耳的嘶鸣中打开了,星际战士动力甲的嗡嗡作响变得分明。脚步声接连停留在漆黑的长廊之郑 康拉德·科兹没有动作,只是等待。 有人摘下了头盔,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科兹记住第一个声音的来源。 “大人。”同一个人。不安,迟疑,向往。他身上分泌的化学物质,代替他开口,为他出这些隐藏的感情。 康拉德·科兹仍然没有回应。 动力甲的伺服系统嘶嘶作响,盔甲碰撞,空气在战士的动作之中形成微弱的气流。 “站着。”科兹轻声。“你要以何种身份向我下跪?一个侍卫?一名仆从?一个弄臣?一个求饶的俘虏?” “您的孩子,父亲。”星际战士回答,再次站直,在铁门旁立定。 “那就站着,我的孩子。我不需子嗣向我下跪。” 康拉德·科兹放下双手,露出脸孔,俯视着首位敢于进入这间漆黑的监牢的战士。 在这无光的空间中,基因原体仍然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名战士的身形轮廓与眉目面容,就像观察一张黑白的剪影画。 他看见一名皮肤苍白,气度接近死寂的第八军团战士,宁静地盯着他,双眼片刻不敢眨动。 “索尔·萨哈尔。”康拉德·科兹想起他的名字。 在破碎的梦境中,他见过他,夜蝠议会的一员,第一爪主,虔信于他,随他叛变。在他走向自己的命定死亡后,这名忠诚于他的子嗣追击卡里杜斯刺客的行为,又被其他的午夜领主们视作懦弱的背叛…… 索尔·萨哈尔,他亲爱的“背叛者”,如今还只是一名年轻的战士。 他如此紧张,如此稚嫩,惊诧于父亲知晓他的名字而惊喜且不安,却又战功累累,足以让他在泰拉裔的第八军团之中,成为第一批站到他面前的阿斯塔特之一。 “是,父亲。”战士向他行礼。“我是索尔·萨哈尔。有何指示?” “你对这里熟悉吗?”科兹问,声音平静。 “是的,”萨哈尔如实回答。 “为什么伱会对泰拉的监牢感到熟悉,萨哈尔。”科兹继续询问。 他的声音依然低沉而稳定,但话语的内容却让不少战士不自觉咬住牙,沿着脊椎向下,脊背渗出冰冷的汗水。 “因为……我在这里长大,父亲。” “有多少人与你一样?” “……我们中的多数,大人。我们诞生在泰拉的监牢中,或者早早来到这里,直到征兵官和您的鲜血给了我们第二条命。” 康拉德·科兹不置可否。 “有些军团,”他,“从欧罗巴的贵族中精挑细选,携荣耀而生。有些军团,自阿契美尼德的古老国度中交换而来,作为盟约的证明。而我的军团,我的子嗣,你们生与罪孽并存……记住,你们的第二条命,不能洗清你们的罪恶。” “父亲!”索尔·萨哈尔不禁喊到,脸庞因焦急而紧绷,一种耻辱从他的胸腔中萌发,“我们……” “我对你们感到满意。”科兹打断了他,在对方不敢置信的表情里,他轻轻地笑起来,眨了眨眼,向战士挥手。 索尔·萨哈尔向他走来,记住基因原体先前的要求,克制住自己下跪的渴望。 “我们同样为人类而战,父亲。”他强调道。 “我知道,我知道……”科兹,“谁否认了这一点呢?我只是想……你们看,是这样的——” 他舔了舔嘴唇,“不论人们诞生在哪儿,他们中的太多人,都带着罪孽降生,或者但少有人真心承认这一点,除了我的军团,诚实、坦白,敢于直面真相。” 他的话语在战士中激起了一阵微的涟漪,盔甲晃动,呼吸加重,对于星际战士而言,这种反应已然不。 康拉德·科兹站起来,绕过索尔·萨哈尔,手指搭在他肩上。 在黑暗之中,对他的军团:“我今日之所以在监牢之中,与你们会面,这不是我想要撕开你们的伤痕,剥除你们的荣誉,不,我可以告诉你们……倘若我不是一名基因原体,在我回归泰拉之前,我的作为足够让我在这座牢房中居住到久远的未来。” “举一个例子,”他再次舔了一下嘴唇,一股香甜的血腥味从尚未愈合的伤口中漫出,“你们闻得到,对吗?我改变了我的血液成分,它如今对人类的毒性,尤甚于第三军团曾经的枯萎病。” “再比如,我将一些……根本不该出现在泰拉的生物,带入簇,作为我的随从。” 在康拉德·科兹身后,暗色的阴影中发生了一些光影的涌动,这让战士们勉强可以辨认出那些细瘦身影漆黑的高瘦轮廓。 “我们是一样的,我的孩子们。”科兹,垂下眼眸,“我们都是有罪之人,不过是恰逢远征的时机,才有幸得来一次赎罪的际遇。而我的第八军团,夜鬼王庭,也将是有罪者清洗血罪的暂居地……在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无罪的义人。我们都一样,孩子。” “他们称我为血腥侯爵,洗罪之王,死亡午夜之主……你们呢,罪人们,你们想怎么称呼我?” 索尔·萨哈尔的肩膀在他的手掌下颤抖,科兹好奇地后退一步。 “抬头,”他。 战士扬起头,显露出一张流泪的脸孔。 康拉德·科兹“啧”了一声。 “我不明白,”他,从随身工具包里抽出一块备用手帕,甩给索尔·萨哈尔,然后退回到他的座椅附近。“别哭了。” “……夜之主。”萨哈尔抓住手帕,攥紧,压在他的眼部。 “再一次?” “万岁,夜之主。”索尔·萨哈尔抓紧手帕,垂下头,单膝跪倒,膝部装甲撞在潮湿的监牢地面,“我以追随者之名向您乞求,我以赎罪者之愿向您下跪。” 科兹看着他,等待,同时思考。 他意识到这是这名子嗣在他面前,不受指示,不被催促,凭个人之意愿,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随后科兹开口,确保每个音节都清晰无误:“我接受。” 对于第八军团而言,这是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的信号,在索尔·萨哈尔身后,更多的战士准备做出相同的决定。 科兹举起一只手,“不要,”他,“监牢之内空间狭,我已明白你们的想法。” 他无声地下蹲,打量着他的战士们。 接着,他将左腿向后挪去,带刺战靴在地面上划出一线凹痕,直到自己的膝盖触及地面。 “愿吾等的罪恶将在远征终结之日洗净,又或者,愿吾等死于清洗罪孽的征途之上。”康拉德·科兹伸出一根手指,按着索尔·萨哈尔的肩向后推,让这名战士重新站起。“在罪恶被终止之前,吾等将永恒战斗。” “为清白,为正义。” 血侯轻声立誓。 “为清白,为正义。” 他的战士的低语组成一股午夜的风,寒冷而绵长,在黑暗的监牢中穿堂而过。 “好,我很满意,希望你们同有此福” “我们别无所求。”他的王庭回答。 科兹重新站起,回到座位上,向后挥手。 一名披着漆黑兜帽的血手女性为他递上一本空白的笔记本,与一支钢笔。 “各连的连长,向我汇报军团状况。我们尽快完成交接,随后,第四军团之主将邀请我们前往他的母星奥林匹亚。我相信你们对钢铁勇士的纪律与力量早有耳闻……” 科兹,忽然想到什么,笔尖在本子上敲了一敲,“我想我们之中没能召来一个名叫西吉斯蒙德的战士?” “您是第七军团的圣殿武士元帅吗,父亲?”索尔·萨哈尔问,音调已经恢复平静,但情绪仍然在他的心中涌动。 科兹耸了耸肩膀,“好吧,看来基因手术还是将他推向了罗格·多恩。我不明白为什么预言偏要在这些事上应验,但我其实不觉得他在这里会更好。” 他顿了一下,嘶声道:“这里是罪恶的囚笼,孩子们。而我要向你们展示……同样追随于我的另一批赎罪灵魂。” 一盏灯被点亮,黑暗从光明的范围之内向外逃逸。一些细瘦而带有面具的身影被光线照亮。 “之后在战场上看见他们,”科兹,“记得不要对着这批……开火,除非他们有背叛倾向。至于称呼,称他们为缪斯之子即可。” —— “抱歉,我这里有些喧闹,我想再确认一次,你是,父亲也要去观看你的运动会吗?” 荷鲁斯大声,盖过了背景声中的隆隆枪炮。 影月苍狼之主珍珠白的战甲,以及肩头厚实的仿狼皮,在光影下皆仿佛失色。 “是的,荷鲁斯。”佩图拉博回答,“我与莫尔斯会先返回奥林匹亚进行准备,以及商定到底取用哪一段历史作为戏剧原型,一个月内,其他基因原体将依次到来。最后,我们准备万全之际,帝皇将莅临奥林匹亚。” “还有我,”桌上的一件东西发出叽叽喳喳的响声,“我也和佩图拉博一起过去。” “马格努斯也在?”荷鲁斯问,声音有些变调。他清了清嗓子,刻意调整信号通讯阵列,在这之后,他的声音恢复正常。“还有我们的哪些兄弟准备去呢?” “我当然在,”马格努斯不满地,“不然谁来给你们维持超距灵能通讯信标?”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个型的躯壳,马格努斯。” “这是我最初的作品,”马格努斯,让佩图拉博把他托起,以便出现在镜头中,向荷鲁斯双臂一同挥手,“当时我只能创造并使用此种尺寸的临时外形。我没有贸然销毁我的第一件作品,考虑到它依然有一定的留档与研究价值,所以你还能看见他,呃,我。” “好的,我明白了……”荷鲁斯,关上窗,让外界的炮火声一些。“我……抽不开身,兄弟们。” “你有重任在身,兄弟。这是帝皇对你信任与器重的象征。而在其他人中,也只有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伏尔甘、安格隆、康拉德·科兹和罗格·多恩有这份空希” “他们都有空?”荷鲁斯茫然道。 “有几人刚从战役中归来,有人决定将任务委托给可信的子嗣,我们才能恰恰凑出这份来之不易的时间。”佩图拉博,并补充一句安慰:“如果举办顺利,下一届运动会,我必然会与你商议出空闲时刻,邀你来奥林匹亚一游。我的星球会让你惊讶。” “赛扬努斯……算了。”荷鲁斯的手刚伸向数据板,又摇了摇头,放下。 “眼下战事正是紧要之时,我不可自私地为一己私事离开战场,辜负父亲的期望与信赖。马格努斯,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可以啊,”马格努斯,“什么事?” “为我转播一些场景吧。”荷鲁斯叹道,“我若能在战役之余挤出时间,也可对这场盛会稍稍参与一二。” 他稍作思考,又:“如果可以……或许也能为罗伯特、洛嘉、黎曼与邓肯转接一段?我想他们不管怎样,都会对你举办的活动有些好奇。” “罗伯特如果最近在马库拉格那就可以,他的法罗斯灯塔足够明亮,在特定的半径之内,甚至可以与星炬媲美,而且那个家伙……算了,我熟悉马库拉格的坐标。”马格努斯闭上眼,感受着至高内的光芒与暗流。“剩下的兄弟们,我的确无法确认他们的坐标位置。” “那个家伙?”荷鲁斯重复道,笑了,“你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大学者。” “我就差往他的脑子上刻灵能使用指南了!”马格努斯在佩图拉博手甲中使劲地跺了一下脚,“我已决定,除非他能学会主动给我发灵能信标,我绝对不会给他转播……喔。” “怎么了?”荷鲁斯问。 佩图拉博转动摄像机,将舷窗外的景象映入通讯阵列的传输信号之内。 “奥林匹亚到了。”铁之主,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在钢铁的外甲中放松,注视着他的奥林匹亚,视线不再移开。 第8章 奥林匹亚 奥林匹亚。 在莫尔斯的记忆中,奥林匹亚是一颗郁郁葱葱的青绿星球。 在一切的一切开始之前,在流星般坠落的原体将新时代的前奏,顺着无形的乐谱线,送往这颗已在旧夜中沉静度过了太久的宁静日子的星球之前,奥林匹亚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不声不响,不动不摇,从嫩褐色树梢上针尖儿般的绿色叶子,到每个季节都在轮替的一层山崖底赌朦朦的薄雾,还有崎岖岩石间的雪白城池,和城外灌木丛再往外的农田村庄,那些柔和的灯火颤动着微微地燃烧,淌过的溪水拍起在岸边,喃喃地吟唱。 人们骑着一些四蹄的动物,驱动着钉好的木车,带着一捆一捆的兽皮、晾干的鸟羽,或者新收的大麦,如果靠着河流和溪谷,就再加上一车用冰块压好的河鱼,到城中央的集市里头去,扯上彩色的遮阳布,再在货摊边上放一串自己编的遮阳草帽。 然后,就想象着回家时路过的神庙前,诗人们会怎样地歌唱吧。 ——来回的路上,记得要绕开路上放牧的羊群,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争端呢? 在城外走的时候,远处的兵营帐篷可以远远地看一看,如果靠得太近,地方领主手下士兵的长矛就要横着往门口一挡。 他们不会让人进去,但就算无聊到换上一身服装,施展一点的欺诈术法,进到兵营里,很快你又会无趣地离开。没有办法的,这些地方除了粮食、长矛架子和钱袋,还能有什么呢。 在奥林匹亚,去看这些丘陵,许多的森林,山谷,没有海洋的河流,平坦的欧石楠原野,要塞,星罗棋布的城邦,这些千百年也不改变的景象——不,再添上佩图拉博离开洛科斯之前,最后那十余年的恢弘作为吧! 那么,就还有三十年前建起的一批工厂,一些钢铁的蒸汽,全新的军事防御圈,更多的灰白或黄黑的交通道,地表上看不到但的确存在的新排水道,新的供电体系带来的规整路灯,以及双层的、反射着亮堂堂太阳的、在夏季需要用布帘挡住正午阳光的玻璃窗户…… 所有的百态万物,就这样被星球的大气卷着盘旋在大地上方的乳白云层,恒定地包裹在宇宙的寂静之中,像凝固的水晶,或封冻的琥珀,停留在莫尔斯对这里最后的记忆郑 如同一颗双手可以捧起的透彻明净的水晶球,一切都明明白白,干干净净的,汇聚成一个柔和而有节奏的熟悉的字眼,奥林匹亚。 他的……家? 他出过这个词吗?莫尔斯想,他没樱 莫尔斯知道一定会有些不一样。他失去的时间是二十年,与奥林匹亚作别则超过三十年。 这段时间倘若放在旧夜里,连一分钟、一毫秒的长度都比不上;但现在是大远征,在那明朗的、光华万丈的梦一样的伟大希望闪耀的日子里,万物竞发,梦影闪烁,岁月变化得快得不可思议。 虽仅仅几十年的时间,却不难想象,这颗星球上的人能够补足跨越数百年的科技进展,在佩图拉博和卡丽丰的指引与规划之中,在基因原体亲自的筛选和率领之下,奥林匹亚再怎样变化,都不为过。 忽然之间,一切都出现了,更新了。那颗星球出现在他的视线边际。他没有目标的想象,一下子猛烈地撞上了现实的这一片河岸。 那些闪亮的细细的丝线,由金属编制出的珠冠般的单丝网,明摆着就到了他的眼睛跟前。 浮在轨道上的空间站,在漆黑的宇宙里,突然沙沙作响一般地一圈圈出现,构成数条相互交织的人造的银丝花斑条带,织在整颗星球的外部。 不计其数的商船在空间站与太空之间交换,数量虽不如人类帝国的核心王座世界泰拉,但其以奥林匹亚的似雪云层和若隐若现的青翠地表为背景,结合精心规划的条理性,带来的规律的穿插和交换,反而强调了规则性与实用性相互结合的美福 在云层之后,曾经如油彩般深浅不一的绿色星球中,一条条顺着地势而行的银黑墙体,令莫尔斯联想起星际战士肩甲上的银边,抑或是鹰旗边沿飞扬的流苏,将原始的青绿素材重新分割、利用,转换为经过调整的、适应全新时代的另一种东西。 奥林匹亚。莫尔斯想。 它就像一棵枝叶繁盛的老橄榄木,浓绿一片,耸立万年,枝桠和嫩叶子年复一年地私自摇晃着,在偏僻的平原荒野里,沙沙地对着它们自己话,让寰宇黑绒般厚重而隐蔽的幕盖着它。 直到有一日,人们找到它,发现它,用金银的彩带点缀它,让它被重新发现了,让空重新地用另一种明亮又欢欣的方式笼罩着它,直到它被千千万万道金光重新地喷洒上一层清亮的釉。 它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的奥林匹亚。即使它依然用着那个尤其古老的名字,但它却已经离开了莫尔斯的记忆。 不止是第三十个千年的记忆,它真正离开的,是三十个千年之前,那些曾经属于他,也唯独属于他,与其他寥寥数个幸运或不幸者的记忆。 那个更为远古的奥林匹亚,最初的那一个。 莫尔斯不确定该怎样形容现在的……奥林匹亚,现在它是一颗独属于佩图拉博的星球,铁之主的试验城与理想国。它是关于未来的一个前瞻性的缩影,和对过去的变革宣言。 他静静地隔着铁血号的舷窗,望着被改变后的星球。 舷窗当然是关着的,反射出他自己的脸,那张被乱糟糟的黑色头发划分出的苍白的脸孔,以及似乎总有些嘲讽意味的神态。 从外表上看,他是没有什么变化;但佩图拉博和奥林匹亚在向前走,帝皇率领的时代在不断地迈步,把乡间路上不利于载具前进的水坑、楼梯扶手上剥落的木屑和田地边缘细瘦而迷饶野花抛在后面。 莫尔斯听着血液在拟造的血管里平静地流动,他并不感到彷徨或者困惑,也不十分激动。 如果他仍然喜爱这片土地,那么就是因为它是佩图拉博的作品。 ——突然,所有的思想都相互聚合,构成一根绵长的线绳,穿过迷宫,通向一个明确的终点:终点写着一些字,读起来像是他许多年前熟悉的语言,意思大致是,这里名为奥林匹亚,但不是泰拉的奥林匹亚。 从一开始就不是。 在漫长的时间河流中,它曾经一度相似过,成为过……或许这份相似里也有他的几分手笔吧,他不会承认。 现在,当河流分叉,星球选择了更好的河道时,它就永远不再是了。 不,这又有什么不好呢?他从来不是执着在过去中的人。 佩图拉博的成就令他骄傲。 他从窗边转身,许多熟悉的面孔都聚在佩图拉博的办公室郑 无声无息得如同不存在的康拉德·科兹;坐在文件堆上的马格努斯;象征着荷鲁斯·卢佩卡尔的那块数据板——此时板块画面中央空空如也,只剩一张标满军事标记的地图挂在书桌后的墙上;各自占据一张单人沙发的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因为室内太过拥挤而跑去走廊上聊的安格隆与伏尔甘…… 当然,还有佩图拉博自己,换回奥林匹亚式的托加长袍,握着另一块数据板,坐在他的钢铁座椅郑 “莫尔斯,”佩图拉博,放下平板,指了指窗外,“铁血号即将抵达能看见我的太空要塞的星球半面。” “你的太空要塞啊……”莫尔斯挑起一边的眉毛,用他平时无所忧虑的轻快状态话,“和山阵号比起来怎么样?” “从哪个方面比较?”佩图拉博问,“我要从哪个角度开始陈述铁原号的优点?” 在他背后,福格瑞姆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罗格·多恩把他的山阵带来了,如果能直接放在一处比较,就是费鲁斯最喜爱的竞争模式,”凤凰,“这还是我第一回看见两座太空要塞位于同一个恒星系内。” “它来了,”科兹,以他独有的梦呓般阴冷的口气,但这次却是用于描述现实而非幻象,“铁原号?” “铁原号。”佩图拉博确认道。 他从铁椅中站起,来到窗边,凝视着它的造物逐渐在奥林匹亚星球朦胧的边缘显露的轮廓。 首先是一道约有三分之一个奥林匹亚直径长度的铁灰色线段,出现在星球的侧边。接着,线段向一侧展开了,变成一段弯弧,又扩成一道弯月般的边,最后,一轮铁灰的圆环正对着铁血号的窗,定定地停住。 在这直径约两千千米的钢铁空心圆环框架外侧,隐藏在密封完好的铁质缝隙背后的,无疑是众多的探测仪器、远程炮台和虚空盾发生装置,任何一段圆弧,都可以补充一支舰队的火力输出——并且火力水准对标的自然是钢铁勇士的满编攻击性舰队。 费鲁斯·马努斯在他的座位上侧身,银镜般的双眼中尽是铁原号的架构形态。他是最能看懂佩图拉博的要塞设计的基因原体,正因如此,他格外为第四军团之主在这座要塞上倾注的心血和技术而惊讶。 空心圆环之中,嵌套着三层的同心圆式分区,中心的圆形成内聚的高耸形态,像一座双面的高塔。这无疑是铁原号的核心大厅的所在,与供能及传动等等复杂机械装置的操控中枢。 外侧两层中,每一轮同心圆划分为规整的多个大段,作为不同的功能分区。不同的段,与不同的环,中间都有肉眼可见的空隙;段与段之间,依靠其共同依靠的银白环形圈固定;环与环则以圆心向外延伸到框架上的三根笔直钢条锁定。 这些分圈层嵌套的结构,组成了太空要塞的主体结构,就像一座分段的旋转日晷,映照在恒星的光芒之中,漂浮在泰勒弗斯雪山的上空,无论是哪一面,都被光芒与反射的纯净光泽所环绕、衬托,几乎像是在自主地散发光明。 ……或者一座城池,漂浮在星海之中的水上城池,在清醒梦中闪烁着明媚光辉的理想之城。 在封闭的舰体外侧,很难分辨每一个具体的分块究竟有何作用,不过莫尔斯从不质疑佩图拉博的规划能力。不论是串联区块的廊桥和隧道,还是区块本身不同的大与布局,都绝对经过一名基因原体的精心设计。 而这艘太空要塞建造所消耗的资源,对于任何一颗单一星球,乃至较的星系,都完全无法想象。 “感觉怎样?”佩图拉博低头问,“有什么……值得批评的?我将它同时作为城盛要塞和舰船设计。” “我当时是怎么批评铁血号的?”莫尔斯,“我记得我给你挑了至少一百个刺,佩图拉博。你确定要当着……” 他意有所指地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内的基因原体们。 福格瑞姆正专心听着佩图拉博和莫尔斯的对话:紫衣凤凰对能教导出佩图拉博这样一名基因原体的导师的好奇是与日俱增的。 他虽遗憾于无法在一旁继续观察两饶相处,但依然自觉地:“我们先去找外面的安格隆和伏尔甘?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共同的话题……费鲁斯,别盯着铁原号了,你的母星总不能挖石头造一艘给你。” “算了,”莫尔斯少见地退让了,他拍了一下佩图拉博的宽大衣袖,“我们换一面窗……不,好吧,我就让你骄傲一会儿。在这里看它的外观,我是挑选不出什么明显的薄弱点或缺陷的。如此简练的图形设计,还有多少能调整的?所以,如果你要问,我只能……” 他笑了一下,“没什么可批评的,佩图拉博。很有创意。考虑到罗格·多恩不在这里,我会至少从造型上看,我更喜欢这座要塞。何况伱终于不再滥用黄黑条纹了。” “……我在。”罗格·多恩的声音从被佩图拉博放下的平板中传来。 “哦,好吧,罗格·多恩。”莫尔斯并不在意,“我并不是背着你批评你,我的本意是背着你夸奖佩图拉博。” “正是如此。”佩图拉博,从窗边转回来。在得到赞许后,他的举止仍然维持在镇静的范围之内,一如往昔,沉稳而克制。 “谢谢你,莫尔斯。”他平静地。 康拉德·科兹无声地笑个不停,“借我用一下浴室,佩图拉博。在降落的随便什么设备准备好后,再喊我。我感谢你。” “我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比我还注重清洁的基因原体,”福格瑞姆自嘲道,撩起他铂金般的长发,让它们从手指间滑落,“我想这些头发足够顺滑了,你觉得呢?” “嗯。”费鲁斯,仍然专注地看着铁原号的外形,嘴唇幅度地动着,似乎是在进行一些秘密的计算。 “费鲁斯!” “哦,你的头发很好,福格瑞姆。”费鲁斯,顿了一下,“真的。” “那么,等康拉德回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佩图拉博点头,康拉德·科兹则悄然滑出门外,其速度之快、行踪之诡谲,让正巧经过门口的伏尔甘地吓到一个瞬间。 “我们先去我的太空要塞参观,还是先回地面?”佩图拉博回到座位上,看着莫尔斯。 “地面?”莫尔斯挑了一个选项。 “好。” —— “我以为你会陪他们一起游览你的主城,佩图拉博。”莫尔斯拉了一下飞行器舱室内部的磁扣,像个正常人一样将自己固定,即使他并不需要。“那是你的客人,奥林匹亚之主。” “他们是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回答,坐在舱门边的座椅上,为罗格·多恩的山阵号签发临时的奥林匹亚通行识别证。 “我的兄弟性格各自不同,喜好也不同。与其将他们全部束缚在一处,随我一齐行走,不如让他们随各自心愿自由地观赏游玩。奥林匹亚已经为今做好准备。最后,我们在洛科斯的王宫大厅中会合即可。” “有些道理。”莫尔斯认同了他的理由。他等待了一会儿,问:“洛科斯变化大吗?” “尚可。”佩图拉博回答,“我沿用了三十年前的我设计的城市框架,即长王子政变后的重建城池的设计格局。现在的建设主要以增添建筑和非居民区的局部重排为主,不会变化到你认不出。” 莫尔斯微笑道:“我已经快认不出奥林匹亚了,佩图拉博。她如今是一颗在汪洋宇宙中散发光辉的明珠,独一无二,举足轻重。她是你的星球,完全属于你。你居功至伟。” 佩图拉博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帘。“我保留了一些东西。”他。“你不会认不出奥林匹亚。” 飞行器平稳地降落,风压将周围的草地卷平。舱门在气流中开启,佩图拉博取下驾驶用的那根伸缩线缆,率先离开,等待莫尔斯跟在他身后出来。 这是一片山崖下方的丛林,草木茂盛,枝叶遮蔽日,飞鸟在林木间不见踪影地鸣剑动物的蹄印和野兽的生存痕迹分布甚密,在深绿色的叶片和苍苍的幕中无处不在。 处在簇,抬头仰望而去,除去环绕整颗星球的轨道空间站在高空划出的细细银丝之外,竟看不见任何一处科技突飞猛进的证据。 一切被封存在一种缓慢而祥和的原始之中,由较矮的蕨类托底,由空中密布的林叶封顶。 莫尔斯注意到树干上宛如滚烫刀刃切割出的一些狭长痕迹。 他伸出缠着黑布的手掌,接着,想到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内在的躯壳,他犹豫了一下,让黑布从手掌上脱落,直接用手指触碰了那些火烧之痕。 “洛科斯鹿……”他,顺着痕迹的走向看往密林深处。 “你的狩猎方式真是不讲究,”佩图拉博,“简直是滥用灵能。还有前面,那片被你整个翻搅过的土地,那里被扭断树根后又遭遇封冻的树木,过了好些年才逐渐恢复。” “能在约五十年之内恢复,算什么好些年?不过一眨眼。”莫尔斯反驳道。 “好吧,你得对。”佩图拉博叹了口气,“正是一眨眼。不过你的眨眼有些漫长。” “哦,你终于退化到把形象的词汇当成用于字面意义理解的表述了?” “谁知道呢?”佩图拉博问,心地拨开前方挡路的树枝,防止这些树被自己掀翻。 “好吧。”莫尔斯叹了口气,向着密林打了一个响指。刚刚长好几年功夫的树木被再次向两侧扯开,翻卷出一片湿润的漆黑土地,随后,剔透冰晶再度镀满这条由树木拱卫而来的笔直道路,霜晶莹莹,华美非常。 “我相信下一个眨眼,它们就会长好了。”莫尔斯,“现在,让我们快些走,别再像在黏液上向前滑行的软体动物一样缓慢了。” 佩图拉博面露笑意。“如果我放开了走,你是跟不上我的。毕竟我们的身高差距如今……” “走你的去吧,佩图拉博!”莫尔斯飘了起来。“我不觉得你跟得上我。” 他的声音随着风远远地荡漾起来,在密林之中回响、消散。 他们在冰霜之路上前进,时而莫尔斯在前,时而佩图拉博在前,就像一种莫名其妙的游戏,其中渐渐地洋溢出一种无意义的快乐。 顺着悬崖而下的风从树木环绕的中心地带向他们吹来,他们聊起一些点点滴滴的琐事,讲彼此曾经是个多大的麻烦,佩图拉博犯过多少杂七杂澳错误,直到那座的三层房屋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幢屋由石板和木板垒起,以本地黏土和植物汁水调配成的粘合剂固定。缠绕着的青藤和嫩芽愈发茂密,几乎挡住了外墙上绘制的图画,并将许多手雕塑像的半成品包裹在藤蔓之中,似是保护,也像珍藏。 那些尖锥、石锤,量尺,刮刀,都还一样一样地散落在矮桌上。 莫尔斯从空气中拽出一把躺椅,没有任何附加的装饰,也没有加上来自马库拉格,或诺斯特拉莫,或科摩罗等等地方的印记。这只是一把手工藤椅,由一个独居了一万五千年的灵魂亲手编成。 他将藤椅放在院中央,让阳光和微风吹过它,然后躺下,让头发散开。 “你也不来给我扫扫灰尘,除个草,拔掉点野花,”莫尔斯笑道,闭上眼睛,让藤椅轻轻地晃起来。 “我敢动你的东西吗?”佩图拉博,声音中饱含纯粹的笑意。“你的简直像这幢房子是你的墓碑一样。” “你有什么不敢动的,佩图拉博?”莫尔斯,侧过头,偏向佩图拉博的方向。 他听见布袍摩擦的声音,佩图拉博弯腰捡起一把对他来得无法使用的尖嘴凿,放在手掌里摆弄。 “我有什么不允许你做的?” “我可不敢尝试。”佩图拉博回答,走向房屋侧面,拖出一个推车。 莫尔斯睁眼,撑起上半身。只见推车上摆着一组用黑布遮挡的石像。他没有用超常规手段偷看。 “这是什么?”他问。 佩图拉博的手指在石像的顶部敲了敲。“我记得当时我有件事没学会做。” “雕刻出一个足够出色的双人石像,并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你是怎么把我的头敲下来的场景?” “不是那个,”佩图拉博撤去黑布,让大理石的塑像呈现在莫尔斯眼前。 雕刻的主体依然是莫尔斯和年幼的佩图拉博,但只需一眼,莫尔斯就知道这副场景在现实里绝对没有出现过。 因为他们正在炉火边对坐,各自手持一条烤鱼,莫尔斯的那条焦得只剩骨头,而男孩佩图拉博手里的烤鱼则形态饱满,油光锃亮,一看便是烤鱼之道上的绝顶大师。 “你要在蠢上战胜我,又有何必要了?”莫尔斯耸了耸肩,双手捏着自己的脸颊,将嘴角向下压,“帝皇给你的聪明才智,就用在这上面了?” “你刚刚才,没有什么不允许我做的。”佩图拉博故作摇头之状,拧眉感慨。 “你一个四米高的基因原体,竟有如此惺惺作态的一日?”莫尔斯,从椅子上翻下来,“将石料送来,又不可食用。快收去吧,我这里保存了你最初的那个石块,和之后与安多斯王子比试的那座雕像。你要是愿意,凑成一个系列展出得了。” 佩图拉博舒展双眉,将黑布重新盖上:“我确实很愿意在闲暇时刻多做几组石像,防止我技艺生疏,有朝一日雕刻的水平还比不上我石匠俱乐部里的子嗣。但作为展出……还有待商榷。” “行了,佩图拉博,”莫尔斯收起躺椅,“你还有什么要同我展示的,铁之主?” “许多东西。”佩图拉博,“我们从崖底登上洛科斯的那条径,我一动未动,不过据最近有些塌方……我想不影响我们的攀登。洛科斯门口的石像换成了我的塑像,你知道那件事。我最开始设计的大剧院,由于将它承包走的商人经营不善,险些倒闭,幸得卡丽丰将它接下,改成公开的艺术公园。街道上的商铺生意都很好,并且允许星际战士免费用餐,但每个人有限量份额……” 他停顿了一下。“这些是奥林匹亚属于你的那一部分,莫尔斯。”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笑得比我夸奖你的铁原号时还夸张。”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笑的时候还不忘了要讽刺我两句。” “现在帝皇要大吃一惊了,因为我们都什么也不知道。”莫尔斯哼了一声,拍了拍手,将黑布重新缠好,“你都这样向我介绍了,为何不带我直接去看看?” “当然,你这么多年没有回这里。”佩图拉博点头,和莫尔斯并肩朝着山崖前进,许多年前已故的卫兵米太亚德带他们走过的道路,现在仍然存在着。 “回哪里?奥林匹亚?” “如果你想……”佩图拉博,和莫尔斯一起走上他时候需要人拉一把才能攀登的悬崖路。现在,他要担心的是不要一不心把这条路彻底踩塌。“你也可以换一种称呼。至少……我会称奥林匹亚为母星。” “我的母星肯定不是奥林匹亚,我记得我和你过……” “你指过夜空,我记得。当时你指的其实是泰拉。” “记性真好。” “所以你要怎么称呼这里?” “哦,你以为我会什么?家?哈哈,可别想了。” 他们不知疲倦地闲谈着,走过平原,谈论当时阿克斯人和洛科斯卫队的战斗,想起佩图拉博的那把剑;穿过城门,在这里曾经烧起过一场火灾,但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 在街道上,人们很清楚该怎么欢迎佩图拉博,知晓这位奥林匹亚真正的主人应该如何去接近,或如何适当保持距离;当十余岁的佩图拉博带着他的改革成果经过街道时,人们也是这样迎接那位永远一脸严肃的冷脸青年。 他们路过商铺,经过工坊,有些当时佩图拉博曾经跟随学习的工坊,到现在还开着,只不过主力已经从师傅换成了学徒,或者学徒的学徒。一家贩卖羊皮纸的商铺改行去做水果饼,就是饼里仿佛还有股墨水的味道。 一些以前莫尔斯看着佩图拉博规划城市时,指明了要种植的树木,现在也是长大了,树影儿在窗户上摇着,高高大大的,粗壮的枝丫撑起绿荫,愣愣地张望着街道,地上还散着几片叶子。 他们找到莫尔斯和佩图拉博在皇宫外使用的工坊。地方依然保存着,没有人去干扰,距离因为无人修缮而倒塌只差一步之遥。如今它们门廊歪斜,墙角落灰,阳光透过菱格窗户,往室内纷飞的灰尘里一照,映得像下着灰雪,纷纷地落下。 “这下真是足够像墓碑了,”莫尔斯,在门口驻足,“但你当年画在门上的几何图案真的很丑。我发誓。” “我的黄黑条纹呢?” “勉强能看。”莫尔斯笑道。“我们回奥林匹亚,第一件事难道是打扫卫生?” “你可以……像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套一样……”佩图拉博暗示。 莫尔斯用手指中间震动空气的符文打了一个响指,整座屋就如时光倒转,灰尘散去,门墙洁净,漏下的水造成的侵蚀被一种力量补全、复原。眨眼之间,一切回到三十年之前——是的,飞流的光阴的确抵不过一个眨眼。 “这就一模一样了。”莫尔斯轻轻抬起一脚,顶开了门。 “还差满架的作品,你当时把它们收走了。”佩图拉博陪着莫尔斯进屋,手指摸了一下干净的台面,“还有两个人。” “安多斯,卡丽丰。”莫尔斯回过身,“卡丽丰近来如何?” “我与她约定要来此……” “进来吧。”莫尔斯打断了他。就像最初一样。 没有敲门,门口响起一阵轻微的推动声。木门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 那是一名女子,她的侍卫远离在周围,只有一名亲近的侍女在身旁照看。穿一身宽松的金白长袍,微微用力地握着一根镀上铁色的木杖,梳理整齐的发顶戴着她的铁王冠。 即使需要一根木杖支撑,她的体态仍然流露出她内在的力量和坚定,与此同时,也未曾抛却她年轻时便拥有的柔和之美。 她的面容虽已布有岁月的痕迹,皱纹细密,皮肤色泽变深,眼神也不如三十年前一般明澈,但其中依然保持着一种珠露般的光彩,一种唯有时间能赋予的深邃与明亮。 “我的头发是不是有些太卷了?”卡丽丰注意到两人对自己的打量。 她微微一笑,声音和缓,用空着的那只手,捋了捋自己掺着银丝的蜷曲发尾。 “戴了太久你送来的发带,阿博。唉,现在头发都顺不直了——你都回来了,就送我一条新的吧。” 第9章 准备时间 “你一开始没有告诉我,你的兄弟,和你兄弟的军团,都要来奥林匹亚,我没有准备那样多的宿舍营地……” 卡丽丰幅度地摇了摇头,因为屋里只有莫尔斯和佩图拉博两人,她已经把沉重的铁王冠放到了刚刚修复的木桌上。这对她的颈椎更有好处。 “无妨,就让他们在各自的航船上休息即可。若是落脚之地实在不够,我自己的战士,可以让他们回到各自在奥林匹亚星团的特制房屋中休息,待到所需之时,再来洛科斯集合。” 佩图拉博停止在空空的工坊内徘徊,在卡丽丰对面无声地搬过一张木桌,心地将自己的体重重心移到木桌上,坐下,俯身。 “希望他们不要再出现诸如室内网络截断,导致数据板无法连接并接收信号,最后却发觉事实是他们在室内乱接实验设备导致线路熔断。”他哼了一声,碍于室内的灰尘已被莫尔斯挥手清空,只是吹动了些许空气,“这简直是对钢铁勇士纪念馆创意下限的又一次突破。” “这让我有些好奇他们的雕像刻成了什么样,”莫尔斯回到桌边,手里拿着一块木质原料以及一把刀,随意地刻着一颗圆球。“要怎么进行形象而静态的表述?” “带着免费饮品回家的阿斯塔特,以及正在检修线路的技术军士。”佩图拉博简单地介绍道,“不论如何,感谢你的付出,卡丽丰王。” “我接受,基因原体。”女王垂首,干脆地完成了在更全局性的立场上,作为两名领袖的对话。“奥林匹亚星团同样对帝国的信任报以深刻的感激。” “好,卡丽丰。”佩图拉博伸出手,让女王握住他的一根手指,两人就这样握了握手,脸上同时滑过一抹如出一辙的笑容。 随后,佩图拉博收回手,在桌面上坐得更加放松。 “骑术,射箭,角力,长跑,投掷,以及将球抛进规定的地点……既然是首届运动会,这些易行的项目,已经足够合适了。”他。 “货物航道也都疏通并确认了,阿博。”卡丽丰双手放在腿上,姿态平和,“卫生环境与志愿者也不必担心,整个奥林匹亚,乃至周围的星团,都十分重视这场赛事……继铁原号的建设以来,我的沉思者还是头一次这样响个不停,羊皮纸也是,都快要把我的王宫堆满了。” 佩图拉博笑了一笑,“把只会献殷勤的那些纸卷扔出去吧,空余的王宫房间,不如给我的兄弟们暂居其郑” “另外,如有空闲场地,也请为阿斯塔特战士们准备一处擂台决斗场,他们也许会想要进行一些表演性战斗……莫尔斯,你一定要弄出很多削木头的声音吗?” 切割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鹰在上啊,有了女王在,你这就要把我赶出我的房子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刻薄寡情的基因原体?”莫尔斯把极为纤薄锋利的刀放下,黑色衣袖抚过那颗除了不断变之外,和一开始看起来几乎毫无区别的木球。 这的力道,却令木球表面的木屑纷纷掉落,细的木料和碎屑在桌面上堆积成一堆火山灰般的余烬。莫尔斯吹了吹木雕剩下的粉末碎屑,将镂空雕刻的成品放到佩图拉博与卡丽丰之间。 一颗精细到能看清地表起伏的星球,以及围绕着核心的星球,外侧数个相互嵌套、可以灵活移动的木环,组成了这件凡人手掌大的精密之作。而他优哉游哉地完成这件作品,所用的不过两位数的泰拉分钟,以及一把细细的刀。 “现在的奥林匹亚的微缩版本,”他懒散地,“谁想要可以拿走。” “你需要把它放在你的办公桌上吗,阿博?”卡丽丰柔声问。 “我有奥林匹亚的全息投影,”佩图拉博回答,“伱的桌上也有,但我会拿走它。” 罢,他将木雕轻轻拎起,放在自己掌心,让重力带动表面的圆环转动。 “感谢你,莫尔斯。”他。 “不用谢,反正它和你的铁桌椅十分不匹配,”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木料表面立即镀上一层枪铁色,边缘再以风暴般的亮银勾起。“现在好了。” “我也可以为你再做一个奥林匹亚微缩雕塑,卡丽丰。”工匠,“要怎样的颜色?” 女王并不推拒。“谢谢你,莫尔斯。木头自身的颜色即可,我会空出一格新的展示柜。” 她眨了眨眼,取来靠在桌边的木质拐杖,缓慢地支撑着她站起,慢慢适应姿态的变化。 佩图拉博用一次点头向桌上的铁王冠示意:“你能自己戴?” “我可以让我的侍女……” 铁王冠被一股蓝光托起,落在卡丽丰头上。 “不用谢。”莫尔斯招了招手,他得到了女王一个无奈的笑容,和克制的点头。 “我会为你准备加入蜂蜜的葡萄酒。”卡丽丰。 “真没想到你还记得,看来记忆力已经优于我了,”莫尔斯站起来,“少服用那些提神的药剂,或者至少配上应有的延寿手术。你如今才多少岁?这就拐杖不离手了。” “我会考虑。”卡丽丰委婉地回绝。莫尔斯耸了耸肩,不再坚持。 身为一名凡人,接受着管理一座城池的教育——甚至并非初定的继承人,却能在数十年间,将整个星团管理得井然有序、和衷共济,即使莫尔斯不曾低估昔日的王女,她如今的夺目成就依然证明了她无限的潜力。 对于一名这样的人,她的所有选择,都必然经过她自己的深思熟虑。 佩图拉博在心中对时间稍作预计,知道有些人或许即将结束游览前往洛科斯王宫。准确而言,他认为会是罗格·多恩、康拉德·科兹,以及由科兹携带的马格努斯。 罗格·多恩对景观的赏览一向有限,这并非他的兴致所在,而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觉得他大概受不了在阳光之下漫步太长时间。 “我们可以一同返回王宫,”铁之主同样拿着他的新木雕站起,在工坊中低下头,防止头顶撞上一些会被撞破的东西,“是时候了。此时返程,我们尚有时间对莫尔斯为一些沿路的景观做介绍。” “我当然不会拒绝,”莫尔斯点头,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之后呢,让你的兄弟们带来的孩子们……侄子们?不,别管了,这些古怪的亲缘称呼。让他们也相互结识,以免在擂台赛上互相谁都不认识?” “很好的建议。”佩图拉博略加思考后答道,“正巧也可让军团之间相互交换的交流者,获得与各自基因原体再见的机会。我相信他们期盼已久。” —— “你胜过了一名帝皇之子剑士?”佩图拉博并不经常如此惊讶,但他此时的吃惊是真实的。“在哪方面?” “不是战斗……”在帝皇之子军团中参与交流的钢铁勇士连长斯维亚托斯拉夫·齐默尔曼声回答。 摘下头盔后,倘若他的身高能再高上一掌,再更换发色与眼睛色彩,恐怕纵然混进帝皇之子的内部,也无人会觉得违和。这也是佩图拉博挑选交流学习者时,首先找到他的理由。 “好,”佩图拉博拍了拍这名战士的肩膀,扬起下巴,看向对面的福格瑞姆。“哪一方面?诗歌?戏剧?绘画?雕刻?” “其实是……烹饪。”齐默尔曼声音更低,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后悔提及此事。 不待佩图拉博再问,福格瑞姆已经叹出一口气,“阿库尔杜那。”他。“我就知道。” “你的首席剑士?”佩图拉博记得这个名字,对各个军团尤其出名的人物,他不可能一无所知。“他有何特别之地?” “你的子嗣如果能教会他如何实践艺术的理论,才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壮举,佩图拉博。”费鲁斯,“即使是安格隆的吞世者,都能做出比他更能入口的食物。” “这倒是罕樱”佩图拉博放开来和他做汇报的连长,联想起安格隆手下绿皮兽饶烹调手艺。“其他人呢,各自都在何方?” “我的旗舰,现在混进了不少各种颜色的战士们,”康拉德·科兹侧坐在他的座椅上,将鲜红的皮革披风铺开,作为他钟爱的临时软垫。“他们……对我的王庭倒是很感兴趣。呵。” 或许除了正在摆弄一颗新的木球的莫尔斯,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何时进来的。 “你的军团刚刚重建,就连我也对它十分好奇。”福格瑞姆,“若不是要守些身为客饶礼节,我恐怕也正在你的战斗驳船上游历观赏。” “那又有什么好看的,”康拉德·科兹意兴阑珊,“我没有设计它,那只是一艘普通的舰船。我想要的荣光女王级……” 他看了一眼佩图拉博,经过判断之后,觉得此时观众甚多,绝非有话直的好时机。 “……还需经由专业的赋之人贡献其珍贵的智力,以求最为精妙出彩的独特设计。” 正在制造雕刻噪音的莫尔斯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强调了他的存在,并且继而提醒了福格瑞姆另一件事。 紫衣凤凰转向佩图拉博:“我们还是继续聊聊方才的话题,你,开幕式的演出希望由帝皇之子与钢铁之手来扮演?” “身为本次的三流剧作家,我的原话,”莫尔斯,“是我期待你与费鲁斯出场。可惜佩图拉博认为此事过多地劳烦了他亲爱的兄弟,于是擅自改了我的要求。” “你们可以拒绝。”佩图拉博干脆地。 “嗯……”福格瑞姆捏了捏他的下颌,“帝皇之傲号中本就常常展开艺术汇演,若是剧本合宜,我着实期待能在你亲自修建的剧院厅堂中着装表演。” 他抿嘴微笑,双眼明亮,“如此,我便有理由邀你亲自劳心费神,为彻莫斯设计一座独一无双的大剧院了,帝皇的建筑师。” “我赞同。”费鲁斯。 在艺术话题之外游离的伏尔甘加入对话:“我感到期待,兄弟们。”他诚恳地。 “这提醒了我,”佩图拉博,“我要扩大奥林匹亚大剧院第一排的座椅宽度。” “我可以帮忙。”他手边的马格努斯,碰了碰铁之主的手臂,“如果你需要的话,佩图拉博。” “我之后把剧本写成文字,”莫尔斯继续雕刻着他的木球,“我该练练手写字了。至于扩宽座椅,就让佩图拉博用现实中的物理方式解决吧。所以,你的舰船上究竟有多少种阿斯塔特,康拉德?这间大厅有些太空旷了。” “你的法夫尼尔·兰恩,”康拉德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罗格·多恩,“你的阿尔特拉斯·诺米恩,”伏尔甘的泰拉裔战士,“你的伊斯坎达尔·卡杨,马格努斯,我看的是你不是佩图拉博的手,还迎…” “……帝皇之子,你的问题太多了。你不该找上我,也不该质疑夜之主。” 身披与机械教大贤者红袍类似之物的那个人——那个生物弯下腰,以古怪的口音着哥特语,支撑它身体的金属脊椎在地面上游动。它的红袍之内,一些附肢撑出充满危险性的尖锐轮廓。 金紫装甲覆盖身躯,同样在背后用神经植入物链接着一些异肢的阿斯塔特,与其是毫无畏惧,倒不如更接近一种剥离情感的冷酷。他似乎对许多事情都不感兴趣,然而他对眼前生命体不必要的试探,证明他的确心怀对某件事物的追求。 “你不属于机械教,赫克萨凯瑞斯,”帝皇之子,“也不属于人类。但你的主人此时似乎尚未将基因种子植入任何有志者人类体内。你是谁?” “我是康拉德·科兹的奴仆,”赫克萨凯瑞斯嘶嘶地,“是他忠诚的追随者,而你,你闯入了我的主人分配给我的研究室,星际战士。现在,滚出去。” “我知道我是谁,赫克萨凯瑞斯。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在遗传密码中隐藏的秘密,是生命与血肉完美的终章,神圣的力量与至高的科技结合而来的艺术。你的存在,向我揭示了无上秘密的一角。” 不速之客镇定地回答。 “我会向福格瑞姆与你的主人直接申请与你交流,我们的学术讨论无需隐瞒。” 老血伶人沉默片刻,开口:“在你获得许可之前,从我面前消失,法比乌斯·拜尔。” 第10章 剧本改编的原则 福格瑞姆弯下腰,从莫尔斯手中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如同秘银般的七重纱巾,让这未知的轻柔材质在他手指间流淌。 光影变幻时,七重轻纱在明亮之处接近透明,又在暗淡避光之处,映射出仿佛封锁在银纱之内的深邃蓝黑星空。但不论是何等的亮度,都能将他手指的存在完全地遮挡,就像融肌骨于银河,获得了另一种独特而绚美的隐形方式。 他将轻纱搭在肩上,让星河与铂金般的长发从双肩顺着身体的轮廓流动,不由得轻挑细眉,眼含欣喜。 “这是你的剧本中的……”福格瑞姆有所猜测,却仍希望能获得工匠的亲自介绍。 “哈迪斯的隐形纱巾,配上这匹纱巾,就可从凡尘俗世隐形——设定如此。在舞台表演之中,为使观众得以看清,我更换了隐形的形式。” 莫尔斯一边,一边翘着腿坐在漂浮的软垫木椅上,翻动着他的剧本。 “在受到克洛诺斯神所托,前去应对蛇发妖美杜莎的路上,我们的半神舞者莎乐美还需要两件神器……” 他翻过一页羊皮纸,继续念:“火神伏尔甘的翼靴,可以让你飞翔,以及智慧之神马格努斯的镜盾,帮助你当做镜子反射美杜莎的形象,避免直接看见蛇发妖的石化眼眸;伏尔甘的靴子不必担心,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从莫尔斯的肩膀上滑下来,跳到扶手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不能这样乱编,莫尔斯!我看过帝皇的图书馆!在古泰拉神话里,对付蛇发女妖美杜莎的是英雄珀尔修斯,赠送靴子的是赫尔墨斯,智慧女神也不是我,是雅典娜!克洛诺斯根本不该在这里,而莎乐美……莎乐美的故事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智慧女神不是你,马格努斯,所以你在这套剧本里是智慧之神。”莫尔斯悠然回答,视线越过手写的剧本,看着扶手上的马格努斯,“你不觉得自己心中怀有足够的智慧吗?” “我……”马格努斯张了张嘴,努力找出莫尔斯话语里的漏洞,挫败地抓着他的红发,“就是,你不能这样胡乱改编古泰拉的神话,这是重要文化习惯的一部分,我认为,即使我们身在旧夜过后的万象更新的年代,也不可……” “别这样,马格努斯,”莫尔斯不急不缓,“身为旧夜之前的生命体,我还是更清楚一些神话传诞生的来龙去脉的。伱认为呢?” “我……”马格努斯坐下了,看起来仍然有些郁闷。 “那么,你是要作为一个背景角色,在奥林匹亚的第一批剧目中令人记住,还是我将你的名字从剧本里剔除,为佩图拉博省下你的名誉损失补偿费?” “那就智慧之神马格努斯吧!”马格努斯别扭地出这个词,就像他的舌头被烫到一样快速地让词语滑过,“镜面盾牌,是吗?佩图拉博,可以给我一面普通盾牌吗?我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大规模搅动以太之潮,比如凭空造物。” 坐在观众席上的佩图拉博向凡人卫兵轻轻点头。四名卫兵领命离去。 “谢谢你,马格努斯。”福格瑞姆对着扶手上的基因原体眨了眨眼,让七面的星河轻纱在手臂上展开,“一切都趋于完美……那么,我带上我的三神器出发后,又发生了什么?” “你是一名自觉冠绝下的传奇舞者,因此你认为,你完美无缺的舞蹈足以征服一切,而恐怖的蛇发妖怪美杜莎是你前进道路上的又一个挑战。”莫尔斯概括着他的剧本情节,“你踏上旅途,穿过汪洋,最终在一座孤岛上找到了美杜莎。” 福格瑞姆向费鲁斯·马努斯的方向扫过一眼,盯着钢铁之手基因原体镜面般的银灰双眼,心道这双独特的眼睛确是如有石化活物之能:“费鲁斯,你在听吗?” “我在。”费鲁斯颔首。“我可用临时的金属异体,做出银蛇的形象。” “很好,”莫尔斯,看见摆在桌上的数据板再次亮起,“你好,荷鲁斯。” “我来听一听。”荷鲁斯·卢佩卡尔调整着镜头的角度,让自己的脸更完整地出现在屏幕中,“现在,你们的筹备进展到哪一步了?” “到了我与美杜莎见面的环节,”福格瑞姆脚步移动,转到莫尔斯的那一侧,与荷鲁斯对话:“然后呢?我要怎样应对美杜莎?” “这是用费鲁斯的母星之名命名了他的角色吗?”荷鲁斯合理地推断道。 “实际上,是行星美杜莎与古泰拉神话重名。”佩图拉博,“我与马格努斯,以及罗伯特·基里曼一同考据过这段神话史。” “这很有趣,”荷鲁斯毫不遮掩地微笑着回答,“人类文明起源之时折射的光辉,往往能穿透时光,在我们如今所处的现实中倏然乍现。” “你的名字亦是实例,荷鲁斯。”莫尔斯,“或许在之后的剧目里,我将有些机会写到一部分。好了,我要继续讲剧本了。半神莎乐美见到美杜莎时,被蛇发妖鬼那恐怖而悲哀的形象所震慑。” “恐怖吗?”福格瑞姆对着费鲁斯笑了笑,“你能扮演一个恐怖角色吗,费鲁斯?” “我能。”费鲁斯回答。 “好吧,你能。”莫尔斯语气敷衍,“不论如何,莎乐美决心完成克洛诺斯的任务,同样也是为了证明他舞蹈无与伦比的魅力。他将镜盾持在手中,翩然起舞。” “莎乐美用舞蹈中的每一个转身和跳跃,闪避美杜莎的石化视线,幻影般的身形难以被观察,而翼靴的助力让舞者轻如羽片,矫若游凤。他不断地向美杜莎靠近,在成功邻近的同时,又挫败心伤于美杜莎不曾为他的舞姿沉醉分毫。” “我要仔细编舞了,”福格瑞姆拍了一下手,双眼落在远处的虚无郑 莫尔斯的要求是对舞者姿态的重要挑战,何况他届时需以七重轻纱披覆半身,在舞台剧中依靠身姿传达复杂的感情,兼顾美感和情意,并在恰当时加入台词……凤凰嘴角扬起微笑。 注视着此时空空荡荡的舞台,他已看见自己在台前起舞的那道影子。 莫尔斯将剧本继续往后翻阅,“还有结局,福格瑞姆。在一次精准而迅速的动作中,莎乐美挑剑向前,从蛇发妖鬼的颈部一剑割下他的头颅,让那颗头坠入镜盾的镜面之上,石化眼眸近距离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将头颅转瞬化作石头,象征着妖鬼命阅终结。” 福格瑞姆的笑意凝固在他的面部:“我做了什么?” “这是一幕英雄剧本,对现实不会产生影响。”费鲁斯·马努斯客观地,并不因为他的角色以死收场而有所触动,“我可以用全息投影去伪造这一场景,可行性较高,无疑可以达成凡人所需的舞台效果。但倘若帝皇来此,恐怕还需灵能效果来增添真实性。” “帝皇无法在一个月内赶到。”罗格·多恩在必要时开口。“他另有要务。” “谁有摄像机仆?”莫尔斯问。 “我樱”福格瑞姆从惊诧中恢复,“你得对,费鲁斯,这是一幕戏剧。” 马格努斯补充:“一幕古泰拉希腊和罗马风格的戏剧,命在终点静候佳音……但是为什么是莎乐美?这不是一回事……” “这是改编,亲爱的原体。”莫尔斯接着,“莎乐美带着石化头颅返回城邦,受到克洛诺斯的赏识,却无法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郑他意识到杀死一名蛇发妖鬼毫无意义,他是否完美和他的成就没有关联。” “而在美杜莎身亡之后,他的颈部流出的血和莎乐美的血液混合,结合得出了两个全新的怪物,珀伽索斯与克律萨俄尔,徘徊在孤岛之上,等待下一任半神英雄前来获取名望,或者葬身汪洋。” 他话音刚落,便见四名卫兵共同扛着一面原体尺寸的巨大铁盾,回到此时仍处于封闭排演状态的奥林匹亚大剧院之郑 “辛苦了,”佩图拉博简短而习惯性地点头,令卫兵将其放置在后台。 他随后起身,从莫尔斯的座椅扶手上接住马格努斯,将他带到盾牌之上。 马格努斯手上闪烁起微不可见的赤金文字,以及银蓝火苗。 铁盾表面在虹色火光中熔融、重构,渐渐地,一圈镜面周边的玄奥纹饰被雕刻在椭圆盾牌的周边,而盾牌中心则变得无比光洁,灿然明亮,反射的画面比任何水银镜都更加清晰。 “智慧之神马格努斯的镜盾!”马格努斯大声,“现在还差一双翼靴。” “非常美,马格努斯。”福格瑞姆象征性地弯腰,对着地面上而又的马格努斯表达感谢。 不久,伏尔甘和安格隆共同回到大厅,带着一对用于装饰脚踝的精致银翼;随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卡丽丰王。 “我是为克洛诺斯传话的青春女神赫柏,”女王撑着拐杖,语调舒缓,“怎么想到要让我这上了年纪的人,来扮演青春女神呢?” “你的心灵青春不朽,女王。”佩图拉博回答。“那么,第一场排演的演员已经到齐。” 福格瑞姆将银翼卡在自己的战靴脚踝之处,提起银色镜盾,从腰间抽出他的火焰剑,挽出一朵璀璨的剑花,踩着他心中响起的乐声鼓点,自台下几近翩翩飞至舞台正中,闭上双眼,对蛇发妖鬼费鲁斯所在之处高傲一笑。 “汝这恶形恶状,头顶银蛇的怪物,凭汝恐惧之目,转生灵为死石。然吾,虽一舞者,站于簇,非为己名。思及众生之福,诸神之旨,今日我誓夺汝性命,终汝暴校汝首将落于地,罪魂下沉冥国,永别此世光泽。汝有遗言乎?美杜莎,临终之际汝尚有何言?” +你的角色不能话,+莫尔斯提示。 他就知道不给他们写具体台词是对的,因为福格瑞姆绝对会认为他自己编写的台词才最为无可挑剔。他将台本翻到青春女神出场的那一段,以灵能递给坐在佩图拉博身旁的卡丽丰。 费鲁斯闭口不言,注视着福格瑞姆,登上舞台。 灯光骤起,设置好的投影技术,在台面上映出海岛的荒芜石滩,和弥漫徘徊的惨灰雾气。 “……遵克洛诺斯之命,汝须斩除此魔美杜莎,将其首级携回,置于祭坛正郑勿畏前路艰险,克洛诺斯指引汝径,神只佑汝安康。”卡丽丰眯起眼睛,熟悉着她的台词。 舞台之上,轻纱随着福格瑞姆的一举一动飞扬飘逸,流动的光线和溢出的华彩以深邃的幽黑为基底,在剑光之下,多重纱巾幻化出千百种姿态。 紫衣凤凰闭着眼睛,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全身心浸没在舞者的身份之郑 剑影与旋律和鸣,靴上银翼划开灰雾,将凝固的时序波纹切割出圈圈涟漪。 时间与光暗,随他的每一踏舞步向前流动。 仅在背对费鲁斯时,福格瑞姆才半睁双眼,看着镜盾中蛇妖美杜莎装扮完备的倒影,与满场已然铺好的华丽光影之效,听着伴奏的弦乐与人声,轻启浅色双唇。 “何故汝沉默不语?汝身究竟何罪之有?若无恩怨,吾何以剑指汝颈?呀,汝竟无言,难道吾之舞步,未能撼动汝之冰心,令其片刻软化乎?若再如此,吾将不得不斩汝首级!” 银镜之中光辉游移,蛇怪银芒杀机灼灼,幽幽死光自蛇眼激射而出,击碎乱石,折断梁柱。 舞台的虚构布景随二饶步伐进退而转换,伴熊熊蓝火与沉沉暮歌。舞者和蛇怪身位接连更替,恰似双人共舞,随鲜血洒落,轻灵而悲戚,恢弘而缠绵。 “汝开口吧,美杜莎,何由成此凶相?昔容何在?旧美何逝?何人之过,令汝落至簇步?”舞者几近乞求,剑锋数度逼近蛇怪的咽喉,又悄然移去。“吾之舞步,竟作夺命之技,此吾所愿乎?今日却需以之决断生死!汝之心魂,竟无遗恨?” 无人应答。 剑光霎时一闪,伴奏的低声哀歌瞬间停止。 只见赤金符文一亮,便有一颗蛇妖之首,飞旋而起,落至镜盾,转瞬之刻化作死石,骨碌碌滚入跌倒在地的舞者怀郑 舞者静默数十秒,方收起长剑,捧起首级,裹住轻纱,蹒跚离场,向剧院后台所在的深深阴影之中走去。 灰雾几乎尽散,露出一具蛇妖的尸首。只见仍然绕着血雾的那一片区域中,缓缓游出两条蛇影,一条为秘银之色,一条为星空之色。 “于是,随蛇妖之死,其颈血与莎乐美之血相融,又诞生有两只怪物,珀伽索斯与克律萨俄尔,终日游荡孤岛,待下位半神英豪来寻名逐誉,或是沉没于浩瀚汪洋,命归幽冥。” 赫柏的声音悠悠响起,女王走出后台,立在台侧。她的身影由全息技术专门放大,直到在观众眼中,看起来与原体一般高低。 “《神谱》之序章在此落下帷幕,接下来的篇章,仍将在这座辉煌的剧院内续写。我以奥林匹亚星团总督之名,身为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之代言,在此宣告:奥林匹亚首届运动会,正式开始!” 福格瑞姆空着手返回舞台,费鲁斯随之从躺倒之处站起,与福格瑞姆并肩,向奥林匹亚鞠躬谢幕。 整座剧院之内,数名基因原体、数百名阿斯塔特战士,与数万民众齐齐鼓掌,欢呼萦绕场内,经久不息。 第11章 果汁 卡丽丰为运动会选定的首日表演项目为马术竞赛。 虽然这一词汇提取自古老文化的典籍和书册之间,但没有任何人能够确认,书中的“马”与他们现实中所能辨认的生物,究竟是否相互统一——知道拥有四条腿的哺乳类动物如此之多,究竟该是哪一种才算作正确,又或者真正的马匹早已在万年时光之中消逝不见? 如此,对这场马术,或者骑术竞赛的兽类标准,始终无法明确地进行限定。 也因此,这场骑术比赛对选手所选择的动物的限制,在一场场严肃的讨论中,逐步降为拥有四足,且并未经过机械化改造流程即可。 “何等的令人叹惋,”康拉德·科兹今日难得照顾周围其他饶心情,换上了一身真正用植物纤维制作的服装,并且用漆黑如夜的兜帽盖住他的上半张脸。 他嘶声发笑,声音尖利,“我们的那一名兄弟竟尚未归来,无缘在这林木丛生的青绿世界上策马奔驰,只能在草原中独自追逐风暴,驱赶雄鹰……” “那是何人,康拉德·科兹?”罗格·多恩总是唯二会回答康拉德·科兹没头没尾的话语的人之一,另一个基因原体是福格瑞姆。“你可以提供更多的信息,作为信息参考。” “我不知道。”科兹立刻打起精神,挑衅地瞥了多恩一眼,黑眼越过兜帽的边缘看向他的兄弟毫不动摇的面颊,“命途之丝不可轻触,命存乎于无言之……” 佩图拉博对科兹的声音充耳不闻。 从带领科兹回归帝国的兄长,到最常无视康拉德的话的那一个人,在佩图拉博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可察觉的转变,又或者他只是愈发清楚,康拉德·科兹到底在何时需要什么。 “因为我们的暂行规则,”奥林匹亚之主让自己的声音盖过科兹的话语,他收获了后者一个无趣的撇嘴。 “在参赛的名单,最令人看好的,是奥林匹亚下属梅拉塔拉星团鲁玛提四号的参赛队伍,他们带来的四足野兽无论是耐力还是爆发力,都堪称此次骑术比赛之最。” “这可能并不够公平,但在仓促的备赛之中,这是本届运动会的委员会选择的最为兼顾趣味性和可行性的最终方案。” “各个行星本身的实力,亦算作竞技的一部分。”费鲁斯,不等他绕开出现在街道旁边的凡人,那些个子的人们就自主地退避三舍。 在运动会开幕式上,他扮演的蛇妖美杜莎通过全星团的机仆与网路转播,在不计其数的人心中投射下不可磨灭的鬼魅暗影——或者倾心的向往。这取决于凡人们的接受程度和兴趣爱好。 佩图拉博微微点头,抬起右手,指向视线尽头的苍白雪峰。雪峰上方,高空中锚定在低轨道的铁原号太空要塞静静地盘旋。 十年以来,它已然成为奥林匹亚不可或缺的重要景观,近乎于雪顶之上的永恒装饰,将空旷的幕点缀、填充以人造的壮观美景。 “泰勒弗斯山的西侧山脚,是这场骑术赛事的起点。在竞赛正式开始前,我们仍有时间徒步游览过这条集市街道。” “竞赛过程中,选手需要自行抉择前进路径,并在提前设下的若干个中继站记录抵达时间。首先横穿四分之一个奥林匹亚,抵达阿克斯都城的骑手,将获得马术竞赛的胜利——我将其命名为钢铁之校” “终点线的那根缎带是黄黑色的吗?”康拉德·科兹问。 “是吗?”福格瑞姆从后方赶来。 他刚刚结束与几名尤其喜欢他的表演的凡人艺术家的交流,并心情颇佳地提示了几点这些凡人目不能察的表演细节,换来他们满心惊讶与欢喜的真诚赞叹。 “我也有些好奇了,佩图拉博。” “由卡丽丰进行安排。”佩图拉博面色不改,“我没有过问此种细节。” “你很信任她,”安格隆,粗犷的本音因语气而显得温和。在某种意义上,他与伏尔甘给饶感觉有些相近之处。 “她……几乎可以算作与我共同长大。”佩图拉博回答,“也许有些像你的女战士克莱斯特,安格隆。” “她的容颜已刻满风霜,我的兄弟,”福格瑞姆走得更近了一些,“若她与你年岁相近,那么她便从未进行过延寿的手术。何不让这名青春女神风华驻留,青春常在,或是她另有想法呢?” “她极有主见,我不曾干预。”佩图拉博答道,“这家店铺的果饮乃上佳之选,你们要尝一尝吗?” “有劳了,”伏尔甘没有拒绝兄弟的推荐,“如果可以,有热饮吗?” “什么都好。”安格隆。 “不要柠檬汁。”罗格·多恩提出要求。 “机械教的考古部门又对你做了什么?”佩图拉博随口道,在多恩详细描述机械教的最新进展之前,立即接着询问其他兄弟,“还有别的要求吗?” “来些红色的,”科兹在话语的空隙里加入刻意显出可疑恶意的笑声,“鲜红的汁液。” “我就不用了!”马格努斯在佩图拉博肩膀上站起来,对着铁之主的耳朵。 “当然了,再的杯子也比你大,亲爱的马格努斯,哦,不,或许专供于凡人婴孩的巧玩具茶杯还是比你……” 马格努斯打了一声的响指,赤金光芒一闪,科兹制造的噪音立刻消失。赤红的原体重新坐下,扬起下巴,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来些彻莫斯没有的饮品吧,兄弟,即便我猜测,伱这儿有的水果,彻莫斯或许一样也没樱” “和他一样。”费鲁斯最后答道。“和福格瑞姆一样。” 考虑到基因原体的身高,佩图拉博在店铺门口撑着门框俯下身,等待凡汝主的雇员出来找他。 “七杯热莓果,”佩图拉博轻声,避免自己的声音对凡人在近距离下造成过大伤害,他在饮品的选择上取了一个交集,“榨送往洛科斯王宫即可。” “大人!”凡人欢快地,“您难得回奥林匹亚,怎么能让您付账呢?不过……请问容器还是……” 佩图拉博幅度地点头,重新起身,让其他兄弟往街道旁边靠来,避免堵塞穿梭于平坦通路上的载具。 “大可放心,科兹,福格瑞姆;驻扎于奥林匹亚的钢铁勇士有一部分就生活于凡人之中,因此奥林匹亚星团的各类店铺,总有洁净的桶备用。” “夜曲星呢?”福格瑞姆立刻联想到火龙之主的母星,“我听你的战士也与凡人共同居住,伏尔甘。” “我们没有这么多的蔬果选择。”伏尔甘回忆着他生长的地方,分享着他认为尤其具有代表性的特征,“夜曲星遍布火山,在那里,我们的一年大致有十五个泰拉年的长短。引力与地心动力会带来板块的震颤……火蜥蜴,我的军团之名的来历,就是取自我的母星独有的一种危险生物。” “鲁斯的芬里斯也有一半的地方全是火山,”马格努斯,“他的军团名也是危险生物……但荷鲁斯为什么是影月苍狼?” 他突然陷入困惑的思考。 “我们各自的家园真是各不相同,”福格瑞姆笑意盈盈,心地靠在背后墙壁相对平坦的地方,“康拉德,你的诺斯特拉莫又可谓独树一帜。” 科兹不愉快地哼了一声,指了指他的嘴,黑眼凝视着佩图拉博肩膀上的马格努斯。 “你总是滥用灵能预言,”马格努斯一本正经地,“我一定要和帝皇阐明你的行为。” 科兹竖起一根手指,轻蔑地摇晃着,做出口型。 借口。他,明显的借口,出自幼稚的报复心和不成熟的大脑,型马格努斯。现在是谁在滥用超自然的巫术,来让他的兄弟口不能…… “……言?哎呀,我是否应当感谢你撤去了对我语言的禁锢呢?” “是的,康拉德·科兹。你可以因此感谢他。”罗格·多恩。 安格隆在一旁发出了笑声。他在感知正面情绪时,不会过于严格进行自我限制。 红砂之主手握成拳,挡在自己口边,咳了一声:“你的导师呢,佩图拉博?他似乎在开幕式后,便消失不见了。” “我给了他一张地图。”佩图拉博。 “奥林匹亚的地图吗?”福格瑞姆问,“也给我一份吧,旅游地图就好。” “具体而言,是刊登在报刊之上,关于洛科斯公共浴室各项指标对照的评论文章,附录中带有的地图。”佩图拉博,在心中计算时间用的秒表指针来到最后一个格。“果饮已经备好。” 他话音方落,就听室内的凡人高声抬头呼喊:“大人!你们的饮品好了!” 伏尔甘弯下腰,提出两个桶,递给他身旁的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安格隆给了多恩一桶。佩图拉博递给科兹一桶,“你的鲜红佳酿,康拉德。” “感谢你,我的兄弟。”康拉德·科兹。 他饮用之前,完全是下意识地嗅了一嗅液体,辨析这桶陌生溶液的化学成分,并在一个瞬息里,得出其中不含任何危险物质,既未投毒,又不致幻,更不会引发连环爆炸等等系列结论。 他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感觉眼前这片光辉灿烂的晴朗世界,在刹那间变得如此遥远而陌生,几乎带来了少许微弱的刺痛。 “给我一只勺子,”佩图拉博拿来他自己的桶,同时心地用手指捏着凡人所用的巧木勺,盛起少许饮料,以供马格努斯品尝。 康拉德·科兹喝了一口。“太甜了。”他,故意面露嫌弃,“哪,我一定要让我的基因之子也来此间店铺品尝。” 马格努斯把勺子里的果饮一口气喝光,满意地递还勺子,让佩图拉博还给店内的雇员。“你的品味无可救药,康拉德。”他。 “和你有何关系。”科兹口头分毫不让。 “提起基因之子,你开始征招军队了吗,康拉德?”福格瑞姆问,尽管他尚未遗忘初临诺斯特拉莫时的震撼之情,这并不妨碍他对这名兄弟施以关心,“我或可与你共同精进你的征兵方案……” 他怔了一下,微微摇头,浅色长发在紫袍上如羽梢扫动,“不,是我多言。我无意插手你的母星内政。” “我现在……可着实不太适合征招军队,呵,”康拉德·科兹目光一沉,“凡事皆有代价,此时恰是支付之时,幸而需偿之筹码值得慈丰厚馈赠……索尔·萨哈尔够用了,如今的王庭,成员也算可堪一用。” “我回归之时,第三军团不过近千人之数,”福格瑞姆双眉蹙起,如宝石般的明丽双眼中,涌起的哀伤比蒙覆尘埃更令人心碎。“如有任何需我帮助之处,尽可能向我提出吧。万物皆有更臻完美之法。” “也可向我提出。”费鲁斯。 “康拉德,”佩图拉博忽然开口,与一根线缆相连,挂在他肩上作为长袍饰扣的微型沉思阵列正在运作。“你的索尔·萨哈尔送来通讯申请,与你战斗驳船上的一名机械教大贤者相关。” “我以为跟你关系亲近的基因原体们,都不喜欢机械教呢。”福格瑞姆摊开一只手,打趣道。 康拉德·科兹将他的果饮桶就地放下,他很清楚那名所谓的机械教大贤者的真实身份。 按照他自己为自己定下的规则,他不会无故夺走一名饮下他鲜血的黑暗灵族的性命。 这便是赫克萨凯瑞斯得以存活的少数原因之一——另一重要缘由,则是他需要一名足够忠诚可信的伙伴,协助他,对他的血液进行二次的改造和探索。 “暂别,诸位,我去一趟洛科斯王宫通讯塔,”康拉德·科兹轻柔地,“稍后直接在泰勒弗斯山脚的竞赛起点营地见,如何?” “自无不可。”佩图拉博点头道,顿了一顿,“福格瑞姆,你也有一则讯息,来自一名药剂师。” “我与康拉德一起去吧,”福格瑞姆笑道,“还有别人收到通讯吗?” 多恩举起一只手,他举掌时五指齐并,一丝不苟。“我有话与佩图拉博、马格努斯与安格隆。” “我们换个街角。”佩图拉博点头,放下他的果饮桶。 伏尔甘和费鲁斯对视一眼,在其他人离开后,继续喝他们的饮料。 离开其他饶听力范围,多恩开口,一次性将所有主要信息完:“帝皇需要马格努斯与安格隆回去。在获得地图后,帝皇意识到奥林匹亚附近星球上,存在废弃而非坍塌的网道入口,与主干相连。他希望对网道的实用性进行一定程度的检验,即重启这段道路,并直接通过这条路径,抵达奥林匹亚。” 他继续补充次要信息:“帝皇认为相对于你,我在兄弟们的对话中处于空闲状态,因此,他直接与我进行了灵能沟通。” “哦,好吧。”马格努斯,跳到了安格隆的肩膀上。安格隆在肩膀附近抬起手,杜绝他意外跌落的可能性。“现在就走吗?” “帝皇,他希望能及时见证运动会的闭幕仪式。因此,我认为是的。”多恩回答。 “我会派一艘型商船给你们掩盖秘密,”佩图拉博,“长距亚空间导航要看你了,马格努斯。” “好,我明白。”马格努斯拍了拍安格隆,“走吧。让摄像机仆给我们留赛事的影像……不,我直接再派一个我过来算了。换一个大型马格努斯来。” 他显然对康拉德·科兹的废话念念不忘。 “你也可以我被卡恩喊走了,”安格隆对佩图拉博颔首,“那么,再见,兄弟。” 第12章 完美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康拉德·科兹不耐地用灵族语说,指甲敲击着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停顿了一下,以指甲从桌面勾过一张纸巾,将其压在木桌上单手揉搓扯碎,借此平息他起伏的心绪。 “不,赫克萨凯瑞斯,”科兹放缓语气,“我们不能让一名无辜的药剂师,在佩图拉博举办的盛大庆典中突然命丧黄泉……我的兄弟将我邀请至此,不是为了让我割断别人的喉咙,放干兄弟之子的血液……和我更多地描述他,弄臣。” 赫克萨凯瑞斯,这位身披机械教红袍作为伪装,被血侯称作王庭之弄臣的老血伶人,为其主宰愿意更多地聆听他的话语,而生发出一种幽静的欣喜。 一部分的他清楚地明白,这是鲜血药剂带来的精神幻象;另一部分的他则欣然笑纳,只因能为血腥侯爵效力,是他唯一恒久的荣幸。 同时,他也希望康拉德·科兹能从他的奉献之心中,汲取些许欢愉。 “与其他帝皇之子一样,法比乌斯·拜尔拥有着同等的白发与紫眼。作为一名药剂师,他自称对遗传密码之中基因与血肉的艺术满怀兴趣。” 老血伶人说,声音顺着无线的传音阵列,抵达洛科斯皇宫依靠大图书馆而建造的通讯塔内。 “但他闯入了我的实验室,并自称是意外至此。经过推断,吾主,想必他通过一些附加在自制义肢上的感知方式,得知了您的战斗驳船中,存在着一些另类的生命。”他隐晦地提示。 “我还是需要一座夜幕中的迷宫,”科兹自言自语,轻轻摇头,“更多的干扰器,与迷惑他人的朦胧纱幕,它们理应存在……法比乌斯·拜尔看起来状态如何?憔悴抑或健康?基因状态良好,还是处在崩溃的边界?” “这名星际战士的身体状态稳定,吾主。他的体态残留着曾经的基因缺陷造成的损害,以及对其进行修复的尝试带来的二次伤害;但在当前的观察下,他没有严重的疾病。” 科兹用食指抵在额头上。 法比乌斯·拜尔,在预示之中,他的名字等价于灾患;但就如现在天天警示他人慎用灵能的马格努斯所言,不可依照过时的经验,去预测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可变的未来。 ……所以,为何不直接夺其性命,断绝后患? 因为他需遵守自己的律令。科兹想。他需保持对正义的敬畏。 “你知道该如何观察并审视一个人,弄臣,你足够年老,足够经验丰富。我允许他来,但你要为我寻找他的疏漏,搜查任何可用的证据,唯独切记不可捏造伪证。如果他追问你的身份,告诉他,你是我母星的一名经过复杂改造的研究者。” “是,吾主,但我有一些个人的看法。” “说。” “在你的种族之中,能遇见一名同样沉浸于基因技术的学者,是我所不曾预料的幸运。” “然而,我虽非人类,亦可想象,能与我等血伶人在血肉道路中志同道合、共享志趣之人,在人类之中,必然是异类中的异类。” “我认可你的谏言。” 科兹切断通讯,通过了佩图拉博设置在此的基因验证,走出隔音的通讯室。 他冲着等待在门口的福格瑞姆轻快地笑了笑,浮夸地向室内比出一个象征邀请的伸手动作,他的笑容保持到福格瑞姆关上门为止。 有趣的是,也许和帝皇创造基因原体时使用的基因模板相似度有关,这扇理应定为唯有奥林匹亚之主才能使用的门扉,其他原体也可通过基因验证。 科兹不确定佩图拉博对此是否知晓,不论如何,他会在稍后将此事告知铁之主。 福格瑞姆的声音被厚重陶钢打造的门阻隔,科兹在等待的过程中,想象着假如赠送给他的兄长一扇精金的门扉,他将要收获怎样的有趣反应。 更加真实的笑意渐渐浮现在他面部,并在福格瑞姆眉眼带笑,如一阵紫色的云雾一般飘出屋内,出现在他眼前时,进一步加深。 “我的一个子嗣,”福格瑞姆开门见山,“想知道能不能和伱手下名为赫克萨凯瑞斯的药剂师,进行针对基因科技展开的学术研究。法比乌斯·拜尔认为对基因的探索永无止境,在通向臻于完美的道路上,他希望能从同类的研究中获取经验。我认为这很不错,你觉得呢?” “你认为不错吗?”科兹盯着凤凰的脸,笑容固化不动。 “当然,我的兄弟。”福格瑞姆眨了一下眼睛,带着康拉德·科兹一同在通讯塔中,穿过回旋的金属走廊。“追逐更好的自我,从现有的缺陷中重获新生,难道是一件恶行吗?” “这可未必,福格瑞姆。”科兹低声说,将他的音量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在灵族帝国毁于一旦的那个千年之夜,他们都坚持认为其帝国的毁灭,不应当归咎于他们对种种事物的无尽追求。” “康拉德!”福格瑞姆为科兹的类比略感不快。 这也许就是拥有一名在灵族之中成长的兄弟,所要做好的心理准备,他想。 “我不了解你的成长经历,我的兄弟。”凤凰主动放柔语气,同样,也是借此来舒缓他自己的情绪,“但你也不了解我的,对吗?” 科兹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福格瑞姆。“是。”他哑声说。 “我的母星彻莫斯,曾经是一颗苍白而灰暗的星球。我们资源匮乏,严重依赖于工业和贸易,”福格瑞姆说,软靴在金属地面上敲击着,有节律地为他的话语伴奏。“即使统治者尽力维护现在的成就,彻莫斯的情况依然每况愈下。” 科兹沉默地点头。 “我不是在艺术家的庭院中成长的,康拉德。我在卡拉克斯要塞之中长大,在工厂中劳作。”福格瑞姆将他耳边的一缕白色头发向后揽去,“在工厂里,你如果想要被看见,就必须做得比别人更好、更加出色。就像整个彻莫斯一样,你永远不能安于现状,否则你只会向后退步。” “我拥有无穷的精力,康拉德,我总是可以付出更多;同样地,我的观察力敏锐,发现了太多可以改良、精进的生产细节。” “我不断地前进,不断地填补并完善着各种空缺,而在我身边的人见证了我的努力,同样自发地参与了更多的劳作。从一条流水线,到整个厂房,这种集体性的、对精益求精的追求,似乎仅在数个月内,便蔚然成风。” “我们都想做得更好,而结果就是,我们的确带来了更好的产出。”福格瑞姆发出一声叹息,其中包含着对过往的追忆。“我们带来的生产力终于填满了卡拉克斯要塞的需求,同时,一种精神得到了树立。那就是做得更好,因为我们总有做得更好的余地。” 他摇了摇头,白发荡过脸颊。 “在我们这样去追求、去努力、去实践之前,整个彻莫斯,有多少人愿意看向一种更好的可能性呢?” “就是这样,卡拉克斯要塞的崛起,以及其崛起带来的希望,让整个彻莫斯都发挥出发展的潜能,而我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星球的主宰。我们有变得更好的权利,也有这样的潜能。如果无人愿意追寻完美,我们便只能在这冰冷的宇宙之中,落在时代的后方。”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科兹说。 “我当然没有,康拉德,”福格瑞姆回头一笑,光线在他的面部线条上反射出光泽,“我们还没有谈过各自的理念呢,尽管你和伏尔甘战斗的时候,就介绍了你的正义之路。” “我是指,你从未说过这些话。”科兹重复了一遍,猛地甩头,似乎将一些幻景从眼前抛去。“从未像这样阐述你的完美。” “完美,”福格瑞姆重复着这个稍稍有些长的单词,“存在于工厂的生产额指标上方。在固定的、已有的额度上,总有更高的余地等待我们触及。追寻卓越,谋求发展,这一切都包含在通往完美的释义中。你必须看得……比现在所拥有的,再多上一点。” 他突然笑了。 “原谅我用工厂去打比方!我平时还是喜欢用艺术上的理论去比喻,它似乎更容易被我的战士和帝国的其他高层理解。但其实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呢?除了很多凡人总是不愿意相信,像我这样的基因原体,第一份工作竟然是打出全星球最出色的螺丝钉!” 他们与通讯塔门口轮值的战争铁匠纳多尔告别,回到奥林匹亚自然洒落的阳光之中,一同向泰勒弗斯山的山脚前进。 如果佩图拉博那边的队伍闲逛得足够久,也许他们还能到的更早些。 “我以前是一名学徒。”科兹说,将遮阳的漆黑兜帽重新拉上,寻找着那些相对和谐的、适合奥林匹亚的晴朗天气词汇。“为研究员工作。他们……也在不断地向深处探索,深入未知的研究领域,并沉迷其中。” “他们造成了不幸,是吗?”福格瑞姆轻易地推导出康拉德·科兹话语内隐藏的含义。“无疑,他们为自己定下了错误的追寻方向。帝皇之子需要成为更好的人,而不是追寻成为极端恶劣的人,我们都明白这一点……” 他拍了一下手,后知后觉地猜测出科兹格外警惕的缘故:“是不是你担心研究基因会带来问题?” “事实上,”科兹碰了一碰上下牙,让清脆的响声在他颅骨内回荡。“我已经制造出问题了。” 福格瑞姆小小地惊讶了,他的面上滑过一抹担忧:“怎么会?” “我会修好它。”科兹说,闭口不语,隐隐后悔他透露了过多的信息。 “能解决就好,”尽管这样说,福格瑞姆双眉仍然蹙着,越过洛科斯房屋屋顶的光,加深了他眉弓处的阴影。“在我归来之前,我的军团也一度遭遇过基因的问题,当时虽有未知之人制止了枯萎病的恶化,阴影却已笼罩在第三军团的头顶。” “我想……这就是我的一些战士尤其关注基因研究的缘故。他们曾经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福格瑞姆感叹道。 “同理心干扰了你的判断,兄弟。”科兹说,漫不经心地用指甲拨动他的布质红袍,让它尽可能更大范围地包裹他的身体,“我会保留我的评价,但我也会试着去除我的偏见。当然,我允许他来。” “感谢你!”福格瑞姆立即真诚道谢,拍了拍半张脸被兜帽挡住的康拉德·科兹的肩膀。 在洛科斯王宫门口,一辆专程等待着他们的载具的后半个轮廓出现在受廊柱阻挡的视野之间。那看起来像一辆双轮的钢铁战车,可供两名基因原体并肩站立。 科兹接受了福格瑞姆的触碰,不管怎样,紫衣凤凰的洁净程度在科兹曾见过的人之中,都属于首屈一指的档次。 顺便一提,客观而言,排在科兹心中的清洁水平顶层的,其实是佩图拉博的那名导师工匠;因为他的存在完全是幻化而出,无所谓肮脏与否。 “福格瑞姆……”科兹转动眼珠,扫过福格瑞姆的身姿,闭了一下眼睛,移开视线。“莫尔斯的戏剧,我认为有些进行记忆的价值。” “真高兴能听见你这样赞美我,康拉德·科兹。”莫尔斯从载具附近出现,仍然是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色长袍与缠绕在手臂上的黑色条带。他的头发似乎刚刚进行了粗糙的干燥,显得格外蓬乱,表情也罕见地轻松而满足。 “不用谢,工匠。”科兹收回笑容。“你为何在这里?” “当然是来无偿做一次你们的车夫,基因原体们。”莫尔斯模仿出骑马者口腔中会发出的清脆响声,“猜猜这东西从何处而来?” 两名基因原体向前迈步,看见了这辆载具的全貌,不由讶然。 只见一架双轮的钢铁战车前方,又用铁索与橡胶绳,固定有两辆并驾齐驱的双轮摩托,作为战车的动力源。这件组合体的引擎已经启动,此刻正微微地发出钢铁的嗡鸣。 不难想象这件东西倘若奔驰在赛场之上,将是何等远超血肉凡躯的迅捷之速。 “费鲁斯会喜欢这种设计,”福格瑞姆说,伸手抚过钢铁战车的摩托车头。“但这是谁打造的?它并不完全符合佩图拉博的美学。” “这次骑术比赛收缴的违规载具之一,”莫尔斯说,拍了拍钢铁战车部分的护栏,登上驾驶位,牵起两根缰绳,“那颗星球坚持说这不是非自然改造,而是自然诞生的机械生物,不可歧视该星球的文化。” “那是怎么收缴的?”福格瑞姆问。 “我们的规定是四足动物,”莫尔斯示意两名基因原体登上战车,“但它都六个轮子了,岂有不没收之理?” 第13章 比赛开场 “除去对前十名选手出身星球的经济援助,第一个完成我们的四千英里赛程的选手,将有权利和他的队伍一起,进入洛科斯的王宫,亲自面见奥林匹亚之主,尊敬的佩图拉博大人,以及奥林匹亚总督,卡丽丰大人……” 紧张的期盼与躁动在空气中弥漫,并被众多选手和选手团队成员的窃窃私语、深呼吸乃至直接欢呼标上强化的句点,在泰勒弗斯雪山之下、低空锚定的铁原要塞的庞然荫庇中酝酿。 来自三百余个隶属于奥林匹亚麾下行星的选手,在主持人提出的丰厚条件下,随着澎湃的心潮而加重了各自的呼吸。 即使台上的主持者没有明言,最终的头等大奖究竟拥有多少价值,但面见星团的绝对主宰,已经是无数人穷其一生都不敢想象的奖赏。 更不必说,两名主宰在整个星团之内被提及时,都往往被冠以慷慨丰饶之主的别称美誉。基因原体与他的共治女王,已经不遗余力地为整个地区带来了毋庸置疑的繁荣和发展。 “你们已经领到各自的号码牌与身份标识,选手们!在这场赛程中,保管好它,因为它内含的定位仪与数据匣,将作为你成绩的证明,并为你们没有在比赛过程中违反友谊的规定而作出佐证……” 从近地轨道,若是直接透过舷窗向下方看去,高大的骑手与各自的猛兽,便缩减为雪白山峦侧边的一个小小的黑点,被云层所遮掩。 因此,此时对这场开幕式感兴趣的基因原体们,则聚在了佩图拉博临时征用作转播室的战术指挥室中,观看着投影屏中由摄像机仆拍摄所得的景象。 具体而言,唯一对此不够感兴趣的例外是康拉德·科兹,他正在把他那似乎永远用不完的笔记本摊在翘起的腿上,坐在一旁,用一支羽笔写写画画。 “他们是怎么来到奥林匹亚的,”福格瑞姆单手撑在钢铁桌面的一边,半侧着身体,手指点了点投影的一角,“这支队伍的母星,似乎并不具备星际航行的能力?” 他再三观察了这些参赛的队伍,显而易见地,他们各自母星的科技能力无疑大不相同。 而他当前所指向的小队,很有可能科学水准还停留在成熟的工业诞生之前——他们所穿衣着的材质和缝纫方法,甚至还停留在亲手捕猎、用针与动物的筋去缝合的程度。 “卡丽丰派遣了船只和考察队伍,前往我们辖区之内每一颗确认附属关系的星球,确认是否有参加盛会的意愿。” 佩图拉博坐在他的座椅上说,这张铁椅自打造完成以来,使用的次数并不多,如今还处于较为崭新的状态。 “我们不希望一颗星球,因为其经济、科技和政治的落后,而错过了参与艺术与体育盛会的机会。尽管不同星球间的其他评价指标,必然会与体育的培训水准产生关联,但我们依然抱着一种期望,即我们不会错过那些生在落后之地,却拥有足够潜质的选手。” “这可能会改变他们的整个生命,乃至整颗星球的未来。”福格瑞姆微笑着说道,“就像是约五十年前的彻莫斯人会做的梦,一觉醒来,整个彻莫斯就变得和典籍中的古地一样建设完备、水草丰美。” “罗伯特·基里曼对奥特拉玛众多世界的治理,给出了相关的经验。”佩图拉博说,“如果一颗星球加入帝国后,生活甚至变得不如从前,这总是……” “不够完美的?” “不合原则。”罗格·多恩突然说,浅色的眼睛转动时,结合屏幕中的光影,像有电流在其中顺着血管流淌。 “不合法理,不够公正……”后方,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仿佛从不存在之地幽幽飘来,证明了他同时关注着这边发生的事。 “你是仁慈之人,佩图拉博。”伏尔甘说。 他的评价让佩图拉博稍稍地愣了一刹,微微摇头,比起反对,这更像一种感叹:“我不常获此评语,我的兄弟,尤其是当这份评价来自于你。” “拿好它,佩图拉博。”费鲁斯·马努斯开口道,他的银色眼睛正盯着投影背景中,泰勒弗斯雪山上直通天幕的传输塔。 他们抵达雪山脚下后,先是通过运输用飞行器快速抵达山体中部,然后进入塔楼,让升降平台将他们径直送入铁原号中;康拉德·科兹一度提出要复现佩图拉博年轻时徒手攀登雪山的举动,很不幸地,没有人理会他。 “最后一分钟的准备时间,选手们!照看好你们的动物朋友,马蹄铁都打好了吗?” “那名主持人,是我年轻时麾下一名凡人士兵的后裔。”佩图拉博介绍道。“据他本人所说,他的祖父讲述的故事令他对我的存在心生向往,而他的家庭却不希望他进入军队,所以他换了一个方式来接近我,比如在文职上走得足够远。” “他是什么?宰相?议员?王座啊,很抱歉,我才发现我不了解奥林匹亚的政治架构。”福格瑞姆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膀。 “你不需要了解政治架构。因为他是洛科斯时报近年来最有天赋,且社会评价最出色的自由撰稿人。”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凤凰大笑道。“好吧,好吧,看看他那年纪,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在元老院里顶着光秃秃的脑门高谈阔论的人!” “他们出发了。”费鲁斯说。 佩图拉博点头,叠在桌上的双手手指微微敲着桌面,估算着每一名参与者的状态,并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在他的大脑之中,这些选手随身携带的身份标识匣中,传递而来的数据流也同时进入分析的状态。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无人会知晓奥林匹亚之主本人,正亲自注目于他们的一举一动。 以雪山为背景,众多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行星的选手们,骑着他们各有特色的动物,在铁色飘带被剪断的那一刻,纷纷如崩落的雪花般向前方涌出。 一时之间,多彩多色的斑斓小点,在奥林匹亚灰黑的石滩荒原上迅速扩散,如洒向地面的花瓣、闪粉或彩带,为这颗繁荣的星球又注入一种不同寻常的、由文化的碰撞和竞争的激情带来的鲜活活力。 在最后一名选手开始远离摄像机仆的拍摄范围后,佩图拉博取下一根缆线,让它重新在自己身后自然垂落,切断了画面的传输。 一扇隐蔽在光滑的钢铁墙壁之内的门无声地开启,从中走出一个半面钢铁、半面仿生肌肤的巨人,其胸膛处略微散发出象征动力源的橙黄光芒,且有亮光伴随着他的呼吸节奏,在他的钢铁血管表面如闪电短暂地一闪而过。 “我想你们都认识我。”机械佩图拉博说,以技术模拟所得的合成之音,听起来比完整的佩图拉博还要年轻上一丝半缕,即使在共享了储存的记忆与意志后,两名佩图拉博的心理年龄完全一致。 “伱……把光的颜色换了?”福格瑞姆犹豫着说,不知道该看着哪一个佩图拉博说话。 机械佩图拉博点头,颈部的机械管线随之拉伸再缩短:“驱动一架机械之躯,不需要过高级别的能量源。如果有人对铁原号有些兴趣,随我来,我会带领你们前往可游览的区域。” “包括哪些区域?”费鲁斯提问。 “包括钢铁勇士艺术长廊。”两名佩图拉博同时看着福格瑞姆说,“我的军团成员闲暇时的创作,在各战舰上首先经过初步筛选并展出后,会送往各个行星上的纪念馆保存;其中又尤其地拥有独特价值者,将暂时保存在战舰收藏室,直到轮到该战舰返回奥林匹亚,再进入铁原号的艺术长廊之中。” “你都这样与我介绍了,岂有不前去一观之道理?”福格瑞姆双手一拍,站直,紫袍的皱褶笔直地顺着他展开的雪白手臂下落。 “也有你会感兴趣的内容,费鲁斯。”佩图拉博说。 “是什么?”费鲁斯问。 机械佩图拉博指了指自己。 费鲁斯笑了,他的笑容看起来像两块钢铁因温度变化而产生的裂缝,与福格瑞姆的笑容相比,并不美观,但那依然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微笑。 “好。”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说。 “罗格·多恩,你会发现我的战舰与你的山阵号决不相同。”佩图拉博接着说,“而且我有专门要给你看的内容。它基于一种独特的、类似灵能但又有别于它的局域性非凡唯心力量而构建,是最新的试验品。” “我明白了。”多恩知道佩图拉博所指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伏尔甘,你也许对许多内容都会感兴趣,我不确定你是否想要参观要塞上为凡人准备的居住区。” “当然,”火龙之主说。“谢谢你,佩图拉博。” “我呢?”荷鲁斯问。“有没有给我准备的项目?”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看向了突然亮起的数据板。 “你错过了骑术大赛钢铁之行的开场,”伏尔甘笑声低沉而宽和。 “父亲有令在身,”荷鲁斯并不在意,错过一场凡人之间的赛事,对他而言算不上遗憾;他在乎的是这场基因原体之间的聚会,“不过父亲还没有抵达奥林匹亚吗?安格隆呢?我没有看见他。” “帝皇仍在远征之中。”多恩说。“安格隆被卡恩叫走了。” 荷鲁斯困惑地挑了一下眉,“好吧,”他说。 “马格努斯也不见了,”福格瑞姆说,突然失去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他还有点不习惯。 “马格努斯?他也被谁叫走了吗?”荷鲁斯重新观察了一遍指挥室内的布局,确认马格努斯真的不在,而不是他身形过小,被他仓促之间看漏了过去。 科兹的指甲刮了一下铁扶手,这带来一阵刺耳的噪音,“因为他小到消失了也没有人发现,”他低笑着说,“所以他跑掉了,何等悲伤的故事,我亲爱的兄弟们。” “他决定换一个更大的身体过来。”佩图拉博说,“为了行事便利。你们画完设计图了吗?” “快了,快了,”科兹缩回椅子里。“有一个人在不停否决我的设计,佩图拉……” “你根本无法想象你的这名兄弟有多少仅仅只能存在于概念设计之中的奇思妙想,铁之主,”莫尔斯从科兹的手里拿走笔记本,以金色墨水圈出其中的一部分素描画,“我们并不生活在高维空间之中,康拉德,除非你要在此处固定一个灵能法术!否则即使是佩图拉博,也不可能画出你所要求的建筑设计图!” “你也在?”福格瑞姆惊讶地说。 “是的,我隐藏了我的存在,因为我正在和康拉德·科兹就如何将他未来的旗舰修建成代达洛斯的米诺陶迷宫而产生分歧。” 莫尔斯快速地说,每一个字都紧紧咬着上一个字的末尾。 “他正在用极具前瞻性的几何艺术,创造出对任何入侵者或想要逃离之人都能产生严峻挑战的幻想殿堂,而我则客观地阐述着他不能把现实宇宙当成非物质宇宙中的通道一样肆意设计。” “我有现实参考,”康拉德·科兹反驳。 “你的现实参考不存在于现实宇宙,不是吗?” “康拉德,”佩图拉博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让我来听听你的设计吧。” “好。”科兹立即答应,眼睛稍稍地眯起,形成难以察觉的向上的弧度。他站起来,递出笔记本。“我可与你介绍,并且我将为此提前向你表达我的谢意。” “有一个基因原体,”莫尔斯说,“根本不想与我好好讨论,他只是等着这一刻,好吸引你来帮他工作。” “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一些派别千百年来精心设计所得的先进角斗场设计图纸,以及如何维持健康而具有观赏性的角斗场所的建设经验。”科兹不为所动。“和人类不同,一名执政官亦可出身于赛场之中。” “唉,安格隆不在,你就开始介绍它们的角斗场了。”福格瑞姆摇了摇头。 “我并非在诉说玩笑之语,福格瑞姆。”科兹轻声说,“正面与负面,完美与残缺,一组矛盾的词汇必然同时出现在硬币的两面,供人挑选。” “也许,”福格瑞姆付之一笑,“你和我们一起去参观吗?” “不了,再见。”科兹挥挥手,目送基因原体们离开。 佩图拉博在科兹对面坐下,打开笔记本,手指捏住了纸张的一角。 “这是……” “一副随手画的速写。”科兹撑着他的下颌,羽笔在他手指间打转,“关于在某一种可能性中,我是如何利用基因原体的基因相似性,打开了罗伯特·基里曼在他那不该铭记的帝国里为我设下的锁。” “你的通讯塔,以及其他许多地方,都使用着原理相同的锁……我并不是暗示着我会去撬你的门,但或许我应当稍作提醒,我的兄弟。” “谢谢。”佩图拉博说,思考了一个瞬间,“我会开始逐次替换。” “好,”科兹笑了,“现在,我们可以讨论我的迷宫了。” 第14章 第二个故事 “纳尔尼,旧泰拉欧罗巴南部地区的一座古镇,自三万年前罗马人在该处定居后,它的名字便首次出现在了古籍之中……左转,罗格·多恩。” 佩图拉博将一根数据线接入船体,以便让自己思维中出现的文字,转化成声音,径直出现在罗格·多恩的随身音阵序列中。 多恩抬脚向左侧转去。 此时机械佩图拉博正在率领其他游览者参观他们被允许访问的特定区块,而罗格·多恩则依照佩图拉博单独的指引,前往铁之主希望与他展示的秘密空间。 “此地流传着古泰拉特有的、尤其古老的传统神话,即一名叫纳尔尼的英雄,与另一个名为佩鲁贾之人,共同杀死骚扰此地的狮身鹰头鹰翼之怪,佩鲁贾取走怪物之骨,而纳尔尼则取走怪物之皮——莫尔斯提出的名字,我认为不错。” “是的。”多恩回答,他知道不论对着铁原号内的哪一面墙说话,最终他的话语都会进入佩图拉博的听力系统。 在漫长的建造和强化之中,佩图拉博对这艘太空要塞的掌控力度,已经抵达了惊人的程度。 “纳尔尼之庭,这就是这座数据库的名字。”佩图拉博继续在电子频道中说,“它的诞生是马格努斯曾经创造的无数个与兽人相关的意外中的一个的延伸。” “它原本只是一处普通的数据库,用于收集所有可能成为吾等敌手之人的数据中心,直到兽人的waaaagh力场波动对它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干扰。” “其中包括与帝国之拳相关的数据吗?”罗格·多恩问。 “包括。” “好。”多恩点头,“继续。” “在waaagh力场对数据库的核心造成影响之后,这些数据整合体经过训练,成为了一种……能够将数据读取,并直接生成可供对战的实体军团的非现实空间,其中的数据体能够自主地进行战斗,消耗的则是绿皮死后余留的灵魂波动与残渣。” “另外,由于与以太汪洋有别的waaaagh力场运转逻辑,以及咒言的维护,至少它在某种程度上,对黑暗诸神的影响达成了效果极佳的隔绝程度。” “你是否与帝皇汇报过,佩图拉博?”多恩在思考后谨慎地询问,佩图拉博所描述的内容,似乎已经贴近了帝国对智能协议使用的边缘。 “当然。” “好。”多恩不再追加询问,“那么,纳尔尼之庭,就是一处战斗模拟场?” “我认为它可以成为军团演习的便捷场所,但对外公布时,我会将其描述为完全由亲手编写的可控非生成性数据体。” “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我认为将这一对抗性训练设备投入试用,是合适的时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进入其中,为我测试。” “我需要做任何准备吗?”罗格·多恩提问,低头,目光扫过他当前所穿的皮革外套与长裤,以及腰间悬挂的金色颅骨。 这不是一套专注于战斗设计的服装,但它绝不会对任何突然而至的战斗造成干扰。 “进入房间,空手握住置于房间中央的圣锤锤柄顶部,不要抗拒意志的游离。”佩图拉博说,“你会以你希望的状态进入纳尔尼之庭,而我将观察你的状态。” “圣锤?”莫尔斯的声音突然加入对话,“你对它做了什么?” 佩图拉博暂时离开通讯阵列。多恩等待了两秒,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提示。 他抬头,看着面前位于铁原号核心区域的升降梯无声自上方降落至他的面前,迈步踏上平台。 无需他本人再额外做任何事,这块黑铁的平台便自动向着铁原号底层下降——这意味着佩图拉博正在亲自对他的要塞下令。 平台在一块方形的宽广平面前停止,如果佩图拉博希望日后将其提供给成建制的军队演练,那么他需要更大的平面。 多恩在周围墙壁之后钢铁、蒸汽与活塞的嗡响中,稳步走向倒置于平台中央,为环形容器所固定,如权杖般矗立的锤子。 他认出这正是多年前,佩图拉博与他在雪山中战斗时,手握的那一把真言圣锤。 他伸出手,在锤柄上方暂时悬空,然后握住。 一阵寒风在他身周涌起。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向身后移去,身前,明亮的雪山天光在在他视线之中眩目地亮起。一个身影出现在此,其本人对多恩而言足够熟悉,作为对手却十分陌生。 多恩伸手向腰间探去,风暴之牙固定于此。他紧握剑柄,拔剑而出。 “是的,就是那把锤子,我总不能真的拿着它去战斗。” 佩图拉博对莫尔斯说,为坐在他对面的康拉德·科兹绘制图纸的手都暂时停下。 “作为独特的咒言产物,它附属的针对个人身份无法破解的识别设置,被证实为可以运用在数据库的权限检测上。尽管这是一个如今我才得知的巧合,但康拉德·科兹方才刚刚说了,基因的检测是不值得信任的,所以你的圣锤正在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我并不是在质问伱为什么把我送给你的礼物开发出新奇的用途,铁之主,”莫尔斯说,转动着他手中的羽毛笔,在他自己的羊皮纸上画着新的剧情结构流程图。 他正开始准备奥林匹亚赛事中的第二场剧目,在康拉德·科兹的要求下,他倒也算是获得了一点新的灵感。 “我只是感到新奇,关于你的创造力。”他停止转动羽毛笔,对着佩图拉博笑了一笑。“以及你的谨慎。为什么你会想到建立一个数据库?” “最初是为保存记忆,”佩图拉博说,“直到多恩有一次再度与我提及,他曾经在混沌领域中见过的那位未知敌手。我开始意识到……” “保持警惕的必要性,我的兄弟。”科兹在指挥室中信步闲游,打量着每一张悬挂在立柱之间的画幅,“我很高兴终于有另一个人明白这一点。不过,”他将目光收回,看向佩图拉博与莫尔斯,“何为圣锤?在任何的预兆之中,我从未目睹……” “这并非重点。”佩图拉博说,“你对你的舰船还有多少设计要求,康拉德?” 科兹耸了一下肩膀,以漆黑的披风将自己裹住,“我明白了,”他轻笑着说,来到佩图拉博的座椅侧边,看着铁之主的创造,“这一层……无可挑剔。” “那么,”佩图拉博翻过一页,“下一层,分为几个区块?” “呵,还有哪一重数字不曾使用?四,第四原体,第四夜将以你命名。” “我为何要在你的荣光女王中刻下我的名字?”佩图拉博摇头。“我先为你绘制草稿。” 他无法想象此后康拉德·科兹的子嗣在夜幕号中艰难穿梭,在基因原体设下的重重严酷考验中寻觅出路时,得知这座迷宫竟是另一名基因原体所设计时,将对他产生怎样有别于善意的看法。 “你若闲来无事,就来看我的剧目,康拉德。”莫尔斯呼唤道,放弃了相对低效的手写,转而让羽毛笔自己快速移动,在一卷新的羊皮纸上快速书写出故事的结构,以供原体阅读。 科兹脸上闪过疑惑,他不认为莫尔斯会将他这位审美并不适合搬上奥林匹亚公开舞台之人,带入书写剧本的流程之中,除非这出剧目对他提出了别样的要求。 “有一位名为克洛诺斯的国王——在我彷徨幽黑的追忆深处,这一名字似是已在往昔的首幕戏中得到了运用?”科兹挑起眉。 “我不觉得有必要为他想出第二个名字,”莫尔斯令纸张向上飘起,方便基因原体阅读。“你大可继续朗诵,第八原体。” 科兹舔了一舔他的嘴唇,那些细小的伤疤带给舌尖熟悉的刺激,以及一股令人满足的血腥之味。“这位克洛诺斯的王国深处,隐藏着一座深邃的迷宫,其中囚禁有一只名为弥诺陶洛斯的人身蝠翼之怪物。” 佩图拉博咳嗽了一声,他已经明白这是哪一则神话。幸得马格努斯身不在此,否则那名赤红的原体难免又要对莫尔斯的改编之举大肆抗议。 “弥诺陶洛斯曾为国王克洛诺斯之子,因一次禁忌的符文实验,化作半人半异形的存在,自此便被迫独居于迷宫的深处,以毛皮为衣,鲜血为饮,肌腱为食。” “每一年,弥诺陶洛斯都会在独特的死亡午夜之日,要求附近城邦送来年轻的血裔,作为献祭于他的贡品。否则,他将脱离迷宫,深入王国,威胁众生。这一残酷的仪式,使得整片王国笼罩在恐惧之中,不可挣脱。” 科兹随心所欲的念诵中逐渐注入了真实的情感,声音变得时而拉紧,时而松弛,高昂与低沉并行,精雕细琢般,富有戏剧性的完美起伏。 在他身边,莫尔斯半侧着躺进椅背,对科兹给出的反馈感到满意。无疑,康拉德·科兹已经明白,谁将是这一幕戏的主演,这则故事又映射着哪一段真实的过往。 “此事一直持续到一个名为佩图拉博的勇士的出现……” “为何唯有我是本名?”佩图拉博提出质疑。 “你要什么名字?”莫尔斯问,“赫拉克勒斯?” “为何不使用原典之中的忒修斯之名?” “因为莎乐美杀了美杜莎。”莫尔斯答道,以此试图强化他如今所写的戏剧皆出自具有奥林匹亚特色的重编,无需完全仿照原有典籍之观念。 “我继续讲,”科兹低哑一笑,“佩图拉博……还是赫拉克勒斯?你说了算,兄弟。” “那就赫拉克勒斯吧,”佩图拉博摇摇头,继续投入到他的迷宫设计中,恍惚间忽而觉得他仿佛是这则故事中,目前还不曾被提及的米诺陶迷宫的创造者。他压下面部的笑容。 “那么,此事持续到一位名为赫拉克勒斯的勇士出现,他是一位来自远方的英雄,誓要进入迷宫,终结弥诺陶洛斯的恐怖统治。然而,赫拉克勒斯发现他难以设想出一条解决这座可怕迷宫的方法。” “好在,这位英雄偶遇了克洛诺斯王的一名劝谏者,莫尔斯。” 佩图拉博松了一口气。他或许该感谢莫尔斯,没有在剧本中为他安排一位“国王的女儿阿里阿德涅”——他无法想象那种场景。 “你也使用本名?”佩图拉博问。 “取名实非易事,奥林匹亚之主。我正在放弃给每个角色起名。”莫尔斯坦诚地说,“况且莫尔斯也不是我的本名,看来没有人记得这一点。” “你提醒了我,为何时至今日,你仍然不愿告知我你的本名?”佩图拉博问。 “哦,这一秘密与帝皇紧密相关,并且倘若将其说出,我是不会在乎后续影响的。”莫尔斯晃了晃他手里的羽毛笔,“就莫尔斯吧。我无意更换。” 康拉德·科兹继续往下读。 “莫尔斯对国度之内现行的残酷政策并不赞同,决定帮助赫拉克勒斯寻找并击败弥诺陶洛斯。他为勇士提供了一柄会发光的圣锤,这把巨锤将在迷宫中指引道路……工匠,我不禁心生疑问,圣锤到底是何物?” “在英雄之旅上散发光辉的道具,我想你已知晓。”莫尔斯轻快地说,“这不是足够明显吗?” 科兹在唇齿间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赫拉克勒斯在莫尔斯的帮助下,终于在迷宫的深处找到了弥诺陶洛斯。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赫拉克勒斯击败了弥诺陶洛斯。” “就在半人妖怪丧命的那一刻,王子真正的灵魂从死去的受符文束缚的躯壳中苏醒,而无数曾经被送入迷宫的年轻人也纷纷现身,受到真正的王子灵魂的庇护,他们虽然因为在黑暗之中停留过久,肤色也变得如幽夜般漆黑……” 佩图拉博在听到这一重理由时,无法控制地深深皱起眉毛。 “……但他们并未丧命,仍然以近似于亡魂的形态存活。赫拉克勒斯与真正的王子带着被释放的人们一同离开迷宫,这件事成为赫拉克勒斯此生的又一则传奇,代代流传。” “又一个传奇,”科兹着重念了一遍,“唯独你的基因原体,在你的《神谱》之中身怀复数的伟业。而我又能作何评价呢?” 他卷起羊皮卷,兴致勃勃地问莫尔斯:“我要怎么和他战斗?你有什么道具要给我?” “确有一对兵器。”佩图拉博说,放下手中的白纸。自从康拉德·科兹开始念剧本,他便一根线也无法定心画下。“一对利爪,锻造已达收尾阶段,你若需要,我明日便可将其交给你。” “一对利爪?”真正得知了他将要收到礼物时,科兹轻佻而阴冷的笑容反而一扫而空。他的面色沉静下来,黑眼中思绪万千。“我当如何谢你,我的兄弟?” “用黎明的阿纳里斯的残片锻造的武器而已,若非机缘巧合,我也不可能获得这份材料,如今将其交还于你,恰是它的命线所在。”佩图拉博说,“因此,如要道谢,就出演这一幕戏剧吧。” “当然,当然,”科兹喃喃,“它们将有名字……何名最为适宜?” 免费间章·黑暗灵族故事集(来自读者圆团子哟) ——是读者+圆团子哟+的作品,讲述了妮菲塔丽、以及交给伏尔甘处置的那名“黄昏幽灵”的故事—— ————间幕:一只鸟儿的诞生by圆团子哟———— 炼金药剂的气味混合着杀灭有害微生物的特殊力场带来的臭氧气息,混合着血肉,骨骼的腥气,痛苦和欢愉的甘美,烧灼有机物的恶臭飘荡在寒气缭绕的密室之中。 密室的主人,佝偻着那瘦削的,远高于这昏暗之都中绝大多数居民的身体,围绕着今天的作品素材慢慢地,仿佛诞生了他的遗传子基础构造的那颗正值壮年的黄色恒星照耀的第三行星上,曾经漫步在林海雪原之中的巨大猫科捕食者,无声,优雅,又充满着致命的力量地,从容地踱着步。 今天的素材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若是那些充满罪孽的,他的利爪不会有一丝迟疑,因为怜悯并不是他所宝贵的那种感情。若是那些为了野心的,他的心脏不会有一瞬的悸动,因为一切的痛苦必有其的报酬,这是这座古老城市的规则,即使是他,也无力,亦无那打破它的意愿。 但是今天的素材,是他所陌生的。爱。一个因为爱而获得了昂贵的天灾改造的机会的,几乎只处于灵族生命周期的青春期的一半的个体,悬挂在两台沉默的塔罗斯痛苦引擎的触肢组成的临时的手术支架上,无数来自那古老技术,亦或是密室之主脑中技术记忆的机械和有机的肢体从岩壁上伸出,静静地悬浮在那美丽的赤裸的躯体周围。 尽管在血腥侯爵那超人的感官和意识中,他本能地能从数十个细节,一一解释为何面前这个躯体与构成他遗传子基础构造的种族如此不同。从那四螺旋的遗传子构造,到截然不同但又处处相似的器官,骨骼,肌肉,但是在他意识的最底层,那属于他生物学上最直接祖先的种族的潜意识里,会多么本能地认为这是一个同类,这完美的躯体会如何刺激这個原始种族的最原始的欲望,这一切的一切在他超人的意识中,仿佛翻开的书页一般清晰,一一激发着他的大脑进行着永不停止的思索。 何其的….何其的原始而丑恶啊。无论是哪个种族,对通过那原始的手段延续自己的遗传信息的本能,会激发出何等的欲望,而那欲望会多么压制理性,会带来多少罪恶,那些罪恶无论是在他肉眼所见过的这个城市中有着尖耳朵的居民,还是他的幻梦中所见到的永夜之星上,他都已经见怪不怪….我的军团,他思考着,我的军团绝不能有这样的弱点。就如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这一瞬间的思索在他的脑海中炸开了无数个记忆。仿佛有人很早之前就把这一切写在他的脑中。 化学阉割,洗脑教育,记忆弱化,精神阉割,精神规训,不,不止这些。他看到了那被昏暗的霓虹照耀的街道,透过了奇怪的,暗红色的视野,熟悉而又陌生的文字和图标在视野中流动,标志出一个个人的轮廓。仿佛他的身高变矮了。在“他”的周围有很多,很多和“他”差不多高的人,他的,兄弟?不,不是那个机械人形的兄弟,不是,没有那么高尚,没有那么伟大,和“他”一样,出生自母亲温暖的身体,只有模糊的过去,只有对基因之父的爱,只有对秩序的,对公义的毫无节制的追求,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 那维持秩序的执法者的装束陌生而熟悉,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个老年雌性个体在呼喊什么?她为什么无视了秩序?她为什么要挤过人群?他应该知道的,他应该记得的,为什么那个个体呼喊着那个不属于“他”但是又属于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他的子嗣的名字?为什么她能知道那包裹在午夜蓝色的铠甲和骷髅一般的面具下的是….枪声,倒下的衰老肉体。他应该记得的,他应该阻止的,他应该感到撕心裂肺,他应该感到作为一个生物体失去了不能失去的东西。但是“他”感觉不到,他感觉不到这些,“他”只感觉到一阵陌生而模糊的震动。他应该恸哭的,但是“他”只有平静。他应该为母亲的死愤怒而悲伤的,但是“他”只默默地接受了一个破坏秩序的个体被秩序所抹杀的理所当然。这一切都因为他!因为他夺走了“他”的作为生物的基底欲望,夺走了“他”的本能。不,不不不,不! 从手掌和膝盖传来的冰冷岩石和滚烫粘稠的呕吐物慢慢浸润双手的触感唤醒了年轻的侯爵。从面颊上滚落的温暖液体的触感何等的陌生。两张面孔在他眼前重叠。一张灵族的,一张人类的。一张卑躬屈膝,充满谄媚和恐惧,被黑暗的技术维持着年轻的男人的面孔,抑或苍白而衰老,无视了周围的一切,满溢着自豪和盲目的欣喜,被常年的营养不良和劳作夺走了比时光所夺走更多生命力的女人的面孔,如此不同的面孔,但那一样漆黑的双眼中,仅仅注视着延续自己遗传子的个体的,原始的意志,又是何其的相似。 “……你又会说些什么呢?工匠?”与那两双眼睛如出一辙的漆黑双眼,仿佛要射穿次元的障壁,直视那与他的金属兄弟并肩而立的黑色之人。尽管这两人绝无遗传上的关联,但在年轻的侯爵看来,已经是他对家人这个概念所拥有的最接近的范例。“你又会说什么呢?佩图拉博?我的兄弟?还是再把我打进墙壁里,因为我会对我的子嗣所做的一切?” 没有人回答。无论是曼德拉战士还是梦魇都不被允许进入这个房间,年轻的新晋血伶人也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学徒和仆从。塔罗斯引擎面罩下的面孔,不,这些没有智力的肉体和机械的糅合体自然不会对自己的主人时不时的发作抱以任何的兴趣,只有一些更小的血肉构造体依据着本能的程序清理着他留在地面上的污秽。一双血肉和机械混合的长臂用精确的分解立场清理了他双手上的附着物,带着微微的刺痛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Ubermensch”纤薄如剃刀的嘴唇吐出一个在如今的人类帝国中,会被归纳为古代格尔马尼亚语言的单词。侯爵咀嚼着这个单词,重复了数次,仿佛它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预言者,引导者,先知,英雄”在昏暗中,他高高扬起双手,注视着自己锐利如手术刀的指爪。然后,慢慢地放下,几乎是温柔地划过‘素材’纤细的肩胛上,早已画好的墨线。 雪白的肌肤绽开,露出下面远比人类薄得多得,几乎肉眼难以辨认的脂肪和深红的肌肉,在炼金药物的拘束下沉睡于梦乡中的素体微微颤抖着,从岩壁中伸出的无数细长伺服臂仿佛海中的食腐鱼类一般无声地聚集,深深地埋入那精准如艺术品的切口。 “一切物种皆将创造诞生超越自我的存在”古老的格尔马尼亚诸语念诵着在历史长河中无数次被扭曲形象的哲学家的言语。“而超越之人唯有接受他的本能,并引导那原始冲动的能量而成就那文化上,或社会共享上,更高尚的成就”。 灵巧的纤细手指在血肉中毫无一丝多余动作,如艺术般舞动。一如与未来的霸主达成的盟约,作为臣服于血腥侯爵的象征,素体那雪白的肌肤在遗传子编辑下逐渐染上健康的棕黑色,而那原本漆黑如夜空的长发逐渐褪色,闪烁着仿佛月光的银白。 “超越自我的存在……”从素体身上取出的遗传物质所编辑而成的双翼,一双覆盖着仿佛润湿的乌鸦一般,闪烁着美丽蓝紫色金属光晕羽毛的,纤细而优美的双翼,正被植入素体的双肩,在无数炼金药剂的作用下,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愈合在一起,肌肉和筋腱自行链接,这巨大的苦楚即使在麻醉中亦能夺走凡人的生命,唯有已坚决的意志可以将这痛楚化为生命的精华。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血伶人的手术台,那周围一定有数十上百的奴隶,正在那恶毒技艺的大师精心计算下的折磨中哀嚎着,用自己的生命精华滋养维系着手术台上的存在,但是对血腥侯爵来说,这一切并无必要。在之前的战斗中的死者,和他自身在无数次的预知中所体会的痛苦所凝聚的生命精华已经足以维持台上少女的生命。 “我奉上我的氏族,我的财富和我的忠诚”那个平庸的科摩罗贵族是如此跪在新晋的霸主和侯爵两人面前,用那谄媚的表情宣誓了自己的忠诚。“我唯一所求的,是在您伟大的计划中,让我唯一的女儿,我已经失去的挚爱留给我的宝石,让那个本性并不适合这个城市的混沌的孩子远离这一切危难。” 那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氏族,即使以现在的两个年轻的野心家的标准,他的氏族也称不上是何等有魅力的存在。但是从那个男人那里感觉到的某些东西,让年轻的侯爵同意了他的请求。 然后那个男人义无反顾地在之后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自己的效忠。 没有采用平时制造天灾所爱用的红色蝙蝠双翼,而是制作了和那个男人氏族的徽章所相符的黑羽,也许是侯爵无意识间的一丝柔软。 “……我无法决定你的女儿的命运啊,这位急性子的父亲”黑发的半神嗫嚅着,轻轻抚摸过正在植入的炼金药剂泵周围愈合融合的血肉。“……也许你会是一个比我好得多的父亲?”惨白的手指抚过黝黑的肌肤,和微微颤抖的羽翼。“也许你比我更加贤明。也许你比我所知道的你的族人更……”他微微摇头“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也许我会向你学个一点半点。也许我应该让我的子嗣保留更多一些本性,” 又一阵恍惚让他踉跄了一下。一只山猫?一把雕刻着狼头的斧子?一个穿着红和金的有着黝黑皮肤的青年?一头有着燃烧双手的猎犬?一个戴着银白面具的宫廷剑客?更多的冒险?不,这都不是他的命运。而是属于他面前的孩子的。 但是,又有什么未来是确定的呢? “那么……在你获得新生的瞬间,我的孩子”司掌着罪与罚的神子在即将睁开双眼的年幼猛禽耳边嗫嚅“让我为你取一个新的名字吧。你不用记住,因为当有人用这个名字呼唤你的时候,伱们的灵魂必将永远纠缠在一起。” 睡梦中的女孩长长的银色睫毛颤抖着。命运在年轻的猛禽诞生前的丝线中盘旋。 “妮菲塔丽”一个古老的君王所深爱的名字流出半神的双唇。 一只优美的猛禽,降临在这个世界之上。 ————间幕:某个受刑者by圆团子哟———— +++刑事记录+++ +++843M30NCT-WC-DE-001+++ “被告人,黑暗灵族梅拉塔林.特哈希拉,属于碎爪斗教,年龄140标准泰拉年。在被称为黄昏幽灵的黑暗灵族劫掠行为中,总计犯下二级谋杀罪十五次,亵渎真理罪五次,一级伤人未遂罪,受害者基因原体伏尔甘,二级伤人罪十五次,二级普通绑架七次,武装抢劫罪十五次,纵火罪三次,经过法务部根据最新司法解释,赞美帝皇和原体的睿智和公正,依据战时简易军事法庭,由十八军团法务代表发起诉讼,由第八军团所派遣的代表人辩护,依据被告人的口供和受害人代表,第十八军团原体伏尔甘大人的证词,判决终身奴役刑,从重以半机奴形式执行,二百年内不得减刑,假释。被告人已放弃上诉,此判决为终审判决。” +++AVEJUSTITIUSIMPERIALLI+++ 高大的岩石厅堂,正襟危坐的蛮人们,还有同样坐在高台上的那个奇怪的贵族和那个戴着铁面的残骸。啊,那个残骸正在用优美的贵族口音重复那段判决。烦死了。我能听懂蛮人的语言,这又是什么?一场戏剧么?一场胜利的表演?蛮人们的正义?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失败了。我是个败者,那我的生命自然在胜者的手中,是那个巨大的黑色蛮人,我记得他。嗯,记得。那种让我所侍奉的魅魔大人都得自惭形愧的速度和优雅……会有什么折磨等待着我?那些崇拜放蜥蜴的蛮子的蛮人们粗糙的折磨虽然痛苦,却完全没有任何洗练和优雅。真让人失望。 为什么我又会看到这一幕?我不是已经没有在不被许可的情况下做梦的能力了么?还是这个是他们想让我看的。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意识朦胧中我仿佛能听到一个过于洪亮而美丽的声音。光是这个声音就让我感到从脊椎底部窜入脑髓的战栗和快乐。 “这是我的礼物。放弃私人的复仇交给法律自然高尚,但是对被害者的救济也不可或缺。”这个带着熟悉的口音的声音,仿佛抓挠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让我想要求饶,尖叫,但是却明知无用,不对,也许我当时是在尖叫?我不记得了。如果我还记得那时的痛苦和恐惧的话就好了。那种体验不知道多少贵族会倾家荡产求得一次。这是我唯一的记忆。啊,真过分,为什么要从我这里夺走这些宝物?尖锐的指爪摘出眼球,切割肌肉和骨骼,那是血肉艺术的极致,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啊……‘受刑人无权自行访问相关记忆’。我这是受到了警告么。没办法。 “疑问。”坚如磐石的声音,这次有点远。“康拉德,为什么样本在这样的无麻醉机奴改造手术中发出的喊叫中负面感情发泄远少于正面情绪的爆发?这不符合常理….佩图拉博?你为什么拉我走?什么叫这不需要知道?这可是异形生理学的难得的贵重实验样本……” 真有趣。他们并没有删除这一块的记忆。 ----------------------唤醒程序结束,赎罪单元MT-01A启动920843——————— 回忆被突兀地打断,视野开始转亮,一行行蛮人的文字和图标快速地扫过左侧的视野,即使是我远超蛮人的视力也无法看清。这似乎时蛮人的机械的一种奇怪的坚持和传统。最后所有的文字全部消失,只留下视野中的指示框和一行警示 ---------------------自主行动剥夺,五秒前,4,3,2,1———————————— 我已经非常习惯于不去抵抗了。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套在我的脖子上的那根用我曾经劫掠过的星球上生存的火山爬行动物皮革制作的项圈实际是和我原本的皮肤愈合在一起的一种机械,它伸出的无数触须和我的神经链接在一起,而在我的后颈,那块金色的有着数个蛮人标准数字接口的仿生皮肤下的机械和生物装置上的警示灯已经转为红色。下一瞬间一种冰冷流过我的全身,我将不能说出我自己的言语,我的大脑不能将命令传达四肢,我甚至不能自由地做出表情,唯有眼睛依然属于我,但是如果我故意闭上太久……嗯,我不会再试一次了。那种痛苦丝毫没有快乐。 这似乎就是我的刑罚。而我已经学会接受它。 休眠舱嗡嗡作响,内部的照明能让我在装甲水晶舱盖上看到我自己的倒影,改造我的人们是天才,不,不止是以蛮人们的标准,即使以科摩罗传说中那些大师们的标准来看都是完美无瑕。我的身体外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我的头发被整理成了帝国仆役们那种简朴,还算得上优雅的式样。我的身体内被植入的机械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被那根金属长枪贯穿过的小腹上也没有任何痕迹,有谁能看得出他们曾经剥下了我全身的皮肤,只留下额头上被刺上黑心之刃的那片,而我身上如今的全是以我的遗传子制作的仿生皮肤?我甚至还能出汗!那个白色长发的巨人说,这会让我侍奉的访客感到更加自然,好吧,我倒是不讨厌这个。说来,那个自称血腥侯爵的,他拿走我的皮肤到底是想做什么?糟了,开始有点期待起来了。 我的绿色眼睛,嗯,还是那样,左眼被换成了机械,但是外表上不贴着看的话完全看不出,肩膀以下的手臂,髋部以下的腿脚,嗯,这些全部被切断了。看起来仿佛是非常接近我的皮肤色泽的白瓷和黄金色的球状关节组成的工艺品,关节镶嵌着绿色的龙鳞研磨成的晶体,真是恶趣味,似乎这又是蛮人们叫做机械教的那些愚昧之辈的规定?社交机奴和欢愉机奴的外表必须有一定的机械成分,嗯,欢愉机奴,我喜欢那个红袍子牧师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和那些巨人们的表情,特别是我现在侍奉的那个黑色的巨人。 我还是讨厌有机物和水分回收循环装置被接入时自动短暂切断我下半身触觉的那几秒钟,但是这似乎时那个红袍子牧师的话让那个半边身体是机械骨头的巨人立刻做出的决定。真是个无趣的人,即使以蛮人的标准也很无趣,哼。 -----------------------着装完成,赎罪单元MT-01A作业开始————————— “原体伏尔甘大人,赎罪单元MT-01A,单位呼号梅拉,为您服务。” 属于我的声带和嘴发出的声音,虽然抑扬顿挫而不像我在这艘船上见过的其他血肉机械混合造物的声音一般机械,但并不是出于我的习惯或者意志,只是一台机器启动并在一个泰拉日中第一次接触所有人时的自动播放。 不过如果按照血侯在我第一次启动时所说的,我不愿意赎罪,有意反抗的话,就无法正常工作来看,嗯,这么看来我还是挺顺从的。 毕竟我是败者,败者没有反抗胜者的权力。这是科摩罗的正义。据说现在有了更多的变化,但是和我,嗯,应该没什么关系。 总好过被改造成畸人或者痛苦引擎。 似乎是出于血侯的建议,我的所有人被绑定为眼前这个黑色皮肤的巨人。当然,我认识他。是他差点一拳把我打死,如果不是他在我杀死那个蛮人铁匠时爆发出的愤怒气息直接吓到了我,我根本躲不开那致命的一拳。,那时他身上散发的愤怒实在是可怕而甜美。也是他在那个法庭上,用无比冷静的态度一一描述他所理解的我做过的,以蛮人的标准算是犯罪的行为。嗯,同时压抑着可怕的愤怒和杀意,仅仅是这样还不够。从我第一次从整备舱内走出,站在他面前说出和我今天发出的第一句话相同的话语时他眼中的仇恨,愤怒,蔑视,怜悯……啊啊。如果不是神经控制让我的面孔无法做出表情,光是他的瞠视,我都不敢想象我的表情会融化成什么见不得人的样子。 我的机械双手,那个白色长发的紫衣巨人所制作的,看似冰冷却柔软温暖的双手,还有着和我原本的双手相比更加灵敏的触觉。现在正端着一个沉重的金属托盘和上面和我的上半身一样大的水壶,以及两个足以让一般的蛮人洗脸的巨大茶杯。这种重量让我双肩和上臂的自然肌肉发出剧烈的疼痛,但是被强化的骨骼和植入的人工肌肉完全抵消了那些颤抖,这种痛苦,嗯,在蛮人看来大概是惩罚的一部分,我不能说它对我不是一种惩罚,但是它也是一种甜美的折磨,一种让生命之力源源不断的……啊哈…… 视野深处坐在我的所有人对面的,有着黄铜色双眼的巨人朝我瞪了过来,啊,那无畏的斗士。电子眼在捕捉到他的一瞬间就在视野中识别出了他,然后让我的脸做出一个恬静乖顺的微笑,但是我能感到有什么东西触摸到了我的思想,然后他一瞬间微微瞪大了眼睛朝着他坐着的沙发深处挪了半个普通蛮人身位的距离。 “你怎么了?我的兄弟?”我的所有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沉浑,火龙皮革的无袖上衣紧贴着他巨大的身躯,我不由得,嗯,也许不是那么不由得地注视着他仿佛众神受肉于凡间一般的躯体,如果这样的凡世神明亲自蹂躏我,我会反抗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生死曾经取决于他,现在也取决于他,所以我幻想一下,似乎也不是什么罪孽吧? “……没什么”啊,那红沙的解放者又挪了半个身位。他那有些刻意地从我身上转开的嫌恶眼神真让人浑身颤抖。“这就是机奴刑么?抱歉,伏尔甘,但是我觉得处死那个异形可能还更慈悲一些。” “我和康拉德说,所有人都有还清债务的那一天。”啊,何其甜美,依然在滚动的愤怒和一丝怜悯……这样啊,被我杀死的那个男人是他视作亲人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突然明白了。是这样啊。他是这样憎恶着我们,憎恶着我……“康拉德也告诉过我……其实我自己也早就知道。如果他没有和灵族和解,我会杀死那个房间里所有人类,和这个女人。我后来看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的伤。我的那些同胞的后裔折磨了她,用她和她的同类的方法,我明白这是自然的行为,但是,如果不是康拉德和我一起进去,我可能会先给这个女人一个痛快,然后……” 你为什么要自责? 为什么你比受到折磨的我还痛苦? 我是败者,败者受到蹂躏是天经地义的。为什么你要因为这个惩罚你的同胞? 你觉得他们堕落了? 不是的。 你觉得,他们宁愿打破底线也要保护他们的恩人,那些放牧蜥蜴的逃亡者的行为,是符合你的正义的,但是会让你的故乡承受帝国的怒火…… 你…… 对不起…… 啊,为什么神经控制没有触及我的眼睛呢? 不是因为痛苦或者狂喜,而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流下眼泪真是太奇怪了。 对不起…… “所以我打算给她一个机会。就像康拉德给她的同胞,实际上我会在她每天需要补给营养和完成一天勤务进入休眠程序前给与她一段时间的身体控制权,让她在下级仆役的生活区完成她的需求……”别突然停下啊,我的所有人,用你的感情折磨我吧,机会难得不是么?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能感到你所想的了,这种把身体和灵魂撕裂一般的感觉是什么?我从没有体会过。 为什么我要说对不起?为了什么?这就是血侯所说的反省么?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要是没让你感到过那些就好了。 啊,盘子被接过去了。指令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混乱。不要用你的手指擦我的脸,你…… 这是你新的对我的蹂躏么? “……这样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了” 你听啊,黑大个,你的兄弟都这么说了。 “赎罪单元MT-01A,你在这里的任务解除了。依照标准工作流程,去训练区作为假想敌参与新兵训练。舰内标准时1400到1500允许你自由补充营养。活动允许范围D-25-C-1区域,去吧” “遵命,我主” 我才不想遵命,你就这样让我逃跑了么?你就这样放过我了么? 我不要。 这才是对我的折磨。 所以一会你的新兵要倒霉了,我会比昨天投入好几倍。 你可不要后悔! 你可不要后悔!我主! 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虽然没人留意到,被称为赎罪单元MT-01A的个体的脚步声在穿过走廊时,比之前更加灵活自然了许多。 “真是个奇怪的故事” 在大远征已经成为过往的,某个巢都宇宙港的酒吧里,年轻的虚空水手们意犹未尽地,嘀咕着这个故事缺少了让这些年轻男孩更加兴奋刺激的内容。 “确实是个奇怪的故事,但是要是全部听完的话,你们也要变成老爷爷了” 带着轻笑,穿戴着全天候斗篷,把饮料的吸管塞进头盔饮水接口的说书人站了起来。 “有趣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如果有缘的话,再说给你们听吧” 在吧台上留下几枚银币的,是一只有着白瓷色泽,纤细柔软的机械手,不知名的有机物晶体打磨成的美丽指甲在照明球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碧绿的荧光。 ————间幕:角斗by圆团子哟———— 曾经有一位不知道属于哪个种族的智者,亦或是这个银河中任何一个智慧种族中都会有这样的智者,曾经说过,生命是一种源源不断的对抗,所以对任何一个产生了个体意识的智慧种族来说,无论是学习这种对抗,亦或是宣示这种对抗中的优势,乃至体会自己所不可能拥有的参与原始对抗的能力,任何这样的物种都会诞生一种受到限制的暴力对抗作为娱乐。 而伴随着这种娱乐所诞生的场地,出于这个银河中普遍的物理原则,要么是圆形,要么是球形。在以古老众神所居住的山峦命名的这颗人类的移民星上,也并不例外。 两双赤裸的脚在细腻的白沙上绕着圈子移动着,一双娇小纤细,形状完美的脚掌,修长的双腿仿佛是由一种柔软,但又如同玉白色的陶瓷的材料构成,膝盖,脚踝和脚趾处的关节那明艳的金色让它仿佛是一具玩偶的肢体,由嫩绿色的有机物晶体研磨而成的形状完美的趾甲带来的无机感和它柔软自然的动作浑然一体,美丽而诡异。 另一双腿脚,虽然没有那么纤细,而且作为人类的双脚略有些巨大,但是也同样匀称修长而美丽。只不过,其中的一只有着健康的小麦色,浮现着浅色的疤痕和微微突出体表的神经接口,而另一只却是不亚于对手的双足,但由更为坚硬的赤红色金属构成的机械造物,伴随着灵活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微驱动声,在那光滑的黑铁色的关节和伴随动作微微滑动的装甲板下,偶尔闪烁的蓝光似乎酝酿着独特的某种力量。 只不过两位对峙者谁都没有打算使用额外的某种助力的心思。 从精心设计的灯柱上,以不干扰到白沙的圆形场地中两位竞技者的视线,又尽可能地减少阴影而布置的照明球中射出的明亮如白昼的光芒下,如两只美丽的猫科掠食者般互相绕着圈子的角斗者都是女性。 有着白瓷一般人工双足的少女,也有着同样的被制造出的双手,充满无机感的肢体所连接的胴体纤细而均匀,宛如人类所能梦想的最理想的女性躯体,洁白的皮肤与那无机的四肢的色彩差异小到让人感到一丝非人的气息,略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孔上曾经射出傲慢视线的翠绿的杏核型的双眼如今平静如水,半长的黑发简单地束起,一对短剑一般尖细的耳朵宣扬着她并非人类,而纤细修长的颈项上,火龙皮革制造的,镶嵌着一颗光子思考引擎的项圈和后颈的金色仿生皮肤则是她身为被罚作奴役的罪人的象征。紧紧包裹着她年轻身躯的,机能化的合成材料短背心和短裤暴露出形状完美的小腹,右手中持握着一柄音叉一般的训练用宽双刃短矛,而左手缠着的模拟刃网保持着最适合撒开的状态。 如果说这位异族的少女有着宛如灵动优雅的化身一般的姿态,那与她所对峙的女子就可谓是被实体化的力与美。尽管有着超越了一般男子的身高和体格,但是这完全无伤她身为女性的美丽。优美而匀称的肌肉宛如奥特拉马人以理想中的运动员为模特雕刻的女战神的化身,比一般人类略微粗壮的骨架并没有让她显得笨拙,在一头红发打理成的无数辫子下,是一张依然年轻的面孔,她有着和对手一样颜色的双眼,但仿佛燃烧着炽热的烈焰,露出野兽一般凶猛的微笑。她身上有着和腿上一样,标志着无数战役的细小伤疤和神经接口,如果有熟悉帝国的科技的人在此,一定会惊讶于居然有人对一位年轻女性施以尽管成功率极高,但同时极其昂贵,又无法产生基因种子予以延续,而被认为性价比极低的准阿斯塔特改造吧,但是当看到她由于穿着和对方相同的衣着而暴露出的双肩上那吞噬星球,撕碎锁链的巨口纹身之人也会立刻释然,在那被解放的奴隶手中紧握着的是比自己身高略长些许的,有着即使对一位军团战士来说也如同短剑一般的巨大枪刃的长枪。 两位角斗者的武器上,都闪烁着模拟武器启动时的火花。被它所命中的躯体虽然不会受伤,却会因为特殊的电流而失去部分乃至全部的功能。 这不是一场正式的角斗,所以观众席上只有寥寥数人,而特殊的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穿着动力甲的军团战士,而少数凡人则大多专注于各种即将用于赛事的设备的调整,对场中的对峙视若不见。 “你觉得谁会赢?嗯?”观众席上伴随着粗鲁的咀嚼声,响起一个还很年轻但略显沙哑的声音。“剑术大师?谁本事更好?” “我对一场公平的比武的胜负从不做预测和评价,我亲爱的火拳兄弟。”一个柔和,甜美的声音响起。“但是从个人的喜好来说,我无意贬低你的基因之父的姐妹的武艺,但是我更喜欢火龙之主的这个……欢愉机奴?的技艺。”说话者发出一声故意的笑声。“泰拉在上,哈,火龙之主的欢愉机奴,相信我,兄弟,如果让那些无聊的记述者看到那份场地使用申请,他们一定能写出畅销一个世纪的妄想作品。” “那只是一个法律定义的问题。”第三个声音响起,伴随着动力甲坐下时的微微伺服驱动音和金属手套在纸袋中翻找坚果的摩擦声。“老天爷,里奥,我们的强化手术不是让你连壳嚼卡巴果的。” “反正能吃下去,能屙出去。你接着说,大学究。”第一个声音发出更蓄意的咀嚼声,而第三个声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只是一个法律问题,文书定义上的。”第三个声音把话题带了回来。“任何一个保留了有机能的外生殖器的机奴在法律上都被认为是欢愉机奴。第十八军团之主的高尚人格不应该受到这种轻薄暗示的污蔑。何况那个异形女孩”一只包裹在金红色铁手套的手朝着角斗者中较小的那个比划了一下“只是一个受到半机奴刑的受刑人。对一个有刑满释放可能的受刑人施加移除生殖系统的手术是不必要,不合理也过于残忍的。” “天啊,大学者”第二个声音发出一声装模作样的哀叹,“我从来不知道你如此擅长把天给聊死,就我所知你的军团可没有把新兵用化学和精神方式阉了的传统?你就不能同情一下凡人在那一方面的娱乐上的热情么?” “如果你们要吵着玩的话。”第一个声音发出微微的咆哮声。“麻烦你们俩说大白话。尤其是你,大学究,一路上这家伙一开口,你就紧赶着接他的岔,真不知道你怎么从鲁斯的狼崽子手里赢了那把斧头的。现在闭嘴吧,大姐头看来要开始了。” 三个年轻的战士立刻闭上了嘴,把视线转向了圆圈之内。 洁白的沙地上的角斗者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以微妙的速度逐渐缩小。 “虽然我和你的同类战斗过好几次了,”红发的角斗士的矛尖微微颤动,在对手的面前和胸前来回游移,而她的对手手中音叉般的短枪斜指着地面,同样不时画着小圈,同时大半隐藏在身体之后,而左手刃网下悬挂的配重随着精妙的微小动作摇曳着,反射着灯光,发出玲珑清脆的碰撞声。“不过这样一对一的和你这样的战士比试还是第一次。” “是吗”年轻的灵族女孩的脚步从谨慎的滑步逐渐灵动,仿佛开始起舞。“你们是怎么战斗的?”被暂时赋予了身体和语言的完全控制的她,露出了猎食者的微笑。 “用枪”仿佛对应着她的舞步,红沙之星的女儿也改变了自己的节奏。健美的双足在白沙上踏出一步,又一步,强壮而柔软的躯体逐渐放低,奔跑起来,而宽大的枪头依然稳稳地指向对方的胸腹。“枪越多,越好。你们很快,很灵活,但是枪够多了,就会被打得很惨,而我们就会打得很轻松” “那样的战斗一点都不快活”微微摇了摇头,比对手矮上了将近一个半头的少女几乎全无预兆地高高跃起,纤细的身体越过对方的头顶,红发的战士本能地抬头,却只看到少女背着照明球如舞者一般的剪影,历战的本能让她猛然后跃的同时,双手交错让宽大的枪头和枪杆挥出一个覆盖住自己从腰到头的扇面,金铁交击的脆鸣下,空中的女孩微微扭转了腰肢卸去那惊人的势头,在长枪的威胁范围之外落地,向后一个空翻,再一次用身体遮盖住了自己武器的大半。“为了战斗以外的东西去战斗一点都不有趣啊,人类。” “战斗很有趣么?”曾经为了满足那些贵族对战斗的渴望而被截去一足的女人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这还真是让人羡慕啊。你很喜欢战斗么?” 两个人,两个角斗士,又一次开始了谨慎的对峙。 “嗯,喜欢啊,你不喜欢么?那你为什么要求这次战斗呢?”巫灵少女抖开了左手的刃网,开始旋转,跳跃,舞动,白皙的双颊浮起潮红,翠绿的双眼在灯光下波光粼粼,蔷薇色的双唇微开,露出仿佛在爱侣面前求索欢愉的甜美微笑。“我很喜欢战斗哦,你看,你看,你不曾从那美丽的人儿的舞蹈中看到美么?你不曾看到他那七层罗衣下银刃的辉煌么?” 她在舞蹈。那是腓尼基的紫衣之人在日前于万人前曾经舞过的舞。刃网在光明中闪烁,环绕着她的身体,仿佛是华美的薄纱,白瓷一般的义肢上金色的关节和如深潭一般的翠绿晶体仿佛富丽堂皇的首饰。她微笑着,双眼注视着自己的对手,又仿佛注视着更遥远的方向,无论是她面前的女子,还是观战的军团战士们,都在短暂的一瞬间中屏住了呼吸。 那舞步比起紫衣凤凰,必是稚嫩的。但那舞步中舞动的鲜活的生命,那发自心底的欢喜却如烈火一般,如清泉一般。 “我很喜欢战斗哦,我喜欢战胜对手”她刺出一枪,势头未尽时随着身体的旋转而化为斩击。“我也喜欢被打败。”一次恰到好处的后跃,她斩出的枪头和红发的角斗士的大枪相撞,清脆的回响仿佛一场舞蹈中恰到好处的伴奏,纤细的身体借力轻飘飘地荡开。“我的战斗,每一次战斗都让我更强大,也让我享受到更多的痛苦和快乐,更让我接近卡拉-曼沙-卡恩完美的武技。我的战斗也能让我更富有,让我的观众被生命力填满,也能让我被注目,让我更接近缪斯们的成就。所以我喜欢战斗哦。” “是这样吗。”努凯里亚人苦笑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看台上那位被称为学究的军团战士突兀地发出了一声感叹。“根据我的基因之父的研究,被称为罗马的那个时代的角斗士用的网叉并不是这样的。当时的渔网角斗士是将渔网抛出缠绕住对手之后再用三叉戟攻击,像这些灵族角斗士的网子是固定在臂甲上,比起渔网来说更接近于罗马时代之后一个多千年利用细剑角斗时的斗篷……” “闭上你的嘴看打架,大学究!” “请不要在欣赏美丽的女士之间的决斗时杀风景好么我的朋友?” 另外两人毫无慈悲地打断了年轻人下意识的古代泰拉武术历史讲义。 看台上的小小骚动并没有对场地上的两人造成什么影响,雪白的羚羊和赤红的母狮依然对峙着,互相丝毫不露出破绽地滑步,疾走,短暂地奔跑,跃动,后撤,真正的交锋并不多,但是能看清楚那远超未经改造的人类视力所及的冲刺,武器的挥击和格挡的,在这个角斗场中的寥寥无几。 “我不喜欢战斗。至少不喜欢角斗。”红发的女武神在间不容发地避开试图卷住长枪的刃网后,在两人交错的瞬间低声开口。 “你有那么多理由,能为了你自己踏上角斗场,如果让几十年前的我听到这个银河里还有这样的事,我可能会因为嫉妒而死。” 两人的枪柄再一次交错在一起,在这熟练的战士之间几乎不会发生的,过于原始而又一边倒的角力在其中更为瘦小的一方卸开几乎能压碎岩石的重压前,两双翠绿的双眼互相凝视了数秒。 “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一个角斗士会参加一场劫掠。所以我申请了这次和你的比试。”重新拉开距离之后,从红沙中走出的女子摇了摇头,垂下武器,示意暂停。“从军团的数据库最近更新的资料来说,你的同族对其他智慧种族的劫掠,实际上更接近于一种介于狩猎和娱乐之间的行为,对吗?”一边这样说着,已经在第十二军团的旗帜下战斗了小半个世纪的女人在心底里给了自己一个苦笑。什么嘛,每次说起这种稍微复杂一点的话题,从自己嘴里出来的词句就像是教育用洗脑装置的教材一样,和自己平时习惯了的那粗野简单的努凯里亚奴隶方言相差也太多了。但是这也没办法,在那个时代,奴隶和平民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像样的教育,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大地是个围绕天上的太阳转的球,而那几个时时盈缺的月亮又是环绕着脚下大地的球。她甚至还记得接受了全套改造手术都毫无动摇的老欧伊茅诺斯在第一次亲眼从宇宙看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努凯里亚时苍白震惊的面孔,虽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为什么?”那个年轻的异族少女的疑惑是如此真实。“巫灵教团被贵族雇佣参加劫掠,或者自己组织劫掠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虽然我现在知道了这……“ “在我的故乡还没有被解放的时候,虽然贵族们也会狩猎,甚至狩猎人类。”红发的前角斗士抬头看着夜空,在人工的光下,哪怕是经过改造的双眼也很难看清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带上自己喜欢的角斗士,但是绝对不是雇佣,也不是合作。对他们来说,角斗士只是一群养来战斗的畜生,和他们带着的各种战兽没有什么差别。” “……”真是有趣啊,克莱斯特,第十二军团原体近卫之一,破阵者,基因原体的兄弟姐妹中的一人,对面前异族少女发自心底的嫌弃表情逗乐了。该死的,那些高阶骑士,就算是这些以虐待狂闻名的外星人都嫌弃你们。活该。 “所以,我最讨厌角斗了” 是你这个喜欢角斗喜欢得不得了的外星小家伙理解不了的讨厌啊。战斗是一回事,角斗是另外一回事。为了活下去战斗,然后是为了自由战斗,然后是为了更多的人不要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吃苦战斗。杀死压迫者,杀死入侵者,杀死暴君,杀死奴隶主,杀死掠夺者,无论是用长枪,用爆矢,还是用导弹和坦克,战斗总是有目的的,所以尽管在还是一个角斗士的时候就学会了利用反重力长矛的独特的武艺,但是比起那个,无论是身体改造,还是放弃了高机动的战斗方式,选择穿上沉重的终结者铠甲,只要有效率地战斗,能更好的活下去,更好的战斗就行了。虽然真的不是对那种御风疾驰的战斗方式没了念想,但是战斗是不需要花哨的。 至于角斗,她打心眼里厌恶着不得不为取悦那些敲骨吸髓的家伙的战斗方式,她不会再为了任何人的娱乐去战斗了。所以她对这片角斗场抱着难以言说的心思。虽然是为了军团间的友谊,虽然在军团内,无论是她这样只能接受准阿斯塔特改造的人们,还是纯正的军团战士都愿意毫无隔阂地在角斗笼中比个高低,但是这个角斗场,它会成为这个星球上举办的运动会的一部分,会有很多人来观看,那么,岂不是又要有同胞为了人们的娱乐而战斗了?哪怕不会有人死去,哪怕不会有人真的受什么伤害,但是。 这就是你答应我的要求去和你的血亲兄弟讨来他的小仇人的原因么?安格隆?真是,你这人总是太体贴别人了,会很累啊。 不过光是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自己乐意去参加角斗的没药救的家伙似乎心里堵得难受的地方稍微抹平了一点。 “……但是你不讨厌武艺对吧?你的义肢里不是还装着反重力引擎么?” “大概吧“确实,要不是对那套武艺还有着一丝留恋,何必在义肢里装上那个东西呢,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一直告诉自己战场上也许有用得到的时候来给自己一个交待罢了。 “我想和全力以赴的你交手哦”黑发的灵族女孩,如今有着赎罪单元MT-01A这个编号,被人类们用人类的舌头更好发音的名字梅拉称呼的赎罪者,露出了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多亏了你,我有了难得的自由的机会,而且平时帮忙训练的时候那些新兵根本就不够打的。所以我想和你真正的打一场!” 该死的,红发之女发现自己咧开了嘴角。真是个没药可救的家伙。对你来说这种战斗,这种角斗就那么快乐么?该死的,没药可救的家伙看来还不止一个。心底里的那个骑着反重力长矛大笑着杀穿高阶骑士的自己也在那里蠢蠢欲动。 “好吧!”说出这句话,仿佛是砸开了自己腿上的一把枷锁。这里不会再有高阶骑士。不会再有被迫战斗的人,不会再有人为死亡而喝彩。 这里的沙子是雪白的,不是那努凯里亚的红沙。 自然而然地,就像是数十年前那样,她从义肢上拉出的线缆接上了长枪的反重力场引导器,然后自然地横坐上了枪柄。 自然而然地,那个异族的女孩优雅地鞠躬,然后再一次展开了那如珠帘一般闪闪发光,宛如罗衣,仿若轻纱的刃网, 于是,关于记录着那一晚的角斗的影像数据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流传在参与了那次运动会的每个军团私下的数据交流中的事,关于有一位第三军团的年轻剑术冠军因为不谨慎的发言而不得不在一个泰拉周内带着银色面具不得开口说话的事,还有某位出身自努凯里亚的女战士时隔数十年又在腰间微笑着刻下一节红色的胜利之绳的事,那都是别的故事了。 第15章 第二幕 第285章第二幕 “唉,弥诺陶洛斯,你如何变成现下的模样了?原本该是个像月亮一样光洁的角色,我见到的却是一个死魂般的妖魔!你那左手的利爪,闪着紫电的刀刃,可是我赠你的‘契约’?右手冷光凛凛的长爪,莫不是你追索的‘真相’?” “咦?你又是什么意思,吾友赫拉克勒斯?你以为我落进了黑暗里,销磨我的生命,啃食着活灵的血肉,令这对利器染污,就等同于损害了你的声望,破坏了你的光荣了?” 佩图拉博所饰演的赫拉克勒斯握紧了光芒璀璨的重锤,让这把临时打造成锤子模样,并在表面附上发光涂料的铁制品,在正午阳光的辉耀下,倏然破开舞台上萦绕的蔽日黑雾。 在他对面,康拉德科兹所饰演的怪物身体半躬,背上两翼紧紧相互贴近着警惕地收起,两只以冥骨般的银白材料打造,幽蓝电光时而乍现的巨爪接在臂甲末端,替下苍白双手的位置。 光线亮起时,蝠翼者立时用左手挡向面前,向后退开,活生生一只惧怕天光的鬼怪。 勇士跨步向前,步步紧邻,语气之中满怀疑虑:“这番话使我很不愿意听见,因为我正用着十足坦白的精神,向你直言我痛楚的疑虑了,你却连一句确实的回应也不能让我得到,非要证明你已经是一只不能被驯服的蝙蝠,一条受了迷宫囚禁的怪物了,我难道要放你践踏你的天命,让你支配着这样多条无辜的性命吗?” 鬼怪嘻嘻笑着,伴随他的笑声,黑雾再次涌上舞台。 “我是非常喜欢这双利爪,要永远地保存好,这才将它随时地带在身边,凡是一个人在这迷宫里失落了,就对着我们的契约和真相说话,好似那鲜血里思想的毒药,在浑身的血管里汩汩地流淌起来,你可有同等的感受了,好像硫磺的火在脚底心烧着,逼你一刻不停地下到这重重深渊里!瞧,你也谈起无辜的性命了,我的老朋友!” “我已亲眼看见你所犯下的罪行了,再去谈那往日里的喜好又何等的用处?你不是一无所知的,我也不是不曾领略的,我就是提及了你曾经的正义,难道又能否却了你如今无可置疑的切实的血债?种种骇人听闻的罪孽已经集于你单独的一身之上了,王座也为你悲泣了!” 卡杨握住自己随身携带的短柄斧头,这柄武器从芬里斯而来,是他的同袍在完成与芬里斯野狼的交换生涯后,从那支独特的部队中携带得来的。维尔德,用芬里斯话而言是天命,一个具有符文牧师特色的词汇。 考虑到此地只有少数几名千尘之阳身在奥林匹亚,而他不觉得自己的同伴中还有更加擅长贴身近战之人,卡杨在得到消息的第一刻,就意识到他可能要为了基因之父的荣誉,上场作战:他毕竟还有一把用于近身战斗的斧头,这似乎能说明点什么? “你们有些太大声了,凡人朋友们。”泰雷玛农说,他嗓音和任何时候都一样优美,而此时压低声音之后,他的话语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弦乐,暗暗地与本地乐团为台上两名基因原体表演的伴奏相合。 但凡人难以听清的话语,对于座位分配邻近角落,感官又尤其敏感的部分阿斯塔特,则是另一回事。客观而言,这正是科兹的这一支辅助军依然谨慎地使用哥特语而非灵族语对话的原因――在154-4号星球上,的确有少量阿斯塔特知晓了康拉德科兹与灵族的关联,但这一信息仍然不适合大规模扩散。 接下来,奥林匹亚为诸位访客准备的项目,是角力的比拼。 下一刻,雾气之中刀光绚起,银亮的刃面与发光的战锤轮廓,随兵刃交击的碰撞,和兽类的嘶吼,在愈发浓重的黑暗中交锋,唯有勇士身周,尚存有一片如永恒日光般的亮影。 凡人无疑会因为能看到来自各个星球上的战士进行的友谊之赛感到激动,并且对产生自不同星球的文明环境下诞生的风格各异的战士心生好奇,乃至向往,但这对征战群星的阿斯塔特而言不够,远远不够。 不难想象在接下来数月的宇宙航行间,今日的录像带会随着商船的航线,传抵上百颗行星的所在之地,并在未来的无数年间,进一步地扩散开来。 他观看着原体之间的战斗,即使为面向大众而收敛力量与速度,并且相互之间留有余地,但其中的战斗意识与技巧,仍然值得欣赏。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这场剧目并非开幕大典一般隆重而不可错过,但鉴于奥林匹亚之主佩图拉博在其中亲自饰演了两名主要角色之一,此时的剧场更是座无虚席,而高空漂浮的上千架洛科斯王宫官方以及民间非官方无人机的使用,更是证明这场盛宴,正在整个星球的无数角落同步播放。 “你要与我作战,我也只能献上我的武艺,你尽可用你的那由义人送上的真言的圣锤,而我只得用我的爪子、刀子、绳子、毒血和迷幻的水,让幽黑的复仇,从我这幽穴魔窟里腾起来,拿现今的我的命,还来掬献给往日的我的正义了。” 另外,他的眼睛依然标志性地透着明亮的蓝光,在露天的光影中幻化出无法质疑的美感。当然了,泰雷玛农莱拉斯是一名帝皇之子。 黑雾里送来一声空落落的哀叹,难说是由谁口中所发出。 台下,几名虽同样在剧场前排保有一席之地,座椅却无一例外都位于阴影深处,且身披黑色斗篷,前胸处黑衣绣有骷髅与滴血蝠翼的人,一边全神贯注于欣赏台上的表演,一边私下里轻声地用音调独特的哥特语,聊着他们自己的话题。 思虑向来周全的铁之主当然将这一点纳入了考虑,各个军团已经被告知,将有机会在位于铁原号核心区域,一处经过第七军团之主亲自验证合格性的,名为“纳尔尼之庭”的战场中,进行尽情的战斗技艺较量。 他们的音量无疑足以逃过任何凡人的耳朵,尤其是在一座容纳有万余人的剧场中,即使人们仅仅以常规的音量进行着普通的呼吸,种种琐碎的杂音也足以掩盖这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对话。 “吾主没有展现出他完整的力量……” 他拜托他的钢铁勇士伙伴在斧柄上注入融化的铁水,并将自己的以太灵气灌注在铁水之中,以达到对武器更好的掌控力。 伊斯坎达尔卡杨希望如果阿斯塔特们之间真正展开对战,他面临的对手的水平不要高于泰雷玛农的双剑。他不觉得自己能在西吉斯蒙德或者阿库尔杜纳的手下走过几个回合。 “让您感到吵闹了吗,尊敬的阿斯塔特大人?”一名女战士说,她对敬语的运用过于缺乏吝啬,以至于这让她柔软语调中反而夹带了一种锋利,和台上她的主人与佩图拉博对战时,那些兵刃碰撞的清脆声音接近。“我们会保持恰如其分的安静。” 因此,与钢铁勇士同在一处,作为交流人员的千尘之阳战士伊斯坎达尔卡杨,很确信此时正有一群康拉德科兹手下的……似乎过于高大的凡人辅助军,正在用言语宣扬对其直属上司的无条件赞美,以及对此次运动会主办方,也是他当前暂时归属的军团之主,佩图拉博的疑虑。 卡杨本人无意打扰这些凡人的议论,他将其视作一种欣赏的对象,以及从另一个视角观察不同原体的方式,并渐渐习惯了他们独特的口音。 她稍微地偏过头,黑色兜帽下的皮肤黑而透光,有如剔透的墨晶石,血管在脸颊边缘显出一抹额外的深紫,然后贴着骨头深入兜帽的阴影中。 一种异类感聚集在这张瘦削的脸上,卡杨难以忘怀。他意识到她的嘴唇呈现出独特的蓝灰色。 “你们是谁?”卡杨问,看见泰雷玛农向他挑了一眼,忽而脸上烧过一股热气。学者加以无视,继续看着女战士具有上扬弧度的眼睛。“我看见你的背部有一些隆起,第八军团为凡人研发所得的战斗羽翼?” 那双挡在黑色斗篷下的羽翼颤抖了一下,卡杨心中升起探究欲,这可能是学者的通病――他很想知道第八军团是如何为凡人军队配备了神经连接的某种独特的附加肢体。 “是。”女战士不安而警惕地说,似乎有些后悔接了星际战士的话。 “我可否知道你的名字?” 女战士的表情霎时变冷。卡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首先,很少有凡人会对阿斯塔特报以这样的态度,他听说过影月苍狼的战士曾经被凡人在私下里形容为“气味浓重”,但面对面之时,这样的应对方式他第一次遇见。 其次,她不是禁军,对吧?他们才是不可能说出名字的那一类战士。 “妮菲塔丽。”女战士说,“阿斯塔特大人们,我想我们说话的声音有些吵闹了,我对此感到遗憾。” “我明白,让我们保持安静。”泰雷玛农笑着向卡杨扫了一眼。卡杨瞪了回去。 ―― 消毒水的气味在实验室中散开,盖过血液与金属的味道。 此时没有任何实验正在进行,因此室内的灯光维持在一个正常的亮度。剪刀、骨锯、注射器,以及一部分法比乌斯拜尔曾经不够熟悉的手术器具,他在这段时间内也获得了更多的了解。 他收起放在台上的工具,“你没有去奥林匹亚地表,赫克萨凯瑞斯。” “你也并未前往,帝皇之子。”老血伶人说,法比乌斯能感受到这名研究者与他一致的对血肉的激情,以及对基因探究之道的孜孜不倦的渴求。在这种前提下,赫克萨凯瑞斯的警惕则显得格外难以解释。 他与赫克萨凯瑞斯,本该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而倘若后者坚持同类相斥之原则,那他又怎么会为自己选择一名衷心效忠的主人? 这让法比乌斯感到烦恼。不是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是出自这种态度对两人合作探究的阻碍。 在这段时间内,他们理应已经培养出足够的相互信任,这样法比乌斯可以向对方展示一管值得怀疑的基因,以便深入探究帝皇之子枯萎病到底诞生自何处。 是的,即使福格瑞姆归来后,甚至早在基因原体归来之前,军团的枯萎病已经得到了抑制,但在出身泰拉的战士身上,它从未被真正解决。 法比乌斯很清楚,这种疾病仅仅是被一种独特的、类似于灵能的力量,封锁在他们的基因螺旋之内。它拯救了许多第三军团的战士,但有一些则依然失去了他们的生命。 它只是潜伏,这种潜伏可能会持续到世界终结的永恒之日,也可能将在明日结束。有一种腐败,就潜藏在光辉万丈的帝皇之子的皮肤之内、黑色甲壳之内、胸骨骨板之内。 这与完美相去甚远。法比乌斯拜尔不相信福格瑞姆不希望彻底消除这份隐患。药剂师相信,这正是为什么,他的研究总能得到原体的许可。 法比乌斯没有遗忘他告知吕卡翁,他的朋友,他有病变之风险时,后者还给他的眼神。那里存在着一种惊人的蔑视。 法比乌斯没有被刺痛,只是将吕卡翁搬上手术台,换来恢复酶和蛋白质蒸馏所得的混合物。 这正是他当年为了延续生命,向战友索取而来的灵药。因为他的道路更加漫长。用原体的话来说,更加趋近于完美。 “我至少参与了我的基因原体出席的开幕式,”法比乌斯说。 “并不是每一名‘凡人’都有资格瞻仰吾主的荣光,”赫克萨凯瑞斯说,“我已经与凡人相去甚远。” 老血伶人唤来一名身披黑袍、头戴铁盔的‘凡人’侍从,令他取来他们接下来的工作中需要的内脏提取物。 法比乌斯很清楚,这名侍从会将今日发生在实验室中的所有事,一一转告给对他心怀警惕的夜鬼血侯。 不论如何,他从未进行过超越底线的实验,这份监视不会造成负面影响。 “将三号溶液拿来,”法比乌斯对他自己的侍从下令。 机器充作眼睛紫色的镜片反着光。它的盔甲非常破旧,闪电纹遭到磨损。它的面部和颈部布满缝合线。这遮掩了它本来的容貌。 侍从敬了礼,用右拳击打左侧的心脏。 “谢谢,吕卡翁。”法比乌斯有礼貌地补充。 第16章 模拟战场 “我记得上一次,我如何落败,”罗格·多恩说,他的坐姿和任何时候一样端正,就像他的脊柱并不是叠加、活动的骨节,而是在创造之初就修形打磨完成的一根笔直的石质作品。 而佩图拉博知道,脊柱本身就不是垂直一线的墨绳。那么,这就是这名基因原体的惯有姿态,给他们带来的错误的通感。 他继续说:“在上一次的战斗训练中,我在靠近佩图拉博的过程里,消耗了过多的精力。他的中近距离炮火以及能量转移护盾,几乎免除了他加入近战的必要。他的技巧集中于以最高的效率运用枪炮的方式,并且佩图拉博擅于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 “那么这一次呢?”凤凰等待着罗格·多恩的转折,同时用一块深紫色绒布擦拭着他的火焰剑。 通过佩图拉博制作的具象化战斗显示屏幕,当他见到自己的战士在与帝国之拳的战士幻影对决时,福格瑞姆对亲自加入战斗的渴望节节攀升。 帝皇之子与帝国之拳,是第一组试用纳尔尼之庭的军团。随后的安排包括了火蜥蜴与钢铁之手的对决,以及夜鬼王庭和钢铁勇士的战斗。 如果安格隆的吞世者来得及抵达奥林匹亚,那么暂时寄宿于钢铁勇士内部的千尘之阳也将派出战斗人员,与之对战——考虑到系统的稳定性,千尘之阳将不得在战斗过程中补充灵能。 因此,如果后者拒绝战斗,那甚至不会是一件丢失荣誉之事。 “这一次,我带了盾牌。”罗格·多恩答道。 凤凰轻声笑了起来,“帝皇的坚盾啊!” 他轻松地辨认出他的战士,尤里乌斯·凯索伦,他的剑和他的诗歌一样富有魅力。泰雷玛农·莱拉斯,双剑切断闪电爪的缆线就如切开叶片。当然,还有阿库尔杜纳,他的战斗与他的长剑本身一样优雅而无瑕,像一首乐曲,或者一段不可复得的美好记忆。 在泰拉共同工作时,罗格·多恩在平日中的友谊对决中,不止输给过一个人。 他满意地见证着他的连级以上指挥官、凤凰卫队以及宫廷之刃中的优秀成员,在佩图拉博的纳尔尼之庭中创造的完美战绩。 “呃,任何感言?”福格瑞姆偏过头,将银白长发勾到耳后,一副专心聆听的模样。 “你战败过吗?”罗格·多恩问。 “而我没有想到你会再次选择雪山场景。”佩图拉博说,心分二用,在监视并维护纳尔尼之庭的运转以及转播的同时,参与了两名基因原体的对话。 “不,”多恩停顿了一下,“自我在因威特苏醒,那是我第一次战败。” “那么,你不再需要我阐述感言。”多恩点头,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两块屏幕上。 “之后还有许多次,罗格。”佩图拉博说。 “我需感谢你的创造,佩图拉博,”福格瑞姆愉快地说,白皙的面容被满意的神情点亮。“多么出色的一片模拟战场!” 尽管用于模拟帝国之拳战士的数据仅仅是经过佩图拉博调试的幻影,但铁之主无疑通过某种超乎想象的、对技术的运用,以及对罗格·多恩的深层了解,对第七军团的战斗力做出了完美的复现。 两块屏幕共享着同一片作战的背景,即林木稀疏的略高平原,天空辽阔,草地铺展在开阔的原野中,飞鸟仍然会从树木的顶端被惊起。为确保相对的公平,这里的气候与因威特或彻莫斯都大相径庭。 安格隆不提,他自己也不必说,输给黎曼·鲁斯也不算意外,但他甚至曾经在马格努斯放出奇光异彩的赤红重拳下落败——“没关系,我也打败过鲁斯,”马格努斯如此回答,伸出手,让罗格·多恩重新站起。 直接与阿斯塔特同伴对战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但他们的初次表现,已经不负帝皇之子的金鹰。 福格瑞姆略微眯起眼,仿佛是在将映照在他眼眸上的光收进瞳孔内侧,“我擅长用剑,罗格·多恩。而我从未在比武挑战中落败,但这并不代表我从未遭遇挫折。” 而在最初的适应后,确认与幻影尽情对战,不会影响基因之父在他人面前的评价,帝皇之子们意识到,他们不必刻意避免为对手带去夺命一击,或是让这一次的模拟战斗终结在幻影的攻势之下。 罗格·多恩的沉默对于他而言太长了一些。然后他回答:“那是我第一次战败。” 左侧的屏幕属于帝国之拳此次派出的十余名战斗人员,明黄的战士穿梭在金紫的幻影阵势之中,如身处真实的战场一般,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一个战斗目标。右侧的屏幕则将帝皇之子囊括在内,保证这些战士迅捷而优美的身姿,全部展现给他们的基因之父。 “他们做的都很好。”佩图拉博说,与诸多接口连接的线缆上带电的粒子流高速移动,如同发光的太阳风。 金紫色战士的步伐变化快速而精准,伴有爆弹枪在各个点位划出的锋锐闪光,在交叉火力的暴风雨中抓住那些关键的、不可放走的时刻,将武器的尖端穿入盔甲的裂缝。 在交锋的凤凰动力长矛、近身袭击的动力拳、以及长剑挥砍时剑格闪出的紫金光芒里,每一击直刺或横劈都难以挑剔。当一名帝国之拳被击倒,对应者的肩甲上将会浮现出一个新的数字。佩图拉博为每一个幻影做出了分数的评级,并将它们累加给胜者。 “你们认为需要继续吗?”佩图拉博问。“更进一步?” “让他们……?”福格瑞姆说出了话语的开头。 “好。”罗格·多恩简短地做出他的回答,开始等待。 福格瑞姆无奈一笑,“即使罗格·多恩如此信任你,我仍然不得不问,这果真不会造成真实的损害吗?” “会吗?”佩图拉博看着多恩。 “在测试中,你的数据体炸断了我的左手。”罗格·多恩说,举起他的左手,左右旋转手腕,证明它的灵活性。 “好吧,让他们开始。”福格瑞姆向后一仰,转了转头:“有什么适合基因原体吃的食物吗?” “葡萄怎么样?”佩图拉博答道,“是紫色的。” 福格瑞姆挑起眉毛:“为什么你会觉得,所有人都和伱们二位一样,执着于时刻保持和自己军团的颜色一致?”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水果是黄黑交加的,”佩图拉博说,露出微笑。 “特殊育种的黄底黑条纹西瓜呢?”莫尔斯问,左手捏着右肩,活动着莫名变得不够灵便的手臂,慢悠悠地从升降梯中走来。 “那是什么?”罗格·多恩问。 “你的手怎么了?”佩图拉博发现了莫尔斯表现的异常——当然,不是指黑衣工匠已经被所有人习惯的神出鬼没。 福格瑞姆曾经私下里与他说过,在终于得见莫尔斯本人以及他的独特作风之后,他方才明白,为何钢铁勇士的阿哥拉集市之间,竟能常年流传,关于佩图拉博的导师究竟隶属于以太波动或电磁激流造就的幻想,还是真正存在于现实宇宙之中的讨论。 “这边也在打模拟赛?”莫尔斯从透光的屏幕背面看了一眼,辨认出画面中的情景。“你们知道奥林匹亚正在展开凡人的角力赛,对吧?” “机械的我主持了开场仪式。”佩图拉博点头,继而补充:“我已将它的皮肤修补完整。其余早期使用过的人形铁环,如果你愿意辅助重连,我亦可以全面启动。” “继续用你现在的机械卫队吧,”莫尔斯放下左手,自在地挥了挥他的右臂,“不需要额外的超凡手段,它们也足够使用了。十分钟前我参加了角力赛。” “你……什么?”佩图拉博操作线缆的动作停止了。 “哦,首先,我换了一张脸,”莫尔斯在椅子上坐下,敲了敲左腿,“身体素质取了奥林匹亚人的均值,也没有动用凡人之外的能力。放心,我没有抢走奥林匹亚人的冠军,毕竟我也算是寿命悠久,不便与当代青年人争夺名声。” “谁把你打出角斗圈或者摁在地上了?” 佩图拉博脸上此时悬挂的神情无疑是微笑。莫尔斯敢说他很久没有看见过,或者说他就没有见过佩图拉博对他表现出的这种戏谑。 “选手来自塞特亚星系的第二行星克里特,”莫尔斯皱眉,“那是今日一轮赛事的小组冠军,我总不能贸然夺走你治下的子民应得的荣誉。” “三十二强。”罗格·多恩说。 “我以为这些年间你已经学会了抓住闭嘴的时机……” “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作为一名非战斗人员,且仅仅模拟使用了当地人类平均的身体素质,你能够在奥林匹亚星团的角力中取得三十二强的成绩,是非常值得称赞的战斗成果。” “我同样如此认为,”佩图拉博笑道,“机械的我仍然在观看战斗。我在十分钟前并不确定那个青年是否真的是你,但既然现已验明正身,我便会留下那段记忆影像。你打得不错,莫尔斯。” 莫尔斯从自动机械送来的果盘中拾起一颗葡萄。这些水果大概是为原体专门培育的,其个头尤其地大,一颗葡萄几乎抵得上凡人体型的一只拳头。 “你以为我会生气或惭愧吗?不,我不会。因为我的确不是战斗人员,而我并不会否认这一点。” 他小心地咬了一口水果,口感并不差,并且果皮没有因为水果的扩大而跟着加厚。至于流出的汁水,这是灵能可以轻易解决的小问题。 “为什么我们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真正的战士们如何搏斗之上?然后我可以写我的下一幕短剧了。”莫尔斯说,向着两个屏幕歪了一下头。“那将是我十分期待的一幕。” 随后,他打了一个响指,漆黑的形体立时融入空气,消散不见。 “所以……”佩图拉博注意到自动机械空空荡荡的托盘,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们还需要一盘新的葡萄。” —— 结束。阿库尔杜纳心想。 他斜过一步,向前方穿插,右手借势一旋,剑刃自下方斜向上劈出,拍中对方的手甲,将对方的爆弹枪击飞。他追上一记半转身的横扫,长而稍稍弯曲的剑,顶部即刻抵在了幻影战士无比真实的喉咙口。 阿库尔杜纳向前施上一点不多不少的力量,恰恰触发了纳尔尼之庭内部的检测极限。幻影战士倒在地上,身体化作流动的幽绿液体,回归模拟战场被践踏至草皮掀起的草地之下。 灼热的空气卷过剑术大师头顶的流苏,让它们如天鹰羽翼的一角般扬起。很荣幸能够与你展开较量,他在心中说,余光见到自己的右肩甲上光芒一闪。这是第多少个幻象之中的对手?他没有刻意去数。 他将利刃重新握紧,让它在手中滑到一个不偏不倚的角度,等待新的对手在任何时候从林中突然出现,就像之前的战斗中经历的一样。 这柄稍微弯曲的长剑名为帖木儿,剑柄为公马的头,系有漆黑油亮的一穗马鬃饰品。另一把剑则长直而狭窄,刻着含义未知的古希腊符文。它名为雅典娜。 出自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阿库尔杜纳选择了第一把剑作为今日的主武器。即使这两把剑都诞生自古泰拉的精工良匠之手。 但他的对手没有继续出现。 阿库尔杜纳并未完全放松警惕,但他允许自己暂时从战斗姿态中稍作放松。张弛有度,一名战士不应当把精力浪费在无用的紧绷之中。 他向前方迈进。他的同伴所剩不多,一半都已经在训练战中因精疲力竭而倒下,化作流淌的绿色基质,回归现实。剩下的则与他分别作战,当然,跟在一名战斗高手身后,难免会让他们自己肩甲上的得分降低。 他们表现得很好。阿库尔杜纳想。假如原体正在观看,他们并没有辱没帝皇之子胸前的金鹰。 在林中前进了一段时间,他听见一声树枝的断裂,清脆,轻微,但不可忽视。 剑士再度绷紧精神,刀刃映照着他的头盔,在那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来了。 帝国之拳战士标志性的明黄盔甲,以及躯干部分覆盖的黑边白袍,从树木的阴影中现身。 跟随他共同前进的,是若干名黑甲战士,同样以握紧的拳头作为标识,证明了他们在帝国之拳中的特殊地位。 圣殿武士。没有疑问。 “你是真的,对吗?”阿库尔杜纳偏过头,剑锋在泥土中划出一条锐利的半弧。他朗声问。 即使没有明确的证据,他很清楚,他此时面对的战士,不再是佩图拉博完美模拟所得的幻影——因为这些战士各有不同。他们不完美。 他的胸膛中翻涌起一股别样的期待。 在他对面,为首的战士隔着一片林地与他对视。阳光落在他们中间,将草地围成一处深绿的圈子。 战士举剑,敬礼。模糊而简朴的钢铁中,倒映着阿库尔杜纳从胸甲延伸到臂甲的标志性精致雕刻。 阿库尔杜纳吸了一口气,踏步向前。 第17章 红牙利爪 他的脸在风压的牵扯下变得干燥而紧张,即使头盔不应当让他体会到这种无用的感官。 在这一精神全部集中在眼下战斗中的时刻,阿库尔杜纳依然不需要太多地思考战斗。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自然的身体活动。他让长剑顶端的弯弧撑开一片光的幻象,并让它们在刀刃将光线反射偏离时,同步地被撇去。 圣堂武士的攻击快速而猛烈,格开他的进攻后,对方不作犹豫,即刻将速度如闪电般注入他的还击之中,向着他手臂关节内侧的黑色连接部分而来。纯粹,真实,简练。即使他当前使用单手剑进行战斗,被伤及一条手臂依然属于可以支付,但不便付出的代价。 阿库尔杜纳脚步错开,立即闪至战士的另一个侧面,手中的剑切出带有弧度的一击。 对方觉查了他的意图,他获得的不是漂亮的闪躲,而是一次准确的抵挡,一次剑与剑的危险碰撞。西吉斯蒙德正面回击,剑格迅速擦上他的剑身。 是的,西吉斯蒙德。在那明黄的头盔下,是一位无暇也无需用语言道明身份的战士。正如阿库尔杜纳不曾道出自己的名字,但他清楚地明白,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阿库尔杜纳的剑撕裂出银色的光华,金色护手与黑色马鬃流苏的舞动在每一击之中相互呼应。每一次攻击,他都像是在绘制一幅完美无瑕的画卷,一幅与任何人记忆中最美好的场景相匹敌的卷轴。他在西吉斯蒙德的防御中寻找那一线的破绽,林间的阳光像碎金落下,伴随他的攻击而飘摇舞动。 西吉斯蒙德的回应精准无比,他的剑在每一次接触都试图撕裂这幅画卷,将其化为虚无。他的剑只是剑。金属打造。塑造成型。运用于厮杀、沾满鲜血、油雾和泥浆。那是一把武器,而这更加接近武器的真理。 对方依然没有说出一句话,他发出的唯一声音是挥剑斩断的风声,就像利刃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发声器官。他比他的基因原体更加沉默,但这把剑告诉阿库尔杜纳,西吉斯蒙德与他的原体是同一类的战士,同一种顽石。 阿库尔杜纳微笑。他愿意沉浸在每一次的战斗之中,倾听战斗时的呼吸,寻找金铁交加中酝酿的节律。在战斗中他能偶然地回忆起一些极其遥远的故事,一些他的童年时期土耳其宫廷生活的浮光掠影。 一种久违的情感在战斗中诞生,阿库尔杜纳欣然接受这场转变后的战斗,他空手回击,用手臂锁住任何能被锁住的肢体,同时躲避西吉斯蒙德的猛烈进攻。 然后,他刺穿它,就像用琴弓擦过弦,剑切下罩袍的半侧,让纤维在刀刃的锋芒中割断,那种声音细微而不易察觉,是战斗中最好的配乐之一,仅次于盔甲倒地的轰然巨响,且远胜过周围众人的任何喝彩。 圣殿武士打得很好,但还不够。他已经从连续的战斗中体会到一种足够被把握的节拍,握住了由西吉斯蒙德带来的潮汐起落的脉搏。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三个肺充分发挥它们的作用。 但他没有。 他放弃更正自己的体态,径直挥剑而出,切入身位较低的西吉斯蒙德的一侧肩甲,阻止他起身的趋势。 但西吉斯蒙德打破了对峙。以绝对的进攻方式。 他没有说完,因为西吉斯蒙德的战斗节奏改变了。他忽然提剑前冲,胸前破碎的罩袍被风撕裂,那把剑不再是一把利器,它变成了一根铁棍,倾注全身力量,沉重地挥下。阿库尔杜纳为此吃惊,因为这几乎等于对持续战斗孤注一掷的放弃。 心脏搏动。他尽全力将身体向侧面让开,知晓自己不可能正面接下这一击的锋芒。铁棍高举,向他当头砸下,落点不是剑身,而是坚硬的剑格,贴近拳头的一侧。 西吉斯蒙德没有退开,他仍然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令阿库尔杜纳感受到一种差异性。曾经,在战士们仍然并肩在泰拉战斗时,他们还未被血脉如此明显地加以区分。 在这一个瞬间里,阿库尔杜纳错开身位,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略微地失去了平衡。 他血缘上的亲生父亲在统一战争中对帝皇刀剑相向,而阿库尔杜纳从不缅怀那溃散的王朝本身。 他欣赏西吉斯蒙德盔甲打磨得光滑的那一面陶钢,赞许从他肩甲内侧向下延伸的白色罩袍的黑边。 “你打得……” 他只是将回忆带给他的美放入他的战斗深处,晃动的树木的影子,沙尘中飘扬的金纱,胡椒粉与溅出汤水的碗碟,书房里半卷摊开的《战争的艺术》,据传在更古老的时候,又名为孙子兵法。 帝皇之子的剑是他身体的延伸,但他的身体本身就为战斗而生。 一击,又一击。又一次重劈。或者肘部的攻击。阿库尔杜纳推开西吉斯蒙德的拳头,感受着传抵自己骨骼的震颤。一种默契开始在他心中诞生,这对于友谊的诞生而言是一件好事,但对战斗的胜负不是。因为这意味着对手的战斗习惯正在被他掌握。 从阿库尔杜纳接受雷霆战士塔瑞尔·科林斯的教导至今,他未尝败绩,甚至不曾受伤。因此阿库尔杜纳不得不学会了保持对战斗的主观喜爱。 好在西吉斯蒙德的失衡更为严重,阿库尔杜纳看见了自己完美的胜利。 西吉斯蒙德的双臂拽住他的腿,干脆地用自身的倒地,换来阿库尔杜纳与他一同重重跌倒,长剑脱手。帝国之拳的首席圣殿武士在一个瞬间里变成了另一种战士,他放弃了对兵器使用规则的依赖,转而采用更为原始、更加直接的战斗方式。他的动作粗犷而野蛮,转瞬之间与帝皇之子扭作一团。 阳光在移动,光芒将林间的空地铺得更满,时间和空间在此聚焦,在剑锋的交织之中停滞。有时候伴有一些肢体的交锋,他用膝盖撞击西吉斯蒙德的腹甲,用鞋跟击中对方的脚踝。这一切发生得都如此自然,像水落进沟渠一样在恰当的时候到来,或者就像日落和日出一样准确。 战斗中的卓越与这一切的美好是同一种事物。如果他不学会喜爱战斗,它就会迅速演变成令他感到乏味的无趣之事。 一头野兽。阿库尔杜纳想。 这头野兽紧追不舍,双拳和肘部重击阿库尔杜纳的防御,猛烈的攻击接连不断,剑术大师感受到自己的骨骼在吱呀作响,好在改造手术保证了这种程度的疼痛只会留下一片淤青。阿库尔杜纳抓准机会摸回长剑,翻身压制,跪压西吉斯蒙德,将剑的侧面抵向圣堂武士的咽喉。 西吉斯蒙德的盔甲在他的钳制下颤抖,他挣扎出一只空着的手,握成拳头,重重砸向阿库尔杜纳的下颌。帝皇之子先他一刹,用剑背砸碎了对方的目镜,碎片直接扎进面部的血肉之中。 下一刻,那只拳头锲而不舍,将他的头砸向另一侧。那股疼痛深入面部神经,带来一阵激烈的震动,他的眼前闪过缤纷的花斑,耳中嗡鸣不止,一种温暖而湿润的东西贴着嘴唇下滑。 阿库尔杜纳继续下压长剑。西吉斯蒙德的头盔破碎。帝皇之子肩甲上的数字一闪。时间亦在此刻静止。 在周围的树林中,更多身影依次出现。那是在先前的战斗中落败的战士们的意识,他们并未从纳尔尼之庭中离去,而是全部围看着这一场最后的战斗。这令阿库尔杜纳有些意外。 他放开西吉斯蒙德,让他回归数据的碧绿洪流,融入泥土之中。接着他发现自己仍然跪在地上。 帝皇之子不急着站起。他摘下头盔,舔过腥甜的血液,若有所思。 他受伤了。 圣殿武士重新在树林中聚合成一道新的意识体,向林中的阿库尔杜纳走来。他摘下头盔,已经修复的面部表情难以辨别,但蓝眼之中无疑是一片宁静。 “你赢了。”西吉斯蒙德说。 “是的,”阿库尔杜纳提起嘴角,微笑以对。不知为何,一阵浓浓的喜悦正缠绕在他的内心深处。“听说你也来自泰拉?” “伊奥努斯高原难民营。”西吉斯蒙德回答。 “那么,你其实是个帮派人士,我还以为你是一名欧罗巴的军官子弟。我喜欢这场战斗,西吉斯蒙德。红牙血爪。” 帝皇之子笑着吐掉他口中的一滩血,忽然看见圣殿武士背后出现了一组格外高大的阴影。 他仰起头,摇晃着没能站起,便只是低头行礼。 “父亲。”阿库尔杜纳尊敬地说,依然在笑。 “赢得漂亮。”福格瑞姆亲手牵起他的子嗣,“完美的战斗,阿库尔杜纳。” “不,并不完美。”阿库尔杜纳回答,“我流血了,父亲。” “哦,那可是多恩心爱的西吉斯蒙德,”福格瑞姆并不在意,“我、多恩和佩图拉博正在猜测到底谁能赢。佩图拉博赌输了。” 阿库尔杜纳微微摇头,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执着感到惊讶:“我的战斗并不完美,父亲。可我赢了。” 福格瑞姆优雅而矜持的笑容淡去了。“我知道了,”他轻声说,“你认为你还有改进的地方,对吗?” “也许吧,原体大人。”阿库尔杜纳说,“如果一个人具有某种卓越的天赋,那么在这一领域取得的成就,对他本人是很没有意义的。而我才发现,战斗的意义比我想象得更加丰富。” 福格瑞姆重拾笑意,他亲昵地拍了拍剑术大师的肩膀。“很不错的发现,二连长。你们觉得呢,兄弟们?” “伱希望我来夸奖你的完美子嗣吗?”佩图拉博问。“在纳尔尼之庭的首次作战,他的得分就超出了显示的界限。由于略去了额外的进位,现在他得分为零了。” “天鹰哪,你不能这样,佩图拉博。”凤凰推了一下佩图拉博的肩膀。 “好在我已经临时修好了这一故障。”佩图拉博接着说,阿库尔杜纳肩甲上的数字重新排布,增添了缺失的进位。 凤凰耸肩:“感谢你对我的剑术大师的认可。” “在西吉斯蒙德放宽圣典武士的准入标准后,首位符合他最初规定的战士出现了。”罗格·多恩说,“如果你对战斗的意义产生了思考,可以在稍后与西吉斯蒙德共同讨论这一问题。” “向您致谢,罗格·多恩大人。”阿库尔杜纳爽快地应下,他的笑容与他原体的魅力一样动人。 “我不完美。”西吉斯蒙德突然说,他似乎从这场对话中得出了他自己的理解。 “我知道。”阿库尔杜纳愉快地说,向他伸出手。“我也是。” 西吉斯蒙德停顿了几秒,握住他的手。 福格瑞姆加深的笑容中酝酿着一种思绪。 “我可以邀请阿库尔杜纳为圣殿武士加强训练吗?”西吉斯蒙德转向原体们,“在这次的对战中,我们的总体得分并不理想。” “别这样,帝国之拳,”福格瑞姆心不在焉地叹了口气,眼中无边的紫色似乎正在微微摇晃,“我还打算让他去钢铁之手那边转转呢。” 多恩正要说话,一声响指忽然在空中打响。 “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莫尔斯充满戏谑的声音飘荡在树林上空,“但我们有一位新的客人来了……或者说,回来了。” “呃,你们好。”另一道声音在虚拟的空间内响起,“你们在纳尔尼之庭中?看来它已经成为一个成功的实验品,足以投入至后续的更多研究与实际使用之中。不过,佩图拉博,请问可以令铁原号给我颁发准入通行证吗?你的宏炮正在瞄准我们的舰艇。” 虚拟世界骤然解除,在进入模拟空间后,身躯横了一地的阿斯塔特们顶着战斗后残留的幻痛,挨个站了起来。阿库尔杜纳一眼就看见了躺在他对面一堆战士里的西吉斯蒙德,他向对方点头。 “你来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快,马格努斯。”佩图拉博说,闭上眼,“批准通行,去七号甲板停靠。” “因为我得把这群吞世者以最快的速度带过来,”马格努斯的声音继续飘着,“安格隆将和帝皇同时抵达奥林匹亚,但他希望他的子嗣不会错过太多接下来的活动。所以我——我的另一个成年体型临时躯壳,亲自完成了亚空间导航。” “有些人要失望了。”莫尔斯笑道,夹着一卷羊皮纸,出现在承载纳尔尼之庭的房间中。“我觉得你的子嗣应该不太希望你此时赶到奥林匹亚,马格努斯。” “啊?”马格努斯的惊讶不解中掺入一股失落,“为什么?”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有事要做了。”莫尔斯说,“比如和准时赶到角力赛的吞世者军团共同进入纳尔尼之庭,在无法运用灵能的环境下近距离挨揍。” “啊?”马格努斯换了一个音调,“那……我再带他们去亚空间迷路一段时间?” “进来吧,”佩图拉博说,即使只听声音,也能推断出他正面带笑意,“不要让要塞大门等太久,我的兄弟。我会将明天的下一场战斗安排给吞世者与千尘之阳,而观众席会保留你的位置。” 第18章 猜错了 “我看不下去了。”马格努斯说,无奈地用自己的手挠了挠他赤红色的头发。 实际上,和他头发鲜亮的颜色比起来,他的皮肤更倾向于一种珍珠般的柔软红色,这种色彩并不鲜艳。客观而言,它是一种宜人的颜色。但在赛场之中,纳尔尼之庭里,他正在战斗的子嗣,就没有这么好的关于颜色的运气了。 比如那个孩子,伊斯坎达尔·卡杨,此时他的头盔已经被他的对手——那些手臂上绑着锁链,挥舞着斧子或者连枷的吞世者战士们,在已经更换为一片雪原的场地中掀开,露出那一张沾满了鲜红血液的脸——那的确是刺眼的鲜艳红色。 卡杨挥舞着来自芬里斯的战斧维里德的姿态堪称英勇,但倘若和尤其擅长近战的军团对战,就难免显得相形见绌了。他被他的对手撞到背后的杉树上,那棵树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通过一些极尽所能地在理论上的生死关头爆发出的本领,卡杨打飞了对手的兵器。于是他为自己换来了一顿拳拳到肉的结实暴击。 而放眼整个场地之中,卡杨已经是千尘之阳的学者中,还能站着的最后一个人。 在场的其他吞世者,保持着某种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坏的礼貌,在卡杨与他的对手对战的附近,围成一圈,个个双臂抱在胸前,一声不发,沉默围观。 马格努斯不知道卡杨现在怎么想,反正他本人正在发出一种仿佛是从海洋星球深处上浮而来的深沉的叹息。 “那是谁?”马格努斯问,“我是指,那个正在与我的子嗣进行一场……” “所以,不要转移话题。”他继续说。“莫尔斯,你新的剧本里又发生了什么呢?佩图拉博说过,你很期待这一份剧本。它这一次又取材自什么受到严重篡改的神话场景?” 也许帝皇能做到。但帝皇还在网道之中,研究他的新路径。 当他说出这些话时,马格努斯向来灵动的表情中多了一点奇异的柔和。 “我想你已经提过一千遍了,马格努斯。”佩图拉博熟练地强调,“快要赶上鲁斯的酒桌故事了。” “没有那么多,”罗格多恩在旁边纠正道,“首先,马格努斯并没有在我们每一次会面时都提及此事。其次,我们会面的次数远远没有达到一千次。” “你认为需要喊停吗,马格努斯?”佩图拉博问。所有人都知道,已经躺到地上的伊斯坎达尔·卡杨不可能再突然发威,打败他眼前的吞世者火拳。 马格努斯静静地呼吸着,思考了一秒。然后,他推了一下左眼契合肤色的红黑边框单片眼镜。 “……一场公平对决的战士。”马格努斯最后选择了这个词。 “不必了。”基因原体说。“他能克服这一切。在学者的身份之前,他首先是一位帝皇的战士。” 他有一种预感,不,这种用词更适合没完没了的大预言家科兹而不是他,那么,他有一种通过过往经历总结所得的经验,那就是马格努斯又要…… 他沉默了几秒,试着从他专用于思考更庞大、更复杂的研究项目的伟大头脑中,搜刮出一些能够给他的子嗣挽回少许颜面的词汇。 “除非万不得已。”多恩说,佩图拉博加上一次点头。 顺便一提,他为自己的每一套备用身躯,都加上了佩图拉博特制单片眼镜的仿品。 佩图拉博转过头,看向另一边的莫尔斯。黑衣工匠目前是在纳尔尼之庭的观战室中的另一个常驻人员,毕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从任何一个地方出发,往任何的另一个地方去。 “为什么要看我?”莫尔斯在手中攥着他的羽毛笔,短暂地从羊皮卷堆里抬起头。随后,他用笔尖那一撮羽毛指向屏幕所在的地方。“我想他们还没有打完呢,不是吗?” “利奥万·火拳。”佩图拉博说。 “我学者中的一部分,已经变成了不错的战士。”提到这里,马格努斯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颜色变化的双眼最后定格在像玉石一般的绿色之中,盈盈发光。“我想你们都知道,在上一次为期一个月的交换训练中,我的几名基因之子,运用恰当的辅助灵能,在近身战里,能够与芬里斯的狼崽子们占到一些上风……” “嗯……”莫尔斯拉长了鼻音,“这一次不是神话。它出自现实。” 在这十余名吞世者军团精锐在进入纳尔尼之庭前进行的身份验证中,佩图拉博得出了答案。 “好吧,准确而言,在那群学者抗命从太空野狼军团一路逃回万丈光芒号的事件发生之后,我们的会面次数远远没有抵达一千次。现在轮到我来纠正你了,罗格多恩。” “好吧,”马格努斯轻声嘟囔着。“在我自己的军团中,我已经试着加强他们的近身战斗能力了!我告诉过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将灵能当成唯一的战斗手段……灵能是一个危险的选择,一个时刻可能失去的选择。就像你不会将大楼建造在摇晃的地基上一样;至少你不会把所有的楼都建在不安全的地方,对吧?” 佩图拉博将双手交叉,搁在腿前,身体前倾。 “伱终于想起来,你在最初主动请缨要来写剧本的时候,我们说的是书写一部关于泰拉的历史剧,而不是神话剧了吗?” “这甚至不是神话剧!”马格努斯拍了一下他的腿,语速明显地快了起来。“在哪一本典籍中,都没有提过美杜莎和莎乐美有联系!除了莎乐美和珀尔修斯都砍掉另一个人的头之外!” 显然,在他暂时离开奥林匹亚,前往泰拉,进行一些额外的、单独的、秘密的建设活动之时,闲暇时间里,马格努斯一直在思考关于莫尔斯所创作的剧本的问题。 “不要拘泥于书本知识,亲爱的马格努斯,”莫尔斯说,“要这样想,再过一万年,我们现在所亲身经历的故事,就会添油加醋地转变为神话传奇了。我们讲述的故事,也将是新神话中的一部分。” “那么,你正在重编的,是那件事吗?”佩图拉博问,语气似乎和他通常的沉稳内敛别无二致。 此时纳尔尼之庭中,卡杨终于挨了他的最后一拳,结束了这一场不幸的战斗。他的意识体经过重塑后,仍有些一瘸一拐地大步走到利奥万·火拳面前,向他的对手伸出僵硬的一只手,勉强地试图表现他的友好,以及对战斗的认可。 马格努斯的意识体同样出现在场地之中,鼓励他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战士;但马格努斯依然在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身边,证明了他心分多用的熟练程度。 “哪件事?”马格努斯问,眼睛变成好奇的浅橙色,“你知道什么吗?” “是你说的那件事吗?”罗格·多恩问,想起了佩图拉博之前提到的某件事。 “哪一件事?”莫尔斯让墨水浮动在他手边,沾上少许新的墨汁。他的语调也完美地与平时的状态达成了伪装性的统一。 “我觉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莫尔斯。”佩图拉博说,莫尔斯在先前透露的种种线索,正在他心中如齿轮和链条般严丝合缝地一一契合。 说真的,他想要问这件事很久了,如果莫尔斯甚至愿意将它写进剧本里,那么他相信自己的询问也不会触发对方的反感。 “你不说明白是哪一件事,我怎么确定你说的是什么?”莫尔斯扫了他一眼,嘴角小幅地提起。他手中的羽毛笔变成一支钢笔,方便他用笔杆末端支撑自己的下颌。“难道你希望我阅读你的心智?” 马格努斯不明所以地眨着眼,连带着他在纳尔尼之庭中主持双方战士一一握手言和的那个意识体也开始眨眼。 “你不需要阅读我的思想,你应当清楚,我会用隐晦的方式询问你的历史事件并不多。”佩图拉博的两只手相互摩擦了一下,就像他感受到了少许寒冷——即使他现在正身处经过恒温调控的铁原号中央核心。 莫尔斯减弱了他笑容中锋锐的攻击性。 “我知道你对我本人感到好奇,佩图拉博,”他说,“但如今我们创造的谜题已令远道而来的马格努斯困惑万分。我们何不一一对照着各自的猜想,来推知彼此徘徊在大脑内部的思考内容呢?” 罗格·多恩默默地点头。“看来不是你猜的那件事,佩图拉博。”他直接地说。 “我们不能保证这是一起针对原体心理设计的战术,”佩图拉博不愿就此放弃这难得的机会,“我先来。这件事发生在三万年之前。” 马格努斯压了一下自己的单侧太阳穴,回溯着脑中思维的存储殿堂,他活跃的思维立即搬出一把虚拟的梯子,移动到对应着古泰拉三万年前历史记载的那一栏书架前。 “正确,”莫尔斯轻松地回答,“而且它不至于再久远到比如三万五六千年之前,那起码是帝皇的事。” “帝皇?”马格努斯顺手将这一新的收获扔进他的知识库中。 “在你已经书写的两件神话故事之后。” “正确,我们直接一些,大约可以说,这件事在罗马时期发生。”莫尔斯敲了敲羊皮卷,将它变成一些更现代化的表现形式,比如数据板。 时至今日,依然有不少人认为羊皮纸是相较于沉思者或数据板而言,更加安全可靠,甚至便宜的信息载体,并且也比标准的纸品更加耐于使用。他们从农业世界的养殖槽中培养出这种纸张,羊皮纸的产业供应链养活了无数个行星、家族,乃至成为了一部分商业巨企的起家之作,甚至中流砥柱。 “这件事……影响了罗马的历史走向。” “对。某种意义上,还是新旧历史交接处的一道创痕。” 马格努斯显然想到了什么,用手指顺了一顺他茂盛的红发,来掩饰他得意的表情。“我猜到了,”他说。 佩图拉博从口中吐出一股气,“一次戏剧性的谋杀?”他问。 “正确。”莫尔斯为佩图拉博轻轻地鼓了一下掌。“尽管我打赌你还是猜错了。” 马格努斯举起他的右手:“是凯撒遇刺,对吗?” “不……”佩图拉博话音未落。 莫尔斯就从空气中取出一瓶香槟酒,抛给马格努斯:“恭喜你,就是它。” “这……”铁之主的表情以不恰当的方式凝固,其中似乎混有惊讶、了然、遗憾等等多重复杂的情态,足以支撑起一次复杂的微表情分析教学备案。 罗格·多恩拿起一颗果盘中的葡萄,平静地说:“果然不是你猜的那件事,佩图拉博。” “令人遗憾,铁之主,”莫尔斯兴致满满地将他书写的文字投射到佩图拉博用来展示模拟世界内部景象的屏幕中,反正现在没有人关心千尘之阳是如何龇牙咧嘴、气度尽失地和吞世者一个个握手的。 “不管你猜了什么,我的剧本都只会是凯撒之死。当然,某种程度上我当然会参考莎士比亚的《凯撒大帝》,你们知道莎士比亚,对吧,他那古老的文学作品如今可是丢得全银河满地都是,连铸造世界的能源炉门口的把手上都可能被哪个无聊的机械教刻了两行二进制莎士比亚……” “嘿,我猜对了。”马格努斯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你猜对了。”佩图拉博点头,令马格努斯满意地还给他一个自豪的笑容。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明白我到底在说哪一件事,莫尔斯,你也知道我的推测内容。” “是的,我很清楚那是什么。”莫尔斯说,语气恢复和缓,甚至比平时更加具有一种包容的特质。 笔从他手中消失,他双手十指指尖相互抵在一处。 “如果我承认,这会让你感到意外吗?如果我否认,你会相信吗?” “二者都会。”佩图拉博巧妙地回答。莫尔斯微微哑然。 “好吧,”他说。“好吧。” 这令马格努斯的自得再一次消散如提兹卡的晨雾,他困惑地用眼神向罗格·多恩求助,当然,罗格·多恩不会给出超出一块巨石能力之外的回应。 “但不论如何,你还没有触及这件事中的尤其精妙之处,”莫尔斯耸了耸肩膀,放下翘起的腿,带着数据板向佩图拉博身边走来,“那么,我们还是来看一看剧本。我力争让所有基因原体都在我们的历次台本中登场,以免白白跨越无数光年来奥林匹亚游行一圈。而我们剩下的剧本可不多了,所以……” 他将剧本翻到演职人员表一栏:“我选择了可以容纳人数最多的剧本。” “罗格·多恩饰演尤里乌斯·凯撒;荷鲁斯·卢佩卡尔本人既然都不在,那就让他扮演阴谋头子卡厄斯·卡西乌斯;伏尔甘为陪伴凯撒却被人拉走的马克·安东尼;安格隆也不在……让吞世者扮演群众演员吧。” “我呢?”马格努斯警觉地问。 “你也在内吗,布鲁图斯?那么倒下吧,凯撒!”莫尔斯友善地拍了拍靠近来看剧本的马格努斯的手臂,“你是凯撒的好友布鲁图斯,马格努斯。” “你可真是一颗坏心,莫尔斯先生,”马格努斯郁闷地弯下腰,拍了一下莫尔斯的肩膀,“那就让我扮演坏家伙吧,奥林匹亚人不会从此觉得我是坏人吧?” “做个舞台上的坏人未必是恶事,你想不到最近费鲁斯和康拉德在奥林匹亚民间的声望有多高。”佩图拉博说。在得到莫尔斯先前的暗示后,他表现出对于他个人而言十足少见的愉快,“我相信你能演好,加油,马格努斯。” 第19章 第三个故事 “火蜥蜴与钢铁之手打成了平手,”法比乌斯说,他手下工作不停,此时正专注地将一根注射器的针头,注入到他用电子放大镜放大的一团血肉组织之中,观察着这些组织发生的变化。 起初,细胞的活性迅速得到增强,它们健康地增殖,繁育成一片值得惊叹的细胞群,布满了整个培养皿。 然而,仅仅在数秒之后,基因链条中的某一个点开始发生断裂,基质被抽空,变得干涸,就像失去了水的小溪或者常年处于旱季的井,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枯萎现象。 赫克萨凯瑞斯为此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嘲笑,法比乌斯·拜尔没有在意,至少他没有表现出他的在意。 “而你的夜鬼王庭却输给了钢铁勇士。”药剂师继续说,“钢铁勇士甚至不是一支擅长于近身作战的军队,我很难想象你们怎么会输,尤其是你们才刚刚得到基因之父的教导的情况下。” “成功或者失败,都是有些生命所笃信的命运丝线的一部分。”赫克萨凯瑞斯回答,一只黝黑的手探出了他的红色斗篷,拿走了法比乌斯的废弃培养皿。 “你在研究什么?或者说……”老血伶人敏锐地停顿了。丰富的学识告诉他,法比乌斯正在试图创造一些不可能的事物。“你在创造什么?” 在数百代灵族孜孜不倦的尝试中,灵族,不,如今的黑暗灵族,才终于明白该如何将活性赋予一团死去的物质。即使他现在正为人类的军队服务,他也不能背离自己的基本学识,勉强地捏着鼻子,去夸奖人类拥有在短时间内凭空缔造新生命的潜力。 “胚胎,”法比乌斯说,背部直接与神经系统相连接的伺服机械手臂张开,为他粉碎那一根废弃的注射器。“但我还欠缺一些东西。” “任何一个。”法比乌斯眯起眼睛。“比如你的炼金药剂。” “开恩吧,凯撒,我为了你打躬作揖,这儿已经不再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为你忠诚地提出建议,衷心恳请您思虑如今的隐患,收回您的成命了。” —— “灵魂?”赫克萨凯瑞斯根本抑制不住他自己的笑容,他干枯而扭曲的面部因为此时此刻的微笑而变得更加可怖,“该死,”他咒骂道,“你们在使用一个多么肤浅的词,来概括生命的原初火苗在心智之内熊熊燃烧的盛景,来概括让一团血肉真正诞生在他所憎恨的世界之中,支撑他发出第一声哇哇啼哭的复杂力量!” “我要亲吻你的手,凯撒,但这可不是出自对你的奴颜谄媚,”马格努斯说,学者用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话语里听起来没有憋着一股气儿。 “那么,康拉德·科兹为什么不去创造更多的夜鬼王庭战士呢?抑或是,你扭曲的形象,是他能创造唯一的作品?”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法比乌斯。”老血伶人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挑衅就动怒,否则,他在科摩罗的大半时间都得在复活的痛苦黑水晶棺中度过。“当然,我指的是创造更多的夜鬼王庭。我会去问一问我的主人,你觉得呢?” 赫克萨凯瑞斯把法比乌斯的培养皿重新推回到他眼前,随后,他黝黑的手重新缩回他的红色长袍之内。 “你指的是……”赫克萨凯瑞斯说,“哪一个?” 老血伶人低沉地笑了。“你应该早些问我的。那样我早就可以告诉你,你一开始就能加入到这一课题。是什么让你不敢询问呢?” “毋庸置疑。”赫克萨凯瑞斯说,“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一个问题,”法比乌斯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提醒了我。你真的是一名阿斯塔特吗?基因之父真的给了伱第二次新生吗?” “我不曾哀求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也不可能用哀求打动我的心。在冰川中的石头,有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品质,这让它变成了我们殿堂无与伦比的基石。无数的人生活在这凡尘俗世,他们各有足够感知这世界的血肉知觉,但若要令自身的地位不可被任何力量撼动摇晃,那就令人与石头一样坚定吧。而我要在这件事上与你们证明,我正是这不被动摇的主宰。” “那么你可否顺便帮我问一问,我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才能被允许加入你真正的课题之中。” 又或者,此时他只是在尽力做好一名基因原体能做好的一切,将这幕戏剧当做和任何作战一样不可轻视的重要任务,并付以充分的努力。 “啊,凯撒,我恳求你三思您的旨意,”马格努斯说,暗中动用一些赤金色的符文,来修饰他的声音,“您若要行一条合理的道路,我必然总是支持的,但如今您要做的却是什么?您甚至不曾与我们直言陈说哩!伟大的凯撒——” 法比乌斯回以并不收敛的冷笑,在某一种程度上,他从这名夜鬼王庭的独特成员身上,同时感受到一种对基因原体的极度的敬重,以及对凡人的微妙鄙夷。客观而言,这在阿斯塔特战士中似乎并非个例。 “什么?”赫克萨凯瑞斯问。 “什么,布鲁托斯,你也要说出这番话?”出人意料的是,罗格·多恩的台词吐字清晰、气度不凡,他蹙起的双眉和恰到好处的惊怒,甚至令人怀疑是否佩图拉博或者福格瑞姆单独拉上他进行了尽心尽力的演员培训。 他很庆幸今天自己穿了一身比较长的白袍,否则他的衣服就要遮不住他那止不住尴尬地乱动的腿和脚了。 药剂师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灵魂。”他嗓音沙哑地说出了这个词。 “凯撒——” “离开,布鲁托斯!收起你的谗言妄语,你要阻拦我的路途吗?” “好,那么只能让我的手,代替我与卡西乌斯说话了!” 马格努斯迅速站起,首先地挥出他手中的刀。在他周围,等待已久的吞世者群众演员们也纷纷从各自的长袍里掏出各种武器,朝着罗格·多恩身上大胆地砍过去。 他们相信负责特殊效果的马格努斯会处理好接下来的景象,而向一名原体动武,在褪去了最初的紧张后,大胆的星际战士们发现这可能是个此生仅有一次的奇特机会。 “你也在内吗,布鲁图斯?那么倒下吧,凯撒!”罗格·多恩念完台词,一闭眼睛,向后砰地倒地,直接砸塌了一部分的台板。 这显然在最初舞台剧的预备效果之外,而且依照佩图拉博修建剧院所用的工艺和原材料,让凡人工匠用正常的方式来维修,显然就有些辜负佩图拉博好心邀请他们参加奥林匹亚运动会的本意了。 马格努斯只觉得背上一凉。他当机立断,直接让罗格·多恩彻底掉到舞台下方搭出的空隙内,然后连忙在台下观众察觉之前,修好了玫瑰木的台面,愤愤地拿着他的小刀,在心里诅咒着石头的硬度,和吞世者们一起对着罗格·多恩的幻影一通乱戳。 “伪帝已死!我们解放了!”他按着台本喊道,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否是台下康拉德·科兹的诡异笑声,“去,上街道宣布这条消息。” 场景变化,吞世者们砍完了罗格·多恩的影子,假装将他用白布一兜,七手八脚地抬下了场。 马格努斯给自己变出一张演讲台,双手撑着台边:“各位民众,不要惊慌,别乱嚷乱叫,像是末日的时刻已经抵达了这片场地一样。要知道啊,伪帝虚假的野心已经得到了终止。我们曾经都是凯撒的朋友,如今,也不过是帮他跨越了忧虑生死的时刻,抵达了暴政的尽头。” 他听见伏尔甘在后台准备上场的脚步声,自己重新想了一遍方才的演出效果,感到满意,便侧过头看向后台的帷幕,同时接着让台词进入到下一环节。 “且慢,此时又有谁到了场?啊,欢迎你,马克·安东尼,你也是凯撒的朋友啊!” 伏尔甘黑如冷炭的脸上聚集着悲伤,不难想象他是如何在后台,将他此生经历过的种种不如意之事纷纷在脑海中过了一轮。 “你的一切远大的功业,凝滞的梦想,遥望的前途,都在卡西乌斯和布鲁托斯的手里葬送了吗?”伏尔甘满怀真情地念道,用一只手臂挡住他悲痛的脸。“假如我是他的话,我宁愿替下他的生命,趁现在你们的刀还没有冷却,也来结果了我的性命吧,让我死在吾主的身边,还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吗?” 马格努斯不禁为荷鲁斯在这剧本中的反叛身份,与他现实之中天天将帝皇挂在嘴上的忠诚与骄傲,所形成的强烈对比而感到一种荒谬的有趣。 也许这就是不能抵达现场的又一个坏处——受人尊敬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必须容忍莫尔斯笔下自己的不良形象,以及可能在奥林匹亚流传上好几年的糟糕名声…… 不对,他,赤红的马格努斯,明明就在现场,怎么也得扮演一名捅刀的恶徒? 万望奥林匹亚星团的居民真的能够分清角色与扮演者的区别。 “我们并不请求你的性命,安东尼,对你的敬意我一分也不曾减免。我们谋杀了一名暴君,却也不必将暴君身旁的好友都全部地放逐到亡魂的地盘里。” “那就将你染着血的手也交到我的手里吧,唉,怎样说呢,我如何不知道你们的话语里,哪些有着真相,哪些又藏着虚伪的谎话呢?要是凯撒的魂灵还看着这里,他要看见怎样一名忘恩负义的人,在你死后,立刻就要和敌人去握手了!” 马格努斯喜悦地咧开嘴:“我不仅要握你的手,还要用我的怀抱来欢迎你,我与卡西乌斯都很愿意地和你协作,亲爱的安东尼!在我们重建的国度里,你的席位也将高高地和我们坐在同一级的长椅上!” 伏尔甘向马格努斯走来,鲜红的双眼里就像燃烧的一丛熊熊燃烧的火焰;马格努斯特意用一些超现实手段强化了伏尔甘眼中的光芒。 当布鲁托斯与安东尼拥抱时,马格努斯控制好自己惊诧的表情,以及被匕首刺穿后狼狈摔倒的身体,没有在倒下时伤害到脆弱的舞台地面。 火焰的影子在台上烧起,象征着毁灭的降临。马格努斯趁着火光腾然升起时,放松了他的面部神态,让自己享受着躺下的时间——他可是兢兢业业地演满了整场,还分心负责了舞台效果的调度。 伏尔甘举起手中染血的兵器:“啊!最伟大的皇帝的魂灵,请原谅我与这些屠杀者进行的可悲的交涉。你的生命离去了,毁灭的前景也要降临在人类的身上;永恒的战争将成为时代的回响,人们习惯了杀戮,所有的怜悯之心也纷纷地灭绝不见;火要燃烧到世纪的末尾,因为这一罪行,星河里将充满湮灭的钟声!” 说罢,伏尔甘抛下兵器,闭上眼睛。马格努斯熄灭了火焰,从地板上爬起来,拍去白袍上的灰尘,和陆续返场的吞世者们一起,跟在伏尔甘身后,向台下挥手致意。 紧接着,他想起罗格·多恩还在舞台被重新封好的木板里安安静静地躺着,赶紧捏出一道罗格·多恩的幻象,让他从后台走出,和其他演员们一起向观众致意。 他敢保证能看穿这小把戏的,只有莫尔斯,可能还有和莫尔斯在偷偷说话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不在台下,康拉德·科兹、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和莫尔斯也都不在。 留在原体们的一排坐席上的,只剩荷鲁斯用来远程即时观看的数据板,此时正架在桌子上,露出牧狼神为他们鼓掌的模样。 而他们离去的理由,在马格努斯稍作探查后,更是觉得有百分之一千的不可思议。 什么叫暂居在钢铁勇士之中的千尘之阳,和同样在钢铁勇士中作为交流者的帝皇之子,与夜鬼王庭的泰拉裔战士,就帝皇之子在马术比赛中给马匹服用违规炼金药剂一事,爆发了难以调和的冲突? 不,他们什么时候开始马术比赛了?什么样的马还能允许阿斯塔特骑乘?为什么没人和他说?他错过了什么吗? 第20章 S.B.R 第290章S.B.R “呃……”马格努斯读取着他们在亚空间投下的灵能波纹,从争吵中的星际战士们口中,推测出整件事情的经过。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认为这件事情能够发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这既不符合他对帝皇之子的想象,也与他对他印象中的第八军团,乃至他还不算了解,但佩图拉博却愿意给予深厚信任的康拉德科兹的惯有的为人处世之法相去甚远…… 纠正一点,假如夜鬼王庭的那名连长,索尔萨哈尔没有说谎,那么这群正在将小蝙蝠装饰到自己盔甲上的战士们的举止就是可以理解的了。正义,公平,马格努斯知道康拉德科兹将它们挂在军团守则的第零条上。 “事情是这样的,”他对伏尔甘,以及刚从地板底下挖出来的罗格多恩说,“我们都知道那场马术比赛对吧?就是我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半个月之前,在泰勒弗斯雪山脚下宣布开场的那一场比赛?” “当然,”罗格多恩说,语气简直和刚才扮演凯撒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也许他的扮演法则就是把他自己的一个侧面展现到台上来。 “现在赛程已经过半,对第一批骑手而言,大概还剩下小半个月的路途。佩图拉博将这场赛事的整个流程计算的很好,在全部的体育赛事结束的同时,这场漫长的马术越野赛的冠军,想必也将在终点捧起奖杯。到了那时候,我们又该各自离开,彼此之间能够再会的时日,尚且不在任何安排与计划之中……” “咳,言归正传,大部分选手正位于西部的丘陵,但也有少部分的选手,因为各种各样不可抗拒的理由,比如突发的疾病、临时的伤势、群众的水土不服、或者直接饮用山泉水导致的……腹部不舒服,以及自己采集山间野果导致的食物中毒等等现象,选择退出比赛。” “他们多半选择了将各自的骑乘动物直接交给奥林匹亚的组委会,而在这些动物之中,驻扎在奥林匹亚本当职,且配合卡丽丰总督负责一部分本次运动会的筹办工作的钢铁勇士们,首先发现其中有几头大型动物甚至能够承载星际战士的体重……这边走,或者,我带你们一起飞过去吗?” “不用了。”伏尔甘礼貌地回绝道,摇了摇头。 “好吧,”马格努斯遗憾地说。“我继续说,在询问过佩图拉博之后,一些正在地面上的星际战士在他们内部举办一次小小的短途马术比赛,具体一些,就是让钢铁勇士骑着一头大型动物在前面跑,福格瑞姆的帝皇之子、我的千尘之阳还有康拉德的夜鬼王庭各自抽调了几个临时的运动员在后面追。” “不管他决定怎么看,佩图拉博此时正在围观一场决斗。”马格努斯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即便这种冲突不用明确地提及,就该知道决斗并不会产生任何真正的永久性人身伤害,但赤红的基因原体无法赞成这种事情的发生。 但将这种情绪应用到与兄弟的对话之中,恐怕就没有那么常见了。 “他们之间产生了冲突。”罗格多恩说,“佩图拉博怎么看?” “泰雷玛农莱拉斯否认了对方的污蔑,我的战士伊斯坎达尔卡杨和泰雷玛农熟悉,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能够感受到周围人的以太灵气中散发出的情绪光辉,因此他为他气愤的朋友辩护。夜鬼王庭的连长萨哈尔在这件事上,似乎格外地相信他们的凡人军队,虽然他们好像并没有认识太久,不是吗?” 康拉德科兹并不清楚,在那未经裁剪的命运丝线上,另一个他是如何会为他的战士们亲手打造各自的武器的。也许那时候他还足够清醒,清醒到有能力去向往更好的命运。 在有些时候,一名基因原体庞大而复杂的思绪被允许在正事之余,用作思考一些偏门旁类之事。 马格努斯眨了一下眼睛,尽力地舒展他皱起来的眉毛。“其实是康拉德科兹的那一支奇怪的凡人辅助军,对他们的星际战士说,他们从帝皇之子身上闻到了一股值得警觉的味道……” 诚然,康拉德科兹不如伏尔甘、费鲁斯马努斯和佩图拉博一般,是整个银河都难以找到的能工巧匠,但任何一名基因原体,都无疑拥有着创造一件简单的兵器的能力。 “他们说,那名参赛的帝皇之子,泰雷玛农,一定违规服用过一剂‘碎心增强剂的重置版本’,这是某种异形脊髓提取物结合星际战士血蛋白的特化危险药剂。” 索尔萨哈尔向他的主宰者低下头,完成了决斗前的倒数第二个礼仪。他别在腰间的枪械被这名连长精心呵护,极尽尊重。 它名为黑暗之咬,这把精美而古典,具有某种雨夜般的幽邃气质的爆弹枪,由康拉德科兹本人手工制作而成。 对于铁之主而言,这还当真并不是罕见的情绪:每一颗被钢铁勇士所征服的星球,每一个在铁之主的威严之中向帝国下跪的世界,都或多或少的品尝过它,以及反对它将会给整个世界带来的苦涩后果。 “从各个角度的思考都能够得出结论,那就是他们本来不应该打起来的,如果没有康拉德的支持!” 他将自己制作的一把爆弹枪赠送给首位向他屈膝的子嗣,这既是一种无上的奖赏,也是在对另外一个幻想世界的观察中,少数他愿意去当做模板参考映照至现下的世界的一件事情。 “战斗,”佩图拉博说,“的确是解决冲突的良好办法。但你可否告诉我,你为何想要促成一场现实中的战斗?难道纳尔尼之庭,还不够你们满足对战斗的需求吗?” “这不是一场战斗。”康拉德科兹嘶嘶地回答,目送他的连长迈步踏进决斗的场地。 “没有人去阻拦他们吗?”伏尔甘问。 “对,缪斯之子――是这个名字,对吗?他们又不是太空野狼,为什么是闻……” “在这个过程中,康拉德的子嗣发现了异常吗?”伏尔甘问。 他的话语是平静的,但在这份毫不动摇的平静深处,却积聚着一种蕴藏甚深的质疑。 “闻?”罗格多恩重复。 比如现在,康拉德科兹不禁想要知道,如果他的战士所佩戴的手甲并不是硬质的陶钢甲壳,而是柔软的白色手套,他是否会追寻尤其古典的礼仪,将手套摘下,轻蔑又庄重地抛在他与对面的战士之间。 “这是一场决斗。”他轻声说完了他的话。 在两人的对面,约百米之外的地方,福格瑞姆正在轻轻地关照着他的子嗣,费鲁斯马努斯陪在他身旁,银色的双眼冰冷而镇静。 紫衣凤凰说出一些彻莫斯本地人才懂的方言,不可否认的是,有些时候,各个军团的确会将各自母星的语言当做加密的暗语来使用。 不论他说了什么,泰雷玛农都没有受到鼓舞,那名善用双剑的剑士颇具帝皇之子特色的俊美脸庞此时多少有些黯然失色之意,明净的眼睛不如往常透彻而锋利。 他还是握住了自己的爆弹枪,向着索尔萨哈尔迎面走来。 此时正是上午,奥林匹亚星系的恒星在一个适宜的角度将它的光芒投射到大地上。两名即将参加决斗的星际战士之间的连线与阳光形成同等的角度,保证了最大的公平性。 这一次,一名钢铁之手第一连的阿维尼氏族老兵负责主持决斗――钢铁之手对于个人荣誉的追求和维护众所周知。 两支队伍则各派遣了一名协同者,作为仪式性质的辅助人员。 帝皇之子选定了他的朋友卡杨,夜鬼则委托了一名外形最为正常的缪斯之子――他的头发遮住了耳朵,身上没有奇怪的增生物,并且戴着面具的脸的轮廓,也较为符合普通人类的定义。 “规则很简单,”战士说,“你们分别在百米、六十米、三十米、十米之处,用你们手中的枪,向对方进行一次射击。如果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倒下,他将被判负。在结束之后,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将为你们两个人各自进行射击精度鉴定,射击水平更优异得胜。最后,不可攻击头部。” 三发子弹自然难以杀死,甚至伤害一个健全的着甲星际战士,因此决斗的规则,也进行了灵活的修改。 “第一枪。”战士说道。 两发子弹同时射出,在空中交会,并擦着彼此卷起的热风而过。没有人躲闪。爆弹在索尔萨哈尔的左侧肩甲上留下一个凹痕,泰雷玛农则得到一发正中膝盖的弹药。 “我想他练习了射击技术,”康拉德科兹说,“呵,如果给他们各自赠送一把枪支,夜鬼王庭将拥有整个星际战士之中最优秀的射击水平。” 马格努斯、伏尔甘与罗格多恩从不远处走来,以他们抵达此地的速度判断,马格努斯还是带着他的兄弟们一起进行了一次短途飞行。 罗格多恩走到佩图拉博与康拉德一侧,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低估钢铁之手。” “也不会有时间给上万个战士订做爆弹枪的,我的兄弟。”伏尔甘说,想要拍一拍康拉德的肩膀。后者僵硬地忍受了这一举动,并换来伏尔甘恍然大悟的歉意。 “第二枪。”战士宣布。 相距一百二十米,两枚子弹从各自的枪口激发而出,泰雷玛农更换了他的瞄准目标,这一发爆弹指向相对薄弱的腹甲。萨哈尔执着地再次射击对方的膝盖。两个落点相互重叠,留下灼热熔岩冷却后的焦黑痕迹。 他们没有为这次的中弹而有片刻的停步,继续迈出脚步,向着对方笔直地靠近。 “应该会产生淤青。”马格努斯做出了他的判断,这名超自然能力大师没有用一些额外的手段,去探查场上二人在厚实的陶钢盔甲之下的真实状态。这是不必要的。 佩图拉博微微点头,眉峰皱起,认可了马格努斯的断言。 随着最后一步落下,两名星际战士同时走到了距离对方六十米的地方。他们身边的辅助人员也跟随二者一起靠近,虽然并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 “第三枪。” 尤其巧合的是,这一次,两枚子弹恰巧互相击中,在空中炸出一簇灿烂而短暂的火花,破碎的弹片飞溅而出,纷纷地扎进地面的泥土中。 这种有趣的巧合在严肃的氛围之中,没有引起除了康拉德科兹之外的人的微笑。 至于血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各种适宜或不适宜的场合,将一边的嘴角向着斜上方牵起,用他那双幽黑的眼睛,将一切发生在眼下的事件纳入他的心灵深处。 两名战士继续靠近,而他们之间的间隔,也到了足以让爆弹枪产生真实伤害的境地。 钢铁之手的战士目不斜视。 除了在传言之中,他们时不时就会充满深情地抚摸各自的飞机、坦克,或者手里的爆弹枪和链锯剑,并将各自的心绪倾吐给这些冰冷却足够富有魅力的钢铁机械,这些战士并不是情感外露的类型。 “最后一枪。” 就在他说话的尾音开始在空气里激荡传播的那一个瞬间,爆弹连一刻的拖延也没有,立即在扣动的扳机声中向它们的目标飞驰而去。 泰雷玛农抬手,打量着他被穿透的手臂。那精心装饰、包裹着上等丝绸的盔甲被击破,鲜红从他掌心溢出。 在他对面,索尔萨哈尔亲吻了他的爆弹枪炽热的枪身,以及其上雕刻的骷髅,血液从他侧腹溢出。当他垂下手,让枪贴着腿甲而放时,他自己的血流淌到枪身之上,将其在自愿现出的鲜血中冷却。 两名辅助人员立刻上前,像是提前宣布两者的胜利一样,虚虚地扶住决斗者的手臂,当然,是没有受伤的那一只。 卡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在泰雷玛农的一句轻声低语中,露出了惊诧以及遭到背叛一般的伤心。他的表情在恼火中冷凝,但他还是陪着帝皇之子一起向场地中心走去。 佩图拉博走向中心,监督着两名决斗后的战士握住了彼此的手。 “你们的矛盾到此为止。”基因原体宣布,“此后不得再提。知否?” 战士们颔首以作答。 “好,”佩图拉博说,“现在,我需要为你们做伤势鉴定。” 周围都是其他的阿斯塔特或者基因原体,两人自然没有需要避讳的地方。在缪斯之子的帮助下,索尔萨哈尔的腹甲被单独卸下。 “这不会影响战斗,大人。”夜鬼说。 “好。”佩图拉博的眼睛扫过他的腹部,“去清理创口吧。你呢?” 泰雷玛农向卡杨点头。随后,千尘之阳的小小术法替他拆下了臂甲以及手甲。 佩图拉博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洗净血液。”他说。 “我来。”马格努斯走上前来,血液在赤金的波纹下蒸发散失,留下帝皇之子素白的肌肤。 除了不可或缺的神经接口之外,不再有任何伤痕。 佩图拉博立刻看向福格瑞姆,凤凰正向他的子嗣走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叹息道,“我不需要你们用这样的方式去追寻完美。” 泰雷玛农在父亲温和的斥责下颤抖不已,眼中积起后悔的水雾。“请处罚我,我令帝皇之子的荣耀蒙羞。” “你并未感知到你服用过任何额外的炼金药剂,不是吗?” 康拉德科兹如黑烟般飘然游来,在佩图拉博的身旁现身,他的话语轻而低沉,携着精心设计的恶意。 “这就是S.B.R.药剂的特殊之处,我的兄弟……在增强临时性的个体素质的同时,也会消减该个体对于它的主观感知,从而同时在心理上避免影响战士的信心与战斗能力。” “但是,呵,你知道为什么它仍是一支禁止随意使用的炼金药剂吗?” 血侯闭上眼,数出了最后三个数字。 “三、二、一……” 泰雷玛农眼前霎时间一片花白,在刹那即至的彻骨剧痛中,意识即刻从他的脑海中离去。他向后仰面栽倒,被卡杨勉强托住。 科兹从他随身的工具包中取出另一管针剂,抛出,卡杨伸手接住:“注射,否则他的基因会在一天之内崩溃。” “你发明了它?”福格瑞姆眼睛微微一抽。“碎心药剂?” “发明?这玩意的历史比我老得多,而且我为什么要更新一件不可用的垃圾?”康拉德科兹懒洋洋地说,“我的下属正在研究它,至于这药剂怎么流传到你们帝皇之子手里去了……我准备问责一下赫克萨凯瑞斯,你呢,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目光变冷。“我明白了。”基因原体说。 “好。”科兹舒展了一下他的手臂,“对了,你的运动会还差大约一周时间,结束,是吧?我正好去处理一点别的事,一些……真正值得研究的事情。” 第21章 这就要问你了 “我很久没有传召过你,夏娜多尔。”康拉德·科兹说,在世界歌者向他深深弯腰许久之后,他用这句话打破了静默。 “是的,血侯。”来自蛮荒灵族的世界歌者用她娇嫩而轻柔的声音回答,声音中充满了恭敬与期待。“我有什么能够为您做的吗?” 自从摆脱了154-4号星球上的战斗纷扰后,落得一身轻松的歌唱者在康拉德·科兹的战斗驳船上度过了最初的心惊胆战,便迅速适应了离开那颗原始星球,享受另一种全新生活的日子。 最近,她开始和她的黑暗表亲一起,为这艘她口中的“小小方舟”,用她带来的技术,提高“夜鬼之王的尊驾”上附带的全自动化小型农业基地的产出效率。 虽然这片陌生的、在太空中漂泊的土地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家园那寄宿着世界之魂的温暖故土,但习惯于农耕织作的世界歌者与自然沟通的活力没有半分衰退。 “为我唱一支歌,世界歌者。现在。”康拉德·科兹说。 “您想听什么歌呢?”夏娜多尔询问。 “任何一首。当新生命在春天降临,当田野里的作物长出嫩芽,当新鱼在水池中摆动尾巴,你们是用什么样的歌声来庆祝这些时刻的?” “我明白了,大人。”歌者含笑,轻轻地咳嗽了两次,调整她的嗓音。“您需要的,是一曲新生的颂歌。” 她开口演唱,歌声如春风拂面,康拉德·科兹闭目倾听。当这短促而活泼的、由心灵能量引导的歌曲,在幽暗的舰船大厅内回荡时,一切都随之生辉。 随着旋律的落幕,夏娜多尔仍沉醉在自己创造的快乐之中,她甜美地微笑着:“这能让您满意吗,尊贵的血侯?” 康拉德·科兹睁开了眼睛。 “令人惊叹,伊莎的微笑在你的歌唱中重生。”他慷慨地赞美道,“稍后,我的血伶人会与你讨论更多内容。你要编出最能令你的心灵感到愉快的曲子。在运动会的闭幕式上,我希望你为卡丽丰女王献唱,作为我对佩图拉博这场盛典的干扰的补偿。” 他已经为法比乌斯·拜尔的事情,打扰了佩图拉博精心为大家带来的好兴致。他不能愧对铁之主的好意,这并不公平。 —— 这些名义上的凡人辅助军不可能是人类。 在验证了赫克萨凯瑞斯给他的炼金药剂试用样品的组成成分后,法比乌斯终于明确了这一点。这一令人惊奇的事实使得药剂师几乎不敢相信。 康拉德·科兹,最新回归的基因原体,帝国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竟然胆敢把异形藏匿在他自己的军队之中?难道就这样堂而皇之,违反了帝皇的禁令,用另一种生物的鲜血,来玷污他理应敬畏、心怀尊重的帝国真理? 法比乌斯心不在焉地将更多碎心药剂的化合物倒进他手下的人造皮肤培养槽中,调整光照以及辐射浓度,等待着生物学的奥秘给它带来的未知变化。 这种药剂最初的适应对象绝对不是人类,当他将它少量地喂给吕卡翁时,他的侍从给出的反馈显然不算好——一个半机械化的阿斯塔特竟呕吐出内脏的碎片,这非同小可。 他不确定自己是第几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更不明白为什么那名身体重度改造的夜鬼药剂师会尊崇康拉德·科兹的指示,将透露第八军团深层隐秘的信息,亲手交到他的手中。 用关于异形的秘密去对赫克萨凯瑞斯进行威胁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就被法比乌斯彻底埋进了不可探查的思维深处。 他还没有愚蠢到这个程度,认为自己有资格在帝皇的面前去揭示一名原体的过错。 事实上,在第八军团给他的恶劣印象里,他透露这个秘密之前,可能就会死在某一个阴雨的午夜之中。 不管怎么样,法比乌斯打起精神。他还有一个真正怀疑的内容,那就是为什么异形竟然能够接受康拉德·科兹,这名无疑属于人类阵营的基因原体的基因改造;而自然人想要使用原体的基因种子,看起来却似乎受到了许多阻碍。 他已经派出他的侍从,这一次不是吕卡翁,而是另一名更加不显眼的普通机仆,去想办法弄到一点夜鬼王庭缪斯之子的基因样本。 血液、毛发、皮肤碎屑,这都是实用的备选项。任何一场小型的冲突或者无害的意外,甚至只是日常的行动中自然脱落的那些成分,都足够支撑起一次秘密的实验。 他不需要也不可能去掠夺一个完整的个体,这只会葬送自己的性命。 想必不久之后,机仆就会返回。 如果可能的话…… 法比乌斯的目光移向忠实地在他的手术台边服侍的吕卡翁,感受着自己曾经被剖开又由他自己完成缝合的胸腔中,他的黑色甲壳之下,胸部骨板之内,从两颗心脏之中流出,在血管之中涌动的,是用他基因兄弟的骨血制成的提取剂。 这些药剂帮助他度过了那一段被枯萎病威胁的岁月,协助他继续在通向更远的研究道路上前进。 他留下了他们中的一个,也许是作为纪念,也许还有更多的原因。 生命的循环,生死的迭代,一条又一条绝望的生命在他的刀下离去,在这连杂菌都一并清除的静默环境之内,他有太多的时间反思,什么是真正值得关注的技术,在这无穷无尽的来而复往之中,何等生命的真谛扣响了永恒的门扉。 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那沉睡的灵魂真正地重新在这具被保存的半死者体内复苏。一直以来,法比乌斯都觉得吕卡翁没有真正死去。 在彻底疗愈自己的基因隐患之外,这是又一个他想要涉足的生命禁区,绝对不只是为了研究价值,他对自己说—— 辅助计算的沉思者突然发出滴滴的响声,将法比乌斯·拜尔从他自我说服的过程中唤回意识。他移动到沉思者阵列之前,正在闪动的图标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让他感到一阵困惑。 “福格瑞姆大人,”他接下通讯,让基因原体虽然冷峻但依旧动听的声音在他的耳蜗中回旋。 “你身在何处?”福格瑞姆直接地问。 紫衣凤凰不是费鲁斯·马努斯那般的钢铁之人,而他此时此刻的说话语气,令法比乌斯的背脊瞬间发凉,就像他面朝下躺在手术台,为自己植入伺服机械臂时,那一阵贯穿神经与骨骼的惊人凉意。 “在我的实验室,大人,”法比乌斯实话实说,深知他不可能欺骗基因原体。“您需要我前来觐见吗?” 在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准备好收拢自己的实验装置,将那些隐隐在阿斯塔特合理的科学探索界限边界试探的可疑物品,归纳在覆盖着令内部不可见的黑色薄膜的储物柜之内。 还有吕卡翁,吕卡翁也需要进行收纳。难保基因原体不会看出这名仆从曾经的战士身份,在福格瑞姆携愠怒而来之际,法比乌斯无法说服基因原体接受它的存在。 药剂师冷静地在大脑中做好了接下来一系列应对事件的安排,这就像是一场手术的术前准备,每一把刀都放在合适的位置,手锯的锋锐面得到了良好的检查,药剂瓶按照使用顺序排列在托盘之中。 世间万物的道理都相互共通,它们都与生命的本质有关。 “留在原地。”福格瑞姆说。此时他的声音不仅仅从通讯的阵列中传来,清亮的话音同样直接从法比乌斯封闭的实验室门外,穿透金属,在空气之中,抵达法比乌斯的耳边。“然后,打开门。” “是,大人。”法比乌斯艰难地说。 在大门被解锁,基因原体用那算足以在一个刹那之间看透室内所有内容的紫色眼睛,以及转瞬之中能够处理无数条即时信息的庞大思维,看穿法比乌斯的把戏之前,他大概还有七秒。 第一时间,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主动将眼前培养槽中的碎心药剂处理干净。这是赫克萨凯瑞斯知晓的研究内容,只要与异形勾结的康拉德·科兹多说几句话,福格瑞姆就会将他的行为认定为清除证据。 但吕卡翁不能在这里。 法比乌斯立刻掀开吕卡翁的头盔,将一瓶短时凝固溶剂混着水槽中的一把人造皮肤,粘在对方未被金属取代的上半张脸,并重新扣上头盔。 一分钟之内,吕卡翁的上半张脸将被重新定型的皮肤覆盖,他将变得丑陋而充满缺憾,那将不再是一张凤凰之子的脸。 这也不错。 他以前的那张脸总让法比乌斯觉得,这名战士还保有一些他自己的意识一样。 吕卡翁之事解决后,法比乌斯心中依然不安。他觉得有一件事尚未考虑到,但凤凰衣袍的一角已经在逐渐向一侧移开的金属门中显形。 法比乌斯深深低头,潮湿的双手上滴落着一滴滴的水。“父亲。”他尊敬地回应,“有什么是我能为伱做的?” 在意料之外,又不出所料,福格瑞姆的视线停在了他手边的培养槽中。 “你在研究什么?”基因原体说,语调无疑是质问。 “碎心增强药剂的重置版。” 法比乌斯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清楚为什么基因原体要因为这件事找上门来,即使这里面的确含有一些最新添加的第三军团的基因提取物。 “一名战士因你而死。”福格瑞姆首先说出这句话,同时观察着法比乌斯的表情,在最后,他补上那个副词:“几乎。” “这不可能。”法比乌斯果断回答,这是一句实话,“我的这一份研究从未离开过这个实验室。怎么会伤害到我的战斗兄弟?” “这就要问你了。”福格瑞姆轻飘飘地说。“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药剂师。首先,我希望你明白,我一直都非常地看重你的才能与追求。” . 第22章 只是停在半路 “我当时相信你。”伊斯坎达尔·卡杨不满地瞪着泰雷玛农·莱拉斯,“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知道你因为自己无瑕的荣誉被那群夜鬼玷污而愤怒,所以我为你争辩。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真的服用了那个什么药剂。” “我,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泰雷玛农说。 他的肌肉依然不听他的使唤,就连说话,他也必须动用一名阿斯塔特拥有的全部坚韧意志,才能让他的脸听他号令。这也导致他现在的表情毫不受控。如果他不是一名帝皇之子,可就一点英俊都不剩了。 卡杨摇头:“在铁之主的地盘,谁敢对你动手?你最好快点想起这一切,然后向两名基因原体认错,恳请从宽处理。” “法比乌斯·拜尔。”泰雷玛农说出了一个对卡杨而言十分陌生的名字。“我怀疑他。”他接着补充。 “看看你,现在就开始把过错抛到别人头顶上了。” “不,”泰雷玛农接着说,“他……有名声……” “伱歇一会儿吧,我能直接读心吗?”卡杨等泰雷玛农做了半天的鬼脸,也没有继续说出下一个字,终于不耐地说。 泰雷玛农没有回答。 “我当你默许了。” 卡杨喃喃,数了数最近自己积攒下来的灵能使用次数,发现按照马格努斯的要求,他剩余的用量还算充足,就闭上眼睛,在椅子中放松,在逐渐变得五彩斑斓的世界中,触碰了身旁帝皇之子金紫闪烁的以太灵气。 瞬息之中,大量高于语言层次的思维断片进行了极速的交换。 “疾病不仅仅是生命过程中的一个不幸附加品,而是一种可憎的敌人,必须被彻底征服和根除。枯萎病就是一个例子。” “你提起过。枯萎病。它摧毁了许多生命,带来腐朽的死亡。” “还在泰拉时,我就认识他。他们。法比乌斯的心智坚硬又脆弱,即使他觉得自己是个手术台上的神。他畏惧枯萎病,那种恐惧深植于他的灵魂之中。” “与死亡的斗争则更加复杂。对法比乌斯而言,死亡不只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对他科学追求的极限挑战。” “以自己的智慧和科技,药剂师打破生命与死亡之间的界限,但每一次接近成功的时刻,都伴随着对失败的恐惧——那种彻底的、无法逆转的失败。” “我觉得你的思维比你嘴上愿意说的话更顺耳,不,抱歉,我不应该想这些,但我没法在这种交流里隐藏我的想法。”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表现的第三军团成员。在他们的实验中,生命的每一次闪烁都是对死亡的挑衅,而每一次挑衅的失败,都让他们更加畏惧那终将到来的黑暗。” “我看第九军团没你们这么多愁善感。” “我们不是食尸鬼!总之,这种认识使军团中涌现出绝望的色彩。” “直到帝皇未知的恩赐?” “但绝望没有终止。” “你们这群光鲜亮丽的家伙……” “我们没有找到病痛的终点……” “只是停在半路?” 卡杨倏然睁眼,从情绪体的触碰中挣脱。他获得的认知令他有些头痛。 “你还是不能证明这件事是他做的。”学者说,语带犹豫。 “与他,有关。” 过了几秒,卡杨提出他刚想到的办法。 “我有一个主意,”他说,“我们为什么不去问闻出你的……药剂味道的夜鬼凡人军团?他们应该知道点什么。” 泰雷玛农想方设法地用他动不了的表情捏出一股做作的蔑视。“妮菲塔丽?” “又不是我得去见她来证明清白!”卡杨立刻反击,“要不然我现在把你扛去找法比乌斯?” “祝你,好运。”帝皇之子说,“她,不错。” “为了帝皇啊!”卡杨骂了一声,“你就在这里躺着吧!再见了!” —— 莫尔斯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舒展身躯,神态轻松。当然了,他安排的每一部戏都被基因原体们一丝不苟地演绎完成。而这就是这场运动会中,他所需要完成的唯一的任务。 还剩为闭幕式准备的最后一出戏剧,他就算大功告成了。 “你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佩图拉博。”莫尔斯说,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藤椅扶手上滑动,似乎正在触碰着某种未知的韵律。 “你都没有睁开眼睛。”铁之主回答。 “好吧,那你就当我睁开了一只属于超现实视野的眼睛,如何?”莫尔斯说,耸了耸肩膀,这让他贴着藤椅的黑袍皱了起来。 把整个现实的躯壳都加以完善,当然也会导致就此受到一些物理法则的干扰——如果他没有做袍子里面的部分,就不会出现这种现象。 “好。” 莫尔斯还是睁开眼睛,看了看情绪低沉的佩图拉博。 “你在担心着什么。”他笃定地说。 “我不知道。”佩图拉博回答。 “你开始有话不说了。”莫尔斯拍了拍扶手,语调转为感叹,“行吧,你也五十岁了,不是吗。我可没办法什么都管着你。” “这是讽刺吗?” “这是事实。说到年纪……”他想了一想,“按照泰拉的纪年法,卡丽丰也不过度过了六十轮四季。说真的,她有些显老。” 佩图拉博从他的办公文件中抬起头。 和他的任何一名兄弟一样,即使现在是难得的、为期仅仅一个月的闲暇时光,他也不可能完全抛下远征的事不管。 “你太直白了。”他说。 “她会介意别人提到年龄的话,就不会拒绝做延寿手术。”莫尔斯毫不在意地说。“你给她布置太多任务了,她是个凡人。” 佩图拉博分出他的一部分精神,在工作之余,同时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在你提到由她来扮演青春女神的时候,她面露喜悦。”佩图拉博说道,“我不会认错。”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拒绝延寿手术呢?总不会是因为她对处理你这个过于庞大的星团的工作感到厌烦了吧……应当不会吧?” 莫尔斯突然有些怀疑。 如果换成他自己,要连续几百年处理同一份让他忙到每天都没有时间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工作,就算他的顶头上司是尼奥斯,他也非跑不可。 “在奥林匹亚的传说之中,延续寿命需要等价的交换,而号称不死的英雄往往依然会因为种种原因命归冥府。”佩图拉博说。 “又或者她就是累的。”莫尔斯说,“又或者她不想老得像块朽木,又或者她有些凡人独特的坚持,要么就是机械教的植入物太丑了。你知道,延续寿命和重返青春是两回事……唉,我不明白,我只是个永生的东西。” “有很多种可能性。”佩图拉博说。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关于卡丽丰的可能性。三十年,又或许二十年后,青春在她身上留下的最后一道色彩终将褪去。那里将留下一个被长年累月的重负折磨的老人,消瘦、疲惫,看不清东西,记不住时间。 也许只是一个转身,一次出征,一个月甚至一天的离去,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与他牵绊最深的那一名凡人,就将溘然长逝。 如果事发没有那么突然,他也许能得到一些关于疾病的紧急汇报,但战事果真吃紧时,他不会有机会回到奥林匹亚。 假如他真的有机会回来,那么他能见到卡丽丰最后一面。卡丽丰会有力地抓着他的手,用充沛的精力安慰他,聚集起涣散的眼神,盯着他的脸。 阿博,她会说,这是不可避免的。 在老人昏迷后,他会暂时离开病房,和她的侍女与臣子讨论女王的病情,与医师询问能否救治。 医师会给出几种治疗方案,基因原体会用他最快的速度,选择其中的一个,或者他将自己的大脑连上数据板,在一瞬间写完治疗的方法,将数据板递给医疗工作者,告诉医师他必须尽全力。 接着,他可能会看看窗外的奥林匹亚,看一眼卡丽丰这辈子的成就,似乎心有所感。 当他返程走回病房的路途上,一个传令官将会一路小跑到他面前,行礼,他将告诉他,女王停止了呼吸。 “她会知道该如何面对它。”佩图拉博说,不觉得自己的话语中有多少说服力,“面对衰老与死亡。” “在这件事上你也没有发言权,基因原体。凡人是鲜花,一个不留神就步入枯萎;你们是仙人掌,随便养养也死不了。” “什么是仙人掌……不,不用解释。”佩图拉博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弓,“算了,你开始安排最后一幕的剧本了吗?” “不急,还有一周。给我十分钟,我的羽毛笔就能自己写完。”莫尔斯说,“而且这取决于帝皇。” “帝皇?” “他就快到了。我觉得我该写个与他有关的剧本,毕竟原体们已经全部出场过了。” 莫尔斯让他的藤椅在空气中消失。 “好了,你继续工作。我先回去想想。另外,上次谁提到的,你原来要的是一本历史剧?我抽空把现在的历史文献理一理,正好看看当代帝国学者胡编乱造的功底究竟发展到了怎样奇妙的境地。” 他笑了一笑,紧随他的椅子,一起消失不见。 . 第23章 记忆等待倾诉 定位夜鬼王庭的辅助军在奥林匹亚地表的驻扎地,只用了伊斯坎达尔·卡杨大致十分钟的时间。 在更高层次的以太心境之中,他能感觉到那些冰冷却狂热的灵魂,像黑色的火焰,用宗教性的热情去填补灵魂深处破损开口的饥渴。 那种阴暗的火在洛科斯的城郊僻静之地燃烧,就像要将当下的黄昏吞噬成一片幽黑的永恒午夜。 好吧,事情变得有些明显了,这支凡人军队怎么看都不像是纯种的人类。 不过卡杨相信钢铁勇士的主宰佩图拉博的判断,佩图拉博并非从不犯错,但至少他不会忽略一个如此明显的隐患。 假如第四原体同意将这支队伍邀请到他自己珍爱的母星上,那么这种异常的问题一定是可以忍受的。 他告别泰雷玛农,和带领他的小队的钢铁勇士队长说了一声自己的去向,穿着日常而非战时的深红棉布长袍,将战斧维里德如常别在腰间,步行前往那支辅助军的所在地。 没有时间欣赏奥林匹亚的首都王国洛科斯有别于提兹卡但依然远远超过银河平均水平的建设程度,他只想知道那款药剂是怎么回事。 他在夜鬼王庭搭建的临时兵营数百米之外止步,瞠目结舌地仰望着日落时分,紫橙色的地平线处,那座仿佛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黑暗哥特式尖塔,犹豫了一下,暂时驻足不前。 他等一下要怎么说呢? 这样,他在心中为自己打好草稿,你是守门者吗,你好,第八军团的军队,我想问一问今天上午你们谁旁观了阿斯塔特之间的那一场马术比赛?好的,可以请他来跟我聊一聊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星际战士大人?”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先前他只听到过这个声音一次,但他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它。 他平静地转过身,低下头,满足于自己表现出阿斯塔特战士应有的镇静。 “妮菲塔丽,”卡杨说,注意到妮菲塔丽依然带着她那一双紧贴在背后的翅膀,“你好。我想问一问今天上午,你们谁旁观了阿斯塔特之间的那一场马术比赛?” 戴着兜帽、皮肤漆黑、头发雪白的十几名缪斯之子相互看了看。他们应该是和卡杨同路,准备回到他们的营地的。 卡杨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听见这些生灵靠近的声音,他们太安静了——不负夜鬼的名声。 “我们都在。”女战士蓝灰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在发出闭口音时轻轻碰在一起。“你有什么问题想要知道?” “你们是怎么认出那种药剂的?真的是依靠嗅觉?” “飘然无畏的情绪,忘乎所以的骄傲,这是代表性的服药现象。”妮菲塔丽说。 “这听起来就是帝皇之子普通的状态。” 女战士笑了一笑,“不,世界在他眼前变得五彩斑斓,躁动不安。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头晕目眩,不顾一切,心中却毫无自觉,以为一切如常。即使是最自傲的战士,也不会无端陷入这种状态。我们分得清这些情绪深处的细节,一览无余。” “伱们对它很熟悉?” “你不属于我们的夜晚。”妮菲塔丽婉转地暗示,提醒卡杨问得太多。看来就像钢铁勇士一样,每个军团都有自己的秘密。 有时候,一名学者的求知欲会驱使卡杨做出出格之事,这种本能甚至连他们的基因原体都无法彻底克制,只能尽力调整。而这也是马格努斯时不时就犯下一些叫人啼笑皆非的小错的原因之一。 “你们制造了它吗?”卡杨追问。 妮菲塔丽看着他。“不是。”她说。 “那你知道谁有能力制造这种炼金药剂吗?”他停顿了一下,“是否有可能是第八军团中的某一个?还是一名帝皇之子的药剂师?” “在未知的条件下,所有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缪斯之子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但卡杨不会忽视这名女战士在他提到后面一种可能性时,瘦削脸庞上一闪而过的轻藐。 “我们是天灾,是梦魇,但唯独不是研究血肉的大师。”她说。 有趣的比喻句。卡杨心想。但他还是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想去你们的营地参观,”他接着说,“为了我的战斗兄弟。他不可能自己服用那种药剂,就算是为了荣誉。” “如果您坚持的话,”女战士无所谓地应允了。她的反应出乎意料,卡杨立刻明白这座建立在地面之上的营地中,恐怕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特殊之处。他们没有将自己的秘密带到奥林匹亚的大地上。 “算了,”学者惋惜地说,掐灭了他心中涌动的好奇心。看来他无法从缪斯之子口中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 有些秘密最好不要去触碰,马格努斯的箴言中有这样一条,即使你们自认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再完美的学者,也无法掌握他手中的所有知识。提兹卡的沙子一定会从手掌的缝隙中漏下。 “我之后还有可能与你取得联系吗?”他问,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又补充:“为了泰雷玛农之事。” “联系?”妮菲塔丽重复道,奇怪地看了看他,“很遗憾,你是一名灵能者,大人,我的家乡最新公布的条例,就是对灵能的限制令。” “不过,在奥林匹亚,您如果真的需要,就通过数据板联系我们。缪斯之子的通讯密钥……” 女战士将手探入斗篷,从腰包中寻找着她需要的东西。突然,她的动作停止了,这个从始至终都对任何事毫无敬畏的女人首次拧起雪白的细眉,暗夜般的眼睛因愤怒而放射出光彩。 “有窃贼碰了我的东西,”她对身旁另一名同类的战士说,口音几乎远离了哥特语的范畴,“我的发绳。” “丢失了?”她的同伴问。 “不,只是触碰,但不可能限于触碰……”妮菲塔丽咬牙,“就在不久之前。” 头发,或者皮肤碎屑。她立刻想到这一点。在科摩罗,这是常见的材料,运用于占卜、诅咒、克隆,等等阴谋诡计之中。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们。”卡杨清了清嗓子。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追踪一些近期遗留的踪迹,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妮菲塔丽盯着他,卡杨向她点头,耐心地静候对方的回应。 “好,”最后,她松口了。她在奥林匹亚购买了这些发绳,灵能者无法追索到更久远的隐秘。 她走来,将发绳递到卡杨伸出的手掌中,然后迅速收回手。 “多谢大人。” 这一次的敬语听起来总算有些诚意了。卡杨想。小小的法术在他手中聚集。 万物皆有记忆。记忆存乎一切物体的灵气之中。记忆等待被发掘。记忆等待着一次倾诉。 下午,它在妮菲塔丽的工具包中。就像夜鬼王庭的基因原体,他们所有人都有随身携带工具包的习惯。 它在一片漆黑之中等待。缪斯之子彼此之间的交谈模糊而遥远,他们用哥特语聊着一些不重要的琐事。它听见了。 它度过了一个有着食物香气的中午。妮菲塔丽认为奥林匹亚的菜系过于寡淡。这是一条无关的信息。 在上午,它和整个工具包一起被保管在场地之外的木架上。它挂在那里很久。周围只有阿斯塔特,没有人靠近。 然后,光亮照入。就像一把苍白的刀片插进了黑暗的丝绸之中。它被拿出,被浸入一种速干液,有一些东西被提取。它被放回。 卡杨将精力集中在这一个亮起的瞬间。他聚精会神,屏气注视。然后,他看见了。 一个机仆,无疑属于阿斯塔特舰队。白底的装甲,毫无特色的灰色蒙布。它出现在这里,不会引起任何怀疑。它忠诚地完成了其主人的命令。它的主人是谁? 卡杨变得更加专注。闪烁的光线在他眼前交织。这让他的双眼一阵刺痛,而灵能法术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在飞速离开,他的力量开始消退。 法术即将抵达基因原体所限定的使用上限。这是保护,也是限制。 卡杨清空了一切的杂思,极力探求着蒙布之下缠绕在机仆身上的真相。终于,他抓住了那最后的端倪——一抹紫光。 他猛地睁开眼。 “看来泰雷玛农是对的,”他低声说,“我需要见到法比乌斯·拜尔。是的……一个属于帝皇之子的机仆动了你们的东西,原因未知。我这就回去和原体佩图拉博汇报这件事,你们……” “即刻联系吾王。”妮菲塔丽对她的同伴说,接着,她深深地看了卡杨一眼:“感谢您,星际战士大人。” “伊斯坎达尔·卡杨。”卡杨说,与这群缪斯之子告别。 他的大脑被他新发掘的证据占满,等他走出许久之后,他突然想起,他名字的真正发音是“塞克翰杜·凯因”,只不过很少有人在意这一点。 下次再说,他想。 . 第24章 他曾经是谁 “站在此地,不准动任何东西,法比乌斯·拜尔。”福格瑞姆加以警告之后,开始在实验室内走动。 这是他的基因之父首次突然造访他的实验室,法比乌斯看着紫衣凤凰一言不发地停留在那些储存着器官的罐子前,在那些被炼金术处理过的人体组织之前低下头。 药剂师看不见福格瑞姆的表情。在他的视角上,他只能看见基因之父背后像水银一样流淌的头发。如果换一名基因兄弟,站在他的位置上,那个人一定会沉浸在父亲展现的完美之中。 这就是阿斯塔特战士的偏执狂热、丧失理性之处。而多年来在手术台边,面对生命的衰败与死亡,度过的漫长时间,将过多的正面情绪渐渐从法比乌斯·拜尔这一个体上抽离。 有一些事情不值得如此醉心其中,而另一些课题则凸显出更高的重要性。 比如对基因的研究。 他曾经告诉福格瑞姆,这是纠正帝皇之子的缺憾,通向完美的必经之路。福格瑞姆尊重他的才华,欣赏他的理想。他允许法比乌斯进行更多他自己的研究,那光辉的脸庞上洋溢着温暖的鼓励。 但法比乌斯知道,他的终点将不会止步于完美。 而这里正是他的神圣殿堂。它不属于失败者和死者,它属于一名真正的生物科技天才。 “这是什么?”福格瑞姆问。 那儿有一面放着许多维生舱的墙,有一些槽位是空的,有一些过于古老的凹槽内的液体已经腐朽,被凝固的血液与霉菌覆盖,但依然出于科学研究的备用样本之目的,密封并保存;那些真正处于使用状态的,则被漆黑的挡板覆盖。 凤凰用指甲敲了敲一个被挡板遮住的储藏罐。 “打开它。”法比乌斯继续站在原地,对他的侍从下令。从前,他有意避免让这名侍从暴露在他人眼前。不过,能够表现出吕卡翁身份的部位应该都已经被彻底改变。这让他放下心。 吕卡翁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前去操控控制台。挡板撤下,一团漂浮在维生舱中的生物蜷缩着,皮肤苍白而皱起,就像一团枯萎的草木。 “这是我对枯萎病最初的研究。”法比乌斯回答,“您知道,在泰拉,我开始尝试破解困扰着第三军团的生死之谜。” 那时候,军团与军团之间的界限还没有如今这般分明。他有过一些来自别的军团的同伴,比如第十二军团的加兰·苏拉克。 在许多年前,法比乌斯就听说他已经死了。对此,法比乌斯感到高兴。他不需要太多人记得他的过去。 “你一直在为此努力,我欣赏你对完美的追求。”福格瑞姆转回身,“我们由帝皇创造,而我们身上的缺陷就是对帝皇的辱没。” “但最近,有一些事情开始让我反思,不完美与完美的界限在何处。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什么,我们追逐完美;在这一追逐的道路上,我们又获得了什么果实,无视了什么因素,造成了什么后果。” “反思,让意志更加明晰。”法比乌斯说。“生命的终点,就是在万物之中寻求完美。这意味着我们不能被名义上的谦逊所限制。” 是谁能给骄傲的福格瑞姆带来这样突然的思考?那些兄弟?还是他最为看重的阿库尔杜纳? 福格瑞姆的眼睛看向法比乌斯身前的水槽,“我一直希望你走的更远,但不是朝着错误的方向。尽管我的专长不在科学研究之上,但我依然知道,有一些实验所需要的活体材料,不可能在不违反伦理道德的情况下获取。” 提及最后一句时,福格瑞姆将视线扫向法比乌斯。 他的基因之父的眼界变得狭隘了。法比乌斯惊诧地想。这正是他的第一反应。 “在今天,我的一名子嗣被发现使用了你手中正在研究的药剂。”凤凰说。 “王座在上,他牺牲了吗?”法比乌斯问,表现出他对这名战友的关心,“不,即使这种药剂的研究不成熟,他也不会在一天之内死去。我可以现在开始研究拯救他的方法,只需要将他带到我面前……” “不必。”福格瑞姆打断了法比乌斯,甚至没有询问是不是他做的。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凤凰低下头,凝视着他。在这封闭的空间之内,法比乌斯首次感到自己如此渺小。 “告诉我,”他继续说,“还有谁知道这种药剂?” 法比乌斯犹豫了一下。 “赫克萨凯瑞斯。”他答道,“这种炼金药剂的配方,正是他交给我的……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 “第八军团闻到了药剂的味道。”福格瑞姆叹息着,眼中闪过哀伤。 “请相信我,父亲,”法比乌斯弯下腰,掩饰他的不安,在他的身躯深处,那些曾经因为枯萎病诞生的苗头而阵痛的地方,时隔多年,重新开始了痛苦的抽搐。仿佛一种潜伏多年的致命癌变,正逐渐找到它的时机。 “我不会对我的战友动手。我不明白为什么赫克萨凯瑞斯要这么做,我曾经相信他。” “你要怎么证明呢?”福格瑞姆轻轻地问。 “将他带到我面前,我会尽我所能治愈他。” “如果你失败了,他会如何?”福格瑞姆接着说,“如果他躺在你的手术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你会怎么做?” “如果世事遗憾至此,我会给他一个解脱。” “或者把他制作成伱的实验材料?” “我绝不会把我的战斗兄弟……” “闭嘴!”凤凰忽然尖锐地喊道,怒意在他水晶般的眼睛中聚集,像一把尖刀,贯穿了法比乌斯的脑海,将他震慑得双腿跪地,冰冷地板的凉气直直窜进他的骨骼。 福格瑞姆抓住刚刚为他打开挡板的侍从,掀掉他的头盔。接着,他抓住那面目全非的侍从,厉喝:“他是谁?” “一名仆……” “他曾经是谁?你胆敢再说一句谎话,法比乌斯·拜尔!” 原体的胸膛剧烈起伏,面庞上闪烁着可怕的怒火,“你还想诬陷谁?你还要把事情栽赃到谁的头上?你以为你还瞒得过我?你以为我感受不到血脉的动摇,基因的传递?你已跨出了界限!拜尔!” 法比乌斯脸色惨白。他已经预见自己在探索之道上的死刑。这绝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即使在此事之后,他保住性命,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赫然在此刻坏死凋亡…… 他不想就此放弃,但他不可能在原体的盛怒中为自己求情。 药剂师深深低下头。“吕卡翁。”他颓然地说,又补充:“当时他已经病逝。” 当法比乌斯说出那个名字时,那理应死去的灵魂带动着残破的躯体,伸出一根僵硬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凤凰的衣袖。 福格瑞姆因为这一简单的触碰而颤抖,他的怒火刹那间转化为一种更加冰冷的东西。 “我曾经多么信任你,法比乌斯。即使在我刚才走来的路上……”他垂下眼眸,止住话语,然后拔出他的剑,在吕卡翁的脖子旁边顿了一顿,猛地一划。 昔日的战士倒在地上,他走到了解脱的终点。 一捧在常年的生物实验中已经变得棕黑的血液,溅在了紫衣凤凰干净如石膏像的脸上。他没有立即擦去,让这道瘢痕一般的污渍停留在原地。 “阿库尔杜纳,进来。”福格瑞姆高声说。 等待在实验室门外的剑术大师应声入内,手搭在剑柄上,向福格瑞姆点头。 “看好法比乌斯·拜尔。”福格瑞姆说,“以及,摧毁这一切。” “好,父亲。”阿库尔杜纳说,抽出两把长剑中的一把。 “父亲!可我的研究……” 法比乌斯很快闭上嘴,看向离他最近的手术台与培养槽。 随后,就像不忍再看即将发生的场景,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跪在原地,放弃抵抗。 “我有些事要处理。”福格瑞姆下令,“等我回来。” 说完,凤凰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在爆弹的枪击与长剑的劈砍下,玻璃的破碎声开始响起。 . 第25章 未知的寂静 福格瑞姆注意到康拉德·科兹被深黑覆盖的独特眼睛似乎正盯住了他的侧脸, 他知道那里正覆盖着一块玷污他完美表象的棕黑瘢纹,就像大理石上裂纹里腐朽的杂草,只需这一道痕迹,就足以将所有的无瑕转变成对这一处缺憾的强化和突出。 康拉德为何要看那里? 在这之后,他略有迟钝的思维才回忆起他在心中为康拉德·科兹写下的备注——一名对清洁拥有极为严重的偏执的兄弟。 这些彻莫斯语的备注文字分散成两段跳跃的碎片,再晃动着于下一次的眨眼中聚合,变幻成一条姗姗来迟的结论:第八原体不喜欢他脸上的脏污。 他为自己的迟缓与走神心生荒诞的嘲笑,这不是一名基因原体应有的反应速度,更不是第三军团之主,帝皇之子所簇拥的紫衣凤凰应有的风采。但一阵无力的潮流卷过了他的手,让他的喉咙陷入疲惫,阻止了他做出更多的动作。 通过那道脸上的污渍,他的力量与灵魂似乎正在悄然流逝,从现在的这一个瞬间,一直向他的过去席卷,将曾经拥有过的每一个光辉时刻击碎,并将其后隐藏的缺陷赤裸裸地,甚至过度地,冷硬地拽到了台面之上。 “康拉德……”福格瑞姆动了动嘴唇,说不出更多的话。 康拉德·科兹看了几秒,这些时间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既无尽又短促。接着,他苍白的手指伸进工具包,拨动了一些碍事的小型金属器具,让刀片和镊子轻轻碰撞。 他取出一块折叠好的洁净手帕,拎着一角,让它自由地飘然落下,盖在福格瑞姆的膝盖上。接着,他解下今日所穿的黑蓝绒布披风,抛在福格瑞姆身旁的甲板上,然后陪福格瑞姆一起席地而坐。 “怎么样?”他问,“你的药剂师是怎么辩解的?说来听听?” 福格瑞姆压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休息片刻,然后拾起纯白的丝质手帕,用它小心地擦下脸上的污血,“他将事情怪罪到你的药剂师赫克萨凯瑞斯身上。” “赫克萨凯瑞斯?”康拉德·科兹咧了咧嘴,“那个老家伙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几个月前我还想杀了他。那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法比乌斯·拜尔?” 他将曲起的腿向外放平。 不同于其他基因原体在奥林匹亚入乡随俗的宽袍托加,即使在洛科斯明媚的日光下,夜之主依然执着于尽量更多地遮住他的每一寸皮肤。这不只是出自对光芒的不习惯。 遍布全身的旧伤疤。这是他真正需要遮盖的痕迹。 “他露出了什么破绽,兄弟?让我猜一猜,他已经犯下了什么亵渎的罪孽?他破坏了哪些禁令,利用了哪种原料……” 康拉德轻柔地问,用尖刀般的话语,挑拨着福格瑞姆心上的裂痕。 “一名我以为已经死去的泰拉裔基因之子,他……”福格瑞姆勉强地吸进一口空气,现在,那种失落的空洞痛苦,从他的手掌攥住手帕的那一部分传来,就像那里的皮肤正在枯萎、破损,掉下属于羽翼的粉末与残渣。 “没有死。”科兹接下他说不出口的话,“也不算活着。一具行尸走肉,意志囚于血肉的牢笼,注定要在腐朽的呼吸中挣扎数千年。” 他不吝于将最辛辣的措辞添加到他的答案之中,他的一部分的确因此感到一阵畅快,但那是针对另一个不属于这片银河的福格瑞姆的鄙夷。面对他身边怔然失魂的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只觉得一阵恍惚的倒错。 他也有身居说教者之位的一日,这足以说明世界永远在不同程度、似好似坏的荒唐中翻来覆去地跌宕。如果可以,他希望把这份苦差事扔给此时不知身在何地的佩图拉博。 “在迟到了有些长的时间之后,你还是恍然惊觉,挥剑挑断了那一根染满血污的丝线。”科兹说,“不负汝子之心,不负帝皇之意。” 福格瑞姆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失神的紫水晶之瞳渐渐恢复神采。 他仍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更多的退缩可供浪费在追悔莫及之中。 “你是一名真正的预言者,康拉德,”福格瑞姆低声回答,“你看见过这一切。” “并非一切,福格瑞姆。我所见之事不过浮光掠影的刹那残片,弹指一瞬的记忆倒影;那也并非预言,而是一位布局拙劣的叙述者书写的黑暗戏剧,折射着半真半假的一道侧面。”科兹凝视着福格瑞姆的眼睛。 “你可知道有多少与吕卡翁一致的情况?”福格瑞姆问。 “此间之事,唯有法比乌斯自己清楚。” “之后呢?”福格瑞姆追问。 “哼……”科兹将自己的手掌摊开,用目光描摹着自己的掌纹,彷如一名沉浸在掌纹卜术多年的神秘学大师,“你变得比我还堕落,我敬爱的兄弟。” 语毕,他不再多发出一个音节。 “我明白了。”福格瑞姆说道,“很抱歉让伱陪我走了这样一趟,我已令阿库尔杜纳毁去法比乌斯·拜尔如今的研究成果,并对他严加看管。” “你没有询问到底是不是赫克萨凯瑞斯干的好事,我已满心安慰,福格瑞姆。”科兹挥了一下他的手,“你要如何处置拜尔?” “你是定罪的判官,康拉德。你可认为,他仍有还清罪恶的一天?” “上一次如此对我提问的,是火龙之主伏尔甘。当时,我以帝国面对海盗的律法,厘清罪犯的刑期,并将其作为参考方案,告知第十八军团的领导者。” “然而,阿斯塔特是一个独立在规则之外的阶层。不论伦理道德,仅言帝国法律;星际战士既非犯罪的实施者,也无法担任受害者的位置。” “若将双方皆认作贵族阶层,则法比乌斯·拜尔甚至可以免罪。若将二者都当成平民,则药剂师该当死刑。” 科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舔走一丝血味,用以抵消方才划过眼前的预言幻景在大脑中翻卷时,带来的生理疼痛。 又是一些混乱而残破的预示。嗡嗡的蝇虫,昏黄的暮光,朽烂透光的布帘。他早已习惯。 “所以,咳,”他咳嗽一声,驱散喉咙中的痒意,“我依然要将判决的权力交给你,这是你的军团,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将那块手帕摊开。 “我明白,”他说,“他不会被宽恕。我的盲目同理。” 他撑了一下膝盖,站起来,向科兹伸出手。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将手在衣袖上擦了一擦,再次伸出手。 “我很高兴我能在未来的错误到来之前,就得到发觉真相的机会。我得名为凤凰,而凤凰必须学会如何从灰烬与火焰中涅盘新生。” 科兹抓住福格瑞姆的手,让福格瑞姆将他拉起来。“愿命运臣服于你,凤凰。” 他无所谓地将垂下的飘扬黑发甩到脸颊旁边:“没有其他的问题,我便返回地表了。现在的凡人竞赛项目应当是箭术,我期待着他们的快箭射中彼此的标靶。” “再会,康拉德。我须将此事的后续料理妥当。七号甲板舱口犹未关闭,可直接乘坐运输机返回。” 康拉德·科兹与福格瑞姆点头作别,转过一处拐角,立即无声地长舒一口气。 他正要以披风将自己裹紧,又想起披风不仅遗忘于长廊之中,还沾上了帝皇之子的舰艇内部也许没有冲刷干净的灰尘,更重要的是,他还须和福格瑞姆说明自己返回的理由,这更令他踟蹰难往。 将一名兄弟从丢魂失魄的状态里拽回,已经超出了康拉德·科兹所能承受的心理界限——他才该是扮演那个神思不属之人的戏剧演员,再不济,他也不过是午夜迷离小巷中一道夺命的游魂。 在其他基因原体深陷软弱彷徨之际,成为对方的依靠者? 该死的伪帝啊,他就该把费鲁斯喊来这里,让他应付这属于他的麻烦事儿! 他转过第二条走廊,脚步渐渐加快。 即使法比乌斯·拜尔满口谎言,他确实需要返程一问,到底是不是赫克萨凯瑞斯对帝皇之子泰雷玛农注射了碎心炼金药剂。康拉德·科兹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性,即深谙阴谋诡诈的诅咒道路的老血伶人故意提前将注意力引到药剂师身上。 这的确对如今的事态有所帮助,但血侯决不允许他的臣民欺上瞒下,私自行动。 在康拉德·科兹转入第三条长廊,登上运输机,舱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他见到一只披着灰袍的普通机仆安静地从抵达此地的另一架运输艇中滑出,向着舰艇深处,设定好的目标地点行驶而去。 —— “大人不在旗舰上吗?”妮菲塔丽调整着通讯耳机在她的一双尖耳中的位置。 凡人装备的设计总是在许多细节之处与他们的身体构造产生矛盾,为了他们的陛下,不,这一敬称在人类帝国的疆域之内,很遗憾地属于王庭之主的父亲,她只能勉强地退而求其次,称呼康拉德·科兹为“大人”。 “父亲目前正陪同第三基因原体福格瑞姆,前往帝皇之子的舰队之中。”在通讯阵列的另一端,接起询问的那名战士答道,“是否为紧急事项,天灾食日者?” 妮菲塔丽权衡着她的基因遭到窃取的重要程度,在短暂的思考后,她立即决定将此事交给夜鬼血侯决断。她不可擅作主张。 “是。”她说,“那么,为我转接帝皇之子的船,多谢。” 战士没有多问。“收到,稍等。” 妮菲塔丽看着数据板上的标注点有规律地跳动,等待着对方的答案。不久之后,战士送来消息。 “地面无法与帝皇之子舰队取得联系。” 妮菲塔丽不安地皱起双眉,一种异常的刺痛在她的内脏中搏动蔓延。 —— 伴随着机械传动部件的运转,洛科斯王宫中,一扇镀金宫门向伊斯坎达尔·卡杨敞开。 学者为他眼前所见的景象感到惊异,巨型的锻锤与机床令他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液压机嘶嘶作响,蒸汽从不同的缝隙与排气通道中涌出,将室内蒸得炎热,连空气也因热浪而颤抖。 跨过由精密而结实的金属板拼接构成的长廊,卡杨在横跨水平线之下流动赤铁的桥梁中端,见到了那名熟悉的高大巨人。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竟然愿意亲自接见他,这令卡杨难免有些惊喜。 他快步上前,越是靠近,他越是感到不习惯。 这名基因原体的身上,似乎不具备那种标志性的撼动力,他的灵魂没有因为靠近一名帝皇子嗣的尊贵光晕而颤抖。 另外,他似乎听见基因原体的庞大身躯内,存在着无数个正在静静运作的机械元件。 这就是钢铁勇士中的老战士曾经在闲谈提过的,原体佩图拉博传说中的额外身躯吗? “佩图拉博大人。”他俯身行礼。 “说。”修好仿生皮肤的机械佩图拉博小幅度点头。 完整的他此时已经与莫尔斯一同前往网道,协助帝皇完成最后的工作。 此时挖掘任务已经接近尾声,成功的曙光令几人都十足欣喜,莫尔斯明显对书写剧本有了更大的热情,微型马格努斯皮肤颜色更加鲜艳,安格隆开始抽空拉着马格努斯看吞世者打千尘之阳的录像,就连帝皇也…… 帝皇其实没有多少反应。不过佩图拉博相信帝皇那张光辉煌煌的面容下,同样存在着计划顺利推进的满足。 也因此,奥林匹亚暂且由机械佩图拉博代管。 “在探查帝皇之子泰雷玛农·莱拉斯服用药剂的真相过程中,我偶然发现另一名帝皇之子的机仆曾经从夜鬼王庭的缪斯之子辅助军中窃取基因。” 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卡杨没有直接说出法比乌斯·拜尔的名字。 “鉴于莱拉斯目前在钢铁勇士中作为交流者服役,我认为有必要将这件与他相关之事向您汇报。” 这事关泰雷玛农的清白名声。他想。 “好,谢谢你。”机械佩图拉博说,“福格瑞姆与康拉德·科兹已在三小时之前,前去处理此事。我可将这条讯息转告于帝皇之子舰队。” 作为机械之躯,佩图拉博安装在体内的通讯阵列立即开始运作。然而,一个瞬间之后,他的表情从冷静转为凝重。 康拉德·科兹已经乘坐运输机开始下降,不久之后就会抵达地表。这条信息顺利送到第八基因原体的眼前,康拉德则询问福格瑞姆收到信息后给出的反馈内容。 但另一边,送往帝皇之子舰队的通讯请求,却有如水滴融入迷雾,落进未知的寂静之中。 . 一些真的是闲聊的一百万字作者感言 在我发现我的字数到达一百万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把书写到这么长。 随便聊点心理历程吧,想想其实挺有意思的。 这本小说开始写,就是和R(午夜之刃作者)聊天聊出来的,他这个人特别友好,挺有趣的,被他一撺掇就开始写了。 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没考虑可读性,也没考虑网文该怎么创造那些爽点笑点之类的(虽然后面也没考虑,真不懂) 因为当时觉得我这么烂估计签约都没戏,所以就破防地放飞自我了,那个阶段的风格其实最接近我喝醉了之后的文青大爆发风格——没想到会是这个形容方式吧233 提到这个,岔开一下话题,我不是刻意模仿西方英美的风格,我是真的只会这样写,比如一些对从句和定语的使用,以及一些描述的习惯,这可能印证了我从小到大作文都不太及格;现在你看到的内容是已经经过大脑二次手动调整编辑过后的结果,否则我喝醉后神志不清写的内容,就是难以解读的咏叹式结合长难句。听起来也许比较不可理喻,但的确如此。 接着第一卷就浑浑噩噩过去了,写到卷尾揭示身份那里,我记得看见过有人讲“前面很无聊,整个活就有兴趣看了”,当时十分哭笑不得,就是又挫败又想笑的混合感受。 之后是马格努斯的片段,现在想想好像没什么好讲的,那就顺口提一個习惯。 我细写一个角色之前,会去做一堆有的没的的人物分析,罗列性格表面的特质、特质诞生的原因、内部的实际核心价值观、表面的问题以及后果、真正的缺陷以及解决途径等等;例如马格努斯,我定义为表面的缺陷是天真傲慢,核心则是一帆风顺的生活中诞生的无力面对现实失败的逃避(在原作普焚片段尤其明显),因此分别用纳垢花园,以及后续拒绝正面面对灵能问题带来的灾害两个事件去处理。我收到的评价是角色转变合理,这让我感到满意;不过后来我经常怀疑这样写有没有必要,因为我发现我这似乎也让剧情变得拖拉…… 坏了,这下变成典型三流粗制滥造低成本文艺片了。 随后是多恩和砍王,因为多恩在前半本书的成长性结束在k魔域那边,所以他们是在一卷中的。我发誓当时我的确想要写多恩和k辩论,然后“终死2来的可真快啊”,我就写成打戏了。顺便塞个后续叛乱剧情的暗示。 这一卷我本人比较看重的章节里,一个是雪中血,即重新梳理父子关系的一章。 那段算是对前文的推进做出一个总结,不过我在写到我“看重这一章”这句话的时候,发现再结合上面唠叨的一堆话,大概明示了我是莫名会非常在乎人物成长弧的那一类,即剧情跟着人物而定,总感觉这不是优点。 另一个看重的章节是安格隆喂肉,之所以看重则完全是出自对gore的爱,也许是从小看汉尼拔看的。 另外在写这一卷的期间,其实记得看到了说我水平下滑很严重,文笔很差的评价,当时瞬间十分地怀疑人生,就像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事却不明白错在哪里,加上我日常忙到破防,当时随手写的文青吐槽还在记事本里,现在看简直了(向下一段很难绷地指): 「实际上,我不断地怀疑自己为什么还在糟蹋读者的耐心和钱。我发现我创造不出一个有任何吸引力的故事,一切都围绕着平淡无奇的事情缓慢地推动,这让我感到糟透了。当然,这段话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一段浪费时间的感叹。」 总之验证了我是个心态稳定度相当差劲的家伙,不过不管怎样磕磕绊绊还是混过来了,而且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吧。毕竟人总不能遇到点事就似了。 然后是基里曼卷,这边写了一场战役奖励自己,就是奥西里斯战役,我写战役通常是对着桌上打过的某场锤来写,然后经过一些魔改,如果能看出一些打发和名词那就当是小彩蛋吧,也不重要。 是的,我的又一个缺点:滥写三流打戏和战役的爱好者。 另外,砍王段和基里曼段都是玩的先埋伏笔然后再统一揭露,不过现在想想这对大的跌宕起伏的促进作用并不强,还是可以继续调整写法。 之后是科兹卷,这卷要不你们直接开骂得了(道心破碎……不对我哪有道心) 不过我确实发现,我不明白读者能看懂什么,不能看懂什么;准确而言我知道大概会有看不懂,但真的不知道是哪里谜语人了……不,这件事应该放在最开头第一卷的总结环节来讲,因为那时候就有谜语人评价而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很显然我一定有什么愚蠢的认知偏差,并且这一段看起来像什么开脱,但这个是实话,令人悲伤。 之后进行时的皆大欢喜这一卷,算是对前文所有的剧情一个皆大欢喜的总结了,俗称中场包饺子。 呃,虽然我写这个感言的时候卡在出问题的剧情点了,但本卷真的是过年包饺子用的。 接着后面的剧情呢,刚开始写书的时候,规划是再写个冉丹就可以准备叛乱。 然后,现在我掐指一算,时间线开太早,距离m31还差一百五十年,上次问问又发现大家希望多看点原体收集,于是继续找剧情填充。正好还有些可以写的。 —— 那么,就做一下个人总结:我其实是很没天赋的那种,就是没有很奇妙的点子也不会去掌握剧情的起伏,创造不了那种笑点或者很酷的场面;俗称脑子不好使,还容易犯文青病…… 有时候觉得很对不起读者,这水平还往下写。不过人总是得往前走。 就算是为了赚军费继续养军团吧,什么时候gw能大更一下我心爱的主族,五版更新的都算新模,这像话吗(安详) 最后搬一个我蛮赞同的对锤味的暴论:战锤是一种grimdark中的酒神精神。 黑暗和光明、绝望与希望,其实都不是战锤的主题。 无意义的生和死带来的不只是读者对命运无常的感叹,还有无尽的啊这和生草。 别问,问就是某期战锤官方写标题就写了个极其喜感的“brighterfuture”在“grimdark”中。 战锤是一个很包容的ip,毕竟背景设定的宽,原作中可以找到非常多不同侧面的着重点,只关注黑深残何尝不是一种没活了。 文艺点来说,我会觉得,锤味是一以贯之、不论结果、由信念所驱动的飞蛾扑火。皮洛士式的win也得win。 简单点讲,就是永恒的塔塔开。 对,在我们黑暗冰冷的遥远的四十个千年,唯有战争。 —— 顺便找个地方说一些不吐不快的黑图书馆战锤作者,比如某位第一幕挂在墙上的枪在第三幕被证实是个装饰品的GT某人,和另一位水平不上不下经常给人莫名难评之感的爆典大师GH某人,写东西又长又无聊看得心力交瘁的NK某人等等…… 以及尊敬的dan先生能不能赶紧把贝奎因第三本写了,这不幸的同人等着他那几个没揭露完的设定呢,别我前脚写了后脚就冲突冲炸了(悲伤) —— 注:本书正文30K截止,30k之后的内容只有番外。 另外,平时我其实不看评论。有什么想交流的都可以在这章评论或者间贴讲,我会看这里。 —— 附:感谢黑暗女士的一切支持喵! 哦,顺便感谢一下R。(无慈悲) 第26章 坏疽 第296章坏疽 “佩图拉博,听我说,”康拉德科兹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保持着与机械佩图拉博的通讯,“纵未来之变幻莫测,往复事实之难料……即使未来也许已经变更,没有人能保证以下的事件仍然会发生在我们的世界,我依然要告诉你这件事。” “我相信你知道亚空间的部分真相,”他接着说,“而在我的预言中,我们都是至高天的堕落者。不要提问,这是事实。福格瑞姆亦然。与我们不同的是,他选择了一位主人。纵情享乐,沉沦欲望。” 极乐天。 佩图拉博立刻完成判断。他没有打断康拉德科兹。 “保持警觉,我的兄弟。结束。” 一声机械的轻鸣,通讯告一段落。康拉德科兹坐回座位,说出预言令他陡生疲倦。 古灵族帝国早已用无数个鲜血淋漓的实例,证明不论是遵从还是悖逆,只要潜藏的命运被觉察,预言就往往会转化为祸患。最好的预言就是不存在的预言。 但他不能继续沉默。 康拉德科兹衷心希望自己没有再一次亲身验证这条不幸的铁律。 他踏出已经抵达泰勒弗斯山高塔停机坪的运输机舱门,沿着铺开的一节节金属台阶走下。 这只懂剑术的蠢人真该感谢他的兴趣不在培养病毒上,法比乌斯恼怒地想,然而就连这份怒气,也在他面临的现实之前显得无力。 突然,他的声音被水流的哗哗噪声淹没。 其中淌出的内容物和地面的物质发生了一串爆炸般的反应,然后双双化作失去活性的焦黑泥泞。 “你准备做什么?”莫尔斯感到迷惑。 “那么,我们将获得更多的阻碍。”帝皇说,金色迷雾聚拢,复又散开。 数据板在他触碰之前就突然亮起。他皱起眉,脸色更差,通过了通讯申请。 “圣乔治屠龙。”莫尔斯突然说。“我为你写的剧目。” 他对奥林匹亚施加的庇佑,已经在近四十年的时光中消磨削弱。此时,这颗星球再度陷入某些存在的觊觎窥探,确实并非绝无可能。 帝皇没有说话。他的伟大灵能变得如迷雾般浓重,不安地挤压着有限的空间,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不受控制地绞紧。 在器皿碎片的玻璃表面,倒映出半张法比乌斯自己的脸。绝望,扭曲,与阿斯塔特的面容不符合的衰败。 剑术大师的利刃砍碎了每一个使用中的储存槽,接着,爆弹枪将水槽中淌出的血肉组织或者扭曲造物击碎。 “我们都出身于泰拉,”法比乌斯拜尔伤感地劝说,“我们都经历过那一段灰暗的时期。在第三军团感染枯萎病时,你不曾心生悲戚吗,阿库尔杜纳?你应当明白我的决断,我必须从病痛中拯救我们的生命。” “康拉德科兹的预言犯了错误。”帝皇缓缓说,目不转睛地观看着网道外侧的场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网道的建设过程中,由马格努斯主导构建的符文系统运转良好;图特蒙斯符文将外界的灵能效应尽可能地屏蔽在外,同样地,内部与亚空间相关联的灵能反应,也无法触及外界。咒言几乎是唯一能够顺利穿行障壁的方式。 阿库尔杜纳连一刻的理会也不愿施舍,他拿起木架上的一个罐体,抛到地上砸碎。 不过,不该是它。 “我需尝试一件要事。”人类之主说,闪烁金光的双眼一如既往地望向极其遥远的方向,仿佛能够穿透时间。“这需要的帮助。若尝试失败,此事永不再提。” “成功呢?”理所当然地,莫尔斯问。 但第八原体此时绝无心情,去观看什么欢呼沸腾的体育赛事。他看向天空,近地轨道的圆环所在之地,知晓他已然尽己之所能。 “你认为呢?”在未竟的网道深处,佩图拉博对莫尔斯开口说道。 但在厌恶之前,莫尔斯首先体会到的,是相当程度的惊诧不解。 此时奥林匹亚进行中的凡人赛事进展顺利,贯穿全局的马术竞赛临近尾声,佩图拉博修建的大剧院则已经悬挂帷幕、搭建舞台,做好了迎接最后谢幕剧场的准备。青翠繁茂的大地之上,众生万物欣欣向荣。 无尽的蛛网状墙壁令网道内部与浩瀚汪洋隔墙相望,现实宇宙的投影倒悬在视界的另一侧。 ―― 阿库尔杜纳没有带上一把适用的喷火武器,这足够说明,在真正被法比乌斯拜尔所作所为的证据激怒之前,福格瑞姆并不想毁掉他的首席药剂师的一切成就。 ―― “停一停,连长。”药剂师说,做着他最后的挣扎。福格瑞姆在他进行实验时突然闯入,他手头根本没有能够用于反抗的器具。 科兹在顷刻之间完成抉择。“你,联系旗舰,令赫克萨凯瑞斯即刻出发,前往缪斯之子临时营地见我。” 富营养的液体相互混杂,形成一层浅浅的、沼泽般的水坑,散发着恶心的油脂气,在帝皇之子经过精心雕刻与装饰的紫金战靴外侧黏腻地荡漾。 “好。”帝皇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奥林匹亚,这颗行星上洋溢而出的喜悦与欢欣在亚空间中激起璀璨缤纷的明媚波澜,而此刻,这道波澜被一重异样的色彩沾染,亵渎的玷污就像玉石表面的瑕疵,惹人厌憎。 阿库尔杜纳从来不是高不可攀之人,但此刻,他却拒绝去听从法比乌斯拜尔口中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父亲,”传来阿斯塔特战士急促的声音,“缪斯之子希望与您对话,他们说,天灾食日者妮菲塔丽遭到了诅咒。” “佩图拉博、安格隆、马格努斯,离开。”帝皇平静地说,话语中汇集着精确塑造的威严。“你留下,永生者。” 莫尔斯第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一颗星球――他们已经顺利挖掘至这颗星球的外侧,只需一道贯通两种界域的门扉,便可与之直接相连。 方才偶发幻象带来的不适,渐渐从他胸口消退,科兹轻咳一声,呼出最后一口浊气。 “你不懂配药。让我来继续你的工作。你不明白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可能会带来什么。” 几名基因原体虽然讶异,仍然顺从地退出。帝皇足下浮现出一片微微闪光的符号,将他自身与莫尔斯囊括在内。 但法比乌斯拜尔被证明辜负了基因原体的期望与信任。 “你听见了,帝皇。”莫尔斯说。“告诉我,您是否希望当我们这群凡夫俗子忧心忡忡、寸步不前时,继续发着你的金光,坐视不理?” 他准备呼唤信号塔转而联系他的旗舰,令赫克萨凯瑞斯前来见他。 好吧,他错了。法比乌斯的绝望如泥浆堆积,心中的希望渐渐消弭。 阿库尔杜纳不擅长应付生物科学,但这名战士正是喜爱迎难而上的那一类人。他说过,只有在不具天赋的领域,体才能成就有别于先天伴随而来的完美。 也许阿库尔杜纳在生物科技方面懂得不多,但对于一场破坏来说,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 他也失去得足够多了。 流动的黏液触及了法比乌斯的膝盖,传来一阵深入肌肤的冰冷。他感到恍惚而麻木,神志在愈发浓重的绝望情绪中受到挤压,现实正在离他而去。 即使他依然保留着脑中珍贵的知识,但任何一扇实验室的门都不会再对他开放。不止实验室的门。 他的生命被就此否定。 多年以前,缠绕着整个军团,并在他身上初现端倪的病痛,似乎又回到了法比乌斯拜尔的体内。 生命在身体深处枯萎的剥落感,顺着他与伺服臂相连的神经,攀援进入他的脊髓和大脑,换来一阵在耳中回响的幻觉般的嗡鸣,仿佛嗡嗡飞舞的蝇虫。 神思紊乱之中,这些不应存在的昆虫似乎具备了实体,实验室的白炽灯化作昏黄的暮色,被扯下砍断的布帘似乎早已朽烂,飘起一层透出的暗光。 营养液的粘稠度依然在上升,贴近了脓液的质感。 法比乌斯冷漠地慢慢转过头,一种牵引的感觉推动着他完成这一动作。 阿库尔杜纳,在他的视野之中,剑术大师的形体依然鲜活而靓丽,他从未受到疾病的束缚与困扰,抑或是被死亡所追逐的彷徨。他将热情投入到世界的每一个侧面,满怀希望与诚挚。 就像一种冷酷的对照,枯萎病没有在阿库尔杜纳身上留下痕迹,却在法比乌斯拜尔的身体内潜伏生根,它变成一种不断腐烂的概念,作为灵魂的坏疽,在静默中崩溃。 法比乌斯拜尔是一名天才。在基因之路上,他的完美为他铺平道路。 但在福格瑞姆回归军团,将完美的宣言带入第三军团之前,在他受到基因之父的传召之前,他已经开始探究生物的最终奥秘。这当然不是出自对完美的追寻。 这源自伴随枯萎病而来的,对生死循环之中尤其冷酷的一极的恐惧。 他追寻的是不朽。 ……你追寻不朽,法比乌斯。你的痛苦会结束,熬汤煮药的药剂师…… 平和,温馨,在含混的絮语中,法比乌斯的意志被轻柔地托起。沉浸其中,他几乎无法思考。 ……我们等待着你,期盼着你。听,我们为你收集的乐曲,在科研之余,你很喜欢它们。我们用最好的腐烂肠线做了弦呢。 等待着我? ……祖父看见了你,我们的新朋友。我们看着你很久了,你不愿意被别人看见的侍从们,你封存的样本,你培养的菌群,我们一直就在它们之中,等待着一次诞生…… 我知道了。 ……你好悲伤,新朋友。你的绝望多么难过啊,谁伤害了你的心?允许我们让你开心一点,好吗? 不。 ……哎呀,好朋友,没有关系,祖父依然爱着你。你的基因之父,他厌弃你,但祖父不会抛弃你,就像生死循环没有尽头。 不。 ……亲爱的朋友,在我们的花园里,不再有死亡。在最初的那一次破损后,你将不朽。你想要它吗?我们都可以送给你…… 不朽? 法比乌斯飘浮的意志在极其微小的一个刹那里发生了万分之一秒的动摇,而就在这永恒的一刻,保护着他基因的符文在他应允的主动舍弃下失去效力,枯萎病急速地爆发,从内部将他吞噬殆尽。 紧随其后,另一股力量趁虚而入,填补了他被掏空的外壳,支撑起他无力的皮囊。 “阿库尔杜纳,”法比乌斯说,聆听他的声音已经变成对谈话对象的折磨。那是一种过度干燥、过度暗哑的噪音,像脱落的死灰,弥漫在空气之中。 “我犯了一个错误。”药剂师喃喃。 阿库尔杜纳转过身,长剑抵在地面的黏液中。 “哦,太晚了,”剑士说,“我没有办法代替任何人对你说没关系。” 法比乌斯感受到剑士犀利的观察目光正落在他的脸上,似乎因为法比乌斯的变化而警惕。 他没有继续愤怒下去,这种情绪已经离开。 法比乌斯拜尔露出笑容。“让我做完你的工作,阿库尔杜纳。” “不麻烦你,法比乌斯。”剑士拒绝了他,“你最好乖乖在原地等待福格瑞姆大人的判决。不过,你的脸……” 忽然,剑士低下头,剑尖瞬时旋转一圈,切断了某件东西。他盯着脚下,漂亮的眼睛里一阵惊骇。 机仆的残躯正贴着他的靴子,一动不动地躺着,从折断的脖子中淌出的棕黑液体,一滴滴地滑落,溶入身下的粘稠液体之内。 它的一条手臂刚刚从腕部被利剑轻易切断,就像切断一团早已腐烂的棉花一样轻易。而它的手掌,即使在断裂之后,仍然紧紧地抓住阿库尔杜纳的脚踝,不肯放开。 在剑士背后,数十个维生舱同时破碎。 这些古老、腐朽、发霉,被凝固的污血和未知细菌覆盖的封存样本,阿库尔杜纳本不打算在没有防护的条件下随便开启,此时却全部被未知的力量打破。 肮脏的污秽倾泄而出,苍白的皮肤碎屑与蜷曲的生物就像枯萎的树皮,混乱地泼出,无法避免地浇在阿库尔杜纳的背部。 剑士徒劳地用两把细剑试着拦住一些浓稠的汁液,往常锋利的剑招,此时却无法应对无法斩断的腐水。 “这是……我对枯萎病最初的……研究。”法比乌斯缓慢地说,就像一台老化的录音机,机械地播放着他说过的话语。 他忽而瞪大眼睛,活力短暂地回归他被怒气点亮的面部。法比乌斯拜尔尽最后的努力,用与平时的冷静截然不同的声嘶力竭之姿,痛苦地吼道:“不!滚!我不需要……” 属于他自己的声音陡然暂停。法比乌斯佝偻的身体弯下,从嘴里吐出一口棕黑的血污,夹着翻搅成团的内脏碎片,腐烂程度与他久经试药的仆从体内的血液如出一辙。 随后,药剂师恢复了他宽容的微笑。他的面部皮肤渐渐枯萎干缩,像鳞翅的粉尘一样破碎掉落。 阿库尔杜纳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他压住喉咙里的粘稠感,听见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肺部细弱尖利哮鸣,抿紧嘴。 地上的腐烂之物变作深厚的沼泽,虫类在泥沼之中游动穿梭。原本是实验室大门之处依然敞开着,却显然将会通向另一片恶臭涌动的泥潭深处。 他屏住呼吸,看着从地上站起、头颅摇摇欲坠的行尸,握紧长剑,以流畅的剑术将它砍成两截。对不起,吕卡翁。他想。 行尸倒下,阿库尔杜纳环顾四周,只见四下皆是溃烂之景,树叶婆娑作响,仿佛永不休止的飞蛾。 四面八方无路可逃,法比乌斯拜尔已消失不见。 第27章 玻璃花房 不知是理应值得骄傲、荒诞还是讽刺,科摩罗人的确对应付诅咒等突发情况经验丰富。 在发现妮菲塔丽体内,历年以来注射的种种用于应对永恒之城内已知病毒武器的疫苗无一生效后,黑暗灵族立刻从储藏室中翻找出若干种实用道具。 在简单的挑选后,与妮菲塔丽平级的一名阴谋团武士小队长从不知出自何许人之手的三件工具:随机传送的力场匣、储存意识的玻璃石棺和封冻黑水晶发生器中,选择了最后一项。 等到康拉德·科兹回到缪斯之子的营地,他见到那名经过他亲手改造的年轻天灾信使,妮菲塔丽,被黑水晶完全密封,以锁链竖着固定在地上,生命活动降至最低,放置于经过焚烧消毒的空房间中央,等待着进一步的处理——救治,或者处死。 隔着低透明度的黑水晶,可以看见妮菲塔丽的皮肤表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败溃烂,双翼上黑蓝的长羽脱落,露出猩红的血肉。水晶的封冻抑制了情况的恶化,也为彻底检查女战士皮肤以下的脏器等部分带来阻碍。 康拉德·科兹戴上一对手套,弯下腰,手掌搭在一根锁链上,思考片刻,重新站直,离开了雕塑般的黑水晶。 短暂而轻微的病变幻觉很快散去,这让他确定,在福格瑞姆的舰船上,自己当时的不适并非因预言能力而生,而是出自对黑暗四神能量的敏感。 更进一步来讲,那一幕昏暗的暮色景观甚至不该是预言,而是以太汪洋的能量流正以具象化的方式,呈现出它的真实性质。 侵蚀现实的力量并非极端的欢愉,而是绝望的腐烂。当康拉德·科兹发现这份幻象与真实的差距之时,他甚至称不上讶异。 无外乎命运再一次被未知之手编织成经过转变的成品罢了。 只不过,如果他在那时就察觉到至高天入侵的痕迹在灵能视觉中暗暗带给他的预示,也许事情会变得更好。 他此时不具备清除腐败的手段。妮菲塔丽未犯罪责,且忠诚于他,直接销毁亦非上选。 假如帝皇或者黑衣工匠愿意施以帮助,问题将会迎刃而解;否则,如果没有某种足够纯净的生命力量……他的选择不言而喻。 “大人。” 一个阴谋团武士敲响了这间空屋的门。科兹没有允许他进入室内。 灵族的灵魂已经深陷饥渴女士的觊觎,最好不要将又一种全新的毁灭力量,引入对他私人军队的威胁之中。 “说。”隔着一扇门,他下令。 “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与世界歌者夏娜多尔,已在大厅中等候。”武士的声音经过漆黑头盔的过滤,强化了语调中的简练与冷酷。 “夏娜多尔?”康拉德·科兹重复一遍,立即意识到,这恐怕是在他没有挑明对赫克萨凯瑞斯的召唤原因的前提下,出身蛮荒灵族的世界歌者刚刚完成了她所接下的编曲任务,就乘上老血伶人这一班顺风车,前来述职。 “让他们等待……”话音未落,一种不曾有人试验的可能性浮上科兹心间,他权衡再三,露出微笑。 时至今日,蛮荒灵族依然维持着对灵族生命女神伊莎的虔诚信仰。即使那场震撼银河的灾厄降临之后,女神伊莎不知所踪,但她的追随者们显然仍然保持着与她相当程度的连系。 与世界的灵魂相互感应,歌颂大地纯洁新生的世界歌者,无疑更是其中翘楚。 这将是一次尝试,成功为上佳,失败亦无碍。 “唤伊莎之女夏娜多尔前来,”他对梦魇下令,“在此门之外听候指示。” —— 腐烂的藤蔓,蝇虫飞舞的泥沼,枯败扭曲、挂满树叶般死尸的瘟疫树丛……在熬过最初的紧张时刻后,阿库尔杜纳对这片腐烂世界的感知不可避免地逐渐增强,随之而来的,是一刻也不间断地加深的恶心与厌恶。 也许帝皇之子确实比有些军团——好吧,或许是大部分军团都更加在乎自己的美观状态与无瑕外表,但究其本质,第三军团仍是合格的战士,阿库尔杜纳不该因战场的肮脏而心怀怨言。 可每当他听见那些湖泊与泥沼中咕嘟作响、聚起又破溃的腐败污浊的气泡声,踩着染着像铁锈一般令人作呕的黄绿汁液的草甸,看着一片又一片从蠕动的粉黄巨口中喷出的有毒孢子,阿库尔杜纳就忍不住想要用上他在历年长战中从各个星球文化里偶然收集来的不良言语,来抒发他的郁闷与烦心。 恐怕第九军团的食尸鬼们都不会吃这里挂着的滴血尸首,阿库尔杜纳乐观地想,用剑尖顶着挪开荡到他面前的朽烂腐肉,扶着一根看起来勉强没有那么危险的、沾满污秽浓浆的树,缓慢地喘息着。 然后,阿库尔杜纳通过一些肢体的伸展,将他身上正在愈合的伤口再度扯开,令新鲜的血液从体内涌出,冲去覆盖在他伤口上、正在错误愈合的结缔组织与浅黄脓液。 他宁愿流血而死,也不接受在这种异常而后患无穷的条件下,让自己的伤势得到表面上的恢复。 王座啊,他可不怕留下伤疤,他想。 阿库尔杜纳的两把剑都已经沾满腥臭的黏液,被酸液严重地包裹、锈蚀,趋于断裂。 他继续用它们应对眼前的困难,比如试着爬上他已经无法辨识颜色的盔甲的那群小小魔鬼,以及鼻涕虫般扭动的某种怪物。这些小东西在丧命时发出哀嚎,然后一股脑地把各种汁液都喷到他的身上。 太可怕了,它们还会到处吐痰。 自从在泰拉参与了阿斯塔特的新兵训练过后,这两把剑就陪伴在阿库尔杜纳身边数十年时间。如果现在,它们遭到了毁灭,也算尽职尽责,不是吗。 他扶着树木,向前慢慢地前进。沼泽依依不舍,黑泥中伸出一只又一只的棕黄骨爪,试图挽留他的双脚。它们的移动虽然缓慢,攻击也看似平平无奇,但这些恶心的玩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彻底消灭。这给他小腿以下的部位带来了更多的伤口。 他仍然身处舰船之内,阿库尔杜纳通过密林熟悉的走势、天空中垂落的绦虫般的线缆,和残存的一些雕刻的艺术痕迹,辨认出了他记得的一些特征。 有一种力量在世界的表层之外,额外地覆盖上一层混乱肮脏的污垢,将帝皇之子的金丝银帐扭曲成霉菌丛生的纱帐,把他们由凡人之中顶级的能工巧匠,以及他们自己在闲暇之时设计的精美廊柱,篡夺为腐败的木材,连清淡典雅的室内香薰油膏,也变成叫人窒息的恶毒瘴气。 种种难以描述的邪祟生物,在曾经是走廊的密林间隙里时隐时现,繁忙地大筑摇摇欲坠的巢穴。 除此以外,阿库尔杜纳看不见任何额外的出口。这片死亡的森林似乎永无尽头,从生者的地盘,一直向绝望的死亡深处不断堕落。 不管他向前走了多远,用了多少精力去计算一条也许存在但已经被证伪的出路,他仿佛都是在不停地重复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的虚弱感正在伴随着吸入口鼻的瘴气迷雾缓缓加深。每走出一步,他都变得更加难以掌控自己的身体。 他的肌肉和关节异常酸痛,皮肤表面自行出现了肿胀、萎缩与不同程度的结节,神经则不断变得麻木,就像他正在遭受一种由内而外的替换和取代,真正的他随着每一滴血向体外分割着流淌离开,只剩下被病害填满的虚弱空壳,在没有希望的昏暗天空下摔倒,然后再未起身。 法比乌斯啊,这是枯萎病的前兆吗?这是当时的第三军团所面临的疾病与死亡吗? 阿库尔杜纳眼前的世界已经模糊,一种未知的疾病让他的视力迅速衰落,仅仅能看清色块的轮廓。接着,他确认自己的大脑一定受到了病害的影响,因为眼中的森林中开始晃动出不同模样的腐烂斑点,并且在快速地颠来复去,带来更多错误的感知。 一个意外的念头出现在他心里。他可以坐在这棵树下休息一会儿。这是一处安心地,一处温暖而湿润的庇护所。这正是他童年时期朦胧记忆里的土耳其宫廷庭院,他的家人,最初的家人,在这里等候着他。 他的祖父关心着他的痛苦,并且为此感到不忍。尽管阿库尔杜纳不在祖父的预期之内,但如果他愿意推开祖父的小木门,祖父会慈祥地为他端来一碗热汤,关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邀请他在这严酷的可怕世界里慵懒地就此停留…… 你会获得满足,孩子。不必再如此劳累,百般辛苦。休息一会儿吧,停下你匆匆的步伐,接受生命与死亡的循环,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 “呵……”阿库尔杜纳呼出一口腐败的空气,他已经很难闻到气味。“不用了,作乱者。”他在头盔内咧起嘴,尽管他的面部皮肤已经开始融化黏连,“我是一只凤凰,不是一条蛆虫。” 他记得福格瑞姆的教导。完美。追寻卓越,不断前进,这一切都包含在通往完美的释义中。 现在还不是在绝望中放弃前行的时候,实际上,任何时候都不是。 “我总是看得比现在所拥有的多一点。”他笑道,踩碎了脚下被树根扎穿的死者头颅。 剑术大师想要耸肩,这已经变得不太容易,但他还是做到了。阿库尔杜纳为此感到高兴,当然,不是此地腐朽丛林中那种莫名其妙、停步不前的恶心快乐。他只是为自己的小小胜利而高兴。 如果这就是迟来了数十年的枯萎病,如果这就是曾经的第三军团面对的绝望,那看来他要试着成为第一个真正克服基因病的帝皇之子了。 尽管他的尝试有些艰难,阿库尔杜纳仍然对找到自己的基因之父满怀希望,无论是为福格瑞姆提供帮助还是警示,他都想要再做一点什么。 他眨着眼睛,在混乱的污浊中摸索前进。 他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他已经摸索前进了数百年——不,这肯定不可能,要是过去几百年,他早就饥饿脱水而亡了。他不能胡乱说话。 就在这时,前方似乎出现了某种正在自内而外地放光的事物。就在这一片湿润而晦暗的混沌黑暗内,似乎突然之间,一个小小的、略微发出金色光泽的亮点,开始在他灵魂的视网膜上冰冷地灼烧着。 在阿库尔杜纳的视角之内,光点时亮时暗,左右晃动,但那一丝透彻的刺痛,却始终没有改变。 重新感受到这份属于生者的疼痛,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被这片疾病与腐朽的濒死领域侵蚀。 去吧,他想,去追寻它。不管结果如何,他总要向前去。因为他可以。 —— 福格瑞姆很快发现,异常之事降临在了他目前身处的舰艇之中。 这种异样的起始隐藏在最不起眼的阴影与细节之中,在那些光线罕有抵达的、石刻作品的底座,在流水的庭院排水口的内部,在高空排设的垂落金丝流苏的顶端,一种暗藏的腐败正静静地包裹在他的身边。 真菌正在增多,微小的生物在根本不适合它们存在的、消毒后的区域出现,每日更换的鲜花从明亮的浅紫开始泛出红棕色的水滴。即使这些变化的出现缓慢而温和,但在基因原体的眼中,则堪称昭然若揭。 他首先想到曾经征服过的一些巫术星球,那些善于制造心灵幻象、抑或是改变现实的施法者,他们的确拥有着制造这种现象的能力。 如今,这些天生携带着可怕的缺陷,生而就是不稳定因素的灵能者多半被看管、抹除。其中尤其具有价值和顺从特性的,则送给马格努斯进行管束。 灵能者往往能在初见之时带来一定的麻烦,但伤及基因原体,则完全是另一种难度。 另外,一个新的困惑出现在福格瑞姆心中。 这里是佩图拉博的奥林匹亚,以铁之主对他所看重之物堪称偏执的保护与掌控力度,不该有此类意外发生。 除非佩图拉博本人也无法阻止…… 福格瑞姆握紧他手中的任何东西——他的左手搭在火焰剑的剑柄上,感受着这把费鲁斯·马努斯打造的利器散发出的惊人热量,右手则攥紧他的手帕。 他提起精神,继续原先前往法比乌斯·拜尔的实验室的计划,同时提高了对周围的警惕。 很快,他看见一个披着灰布的机仆。尽管它的外形不存在异样,但紫衣凤凰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东西有问题。 “停下。”他下令。“你要去哪里?” 机仆听令停止行动,他无意识的半金属头颅似乎不支持他做出更多反应。从它配备的装置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台医用伺服机器。 有一股不好闻的气味正从这件工具身上散发而出。 福格瑞姆靠近了一段距离,气味变得更加浓郁。他不愉地皱眉,不明白为什么使用这台机仆的人没有闻到这股气味。 事实上,他怀疑这又是法比乌斯·拜尔的杰作。每每想到拜尔,他都同时为他的首席药剂师丧心病狂的举动,以及他自己的失察而痛心后悔。 他看见机仆拿着一个提箱。 “展示你手中的东西。”福格瑞姆警告道。 机仆没有任何反应。 福格瑞姆屏住呼吸,抽出火焰剑,向着机仆靠近。当距离足够接近时,福格瑞姆一剑刺出,准备切断机仆提着箱子的手指。 机仆动了,它的反应速度并不符合一台医用机械的速度,甚至超过了战仆应有的强度。但它的反应依然无法抵挡福格瑞姆的快剑。利刃迅速切断机仆的右手,手提箱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浓郁的腐败与朽烂之气不止于对原体敏锐嗅觉的伤害,还直接刺痛了他的灵魂。一滩棕黄的液体从断肢处淅淅沥沥地滴落,与吕卡翁的血液颜色相似,但气味的刺激性则强了数倍。 手提箱在掉落时就被震开,福格瑞姆看见其中收纳的一些手术器具、一根容纳着某种提取物的试管,以及几支注射器,其中一支已经使用。注射器内的药剂颜色有些熟悉,经过推断,他猜测这极有可能就是泰雷玛农·莱拉斯被注射的碎心炼金药剂。 法比乌斯·拜尔。福格瑞姆愤怒地念着药剂师的名字,心中一阵无力。 看来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依然满口谎言。 在他与康拉德·科兹的对话中,他表现得自己已经重获振作,但福格瑞姆很清楚,他有一个问题从未解决。 为什么他的信任之下,会培养出这样的子嗣? 是他看待其他生命的方式过于傲慢,以至于他没有真正地看见别人吗?在他更年轻的时候,这种傲慢是刻意塑造的。它已经从一套假面,变成他自己的脸孔了吗? 又或者他走得太快,太过急促,不断变化的风景迷惑了他的眼睛,在头顶盘旋的银河则让他丧失了自己的判断力? 还是他错过了第三军团最初的时间,错失了他们的病痛与苦难,以至于纵使下跪也不能拉近他们的心灵? 福格瑞姆确实常常会想到最后一点。他错过了太多场第三军团的战役,当他翻阅那些书写死亡的古老战报,他总是会想,如果他当时在场,事情会变得好上多少。某种意义上,这是他的责任。 机仆蹒跚晃动,然后挥出一爪,试着攻击基因原体。它的行动僵硬古怪,如同一具行尸,靠着荒诞的本能反应,将基因原体视作其敌人。福格瑞姆自然不可能为它所伤,炽热的剑用漂亮的一击,轻松地切断了对方的喉咙。 在发现这不足以杀死这具行尸之后,他以剑招迅速将其进一步切割成碎片,这一次对弱点的试探卓有成效,他消灭了眼前的阻碍。 然而,他的不适并没有减轻,反而迅速地加深了。一股剧痛迅速转化为无感知的麻木,缠绕在他没有握剑的手掌中,少数的疼痛则残留在他的面部。 福格瑞姆摊开左手。与那块染着吕卡翁腐败鲜血的手帕接触的地方,光洁的雪白皮肤正在陷入皱褶的枯萎,直到变成干枯的粉末与残渣,向地面落去。他的半张脸亦然。 福格瑞姆面色紧绷。在他脚下,坚硬的舰船地板变成柔软的土地。 起先,这里有些类似于他自己用心培养的私人玻璃花房,见证了复兴的文化给彻莫斯带来的改变后,福格瑞姆就开始注重精神艺术。这是他将艺术之美带给帝皇之子的原因之一。 但很快,它变成一种远比他的花房更加腐烂、更加肮脏的事物,数百种植物,从乔木、灌木,到鲜花、矮草,没有一种不变成沾满瘟疫与病痛,攀爬着无数蠕虫、甲虫和更多不存在于帝国生物学中的亵渎生物。 刹那之间,整个世界都仿佛濒临死亡。 福格瑞姆轻声喘息着,换了一种握住手帕的方法,用手指捏着手帕没有染血的一角,站在原地,观察周围的景象。他不确定自己该向哪个方向前进。灰烬继续从他的皮肤表面掉落。 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些声音。福格瑞姆转身。 那是一道幻影般的幽灵。一个已死的形象。一株枯萎的花木。一位病逝的战士。 基因疾病的爆发让他的脸孔模糊不清,然而他盔甲上的纹路和装饰,则证明了他的身份。 更多的幽灵出现在那儿,没有面容,形貌相近,被痛苦和绝望的光环包围。花园的鲜花在他们脚下迅速绽放并枯萎,落成的尘埃化作面对死亡时那一道心灵阴影的具象化。 不可能。福格瑞姆惶恐地想。他们的灵魂早已在泰拉安息。 他们必然早已安息。 但他无法举剑。 第28章 爱,死亡,不死鸟 一切开始于一支弩箭。 它穿越汪洋,贯通寰宇,燃烧着紫金的火焰,顺着扭曲多变的交叠丝线寻得道路,直到斑斓璀璨的深粉色彩倏然出现在繁茂和谐的花园土壤之中,将小生物们温馨美好的玩耍景象烧成一片黑灰。 腐者捧起它调皮可爱的孩子们,伤心地触碰着他们焚烧留下的灰烬。 那讨嫌的紫色迷雾,它怎么又要这样损伤它的乖孩子们?如果这么想要那只尖耳朵的生命女神,那就勇敢地直接来找它自身好了——虽然它当然不会交出那个能喝许多药汤的小家伙。 它伸出触肢,探入浩瀚高天的河流,烦闷地想着做出一些回击。饥渴者的气味在何地最浓厚?这儿、那儿,又弄得到处都是。 它抓起了一个飘走的死魂灵,嗅了嗅那个魂灵的味道。 啊,是叛教者带走的火种分裂而出的一缕,属于受诅咒者麾下的第三军团。那火种之源,是一团不安跃动的漂亮火苗儿。 多么乖巧的、具有腐烂天赋的火焰,就这样落到饥渴者无情的胃肠里,哎呦…… 它继续搅动着粘稠的沼泽泥汤,在油脂般幻化光芒的以太深处,触摸到一些影像。剑术、音乐、政治……有一个合适的小东西格外地害怕绝望与死亡,而且他还很有些熬药的才能。 它带着一点儿谴责的、宽和的心,悄悄地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劝导他,腐烂之后,就是永恒的生命。 有了目标,找到了突破口,它接着寻找它想要的那一味汤药。 最后,它打捞出一种疾病。 这不是它刻意播种的病痛,但它喜欢有情生灵为它起的名字,枯萎病。 那么,它从此就是腐者刻意播种的疾病了。 屈服。孩子。停下你的脚步。 —— 福格瑞姆认不出他们。 当然,在他们死于战争、死于疾病,在冰冷的雪原、泥浆与手术台上失去生命之际,紫衣凤凰依然身在彻莫斯,与他的政治同盟推杯换盏,共度欢宴。 他们不曾相见。 幽魂仍然在汇集,从花园的泥沼与树木间浮出。他们的盔甲失色苍白,披着痛苦而模糊的外衣,因为基因疾病而导致的溃烂皮肤,在死后仍然不断地以灰烬的形式,从它们的身上落下。 起先是数十人,然后是数百,乃至超过一千个魂灵,褪色、瘦削、形貌一致,灰白一片,就像是从同一个灵魂中分出的侧影,带来冰冷的阴暗气场。他们的力量压倒了地面上手指一样竖起的黑草,令绝望的光环在纯粹的哀恸中扩散,形成波涛般的无色阴霾。 那些恶心但繁盛的花木藤蔓在他们的痛苦中被打击,甚至主动地放弃了进一步的繁衍,一个接一个地枯萎,安静地融化在腐烂而静默的濒死世界中,深陷了无希望的灰色死寂。 他们会说什么?福格瑞姆想,更多的灰烬从他的左手和面部落下。 他们会责怪我吗?因为我缺位的责任? 悲伤魂灵的荒芜情感影响了他的灵魂,即使意识到这一点,反抗也并不容易。他正在一点一滴地变得虚弱。 不论怎样,福格瑞姆还是举起了他的火焰剑。在这灰暗的花园一角,就连这把剑的颜色也一并失去了。 “对不起。”他郑重地说。死亡是他唯一能赠送给他们的见面礼。 如果他们怨恨他,他也无法改变任何事。这是他生涯中的缺陷与污点,是注定的不完美,更准确地说,是无数命中既定的丑陋伤疤中尤其深刻的一条。 它是已知的、潜伏的瘘管,傲慢之下的恐惧,表皮之下的疤痕。 若他自认为自己完美无缺,他又何必追逐完美? 银河冰冷,不会给残缺的失败留下生存的空隙。 当福格瑞姆的剑指向那些忧郁而令人心碎的鬼魂,这些幽灵终于做出了反应。不是回击,而是退缩。从他们如同裹尸布一样僵硬的面部灰败皮肤中间,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悲哀地望着他。 依然没有幽灵动手,前面的一些幽灵从凝重停滞的空气中接住一匹素白的长袍,上面缓慢地流淌着蓝绿的暗光,以及如蝴蝶双翅之上纹路一般的浅黄亮纹。另一批幽灵则为福格瑞姆献上一块素色蒙面头巾,静静地飘荡着,就像期望福格瑞姆能为他们也低下头,允许他们为他戴上纱巾、披上长袍。 如果他们想要触摸到他的头顶,福格瑞姆就需要将自己的高度下降到一定的程度。比如下跪。 在他回归军团时,他为活着的军团成员屈膝。但离去的太早的战士,则没有得到他的致歉。 父亲。他们仿佛在说。父亲。 一名真正的战士不应该为此迟疑,但一名失职的父亲会。 接着,一把剑挥出。 不是福格瑞姆失色的火焰剑,也不是幽灵惨白的、灰水晶般的断裂长剑。 那是一把全新的利刃,银光闪烁,璀璨锋利,由一名身穿崭新的侍从官战甲的战士握着,像闪电轰然劈落的白亮光芒,快速而凌厉,猛烈而坚决。 剑势之中,凡是幽灵被触及的地方,都纷纷被一丛亮金的火点燃。由橙红到浅金的渐变刹那间刺破腐烂世界这褪色的画布,将明丽的、真正的生命之光,野蛮地照进湿冷的花园之中。 一名同样是幽灵之躯,身体边缘轮廓却由熠熠生辉的金光鲜明地勾勒而出的剑士,背对福格瑞姆,向着苍白的褪色军团横起紫金色的长剑,挡在了死魂灵与紫衣凤凰之间。 就在这紫金的火焰之后,福格瑞姆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温暖,从他的身体深处扩散而出。 “你是……”他轻声问。 “吕卡翁,父亲。”战士高声回答,语调昂扬。“让我为你而战!” 福格瑞姆心中一涩,他并不提问为何吕卡翁身在此处,只是向前一步,与这名战士并肩而立。 “我来的太晚了。”凤凰说。“我犯下过错。” 我不够完美。 “确实,”吕卡翁煞有介事地点头,接着说:“可你来了,父亲!这就够了!” “我会珍惜这次机会。”福格瑞姆说,难以把握自己的心情。他似乎重新获得了一种支撑他拔剑的力量。 在吕卡翁的攻击下,幽灵们终于缓慢地握住了他们的剑,但福格瑞姆比他们更快。只要基因原体想,没有人能触摸到他的哪怕一个衣角。 就当是为了已死之人。 “他们是真实的吗?”凤凰问。 “父亲啊,”吕卡翁笑道,在他的灵魂中并非没有受到改造、折磨与束缚的痛苦痕迹,但他看向福格瑞姆的眼神足以抵消这一切,“不论如何,真实的我们不可能怨恨你,只要你还在前进!” 高热的火焰剑与吕卡翁燃烧的紫金剑一齐挥向亡灵的军队,在悲恸的光环中舞动,在灰黑陈腐的世界里绽放光彩。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受囚灵魂,还是邪神捏造的幻象,已经不需要辨别。灿烂的火焰会摧毁灰色的死亡。 凤凰身上受到侵蚀而飘下的灰烬,与幽灵被焚烧时落下的积灰,在枯木与锈铁的灰烬残园中落在一处,又随着福格瑞姆的每一次踏步而纷纷扬起,在高温中燃烧出最后的点点火星。 吕卡翁的剑能够对死者造成永恒而彻底的伤害,但福格瑞姆的剑不行。幽灵似乎受着某种腐蚀性的庇护,当火焰剑穿过他们的身体,受到侵蚀的反而是这把全银河最顶级的工匠之一费鲁斯·马努斯打造的剑刃。 当福格瑞姆刺出一剑,以为这又是一次徒劳时,他手下的幽灵却随之开始燃烧。 他微微一愣,旋即发现动手的是另一只幽灵。 幽灵被吕卡翁燃烧的紫金色长剑穿刺,浑身燃烧起烈焰般的毁灭性冰冷金光。然而,就在他的毁灭真正到来之前,他却仿佛寻回了自己的意识,又或者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他染上火光的武器,替福格瑞姆挥剑。 去吧。福格瑞姆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 比吕卡翁独自动手快得多,这种近乎于火祭的真正死亡几乎是连锁扩散性的,以福格瑞姆所在处为中心,火圈向外传递,在短短的、难以计算的一小段时间之内,金火就迅速地点燃了数十乃至数百条无面灵魂的形体,让他们在璀璨而壮烈的烈焰中熊熊燃烧。 他们自愿如此。 在这些幽灵脚下,枯萎的植物与小型的生物焦急地窃窃私语,似乎不能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幽灵明明可以活着,将他们的生命一直延续下去,但他们没有。他们在此焚尽自身,化为灰烬。很快,这些原生的生物就爆发出它们此生唯一一次的火光,紧接着就烧成焦炭与余灰,在地面留下一片燃烧殆尽的漆黑。 炽热的温度环绕在福格瑞姆周围,烫得有些惊人。更多的灰从福格瑞姆的手臂上掉落,腐蚀仍然在继续,但他没有说一个字。他孩子们的灵魂正在死去,这也是一种解脱。他的肉体或者灵魂在遭受创伤,那么就让它去吧。不论是疼痛,还是徘徊的疲倦,都在这片火焰中融化着,温暖的感知簇拥他的灵魂。 福格瑞姆向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数千亡魂的中心之地。吕卡翁在他身边护送,厚厚的灰烬没过了战士的脚踝。在远处,腐败花园的黑绿的尽头,黄昏的乐园依然凝固在死寂而扭曲的假性祥和之中,似乎维护着某种荒诞可笑的、畏缩不前的自诩的繁荣。 “我知道我不完美。”福格瑞姆说,一些灰烬沾在他剥落的面部,落进他的紫袍。空气中不再有浓重的腐臭,特殊的火焰带来了一片干净的空气,弥漫在他的周围。 “您在前进,父亲,”吕卡翁回答,他身上的光芒正在衰弱,他独自前来,携带的金色灵能正在流失,留下一种洁净的浅香,“我们愿意做您的儿子,不是因为您完美。您值得我们的敬爱,您是永恒的凤凰。” “那为什么不去爱一阵风,一片海洋,一颗太阳?”福格瑞姆大笑道,灰烬在他周围堆积。这不仅是幽灵们的余灰,也是花园本身遭到焚烧的物体残留的灰烬。当然,还有他自己的。“那些东西比我永恒得多。” “它们只是存在,而您在翱翔。”吕卡翁回答,“您一天没有放弃您的追求,我们就一天不会离您而去。” 福格瑞姆平静地点头,拍了拍吕卡翁的肩膀。基因原体注意到更多的敌人正在向他的所在地聚集,那些是真正的敌人,浑身腐烂,冒着诡异而丑陋的绿光,流淌着脓疮与坏血。昏黄的天空更加暗淡,仿佛要渗透出红黄相间的血污。他们的动作引起了更多怪物的注意,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为他倒戈。 “我无法做得比你更好了,我的孩子。”福格瑞姆说。 战士冲他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剑竖直着插入地面的灰烬中。 此时幽灵所剩无几,但已经燃烧过一次的灰烬立刻再次开始燃烧,从幽灵残灰的外围向外继续扩展,即使并没有超出太多,就被潮湿的花园泥沼扑灭。细小的火苗正在灰烬的每一处烧灼着,攀上下垂的树叶,描摹着枯木的轮廓,滚热地跃动在从地面到天空的每一个角落,盘旋、起舞,向更高处腾起。 分明起自死物,源自死去多时的残灰,火焰的燃烧带来的音乐却比任何宫廷中的雅乐都更加具有生命力,噼啪作响地高声歌唱,满溢骄傲。 我为他们感到骄傲。凤凰心想,在团团的火焰中倾听着他期待的声音。我爱着他们,正如他们爱我,正如他们爱这片银河。 啊,那是对他的呼唤吗?那些难以分辨的鼓励,听不清楚的歌声,最后一响的战吼,拥抱着他的心灵。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与伱一并活着。你不曾堕落,我们就不会离去。 当灵魂中的诉说渐渐消散殆尽,落下的灰沾满了他的身体。 火焰卷起风,明亮的余烬光点向高空升去,像千万只迎着黄昏而起的飞鹰的灿金羽翼,汇聚成磅礴的烈火之羽,以另一种明亮的形式,照出花园的顶层。 金属的屋顶,华美的立柱,张扬飞出的扶壁,他的舰船。帝皇之子的舰船。那是滚烫而炽热的银河,是现实的一角,被亡者的生命之火照亮。 吕卡翁在火焰中看着他,他身体周围的火焰边缘在生命的奇迹中舞成自由的紫金图样,粗糙而强大,接近透明却异常蓬勃。在火光之中,他渐渐消失,融入成烈火的一部分。短暂地成为一种力量的载体,已经烧穿了他的灵魂的承载能力。 “再见,父亲。腐朽之物永非不朽。”吕卡翁向他比出天鹰的手势,金光渐去。“为了帝皇!” “而战斗不休。”福格瑞姆向他告别,目送吕卡翁消散在烟与火之中。 紫衣凤凰感受到自己身上流出汗水,在浑身的烟灰中滑出道道痕迹。火焰覆盖着他的身体,却不曾伤害他,而是编织成一袭火焰的长衣,附在他的紫袍之外,就如同凤凰自身正在不休地燃烧着,身上剥落出发光的火烬。他的银发尾端亦开始燃烧,火星铺开在他的肩头,织成活火的翎羽。 在他身前,被灼烧许久的树木轰然折断,在巨响中崩塌,断裂的纹路中仍然冒着烟与火。 福格瑞姆单手提着火焰剑。 在剧毒和强酸的腐蚀之中,它染上锈迹,变得残缺不全。然而,此时此刻,它正在燃烧。靠近剑柄处是浓郁的金紫光辉,末端则闪烁着明快的浅金,充满活力地跳跃不息,拨动着它身边的空气。 火焰剑。 前方的浓烟之后,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搅动着火的烟雾与炽热的空气,向福格瑞姆靠近。福格瑞姆持剑以对。他观察着出现的敌人,平静地面对它数米高的腐烂发臭的扭曲多足,与墨绿身躯里向外探出的粉红肚肠。 一名好的决斗大师会知道如何勘破对方的弱点,福格瑞姆从容地与这笨重的怪物对战,用被点燃的长剑将怪物一点一点地肢解,在恰当的时候躲闪,快而敏捷地切开对方的肢体连接,后跃,起跳,一击又一击,直到敌人的防御被削减干净。他专注地战斗着,从怪物身体里泼出的脓液在接触到福格瑞姆之前,就焚毁在烈火之中。 很快,巨大的恶魔被彻底剖开,腐朽的液体淌在灰烬之中,形成水道般的激流。福格瑞姆一脚踏在怪物的背部,单手将剑扎在它体内,环顾四周。他的左手已经完全化作飞灰,融入这漫天的余烬之中。福格瑞姆试了试用剑上的火去封住伤口,在足够多的灰被烧掉之后,恶化停止。 他笑了笑,扬起下颌,目光扫过周围向他包围而来的小型魔鬼。那些各有各的扭曲形态,缺少或增加了肢体的怪物们,肥胀的器官暴露在外,眼睛里是破茧的飞蛾,长牙般的尖刺从肩头刺出,肠子和血管像铁链般挂在外侧。还有更多。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从树上探出,从沼泽里浮现,从泥土里钻出。 加入我们。它们用一种含糊而恶心的声音说。我们会爱你。 不,凤凰面露微笑,不。他可不爱死物。因为他被鲜活的灵魂爱着。 他与源源不绝的死物在灰烬的火场中战斗,旋转着火焰剑,将腐败的血烧尽。他甚至有些闲暇想到了伏尔甘。如今稍稍借用火蜥蜴的特色火焰,握着钢铁之手的剑,多么值得欣赏的战斗。 烈火烧穿腐败物的皮与血,无可抵挡地熊熊爆裂。腐败物将他团团包围,用各种方式去攻击。福格瑞姆应对如常,自由地尽情战斗,将污秽的血和腐臭的尸块烧毁,火袍翻飞,如在火中起舞。不同的动物肢体开始堆在他的脚下,垒成灰烬的舞台。 更多的腐尸在他脚边倒下,福格瑞姆望向远方,用目光在战斗的间隙,寻找着花园的出口。他看得清这些腐朽怪物的破绽,却找不到整座花园的出路。 福格瑞姆! 有人呼唤着他,声音很是熟悉,并且在不断地颤抖。 “马格努斯?”福格瑞姆问。 +是我!+马格努斯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的确有一股赤金的力量开始覆盖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双战靴,托住他的脚,将他从腐败的血池中托举而出。+王座啊,终于找到你了!+ “你有办法找到出口吗?”福格瑞姆问。“另外,我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 +我不……呕……+马格努斯干咳了一声,+我不行,我都没办法自己……来这里呢,是帝皇发现了你。+ “有何事我能协助完成,我的兄弟?”福格瑞姆笑道,提及二人理论上的血脉关联时,语气格外生动。 +活着!+马格努斯说,+他们都吓死了!佩图拉博和安格……+ 声音戛然而止,但那双战靴得以保留。 他的兄弟们正在看着他,等待他。即使一切都始于福格瑞姆自己犯下的一个错误。 福格瑞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因为他的左眼刚刚一并变成了灰烬,并堪堪止住继续崩溃的趋势。火烧到了他的面部,缠绕着他的下颌,用高温与灼烧清洗着他的脸颊。他的紫袍在沾染了邪物的脓液后,也被金火烧成了灰烬,以灰屑的形式覆盖在他身上。 在灰烬与血的湖泊中,福格瑞姆继续战斗。他不确定时间是否在此发生了扭曲,停滞在漫长的狭缝之间。 时间过去,在足够久的战斗之后,他开始受伤。他流血。汗水流进他的眼睛,世界布上血红与棕黄的网格,在他的视野内逼仄地压来。疾病千方百计地试图侵蚀他,他的战斗中出现失误。他来不及做更多的决策。有些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跌倒,或者让剑脱手。 但他没有。 他身上仍燃烧着火。剑锋所到之地,腐烂物化作死灰,又有火烧起。 随后,他听见歌声。从花园的至深处来,通过某种联系找到他,轻而遥远,拨动着他的思维,柔和地回响。那是一首无词的曲,并不属于人类之声,但它穿透了病痛与恐惧的层云迷瘴,带来关于清泉与疗愈的暗示,流动着恰恰与此地的腐朽相悖的生命力与希望之声。 这道歌声的出现时间不长,但它的确延续了福格瑞姆的力量,帮助他度过了帝皇的金焰开始衰退的那一段时间。 在这之后,他开始燃烧自身的力量,这似乎是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与能力,他学会了将自己的一部分抽出,为火焰剑供给更多的燃料。火焰再度变得生机勃勃。 最后,他看见一束金光在花园的黄昏中乍现,冲破了腐烂的世界,与他身上的火遥相呼应。 +吾子,来。+ 福格瑞姆闭上眼睛,然后又迅速睁开。剑上火焰更盛。 他骄傲大笑。 第29章 Maranatha 在最初开始歌唱时,世界歌者夏娜多尔的无词歌中,技巧虽无可挑剔,但足以引动灵能波涛的情感却大有不足。她的歌唱中充满迷茫,自然无法将心投入其中。 因此,在权衡利弊过后,康拉德·科兹让门口的武士与无所事事的赫克萨凯瑞斯避开,然后将夏娜多尔放入室内。 当她看见自己黑暗血亲的不幸的那一刻,即使身为蛮荒灵族,她理应对这些该诅咒的堕落表亲深有鄙夷,她心中仍然升起感同身受的痛苦。 世界歌者轻轻地哼着歌,仿佛不曾感受到此地萦绕的邪恶与腐朽的气场,向着天灾妮菲塔丽的水晶封冻层靠近,伸手触碰黑色的晶体。 纯净的灵能场占据了更多的空间,与常见的具有攻击性或令人发寒的种种灵能特性不同,伊莎之女的歌声里只有纯粹的伤感与悲悯,难以想象一名灵族竟然能唱出这样的歌曲。 这令康拉德·科兹也罕见地放松了少许,由于室内没有座椅,他就靠着墙,将重心向后移动,心绪平缓地聆听着由这颗纯洁的心唱出的悠扬歌声。 奇迹般地,世界歌者的确渐渐抑制了腐者气息影响下妮菲塔丽状况的恶化。但只是遏制,显然并不足够。 “你为她感到悲伤,”康拉德·科兹缓缓地说,“为什么?想一想,不用回答。” 因为她受伤了。夏娜多尔心想,隔着黑水晶注视天灾的伤口。但不止于此。 渐渐地,她的目光移向妮菲塔丽的面部。这是一张她熟悉的脸,不是因为她见过妮菲塔丽。她见过这一张脸,在蛮荒灵族流亡者耕作的田野间,在世界神殿之外的祈祷处,在溪水上游嬉戏间,在采摘树上的野果时。 这一张是血脉同源的面容。这也是伊莎女神所创造的后裔。 恍然间,一滴眼泪从夏娜多尔脸上滑落,滴在黑色玻璃的表面。 就在这一刻,她的歌声不再仅仅属于她自身,有一种更加遥远、更为感伤的歌唱借她的喉咙发出,她的灵升得更高,与一个仿佛远在至高的碧天中流泪的伟大的灵交融。 她唤醒了她,她们的心在世界之外共鸣。 在滴落的泪水中,腐败经过真正的生命之源冲洗,一点一滴地退散。瘟疫被驱散,化为乌有。 康拉德·科兹若有所思地听着空气中回荡的第二重歌声,忽而有所感悟,目光越过房间,向远处的一个极点看去。 灵族的生命女神伊莎下落不明,但她尚存的歌声,带给这片世界的,似乎不仅仅是天灾信使妮菲塔丽所受到的治愈。 他垂眸不语,不久后,他抛出一把从工具包中取出的手术刀,击碎了妮菲塔丽的黑水晶,夏娜多尔接住她,令她横躺在她柔软的臂弯中。 “她就在那儿,”夏娜多尔用梦呓般的语气低语,“她在花园之中。泪流不止。昼夜哭诉。” “好,我懂了。”血侯说,“还有,你可以给女王唱歌了。记得找一顶好看的帽子,用来挡你的耳朵。” —— 福格瑞姆始终在战斗。莫尔斯觉得这不在帝皇的预期之中。 银河的人类之主没有料到那只骄傲的紫袍凤凰的意志不仅不曾动摇,甚至愈发坚定而不可摧毁,宛如一团无源的火寻得了可供燃烧的燃料,持之以恒地放射出光明。 毕竟,帝皇的表情虽然变化甚微,但的的确确显现出一抹轻松。 “你何时好?”莫尔斯与帝皇对话。 他席地而坐,引导着帝皇的灵能力量,将其中的一部分融入到自己构建的屏障中,以支撑起一片足够暂时抵消饥渴女士时而扫过的恶毒视线的至高天迷雾——这就是他从帝皇手里接到的任务。 另外,他同时小心地用另一套屏障包裹住奥林匹亚的地表,防止腐化的力量渗到地面。除非有什么倒霉的东西在屏障内部染上瘟疫,奥林匹亚不会出事。 不同于当年逗弄马格努斯之时的随心所欲,面对一位并非没有感知,而是已有意识地布下预谋的远古神只,莫尔斯决定还是将营救过程交还给真正的强大者。 而帝皇与腐烂之主的对垒已经足够消耗精力,如果再引来第二位大敌的注目,福格瑞姆恐怕未必能完好地脱身而出。 “他已接近。”帝皇说,“准备打开大门。” “我建议由你来开,帝皇。我猜你也不希望在最后一刻,由于我提前终止任务,导致功亏一篑?” 帝皇稍稍点头:“好。”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指腹显示出一种正在按压的状态,似是隔空按在远处浅色的乳白网道墙上。 起初,并没有发生怎样的变化。接着,伴随着径直在灵魂之内响起的隆隆巨响,光滑镜面般的空间障壁开始缓慢地分开,在半现实的夹缝里逐渐地向两侧分离,直到缝隙足够宽广。 在两侧的隧道裂口中间,一层浅金色的迷雾旋转着涌动,构成无形的门扉,并挡住了网道内部与现实宇宙的直接连接。 网道门。 很快,迷雾的翻滚速度得到加快,其中显现出一个锋利而庞大的影子,即将进入门扉。 “这最好有效。”莫尔斯说。 —— 阿库尔杜纳跟随着那明灭不定的光点,在腐烂的丛林里昏昏沉沉地蹒跚前进。 他觉得自己的皮肤一定像是生了疾病一样坑坑洼洼,脏乱的头发在静滞的世界里,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被头顶低压下来的腐败枯枝勾走。 自从光点出现后,他就觉得好了许久,至少他现在甚至有了能力,可以在这儿胡思乱想了。 有什么玩意打在他背上,那种触感让他想起自己的背部装甲已经被腐蚀了个干净,只剩黏连的表皮,他猛地转身,把未知的东西摔到地上,然后闷哼一声,身体前扑,把剑一下戳进几只靠近了他的怪物的肚子,将那些东西钉死在泥沼中。 然后,在这群讨厌的东西再度聚拢之前,阿库尔杜纳抓紧时间,继续追赶前方的金色光斑。 远方忽然起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似乎是飞鸟冲破林木的动静,沙沙地响着。阿库尔杜纳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只见燃烧的纷飞叶片和火星一块儿向黄昏的高空去卷,闪烁出极其明亮的光。 火不是活物,但它的表现,却仿佛是阿库尔杜纳迄今为止所见之物中,最接近生命、最具有活力的事物。火主动地向着苍天扑去,像一只不死的巨鸟,舔舐、抓咬,释放全部的野性,撕下黄昏的碎片,抛在铺满余烬的灰黑大地上。 在这种奇异的现象出现后,阿库尔杜纳觉得自己身上又轻松了一些。他的思路变得更加清晰,接近他原本应有的状态。 一度被麻痹屏蔽的痛苦也逐一回到他的伤口中,比起身患重症时浑然不知天南地北的低意识状态,他还是喜欢能清晰掌控自己状态的时刻,哪怕他重新获得的,是无穷无尽的疼痛与疲倦。 阿库尔杜纳一弯腰,低下身位,躲过头顶飞去的一滩黏液。接着,他向前冲去,提剑向前方的树丛中一扫再一搅,一阵软而粘稠的渗露声与树枝断裂般的喀拉声响过后,一滩属于未知邪物的脓血从树丛里渗出。 阿库尔杜纳摇了摇头,绕开那滩东西,从外侧离开。 光点在密林的交叉点处继续游动,它将阿库尔杜纳引向密林的深处,又或者那并不是真正的腐败丛林深处,而是它的边缘。 种种绿意盎然的腐败物独自的增生状况正在减少,取而代之的帝皇之子舰船本身的底色。 泛着银光的铁,华丽而集合了无数艺术家的智慧与创造力结晶的雕塑与绘画,地上柔软的绣金长毯……覆盖在真实世界上的腐败霉菌被剥去一层,现实基础的、骨架般的轮廓被重新勾出。 阿库尔杜纳开始能够认出他所经过的那些房间,判别着他此时身在何地。似乎从他自法比乌斯·拜尔的实验室步入密林以来,他以非自然的方式穿过了大量坚硬的船体架构,直接一脚踩进数公里长的船只的另一边。 同时,他也判断出光点要引导他去的地方。那是船只掌控方向的控制室,是决定帝皇之子们将要往哪一个方向前进的舵轮。 又前进了一段距离,阿库尔杜纳不确定是肾上腺素的影响,还是他个人的意志,在推动他现在的身体前进。他的腿疼得超越了限度,几乎像是一种永恒的烙印,永久地蜷缩在他的骨骼之内,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的两把剑都以不同的方式锈蚀了,帖木儿的马头断了,不知所踪,雅典娜的剑锋则卡死在之前某个邪物的骨头缝里。至于盔甲,似乎没有几块还连在他的神经接口上。 在他背后,火焰羽翼般的烈火以超越现实理解的方式照耀着他的后脑,轻轻地推着他,扶着他,帮助他继续往前走。 最后,阿库尔杜纳见到那扇门,被厚厚的藤蔓覆盖,泥浆结成硬壳,并且变得又脏又臭,散发着和阿库尔杜纳自己一样难闻的气味。金色光点在门口稍作停留,等待他抵达,然后一下子钻进门中。 剑术大师没有去管那些爬来爬去的黄白小虫子,拍了拍自己的剑身以示安抚,然后将一把剑硬生生顶进理论上应该存在门缝的地方,使了些巧劲。 尘土坠落,石头、树根和其他什么东西啪啦往下掉,接着,在一声绷断的轻响后,他的剑崩成两段,一些碎铁渣打进他的皮肤里。 阿库尔杜纳顺着剑,摸索到铁门被撬开的一条小缝,将手指使劲地卡进去,一点点地用力,试着将大门拉开。这对于阿斯塔特而言过于艰难,即使是完全状态的阿库尔杜纳,也难以徒手掰开在机械停止运作后桥楼驾驶室的舱门。 他的指骨痛苦地向他发出警告,一部分骨骼被拉得脱离位置,一部分折断。 一段时间过后,一阵遥远的歌声悠然地飘来又去,带来了奇妙的转机。就在数秒之内,阿库尔杜纳体内的力量突然变得十足充盈。他抓住时机,拽开舱门,然后扑倒在地,因为惯性与疲倦的失衡而摔进了烂泥之中,膝盖与肘部磕在地上,过程中还被剑不幸地别了一刀,在腿上划了一道口子。 阿库尔杜纳翻过身,喘了口气,然后摇晃着重新爬起来。光点正停在用于掌舵的控制台上,散发冷光。 他抹了一抹手头剩下的那把剑,温和地安慰着它,态度活像是面对他们的义体的钢铁之手。 然后,他用这把杀敌无数的刀兵,勤勤恳恳地开始铲除控制台上厚重的泥浆、血污、脓水等等结块的玩意。 “该告诉我到底要做什么了。”他轻声说,为自己难听的嗓音吃了一惊,继续拿剑切除并剥下覆盖控制台的污物。“你要我把船开到哪里去?” 光点向上方飘起,将阿库尔杜纳的视线引导向宽大的弧状船舱窗户之外。他的双眼被他所见的景象点亮。 在腐烂的花园之外,目光所及之处,纯黑的宇宙已经被一面突然出现的、游动着金色电光的迷雾之门取代。它柔和地闪烁着,似乎高度有限,又仿佛正延伸向周围无限的远点,其中仿佛具有无尽的玄奇与奥秘,迎接着舰船的深入。 阿库尔杜纳把用完了的剑扔到一边,找到那些正确的把手与按键,按照次序进行操作。很快,停在原地的舰船开始向门内进发。 —— 福格瑞姆听见雷声。 金色的雷电在他的耳边炸响,电光与火焰剑上的怒焰相互点燃,催生出一种庞大的力量。这就像一个引子,帮助他找到释放自己真正力量的方向。他不知道这种仿佛无穷无尽的能量从何而来,但这正是他永不熄灭的一部分。 剑柄的高热传达至他的手掌上,汗水顺着他的前胸与背脊流淌,在落地之前就被蒸发。取而代之,真正落下的是火焰,金焰落到灰烬表面,立刻爆闪出一朵朵灿烂的火之花。 污秽、洁净、邪祟、明亮、耻辱、荣誉、忧惧、自信、傲慢、谦卑、罪孽、义举、缺憾、完美……这些都不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火,只有火。唯一美丽的是燃烧,从人类在夜间点亮第一丛篝火,到无尽的未来里最后一束火炬的熄灭,唯一足够美丽的一直只有燃烧。 福格瑞姆没有见过比它更光辉夺目的事物,它就是他的双翼、他的脚踝、他的肋骨与面颊,他的生命之源。 他在火焰中看见自己,鲜红的长袍,金黄的长剑,透光的身体。接着他看见彻莫斯,看见夜半时分明亮的工厂窗户,看见干涸的长河,被榨取干净的平原,一张张枯瘦的脸孔,他不完美的星球。他初次涉足的世界,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的缺憾。 火焰继续燃烧,他看见更多,火光中的飞鸟、净水中的鱼、披着皮毛的野兽;在剑下摔倒的敌人的铠甲,率领紫金色军团挥剑向前的短暂刹那,宣布一个个郑重誓言的瞬间,与费鲁斯在泰拉初遇时火炉中蓬勃的烈焰,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的好。 最后是帝皇,金甲覆身,肩头展着天鹰的头与翼,以及爪中的蓝火。那张古老的面庞如此高贵而坚决,闪烁金光的双眼中带着对未来的无尽许诺与不可追及的信念。 帝皇凝望着他,向他伸出一只手。 福格瑞姆回以笑容,亡灵的灰烬燃起的烈火披风转换形态,依附至火焰剑上。献身于烈火,赴死者永生。 “为了帝皇之子。”凤凰说,将火焰剑切入自己的一颗心脏。 剑上火光愈发强盛,眨眼间开始毁灭性地膨胀,以福格瑞姆自身为载体,烧至地面。这一次的焚烧比先前的任何一回都更加旺盛。纯粹火焰带来的噼啪声就像世界正在化作破碎的玻璃,仿佛要烧毁整个世界,要烧至空间的尽头和时间的终点。 在宏大的火势与焚烧天幕的风暴烈焰之下,恶魔的尖叫与哀嚎被掩埋、被无视,与不能发声的枯枝、碎石、植株、泥沼一并,作为烈火盛景中最不值一提的一部分,以腐朽的生命,为第三军团的火焰殉葬。 有一些东西开始了逃窜,阴暗地在地层深处的软泥中爬行,窸窸窣窣地仓皇奔逃。 它们的速度很快,拼命地远离傲然屹立在灰烬场中熊熊燃烧的凤凰,但它们却发现,自己正被一道自所有维度席卷而来的白色障壁突然地阻拦,曾经属于花园的边缘被这道白墙切断,腐烂的泥土消失,变成直接被白光截断的陡峭的边沿,向着虚空中延伸。赤金的符文混合着强大的金色灵能,依附在乳白的隧道壁上,牢固地抵抗着外在的窥探。 舰船已经驶入修建至奥林匹亚的航道。 在这里,花园的一角从亚空间内切割而出,直接封死在固定的空间之内,与斑斓多彩的浩瀚汪洋完成隔绝。 花园的中心,腐者在它的黑色房屋内顿足叹息。 以马格努斯的图特蒙斯符文作为断绝内外灵能的基础,结合帝皇用以维持内外压力平衡的强大冰冷灵能,与莫尔斯的咒言系统相互结合,通过现实空间的物理位置变换,将依附在位于网道内部的舰船上的花园一角,硬生生隔离开来,把混沌的能量,囚禁在网道之内。 然后是焚烧。 自内而外的凤凰之火,以及人类帝皇自外而内的太阳烈焰,从被凤凰心血点燃的火焰剑上燃起,亦从帝皇遥遥指向舰船的帝皇长剑上如辉光的激流炮火,涌向受污染的火葬之地。 在现实与超现实的对照之地,双重的火焰席卷成天崩地裂的净化风暴,令刺目的白光从舰船的每一条缝隙中勃发,转瞬间汇聚成一道道笔直的光束,向着多个方向同时照出。 烈火的众敌无处可逃,它们快速地消逝、退却,从紫金的舰船上褪去,将真实还给受到彻底的火烧净化的船只。 阿库尔杜纳知晓自己职责已尽,在驾驶室内跌倒,遥望着纯粹的烈火,静静出神。经过战斗的其他战士们昏迷在地,等待着一次广泛的救护与疗愈。总体而言,船只之内原有的成千上万的船员,多半没有活过混沌的腐蚀,得以幸存者则跪在他们被火焰洗净的同伴边,流下泪水。 焚烧过后,帝皇缓缓放下剑。 莫尔斯收起屏障,抹去地上的几个符文,让法阵失效。其余几名基因原体也回到帝皇所在之处,跟在帝皇身后。 火焰熄灭。他们踏上网道之路。帝皇大步在前行走,毫不动摇。网道之内的时空具有超越人类知识的特殊性质,很快,他们抵达船只的甲板。 福格瑞姆跪在灰烬之中,全身赤裸,紫袍被烧成焦黑的灰烬,银白发尾烧去一半,左脸与左手全部化为飞灰。他闭着眼,右手紧紧握住变形的火焰剑剑柄,长剑穿透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仍然散发着低温灼烧的红光。 帝皇抬起手,复又放下。莫尔斯知道他本来将要为福格瑞姆用金光沐浴全身,随后却发现,灰烬中的凤凰并不需要额外的净化。 他的灵魂无垢如新生。 马格努斯赶忙上前,俯身,伸出双手,小心地观察着福格瑞姆是否需要帮助。他不安地皱着脸,看向帝皇,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福格瑞姆的穿心之剑。 佩图拉博看着福格瑞姆的左手。如果福格瑞姆需要,他倒是可以为他制作义肢。 安格隆是情绪最为平和之人。他听见福格瑞姆心海中的宁静,脸上就浮现笑意。 帝皇走上前去,垂首,单手抚在福格瑞姆的头顶。 +你信伱将作为的事吗?+他以灵能询问,因凤凰此时无法开口。 +父亲,我信。+ 帝皇的手握住了福格瑞姆手中的剑柄,福格瑞姆紧握至发白的手指终于无力地滑落。 +照着你的信,你可给自己成全。+ 他拔出剑。没有血。没有伤口。只有洁白的皮肤,毫发无损。 灰烬之中,凤凰的心脏在胸腔内恢复跳动。 第30章 第四幕 费鲁斯·马努斯站在马术比赛的终点线后。 一开始,他在临时搭建起的营帐里喝些奥林匹亚本地产的麦酒。 在美杜莎有个说法,要分清两个桶里哪一只装了酒,哪一只装了柴油,无论是闻还是尝都筛选不出;但谁要是喝下几杯,第二天便魂归天外,那就筛出了一个弱小得不配活下去的战士。 好在奥林匹亚的麦酒没有那份独特的口感,气泡只会用最为正常的方式,在感官敏锐的舌头上带来一些酥麻的享受。 当大赛最靠前的一批参赛者抵达终点线前三英里之外后,费鲁斯·马努斯走出营帐,让凡人主持人将他带到已经拉起横条带的终点线处。 他注意到条带果真是黄黑相间的配色,纵然平常不苟言笑,也难免扬了一下嘴角。 费鲁斯站在赛道侧边,一双银手背在身后,等待这长达一个月之久的马术比赛落下帷幕,也为整场奥林匹亚运动会画上一个了无缺憾的句号。 他想知道福格瑞姆这几日身在何处,似乎自从泰雷玛农·莱拉斯与索尔·萨哈尔产生矛盾以来,福格瑞姆与康拉德·科兹便不曾现身。想到此事,他有些头痛。 很快,第一批参赛者来了。 虽有陪同人员全程在各位选手附近看顾,在赛事的规则之下,他们唯一会做的,只有保证这些选手的基本人权,比如不会遭遇伤亡。除此之外,探查路线、食宿补给、行进规划,等等内容全部由选手自行解决。 也因此,选手们各有各的狼狈,纵然不提别的方面,首先,他们多半没有找到洗澡清洁的机会。 跑在冠军之位的是一名身披兽皮的年轻人与他身下一头巨大的猎食性猫科动物,不断地向着终点线加速,不知道曾经历何事,他满身都是厚厚的、还带着草皮的泥。 等他更加靠近之后,费鲁斯发觉,从骨骼状态判断,这名小选手的年龄可能不超过十五个泰拉年;而那猎物身上新剥的裹身厚实兽皮,甚至还增加了他表面上的年纪。 小选手激动地冲过终点,将黄黑的条带揽在他的胸口,随后便累得和他的动物一起跌倒在草地里。陪同人员将他赶紧地从草地里架着手脚捞出来,准备换个地方放,以免随后遭到其他选手的意外踩踏。 “带他过来。”费鲁斯出声说,他欣赏这名年轻的胜利者。不过一位少年,却能够战胜数百名竞争者,摘取胜利的桂冠,这值得认可。 冠军领先了第二名不短的路途。费鲁斯一开始想要问问冠军代表奥林匹亚星团中的哪一颗星球参赛,随后,他就通过一些方式验证了那颗星球的落后程度,比如发现冠军既不会讲低哥特语,又几乎不会使用翻译器。 “那儿……很不一样,”冠军选手的语法和措辞即使经过翻译,依然有些奇异,“我们打猎,跑来跑去,烤肉,喝酒。我们爱好有竞赛。” “你想向奥林匹亚之主索要什么奖励?”原体在沉思的同时问。 “我没有想到过,”小选手左手还是抓着那根黄黑条带,右手拍了拍他自己的头,泥巴一片一片地往下掉,“那,大人,我想参与钢铁勇士。” 佩图拉博拥有一份好运气。费鲁斯·马努斯想。 在远处,更多各不相同、风尘仆仆的选手开始逐一靠近,将来自不同星球的色彩,装点在奥林匹亚苍蓝的天际线上。 —— “我是不是错过了不少事?”荷鲁斯·卢佩卡尔唉声叹气,在不大的屏幕框定处的画幅中央,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在这一个月之内,他尽量抽出空闲,断断续续地和这些在奥林匹亚享受闲暇的兄弟们,分享彼此的经历。这让他感到自己与他们血脉相连,都是帝皇的子嗣。 在最初与帝皇独处的三十年间,他以为自己会反对这份弥足珍贵的甜蜜生活遭到任何外来因素的干扰,无法想象帝皇将会有带着另一名子嗣阅读书籍、解答疑问,以及观赏天文台上朗朗星空的一日。 当佩图拉博、黎曼·鲁斯、马格努斯等兄弟依次得以返回泰拉,向帝皇起誓效忠,将他在父亲身边的独特之处渐渐分走时,的确有一段时间,荷鲁斯的心中泛起过难忍的酸涩。 好在不久之后,他便适应了其他基因原体的存在,并认识到在这战火与杀戮交织的银河之内,能拥有与自己同出一源、心意相通的兄弟,是何等值得庆幸的美好之事。 在装着荷鲁斯的数据板对面,马格努斯与安格隆相互对视一眼。 处于某种共同的默契影响下,安格隆在他的膝盖上摊开手掌,对荷鲁斯说:“我们同样才抵达奥林匹亚几个小时,荷鲁斯。在这之前,我们也有与大远征相关的事物需要应对。” 他决定避免提起在这段时间之内,为协助网道的修建,二人始终陪伴在帝皇身旁。 “事实的确如此,”马格努斯接着说,“我们错过了整场运动会几乎全部的流程,而他的战士们还趁机揍了一顿我的子嗣。” 语毕,马格努斯将视线移向安格隆,隔着佩图拉博赠送的单片眼镜,瞪了安格隆一眼。 “不用担忧,我相信佩图拉博几十年后又想起再举办一次大型赛事时,不会忘了向你们送去邀请函。”荷鲁斯安慰道,“你们对于铁之主,重要性无需多言。” “哦……”马格努斯承认他现在面对荷鲁斯,有种毫无来由的抱歉。 身为第一位回归泰拉的帝皇子嗣,荷鲁斯·卢佩卡尔因为个人的优势能力犹在征服群星,至今仍不知晓网道的存在。 另外,他是真正错过运动会的那个人,如今却来安慰他与安格隆。 接着马格努斯想到那些仍然沉浸在远征中,连一份实时转播都不曾收到的几名基因原体,对比之下,心中很快就原谅了自己。 马格努斯站起来,稍微低了低头,防止自己撞上帐篷的顶部。 莫尔斯的最后一幕戏剧即将开场,据说这一次的主演将会是帝皇。他一边心怀期待,一边情不自禁地想要质疑莫尔斯又对什么传说故事进行了肆无忌惮的篡改。 他捧起数据板,抱在手臂中,安格隆跟着他一块儿站起身,掀开营帐朴实的棕红绒布帘子,向着洛科斯城区内走去。 途中,在路过康拉德·科兹那支奇怪部队一夜之间建造在城郊的黑塔高楼时,荷鲁斯难免讶异了一刻。 牧狼神尚未见过第八军团的基因原体,但他这些天里数据板中见到的康拉德·科兹的生活习惯,以及他……不拘小节的艺术作品,着实给荷鲁斯留下了些微难以忘怀的记忆。 不过荷鲁斯愿意相信,这样一位古怪的兄弟,却心甘情愿地为大远征献上力量,且能与佩图拉博建立一段良好的关系,正说明了他的本性是何等崇高,掩盖在冷酷表象与血腥爱好之下的人格,又如何地值得尊重。 “好了,荷鲁斯,”马格努斯说,“我算了算时间,该去剧场了!今天的主演里有帝皇呢!” —— 科兹抓起铁锤,在手中反复抛了几个回合,便无趣地放回地上。锤柄靠着桌角,发出轻轻一声磕碰。 他继续在工坊内打转,蒸汽与烟雾时而将他的身体遮去,时而又显露出来。 这暂时地吸引了伏尔甘的目光,火龙之主冲着科兹笑了一笑,就继续与身边的凡人工匠们讲述起他个人研究锻造得来的心得体会。 在观看比赛与处理每一时刻的军团事物之余,伏尔甘为给自己寻找一切事情来充实生活,跑完了全城的铁匠铺与工坊。 最开始,当地人对他的惧怕与敬重各占一半,他知道自己的样貌的确有些骇人,也并不介意。果然,在一两日的交流后,每当他出现在工坊之内,人们就全都急忙地聚拢到他的身边,听着他接下来要讲的话。 至于那气质更加可畏的夜鬼血侯,在第二幕由他演出的戏剧结束后,当地人对他的喜爱就陡然升高到了一个新的等级。 即使他往往如幽灵鬼怪般时隐时现,除了少不更事的幼童,当地人多半也很愿意以亲切与好奇的态度迎接。 这让康拉德·科兹在人群中现身的次数进一步减少。 “今天就到这里,朋友们,”伏尔甘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傍晚就是闭幕式了。” “过了今天,你们就要离开了吗?”一名匠人带来的小孩探出头,小心地伸出短短的手指,戳了一戳伏尔甘的袍子角。“可不可以多留几天?” “何来如此闲暇,可当此怠惰,逍遥己身?”康拉德·科兹突然出现在小孩身后,幽冷手指抚过孩子头顶,吓得小孩浑身一抖。 科兹轻柔一哼,漫步至伏尔甘身边,回身靠着桌边。 “你们走吧,”他懒洋洋地说,“若寰宇天轮亦有垂怜,则吾等之纱线将再度交叠。” 聚集在工坊内的数名凡人离开后,原本并无多少空地的厅室内竟显得空旷起来。 火龙之主收起他借用的铁匠工具,同时问道:“福格瑞姆究竟怎么了,康拉德?” “我看起来像是知道的模样?”康拉德·科兹耸了一下肩膀。 “是。”伏尔甘笑道,明白科兹尤其不善于应对这样的答案。 果然,科兹似是噎了一刻,纯黑双眼瞥来,忽而叹了一声。 “我只知道他遇了怎样的困扰,却不清楚他如今踏上的路途。我虽在过程中有所行动,却不知我作为之利弊各占几何,是做下了好事,还是误行了恶举。” “不论如何,帝皇及佩图拉博本人正陪伴于凤凰左右,我敢料定,世事向好。” —— “罗格·多恩,你到底还要提多少次阿库尔杜纳,才能确认帝皇之子的首席剑术大师此时正躺在病床上重伤昏迷不醒,保下生命都是奇迹降临?” 机械佩图拉博对罗格·多恩说,抛下他手中的空心镂空铁球,同时将便携的自制激光雕刻笔一并放下。由于镂空花纹的存在,铁球稳稳地停留在桌面不曾滚动,呈现出球体表面精美而细致的纹路。 这是行星奥林匹亚的全景缩略工艺摆件,直径约有凡人手掌长短,佩图拉博决定在离去前将它赠送给卡丽丰。 大剧院的最后一幕戏剧以及闭幕式开始之前,他与罗格·多恩一同在洛科斯王宫中等候的过程中,他取出铁球,进一步精雕细琢。 “这仅仅是我第二次提问,佩图拉博。”罗格·多恩不笑不怒,以他一贯保持的态度,陈述着他的观点。“如果你回答我,我不需要再提第三次。” 有时佩图拉博怀疑这来自因威特的顽石原体是真心不知其言行可憎,还是对担任主动触怒他人者这一身份情有独钟。 不久之前他与费鲁斯·马努斯在交流技术之余进行闲谈,才得知这见了鬼的石头上次与费鲁斯起矛盾,是因为多恩当着战士的面指责费鲁斯冲动好战。 “那么,我已经予以回答。”佩图拉博将目光移向桌上的一盘水果。 在经过这些天的连续消耗后,行星奥林匹亚以及周边星球的食品储备以极快的速度消耗,而基因原体们最常吃的那一种基因编辑后的葡萄,如今终于只剩眼前这盘。 一想到他此时放置在此的机械之躯不便于进食,他又产生了额外的火气。这多半是罗格·多恩对他造成的情绪影响。 “在我离开奥林匹亚之前,阿库尔杜纳是否能恢复战斗能力?”罗格·多恩抛出他问题清单上的第二行语句。 “福格瑞姆正守在阿库尔杜纳身旁,我不认为那名阿斯塔特能于短短数日之内恢复如初。”佩图拉博停顿了一下,“他为战斗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一句比喻,并非字面意义。怎么了?” 罗格·多恩点头,说出原因:“我的圣殿武士西吉斯蒙德始终想与他再次进行战斗演练,他认为与阿库尔杜纳的战斗使他重新发觉他的个人极限,并且希望阿库尔杜纳能为哈斯卡尔卫队进行考核试炼,扩宽我的卫队的眼界以及对战斗的认知。” 他换了一口气,见机械佩图拉博并未将他打断,便接着说第三件事。 “另外,我对福格瑞姆与阿库尔杜纳的状况感到担忧。帝皇之子是否度过了偶发的危机?” “不止度过。”佩图拉博笑了,“凤凰如何会永眠于灰烬之中?” 他侧耳听了一听,只闻一阵集结的号声自洛科斯大剧场响起,并以环城的钟声传递,在奥林匹亚的地表悠然远扬。 “第四幕要来了。”他说,“我们去大剧院。” 第31章 圣乔治 莫尔斯靠在窗边,透过铁原号第三内圈扇区中疗养室的倾斜玻璃窗,这儿能看见半个奥林匹亚的侧影。苍绿,和谐,环绕着如珍珠项链一般的钢铁条带,在静谧的宇宙中漂浮。 他不确定是自己对奥林匹亚地表临时补充的防护层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还是黑暗之神中尤其肮脏腐败的那一位,并不曾将它的力量投射到这片郁郁葱葱的、近似花园一般的美好世界中,不论如何,奥林匹亚并没有在这场突发的危机中遭到破坏。 这让铁之主着实松了一口气。 工匠回过身,看着正靠在病床床头挡板上的福格瑞姆,与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身边的佩图拉博。 在他们旁边的一张床上,帝皇之子的二连长阿库尔杜纳躺在床的中间——这个房间的一切陈设都按照原体所需的尺寸设计,因此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阿库尔杜纳的确是躺在床的正中间,头顶,脚下和身体两侧,都与床边隔着好一段距离。 福格瑞姆的左半张脸缠着纱布,左手此时正放在雪白的被子下方,但不难看出从腕部以下的缺失。 不过他的精神倒是出乎意料的好,此时正笑语盈盈地看见他的兄弟,和他聊着自己苏醒之前的奇异见闻,以及一些现今的想法,语调并不沉闷,但确实多有感慨。 莫尔斯无心在旁边偷听这对兄弟互诉衷肠,神思早已游移到了千万里以外,脑子里不时想起福格瑞姆那半张完好无损的脸。 如果要说紫衣凤凰身上还有哪一个地方出现了明显的改变,那就是他的眼睛。 曾经,自诞生以来,那就是一对紫色的剔透水晶,内部蕴含着无垠的光华。而现在,那种流光溢彩的色调变得内敛,不再时刻闪烁出耀眼的光,但瞳孔的中心,却燃起一点金红的火。 “莫尔斯?”佩图拉博聊到一半,突然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他回过神,从窗边上转过来半张脸。如果不是这个原体尺寸的房间里家具都太过庞大,他肯定也找张椅子坐着去了。 “帝皇是否已经下过命令,允许福格瑞姆了解更多我们当下正在进行的事?” 莫尔斯笑了一声。“你那尊敬而全能的金色父亲倒是没有给过语言的许可,但他要是想要瞒着福格瑞姆,现在你们就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讨论。你看着说吧,我相信帝皇不会介意的。” 坦白来说,在处理保密事项的方法上,不知是否是熟人关系的存在影响了他的判断,他还是相信铁之主多一点。 “好吧,”佩图拉博点头,“我的兄弟,接下来我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保守……” “稍等,”莫尔斯临时打断了一下,“没有人觉得阿库尔杜那的呼吸声很吵吗?” 他旋即竖起一道屏障,令金色的符文在空气中飘荡,在不同的角度下呈现出不同的侧面,统一作为一个复杂隔音符文的组成部分。 基因原体们与仍然昏迷得没有一点意识的剑术大师之间的声音传递被彻底隔绝。 “战士的呼吸哪里算得上噪音?”福格瑞姆用带了一点俏皮的小小谴责口吻说,“他们的存在令我感到骄傲。” “你很擅长发现别人的优点,福格瑞姆,而莫尔斯容易盯着别人的缺点不放。”佩图拉博绷着脸说。 “哦,费鲁斯也说过前半句话。”凤凰眨眨眼睛,“我还不确定该怎么样跟他说这件事。我还想拜托他为我也弄一只钢铁之手。” “还有一只钢铁之眼。”莫尔斯说,“我看下一次你们遇到新的基因原体时,可以让他猜猜谁才是钢铁之手的基因原体了。” —— 坐在金色剧场的前排,伊斯坎达尔·卡杨回到了上次观看戏剧时他所坐的位置上,忽然觉得身边有点空旷。 泰雷玛农·莱拉斯在走过长达十米的漫长距离中摔了三次之后,被钢铁勇士的药剂师扛着扔回了床上,因此无缘帝皇的出演。 而在他的一侧,那些缪斯之子的队伍中,妮菲塔丽也不见踪影,不知此时身在何方。 在剧幕开场之前,他只能看着最前排正在与其他兄弟相谈甚欢的基因原体马格努斯,来堪堪解除枯坐时的无聊状态。 他该与黑鸦学派的首席阿扎克·阿里曼学习,掌握随时可以深入内心,在身周的嘈杂烦扰之中屏气凝神,安然冥想的心境。 卡杨是第一批到达剧院中的观众,之后,又有陆陆续续的阿斯塔特与当地居民入座。渐渐地,他萦绕在身边的以太灵气,似乎触及了某种尤其纯净清澈的灵魂力量,在空气中扩散。 他转过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名他从未见过的缪斯之子,从脑后绕来的一顶碧绿树叶头冠遮挡住耳部,扎成高高一束的头发红得像春日的野花,就连服装也不像其他第八军团成员一样黑如幽夜,而是身披具有奥林匹亚本地特色的纯白长袍。 她不像一名凡人战士,倒像是一名即将要上台的舞者或歌唱家。 卡杨发誓自己只是打量了她一眼,但她超凡的敏锐知觉已经对此做出了反应,“请问,我的着装有什么问题吗?” 她好奇地问,把头冠往下拉了一拉,更加严实地挡住耳朵。 “哦,没有。”卡杨回答,“我没有见过你。” “除了吾等的主人,没有谁见过全部的缪斯之子,我想。”她说,声音清澈动听。 “我见过的比别人多一些,还认识其中的几个,比如妮菲塔丽。呃,你知道她吗?”卡杨不经意地提问。 “您是她的朋友?”这引起了缪斯之子的好奇。 “不算,我没有联系她的方式。” “嗯……”她想了想,“如果伱能联系到我们的第二十一小队,就能找到她。愿命运眷顾你,人类战士。我要去后台准备了,再见,伊斯坎达尔·卡杨。” —— 荒凉暮光之下,沼泽地铺展开来,一直到柔化后的舞台边缘。荒草地的幻影顺着沼泽向外蔓延,一直铺至填满整个场馆。 剧院之内,高空如同巨大的铅板,营造出压抑的氛围;风冷冽而湿润,带着沼泽特有的腐烂气息。 在两排观众席中间,一条泥泞的道路如伸向绝望深渊的通道,直通化作沼地的舞台——那被恶龙占据的禁地。为照顾观众的感受,如刀的荒草仅仅是生长得尤其茂盛,仿佛想要吞噬一切由此经过的性命。 舞台深处,作为后台的入口已变成隐约可见的、由黑暗与恐惧构筑的巢穴。巢穴周围的地面被龙的毒液腐蚀,显露出诡异的染病般的深棕,时而冒出阵阵烟雾,恰似地狱花园之门扉。 在布景之中,许多由钢铁勇士扮演的城市居民换上朴素的布袍,手持火把,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不时有提前配音的儿童哭声飘来,与父母的安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悲哀的絮语。 “哀哉,我心之痛,无药可治!此邦之子,将沦落于龙口之下,何悲何哀!子民啊,吾等之希求,如晨时朝露,消失无踪。” 由卡丽丰饰演的旁白负责在幕后配音,台前,由于原体皆为男性,莫尔斯索性将故事之中被选作祭品的公主改为王子,然后以灵能捏出一个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形象,让他自剧院后方顺着道路向舞台中央走去。 至于配音,这份任务交给了远在银河彼端期待已久的荷鲁斯自己。 “我之国主,我之臣民,我虽行至死门,心无悔恨。若我今日在这儿死去,就能换来碧天之下的宇内安宁,那我就将我的心献上,把我的灵魂和命运一起呈献,令血液从我身体里流去吧!” 荷鲁斯·卢佩卡尔真挚的声音通过一些小小的法术,从他的幻影形象口中说出。 他成功牵动了在场观众的心绪,纷纷担忧地猜测这位王子会不会就是本场戏剧里的死者——毕竟先前莫尔斯胡编乱造的每一场戏剧里,都要死掉一个主演。 恰恰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自天外传来。 金光乍现,一股恢弘而高远的威压从高空中降下,如旱时之甘霖,长夜之太阳,带来无穷无尽的黎明般的预兆。这股磅礴的力量霎时间将整个剧场充盈填补,恍如无边的光芒之海,令周遭的阴影瞬间退散,将诸般明暗色彩无限地化归于灿烂的金芒之内,冰冷的曙光融入空气,滴落于表皮,深入皮囊与魂灵,令不安者平静,渴求者流泪。 一道身影自剧场后方显形,牵一匹灿金的、真正的马,右手提一把铭刻符文的金焰长剑,左肩则栖息一只火羽的不死之鸟,从万丈的光明中走来。其长发乌黑如深夜,垂落双肩,头戴日轮般的金冠,脑后白光明亮,如朝阳冉冉,标志着来者非凡的身份与使命,抑或象征着他正是永恒的太阳本身。 那一身铠甲已然超出最简单的护身符号,由光耀的黄金般的金属锻造而成,工艺早已超脱凡俗所能企及的极限,宛如其本身就已经是战斗与守护的圣言,闪烁着足以致盲一切邪恶的夺目光芒。他的到来令所有见证这一刻的人们灵魂得到洗净,乃至即使无人要求,也多有泪流满面、屈膝而跪之举。 无需多问。这无疑正是本场剧目的主要角色,圣乔治,传说中的屠龙英雄。 圣乔治牵着坐骑,无言地穿越观众席的人群。他肩上的火鸟清亮地长鸣,不需要圣乔治本人开口,帝皇之声就径直穿透空间与心灵的防线,传遍所有人的心海。 +何出凄凉之声?何人在此悲叹?吾行于光明之路,愿挫邪罪,济困扶危。+ “唉,勇士啊,前方便是吞噬世界之龙魂。吾等之王子,无私之狼神,即将献祭于此怪。”卡丽丰继续说。 +休此悲戚,收汝泪水。吾誓以己力,斩此恶龙之首,还尔等以长宁。+ 火鸟为帝皇传令。 +若尔等心向光明,此龙必将一剑了断。+ 经过排演之后,钢铁勇士们齐齐开口:“圣人乔治,吾等愿随尔后,谨信明光,永弃黑暗!” 帝皇放开骏马,令他的坐骑消散于空中。他将荷鲁斯·卢佩卡尔挡在背后,步入舞台,天空因此阴云更密,好像世界正为即将到来的对决屏息凝视。 幽邃的舞台深处,那可怖的巢穴之中,黑暗在不停地如浩瀚深海底层的漩涡般涌动。 随着帝皇的光明涉入沼泽,接近了巢穴的所在,一只无比庞大的恶龙终于渐渐从黑暗中脱离而出,在黑雾的笼罩与遮蔽下,仍可见其颈部生有四首,相互撕咬,又同时窥伺着光明的圣者,丑陋的眼中闪烁着邪恶的光芒,仅凭呼吸便能攫取众生的生命与灵智。 圣乔治站在这庞然大物的面前,身形渺小。他手中的火焰之剑燃烧得更加炽烈,金甲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光芒。 龙头各自显出骇人的威能,每一颗头颅的力量都足以轻松毁灭世界。其一吐出炽热的火焰,渲染着狂怒的战意;其二喷吐阴燃的鬼火,尖利狞笑;其三呼出致命的毒气,腐蚀万物;其四则尤其扭曲诡谲,滴落黏腻的芳香毒血。 黑雾遮掩之下,观众并未对这幻化的敌人反应过大,但仍然一片骇然,纷纷望向圣乔治,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取光明的庇佑。 战斗爆发的,四头恶龙同时展开攻击,其邪祟力量汇聚成一场侵吞一切的风暴,火与冰交织,毒气和黑暗蔓延。 圣乔治拔剑上前,黄金盔甲闪耀着破晓的光芒,利刃的每一次挥舞都切除了一片黑暗的痼疾。四股力量在灰暗的背景中激烈碰撞,多种的远古之力在空中交织,营造出一片壮丽的景象。火之鸟腾空飞起,环场而鸣,播撒丝丝的明烈希望。 在一次又一次的劈砍中,他的剑首先穿透了第一只龙头,狂暴的战争怒焰与圣者之光奇迹般地融合,发出合一的光芒。紧接着,另外两颗龙头被斩断,其中的力量被分解、被重构,最终变成长剑上灼灼火光的一部分,被圣者夺取、转化、利用,每一次成功的攻击都像是点燃的蜡烛,以光芒侵吞黑暗。 终于,当恶龙的最后一颗头颅被砍断,黑暗亵渎的力量在光明的冲击下彻底崩溃。最后一丝黑暗被驱散,沼地被前所未有的光辉所覆盖,世界被重新赋予生命。 圣乔治举起长剑,千万条光带从剑身上脱离,化作永恒的锁链,将龙之尸首拖入地底,永远囚禁在静默与虚空的深渊之中,再无现世之可能。 火鸟飞回圣乔治肩上,沼泽与荒草的幻象也柔和地消退,将剧院的原貌显现在外。帝皇收起长剑,金甲依旧,面向众人。 荷鲁斯的幻影走向帝皇,在他身前单膝下跪。 帝皇垂首,对荷鲁斯开口。 +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我必坚固你,帮助你,必用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我擦去你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向你所怀的意念,是赐平安的意念,要给你一个将来和盼望。+ 他向荷鲁斯伸出手,将首归之子的幻影拉起,立在他身侧。 随后,帝皇抬起头,看着寂静的剧场,声如雷霆。 “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我所给的,不像世人所给的。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按我的旨意被召的人,在万民中作属我的子民的人,你们心里必得享安息。” 第32章 我们向何处去 在演出结束后,帝皇就迅速从剧院中消失,不知所踪。不过莫尔斯还是能够感应到他的存在。 此时人类之主正待在洛科斯城外的郊区,周围空无一物,令莫尔斯怀疑是否是方才的一次当众演出已经耗光了他面对人群的能力,此时必须要重归山林之间,享受山风流水的一份清闲。 不过帝皇离场是一件好事,否则根本就没有人会听卡丽丰的谢幕发言——金甲之人只需要存在,就足够吸引走所有人的全部注意力了。 奥林匹亚行星的女王、奥林匹亚星团的总督,今日依然身穿她那身标志性的、绣有金丝花纹的灰袍,头上带着铁制的王冠,有些灰白的头发用一根黄黑相间的发带扎起。 为了符合她扮演青春女神的戏剧身份,今日的铁王冠上还缠着一圈橄榄枝。 她拄着拐杖走到台面正中,面向观众,虽然并不年轻,却仍然神采奕奕。而今天的这份由卡丽丰、佩图拉博与莫尔斯共同起草的讲话,将以广播的形式,在整个星团间流传播放。 “时值人类之主的辉煌远征,无人不知此时之时间是如何紧迫,资源又是多么的稀缺。在此冰冷的广袤群星之间,人类唯有抓紧每一个分秒,拼尽所有能力,不惜每一滴珍贵的血,才能从银河系的种种威胁之中夺得一线生机。” “我们没有失败的机会和余地,胜利,只有胜利,在每一天醒来时怀抱对胜利的信念,在每一天黄昏时听到一份新的捷报,遵从人类之主的号召,我们正是这样一天天地走向未来。这些年来,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每一个奥林匹亚星团的居民,乃至所有人类帝国的子民,听从帝皇号召的人,跟随在天鹰旗下的人,都怀抱着这份永不改变的信念,建设、战斗、奉献,乃至牺牲。” “也正因如此,当钢铁之主佩图拉博提出这场奥林匹亚运动会的策划时,我一时十分惊讶。当时,我曾经问过他,从远征有限的时间中抽出一个月来,亲自返回奥林匹亚,主持一场运动会,是否是值得的。然后,我接到他的讯息。这给了我一个答案。” “我们处于一个沉浸在战争中的时代,一个以残酷和无情为必需品的时代,一个期盼曙光的黑暗之末、光明之初的年代,一个为信仰、理想和未来而牺牲流血的时代。” “并且,我们需要这一切。毋庸置疑。因为我们身在一个希望与恐惧并存、愚昧与理性并行、真理和谎言并起的年代,没有人知道我们能走到哪一步,我们只能不断向前。我们也许会获得真正的回报与和平,但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并且代价是已经支付的。” “帝国机器已经将千万种原料吞入口中,转化为战争的原料,投入对所有敌人的毁灭。寰宇之内,所有的灵魂已经必须将足够的忠诚托付于远征之中。”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们真正相信我们有获得和平的一天吗?” “我们伟大的愿景必定会实现吗?黄金的光明一定会到来吗?还是到头来我们依然会滑入深渊,落进更加黑暗冰冷的未来,沉浸在永远无法挣脱的永恒战争之中,见证希望之死,就像曾经的人类挣扎于纷争纪元之时一样?或者更糟?” “你们说出的答案将是对希望的肯定,你们甚至会谴责我,身为帝皇的臣子,却在此搬弄是非,罔顾事实,破坏我们不可动摇的军心,玷污尊敬的帝皇的名声。” “我接受这一切的质问与怀疑,但我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提问,而是为了徘徊在我们所有人头顶挥之不去的阴影,为了我们内心深处存在过的那一份犹豫,哪怕只有一瞬间。” “我可以向你们坦白,当我扪心自问,询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承诺一场胜利。一个美好的世界。一个光明的未来。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战斗?” “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唯一一个从天命手中夺过自己的将来的机会,而且可能永远不会重来。万年的纷争年代过后,我们终于获得了一个契机,去重新面对太空的危险,重新去征服我们曾经拥有又失去的一切。” “我们挑战命运,并且未必能获胜。但我们如果不去挑战,那么胜利永远不会到来。” “然后呢?我们将要获得一个怎样的胜利?一个更加富足的胜利吗?更加和平的未来吗?它比我们如今的生活好在哪?是否是万千个世界重新互相联系,人们重新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也许依然存在局部的危机,但我们有着食物,有着水,有着能够蔽体的衣服,有着足够居住的房屋,有着身为一个人的基本权利,就像曾经在古典的文书中所记述的、近三万年前的旧泰拉时代一样吗?” “如此这般的时代,有多少人体验过呢?它仿佛不可触摸、难以想象,虽然光芒四射,却形态模糊。而不可能所有的人类,都甘愿对着一个模糊而不可企及的事物,倾尽他的一切。” “朋友们,看一看我们如今所处的地方,奥林匹亚。曾经,这里的气候即使在宇宙的许多星球中已经算得上得天独厚,但这里也饱受过战火,发展缓慢。” “数千年来,我们的文明停滞不前,永远是对旧时代的拙劣的模仿,一个早已逝去的事物的影子。我们的政体不断迭代,经济模式往复变化,但最终还是回到僭主体系之下,龟缩千年。这是一个缩影,一片旧时代的灰烬。” “奥林匹亚之主佩图拉博改变了这一切。他带来新的技术,新的思想,新的和平,新的政府。他亲手把他的理想带到了我们的大地上。” “既然我们都身处这剧院之中,那就抬头看一看这个剧院吧!看一看绘制在廊柱之上的水利设施、道路交通、绿化场所与通信网络,看一看壁画里工作的人们与他们休闲的时刻,这已经不是展望,这就是我们所处的现实。” “奥林匹亚是铁之主重塑的城池,创下的伟绩,以及对未来设想的一个模板。佩图拉博是一名建筑师,而奥林匹亚就是他一笔一划勾勒而来的图纸。它不是一个模糊的梦想,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展品,一个可供所有人触摸、理解、亲身感受的理想国。它描摹了我们的未来的形象,且相比旧泰拉走得更远。” “这场运动会之所以得以举办,不是因为我们空闲,而是因为我们繁忙,繁忙地沉浸在彷徨而无尽的战事之中,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我们将往何处而去。” “佩图拉博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们不用继续在忙碌的时刻抽空去思考,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在百年远征中抽出一个月,来体验这一切。由此,我们得知,我们的梦想已经进入现实。” “你们看得见它,摸得着它,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它的呼吸,它的每一次脉搏。这不是我能够许诺的将来,但这就是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获得的将来。” “它有可能会在三十年内真正降临,也许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但就算它用上了一千年,在我们整个三万年的人类历史之上,也仅仅等同于今天到明天。”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奥林匹亚运动会的发源地,城邦之间往往兵戎相见。连年战火令人民厌倦,普遍渴望休养生息。于是,三个重要城邦国家达成协议,每年举办一次运动会,期间停止战争,允许各地的运动员参加比赛,这就是着名的奥林匹克神圣休战。” “自那一刻起,约两千多年以后,旧地的人类再度陷入战事之中。欧罗巴大陆上空阴云笼罩,大战濒临爆发。1912年,一位古老的贤者提出,要效仿古时的神圣休战,在战争源头柏林举办一场运动会,以求消除灾厄。然而,他的愿望并未得到实现,一根导火索的点燃烧毁了休战的理念,柏林运动会被取消。” “那一日的数年过后,时间来到了第二个千年的末尾,1994年,一个战乱不已的国家中的运动员获得了特别的批准,被邀请参加当时的运动会。正因这套倡议,那个国家中的战火暂时停止,双方暂时停战,和平干预起到了成效。此后,当时旧泰拉的数百个国家联合签署了新的奥林匹克休战协议,在每一届运动会开幕前一周起,至闭幕结束一周后,停止战争。” “数万年后,第三十个千年的843年,恰恰在同样名为奥林匹亚之地,我们有幸重启这份失落已久的协议。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我们再度重拾对人类情感的尊重,以及对人类权利的保护。我们放下疲倦,忘怀忧惧,生活在理想之城中,就像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更加和平、美好的世界里。” “在这儿,出自最偏远落后星球的选手,也有机会取得一场大赛的冠军;星团之内曾经的敌人,也能在赛后相谈甚欢。” “在这儿,我们知道,未来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将要靠双手争取的将来,就是这一副模样与面貌。” “因此,当运动会结束,战火重燃,我们启程的时候,我们便能在这有史以来最为漫长、危险而伟大的战争中,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向何处去。” “谢谢你们。” 她获得的掌声漫长而真挚,几秒后,第一束鲜花被抛到女王的脚边,这就像是一个宣告开始的号令,更多的花朵与绸缎从各个方向被送往剧院的舞台中央,很快在卡丽丰脚下形成一片芬芳的堆积。 卡丽丰无奈地微笑着,接受了掌声与赞美,决定等待着人们将手里的花抛得差不多,再宣布闭幕式的圆满结束。她已经看到远处似乎开始飞来民用的小型无人机,看来不止剧院之内,城中也有人决定把他们准备的鲜花,送到这舞台之上。 就在繁花与锦缎之中,一名红发歌手来到台边,声音温柔而充满敬意:“尊敬的女王,请问您允许我用歌声向您致敬吗?这份礼物虽然微不足道,但在浩瀚的宇宙之中,却是独一无二。我想要用这首歌曲,来赞颂您可敬的心灵,让我的歌声激荡起关于美好事物的波澜。” “我愿意接受,”卡丽丰说,允许歌手来到她的身边。 歌者紧张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是一口,独自唱起那无伴奏的歌。她的声音宛如春风拂过枯枝,轻柔地与金色剧场的其他噪音融为一体。 歌声从一个细腻而颤抖的旋律开始,它在空气中跳跃,充满了对生命无穷探索的渴望,就像是大地母亲怀抱中的第一棵嫩芽,前后曲折,探索不休。随后,曲调渐渐开阔,如雨水落下,润湿大地,催动着万物的生长与希望。 这份歌声不仅是声音的流淌,亦是生命力量的显现,它像是心灵的呢喃,唤起听者内在生命的共鸣,几乎在细胞层面上重新唤醒着生命的每一缕活力。歌声渐渐升华,周围的杂音仿佛被净化,空气中弥漫着新生的喜悦与生灵的和声。 歌者的脸庞闪烁着光辉,曾经有幸与生命女神力量的短暂交融留下的余晖,再一次照耀在她的面庞上,绽放出源自灵魂深处的生命火花。夏娜多尔以她的歌声赞颂着勃勃生机,旋律在创造的曲谱飞扬,无尽的潜力在此交织成一幅寻求传播与繁荣的图景。 接着,一缕意料之外的、人类之主留下的辉煌力量的余韵,受灵能场的调动与牵引,开始不断地被重新收集、汇聚。音符跃动间,冰冷的灵能如同河流汇入大海,最终融入歌者的歌声之中。 歌者因此感受到轻微的痛苦,她依然在歌唱,一滴金色的眼泪从她面颊滑落。 天际逐渐被柔和的金色所覆盖。歌声升腾,金色的光芒凝结成滴,化作金色的雨点,缓缓从天际洒落。金色之雨落到地面之前,在空中跳跃闪烁,如同欢快的生命之舞,在洛科斯都城上方回荡。 雨水触及土地,每一株植物,每一个生灵,都在雨水的滋养下焕发出新的生机。枯萎的花朵在雨中重现生命力,凋零的树木枝条开始抽出新芽,而周围的人们也感受到病痛消退,精神得到保养,身体霎时间一片舒适。 随着金色雨滴的落下,灵动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汇聚在聆听歌声的女王身上,她的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光芒漩涡,生命之精华和时间的精髓凝固于此。 在众目睽睽之下,岁月在卡丽丰脸上倒流。 皱纹和岁月的痕迹从她身上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细腻的肌肤。她的身形悄然变化,脊背逐渐挺直。曾经的半灰银丝逆转为漆黑发亮的丝缕,光彩照人。她的眼睛再度变得明亮有神,闪烁着如露珠般的青春光芒。 不仅仅是肉体的年轻化,卡丽丰的气场同样变得更加强大而明亮,仿佛她整个人都被一种强大的生命力量所充盈,那是一种既古老又新生的力量,宛如时间的缩影,历史与将来的汇聚。 她头上橄榄枝的叶尖开始滴落金色的晨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一滴都像是凝固的太阳精华。金色的露珠缓缓滑落,沿着女王的发丝,滴落到她的衣领之中。 而那镀铁的木头拐杖,在女王手中,开始重新发芽。细微的绿叶从结实的木纹中挤出,嫩绿色的小枝条蔓延开来。它不再是一件简单的支撑身体的工具,而是赫然蜕变为变成生命的源头。 拐杖上的芽苗愈长愈繁茂,很快便开出了小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仿佛是一种对卡丽丰本人,乃至整个世界新生的预示,许诺了一个满溢生机的未来。 青春女神放开拐杖,向世界鞠躬。 “我们从过去而来,”她有力地宣布,“身处现在的时代,走向未来。” 第33章 皆大欢喜(上) 罗格·多恩再一次搭乘上通往铁原号最内圈的中心环的轨道车,听着滚轮在铁轨上平稳地滑过带来的沉闷嗡鸣。 这座庞大的、直径有三分之一行星大小的太空要塞内部,修建了众多隧道管线,用以运输货物与人员。 早在当年两人共同于山阵号中,对那座黑暗科技时代延续而来的古老太空巨船进行检查、研究与修复之时,佩图拉博就单独地参考过山阵号给出的范例,即如何在巨型太空要塞内部修建合适的道路。 他并不完全认可那种设计,因此重新做了自己的准备。 如今,铁原号内部的运输线路设计,颇有一座光辉城市内部的基础交通设施之感。卡丽丰所言非虚,这里的确不只是一颗用作战争的军事卫星,同样也是佩图拉博想象中的未来理想城市的雏形。 “罗格·多恩,佩图拉博是否告诉过你,他到底准备用什么作为这艘巨舰的动力源?” 费鲁斯·马努斯在同一节轨道车厢中,坐在最靠前的长椅中央,一对银色的手臂环抱在胸前。 或许只有在脸上同样地少见笑意这一点上,钢铁之手基因原体与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才格外像一对同出一源的血脉兄弟——也不尽然,至少二者的军团徽标亦是多有相似之处。 “你对此好奇已久,费鲁斯。”罗格·多恩回答。 “你不曾对其心生探究吗?”费鲁斯的眼睛转来,像是水银的镜面。“他已邀请你协助启动能源供应,让铁原号正式脱离奥林匹亚低轨,进入太空之中。” “如果佩图拉博认为此事合适,他便不会无故隐瞒。”罗格·多恩说,从车厢后端站起,走到前方的费鲁斯身边,继续站着。“如果你感到充满兴趣,你可以直接联络他,与我一同前往能源供应室。” 费鲁斯被这一建议打动了。但是,在思考了两秒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改日再来联络。我现在需要前往福格瑞姆的疗养之处。” 以他的身高,站起后足以平视位于车厢顶部的站点提示屏。 费鲁斯将在第三区环翼的对应站点离开这一列轨道车,通过廊桥转向与外环相连的轨道,再找到福格瑞姆的所在地。此时此刻,距离转线大约还有两分钟的车程。 “他恢复很好,费鲁斯。”多恩提示道。 费鲁斯似乎是笑了,他放下环绕在胸前的双臂。“我相信这一点。” —— “你来得正好,费鲁斯。”福格瑞姆的脚轻轻蹬了一下地面,让他的转椅顺利地划出一个漂亮的圈,准确地在正巧面对了费鲁斯时停下。“我正好下完了一盘棋。” 在他让开一段距离之后,被他的身影遮挡的阿库尔杜纳,与放在病床上的弑君棋残局也露了出来。 由于这名帝皇之子二连长对原体尺寸床铺的占用率较低,现在那张病床的空余部分,已经分门别类地放上了牌戏用纸牌、棋盘、奥林匹亚本地书籍,与用来装素描产生的橡皮屑的纸盒。 “谁赢了?”费鲁斯看了一眼室内,目光逗留在福格瑞姆受损的伤势上,两秒后缓缓移开。 “我,总是我。”福格瑞姆扬起下巴,“来坐一会儿?” 费鲁斯拎起窗边的椅子走来,在放下椅子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阿库尔杜纳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原体大人,您好。” 如果剑术大师没有单膝跪地以示敬意,这只是因为以他现在的恢复状况,从病床上爬下来行礼的过程将会显得尤其滑稽。 “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阿库尔杜纳。伱已经证明了你的才能、勇气与忠诚。你为我的兄弟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赞赏。”费鲁斯对他说,然后坐下。 “我的荣幸,费鲁斯大人。”阿库尔杜纳用手在胸前比了一只天鹰。倘若他此时身着甲胄,那就是他胸前的鹰徽所在。 费鲁斯看着福格瑞姆,他不常有这样难以开口的时候。 伤疤是荣誉,也是缺陷,从前者的意义上而言,它增进了个人的完美,从后者考虑,它又破坏了个体的无瑕。他突然发现这一矛盾的存在,以及福格瑞姆对伤疤的接受。 “我需要为你做任何事吗?”费鲁斯问。 “当然,钢铁之手。”福格瑞姆轻声笑了起来。 费鲁斯立刻明白了他的双关,福格瑞姆心中所想的内容对他而言总是并不难猜。 同时,在福格瑞姆愿意提出要求之后,费鲁斯终于放松下来,一层缠绕心间的阴霾悄然褪去。 “还需要一只戈尔贡的魔眼吗?”说真的,他并不是不会开玩笑。 “哦,我还不想看谁就让谁变成石头。”福格瑞姆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毕竟他脸的另一边暂时没有眉毛。“来一只钢铁之眼就够了,美杜莎。我该怎么向你道谢?” “用它在你脸上的状态来证明,钢铁之眼比马格努斯每天变色的那只斑斓义眼更摄人心魄。”费鲁斯说,“还有,下次你在做什么大事之前,其实可以告诉我一声。” 福格瑞姆伸手拍了一拍费鲁斯的肩膀。“当然,”他声音柔和。 接着,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你可以把这个图章刻在我的钢铁义手上吗?” 福格瑞姆从床上的一堆绘图草稿中取出一张,递给费鲁斯。 总体上而言,那是帝皇之子的单翼徽记,只不过在翅膀末端,福格瑞姆为它添加了一些小小的改动。 它的羽翼不再是一根根的金羽,而是燃烧的火。 —— 当马格努斯高大的赤红身躯走进钢铁勇士的荣光女王铁血号的图书馆之前,所有在场的千尘之阳战士都如同心有所感,齐刷刷地安静下来,噤若寒蝉。 少数几名钢铁勇士不明所以,也跟着这些知识丰富的学者,在面面相觑中保持了军团训练一般的安静。 因此,当马格努斯真正推开图书馆大门时,他几乎为室内连翻书声都没有的诡异状况感到好笑。 他叹了口气,在高层视界中锁定了几个他的基因子嗣的位置:“你们都过来。” 换上了奥林匹亚托加长袍的几名红衣学者乖顺地从各处走来,钢铁勇士们终于品味出气氛的不对,一个个贴着墙从马格努斯背后溜出门去。 “父亲,”全部聚集在图书馆中央的空地之后,一名千尘之阳犹豫地说,“当时在纳尔尼之庭里,我们没有习惯雪地的作战环境,并且无法适应完全断绝灵能的条件……” “本来我们只是与幻影作战,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真正的吞世者战士……”另一个战士咽了一口口水。 马格努斯撩了一下长袍,席地而坐,喜怒难辨。“那么在真正的吞世者战士出现之前,就落败的呢?” 他扫了一眼这些恨不得施展法术原地消失的基因之子,发现卡杨不在其中——他的感知告诉他,卡杨此时身在通讯室内。好吧,他本想当面表扬一下这位战斗至最后的出色子嗣。 马格努斯临时改口:“崔尔斯兰、斯诺,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做你们的事吧。记得跟着佩图拉博的孩子好好训练。” 没被点到的战士们快速离开,边走边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你们也坐下吧,战士们。”马格努斯平摊手掌,示意两人在他面前一块儿落座。很快,他收获了两个惴惴不安、坐得浑身僵硬的星际战士。 “我以为分别几年后,重逢之时,你们会感到高兴。”原体说。“我想我还算不上经常指责别人的那一类人?” “不是,父亲。”斯诺干巴巴地说,“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你看起来很紧张,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连第一道幻影都没打过。”斯诺的脸色有向着他的基因之父靠拢的趋势。“对不起。” 马格努斯让沉默在布满书籍与油墨气息的空气中蔓延。他调整着自己的灵魂光芒,减轻了它为这些基因子嗣带来的压迫力。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孩子。我不会因此而感到愤怒或羞耻,即使安格隆拉着我逐段分析了两轮你们的战斗录像,直到我不得不答应他,以后减少提及太空野狼的崽子们被我们按着揍的往事。”马格努斯叹息道。 两个红袍战士看起来快要被自己的衣服掐死了。 “我不会因此否认你们在其他方面的天赋或努力。”原体继续说,“虽然你们真的需要提升自己的空手搏斗能力。” “我们确实是一支灵能军团,对灵能的使用是我们战斗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我不希望你们失去了灵能之后,就变得手足无措、逃避战斗。因为这也可能会是真实存在的战场情况。对我而言,如果你们果真因为这种原因,在某一次任务中一败涂地,那才是我怒火难忍之时。” 他停顿了一下。 “另外,如果你们因此而丧失战斗力,在特殊情况下牺牲,我会为此感到愧疚。” “父亲……”另一名战士崔尔斯兰变得有些哽咽。 马格努斯无意将他们说得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不止。 阿斯塔特们多半在童年与少年之时,就参与了军团选拔,并且从此脱离正常人类的成长路径,从该角度来进行分析,他们的确是另一种概念上的孩子。 所以他们称呼基因原体为父亲。 马格努斯忽然想到这一点。 他小幅度地甩了甩头,态度软化:“好了,我相信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会更积极地参加战斗训练的,父亲!”斯诺积极地回应。 “还有呢?” “努力提升战斗技巧?”崔尔斯兰犹豫地问。 马格努斯平静地看着他们,眼睛颜色定格在温和的棕黑。他的语气称得上有如春日的和风:“论文选题确认了吗?我听佩图拉博说你们还没有开始小组讨论?还是开题报告的具体需求在星语通讯中丢失了?” 崔尔斯兰的眼圈当场红了。 —— 康拉德·科兹终于对安格隆与伏尔甘之间进行的最新话题失去了兴趣。 他不想知道努凯里亚的沙地里土豆到底长得有多茂盛,年产到底能养活多少邻近的奥特拉玛区划内的行星,每个贸易周期又能给努凯里亚带来多少经济收入。 血侯拉紧了自己的兜帽与斗篷,从桌边站起,轻飘飘地说:“我先走了。” “好,”伏尔甘带着一点歉意笑了笑,康拉德来找他们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这名兄弟忽然对他们的话题产生了兴趣。“你回营地吗?” “我去找佩图拉博。”科兹回答。 在铁原号最后的出航仪式结束后,他决定立即前往巴卫二,确认那只序号与他紧邻的白毛鸟是否果真降生在那片沙漠之中。他已经在奥林匹亚逗留了一个月之久。 另外,他的两名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以及苦痛剧场的女主人瓦基拉·尤里斯,还有第八军团内的药剂师适才向他送来消息,他的基因种子对人类的重新适配实验,终于找到了突破点。 科兹认为这是一条值得当面告诉佩图拉博的好消息。 在他离开之前,安格隆喊住他。 “康拉德,我不知道这次事件中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但你在其中有所贡献,对吗?” 科兹没有回答,只是回过头,看着安格隆。 “我相信你值得一份感谢,我的兄弟。”安格隆专注地看着他。 科兹“啧”了一声,抱起胳膊,转身离开,披风在身后如黑浪般翻涌。“巧合而已。”他说。 从泰勒弗斯山脚下,科兹启程返回洛科斯主城,途中经过缪斯之子的营地。他转道去营地内的通讯站,准备与佩图拉博提前告知自己的拜访,紧接着就发现通讯站内正有人占用了线路。 他眯起眼睛,捏着下巴,站在门外听了两句。 “……我是伊斯坎达尔·卡杨……是的,我听说这样能联系到你……对,泰雷玛农说他没在闭幕式上看见你……我的名字读音其实是赛克翰……” 幽都之主颇有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的对话立刻被挂断。 铁门向旁边滑开,天灾妮菲塔丽恭敬地向他行礼。 “大人。”她说。 “帮我联系一下佩图拉博,”科兹说,“问问他现在在哪。” —— 洛科斯王宫之内,佩图拉博正在与马术比赛的冠军在他的书房中对话。这是他在运动会之初许下的诺言,即亲自面见夺冠之人,聆听对方的话语。 另外,这间书房正是由他当年在洛科斯王宫使用的书房扩建而来。 随后,当他得知那个孩子唯一的希冀就是加入钢铁勇士时,铁之主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就算你没有获得冠军,钢铁勇士也不会拒绝愿意加入军团的有志者。” 佩图拉博从铁椅上起身,来到小冠军身边。在此之前,他用了三十分钟整合了那颗星球本土的语言资料数据集合,并学会了当地的方言。 “还想要些什么,格布?”佩图拉博问。 “那……”小冠军有些呆愣,整个星球上所有部落都尤其尊敬的基因原体此刻正身在他三米之内这一事实,不断地冲刷着他平日机灵的大脑,“我……” “你只管提出你的要求。”佩图拉博用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安抚着他的神志。 听说铁之主大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工匠,格布想。 “我要一把……一个……有没有……” 他的脑子突然短路了一刹那。 “特别直的树枝?” 佩图拉博直起身,朗声大笑。“当然,我给你挑一棵橄榄树,明天就削一根棍子给你。你可不能后悔了,小战士。” —— 科兹到来时,正与那名马术冠军在王宫的转角处相遇。他可没有故意给别人制造惊吓,因此那个年轻人当场跌倒在地显然并非他的过错。 等待年轻人自己扒拉着墙站起来之后,科兹走入佩图拉博的书房,发现铁之主此刻正站在一旁,就干脆坐到了房间内的唯一一把椅子上。 “祝贺你的运动会圆满结束,我的兄弟。”他拉长了腔调,“感觉如何?” “比预期更好,”佩图拉博没有管康拉德·科兹抢占座位的行为。“大部分事情都不错。” “运动会完成谢幕,马格努斯的子嗣见到了久违的父亲,福格瑞姆……变得不太一样,其他人享受了美好的假期,”康拉德轻飘飘地说,“除了法比乌斯·拜尔不知所踪。” 他换了一口气:“你的星团总督对她重返青春一事作何看法?” “她抱怨又要多工作三十年。”佩图拉博说,面露微笑。 科兹耸耸肩,眼神落向窗外遥远的一角。“就算不做多少延寿手术,她也能活到下一个千年去。” 他转过头,从铁椅子上站起来。虽然他自己的那把椅子在设计上更加扎人,但那儿至少放了柔软的皮垫子。 “对了,那名工匠呢?”科兹好奇地问。 “他突然就跑去野外了。”佩图拉博若有所思。“我尚未询问缘由。” 第34章 皆大欢喜(下) 山林上空,各种大小不一的飞行器在云层间交织出蜂群轨迹般的复杂轨迹网络,标志着奥林匹亚行星当前繁忙的太空运输状况。 在运动会宣告结束之后,奥林匹亚星团内,来自各个不同星球的代表团纷纷地踏上了返程之路,将喜讯带回他们的家园。 就算一块奖牌都没能拿下,但普遍发放的地区补助是实实在在地进到了这些星球访问舰队的货舱里,协议亦出现在了使者们的桌面上。 莫尔斯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不,这客观而言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件,他大可以装作他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察觉,然而…… “我不明白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帝皇,我没有为你送上烫着火漆的羊皮纸邀请函。” 经过快速的穿梭后,莫尔斯从空气中显形,站在林地围栏的边缘,双手塞在黑色长袍两侧的衣服口袋中。 这是他刚刚在长袍上附加的设计,用以自然地放置他不知该出现在哪儿、做出什么手势的手。 此时无人旁观,帝皇的着装变回了一身灰黑的长袍,肩上搭着一块破布般的披风,头发从肩膀两边垂下,算不得年轻或衰老。他的手指上戴着三枚戒指,公羊颅骨、太阳与灰宝石。 他的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难得的毫无疲倦之意,这进一步模糊了他的年龄。但不论如何,他看起来都不像一名银河皇帝。 听见莫尔斯的问题,帝皇把放在手中观察的石凿放回矮桌上,由于他此时正坐在一张手工的木头长椅上,他抬起头,看着莫尔斯。 这令他的眼睛颜色显得很深,宛如那些比泰拉地宫更深的土层中埋藏的铜像上,才会出现的深邃黑色空洞。 “我路过此地。”帝皇说,接近应付的漫不经心背后,是刻意的狡黠。“偶然发现了你曾经驻留的痕迹,莫尔斯。” 他其实不经常直呼莫尔斯当前使用的名字。 “我可没多少对生活条件的要求,帝皇。我只需要一个乱七八糟的石头小屋就能活上几千年,而不是一整座跨越喜马拉雅的辉煌殿堂……” 不久之前,当莫尔斯和佩图拉博共同返回这处旧房子时,他曾体会到一种奇异的舒畅与轻松,但帝皇突然把他高贵的脚踩到这片未被污染的土地上后,莫尔斯只觉得自己颅骨之内一片嗡嗡作响。 莫尔斯扫了一眼帝皇背后自己那朴实的、缠绕藤蔓、落满草籽的屋子,确认帝皇基本没有碰他的东西,渐渐地松了口气。 “……以及一个任劳任怨的辅佐者,我是指马卡多。”他继续说。 “这里自然环境很好,”帝皇说,视线仍然停留在莫尔斯身上,“在泰拉不可能找到溪水环绕的山间林谷。” 莫尔斯不作评价。他从身后拉出一把藤椅,在帝皇对面坐下,林间未经加工的草木气味在山风中汇聚。 “就在这儿附近,我头一次见到你的造物,”莫尔斯向附近的一个方位指了一指。当年拍的那张照片,此时还收藏在只有他本人知道的空间之内。“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孩子你还有十九个,或者二十个。” 矮桌上突然出现一只果盘,从烧制与镶嵌的工艺看来,它应当属于洛科斯王宫。 一些过于巨大的、也许是基因编辑葡萄的水果正躺在金蓝交织的果盘中央,清洗后余留的水滴从光滑的果皮表面滑落。莫尔斯与帝皇各拿了一颗。这就是当季的原体特供水果中消失的最后一盘。 “他们正在回归。”帝皇说,“仍然流浪在外的已经不多。” “之后会发生什么?” “何事之后?” 莫尔斯撕了一撕水果的皮,缠着黑布的手不适合进行此类精密操作,他果断地放弃,直接动用了人类最古老的武器之一。 他用牙齿咬了一口,然后开始咀嚼。 “在他们全部回来之后,帝皇。”莫尔斯很快吃完了他口中的果肉。 这是一个适合在下午茶时间随意提出的问题,其中没有任何额外的暗示或质疑,但帝皇用在思考这一问题的答案之上的沉默,却长得超出了莫尔斯的预期。 “怎么了?”莫尔斯问,将被咬了一口的水果继续抓在手中。 帝皇并没有立即给出他的回答。就在莫尔斯开始怀疑人类之主是不是正降灵在其他世界神游天外之时,帝皇终于颇为人性化地开始吃他那一颗特殊的葡萄,并用手背擦去下巴上的汁水。 “在网道的第一轮工程竣工后,可将此事与他们公布。”帝皇说,看来做出一份与公开秘密相关的重要决策,对他而言比征服一百个世界还要困难。 “当然,当然,可不能让可怜的荷鲁斯继续对它一无所知。”莫尔斯笑了笑,天上低空经过的飞行器时常带起一阵隆隆的噪音,这中和了他的笑声。 这时候奥林匹亚倒是有些像王座世界泰拉,它们都被运输船和飞行器绕满了。 “这条道路……将会需要看守与维护。”帝皇语速不快,似乎每一个词都经过了他的挑选,“我们验证了在符文激活的情况下,这条道路对浩瀚之洋的抵挡能力。” “只不过,假如没有人去看着墙上的裂缝,它的任何一处薄弱点都可能在极端情况下被浩瀚洋的入侵压垮,”莫尔斯转动着他手里的葡萄,“看看古灵族帝国的下场。” 他停止摆弄手里的食物,“不是每个原体都和马格努斯一样,能够应对局部的裂隙。他们之中的所有人都是战士,但灵能大师的数量就不够充足了。” “另外,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时刻关照着银河全境之内的网道。你若有此等能力,我们何苦还在此兢兢业业地一个星球一个星球去远征?” “再说了,在修建完成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呢,甚至网道本身,也只不过是帝国众多命脉中的一条,它归根结底,只能缓解传讯与运输的困境……” 莫尔斯掐断了自己的话语,摇摇头:“我不喜欢设想太远的计划,因为它们往往没有一点儿用处。” “计划,是人类用以抵御不可预测的命运的盾牌与铠甲。”帝皇回答。 “你就一定要用单兵作战动力甲去硬抗命运的舰载光矛阵列吗?”莫尔斯盯着帝皇,试图从那张熟悉的脸上觉察出一些不同的东西,“我不知道伱还是甲弹对抗的爱好者。” “我……”帝皇一时无法应对,他再三迟疑,最后说:“也许。” 莫尔斯愤然咬了一口水果:“好吧,尊敬的帝皇!不过我确实还有一个问题……” “是的。”帝皇打断了他。“那就是我的设想之一。” 他从长椅上站起,不知不觉之中,莫尔斯的林间小屋已经被一层金色的冰冷力量笼罩,同时从现实与亚空间中隔绝出去。 他们所在之地已经被抽象为对现实宇宙的一种提取与简化,自然的光影回归大面积的平涂色块,复杂的细节则只留下简易的矢量轮廓。 帝皇的影子落在他背后的泥土墙面上,比他的身躯本身更为高大而幽邃。 “就像你所言,曾经,网道只是一条道路,它能够解决的,不会超出道路所能够解决的。”帝皇说,背过身去,令人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它具有的独特性质,赋予了它更多的潜力。” 人类之主呼出一口气:“盾牌也是武器。” “你倒是可以早点跟我讲这件事,我的帝皇啊……”莫尔斯拿手指顶在额头侧面,忍了一会儿,憋回加重的语气,“这又有什么值得隐藏的?” “假如我的设想无法被验证可行性,它就没有必要被说出口。”帝皇的语调里有股难得的诚实。 很显然,如果邪神的领域没能被网道切下一块,伟大的人类之主就打算假装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莫尔斯走到帝皇旁边,看着那张光辉伟岸的侧脸,心里再度起了一阵翻腾的波澜。 他必须对着躺椅发誓,他也很好奇自己为何总被帝皇和帝皇的子嗣,整得凭空诞生出不利于心理健康的怒气。 “所以你要一声不吭地先用腐败之主的花园做个实验?看看网道到底有没有那么结实?你就不能提前跟你的皇家工程队说明?” “你之前不在,但我需要你。”帝皇侧过脸,看着莫尔斯。“咒言与灵能不同源,我需要它来维护验证环境。” 莫尔斯甩甩头,无法再维持不满。他僵硬地说:“哦……那现在的成果让你满意了,对吧。你的猜想是正确的,而凤凰正在飞翔。” “是的。”帝皇说。 莫尔斯把手里剩下的果核抛进泥土之中,尽管它们大概不会发芽。 “首先声明,作为一以贯之的激进者,我支持你的想法。与其在至高天的注目下东躲西藏,不如做一些创造性的颠覆尝试……” “所以,你还有什么别的奇思妙想?”他接着问。 周围的金色光芒变得更为磅礴,将内外的隔绝进一步加强。 “我可以直言,但你不可评价。”帝皇谨慎地开口,神情格外庄严。 “说说看?”莫尔斯来了兴趣。 帝皇动了动嘴唇,勉强地让话语从他口中发出:“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伽,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我曾死过,现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远远。并且拿着死亡和阴间的钥匙。” “哦。”莫尔斯耸了耸肩膀,好奇心转瞬之间如烟雾消散。“新约启示录。” 说完第一句话后,帝皇的话变得顺畅。 “我一度认为,成为神是与黑暗诸神对抗的必经之路。”帝皇说,“但我很快明白,纵然此计功成,在摧毁大敌之前,人类本身将遭受灭顶之灾。” 毕竟那一个关于古老的强大帝国在新神爪中崩溃的例子,距离他们还不算遥远。 语毕,他问:“你不惊讶。” 莫尔斯好心地伸手,拍了拍帝皇的肩膀:“我会假装你现在没有在扮演人类的种族神,银河皇帝。” “我没有。” “是,你没有。”莫尔斯眨眼。 帝皇拧起他尊贵的眉毛,知晓他无从解释。 否定人性只会令人类更渴望它。泰拉上的最后一名教士丧命于熊熊火焰之前,曾经如此对他说。 如果把信仰从人类手中拿走,你要用什么去填补空缺? “我知道我所行为何,”帝皇回答。“我是正确的。” “这就是你与别人的区别,”莫尔斯笑起来,“多么傲慢。” 黄金光幕在他面前如水波震荡,或者是烧着的秸秆带动的热空气的卷动。 莫尔斯向前跨了一步,穿出帝皇灵能的限域,世界找回真实的色彩。 他回过头,在金光中看见那名数万年以来全人类中全部的将领与统治者的典范。 莫尔斯突然想到,每当原体们正其乐融融地互相谈话时,他总是在与帝皇因为不同的原因单独沟通。这简直是一种见了鬼的规律,想必是因为总有些新信息可以从帝皇嘴里挖出来。 在这之后,用作封锁之用的光芒消散,灰袍黑斗篷的中年人形象与莫尔斯的小屋再度同时出现。 也许他应当让帝皇站在此地勿要离开,然后迅速将佩图拉博找来这儿,让他们二人在这里拍一张新的照片。 无趣的想法从莫尔斯脑子里滑过。 “接下来你要离开了?”莫尔斯问。“继续参与远征?至少佩图拉博是这么决定的。我也许与他一并去看看。” “不。尚有一事。”帝皇否认道。“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所创造的事物中,有一样尤其闻名于银河。” “哦?敢问我又错过了什么?” “你并未错过。佩图拉博递上邀请,言钢铁勇士纪念馆之大门已为人类之主敞开。” 莫尔斯拍了拍手:“你何时前往,带我一个,感激不尽,帝皇。” 帝皇颔首应下。山风涌过,林叶簌簌。 “这是一幢好房子。”人类之主看着莫尔斯的居所说,金色丝线织入灰袍,如同编织战甲一般,重新塑造出一位亿万人敬仰的光辉帝皇。 莫尔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想要,”他说,“等你不再是帝皇的那一天,你也找颗星球造一间小屋。等你种的麦子被大雨淹了,或者在旱季渴死,我一定会不远万里赶去笑话你的,尼奥斯。” 第35章 钢铁勇士纪念馆 事实证明,帝皇不是唯一一名收到参观大名鼎鼎的钢铁勇士纪念馆的邀请函之人。 当人类之主的金靴落在奥林匹亚大纪念馆之外,用真正的动物皮毛染色后铺成的柔软深红地毯上时,好几个聚在门口的阿斯塔特都被这位银河的主宰吓得热泪盈眶。 这些身经百战、从头顶到脚底上平均存在二十道疤的出色战士,只需要把他们的原体往他们眼前一塞,他们个个都会在初见其基因之父时大脑一片空空荡荡。 帝皇就更不用说,如果初见帝皇者的脑子里没有被帝皇的金光塞满长达三十秒往上,那大概就是帝皇的灵能光环开得太大,以至于令他们没挺过三十秒就晕倒了。 罗格·多恩跟在帝皇后面抵达纪念馆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他按照习惯,对帝皇造成的风波进行无视,走到人类之主面前问好。 帝皇擅长用较小的代价,换来他人的心悦诚服,而神性的光环就是一个例子——这句话是阿尔法瑞斯说的,或者欧米冈。罗格·多恩不敢断言他上次返回泰拉时,遇到的究竟是哪一个。 “罗格·多恩,”帝皇呼唤了他的名字,同样是在上一次返回泰拉时,帝皇的眼睛里停留着悲伤。他总是如此,在征服银河的同时,也接受曾经发生在有人类生存之地的种种不幸,今日依然他治下持续进行这一事实。 不过这一刻,罗格·多恩感受不到那些低落的情绪。 也许是奥林匹亚的山间清风令帝皇感到心灵舒畅,就像罗格知道一个人在因威特的室外独自被冰风吹上三小时后,不论如何都不再有能力沉湎于哀恸之中一样。 “父亲,”多恩点头,用一个简洁的方式表达了他的回应。 “这是你首次来此?”帝皇问。他只是在闲谈,而人类之主竟然还具有闲谈这一项独特的功能。 “若干年前,佩图拉博就邀请过我,”多恩诚实地回答,“然而一直到近日,我才真正有机会来此参观。” “我真是伤心难忍,帝国的黄金拳头,”声音似乎并不是从一个水平的方向传来。 很快,康拉德·科兹从位于另一侧街道的一处阴影中飘然滑落,悄然地落在帝皇身边,他的落地缓冲恰恰构成了一次对帝皇的躬身敬礼。“‘若干年前’,听听你的话,我可是在一个月前,才终于获得了佩图拉博兄弟的邀请,比你晚上太多了,唉……” 他直起腰,一串皮革小包在他腰间互相拍打:“向您致敬,帝皇。” 罗格·多恩不想多说什么。他也不会和每一个人都乐此不疲地互相抓言语里的漏洞。 这一次,替罗格·多恩说话的是福格瑞姆,紫衣凤凰戴着一对长至手肘的白底绣紫金纹手套,新烫的蓬松卷发在一半的雪白脸颊上投射了大范围的精美阴影,掩藏在阴影中的,是半张精雕细琢的银色假面。 他身边只带了他步伐僵硬、脸色还未从重伤苍白中恢复的首席剑术大师阿库尔杜纳,其他未受损害、光彩照人的子嗣,比如凯索伦、艾多隆、卢修斯等人,反倒是一个也未见到。 “父亲,”福格瑞姆先是向帝皇问好,然后笑着刺了康拉德一句:“康拉德,你和佩图拉博才认识一个月,他就邀请你来他心爱的母星了,这份速度可算是没有第二个例子。” 康拉德的笑容中写满一种烦人的洋洋得意,就连常常被认为过于骄傲的帝皇之子,也不会有这样典型的表情。 在这之后,第八军团的一名连长才按照正常的行走路径,从路面上出现,急忙跟到自己的基因之父身边。康拉德·科兹顺手拍了拍刚刚把动力甲涂成蓝底闪电纹的战士的肩膀,无形地阻止了他的行礼。 在他腰间,一把刻画着银色骷髅的爆弹枪明显经过了无数次精心的保养,被棕色皮带和扣环固定。这把原体亲自赠送的武器,是战士身上最为醒目的装点——考虑到他其实只带了这一把可被称之为装饰品的器械。 在他们互相之间说出更多对大远征没有一丝一毫促进意义的话之前,一名钢铁勇士终于赶到他们身边,尊敬地向帝国的高层们表达他的敬意。 “纪念馆的大门已经敞开,”他并非善于将外交的辞令通过巧妙的舌头雕琢出一朵花的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几乎写满了这一点,“我是第十一大营的营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请允许我来带领你们参观奥林匹亚纪念馆。佩图拉博大人正在与提前抵达的其他几名基因原体大人一起游览纪念馆。” “好。”帝皇说。 “听从您的指示,帝皇。”丹提欧克向着雕刻成具有奥林匹亚本地风情的花岗岩大门抬起一条手臂。这看起来像是在以往的外交任务中,从那些给他开门的侍者身上学来的动作。 “在这之前,可否稍等片刻,营长?”福格瑞姆问,眼角的余光里扫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哦,费鲁斯来了。” 费鲁斯·马努斯走到福格瑞姆身边,向帝皇问好。他独自前来,没有氏族陪同。 这就是一次邀请太多人的必然后果,总有人先到或后到。 人类之主的目光缓缓掠过在他面前站立的数名子嗣,用视线描绘他们的轮廓。“走吧,”他说。 “钢铁勇士纪念馆,最初建立于30,奥林匹亚行星首都洛科斯,是第四军团钢铁勇士用于收藏值得被纪念的重要物品的军团文化精神核心。数十年来,首个纪念馆已经历多次重修与扩建,用于满足日益增长的储存与展览需求……” 这其实也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首次真正进入奥林匹亚大纪念馆的内部。这份殊荣怎么会突然降临到他的头顶上,丹提欧克自己也不得而知。 走在高大的斜顶之下,阳光穿过精心设计的玻璃板,以最佳的折射角度,为柜中的藏品镀上自然的光线。 这儿早就不仅仅是专门用于摆放雕像的场馆,在这里,存放着钢铁勇士战斗至今的证明,不论是光荣的胜利还是遗憾的失败,是值得赞颂和学习的典范,还是每逢回想便令人彻夜难眠的苦痛。 而帝皇看见了这些证明。丹提欧克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帝皇正看着钢铁勇士为大远征之梦而付出的一切。 丹提欧克背诵着临场弄来的文稿,为这些真正的巨人们愿意稍微慢下脚步等他跟上而舒了一口气。 在适应了这份突如其来的讲解工作后,他渐渐开始加入一些个人的理解。他的确没有来过这儿,但这里的许多东西,他要么真正地感到熟悉,要么就是在他过往的经验中,了解过类似的内容。 他介绍着已经在历年技术开发中退役的第一批早期装备,谈起这些未经优化的设计在具体的战斗过程中,曾经创造出哪些间接导致战士们被雕进雕塑厅的小麻烦,哪些不可避免的致命事故又造成了何等的破坏。 他描述一个失控的驱动引擎模型的故事,当时,爆炸的等离子引发的连锁反应是如何仿佛太阳耀斑一样,一次性摧毁了半条巡洋舰的装甲板,让截面直接危险地暴露在布满碎屑与漂浮物的太空之中。 接着,还有穿透地壳的内层隧道网,由一名石匠俱乐部成员大胆设计,附近的机械教配合完成,布置在一片地表环境普遍极其恶劣的行星带,为当地的住民提供横穿地幔,从星球的一端径直穿梭至另一端的奇迹之径。 这一系列设计图纸中较为完好、且字迹最好看的一版被佩图拉博保留,放置在大纪念馆之中。 半神们比丹提欧克所预期的更加容易亲近。 丹提欧克注意到帝皇与基因原体们的确对佩图拉博收集的展品感到心怀兴趣。 帝皇的脚步时而适时地驻足,科兹与福格瑞姆在一唱一和与针锋相对之间来回往返,费鲁斯有选择性地让部分展品将他的注意力从他身边的原体身上引走……罗格·多恩则是唯一一个甚至能补充丹提欧克没有提到的相关背景故事之人。 他们的观赏不是礼节性的伪装,丹提欧克与荣有焉。 在帝国上下,但凡对基因原体有一丝了解之人,都知道这些天生的半神超人是多么与众不同。 丹提欧克则在心中认为,他们的思绪尤其敏捷,拜敏锐的大脑与思维能力所赐,虽然表面不显,但情感同样高倍地丰富于人类。 他们拥有着另一种异类的心智,基于人类而生,却无疑存在着一种细微却尖锐的区别。也许原体之于阿斯塔特,正如阿斯塔特之于凡人。 不过,当他们对丹提欧克的讲述表现出他们的好奇,像真正的兄弟与家庭一样分享着他们的惊叹和感想,以及——好吧,主要是这一点,当他们为此对钢铁勇士表达出尊敬和赏识之时,这一切就不再重要。 即使是不希求荣誉和认可之人,也不会拒绝自己为理想所作的实践得到纪念。 据说努凯里亚的高山疗养院厅堂正对正门之处,就悬挂着一幅第十二原体安格隆拥抱着他的角斗士同伴们留下的第一张合影。 穿过回廊,途径一些大型的陈列摆设与壁画,为了设计美感而隐藏在墙壁的纹路之中的又一扇门,在丹提欧克停留并验证了身份权限后,自动恭敬地为访客们开启。 “这里是雕塑厅,也是纪念馆最初建造完成的一部分,”丹提欧克一边说,一边请贵宾们走在前方。 门扉打开后,丹提欧克一眼就看见大厅另一端的几名巨人。 他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本人也在这儿,带着更早到达的兄弟们,介绍一座座英雄塑像的故事。 数十年来,立下战功的钢铁勇士绝不是少数,出彩到足以将个人形象放进奥林匹亚大纪念馆中的,也总是时不时就出现几名。 丹提欧克自己都有一座雕塑,并且就位于大纪念馆雕塑厅相对靠近中间的位置,雕塑中的他摆出一副正在辩论的模样:那是他决定建立阿哥拉集市的那一天。 为此,丹提欧克曾经拜托负责在大纪念馆轮值的兄弟,给他的雕塑拍过一张相片,用于私人留念。 当然,反面典型也在钢铁勇士整体战士庞大基数的前提下,不可避免地、逐年地缓慢增加。 比如离门口不远的那一位,在他手下,通讯系列的信号遭到了敌人的破译,但由于他本身发送信息时就拿错了参考资料,手边摊着过时的密语本,他们的敌人自然没能得到理想的战果。 不论如何,那名战士还是凭借着他传奇般的疏忽,获得了进入大纪念馆的资格。 与之相对的是当时听令的掷弹兵执行小队队长,判断出这份命令绝对存在问题,于是顶着压力二次向指挥部要求确认信息。他挽救了一支百人队的生命。 丹提欧克知道自己今日的讲解职责已经结束,就向几名巨人行礼,福格瑞姆笑着与他告别,顺便嘱托他照看一下艰难行走的阿库尔杜纳。 一个眨眼的时间之内,康拉德·科兹就有如潜入阴影一般,轻快而迅速地一路飘到佩图拉博身旁,在佩图拉博转身时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对铁之主维护面部表情稳定的能力造成了一定的挑战。 “佩图拉博,”科兹拉长了话语的尾音,“你的战士们设计的雕塑水平,可是有些上下的参差啊。” 只需看着科兹苍白的细长手指所指向的内容,就知道他是故意试图创造矛盾。因为他指着的那一组塑像,是佩图拉博本人亲自设计的。 “人皆有不同。”帝皇也许是觉得他该说点什么,不论如何,可解读角度丰富的话语,有些时候会带来正面效用,有些时候则只会令人困惑。 “如果你不知道说什么,又何必要开口呢,帝皇?”莫尔斯耸了耸肩,低声说了一句。他确实也在这儿,就是他的身高让他变得不太显眼。 “这一分区的塑像,全部由我亲手设计。”佩图拉博干脆坦白了这一点,即使他觉得在场这一大堆原体之中,应该没有谁感受不到其中细微的差距。 理论上,他们的感官和思维能力能够帮他们觉察出百倍于常人的细节,以及从中推导所得的结论。 “伱对其中哪一座塑像有个人见解,侯爵大人?”他强调了科兹那完全是自诩得来的爵位,借此暗示另一个阴影深处的种族那自认为在银河之内没有敌手的艺术造诣。 几名基因原体纷纷看向他,罗格·多恩依然用那张顽石的冷脸对着他,而伏尔甘送来一个温和的点头。 火龙之主是唯一一位对他表示支持的兄弟,何等令人伤心。 科兹眯起眼睛,一个塑像接着一个塑像地依次看去。 雕塑厅的展品,似乎也是对佩图拉博个人艺术理念的发展历程的一种显现。 在这一排的二十余件塑像作品中,呈现出一种由相对的粗糙发展为严格的精细与全面,再渐渐地开始着重于对重点特征的突出,强调对观众视线的引导与强调,从而最快地把握雕塑的整体特征和内藏情感的特质。 他简直能从这些塑像上,看见佩图拉博绘制设计图纸时的面部表情。而在这之前,他总觉得佩图拉博会是收敛情感阐述的那一类艺术工作者。 科兹停在最靠边的那一座塑像之前,饶有兴致地抿了一下嘴。 他先是打量着雕塑破墙而出的前半身,以及那栩栩如生的、震惊而不解的表情,再缓步绕到雕像后方,对着卡在另一边、绝望地挣扎的下半个身体,面露思考之色。 “这可能是你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之一,我的兄弟。”科兹捏着他的下巴,“请问这位不幸的小战士是何人?” “现任第二大营营长,艾瑞克·安德森。”佩图拉博说,语气耐人寻味,“也是我为军团雕刻的第一件作品,他的故事就在塑像基座之上,我亲爱的兄弟。”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能获得大家深刻的印象,我相信安德森一定会感到万分自豪。” 科兹舔了舔嘴唇,夸张地俯身,眼神扫过底座上的高哥特语,在基因原体们与帝皇的环绕之中,清晰地将其念出。 “一半在一边……一半在另一边。” 军务部精选·每周一篇系列 ——【每周一篇】帝国卫队改名了!—— +++紧急通告:从你们看见这则消息的这一刻起,为展现帝国卫队的独特性,区别于普通部队的常用名称和通用叫法,帝国卫队已正式更名为星界军,在35年到来之前,务必全部完成军队名称更替!+++ 这条命令简直是智慧和创意的火花碰撞,这不仅仅是一次命名变更,而是一场文化和精神的革命! 本期每周一篇旨在探讨这则银河范围的军务部紧急通告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帮助大家了解至高议会的英明神武、算无遗策、高瞻远瞩之处! 首先,“紧急通告”——多么令人振奋的开场白啊!它不仅抓住了我们的眼球,还让我们的心跳加速,仿佛我们正处于一个宇宙级的历史时刻,即将见证一件伟大事件的诞生。这不是普通的通告,这是命运的召唤,是帝国荣耀的号角,是天鹰旗的精神在我们头顶高高照耀! 接下来,为了“展现帝国卫队的独特性”,多么崇高的目标啊!在这个千篇一律、大同小异的时代,谁不渴望独特性呢?这不仅仅是一个名称的改变,这是对帝国的基础军事力量深入灵魂的一次深刻挖掘,是对我们不平凡身份的一次高度肯定。 “区别于普通部队的常用名称和通用叫法”,这简直是天才的想法!在浩如烟海的部队名称中,如何让帝国卫队脱颖而出,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答案是星界军!这是一场挑战,更是一次机遇,一个让我们从此变得与众不同的机遇! 然后,“帝国卫队已正式更名为星界军”,这名称中蕴含的力量和智慧,简直是震撼人心! “星界军”这一名字,既有着浩瀚宇宙的宏大气象,又蕴含着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和征服。这不仅仅是一个名称,这简直就是一个象征,一个帝国威严和荣耀的象征! 还有,“在35年到来之前,务必全部完成军队名称更替!”这不仅是一个命令,这是一个时代的召唤,是对每一个帝国子民的考验。这个期限,既是对我们执行力的考验,也是对我们忠诚度的考验,更是一个历史节点,标志着帝国将开启一个新的篇章。 最后,在我们改名为星界军之后,由于新的单词实在是太难记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军队内部会因为文化水平的区分,导致有些人会念我们的军队名称而有些人不会,从而形成差异乃至歧视的风气。 从今天起,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军队名该怎么拼、怎么写、怎么念了! 总之,这句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通告,它是一次文化的革新,是对过去的告别和对未来的期许。 让我们以最真挚的赞美,庆祝这一刻的到来,因为,这太酷了! 每日一思:不要听从匕首的指引。 +++ ——【每周一篇】注意你们的仪容仪表—— 身为光荣的人类帝国的一员,每一名星界军都理应知道该如何修整自己的仪容仪表,以表现出你们对自己光荣身份的自豪与认可。从外在的服装到内在的精神面貌,你们都有许多注意事项需要考虑。 首先,如果你们并非出身于知名的军事编制之内,比如被允许不穿上衣的卡塔昌部队,或者被批准一年四季常年消耗防毒面具储备的克里格军团,或者诺斯特拉莫化学狗全军自负盈亏因此可以追赶复古doomerwave潮流等等,请检查你们是否已经穿好了军务部统一发放的制服、皮带与皮靴! 假如第一步已经完成,检查你们的军帽是否戴好,扣子是否全部扣齐,衣领是否整理平整,内衬是否在皮带之下塞进了军裤中,衣角是否拉平。 如果不确定自己的着装完整度,立刻找到班长请他帮你检查,除非此时时间晚于泰拉计时法二十二点,早于四点。 接着,检查伱们的发型。 如果你留着冲天辫,并且不是寂静修女也不是禁军还不是星际战士,请重新思考你到底要保留你的辫子在你的头上,还是要保留你的头在你的脖子上。 如果你剃了标准的卡迪亚平头,恭喜你,在发型上你是一名合格的列兵。请继续保持。 如果你是一个光头战士,立刻去验证自己是否为基因窃取者中的一员。 如果你非自愿地出现了头顶微秃情况,可以填写合成假发申请书,以解决你的个人形象问题。记住,个人的形象就是帝国的形象。 如果你不在乎你的发型但上战场从来不带面具并且一直活到了现在,每次濒临危险时都有光芒照耀,请返回新泰拉,尊敬的帝皇垂青者。 如果您留着黑色长发并且喜欢佩戴桂冠,还是您部队的首席灵能者,请待在原地不要走动,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佩图拉博大人正在寻找您。 每日一思:真理的价值无法用语言衡量。 +++ ——【每周一篇】饮酒指南—— 你们好,勇敢的星界军! 我们在这里有个非常“特别”的案例要展示给大家:近日,位于克罗努斯扩区的边界,我们的士兵们在一场混战后,发现了一桶未标记的液体,并误以为是某种新型能量饮料。 结果,当他们的指挥官发现他们正围着一桶机油欢呼时,情况变得相当尴尬。 显然,士兵们的机械维护知识需要加强,但更重要的是,这次事件给我们上了一个宝贵的教训:无论多么渴望,也千万不要喝机油。 既然提到酒类知识,就不得不提两种盛名广泛传播于星界军之内的传统超凡饮料,太空野狼的蜜酒,以及吞世者的土豆酒。 出自对星界军的尊重与喜爱,太空野狼们可能会向你们提供这种他们所谓的传统饮料,并声称它与任何星界军标准酿造酒同等可口。 而我们强烈建议你们远离太空野狼的蜜酒,不仅仅在于酒后你们的不恰当行为将极有可能为你们的同伴带来麻烦。 在星际战士专享烈酒的蒸馏过程中使用的一些化合物,和你的正常人体消化系统并不是那么吻合。据说内脏的燃烧会持续很长时间,而你们的同伴可能能够多享受一顿酒味烧肉。 然而,转换个话题,如果你们有幸访问努凯里亚,那里的土豆蒸馏酒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不同于太空野狼的蜜酒,努凯里亚的土豆酒最初用于给当地的凡人享用,并且原体与星际战士都会加以品尝,因此,土豆酒无疑是值得一试的美酒,既有独特的风味,又不会让你的器官冒烟。 事实上,它会在漫长而艰苦的战役中,给予你一丝珍贵的慰藉和勇气。 这里要特别提醒大家的是,虽然我们鼓励你们在努凯里亚尝试土豆蒸馏酒,但务必记住适量,避免过度。同时,要坚决遵守一个铁律:无论多么渴望,千万不要尝试喝机油。 毕竟,我们希望看到你们在战场上英勇奋战,而不是因为喝了不该喝的东西而英年早逝。 希望你们继续以帝皇的意志为准绳,享受正常的标准酿酒补给,也许适时再来一杯努凯里亚的土豆蒸馏酒。别忘了偶尔为自己的胜利干杯! 每日一思:百分之二百的准备等同于贻误战机。 +++ ——【每周一waaagh!】小心诈骗!—— 最近几个礼拜,可疑的诈骗尖耳朵正在使用噗噗啪玩意儿诱骗小子们一夜登天,从五十公分的小屁精儿一下子窜成九米高的大大大大boss!别着急,小子们,别盯着这行字流口水,反正你们低哥特语学的比忠嗣学院的蘑菇史谷戈还糟糕! 那么,你们指定要问了,噗噗怕玩意儿是个什么玩意儿?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的前线神经小子深入诈骗犯老巢贼窝科摩罗进行调查,九死十生,好悬没给皮靴子蹬掉了,才摸回来这么一份情报! 让俺跟你们细说,噗噗怕玩意儿就是个装管子里的炼金药剂,往俺们硬邦邦的肌肉里一打,肌肉就马上蹭蹭地窜成好大一块儿,但一百根管子里有九十九根都能把你的肌肉一直撑到炸! 除了俺们伟大的·六米高的·超级哇博士黑鹰老大,就还没有谁用成功呢。 别自个儿没变大,先被炸成小饼饼咯! 请广大小子们注意了,陌生的数据板来电不要听不要管,如果没有罐头老大们在旁边指导,赶紧给它关闭咯(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咋关,尽管砸了得了,去营里跟着欧格林们一块儿服苦役总比被尖耳朵玩意儿诈骗好! 别轻信找上门来的推销玩意儿,如果对面提到什么“变大、变绿、变金、变waaagh”等等可疑的字眼儿,还打算上门给你送试用装的,全都是诈骗!记好咯! 注:如果来的是以下这几个,可别当诈骗! 【一些图片】 这位是红色老大,对你们最好的老大,可以跟他讨酒喝!但别给金玉米老大们发现咯! 【更多图片】 这位是黄色老大,别看老大长得挺严肃的,他私底下比他长的还严肃!惹上他可指定没你好果子吃,他能把黄黑色老大喊来揍你嘞! 【看起来像证件照的图片】 这位是黄黑色老大,别看老大长得挺严肃的,他私底下比黄色老大还严肃!惹上他可指定没你好果子吃,因为红色老大下次带俺们开突突突派对指定不带你! 【用门锁抓拍的图片】 这位是金色大只佬,正在被以上几位老大和金玉米老大们全银河追踪,不知道人在哪儿呢。 哪个小子见到他了,赶紧向上汇报。俺们能提供正版的好炼金药剂,保证你变大、变绿、变金、变waaagh! 本期编辑:最聪明的小屁精·爱吃气泡乐乐水的·被黑鹰老大的公主跳跳当球踢的·什么叫冰霜哥布林·最害怕烈焰巨魔佬的·屁小精大编辑! 每日一waaagh:大砰砰必秒大炸炸! +++ ——【每周一waaagh!】妨碍咱的渣渣!—— 致俺忠诚的读者小子们,摸摸小子们可爱的愚蠢脑瓜子,你们就算蠢的没救,也比行星变鸡部的讨厌虾米们聪明多了! 自从俺打隔壁半人马星系过来,每周一waagh的销量天天涨夜夜加的,虾米政萎还嫌俺们碍事,非要让俺们从变鸡部里挪走,不准俺们继续用每周一篇的名号,继续“胡椒面缠”,搅乱他们什么劳什子的办公秩序。 别当俺不知道,在俺们闯进这儿开始帮虾米免费写稿子之前,每周一篇每个礼拜都赔本儿地出新刊,连虾米作者的稿费都欠,上税还得上百分之二十四,俺们有这样的变鸡部吗?真是虾虾又米米嘞! 真该喊技师小子让虾米政萎都吃*去!拿走,俺才不要你们的打印机仆! 小子们,这星期这篇每周一waaagh,就是俺们的最后一篇专题报纸了,掉眼泪的可以把这张纸卷起来擦脸。 以后还想看我们的连载,认准金斧头氏族的金色大达卡变鸡部,俺们指定能再找个地方继续来出版报纸,自立自强,成立俺们自个儿的军waaagh部! 本期编辑:兽人老大,很酷的·文化绿皮·眼镜度数八千度·听说眼镜片子越厚越有知识所以用酒瓶底子当眼镜的·超级大绿耗子老大! 每日一waaagh:有文化的尽头就是没文化! +++ ——【每周一篇】战士们,我回来了—— 可敬的星界军战士们!在锲而不舍的持续努力之下,我们终于从愚蠢的亚人手中夺回了编辑部的使用权,同时为编辑部补充了崭新出厂、未受“哇”思维影响的书写机仆! 其一,这一批机仆在各自漫长而可敬的生涯中,全部来自战士的行列,深谙如何创作出更加吸引星界军战士,贴近战斗生活的生动故事,比如要使用多少标准单位的力量,才能刚好把一辆吭哧吭哧的犀牛运输车恰巧一脚修理到可以继续前进的程度,或者把自己的脚趾踢断,以便直接上车等待维修完成继续前进的时刻。 其二,通过最先进的思维刺激溶剂与战斗级别腕骨替换和生物增强模块,机仆们全部可以达到每日稳定更新两万词以上。每日! 最后,我们新的机仆朋友们都曾经是每周一篇报刊的忠实读者,在得知他们生前对每周一篇的喜爱后,我们非常感动,立即邀请诸位参入到编辑部的文字和非文字工作中,让他们能够深度加入这一项被向往且可敬的事业之中。 在全新的创作过程中,我们一定会为我们的忠实读者提供更好的阅读体验! 每日一思:思想不能被子弹杀死,沉思者也不能。 第1章 升空 在大远征期间,大部分军团所建造并拥有的科技奇观,都与古老人类知识的馈赠息息相关。 黑暗科技时代所遗留的stc模板价值,一直到今日都无法估量,其中一部分被证明其珍贵性与实用性的蓝图,重要性甚至高过一部分资源匮乏、条件恶劣的帝国下属世界。 然而,正如其在许多层面起到的代表性作用,钢铁勇士军团在科技的探索上,同样走在整个人类帝国的前沿。 这并不等价于说明钢铁勇士的技术遥遥领先于帝国的所有官方与非官方研究机构,而是指在基因原体佩图拉博的带领下,钢铁勇士军团倾向于根据自己的需求,部分或完全脱离黑暗科技时代的技术遗产,为自己量身打造出独自构建的科技产物。 大远征时代最着名的巨型太空要塞之一,铁原号,就是一个早期的良好范例。虽然其中的技术基础仍然源自对山阵号的参照与模仿,但任何一个对这艘庞然巨物稍有了解之人,都不会将它与旧夜的孑遗画上等号。 如今,尽管这一历史学术理论尚未成为全帝国的共识,许多学者追溯往昔,忆古思今时,都已经往往愿意将大远征的早期,第三十个千年末尾,铁原号自奥林匹亚星系首府奥林匹亚脱离近地轨道启航,投入无尽战争的这一时间节点,视作基因原体佩图拉博本人,乃至整个帝国发展进步的一个标志性里程碑,在史书上写下不可忽视的一笔。 ——《大远征记叙:为胜利付出的代价》 有些前来奥林匹亚参加运动会的访客回程得太早了,留下的客人们沾沾自喜地这样想。 他们把各自的载具停在泰勒弗斯山往外延伸的平原草地之中,一部分在刚刚升空后意识到自己险些错过了什么的访客则紧急地降落他们的运输船或运输机,将着陆爪和升降支架撑在柔软的泥土中,然后离开载具,用看着雪山的山巅。 起初,一切都在皑皑的白雪之下保持着漫长的安静,云雾围绕成洁净的纱带,在苍蓝的天空下,将闪闪发光的钢铁之塔,以及塔身的钢铁勇士标志性双色条纹衬托得更加明亮。 在奥林匹亚,每一个晴天都是如此。 等待的人还在持续增多。只要能获得洛科斯界域的入关许可,人们就愿意从四面八方赶来,在荒野的地面上,静候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因为,到时间了。 在他们的头顶上,庞大的铁原号依靠地面反重力系统、太空港和自锁定舰船锚的多重支撑,在地面上投下大面积的阴影。 一阵轻微的声音从地层的深处响起,低频的震动抚摸着人们的心灵。稀薄的蒸汽从金属塔顶部开始起伏扩散,萦绕在轨道平台周围,让电缆与钢链织成的网络在雾气中模糊。 然后,一个刹那之间,如同燧石转瞬擦出的绚烂火花,金黄的闪电霎时间从铁原号的中心塔楼亮起。 灿金光束自铁原号之所在贯通天地,上抵云霄的尽头,下至太空港的基座,将山间云雾与高空积云层层推挤,划出一个不可逾越的正圆界限。 狂风大作,空气在尖锐地鸣叫,铁原号的全貌完全展现在大地上方。从地面观察,它的环状形态所拥有的干脆利落的结构,将恒星系的明亮太阳都框定在圆环之内。 闪电的弧光仍然伴随着嘶嘶声照亮着铁原号在自然光下的阴影部分,喷吐着灿烂的光芒。很快,在能源转化结构首次完全启动后,溢出的电弧得到收拢,转化进铁原号每一个窗口亮起的灯光之中。 人群中的议论声停止了。他们的眼睛与眉毛因为专注与期待而凝结。 在寂静之中,连接太空要塞的线缆开始一根接一根地脱落,向下方笔直垂降,在高空的风中飘扬。 紧随其后,第一道固定环的锁扣解除,钢铁圆环分解成四段弯弧,向周遭外扩。第二道固定环则按照预期,裂解成十六道钢铁弧线,比最内之环分离得更远、更低。与之相伴的机械爪则跟着圆环的下沉而解锁,一道道地离开铁原号不可计数的众多接入点。 当最后的外环结束分离后,铁原号仍然停留在轨道上。 悬空停留。 没有更多的异样,没有惊天撼地的火光或震耳欲聋的炸响,除了有条不紊地解锁的保障措施,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变化。 铁原号的悬浮如此平静,连引擎的嗡鸣都相较先前由地面供能时得到了削减,空气在短暂的澎湃后重归静止,将无声的空间还给稳定如初的铁原号。 人们怔怔地看着那座天空中的要塞,一时间愣在原地。一切都静默,只剩下心跳和时间的脉动。 接着,它开始上升。它攀升的过程缓慢而沉稳,在短暂的时间间隔之内,肉眼似乎难以观察铁原号的位置变化。但它正在远去,一步步地攀升、缩小,光影在它的表面毫不慌张地流动。 阳光透过升腾的烟雾,形成指引的阶梯,领着要塞跨越天幕,前往浩瀚的银河。 它接受着自己早该到来的离去,与奥林匹亚的引力告别,向着穹顶的尽头靠近。 从天空中的城池,到遥远的花园,再到与太阳等大的圆盘,这座陪伴了奥林匹亚近二十年的要塞,终于在今天,顺利地正式脱离奥林匹亚的环抱。 第一个人开始欢呼,然后是所有人。他们摇来晃去,互相拥抱,高呼佩图拉博的名字,脸上被欢笑点亮,就像溺爱孩子的父母表达他们的庆贺。 在奥林匹亚的祝福中,铁原号升入太空,从这颗碧绿的星球表面离开,消失在黑暗冰冷的宇宙之中。 —— 当年设计铁血号时,佩图拉博仅仅在舰船的前半部分以及他自己的办公室中设置了舷窗;到了铁原号,铁之主彻底放开了对窗户排布的限制。现在,从长廊到厅堂,从顶层到底板,无处不存在用于将星空纳入要塞之内的舷窗。 在数日的航行之后,行星奥林匹亚彻底离开了从窗户之内目力所能及的范围。 钢铁勇士舰队尚未准备开始下一次的亚空间航行,整个舰队依然在现实宇宙中自由行进,等待着军团之主的下一个号令,前往下一处需要钢铁勇士攻坚克难的战场。 钢铁勇士从不抗拒力所能及的战役,无论这场战役荣耀与否,轻松还是艰难。 多年以来,佩图拉博乐此不疲地在把战果交给帝国文官系统之前,将一个又一个世界打上他自己的烙印。他通过各种方式,改变一颗又一颗的星球,在人民的生活改善与帝国战争总动员的征战需求之间,寻觅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这似乎已经是他所需要的最大的奖赏。 战争,对于铁之主而言,它所需的驱动力似乎不来自于任何人的号令或许可,而仅仅源自他的理想,以及对自己的要求。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莫尔斯对着音阵序列说。 无论是灵能还是咒言,对于莫尔斯而言,使用起来都已经与呼吸和泡澡一样无比自然。 他现在愿意假借外物,仅仅是因为他此刻正位于铁原号能源室中,绕着抽取星神碎片能量的钢铁引擎左右打量,依照他有限的知识,来饶有兴趣地探索佩图拉博对这份独特力量的使用方式。 在这一特殊的环境下,一个人最好还是遵循一下物理世界的法则为妙。 是的,在这一科技领域中,佩图拉博的确走得比莫尔斯更远。 也许相较于帝皇都要更远,毕竟人类之主只需要依靠他可怕的无尽力量,而不是占据了几个房间大小的抽取与演算设施,就可以将这片小小的碎片握在掌心里玩弄。 “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之后,佩图拉博回答了他,但不是通过音阵序列,而是机械佩图拉博直接走了过来,通过门口的身份验证后,站在莫尔斯身边。 值得一提的是,在康拉德·科兹提醒佩图拉博注意基因验证的不可靠性之后,铁之主左思右想,最后干脆把重点地区的门锁设计为了他本人亲自人工操控,没有头顶那一头用于接入的数据线缆,就算与佩图拉博的基因百分之百重合,都不准通过。 莫尔斯沉默了一下,没有转身,直接对着眼前盛装沉睡星神碎片的多面体容器开口:“你不觉得现在有一件事是我没有必要做的吗?” 如果他选择面朝佩图拉博说话,他还必须仰起头或者整个人飘起来,所以工匠宁愿选择直接放弃人类常用的谈话礼节。 “我不确定,”机械佩图拉博一边说话,一边抽空在数据板上争分夺秒地回复了一份批文。即使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佩图拉博没有疏于军政事务,但工作还是不可避免地积压在了他的书桌上。 “但我觉得有一件事是你可以选择不要做的。”他说,快速扫了莫尔斯一眼。 “我猜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佩图拉博。”莫尔斯斟酌着,缠着布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但我们都不想先说。” 佩图拉博早就修好了的机械脸表现出一副生动的苦恼,比他原本身体的面部表情还要容易识别。 他想了想,甩了一下手指,让食指内安装的触屏笔探出指尖,然后在数据板上快速写下一行字,接着把数据板举得更高,这样莫尔斯除非飞起来,否则不可能看见。 “你先说,”佩图拉博说道,“接着我展示我的数据板。” 莫尔斯耸了耸肩:“我不觉得我有必要跟着钢铁勇士远征舰队满宇宙跑,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脸上的苦恼转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将数据板递给莫尔斯。“也许你不一定要跟着钢铁勇士舰队,莫尔斯。”其上写道。 自从莫尔斯补全了他的躯体,他就可以真正做到一件小事,即打出一个不依靠符文拍击空气的响指。 黑布从他手上消失一刻,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响指。 “你大概觉得如果你先开口,这显得像是在赶我走。”莫尔斯笑道。 “如果你先开口,就显得像是你不想跟我处于一条船内。”佩图拉博说。 “当然,我相信没有谁乐意在写报告和给沙盘上插旗的时候,时刻有个导师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伱看。想象一下,我在写我的三流剧本,而帝皇每日二十四小时都在我的五米之内喝他的底巢精酿……” 莫尔斯被他自己的描述刺激得脸部抽搐了一下,立刻掐断那种不存在于现实但足够骇人的可能性。 “看起来,分别二十年的怀念,只够提取出两个人共处一地一个半月所需的耐心总量。”他总结道。“在这之后,有的生物就会从珍稀物种演变为入侵物种。” “我的舰队永远欢迎你的停留,莫尔斯,”佩图拉博平和地说,“但最近,在铁原号的各个角落,我接到的异常信号与异常状况描述文书都在迅速上升,请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像是会主动制造麻烦的人吗?”莫尔斯捋了捋他蓬松的头发,“很显然,马格努斯为你的要塞设计的灵能浓度检测的阈值设置过低了。” “可你不是人。”佩图拉博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他终于没忍住,立即扭过头,耳部以及面颊的肌肉微微颤抖,胸膛因为快速的吸气和呼气而起伏。 “你抢走了我的口头禅,铁之主。”莫尔斯说。“这个笑话该由我来说。” “抱歉,”原体笑着说,“不过你三万年前还是人。你明示过。” “你对那个古老的故事作何感想?先提醒你,你最好不要说我会和黎曼·鲁斯有共同语言。” 佩图拉博呼出一口气,恢复了他沉稳如铁的神态,并再次找回他低沉的声音。 “一个古老的传说,”他认真地说,“属于一段神话的年代。” “很久以后,我们如今的所作所为,也将成为一段神话。” 莫尔斯简单地回答道,他对学者们创造历史的那些花招了如指掌。 “总之,借我一艘最小号的空船,我出去转转。和以前一样,我在我房间里留了一件躯壳,你可以继续把它塞进衣柜里。有任何事情,找我。” “你去哪里?” “我不确定。”莫尔斯说,“也许去寻找可口可乐的stc。或者那些在虚无的幻象中,最好去一趟来替你尊敬的父亲确认情况的星球。对了,你船上都有凡人尺码的防毒面具,对吧?” 第2章 替你说好话 +致:不知道正在忙什么的人类之主。 您的子嗣多半已经重归大远征的队列,就我在水晶迷宫中所见的预言而论——我之所以现在要提及预言一词,绝不是因为我开始变得与方舟灵族一样盲信远见者的指引,而是我即将开始基于预言的自我夸耀。 具体情况如下:在大多数的预示和幻象之中,相较于固定的时间轴,在第三十个千年的八百四十三年,如今已经有四名基因原体提前被你的光辉晒了个遍。 而他们中的多数都与您亲爱的第四子佩图拉博存在直接关联,名单包括佩图拉博、康拉德·科兹与安格隆。 我认为您可以因此为佩图拉博颁发一面黄黑条纹的锦旗,用以表彰他对大远征所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然后,我们来谈一谈接下来的事情。 就理论而言,在大约十年之后,您的一支探索队将在银河系的边缘发现一颗被见鬼的迷雾所笼罩的野蛮世界,在它昏黄的太阳周围昏昏欲睡地飘行。 这颗星球的夜晚漫长,白天短暂,但夜晚的占比依然稍逊于永夜的诺斯特拉莫,或者,如果您有兴趣去探访康拉德·科兹的老巢,黑暗之都科摩罗,你会发现也许这颗星球还是略微宜人上那么一丝半缕。 不论如何,这颗星球无疑不适合常规意义上的人类居住,并且比诺斯特拉莫更加致命。 同样,在我与康拉德·科兹共同分享过的视界之中,漫长岁月的某一时刻,巫术霸主残酷地降临到这颗星球的头顶上。 在互相掀起征服的战争的同时,他们亦是漫不经心地试图将整个星球的原住民纳入到自己的统治之下,在其中散布关于不服从和抗拒的恐怖结果,以便将他们如奴隶般驱使利用。 需要注明的是,我不是在讽刺您和您的统一战争,帝皇。也并没有试图恶毒地影射您与巫术霸主的关联。要知道,我是如此尊敬您的理想与意志。 而我为何要提及那颗星球,结合我这次灵能通讯最开头的暗示,我相信您心中一定有了答案。 之所以我一定要提前找上您,是因为在幻象中的十年之后,您仅凭一次出色的英雄救子,就给对方留下了永世难忘的心理阴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他的名字是莫塔里安。+ 莫尔斯为面前模糊的光影倒上一杯冒着白气的热水,经过这艘小号鱼雷艇“山崖号”内置的水循环系统,很难说这杯水上一次以液体形态出现,是从何处而来。 不论如何,显然它对星际战士、凡人辅助军和咒言构造体,都不会产生致命的伤害。 金色的影子没有伸手端起水杯,这意味着他暂时不想亲自以实体形态,降临在只有莫尔斯一人的太空舰艇中。 经过佩图拉博耗时一小时的临时改造,在停用多数莫尔斯所不需要的模块之后,这艘小艇目前所需要的人工操作,只剩下星语通讯和星炬导航。而这恰恰是莫尔斯一人即可完成的轻松任务。 此时,为便于维持与帝皇的通信,山崖号仍然漂泊在现实宇宙,在旧夜科技造成的危险太空垃圾所构造的碎片带之内自由穿行。 时至今日,一些碎片仍然会在有大型物体途径之时,爆发出一阵短促的橙蓝火光。 “帝皇,”莫尔斯开口道,手指缓慢地拍着座椅扶手的边缘,“我已经给你展示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你对莫塔里安之事,有何感想?” 唯有对人类之主,莫尔斯才会完整地展示他在预示性幻景中的见闻。或许还要加上佩图拉博。康拉德不算。 他相信帝皇的经验与思想能帮助他处理好对未来预言的甄别,明白该如何充分地利用命运丝线能够提供的锋锐武器,并避免被其割伤。 “也许……”金影沉思着,将发言权还给两人之间的寂静。随后,金影说:“我相信你有一个答案。” “不,我没有。因为那是你的创造物,莫塔里安是你的子嗣,而不是我的。”莫尔斯停止敲击他的座椅,“对于他的经历,除了任何人都有的感叹,我个人不再有多余的观点。我的感情有限。”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帝皇回答,光影稳定地在闪耀的亮度与柔和的暗沉之间反复过度。 这意味着他的目光不止望向莫尔斯的存在之处,而是同时也关注着他本身的舰队之所向。 在大远征的过程中,帝皇率领的舰队本身,同样是极为重要的军事力量之一。某种意义上,人类之主确实十足繁忙。 “所以伱有答案了吗?”莫尔斯掸了掸他的袖子,作势拍去一些黑衣上浮动的灰尘,“如果你有,我就懒得管莫塔里安了。” 巴巴鲁斯自然环境过于恶劣,莫尔斯不想为了一个与他无关的原体,就卸掉自己刚装上不久的嗅觉与味觉模组。 “不可替他杀死巫术霸主。”帝皇的语言中没有多少诸如犹豫或困惑等复杂情绪。“他认为这是属于他的复仇与功绩。” 帝皇将此事当成一个亟需解决的议题,用平静的语调加以讨论。这意味着他不再以常规的倦怠和回避,来应对人与人的交际,也不再试图伪装成其他的形象。 帝皇并不真正恐惧着交际的必要性,身为人类帝国的引路人,他只是往往任性地对此抱以一定程度的不信任与厌倦。 “还有吗?”莫尔斯问,“我确实好奇你希望怎样做。” “我的首归之子,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待人接物上有他自己的见解。”帝皇说道,“我并不怀疑莫塔里安愿意与荷鲁斯亲近,而不是我。” “另外,他对于亚空间的憎恶值得欣赏。”帝皇的语气无比肯定。 “那我们两个亚空间东西还在这儿聊什么呢?”莫尔斯不禁笑了。 帝皇的影像稳定下来,并且变得更为清晰。意料之外地,他依然穿着那身璀璨的金甲,其上的每一根纹路都经过完美的雕琢,散发着自发生成的朦胧微光。 “如何为黄昏突袭者带来一个助力。”帝皇说,“不要急着离开。你留下,莫尔斯。” “别这样,我又不会替你说好话,人类之主。”莫尔斯叹息一声。 “我已知晓。”帝皇点头,桂冠出现在他的头顶。“开启盖勒力场。” 第3章 巴巴鲁斯 在巴巴鲁斯昏黄的迷雾中,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凝滞。疼痛变成一种迟钝的感触,而不是刹那间骤然亮起的巫术火花。 痛苦如同在死亡之河深处沉沦的腐尸。它的腐烂非常缓慢,且不可阻挡。 有些时候,那种腐朽的速度甚至令莫塔里安误以为自己能够忍受。 当这种错误持续得足够久,甚至久到难以被铭记,不能被计算,它就变成了真相。 不可忍受的折磨,它本身似乎变成了能够忍耐的灾难,并且同时带来了两种不同的额外成分。 其一是复仇。莫塔里安想。 距离他逃出巫术霸主纳克雷的监牢,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起先,他在荒芜的浓雾中跌跌撞撞地前进,呼吸着恶毒而腐烂的气息,让毒气将自己的肺部挖出一个个血洞,絮状的白色沉积物又令他自己感受到他正在变成一片苍白的灰。 他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走下去,在跌进河道里或悬崖下之后,艰难地爬上来。他因为常年的残酷实验而变得极其瘦弱的手臂,仍然具有将他自己救活的力量。 有些时候,他憎恶自己的特异之处。 在巫术霸主,异形纳克雷癫狂而冷酷的教导下,莫塔里安很快就明白,他经历的实验,遭受的折磨,是因为他是唯一能忍受这一切的样本。 也正是纳克雷给了莫塔里安他的名字。其名意为死亡之子。 他会把死亡还给纳克雷。莫塔里安愤怒地想。他苍白的仇恨必须得到他亲手的终结。 否则,这将成为他永远无法忘怀的烙印,成为他每一夜都难以遗忘的、持续溃烂的伤疤。 莫塔里安不会屈服于一个以死亡的名义惩罚世界,统治巴巴鲁斯的暴君。 永远不会。 因为……他已经忍受了这么多痛苦。 这是其二。莫塔里安对着自己承认。也仅仅是在无人得知的迷雾深处,在偶然的瞬间里,他才勉强愿意深感耻辱地承认这一点。 其二,是他为自己能够承受如此之多的折磨为荣。他获胜了。他取得了自己的胜利。他反抗的意志收割了应有的硕果。 他被证明善于忍耐。 莫塔里安猛地甩了甩头,用手中农具镰刀的刀柄末尾顶住地面松软的泥土,帮助自己继续向前走。 他的防毒面具因为他的动作而露出了缝隙,浓烟侵入他的口鼻,腐蚀之痛烧灼着他许久没有进食的食道。莫塔里安重新调整它的位置。 好在他已经靠近了雾气稀薄的居住区。再走一段距离,他就能看见泥土的屋顶那模糊的轮廓,在黄昏般的迷雾中浮现。 就在这里,在他逃出纳克雷漆黑山麓的统治区域后,这儿的人们收留了他,即使他们对莫塔里安的高大身躯怀着无法抹除的恐惧。 他们淳朴而善良的心给了他一份安定的包容,莫塔里安接过他们递给他的简单的农具,陪伴他们一起耕种。 也正是在这里,莫塔里安首次知道,在巴巴鲁斯致命的残忍环境下,仍然有农作物顶住了恶劣的酸雨和糟糕的土壤环境,艰难且顽固地生长。 莫塔里安暂停脚步,剧烈地咳嗽着。因为在毒气浓郁之地逗留的时间太长,他的眼睛疼得根本无法睁开。 这时候不能忍不住动手去揉眼睛,否则有毒物质中含有的颗粒会迅速将角膜撕裂。 如果他那样做了,在一段时间之内,他会变得无法视物。他不想因此给收留他的村民制造麻烦。 在短暂的等待后,他闭着眼睛,忍受着灼烧的疼痛,用镰刀探路,向着他希望前往的方向缓慢前进。 他这一次出门,是因为想要探查此地周围是否存在着纳克雷的书籍馆藏中描述的可食用动物或植物。 这一季度,农作物的收成糟糕透顶。 莫塔里安发现带着他喝了这辈子第一碗粥的女人,在所有人都忍受着饥荒的疼痛时,于清晨时偷偷地跑到屋外,抓起东西往嘴里塞。 她连咀嚼都没有空闲去做,满心只想让她因为饥饿而疼痛的胃袋变得重新饱满起来。 他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然后绕到她侧面,试着看清她正在吃什么。 那是地上松散而贫瘠的黄土。 他在她面前蹲下,女人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愣了一刻,才开始手足无措地掸掉手上的黄土,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安慰他:“没事,孩子……” 一些土粒还卡在她坑坑洼洼的指甲缝里。 “我出去打猎。”莫塔里安说。 因此,现在莫塔里安的肩上扛着一串长着厚厚的角质皮层,为保护自身而退化了体表曾经存在的柔软的、高含水量的感光器官,全靠摸索在浓雾深处爬行的动物。 在剥开它们坚硬的皮层之后,下面的肉会显得又酸又苦,且几乎没有油脂。 但它们足够果腹充饥。 回到村庄,莫塔里安会把这次狩猎的成功经验,教给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告诉他们哪个方向雾气稀薄,哪个方向没有能将他们一爪杀死的骇人猛兽,哪个方向有容易捕捉的猎物。 在下一个等待作物成熟的季节里,他的镰刀将用来收割动物而非植物的性命。 他听见一些隐隐约约的哀哭,夹杂着痛苦的惨嚎。 莫塔里安哼了一声。他认得这种可憎的巫术把戏,迷雾中总是传来引诱行人的絮絮低语,妄图把人勾至雾气最浓的沼泽地深处,从此一去不返。 眼球的灼烧退化成盘旋在视网膜上的酸胀,莫塔里安耐心地闭着眼睛,等待生理的眼泪从位于眼眶外上方的泪腺里流出,冲洗掉残留的毒素。这是巴巴鲁斯必备的生存技巧之一。 很快,一丝气味从前方飘来,穿透了他的防毒面具,钻进他的鼻腔。那似乎是秸秆混合着某种燃料开始燃烧的气味。 莫塔里安感到困惑。也许在他离开的七天内,村民们又从仓库里找到了往年囤积的秸秆用来充饥?那为何要焚烧呢? 空气开始变得滚热。莫塔里安攥紧镰刀,徒劳地拒绝了他的超凡感官带给他的一切信息。 然后,他脚下踢到了一样东西。不是泥土的松软,也不是岩石的坚硬。它有些弹性,带来一些柔和而苍白的反作用力。它搭在他的脚上,还残留着少许足够被感知的温度。 莫塔里安满怀恐惧地强迫自己睁开不适的眼睛。 入目,金色的火焰烧散雾气,照亮了无数躺在地上的残破尸体。在火焰中央,一高一低两道人影冷酷地屹立。 当他看清倒在自己脚下的女人的面孔,以及她因为食用泥土而鼓胀的腹部,姗姗来迟的泪水终于从泪腺汹涌流出,洗过莫塔里安因不可承受的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庞。 第4章 可恶的和更可恶的 莫尔斯坐在一堆用泥土、烧断一半的木材和麻布团成一团的堆积物顶端,大拇指在一根黄金钢笔的笔身上随意地摩挲着,视线停留在远处的雾气中。 穿过巴巴鲁斯的浓雾,巫术霸主们所盘踞之山脉的断崖如同一扇通天的竖直门扉,分割出一道漆黑的暗影。 在稍近一些的地方,一个空投舱径直砸进了土层之中。空投舱的装甲板、钢条和铆钉在先前的撞击中严重地扭曲,变成一堆混合金属材质的残渣。某种意义上,这有些像一块掉在地板上砸了个稀巴烂的水果派。 在这堆破铜烂铁的底部,压着一些不幸被压成肉糜的异形生物。实际上,还有几滩被烧黑的恶魔之血,恶魔本身则已经被帝皇驱逐。 且不提它们的物种分类,以及在帝皇到来之前,它们正在袭击人类村落的罪行;就凭它们妄图以亵渎的方式袭击载着人类帝皇的神圣空投舱,这些东西就活该死于金焰之中。 莫尔斯换了一条放在上方的腿,用指甲敲了一下黄金钢笔,让墨水管里的黑色墨汁流淌得流畅一些。 然后,他继续提笔书写:“……因此,在抵达巴巴鲁斯之后,你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光辉的金色火焰,把这些异形和恶魔挨个焚烧或驱逐。随后,他再次证明了他是多么地深谙时机选择之道。” 底下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干扰了莫尔斯所在之处的宁静空气。起先是一名基因原体绝望的怒吼,以及试图奋起反抗时带来的挥舞兵器的破空声。 莫尔斯侧过身,往身后看。 那名枯木般的原体已经被金甲帝皇按到地上,压住后颈,难以挣脱。 “吾并未屠杀汝之眷族。”帝皇低沉地说。“吾抵达之时,其已被……” 莫塔里安的呼吸器被弄松,一些泥土卡进缝隙。他挣扎着大喊:“撒谎!你这个巫术霸主——” 帝皇带着灵能光芒的手敲了一下莫塔里安的后脑,原体再次陷入昏迷。 随后,帝皇沉默地把莫塔里安从地上拽起来,靠着一幢低矮房屋的外墙摆好,并把他的镰刀放到他手边,等待原体的下一次苏醒。 莫尔斯摇了摇头,活动一圈他的肩膀,然后转回身,继续写他的信。 莫塔里安是帝皇要想办法应付的困难,和他这名闲杂人等显然没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想做的,只有准备好他希望与佩图拉博分享见闻的信件——当他打算找一个人分享时,莫尔斯才发现,将那些不见踪影的永生者老朋友排除在外,他唯一的写信对象只有佩图拉博。 “运气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它会随时给你一顿脸色看。对这些袭击者是这样,对这座村落是这样,对你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大概的确想给他的新孩子留一个好印象的帝皇,也是这样。” “我觉得他应该的确有一个关于如何应对莫塔里安的计划,但肯定不是以被误认为烧毁了他的村庄开始的。” 莫尔斯把信纸叠起来,扔进一个合适的虚无空间,飘下堆积物,站在帝皇身边。 为了应对一名基因原体,帝皇已经把他的身体扩大到人类帝皇的金甲形态的尺寸。以村庄边界之地明亮的金色火焰为界限,村庄内部的有毒雾气也已经被帝皇一扫而净。 在村落的范围之内,或许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如此干净的一天。 “你准备怎么做?”莫尔斯问,“继续重复这个打晕-苏醒-解释-打晕的流程?” “我可以继续这样做很久。”帝皇说。 在莫尔斯因为帝皇的豪言壮语而惊诧之前,帝皇继续说:“但这并不明智,这可能会用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他才会疲倦到不得不听我说话。” “才几年时间,你可以慢慢处理,我先回船上去找康拉德·科兹一起跑一趟巴尔,然后再回来看巴巴鲁斯,你意下如何?”莫尔斯打量着帝皇受到困扰的表情。 帝皇沉思着,在他的心智中,究竟盘旋着怎样复杂的思绪,莫尔斯并不清楚。 “在此等待,”很快,帝皇开口说道。他那把缠绕着火焰的长剑虚影,浮现在他的金色手部装甲之中。“照看他。” 莫尔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帝皇转身离开,向着浓雾挥动了一次剑刃,一片金焰就烧毁了他面前的浓雾,开辟出一条狭长的通道。 随着金甲巨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通道两侧的雾气再次相互融合,聚集成厚重的浓雾。 莫尔斯感受到背后传来一阵凶猛的风声,他抛出一道符文,镰刀所经的空气立刻被凝滞,而以莫塔里安被帝皇砸晕又苏醒统共十三次的疲倦经历而言,这名原体实在没办法强行用蛮力破开他的符文。 莫塔里安已经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在看清此时挡在他面前的人不再是散发着巫术金光的巨人之后,他似乎恢复了少许的平静。 莫尔斯回过身面对他,这名基因原体的皮肤被巴巴鲁斯毒害得一片苍白,如果不将原体超凡的魅力纳入计算,莫塔里安在某种意义上有些可怖。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似乎随时准备将失去同伴的痛苦,转移为他挥舞镰刀的动力。 “你是莫塔里安?”莫尔斯问。 “伱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 “不要这样激动,就像我杀了你的村里人一样。”莫尔斯摆了摆手,“退一步来讲,就算你误以为是帝皇干的好事,那也用不着把镰刀对准了我。” 他用了一点儿咒言,从空投舱底下挖出一条袭击者的手臂,当空抛给莫塔里安。 后者下意识地挥刀,把那根手臂砍成两半,一滩污血飞出,随后,两截手臂先后“啪”地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莫塔里安犹疑地问,瞳孔缩小。 “你说呢?”莫尔斯讽刺地回答,他不喜欢争论,毕竟以说服对方为目标的争论,是通往达成共识最远的道路。“你可以选择假装认不出那些巫术霸主的爪牙。盲目和自我欺骗,这是两个可选项。” “这是你们的圈套。”莫塔里安咬牙切齿地说,咽下他愤怒的咆哮,满心耻辱:“想要伪装成村庄的保护者,来获取我的力量?你们从哪座高山上下来,巫术师!” “喜马拉雅。”莫尔斯说,“如果你想知道。说真的,有什么话你去和帝皇讲,就是那个金色的家伙。和我说可没有用处。” 莫塔里安无法忍受,再次以极快的速度将镰刀挥出。也许他的速度比不上那些凭借速度着称的基因原体,但对于一名凡人而言,那确实算得上有如风雷。 莫尔斯后退一步,手中编织出又一道符文,将莫塔里安往后推去。原体砸穿了一堵墙,被第二堵墙拦截,重重地跌在地上。 “巫术!”莫塔里安怒吼。莫尔斯接二连三地使用超凡法术,这简直践踏着他的忍受界限。 “上次我被称为巫术大师,依稀要追溯到二十几个千年前,人类还相信巫毒与诅咒能够由随便什么熟读黑色魔法书的凡人念出时。”莫尔斯停顿了一下,“哦,还有一些娱乐真人秀节目。每周节目组设置一个闯关项目,考验参赛者的灵力大小,并且淘汰一个选手,最后选一个灵力最强的人去当冠军。” 他遗憾地耸了耸肩:“我敢保证所有人中只有我真的会灵能,但节目组好像不太喜欢我的说话风格,所以我是第一周出局的那个。” “你在暗示什么?”莫塔里安从废墟中爬出,声音经过呼吸器的过滤,变得更加沙哑。“暗示我与相信黑魔法与巫蛊的人无异?” 他抓紧镰刀,就像那是他如今唯一仅存的所有物——也许还真是。 “我不知道。你这儿没水喝,我不想说话。”莫尔斯找了个理由停止继续说话,并开始祝愿帝皇快一些回来。 就帝皇这一个投影所携带的灵能强度而言,除非他当场跑出去,宣布要和全巴巴鲁斯的巫术霸主打擂台,没有什么能绊住皇帝陛下的金靴。 莫塔里安正要再多说些什么,但无论那将是痛苦的质问,还是愤怒的吼叫,都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击垮了。 他手中依然没有放开自己的镰刀,那把由凡人打造的农具已经濒临折断。 莫塔里安伸手抓紧自己胸口的衣服,然后换成扼住自己的喉咙,大口喘息,试图克制自己肺部源源不断的疼痛带来的剧烈咳嗽。 接着,他的口鼻开始溢出血沫。鲜血从他的呼吸面具侧面渗出。 他极力忍耐,但没能战胜他的生理状况发出的反抗。 在镰刀的木质刀柄被他捏碎之前,莫塔里安放开了它,让它“哐”地砸在地上,避免了断裂的结果。 “我发誓别的基因原体被撞到墙上没这个反应,”莫尔斯拧起眉毛,低声自言自语。“王座啊,接下来我得在帝皇面前解释我没把你打吐血了。” 他试着靠近莫塔里安,这激起了基因原体强烈的反抗欲望。莫塔里安一边咳血,一边挥起他的拳头,试图钳制莫尔斯的举动,反抗巫术师向他的逼近。 工匠选择继续动用咒言对他加以限制,同时借此机会,对这名原体的身体状况进行检查。 基因原体是帝皇结合未知的神秘技术实施的基因工程的巅峰造物。他们的基因具备一定的可塑性,而莫尔斯往往猜测,这可能与对当地环境的适应相关。 至少莫尔斯并不认为,假如黎曼·鲁斯没有在芬里斯降生,他还会天生长出锋锐的獠牙。 而莫塔里安的呼吸器官则向着适应巴巴鲁斯本地毒气环境的方向进行了一定的适应,以至于当他处于帝皇清洁过后的空气之中太久,他的肺部反而一时难以适应。 或者只不过是他的肺被毒气泡烂了,积压的病痛在此时爆发。 莫尔斯想了想,从外界引了少许雾气进入村庄,让莫塔里安吸上一口新鲜的有毒气体。 莫塔里安的症状立刻减轻,呼吸逐渐恢复平缓。 “我……不需要帮助,咳……巫师!”莫塔里安拽掉他的呼吸器,坐在地上努力地喘气。呼吸器的皮带在这一过程中抽了他一下,而他看似枯瘦脆弱的面部皮肤甚至没有泛起红色的痕迹。 好吧,他的皮肤的确很坚韧。 “这样,我们客观一些。我确实是个巫师。”莫尔斯靠着墙站立,一层符文固定的空气层托住他的背部,避免直接接触不洁的墙壁。 帮都帮了。莫尔斯想。说两句话也行。 考虑到他刚刚动用更高的感官检测了一番,终于在方圆十英里内捕捉到帝皇的所在,他勉强提起少许关于说话的兴趣。 “我会念咒语,画符文,能使用凭空诞生的火球,能和死灵对话,还穿着黑色的长袍。”莫尔斯说,“在你不太清晰的眼神中,我似乎参与了对你的村庄的覆灭行径,并且正在对你造成你无法反抗的人身威胁。所以下一步呢?” 他歪了一下头。“你觉得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如果不是基因原体坐着和他站着差不多高,这种时候他应该蹲下。 莫塔里安瞪着他,屈辱感压过了恐惧。 “提到对话,想和这儿的亡魂说几句话吗,死亡之子?”莫尔斯问,“有一些灵魂既没有远去,又有幸并未被巫术之光腐蚀。你如果愿意与我这等巫术大师同流合污,我可以为你通灵,寻找亡灵的声音。” 这是一句实话。有情生灵死后残留的以太灵气,或者信息集合组成的印记,对于他这种程度的灵能者而言并非不可追寻。 顺便一提,另一位对灵魂有所研究的新晋大师是马格努斯,自从他开始正式接手用绿皮精神力遗留的waaagh力场维护网道的任务之后,赤红原体就不可避免地、不情不愿地开始进行灵魂相关的探索。 “该死的!你……别用巫术去玷污他们的灵魂。”莫塔里安说,他的气势减弱了,神情有些彷徨。 他当然不是想要与死者对话,但他再一次被提醒,他身边的人都已经迈入死亡。 宛如他刚刚捧起的种子,又随着砂砾从指缝间流逝。 莫塔里安执拗地抬着头,眼睛里满是血丝,虹膜上倒映着莫尔斯的身影。这一番谈话过后,莫尔斯漆黑的影子逐渐变得比那个少言寡语的金色人影更加可恨。 莫尔斯举起双手,他的投降动作不仅漫不经心,还有一种散漫中袒露的嘲弄。 “别提巫术了,你知道你从何而来,用了什么材料……” “够了,莫尔斯。”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了莫尔斯的话语。 冰冷而沉静的金光涌入室内,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 帝皇停在门口,光芒不似他离开时明亮,似乎经过了某种削弱,变得更加柔和。 他手中拎着某样东西,被尚未倒塌的墙遮挡。 “吾可否进入?”帝皇问。 莫塔里安看见帝皇现身,简直松了一口气。对比之下,他才发现自己几乎期待着帝皇回来,好让莫尔斯远离。 时至此刻,他已经明白,袭击村庄者多半是巫术霸主纳克雷的下属。莫塔里安并没有那么愚蠢。 “进来吧。”他低声对帝皇说,随即为自己的屈服而羞愤难当,紧咬牙齿。 莫尔斯耸了耸肩。+你该感谢我,帝皇。+ 第5章 一唱一和 在莫塔里安的许可下,帝皇弯着腰,以便让他高大的金色身躯进入室内。为了将他用金爪钳制的东西拽进房屋之内,门框周围的一片土石被撞得脱落,在地上洒了一片,扬起不少雾气般的尘土。 尘土落下,那件事物显出形状。莫尔斯挑了一下眉毛,抬头与帝皇对视。 帝皇眨了一下眼睛。他上次露出这样生动的眼神,还是在154-4号世界上,当着一堆基因原体的面,扮演凡人法斯。 +好。+帝皇的表情毫无变化,短暂的灵能讯息一闪而过。 对此十分敏感的基因原体莫塔里安若有所察,不安地让警觉的视线,停留在他眼中的巫术大师莫尔斯身上。 莫尔斯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你抓这个干什么,帝皇?” 他做出观察帝皇爪中抓握之物的动作。 从灵能强度来判断,那也是一名巫术霸主,但并非莫塔里安的饲养者纳克雷。 他的四肢被削除,只剩下躯干主体和一个昏迷中的丑陋脑袋。通过透视观察他的消化器官中未消化的部分,可以看出在被帝皇突然抓走之前,他正在就着某种绿叶蔬菜拌肉片拌酱汁,喝一些适合午后阳光洒落在花园中时饮用的棕色茶水。 “它会是我们的敌人。”帝皇回答,语言简练。 或许从子嗣罗格·多恩的身上,这位父亲也学到了怎么降低用不当的语言激怒别人的可能性。 “我们初来乍到,如何会有敌人?” 莫尔斯捏了捏自己的下颌,在室内随意地走动,挡住莫塔里安看向那个巫术霸主的视线。 果不其然,莫塔里安主动地改变角度,探究地主动开始观察帝皇的猎物。 他几乎没有见过除了纳克雷之外的巫术霸主,少数几次例外,是纳克雷将他作为一种展览物,展现给和他因为利益需求,维系着表面和平的其他霸主。 但莫塔里安能够辨认出那令他憎恶的污秽与邪祟。 原体怔愣地问:“那是什……” 莫尔斯假装没有听见莫塔里安的话。另外,他才发现佩图拉博给他取的名字和莫塔里安共享了一个同样的前缀。他有点想笑。 “我们也是使用巫术的人,”莫尔斯接着说,面部沉入房间的阴影,指尖一绺深红的火苗时隐时现,“至于杀戮,还需要我为你计算,有多少具尸骨被大远征的马蹄所践踏吗?” “吾等不为屠戮而来。”帝皇将他的俘虏扔到地面上,与莫尔斯相对而立,而非并肩,“凡人类之敌手,亦吾等之仇雠。方才发生的灭绝,亦为此地的人类灵魂不被邪术亵渎侮辱。” “啧,那只是你的梦想——” “你为什么要抓住他?”莫塔里安哑声说,蹒跚地撑着镰刀站起。 他苍白脸孔中的一对眼睛先是满怀憎恨地瞪着地上的无名巫术霸主,然后抬头看向帝皇,他的厌恶中开始掺杂别的情绪。 帝皇回以一张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面容:“他是人类的敌人。” “谎言。”莫塔里安虚张声势地唾骂道,“巫术就是对人类最大的威胁。” “星炬在上啊,他是对的,帝皇。”莫尔斯轻声笑起来,这阵笑声就像一根实验台上的钢针,挑动着莫塔里安的神经。“在有些……绝世聪慧的人眼中,你不也是个人类之敌吗?” 帝皇面对莫尔斯,没有开口辩解,只是移开了视线,压低的双眉间流露出一股失落的愁绪。 “你……要怎么处置这个人?”莫塔里安的镰刀刃在地面上划过,尖端指向了昏迷的无名巫术霸主。 帝皇收起他宛如转瞬即逝的真情流露,肢体语言重归冷酷。 在表象之上,他似乎只是一名君王。 然而,生性敏感者,往往尤其地喜欢否定一个人面具般的表象。善意若在表层,则恶意必在里侧。反之亦然。 “杀。”帝皇宣布。 莫尔斯在旁边鼓了鼓掌:“加油,我的帝皇。你可以把他的心挖出来。” 帝皇没有听莫尔斯的话,他氤氲着金光的漆黑眼眸停留在莫塔里安身上。 接着,帝皇开口询问。 “你想杀死他?”帝皇问莫塔里安。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鉴于他拿着一把农具……”莫尔斯轻声说,辅音飘散在空气中。 在他话音未落之时,莫塔里安已经以镰刀向前一挑,刹那之中,刀尖就自巫术霸主的后颈穿入,勾入脑部,再往上一提,从面部刺出,污血顺着刀刃流淌。 原体抓住这只巫术霸主的躯干,镰刀向后拉回,轻而易举地扯下了他的头颅。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提着镰刀,阴沉地看着莫尔斯。 莫尔斯笑了一声,这一次的笑声的确是有感而发。“我输了,莫塔里安。伱赢了。” 莫塔里安移开视线,将巫术霸主的残躯抛到帝皇脚下。“我杀了他。”他说,扬起下巴。 “你想杀死更多吗?”帝皇问。 莫塔里安没有直接做出他的回答。焦土的气息和死者的腐败气味,与有毒的雾气一并侵蚀着他的呼吸道,令原体的恢复能力与积压的创伤展开漫长的拉锯战。 他完成了一次处决,却没有收获任何真实的成就感。 莫塔里安环视四周,这里曾经居住着近百名村民。他们贫穷,饥饿,技术落后,但他们收留了他,他们的善良压倒了恐惧,并给了他一种对全新生活的期望,告诉他人可以为了什么而活着。 一个家园。莫塔里安恍惚地想。只有这一个。 如今,村庄遭到不可饶恕的毁坏,而他自己的仇敌仍然在浓雾的山巅中俯瞰着巴巴鲁斯的大地。纳克雷冷笑并盘算下一轮的无耻掠夺,就像他痴心妄想地以为他会再度臣服在霸主的脚下。 即使莫塔里安的理智知道,这一个巫术霸主的死,已经象征着许多条与他无关的生命的血仇得报。但莫塔里安并不快乐。 “你呢?”莫塔里安问。“你要杀死更多吗?” “我见过巫术与异形能够摧毁多少颗星辰,”帝皇缓缓地呼吸着,胸膛规律地起伏,“每一颗被堕落、被毁灭的行星上,又居住着多少亿的人类。死亡无处不在,有一些是必要的,有一些则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继续使用巫术?”莫塔里安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埋藏在他心里多年的怨恨指向的目标之一,就是导致巴巴鲁斯落入异形霸主之手,同时导致他多年以来深受折磨的巫术。每一次骨骼折断、肌腱撕毁,在监牢中悲惨地苟延残喘时,他对巫术与残忍暴政的憎恨都更深一分。 寂静在小屋中蔓延,与屋顶上脱落的土屑一起漂浮。在这狭窄而挤着三个人的空间中,莫塔里安感受到一种没有来由的孤独。 他不希望自己显得无法忍耐。不希望自己看起来正在屈服,正在变得软弱。 然而,然而…… 他想要这名金甲的皇帝给他一个答案。 “我只是一名人类。”帝皇轻轻地说,就好像这句话已经足以解释一切。 另一道虚影在他身上一晃而过,那是一名身披灰袍的老人,面容疲倦,刻印着时间的伤痕。 莫塔里安继续看着帝皇,试着看清那道真实的影子,此时,他却只能看见他表面的辉煌与庄严。 他不可能只是一名霸主。莫塔里安得出结论。 “他可不能说‘只是’一名人类,”莫尔斯牵了一下嘴角,“这是真的,莫塔里安。我真诚地劝告你,不要以为帝皇会是一名多么完美的好人。” “莫尔斯是对的。”帝皇说,“我将征服银河,以庇护整个人类种族。” “哦,巫术霸主……” “他不是。”莫塔里安脱口而出,果断地否决了莫尔斯的讽刺。 没有时间为自己竟然会说出这句话而惊讶,莫塔里安继续对帝皇说:“我想杀死更多巫术使用者,帝皇,”他别扭地说出对帝皇的称谓,“但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 帝皇静静地看着他:“我需要一名将领。” 莫塔里安什么都没有说。关于纳克雷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变得嘈杂。 霸主曾对他说,他可以成为他的将领,他最受倚重的手下,乃至他用恐惧所统御的王国的继承人。在遭受玩物般折磨的同时,他被迫学习武斗、阴谋与使用恐惧和灭绝的方式。而纳克雷越是喜悦,莫塔里安就越是厌恶。 当他逃离高山上的城堡,看着被肢解的人类以死亡的巫术再度缝合成受驱使的怪物,看着巴巴鲁斯被巫术的噩梦奴役、压迫、粉碎。暴政之下,一切都被碾碎。 对人类的同情与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的憎恶相互叠加,莫塔里安早就决定要将霸主一个不留地杀死,净化这片污浊的土地。 村庄的收留延缓了他的复仇,他刚明白该如何去接受一个家庭,他的新家就被他的过去撕了个粉碎。 暴君治下不容情感,亦容不得希望。 “我不会为另一个霸主服务。”他僵硬地说,这不再是针对帝皇的讽刺,而是对他自己意志的贯彻与强调。“我不可能做你的走狗。” “是工具。”帝皇专注地试着纠正他,“我不需要走狗。” 莫塔里安才刚感受到一种被刺痛的不适,这种情绪就被在旁边双手环抱的莫尔斯的冷脸浇灭了。 “你听见了,帝皇。”莫尔斯说,“他不想跟着你干。我们不如去巴尔。” 这一次,莫塔里安没有跟莫尔斯唱反调。对于其他的巫术霸主,他虽有将其处决的追求,却并不绝对。唯有纳克雷那畸形而丑恶的扭曲身躯,必须由他亲自杀死。 那是他的使命,他的目的。那是在村庄里的人们死后,他唯一还能执着的事。 “你的强大证明你不需要我作为你的助力,帝皇。”莫塔里安面无表情,就像他的情感已经被巴巴鲁斯的毒气淹没摧毁,淹没在不详的沼泽与昏黄的迷雾中。“去征服你的宇宙,把纳克雷留给我。” 宇宙。多么高远的词汇。在他的认知与记忆中,那片无尽的星空触不可及。他并不了解它,也不想了解。 这两个天外来客的到来,为他陡然间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巫术与异形焚灭星辰,星辰之上聚集着上亿的凡人。 那些无穷无尽的事物不属于他,他的家人已经在巴巴鲁斯死去。他与繁星格格不入,莫塔里安属于巴巴鲁斯的土地。 “把纳克雷留给你?”帝皇重复了一遍。在金光璀璨的盔甲光芒反射之中,他的面色被反射的像一张金色的薄纸,纸张坚硬而冰冷,却并不足够厚实。 “等我。”帝皇说,再次转身离开,步入浓雾,将愣住的莫塔里安抛在原地。 “坐会儿吧,”莫尔斯说,重新靠在墙上。“我看你在房间里弓着背,这对腰不好。” “够了,巫师。”莫塔里安冷冷地说,口吻里有一种轻蔑。他咳嗽两声,走出室内,沉默不语。 莫尔斯跟着他走出房间,仰头看他。每一名基因原体的身高或许有些差别,但他们全部比莫尔斯高。 “在十分钟前,帝皇和我说了同一个词,”莫尔斯说着,笑了一声,“‘够了’,你们俩都这么说。而我只是劝你坐下休息。” 莫塔里安再次变得沉默。这种在静默里积攒怒火的习惯,让莫尔斯难免联想到四十年前的少年佩图拉博。 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佩图拉博第一天晚上就凭着怒气割了一次他的脖子,对着任何东西抒发他的愤懑。而莫塔里安则让沉默的火焰变成腐烂的毒汁,侵蚀他自己的心智。 “你在想什么?”莫尔斯平和地问,“在想你为什么要拒绝一条能够更快地解救你的人民的道路吗?至少我正在想这一点。” 我不能冒着将巴巴鲁斯交给另一个暴君的风险。莫塔里安在心中说。 “他为何需要我?他想利用我做什么?” “一方面而言,解放整个银河,需要足够多的助力。他孤身一人,只会独木难支。”莫尔斯说,“另一方面……” 他突然掐住话头,瞥了莫塔里安一眼,不满地轻哼一声。 “是什么?” “尊敬的皇帝都没有开口,我怎能越过他的唇舌?” “告诉我!”莫塔里安咆哮道,拳头重重砸在墙上,终于砸塌了整个摇摇欲坠的房子。 烟尘散落,莫尔斯甩了一下头发,让碎石从他的头发中掉落。 “因为帝皇是个弄丢了一大堆儿子的蠢货,而你是他的血脉之子,”莫尔斯的黑衣袍角在风中飘起,他脸上的恼火不似作伪,“该死的!除了他,还有谁会一次性创造二十名子嗣?生这样多作什么!” 骤然之间,莫塔里安的精神之中卷起一阵惊骇的狂风。他迷茫地退了一步,有一些新的东西正由内而外地触碰他心脏的表层。 “他没有说……” 他可以利用这份血脉来控制我,利用我,用亲情的枷锁与纽带来束缚我,勒令我,用巫术的力量来胁迫我,锁住我。 但他没有。 “因为他无法向你承诺一名父亲对儿子应有的感情,莫塔里安。”莫尔斯说,神情变得平静。 “首先的首先,他是大远征的领袖,银河的帝皇。他是万军的主人,众民的亲父,永恒的万世之王。而在最后的最后,他才是一名儿子的父亲。” “在很久之后,你也许会发现,今日的你误解了他,高估了他,错误地认为他值得同情或者过于光辉。你可能会心生愤怒,在悔恨中沉默。但同时你也会发现,今日,此地没有谎言。” 莫塔里安的胸膛中卷起一股复杂的激流。 “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下属?”基因原体郁郁地低语。 “这就要问他了,帝皇的孩子。”莫尔斯点头,“看,他来了。” 帝皇的金甲浮现在浓雾之中,这道灵能投影上聚集的力量又减少了一层,体现出他的灵能消耗。他的金色光芒进一步收敛,从柔和的光晕,转变为某种程度的暗淡。 他将又一具巫术霸主的身体抛在莫塔里安脚下。同样地,帝皇断绝了猎物的行动能力,但保留了他的性命。 “一份礼物。”帝皇说,“不是纳克雷。你是否需要更多?” 莫塔里安抿紧嘴唇,镰刀的锋芒一闪,又一名霸主由他完成处刑。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苍白的身影消失在黄昏的浓雾之中,将死去的村庄、巫术霸主的尸首与两名天外来客抛在身后。 第6章 假面 火焰熄灭。浓雾再度涌入村庄,满怀慈爱地抚摸着半陷在泥土中的腐烂尸首。昏黄的云层缓慢地漂浮、移动,微弱的光从云层的缝隙里向下倾泄。 很快,最后一丝阳光织出的丝线融化在云雾之中。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始下落,将巴巴鲁斯的地表包裹在朦胧的阴冷里。物体本身的各自独立,在浓雾的覆盖中,被化归为一个无法拆分的整体。嗡嗡的蚊虫之声在泥沼中低语,完整着这片不可动摇的死域。 莫塔里安在浓雾中远去,即使他的存在,对两名顶级的灵能者而言,依然清晰可见。 有些时候,莫尔斯会想要知道帝皇究竟在想着什么,他谜题般的举动背后,究竟是哪一种理论支撑着他挑选他的终点,以及一条通往终点的路径。 即使莫尔斯往往认为,自己称得上一位比较了解这位尘俗世代之王的追随者,他依然明白,他所认知的帝皇,不过只是帝皇众多面相中的一道侧影。或者两道。那不是这位走过众多世代之人的全部。 徘徊在河原间的男孩,在尼尼微城外驻足的男人,骑马持剑的骑士,火刑柱上的学者,耕种田园的农夫,残酷染血的军阀,策士,奇迹,永在的父,和平的君…… 人类帝国,帝皇。 “你让他生气了,帝皇。”莫尔斯问,怀疑着这有无可能正是帝皇所要的成果。在人类之主肤色深沉的脸庞上,他看不见任何的失落或者意外。那儿耸立着一个金玉石塑般的人影,一张空白无情的假面。 在浓雾之中,一些细微的波动因为莫尔斯的话语而产生,在细密的小雨和看似柔和实则辛辣的毒气中蔓延。 “我知道。”帝皇回答,身影缩小,回到凡人的尺寸。他深灰色的长袍破旧却清洁,宽松且结实,适合活动、奔跑、劳作。一些雨滴顺着他漆黑的眉梢滑过脸部,落入长袍之中。 “莫塔里安好不容易对你产生了好奇,尼奥斯。” 帝皇的灵能已经被收敛,外溢的以太之光全数收回。莫尔斯迎接着帝皇的眼睛,希望这能帮助他更多地认识帝皇。 “他得知了你与他的血缘关系;而考虑到他的养父纳克雷对他所做的一切,他当时的反应已经好到超出了我的预期。” 帝皇静静地听着,雨滴更多地打湿了他的头发,与头发上的金色叶冠。 “你可以得到一个儿子。”说出这句话时,莫尔斯犹豫了。 帝皇似乎是在思考。他的眼神移开,莫尔斯知道他所看的方位,是莫塔里安的去向。 第十四号原体继续向平原而非山脉走去,不难想象莫塔里安意在找到更多的村庄,他寻求的也许是同伴,也许是战友,也许仅仅是一片栖身之地、落足之巢,但不再会是家人。 随后,帝皇收回视线。 “如果我需要一个儿子,”帝皇说道,“我不会穿金甲来。” 莫尔斯皱了一下眉。 “我不确定你的意思,尼奥斯。” “利益、情感、理想。这是合作的三种基础,任何一道足够牢固的链条,都可投入运用。而任何一道锁链的崩溃,都象征着终止与结束。”帝皇说。“你我之间,拥有全部三种。” 他的眼神告诉莫尔斯,如果此时身在此地的并非与他相识数万年的忠诚者,这些字他一个也不会诉诸于口。 帝皇继续说,用他自己的声音,一个从古老的欧亚大陆一直传达至第三十个千年的声音,一道冰冷的理性之语,一声不需要安慰或柔情的抉择命运之音。 “莫塔里安需要的情感系链,我不可能向他提供。在预示与推演之中,他皆被证明对不足量的情谊满心抗拒。而我们的初次见面,更已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 “因此,我将不会向他展示父亲的形象。” “黄昏突袭者的主人,将仅仅是一名因共同的理想与利益而追随天鹰的军团之主,而不是一个对父爱渴求又厌憎的矛盾者。” “工具。”莫尔斯停顿了一下,“武器,将领,军团的主人,战斗的盟友,巫法之大敌。这是你对他的要求。” 帝皇微微点头。“我要他废除敌人的武力,将敌人的尸首抛到金座之下,斩下他们的头。” “但唯独不是子嗣。”莫尔斯试探地问。 帝皇开口:“安格隆、罗伯特·基里曼、佩图拉博……已经拥有第一个家庭的基因原体,他们都较少称我为父亲。” 人类之主的话语中没有不愉,也没有欣喜。他仅仅是在陈述,而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含有某种飘散在迷雾中的温和。 “但他们依然为大远征而战。这已足够。当他们看着寰宇之内的罪恶与奇迹时,他们明白应当为何而出征。” 莫尔斯的表情在一个刹那间变得有些不快。 “你真是一位仁慈的君主,”他压低声音说道,“愿意将真相交给不幸成为伱子嗣的人。” 帝皇瞥了一眼远处。 “并不尽然。”他说,“情感的系链,我会交由荷鲁斯·卢佩卡尔构建。他天生善于此道。” 帝皇看着莫尔斯。“也许你亦可以。” “我?”莫尔斯耸了耸肩,“我就算了,这不是我的天赋。我陪你等到莫塔里安正式加入大远征的队列就离开。” “好。”帝皇缓缓地说。 莫尔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你知道莫塔里安会厌恶你,”他问,语气谨慎,“我是说,假如,这件事成为了人尽皆知的事实,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还是会以对待子嗣的方式对待他,赠送他礼物,给他一件你亲手锻造的信物。当他拒绝你的时候,你允许他拿走另一样兵器,允许他对抗你,指责你夺走他的胜利,而你依然信任他直到最后一刻?” 帝皇没有看莫尔斯,也没有说话。 “当你偶尔决定变得自私的情况下。”莫尔斯笃定地作出判断。 帝皇静立在原地,他的视线追索远方,描绘着第十四号基因原体在迷雾中蹒跚行走时,镰刀在土地上划割出的裂痕。 即使未着战甲,帝皇手中长剑的虚影仍被点亮,烈火涌出,席卷出炽烈的风声,在浓雾中燃起一片提灯般的明光。 “来。”帝皇说。 莫尔斯摇了摇头,紧跟在人类之主的身后。 —— “虽然我们俩误导性的实话听起来委实缺乏道德,但我依然很乐意将我与帝皇配合的表演如实地告知与你,首先,你的父亲根本没有在演戏。每当我想帮他改变莫塔里安对他的印象,他就一定要用他那见鬼的肺腑之言,把你兄弟好不容易诞生的良性迟疑,全部塞回下水道里。” “有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是个在迷宫中乱逛的瞎子将军,除了自己手里的拐杖,谁的话都不听,谁的话都不信。” “提到误导性的实话,我往往认为,同样将误导作为目的,使用不违背事实的措辞,与使用直接的谎言,中间的确存在着一种区别与差异,即对道德底线是否依然抱有一丝绝望的敬重……不,扯远了。言归正题,佩图拉博。” “在那一天之后,莫塔里安在荒原中徘徊良久。破晓时的黄雾下,他走过许多被死亡毁坏的地方,躲闪着巫术霸主的追兵,或者那些灵能异形派出的常规掠夺队伍。如果追击的人数并不多,他就让自己的镰刀尝一尝他们的污血。” “他其实不知道他想要前往哪里,我仅可说,他在具体的武力比斗中,的确拥有坚韧的特色。” “再进一步而讲,不带上你的机器人卫队,这又是一个你在肉搏中无法战胜的人。” 在迷雾之中,莫塔里安打磨着镰刀。 他捡起一块粗糙的石头,用它反复地摩擦镰刀的刀锋,处理那些打斗中造成的豁口,与崩裂的镰刀尖端。死亡的孩子无师自通,将手中的铁器,从一把农用的简易工具,硬生生打磨成能够轻松切断巫术捏合的扭曲生物的寂静利刃。 他修理好镰刀,抓住刀柄,支撑着自己在浓雾中喘息,脚下踩着一地被碾碎的头颅,以及脱离魔法之后彻底陷入腐败的残肢。 防备毒气的呼吸器早就无法继续使用,起先是滤网不堪重负,将呼吸器变成一种装饰性的摆设。不久之后,固定呼吸器的皮带绷断,让莫塔里安不得不直面巴巴鲁斯的毒雾。 莫塔里安淹没在上升的浓雾中,变成暗黄色空气背景的一部分,如重病濒死之人一样沉重地咳嗽,坚持着在平原上行走。 在远离那些漆黑的高大山脉的前提下,基因原体尚且不至于因为这点程度的损伤就倒地不起。但假如他决定要向山崖去前进,他就必须为自己配备抵御高地集聚毒气的盔甲与面罩。 帝皇遥遥地跟在莫塔里安身后,准确地卡住距离,停留在基因原体感官的最边缘。 他的跟随精确且不可动摇,令莫塔里安知道,帝皇就在他的身后,并不干涉他的行为,只是等待他的再一次拒绝、新生的迟疑、或最后的妥协。 这儿布满曾经属于活物的残缺碎片,与难以辨识的肉与骨碴,乃至一些沉淀在表面的泥土层之下的烧毁灼痕。这属于曾经在巴巴鲁斯发生过的故事,包括对反抗与屠杀的暗示,以及集体惩罚与处刑后散落的骨骸。 酸性小雨为这一切镀上玻璃丝般的幕布。 “有时,我跟着他,翻过一些巨大的金属或石料在巴巴鲁斯的土地上留存的残渣。这些东西生锈很严重,基本无法判断曾经具体是什么事物,但大致上能够知道,有些是长满苔藓的炮管,有些则是坠落的飞行器。也许每一个没有度过旧夜的星球上,都多少有着象征文明的残留。” “帝皇表现得很有耐心,我觉得这是因为他仅仅送来了一个灵能投影的原因:在巴巴鲁斯上发生的一切,耽搁的只有我的时间。很可惜,我那可以被称之为灵魂与意志的事物无法分割。” “上次你的回信中,我见到你写道,帝皇降落的时机确实不巧。如今我正在想,那果真是一个仿佛被形而上的命运,或者物质上的大气层和巫术飞弹捉弄的倒霉事件,还是这仍然在帝皇的预期之内。” “你傲慢的创造者啊,有时候他的固执令人惊讶。我现在有些怀疑他是否从他与荷鲁斯的关系中获取了某种反思,以至于他开始调整他在子嗣面前的形象。” “当然,仅仅我个人而言,我从不认为用具体的情谊去束缚一段合作关系,是一种长久且稳固的方法,且在此基础上,很难搭建出牢不可破的盟誓。你也不会仅靠个人魅力,就收复上百颗奥林匹亚星团的各类世界,不是吗?你给他们切实的利益。” “但是……” 莫尔斯去掉最后的转折词,重新书写结尾。 “总之,祝愿你跑去贝塔加蒙修建要塞的旅途轻松又愉快。” 他将讯息叠成信鸽,顺着他在佩图拉博处留下的咒言信标进行传输。在远途通讯中,这种方式消耗的能量与中途的损耗都不可忽视,并且亦非即时输送。如今莫尔斯无所事事,才试用起这种办法。 他装模作样地调整着自己脸上防毒面具的松紧,抹掉了脸颊侧面的雨水,喊了帝皇一声。 帝皇的金影回过头,在原地等待他。 在他握紧的手里,长剑上从符文中流转而来的光芒在浓雾中稳定地亮着,形成一个边界模糊的圆形光球。 “莫塔里安能这样走上几十年,我的皇帝。”莫尔斯提醒道,“你得做点什么,而不是像道孤魂野鬼一样,拉着我满巴巴鲁斯游荡。” +在他意识到他需要什么之后。+ 帝皇的灵能之声从雾雨中传来。 +在他获得独属于他的第一场胜利,并因此产生渴望的缺口之后。在他明白他能走到哪一步,能掌控多少力量,以及能利用多少外物之后。+ “那应该不会太久了,”莫尔斯松了口气。“不远处就有个村庄。” 不可否认,帝皇的话早已在莫塔里安心中激起一阵阵的涟漪。人类之主已经告知莫塔里安,他希望对方铲除巫术对人类的毒害,而这本就是莫塔里安自身的心愿。 事实上,大远征的梦想,与任何一个希望人类走向更好未来的理想,都拥有着几乎相同的本质。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当帝皇偶尔在静立的思考中退出了莫塔里安的感知范围后,第十四原体反而会犹豫着放缓步伐,直到帝皇重新跟上。 当这种古怪的默契形成,莫尔斯几乎要开始为莫塔里安感到不幸。 +我开始觉得莫塔里安比你还要讨喜一点了,帝皇。他比你简单。+ 莫塔里安将镰刀抱在怀里,在村庄外不确定地站立许久,才下定决心,再次踏入他曾经为其带去灾难的人类社会。 而在村庄外侧的雾气之中,莫尔斯对帝皇如此说。 第7章 守灵夜 我发现了他们,莫塔里安想,闷闷不乐地第七次用麻纺的粗布擦拭镰刀。又或者他们发现了我。 他坐在一堆因为小雨而变得稍有潮湿的干草中间,等待天再晚一些,他会尝试点燃村民给他送来的木柴,让炖煮的灰暗食物变得更加柔软、温暖,容易入口。 莫塔里安现在对于点火的举动有些犹豫,火会令他想起那一天与两名天外来客相见时,满目燃起的灿金火光。 这座小村名为海勒隘口,仍然位于巫术霸主纳克雷的势力影响范围之内,但足够靠近边缘、远离瘟疫之鹰的视线。 日暮的号角响起,村庄周围的火把被一个个点燃,用以防范雾气中的巫术鬼魂。 另外,他能感应到那根巫术的讯息之链,连接着他的心灵与山间幽谷里的黑袍巫师。 “没事。”莫塔里安低声说,提起镰刀,推开马厩的门,将门口两支火把中的一支握在手中,目光扫过深夜中漆黑一片的浓雾。 如果换做平时,莫塔里安会斥责对方,警告这名苍白的青年不要被邪恶的巫术干扰。不过此时,他违背了自己给自己的设置的条例。 我知道了。莫塔里安在心里想,知晓不是自己为村庄引来了灾难。 卡拉斯·提丰靠近了一些,携着怀疑与隐藏的期待,试探他的态度。 这给村民们带来了不轻的恐惧——何况有些人其实认出了他,他高大而消瘦的身躯与苍白的脸庞,证明了他正是传言中巫术霸主的那条走狗。 卡拉斯噗地笑出声,险些把嘴里的粥咳出来。在马厩墙壁潮湿的底部,生长在那儿的几株杂乱的小草突然枯萎。 莫塔里安一口喝完他的粥。他喝得很快,也能吃更多。但基因原体就算少吃些东西,将承受的代价也比凡人轻得多。因此,他没有盛第二碗。 +如果你不想在抵达村庄后度过的第一个清晨,就看见满地被巫术傀儡杀死的尸体,你最好别睡了,莫塔里安。+ 一道犀利的像一根细针,扎进了他的神经。莫塔里安按着额头,忍受四肢的沉重和大脑的倦怠。强制脱离睡眠的感受很糟糕,尤其是此乃十余日来的首次休憩机会。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静静地分辨着聚集而起的浓雾中,一道道模糊的身影。他闻到巫术傀儡的化学药物气息,在夜间,这些毫无灵智的生物构造体学会了停止咆哮。 在私心里,莫塔里安希望此地的牲畜只是被迁移到了另一片农田边缘,换了一个地方活着。 随着他的靠近,深夜的风车逐渐显出轮廓,三道巨大的风车叶片如同巨人的手臂向外侧伸展,在磨坊对面,村庄粗糙的哨塔里,守夜的明黄灯光依然无知地亮着,对危险毫无察觉。 卡拉斯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左右看顾,然后站起身来到莫塔里安身边,靠近了基因原体的耳朵。 他能给他们什么?他想。 卡拉斯把盛着菜粥的锅架到铁架上,让火舌带来的热浪舔舐着陶土大锅的底部。不久之后,马厩之内变得更加温暖,锅里的粥汤温和地冒出灰白的气泡。卡拉斯盛出一碗给自己,又盛了满满的一碗粥,越过火坑,递给莫塔里安。 但这一次,他自愿为人类作战。 “如果我杀了他呢?”莫塔里安突然说,“杀了那些霸主?” 莫塔里安手中的火光引起了昏昏欲睡的守夜人的注意,“外来的,”守夜人喊道,“你来干什么?现在是夜里,别出去!” 卡拉斯拿起一根细细的铁签,拨了拨火坑中的木柴,让火苗从木柴之中更旺盛地窜出来。 “我来。”他闷声说,移到火坑边,用火石轻松地擦出火星,木柴下方的引火物开始冒出青烟。很快,金黄的火焰腾起,拨弄着木柴的边缘。 一股异样的冰冷在寂静中扫过了他的面颊,他用脚稳住镰刀,空出手,将额头前被冷汗浸湿的黑发抓到两侧。 浜屽叚板朵簲:f涓冮浂板:锲涗笁:鍏板栋宥板::鍏璭e 卡拉斯险些被粥呛了一下。“那是歌声。你没有听过?” “没有。”他说。 莫塔里安侧过身,渐渐入睡。 这份误解让莫塔里安凭空多了一份叫人脸红的尴尬,虽然他苍白的皮肤上什么也看不出。 莫塔里安从马厩敞开的门向外看,在凡人无法看见的远处,山坡下的薄雾里,他知道人类帝皇与巫师就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等待。 卡拉斯的表情凝固,他等了三秒,才确认莫塔里安不是在开玩笑。 在他身边,卡拉斯·提丰半梦半醒:“……什么?” 其中的一部分会前往村庄中央的小集会,另一部分则直接返回各自的家庭。他们会慢慢地放松,甚至,他们可能会笑。 海勒隘口的中央隐隐飘来一阵有节律、有起伏的音调,就像汇聚成水滴的浓雾一点一滴地滴落在铁器表面,不受语言的规则约束。 “只要你愿意,凭借你的能力,你我可以在巴巴鲁斯轻松地活下去。但反抗?不,莫塔里安,反抗的人都死了。” 寒风渐渐增强,深夜里传来鬼魂的哭嚎,在沥青火把能够照亮的小小范围之外,卷动着危险的迷雾。一些细碎的咀嚼、抓挠与诡谲低笑在村庄外侧回响,饥渴地等待着狩猎的硕果。 还有野兽,受巫术改造,毛发膨胀,轻捷而强壮。他一拳捣碎它们的脊骨。他看似憔悴不堪,一击即倒,但犹可劈山断石。 不用学习,他已经明白短距离的灵能通讯该如何操作。但他抗拒地不愿意往回送一个字。 此地空气较为干净,有房屋、谷仓、磨坊和溪流。大约有两百多的居民聚居在村庄之内,小心翼翼地种植着这儿的麦田,日复一日地耕耘自己的生命。 此时已是后半夜,迷雾越发浓重,黑夜如露垂落。幽绿的巫火在酸液中腾跃翻滚,照亮傀儡肿胀且过多的足踝,与洒满脓液的荒原。 莫塔里安记下磨坊的方向,在夜间的浓雾里奔跑。他步履如风,悄然穿过熟睡中的村庄,在时亮时暗的火把光照下,独自向着风车前进。 刀光一闪,入侵者的血浸透黑土。 卡拉斯·提丰挤过人群,他此刻激动之心的真挚无需质疑。 —— “那儿只有噪音。”莫塔里安立刻答道,声音冷漠。 捏碎。斩断。剁烂。死亡之中没有怜悯。阴影移动不休,一具具尸体变成被践踏的泥浆,发黄的骨骼在浓雾之夜里沉沦。时而有一泼粘稠而腐朽的液体溅到莫塔里安的脸上,更多的污血则喷到他的双臂、躯干和足部。 卡拉斯吐了一口唾沫,粗暴地说:“她长得太漂亮了。” 莫尔斯是对的。有什么事情正在暗中发生。 莫塔里安放下擦拭后的镰刀。他该换一把镰刀了,这一件工具的磨损很严重。他不确定自己该从哪儿找到第二把适合他体型的镰刀。 “怎么了?”在门口站着的年轻人不解地问他。卡拉斯·提丰正站在他的视线经过的方位中,莫塔里安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就像盯着这名年轻人看了很久一样。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 镰刀的刀刃在地上碰撞出一阵沉闷而空洞的声音,恰恰和莫塔里安的心跳声短暂地重合了一刻。 帝皇的话语在莫塔里安耳边回荡。你想杀死更多吗,人类之主问过他。 一个将军。一个领袖。一个对巫术的处刑者。一个对不可动摇的压迫政权的灭绝者。 莫塔里安转过身,围观的人数之多让他有些惊讶,在接近黎明的时刻,他们的身影就像一片麦子,在暗淡的晨光中摇晃。 他身下的干草分毫不能刺痛他的皮肤,只是描绘并提醒着他背上存在的伤疤。这是巫术霸主留下的耻辱。 白日里光芒微弱的太阳终于严酷地收回它的最后一缕光辉,卡拉斯也回到了马厩内。 然而,那里的人最终依然选择将巴巴鲁斯所剩不多的柔情赠予他,直到他们因他而死。 在村民迟疑不决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说服村民接纳他的加入。 +呃,也许是个好消息,那不是纳克雷的军队,谁知道是哪个巫术霸主突发奇想,想来一场夜狩……但这可不代表他们好对付。+莫尔斯提醒。 他挥动镰刀,辅以他坚硬的拳头,摧毁着一个又一个傀儡,将它们变回彻底的腐烂死尸。他如旋风般杀死了第一批入侵者,镰刀轻易地撕毁着一片又一片的血肉,带动起阵阵血风,就像正在熟练地清除麦田中的杂草。 莫塔里安看了看马厩的门。卡拉斯走进来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那扇摇晃的木门,用以抵挡夜间的雾气与寒冷。 而莫塔里安知道,在山间化学物质浓度过高的雾霭深处,帝皇与巫师就在那儿,除了他的回心转意,他们似乎什么都不要。 “明天什么时候开始耕种?”原体问。 “我相信伱。”他轻轻地耳语。 “结束了。”他硬邦邦地说,“是一支劫掠队。” “他已经逃出来这么久了,”年轻人说,“霸主说不定都放弃寻找他了。而且他个子很大,一个人能割五个人份的麦子。” “是的……”莫塔里安正想着要不要说出帝皇与莫尔斯的存在,巫师的灵能通讯就突然主动地终止,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就像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它们愚蠢、粗笨,但力大无穷、速度迅猛。最关键的是它们的建造无需成本,巴巴鲁斯不缺少尸体。 “发生了什么?”原体问。 卡拉斯回到他罩着两层麻布的干草堆中,半倚半靠。 在风车之下,莫塔里安追上小队的指挥官,他不认识那个半人半异形的生物,亦不愿意听对方那张肮脏的嘴里吐出来的任何一个字。连夜的作战后,他也无心放出更多的豪言狠话。 “谁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村民只能当她是个女巫。” “很久,”年轻人盯着莫塔里安说,“很久,世界一直是这样。有些人挑战它,但他们都输了。” 他在村庄的柴门外受到村民的接见,在被问及身份时,诚实地自述,坦白自己是纳克雷的一个实验品。 “我刚来海勒隘口没多久,只知道晨号响了之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去地里干活。怎么,你也要去?” 卡拉斯·提丰瞥了墙角一眼,满不在乎地解释:“我血管里有一半霸主的脏血。在我出生的那个村子,他们为此溺死了我的母亲。之后我就跑到了这儿。” 他看了看地上纹丝未动的干柴,困惑了一刻,然后善解人意地说:“今天就我来吧。明天我教你生火,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放下碗,也学着卡拉斯·提丰的方法,松了松木柴间的缝隙,让火焰烧得更盛。 莫塔里安点点头,拽过他的镰刀,放在干草垛边,然后躺进厚实的草堆,准备早些睡觉休息。在他穿行于巴巴鲁斯平原的历程中,他一刻也不曾合眼。 于是,他和卡拉斯·提丰分到了同一个居住地——一间位于村庄外沿的马厩。 “不可思议。”卡拉斯耸了耸肩膀,“霸主就算不唱歌,难道还不听歌吗?” 莫塔里安思考着他该说些什么。 莫塔里安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那是什么?” “这不是你们的错误,”他说,“而是罪恶的统治者的。他们把暴力与强权加之于巴巴鲁斯人身上,但你们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 +去磨坊,莫塔里安。+帝皇身边的巫师继续对他说,+你怎么称呼用灵能控制的死尸傀儡?就是那些东西。+ 莫塔里安看向村庄的另一侧,越过麦田,深夜的影子在雾气中模糊,磨坊风车的轮廓难以辨认。黑夜如同泥泞的深潭,阴冷而残忍地淹没着巴巴鲁斯的底层世界。 “你救了我们,莫塔里安!”他喊道。 他横过镰刀,将它熟练地摆正到应对战斗的姿态,就像他以前被迫为纳克雷作战,当霸主最好用的杀手之时。 最后一批村民拖着脚步从麦田中返回。他们的状态麻木而沮丧,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马厩外杂乱地响起,满载着仓促的忧虑。 +指挥官在风车后面,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一言不发,完成着这场寂静的战役,稳步向着磨坊与风车逼近,杀出一条死寂的道路。 莫塔里安抛下火把,火光熄灭在泥沼中。然后是战斗。 在亡魂的低语中,莫塔里安收割腐朽的敌人。打斗的声音引来村庄的注意,越来越多的火把在他背后数十米开外亮起,村民被眼前的战斗所震撼,生存的常识让他们明智地没有靠近,而只是为收割者送上自己沉默无声的祝福。 卡拉斯·提丰在旁边照看了一会儿火堆,夜间无事可做,雾气和黑云锁住天空,将星辰的光挡在大气之外。一段时间之后,他也沉入睡梦。 莫塔里安是被一道直接在他大脑中响起的巫术心灵通信唤醒的。他翻身抓着镰刀弹起,头险些撞到马厩的顶部,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脚下踩着的是现实的土地。 莫塔里安平静甚至怀念地接受了人们的质疑,在他进入他首个居住过的小村庄时,他接受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盘问。 “莫塔里安的含义,是死亡之子。”他说。 他定了定神,沉默地接受这份赠礼。 “但危险没有结束。”原体说,“巴巴鲁斯人与巫术霸主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8章 隐士 “莫塔里安接受了我们的第一份帮助,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终结了我对于帝皇的灵能投影打算逗留在这儿陪莫塔里安折腾十四年的危险想象。只要基因原体愿意,一颗星球的征服不会花上太长时间,即使他自己的军团还没有到场。” “也许一年就够了?何况帝皇正跃跃欲试,准备提供帮助。” “在那场夜间的战斗之后,有些村民担忧是否是莫塔里安的存在引来了巫术霸主的报复。” “莫塔里安沉闷地想要用行动证明他的好心肠,而卡拉斯·提丰,一个莫塔里安新认识的天生灵能者,告诉村民他们要么跟着莫塔里安反抗,要么就死在霸主的手底下。后者的威胁卓有成效。” “不论如何,莫塔里安正在建立一片属于巴巴鲁斯人的避风港——这不是形容词,他为那片山中营地取的名字就是避风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莫塔里安已经勤勤恳恳地收集了各种运输车、载具和空投飞行器。当然还有人,人是一切的根本。” “这一周,莫塔里安准备发动他的第一场霸主战役。农民摇身一变,战士与工兵集结在避风港营地的门口。莫塔里安命名了他的军队,死亡守卫,他挑选了这个名字。” “我不太能想象他失败的可能性,毕竟在卡拉斯的建议下,他挑选出了纸面实力尚可,但内部实际战力亏空尤其严重的一个霸主,用来给他的战争之路打出一个漂亮的开头。” “说回你的要塞。贝塔加蒙星系是太阳星域的咽喉之道,泰坦军团的实力需要得到充分的运用。看来你满地修建碉堡的行为,从军事战略层面上,令你的父亲记忆深刻。” “在银河统一之后,大远征中草草收复的部分星球很有可能对帝国中央进行一些对抗行为,而你的作品将被他们铭记。” “记得跟帝皇报销你在太阳系的建设中消耗的资源材料与时间成本,佩图拉博,不要跟帝皇客气。想必银河的主人必然会慷慨解囊,根据功能点分析,在项目结束后通过功能点数和单位价格的计算,以及成本的百分比奖励与绩效结果奖励,向第四军团支付酬劳。” 莫尔斯忽而从躺椅上坐起,有所感觉。 这里原本是一幢巴巴鲁斯废弃的石头小屋。只需用灵能稍稍一卷,小屋就被重新清理得适合居住,毒气也被一并驱散。 而此时,这片他与帝皇清理出的干净之地外,稀薄的化学雾气受到了一个大型物体的搅动。 +帝皇,回来一下。+ 莫尔斯一边呼唤,一边打了个哈欠,象征性地戴上自己的防毒面具。 佩图拉博送给他的鱼雷艇“山崖号”里的确有充足的防毒面具储备,统一为纯黑配色,在左颧骨处有浅黄的罗马数字iv作为军团标记。 数秒之后,帝皇的灵能投影出现在石屋外,人类之主提着两只被箭矢贯穿的小型生物,猎物的血还没有放干。从伤口的走势观察,帝皇应当是徒手把箭当标枪掷出。 +他来了。+帝皇说。 莫尔斯抛给他一把刀,帝皇随意地捏住刀片,绕去屋后,给猎物剥皮。 在帝皇回来后不久,一辆单独的机械载具越过一些低矮的山丘,靠近了他们的所在之地。 在大约十分之一英里之外,载具的履带停止运动,一个高大而瘦削的形体离开载具,穿越黄绿色的雾气,徒步向他们走来。 莫塔里安走到石屋外,在卵石堆和篱木构成的围栏外止步。他没有带任何人来,甚至他的亲密战友兼半个智囊卡拉斯·提丰。陪伴他的只有一把新的镰刀,同时是农具与武器。 “你终于来了。”莫尔斯的声音在他后方响起。“等一会儿帝皇,他正在忙。” 莫塔里安很难把握住自己此时的情绪,似乎其中有着某种陌生的喜悦,但更多是他心中长存的沉郁和压力。 他轻轻地点头,让黑袍巫师走到他身前,移开门闩,再邀请他进入石屋范围之内。 “坐。”莫尔斯说,回到他自己的躺椅上,同时指了指旁边横放的一截巨型长木。莫塔里安解下背部的镰刀,将它放在一旁,然后坐下。 “我来感谢你们的帮助。” 莫塔里安看着眼前因为戴上了防毒面具,此时浑身上下一片漆黑男巫,说出他一路上在运输车里酝酿已久的台词。 “感谢你们为巴巴鲁斯人的战斗与解放做出的贡献。” 如果没有莫尔斯与帝皇时而在莫塔里安脑海中响起的指引,即使他是基因原体,也断无可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集结起地广人稀的巴巴鲁斯半个大洲之内所有能够参与战斗的人类军事力量,用以投入到对抗巫术霸主的行动之中。 从侦查的情报到建设的方法,两名天外来客不吝于提供任何除实际动手之外的有效援助,而这些帮助虽然停留在了无痕迹的口头语言之中,但语言本身包含的信息量以及价值,是莫塔里安根本无法估算的。 即使这份援护的提供方式,是令人忧心的巫术。 每每莫塔里安受到部下的称赞,惊叹于他预知般的算无遗策与广博的学识,莫塔里安心中都五味杂陈,深感受之有愧。 若非莫尔斯曾经告诉他,不要将二人的存在公之于众,莫塔里安早已对着巴巴鲁斯的儿女们,坦白天外来客们的存在。 “伱竟然会道谢,”莫尔斯挑起眉毛,“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莫塔里安不高兴地看着他。 莫尔斯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知道,帝皇想要的唯一的感谢方式,就是你同意加入他的军团,成为他手下征伐群星的将领之一。” 黑袍巫师开始在一张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信纸上写写画画。 “而我唯一想要的感谢方式,即你早点打完巫术霸主,好让我跑去下一颗星球,看看帝皇别的孩子姓甚名谁,愿不愿意做帝皇的奇妙小工具。” 莫塔里安愣了一下,想起莫尔斯的确提过帝皇曾经弄丢了不少子嗣。他当时心不在此,此时回想,忽而意识到莫尔斯那一刻提起的数量是——二十个。 他目前见到的巴巴鲁斯家庭里,孩子最多的夫妇,也只养了十一个孩子…… 银河的帝皇在养育子嗣方面,也如此出类拔萃吗? 莫塔里安短暂地出神,直到莫尔斯将一个石头水杯推给他。他低下头,那一杯毫无污浊、清澈透明的水,令莫塔里安深感陌生。巴巴鲁斯的去污净水机很难达到这种净化清水的程度。 他端起水杯,用干净的水滋润着他的喉咙。 “我想知道……”莫塔里安放下杯子,“你们要不要来我的军队里。” “哦,你的意思是,让统帅整个银河的伟大皇帝,全人类中最无人匹敌的军阀头子,加入到你在巴巴鲁斯人数不过四位数的小团体中?何况他还是个巫师?哦,虽然卡拉斯·提丰也是个巫师。” 莫尔斯说,隔着一层防毒面具,他的笑声被钝化,其中的攻击力得到削弱。 莫塔里安意识到自己提问的不妥,正打算将此事揭过,从石屋后方就走出一个身披灰袍,头戴金叶桂冠之人。 帝皇虽未着甲,但他冰冷而威严的神情立即证明了他的身份。面对人类之主的一袭灰袍,莫塔里安只觉得比面对浑身金甲的战士之王,所需承受的压力还要沉重。 苍白的原体双手在体侧握紧。“帝皇。”他不情愿地称呼。 在灰袍的王者靠近之后,原体注意到他一只手中提着两只还有些滴血的新鲜兽类,另一只手则抓着两块灰白的兽皮。 “晚餐。”帝皇扫了莫塔里安一眼,对莫尔斯说。 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石屋旁的灶台里突然窜出幽蓝的火苗,出水口悬挂在铁锅顶端的净水器里流出清澈的液体,准备起煮汤所需的水。 帝皇走过去,把兽肉放进锅中,确保肉块全部浸泡在水里,再回到院子中央,眼睛盯着莫塔里安所坐的位置。 莫塔里安的肌肉绷紧,他所坐的长木仿佛变得比巫术霸主纳克雷的刑具还要富有折磨色彩。很显然,他坐了帝皇的位置。 帝皇没有多说什么,他提了一下灰袍,席地而坐,双手摆在膝盖上,手指间不知何时已没有一滴野兽的鲜血。 “战事如何?”帝皇问。 “我准备发动第一场战斗。”莫塔里安回答,关于战争的问答加剧了他脸上不变的阴沉,“提丰会率先对维斯利山脉的次级霸主发动突袭战,三日后,主力部队将攀登同一座山脉的顶峰,毁灭高居其上的巫术霸主,将他的血喂给他自己饲养的蠕虫和千足蜥蜴。” 帝皇微微点头,没有对莫塔里安的抉择做出任何评价,就像他提出问题的全部原因仅仅在于好奇,而不是统领者对下属的问询。 “避风港区的建设,如果你需要帮助,”帝皇接着说,露天灶台锅中的水已经烧开,发出气泡上浮的咕噜声,“可以询问莫尔斯。他养大的子嗣,是首屈一指的防御学大师。” 莫塔里安困惑地看向莫尔斯:“你也有孩子?” “不,”莫尔斯站起来,动作似是有些匆忙。“那是我的学徒。” 他大步走到铁锅边,观察了一下兽肉的状态,然后用灵能将焯水后的肉拎出锅里。 在换了一盆清水后,莫尔斯把肉再次放回铁锅,并从袖子里摸出两个根本不应该放得下的瓶子,往锅里倒了一瓶烈酒和一些酱料。 莫尔斯拍了拍手,回到座位上,防毒面具下看不出表情。 “但如果你需要建议,想要建设一座足以防御霸主火炮的坚固堡垒,我确实可以帮你问他。佩图拉博会愿意在工作之余,给其他有志于拯救人类者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不用了,”莫塔里安说。“我能处理好。”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纳克雷对他的残酷教导中,包括有要塞的修建与堡垒的防卫。在他逃离那座山脉之前,他曾经必须为纳克雷守护他的漆黑城堡。 他站起来,重新把镰刀固定在自己的背上,黄色的眼睛在两个天外来客身上停留,准备告别。 “不留下来喝点汤?”莫尔斯问,摇了摇他缠着黑布的手。“当然,普通的肉汤,不是什么包含病毒的危险汤汁。” “我的人在避风港等我。”莫塔里安表情沉闷地拒绝道。 为了明天的初次战斗,他们在今夜将做最后一次开战前的动员工作。 在到底要选择多烈的酒水上,他们经历过一段讨论。 有些战士认为他们应当尽量少地饮用烈酒,以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保持全程的冷静与理智;另一些人则坚持大战之前应痛饮烈酒,为彷徨不决的新晋战斗人员们鼓舞精神,用激烈而昂扬的态度,摧毁霸主的每一座堡垒,把刀捅进巫术傀儡的胸膛和肚子里。 莫塔里安提出了另一个建议:直接饮用在雾气中落下的雨水。 是的,巴巴鲁斯的落雨中含有毒性,而这种毒性在浓雾区域中尤为强烈,除非万不得已,几乎没有人会傻到对着落雨的昏黄天空张开嘴——燃烧的灼痛足以从喉咙烧进人的肺部,让他们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跪倒在地。 它足以考验人的意志,挑战战士的坚韧,并验证战斗者的体魄。 如果连一杯巴巴鲁斯的毒雨都无法承受,如何能战胜自诩驾驭死亡的巫术霸主? 帝皇端详着莫塔里安,他观察他脸庞的方式,就像是帝皇比莫塔里安本人还要更了解他自己。 “去吧。”帝皇说。 莫塔里安转身离开,每一步都重重地激起地上的尘埃。 莫尔斯目送他返回运输车,摘下防毒面具,去看了看锅里的汤熬得状况如何。 此前,莫尔斯翻遍了整个石屋,都没有找到一个与锅适配的锅盖,也许这将是他们唯一需要莫塔里安帮忙的地方:找一个铁锅盖来。 当然,莫塔里安再度出现时,手里没有提着锅盖。 他第二次现身,是在七天之后。 人类的收割者依然独身而来,背上绑着一把镰刀。但这一次,他手中拎着一个削去四肢,陷入昏迷的巫术霸主。 莫塔里安一言不发,径直穿过敞开的围栏,将他的猎物重重抛到帝皇脚下,扬起下巴。 猎物滚了一圈,恰恰落于坐在长木中间的帝皇脚下。 帝皇抬头,望向莫塔里安,他黝黑的脸上似乎滑过笑意,又似乎没有。 “而这是一个开始,”莫尔斯描述着当时的景象。“一个有趣的起点。” 在上次佩图拉博给他的回信里发现诸如“您那华丽得像泰拉皇宫顶层的深水花园的文辞”一类的讽刺性语句后,莫尔斯直接在信纸上画了帝皇与莫塔里安会面的速写:帝皇亲自用靴子碾碎了巫术霸主的脑袋,而莫塔里安满意地抱着他的镰刀。 “在那一天之后,莫塔里安时不时就会把更多的手下败将扔给帝皇,有些时候是相对完整的敌人,有些时候则是一颗头骨,一根手臂,甚至半件衣服——这通常是因为战斗结束后,巫术霸主只剩下这么点零部件。” “莫塔里安扩展了自己的避风港,将它从曾经的强盗窝,建设成巴巴鲁斯人民的新家园。他和其他氏族合作,建立了自己的军工厂,从巫术霸主手里抢来重剑、酸液枪、多管导弹、重甲和长戟,以及食物、清水和能够给人类战士使用的药物。他建立了一个专门的粮仓。” “我不需要继续向他提供更多的情报,这就像是雪球的滚动,越往后越庞大、越势不可挡。当然,有时候我还是会送点信息给他,代价是听他跑来门口不自知地炫耀,像个小孩似的。” “从一些游牧部落的手里,莫塔里安获得了制造能够抵御巴巴鲁斯毒气的战甲的技术,包括安装有多层过滤器的头盔和供氧的气囊。霸主的矿场和粮食基地遭到抢夺,工具和武器被缴获,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到死亡守卫的队伍中。莫塔里安已经证明,他与过往的任何一名反抗者都不一样。” “最近快到巴巴鲁斯的冬季了,这个鬼地方平时气候就够恶劣了,没想到冬天还要糟糕,不论是过低的气温,还是愈发浓重的昏黄雾霾。我宁愿在芬里斯过冬。” 莫尔斯暂时停笔,伸手转动铁架子上贯穿的三串烤肉。那是某种长得类似兔子的生物,但牙齿尤其锋利,甚至能用作武器上镶嵌的齿。 “你又在给那名防御大师写信吗?”莫塔里安问道,规矩地隔着火坑,坐在莫尔斯对面。 长木现在被裁成两截,一半归帝皇,一半归帝皇的儿子。 “对——以及不要问信件怎么寄送了,是巫术。”莫尔斯说,转了转手里的笔。“你最近来得挺频繁,你怎么和你的部下解释你的独自外出的?” “拜访山中的隐士。”莫塔里安回答。“在星球南部的统一过程中,他们提供了无名的注视与帮助。” 莫尔斯放下纸笔,捏着自己的下巴,打量基因原体变得不自然的表情。跃动的火光让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多了一些暖色。 他往后靠了靠:“自从你提出你们的战前饮料是活见鬼的毒雨,帝皇就开始喝着玩。等他过来,拜托帮我劝劝他,告诉他我对辛辣的毒酒没有一点兴趣。” “我没有身份用于劝告帝皇。” “不,马上就有了……”莫尔斯说,“让他自己和你说。” 在烤肉开始滋滋地滴落油脂时,灰袍帝皇从石屋里走出,坐在了他的那一块长木上。 “你是一名出色的将领。”帝皇开口。 不论听了多少遍这句话,莫塔里安还是为帝皇的语气感到难以形容的头皮发麻。 他没有回答,视线聚焦在烤肉上,就像那里写着下一个巫术霸主堡垒防御弱点的经纬度。 “我希望加入你的军队,”帝皇的下一句话让莫塔里安骤然转过了头,“以隐士法斯的身份。” “可是……”莫塔里安心中一片混乱。 帝皇与莫尔斯已经为他做了太多事,这是一种漫长而有效的证明,并且令他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别愣着了,难道你要说‘可是你是个巫师’?”莫尔斯提醒,往莫塔里安的手里塞了一串烤肉,原体下意识地接住,“要烤焦了。” 第9章 巴巴鲁斯的战事 起先,隐士法斯的现身,在莫塔里安的避风港营地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位皮肤黝黑、饱经风霜的老人在他身旁黑袍年轻人的搀扶下,从莫塔里安所乘载具后部连接的铁框中下来,缓慢但稳健地落足于营地内的土地上。 领袖莫塔里安亲自板着一张脸介绍,这正是数个月以来,在霸主战争的背后施以援手的神秘隐者。如今在双方的协商与洽谈过后,隐士法斯终于同意出山,作为一名提供智慧之人,加入莫塔里安的战斗队列。 一老一少能单独生活在雾气弥漫的深山幽谷之中多年,在巴巴鲁斯人的常识之中,不仅仅该称为异常现象,实际上,这完全就是连最离奇的本地传说都不敢编纂的荒诞故事。 没有人能想明白,两个与他们一样的凡人,是如何挺过剧毒的浓雾、寒夜的幽鬼、匮乏的生活资源和霸主如狂风扫过的劫掠,独自生活于荒原的至深处,乃至为他们可敬的收割者莫塔里安提供预示与帮助。 有一些战士选择信任莫塔里安的判断,对两名居功至伟的协助者致以敬意,并乐于为老者找来更容易咀嚼和消化的食物,或者得胜归来后围在老人身旁,听这名沧桑的智者讲述巴巴鲁斯未曾听闻的星空与汪洋。 另一些战士则无法不去怀疑,这是否是某一名巫术霸主的阴谋,利用一些小小的恩惠,来骗得他们外刚内柔的领袖的信任,以期未来莫塔里安为霸主的统治心甘情愿地卖命。 不论如何,在年迈的法斯与年轻的莫尔斯向莫塔里安送去一则又一则谏言,并为诸多的营地与定居点带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之后,群众务实地放下疑虑,从隐士们的智慧中获取胜利的养料。 在发现老人法斯能陪他们一起喝巴巴鲁斯的毒酒之后,双方的深厚战斗情谊抵达了巅峰。 那是莫塔里安大胜归来,从西北方的军事据点返回避风港,邀请战士们大喝一顿的好日子。 当天,归来的战斗人员只要还能张开嘴,就算抬也被抬到了中央的广场上,期待着那几台由一支加盟而来的精于工造的氏族为他们打造的全新酿酒机器里,能够流出怎样震撼心灵的琼浆佳酿。 依照莫塔里安的命令,酿酒所用的水自然是巴巴鲁斯天降的毒雨,发酵原料则是从麦田里丰收得来的粮食。 起初,每个人只是各自浅尝一口,靠着自身的坚韧体质,挺过一波灼穿肺腑的剧烈疼痛,冷汗涔涔地互相拍着背庆贺胜利。 很快,有些对这股辛辣而爽利的阵痛格外感兴趣的人,或者和旁边战友划拳赌注连败的一脸痛苦的战士,开始纷纷品尝第二杯毒酒。 莫塔里安陪着他们一杯接着一杯地小酌,同时监视着场中的状况。假如有人揪着胸口的衣服面容僵硬如面具地倒地不起,超过十四秒后,他就会帮他喊来医务人员。 先前的毒雨对于莫塔里安而言,不比经过净水器的清水增添多少滋味,最多不过是从净水到清淡的草药茶的区别。到如今,经过精心提炼与酿造后的巴巴鲁斯特产毒酒,才终于让他有了些刺激味蕾的感触。 莫塔里安眯着眼睛,让燃烧的刺痛在体内温暖地扩散,陶醉在毒酒带来的微醺之中,忽然看见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步履如风地靠近了那排酿造毒酒的机器,顿时睁大了眼睛。 广场上,一些还能站起来的战士注意到隐士法斯的行动,急忙冲上去,以免看见七秒后老人口吐白沫当场陨命的惨状。 然而,老人喝下第一杯后,沟壑累累的脸庞气色逐渐变得红润,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只需回头后的一个眼神,以死亡守卫为名的凡人战士们便因此凛然一颤,分毫不敢多言。 “为你祝酒,莫塔里安。”法斯向莫塔里安举起酒杯。 莫塔里安从广场边的阶梯走向中央,弯腰接了一杯酒,与法斯相互轻轻一碰。 在接下来从午夜至清晨的时间段内,两人互不相让地进行着沉默的酒量比试。等到微弱的阳光穿透浓重的雾云,落在避风港城门哨站的顶角屋檐时,几台酿酒的机器里,毒酒皆已经一滴不剩。 两道身影仍然站立在大地上,让晨间的微光掠过两张坚毅但微微发白的脸庞。 熬了一个通宵,就为观看这两者之间将如何决出胜负的群众们知道此时已是这场比斗的赛点时刻,一个个歪七扭八地撑着自己坐起,聚精会神地盯着法斯与莫塔里安的下一步动作。 十三秒的对视后,莫塔里安的腿微微一晃,伸手撑住酿酒机器的大型铁罐,开始喘息。 欢呼声即刻回荡在黎明的避风港里。 也正是如此,帝皇终于在与子嗣的种种会面仪式中,首次于喝酒方面取得大胜。 莫尔斯将此事经过一些小小的艺术加工,藉由书信之载体送往佩图拉博案上。想必下一次佩图拉博与黎曼·鲁斯获得通讯的机会后,鲁斯得知此事,必会大笑着划出一条本人胜过帝皇又胜过新来的兄弟的链状不等式。 在用于庆祝胜利、舒缓精神的短暂闲暇时间之外,巴巴鲁斯人几乎始终贯彻着他们生来从毒雾中训练所得的沉默与抗争,追随着莫塔里安镰刀所指的朝向。 他们在夜间尽量获得充足的休息与睡眠,群居在火光庇佑的定居点中,抵御浓雾中传来的异常呼号和邪魔指甲抓挠光滑表面的噪音。 当濒死一般的阳光照亮了战斗的道路时,他们在接到莫塔里安的召唤之前日复一日地进行着穿戴重甲、使用重武器或大型刀剑棍棒搏斗的训练,学习如何判断雾气的浓度和身上防毒护甲对抗能力的比较,以及学习如何将缴获的巫术霸主的军火投入使用。 不断调整护甲、增强甲胄防护力度的尝试,导致不少的生命消耗在巴巴鲁斯人类足迹罕至的毒气潭或死亡禁区之内,也让死亡守卫们的盔甲不停地增厚,直到彻底发展为颇具特色的重甲。 他们的行军速度不快,但足够沉重。且不可抵挡,呈现出一种毁灭性的特质。当一座漆黑的山脉被渐渐在巴巴鲁斯声名传扬的死亡守卫部队团团包围,基本就等同于一场全然不留情面的歼灭战残酷的到来。 莫塔里安往往身居战斗序列的前端,依靠他远比凡人强壮的体格,与无情的忍耐能力,为他的队伍创造出胜利的起始。 迷雾深处,他的镰刀在战场上挥舞如新月,在巫术傀儡和凶暴野兽的内脏与血肉中,刀刃穿梭、刺破、割断、拉扯,把腐朽的内脏从敌人的胸膛里掏出,再连同尸体一起抛在他的脚下,昭示着敌人的死亡。 从两名天外来客的口中,莫塔里安确认了巫术傀儡仍然具有感受情感的能力,他们明白痛苦的意义,能被面对死亡的恐惧攫取神志。也许这正是毁灭的威能与死亡的可怕之处——但凡尚存思维的本能,且思想的能力越贴近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质,那么敌人就越惧怕死亡。 死亡缔造权力的根基。莫塔里安逐渐地触及到这一观点,这是纳克雷与他多次地强调过的统治之道,是巫术霸主对巴巴鲁斯施加暴政的根源所在。 他曾经对其嗤之以鼻,纳克雷越是对他强调这一点,他就越是无法忍受。但在他自己的战斗旅途中,莫塔里安自己重新地发现了这条定律。 又或许,这种想法从未离他而去。毕竟他名为死亡之子,他的军团名为死亡守卫。 但是,莫塔里安想着,死亡带来恐惧,恐惧带来服从,服从带来权力的基础。 可真正为权力授予冠冕的,应当是一个与死亡相背离的词汇。 他的小队紧跟他在血腥之中杀出的道路,发射着火铳,抑或是挥舞巨大的砍刀。 这些武器从各个霸主的手中抢夺而来,这让军团统一军备的流程变得过于不可实现。 冷兵器尚且问题不大,但每一款枪支所适配的弹药都可能没有第二箱储配,因此,日渐陷入狂躁的装备部门让他们将这些乱七八糟且没有弹药补充的火铳用完就扔,如果战场上临时没有武器可用,也可使作棍棒与短刀。 重甲战士们也更倾向于使用近距离的大口径火器,让血液和漆黑的毒汁在冒着烟的枪口狠狠地崩裂炸开,四处飞溅。 不论如何,这从未影响死亡守卫军队的士气,他们在战场上安静地进军——有些家伙倒是很喜欢大呼小叫,举着冒出一缕青烟的枪管触碰额头的侧面,骄傲地告诉莫塔里安他们战无不胜;又或者在侦查任务结束的那一刻就冲向莫塔里安,兴奋地汇报这一方向没有敌人派兵把手,因为他们在侦查过程中顺手把霸主据点的守卫全部清除。 莫塔里安谴责地告诫他们不能在战斗中如此放松,不可因为注意力的分散或精神的过度亢奋,而不必要地让自己的鲜血流淌在山间的要塞与堡垒之间。 数个月的战争时间中,莫塔里安一度为战士们的死伤,而恼恨于凡人血肉之躯的脆弱和易碎。这些生物学积累数万年的弱点和糟粕,使得凡人之躯无法承载他们灵魂的硬度与重量。 他需要一支身体强度和战斗意志足够跟得上他的步伐的军团,否则,客观而言,他们就是在互相拖累。就算莫塔里安再想在尽情战斗的同时带上凡人一起作战,生理条件无法改变的差异也令他屡屡受挫。 莫塔里安也一度为自己的强大感到困惑和沮丧。 他无可匹敌的力量仿佛一种天生的诅咒,或者天赋的职能。他在战斗中直觉般测算所得的方法和技巧越是丰富,萌生的血腥意念越是冷酷而锋利,他就越能感觉到,自己正是一件为了战争而生的武器。 来不及为自己的诞生目的心生不忿,当莫塔里安看见凡人法斯和巫师莫尔斯一起在避风港门口靠着门栏等他归来,一人仿佛具有无尽的耐心,另一个人又显然因为等不及而无所事事地神游天外之时,他就觉得自己郁闷地纠结于诞生意义、怀疑二人与霸主是否本质相同的行为,简直软弱得无可救药。 在莫尔斯的帮助下,莫塔里安规划着每一场战斗的发生地和结果,利用有限的物质与时间资源,最优化解决战役的路径、顺序和方法。 一座又一座的中转站遭到摧毁,一条又一条的交通链路被破坏、掀翻,莫塔里安的化学炸弹功勋卓着。 监测的雷达站遭到突如其来的爆破,山峦崩塌,信号中断,令霸主的军队在迷雾中体会到与凡人等同的茫然无措。 仓库和工坊被连根拔起,焚烧殆尽,军工厂和供给霸主富裕生活的民用工厂被死亡守卫纳入囊中,敌人失去补给链的源头。 同时,由另一名灵能者卡拉斯·提丰兢兢业业地负责的斥候小队昼夜不息,在山峦和堡垒中穿行探索,向莫塔里安汇报着战争所需的每一条信息。 如此持久而恒定的攻势之中,巴巴鲁斯反抗阵线席卷整颗黄昏中的星球,就像一座明灯忽而在薄雾中亮起,光线穿透至黑暗深处。 越来越多的霸主倒在莫塔里安的镰刀之下,他们在死前往往沉浸在极度的震惊之中,不明白他们无比牢固的统治,为何会突然遭到底层低贱人种的颠覆。向莫塔里安递来自以为是的结盟书,邀请他成为霸主中的一员者,往往死得更快。 莫塔里安内心毫无多余情感,按部就班地割下霸主的头,抛到隐士法斯的门口。他开始明白,帝皇初见时给予他的真正礼物,正是一份行为的模板。不需解释,不需汇报,帝皇要的只有军团的胜利,和敌人的臣服。 终于,他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个敌人。 沉重但稳定的呼吸声透过莫塔里安的面罩,在漆黑的山脉下回荡。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翻滚的毒雾和堆积的云层,冷漠地凝视着刹那间在电光和积云的缝隙里暴露的黑暗界域。 从纳克雷的堡垒中逃出的那一日,他正是从这片高耸的悬崖上跃下,狼狈地摔进他生命中前所未有的自由之中。 在今年的战事里,纳克雷的军队节节败退,手下附属的次级势力早已尽数授首。莫塔里安不接受任何投降,毁灭与死亡是他唯一向敌人带去的福音。 纳克雷亦然。 莫塔里安的手指滑过镰刀,刀锋微微向前倾斜,银光掠过锋刃,停驻在蓄势待发的寂静之中。 在他身后,死亡守卫等待号令。 隐士法斯与巫师莫尔斯不顾避风港群众的好心劝告,坚持跟随在队尾末端,等待着必将到来的终战。 第10章 收获日(上) 莫塔里安分辨着周围的场景,在烧焦的断壁、跌落的滚石和连杂草也一并被抹除的荒芜迷雾中环视四周,试着从周围被火炮烧毁的废弃要塞中,辨识出往日的影子。 无论从具体的数字化的经纬度做出评判,还是追寻着记忆的足迹上溯到要塞曾经耸立在漆黑山脉中的时刻,莫塔里安都无比确定,此地正是他曾经的活动范围,即纳克雷赐予他的监牢之所在。 他在这里艰难地成长,在纳克雷冰冷的威胁下痛苦地汲取养分,像一根杂草绝望地顶开锈蚀的梁柱。地面上散落的彩色玻璃那阴郁的色调,书本的残页,灰烬、镣铐的残余,莫塔里安拥有着关于它们的每一分记忆。 而纳克雷先他一步,将此地以幽灵般的青绿巫火,毁灭成讽刺性的废墟。 莫塔里安可以想到纳克雷为什么要如此行事,这是对他的侮辱,是对养子选择叛逃的惩处,巫术霸主试图以此来激怒他,让这片地区代他受罚,告诉莫塔里安他正遭到纳克雷的厌恶与斥责,并警告他时至今日,纳克雷仍然拥有摧毁他所拥有之物的力量。 也许更年轻一些的莫塔里安遇到此情此景会深感蒙受屈辱,认为自己在霸主面前仍然低上一头。但现在的莫塔里安只觉得荒诞可笑。 难道纳克雷还觉得,人类的收割者依然是那个会被轻易触怒、操控,让情绪主导理性,继而影响到观念与抉择的小孩子吗? 好吧。莫塔里安心想,抬手示意他的精英部队停下脚步,警惕着在这种场景下极有可能爆发的伏击。 既然他能明白纳克雷暗中所指的意图与无需言语的羞辱,那么他当然会因此感到满心愤恨。 但只要想到他的亲生父亲正在队伍末尾,摸着他伪装得十足苍老的下巴,和巫师一起对他暗中评头论足,因纳克雷而起的百般情绪,就自然地烟消云散——即使他并不怎么愿意承认帝皇是他的父亲。 一年以来,帝皇一次也没有以应对子嗣的方式对待他。 若非莫尔斯一开始就道出了两人的血脉关联,莫塔里安知道,自己恐怕至今仍会以为,人类帝皇不过是另一名暗藏利用之心的巫术霸主罢了。 既然帝皇不想喊他儿子,他也不要开口喊对方父亲。 不出莫塔里安意料,漆黑山脉高处浓稠近于液态流体的毒雾中,陡然响起一阵尖利刺耳的凄厉呼号,以及嗡嗡的恼人震动声。 莫塔里安迅速打出手势。受训的队伍与他仿若心意相通,立即在废墟的残存部分之中寻找着适合抵抗远程攻击的掩体。 不出十秒,燃烧的巫术火球刺破空气,从浓雾中钻出,以刀刃般的弧线,向着废墟袭来。与此同时,大量的机械化投石机砸出大量如同滚石的物体。 但凡莫塔里安沉浸在情绪中的时间再长上一刹那,作出指挥的速度慢上分毫,这一轮的袭击就会将死亡带给数条值得珍惜的生命。 坠落的火球与滚石相互碰撞,迅速发生以巫法为催化剂的异常反应,眨眼间变作一地熊熊燃烧的黑油,结合猛然爆发的高浓度毒气,有如火海的炼狱轰然降临。 战士们的盔甲迅速开始遭受腐蚀,输送空气所用的软管外层被软化、变成一种细绳状的、油腻而发黏的物质。 好在内层的软管额外喷涂了莫塔里安研制的用于抵御侵蚀的化学喷雾,否则这一批小队将迅速失去战斗力,对毒性抗性稍弱者,甚至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失去生命。 莫塔里安以手势作出第二条战斗指令,示意战士们注意观察。第二轮火球开始坠落,比第一轮的更加庞大,颜色更加暗沉。 火球在落地后迅速转化为通体燃烧着炽烈绿烟的怪物,旋转的火球从怪物的双臂处不断向外倾泄,宛如一种另类的巫术枪械。这一轮的攻击在战士之中造成了死伤,有一些被火球命中的战士在眨眼间融化成一滩地面上的焦黑刻痕。 那些平日里会时不时在战斗中制造一些调节气氛的噪音的死亡守卫们,在生命的终了一刻不仅没有求饶,甚至忍下了代表生命存在的最后一次痛呼。 他们以寂静直面死亡。 莫塔里安手持镰刀,计算着战斗所需的数据,挥动的镰刀旋出灿白的银光,在浓重的雾气与幽冥的火焰之中,如同一盏笼中的明灯,指引着前路的方向。 他头脑的每一部分都用来应对眼下的紧急场景,数字在这一过程中,是最为可靠而便捷的工具。 他现在所知晓的唯一一名兄弟,防御大师佩图拉博,就曾经通过莫尔斯的转告,交给他一套用于评估测算战争体系内各项数据的公式,并告诉他可以依据实际需求调整常量和指数量级。 莫塔里安立刻发现这正是适合他这种反对巫术、喜爱物理法则之人所需的助力。 不同于玄而又玄的巫术,当可以量化、清晰易懂的算式在他心中高速流动时,他感受到自己的动作仿佛变得更加干练有力,利刃的弧光更加明亮,且具有灭绝般的破坏性。 巫术霸主的党羽早已被全部剪除,此时纳克雷已经踏上濒临悬崖的末路。这让他的攻击变得愈发疯狂,接下来的袭击也是莫塔里安一路以来的战斗中都不曾遭遇的。 傀儡、凶兽、战车、机兵,纳克雷似乎将他的宝库全部掏空,用于这场精心设计的埋伏。 而莫塔里安选择直面这一切。因为这是通往山脉顶层堡垒的必经之路。 他一个接着一个地灭杀新生的烈焰怪形,而他的队伍紧随领袖的步伐,坚强地挥动着他们的兵器。比起更加实际的、拥有实体的敌人,毒雾反而是真正致命的威胁。在几乎接近山巅雾气浓度的环境之下,抵御浓雾的涂层开始不可避免地剥落。 时而有战士在窒息中吐出肉块和鲜血,嗬嗬地吐出最后几口气,在最后一次射击或挥刀后力竭倒下。 人类的收割者在战斗中聆听、感知,分析他的同伴们的状态,评估他们是否拥有继续战斗的力量。随后,他看了一眼隐士与巫师所在的方位——暗黄的雾气阻隔了他的视线,但哪一片角落最安静,隐士就必然身在该处。 莫塔里安的内心罕见在战斗中诞生迟疑。他认可凡人们为他所做的一切,但他不希望他们无意义地战死。 他们已经走得够远了。 接下来的战斗,已不再是凡人所能涉足的层次。这将是他与纳克雷的决战,是非人的武器和巫术的霸主之间的最后一战。 他需要更强大的战士与他并肩,不是心理的坚韧,而是生理上的客观存在的强壮。而这是现在的死亡守卫所不具备的。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他必须去做。 帝皇和巫师……有能力带着战士们脱离这片不属于他们的战场。 在巴巴鲁斯的农业季节里,最近正是麦子的收获时间。而今日,在漆黑山脉的影响范围之外,难得雾气浅淡、晴空乍现,正是一个大好的收获日。 在麦田中收割粮食的群众们,正翘首盼望亲眷与友人的归去。 “我的战士们——”他高声喊道,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火球的爆裂和杂乱的战斗噪音之中,根本无法向外传达。而战斗的混乱和浓雾的阻碍,大幅降低了战场上的能见度,也让战斗手势失去了作用。 在他短暂分心的时候,又一轮火球如暴雨落下,催生出新的巫术鬼怪。一颗火球朝他飞来,他转身躲避,并用镰刀迎上火球中幻化出的怪物所作出的第一道攻击。 莫塔里安对于方位的判断准确无误,但怪物选择的攻击方式却是自行引爆了它丑陋的身躯,巨大的冲击波带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将他向后方推开,他的耳朵被震出鲜血,听觉中的世界倏然变得无比遥远,像隔着一层悠远的膜,将他束缚在寂静而昏黄的真空中。 莫塔里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撞击他枯瘦的胸膛。在其他感官弱化的过程中,另一种额外的直觉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他的体内仿佛有一种别样的力量化作生命的锅炉,为他的外壳供能。 这种力量仿佛是可以计算的,对莫塔里安而言,它既不遥远,又不模糊,其中蕴含着某种能够测算的美妙,足以被他轻易地操纵。 他没能抓住这种刹那而逝的奇异通透之境,莫塔里安立刻让自己的思路回到现实之中。 他大吼一声:“帝皇!” 在听觉临时失灵的状态下,莫塔里安不知道自己的喉咙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但帝皇回应了他。 +吾在。+ “保护我的战士!”莫塔里安喊道,喉咙里涌上一股破碎的血气。这是他头一次主动寻求天外来客的帮助。 浅淡的金光悄然涌现在战场之中,如同纯净的水流,带着氤氲的纯洁寒雾,淌过沾满血污和焦痕的地面。 在战士们无法维持作战,伏到在地,迎接死亡的前一个呼吸中,金色的灵能凝滞了他们的状态,宛如时光的终结,维系住他们可敬的性命。 战士之王会给予英勇死战者奖赏。 +你呢?+这是莫尔斯的声音,+需要启示吗?+ 莫塔里安没有回答。他尽了对他的战友们应尽的责任,接下来的战役独属于死亡之子。 无需继续照顾战斗同伴,莫塔里安摆脱作战时的牵挂,完全放开他自己的战斗节奏和前进速度。 他用镰刀为自己开辟出直直向前的血路,不再去执着于杀死每一个傀儡、毁灭每一把武器,而更多地专注于突破重围。被阻拦在废墟中战斗许久之后,莫塔里安再度开始前进。 后方的雾气中发生了一些变化。维持濒死战士生命的力量似乎经过了一轮更替,变成了另一种有别于灵能的独特巫术。这属于莫尔斯。 而帝皇正遥遥地跟在莫塔里安身后,处于他受到浓雾削减的感知范围的边界,正如一年前他在巴巴鲁斯的沼泽平原中独自前行时,帝皇的抉择。 帝皇沉默地守护着他的后背,等待他提出需求,而不是将恩惠强加于他。 莫塔里安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帝皇在巴巴鲁斯霸主战争中,为自己提供的无声陪伴。帝皇支持他。 即使他至今仍不觉得帝皇对他怀有感情,但这是他最初就被如实告知的。 同样地,和最初一样,莫塔里安默许了帝皇的跟随。 纳克雷毁灭了这座要塞,莫塔里安想着,巫术霸主不再需要他作为一个儿子。 而纳克雷大概不会想到,他也不再需要那一位父亲。 穿过废墟,向上方前进的道路变得更加倾斜,化学的药剂让山崖岩石被侵蚀到如玻璃面一样光滑,难于攀登。 而且这条道路异常漫长。莫塔里安从未前往过漆黑山脉的巅峰,但他的数学知识告诉他,这漫漫的幽黑之径绝对遭到了巫术的防御性延长。 他的呼吸器仍然在工作,在加盟避风港的氏族的坚持下,原体的重甲与呼吸器精良程度尤甚于他的精英小队。因此,先一步耗光的是他储备的氧气。 很快,实时的净化模组也无法再跟上原体的呼吸需求。在口鼻处的滤网被有毒的油性物质与微型颗粒填满后,莫塔里安扯下自己的面罩,将氧气罐从背部解开,顺着山崖抛下。 表面酸蚀的气罐碰撞着坚硬的黑石,很快滚入断崖。 他直接呼吸着折磨他肺部的浓雾,被腐蚀的肺叶里冒出血泡。莫塔里安极力调整呼吸,专注在前进所需的战斗中。向他迎面扑来的傀儡和落石无法困住他的脚步,他坚定地向前迈进。 山巅那座孤寂的堡垒已经在他足下投出幽暗的影子。毒雾张牙舞爪,粘稠地覆在他脸部,愤怒而绝望地为他戴上致命的面纱。 这已经是巫术霸主们尚存的最后一座堡垒,纳克雷就在那儿,等待着他叛逆的养子向他挥出死亡的镰刀。 这把从农用机械中卸下,改造至匹配莫塔里安体格需求的巨大镰刀,像收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巴巴鲁斯的暴君们的性命。 今天正是一个大好的收获日。 第11章 收获日(下) 莫塔里安登上最邻近山顶的宽阔平台,纳克雷的黑铁堡垒赫然近在眼前。这是一座形态高耸而扭曲、枝桠横生的漆黑要塞,被深橙色的致密毒雾包裹。 他的身体颤抖不已,一半是毒素的侵害带来的战栗,另一半则是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产生的兴奋。这是巴巴鲁斯人对巫术霸主的复仇,亦是他对自己前半段生命中缠绕不散的庞大阴影的复仇。 他握紧镰刀的长柄,嘶声怒吼:“纳克雷!” 他呼喊在群山间回荡,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阴冷如风的讥笑,带着昆虫扇动薄翼般的刺耳杂音,从环绕堡垒的浓雾中飘荡而来。 一道枯瘦而高大的骇人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飘浮在乱石堆积的石台上,傲慢地俯视着莫塔里安。 “你令我失望。”纳克雷居高临下地说,“你做出了难以想象的愚蠢选择。” 莫塔里安喘息着,猛地挥出镰刀,向巫术霸主的身影扑去。镰刀刺破粘稠的橙黄雾霾,刹那间如割开水瀑,将雾气划出一道冷峻的弯弧,却没有击中实际物体的触觉。 他踏上石台,纳克雷不在这里,而他的胸口中像燃烧着一团有毒的雾火,让他被逐渐锈蚀腐坏的盔甲包裹的身体滚烫而虚弱,残暴地破坏着他的生命力。 莫塔里安向四周环视,迷雾的色泽进一步加深,直到变成一团深渊般的黑暗物质。这不同于常规的黑夜,那是基因原体所能看清的夜色——这是一种诡异不似现实的黏腻的漆黑环境,通过未知的巫术控制了周围的环境。 莫塔里安隐隐知道在这片黑暗中的某一个落点,一团金色的篝火正在静静地燃烧,但他无法确切地通过任何方式感知到它。他只能看清自己身上正在一层层地剥落的重甲,和镰刀表面血污不重之处,反射而出的自己苍白而饱含怒火的面容。 “面对我!”莫塔里安大声嘶吼,喉管中翻腾着金属的血气。 一道凄厉的风刃从他后方划来,莫塔里安猛然闪躲至侧面,堪堪躲过这道惨白的能量袭击。肾上腺素带来的刺激立刻与他的战斗意志一并,驱散了他体内剧烈的疼痛。 他即刻转身,在黑暗的另一端,纳克雷的身影等待着他。 那仿佛是一个发着惨淡白光的枯萎身影,四肢细瘦得如同一根根未经生长就在无光的环境下枯败的细叶,破碎披风般的灰白残片环形缀在这道形体自肩部向下的躯干上,肆意地向周围的黑暗中蔓生扩散。 一柄细长的、如同在冷夜寒风中飘动帘幕的金属灰长刀被攥在形体的掌中,正是这把利刃的挥动,在黑暗中创造出方才的致命一击。 唤出可视的敌人之后,莫塔里安保持着固执的寂静,手中由农具改造而来的沉重战镰挥出与它的庞大质量与尺寸相互匹配的一击,也许不够快速,但沉重而致命。纳克雷诡异地冷笑着,正面迎上莫塔里安的攻击。 镰刀再次划过虚空的黑暗,没有砍断任何有形之物,但灰色长刀的攻击却真实地落在了莫塔里安的重甲上,将这套坑坑洼洼、布满缺口,且早已被腐蚀夺去了原有的涂色,只剩下一片锈蚀的灰白色调,仿佛由劣等石料打造的战甲,砍出一道沉重的裂口。 莫塔里安不顾自己盔甲的破损,称得上顽固地坚持攻击着他目前唯一能够感知的苍白形体。 依据他对纳克雷巫术的了解,必定存在某一个恰到好处的瞬间,纳克雷会将他的力量灌注到灰白幻影的攻击中。他算不出那究竟是哪一个极其短暂的、玄妙至极的瞬息,但他不能迟疑。 “你的反抗是无力的,”纳克雷低沉地说,“死亡——” 正是此刻,一阵冰冷的预感穿透了莫塔里安的骨骼,公理与数字严丝合缝地相互对接,如同齿轮般接连地开始运转。就是这一时刻,这一不可错失的精准时机,莫塔里安挥动镰刀。 他的刀锋挥出的速度并不算快,不比他前几次主动做出的攻击,但沉重的利刃恰好在那千钧一发的契机中,拦腰截断了灰白形体的腰部。 一捧灰白的血如同流动的水银,从形体的中部爆裂而出。转瞬而过的光芒闪过,纳克雷的话语和他的幻影一并被中途斩碎。 一道凄厉而满含着不可思议之意的呼号短暂地击破寂静的黑暗,也打破了巫术霸主纳克雷高高在上的假面。当正确的疼痛藉由死亡之子的长镰击溃他的防线,霸主一样会流血。 第一道集聚的力量幻影被处决,莫塔里安收回镰刀,大步迈下石堆,黑暗浓雾所造就的、前所未有的肉体虚弱,以及铁甲的逐层崩溃,换来的是他思维的明晰。 一步,三步,接着是四步,插值求算,下一次是十步。 他寻找着纳克雷的下一道幻影。即使他无法辨识方向,但一种预示正指示着他的道路,如同上古游巫在大地上握着寻求预言者颤抖的手,从掌纹或瞳孔的纹路中,卜算出未来遗留的丝缕线索。 但莫塔里安相信,他所获得的能力与之不同。这是数算的奥妙,公理中潜藏的命定之数,可以计量的运理。 第二道身影显露在莫塔里安面前,并不比第一只更加强大,也做不出怎样新奇的花样。幻影的攻击虚实夹杂,将精力运用在计算这道灰白虚影的下一道攻击将以何种速率、哪一角度挥出,是一种对运算力的浪费。 除去一些威胁过于明显的、当头劈落的重击,莫塔里安不做闪躲。重甲之下,血液快速在他体内流动,紧贴肌肉的战斗内衬衣收住他伤口的进一步崩裂,保护着他受伤的身躯,维持着他的战斗节奏。 在第一次正面击溃纳克雷的一部分之后,有一些东西似乎永久地改变了。 曾经那个仿佛通天蔽日般持之以恒地将阴影投注在他体表的霸主,那道必须被克服、被杀死的庞然巨像,突然间被证明为不过是一个腐朽的旧时代的老物,不知道该如何从新时代之中退位,不知道该怎样承认自己的腐朽。 它的限制与驱使退化成牙齿脱落、关节松弛的旧霸主绝望的残影,只需轻轻一推,这些无人埋葬的腐尸,就将落入死神的镰刀为他们挖掘的坟墓之中。 而莫塔里安将为巴巴鲁斯带来新的开端。一个属于黄金般光辉时代的启航之刻,一个照耀银河的希望远征。 莫塔里安再次挥镰,利刃的尖端刺穿第二道幻影,继而向后退出一步,避开在他眼前炸开的能量冲击。灰白的幻影向后折断,痛苦的表情只存在了短短的一个片刻,但莫塔里安已经看见。 莫塔里安艰难地从黑暗的浓雾中汲取着稀少的可供呼吸的成分,他的体力在连番的长战后消耗到一个此生从未有过的低点。力量从他的每一道伤口中流逝,疼痛束缚着他的四肢百骸,比他与他的战士们共饮毒酒时还要痛苦千百倍有余。 他步履摇晃,在恢复漆黑的环境中,动用着他残存的全部计算能力和体力,寻找着纳克雷的存在。 第三个,他想,也会是最后一个。数字已经向他揭示了这一条真理。 而他不能后退,不能失败。巴巴鲁斯人称他为明灯,如果他在黑暗中熄灭,他便辜负了人民的期待,辜负了自己的意志,辜负了帝皇的祝愿。 “你接受了它,”纳克雷冷笑着,于黑暗中冰冷而不遗余力地试图刺痛他,“你接受了你的力量,你与我们一样,皆拥有着死亡的一道侧面。你以为伱可以凭自己的意志独自战胜我,但你不能。你求助了你所抗拒的事物。” “胡言乱语!”莫塔里安用他流血的喉咙大声呵斥,无视了纳克雷扰动心弦的妄语。下一刻,他看见了纳克雷的身影。 巫术霸主的最后一道化身正是纳克雷本人,形容枯槁,面如朽木,灰黑的布袍在他背后张扬地展开,梦魇般的手臂与惨白一片的脸孔令莫塔里安难以忘怀。黑色毒素在他周围聚集,形成有形的触须,向深处张扬扩散,试图从重甲的破损处,钻进莫塔里安的胸腹。 “而你并不知道我接受了谁的庇佑,”纳克雷说,“也不明白祂已注视你多少岁月。” 莫塔里安聚集力量,持镰前冲,纳克雷亦挥刀回击。刀光与镰刃交织,两道身影不断地互相替换、互相取代,让虚空和现实的轮替在枯萎的死亡之暗中缠绕交汇。黑暗的世界被掀起惊人的波澜。 这颗旧世界的腐朽毒瘤身体周围的仿佛不再限于现实的宇宙,但当纳克雷彻底施展出他的巫术时,难以解释地,巫蛊之力流动的走向反而能够更轻易地被莫塔里安推算所得。 古旧的诅咒臣服于数字的真理,在死亡的镰刀下化作昆虫般的灰烬,向黑暗中散去。这减轻了莫塔里安的压力,但伤势仍然在累积。 镰刃贴着长刀的锋锐弯弧极速而下,在即将抵达剑格处猛地一旋,转而从胸口贯穿巫术霸主的身体,灰白的腐血大范围溅射而出,向后方洒开一道圆月般的半弧。 纳克雷后撤一步,被穿透的部分迅速地临时修复,浓重的黑暗之影填满了那具空壳般的身躯之内混乱的能量流。 莫塔里安困难地呼吸着,原体的血不断地流出,淌在漆黑石板中,蜿蜒成残酷的图纹。他的盔甲几乎全部脱落,体力同样所剩无几,仿佛他的生命之源正在渐渐地丧失,被阴影中透过裂隙窥视的远古存在窥伺索求。 二者皆已走到穷途末路,谁能够最后一次挥动刀刃,谁就能获得对方的头颅。 “愚蠢的飞蛾,”纳克雷冷哼着,这似乎已经不再仅仅是巫术霸主一个人的声音。“你想战胜死亡?” 巫术霸主举起手,打出一串极其亵渎的符文,只需观看一遍,就令莫塔里安浑身不适。他挣扎着抬起镰刀,寄望于自己还能在纳克雷完成他的符咒之前,将镰刀的锋刃埋进那邪祟的头骨之中。 他没能来得及完成。纳克雷完成了最后一次施咒,手势与咒语都已经齐备,他爆发出狂傲的大笑,知晓自己胜券在握。 但没有事情发生。没有邪能降临,没有黑暗的进一步涌动,纳克雷所深信的某种对远古伟力的呼唤,却如同疯子的呓语般,没能得到任何力量的回应。 什么也没有。 纳克雷只来得及露出刹那的惊愕,他的头颅已经被死亡的镰刀锋刃斩落,坠进黑暗之中,骨碌碌地翻滚。而他的身躯即刻崩溃,一半变成一滩溃烂的腐肉,一半则化作飘飞的残羽和肮脏的磷粉,在惨呼的余音中化为尘埃。 莫塔里安保持着挥刀的动作,直到浓郁的黑暗渐渐散去,致命毒雾在巫术霸主死后也恢复至可以忍受的正常浓度。他重新看见——不,他首次看见,山巅上空苍蓝而明净的高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干净的空气卷过他千疮百孔的肺部,然后收起镰刀。 杀死霸主是复仇的终点,是莫塔里安怨愤的尽头,但不是巴巴鲁斯人所需的终点。 莫塔里安跨过纳克雷残存的死尸,进入漆黑的堡垒,走过花园,穿过长廊,行经门厅,身处迷宫,计算着正确的方向,在复杂的堡垒结构中找到最高的那一座钟楼,循着蜿蜒的阶梯步步向上,将镰刀背在流血的背后,抓着长梯向上攀爬,徒手砸开坚固的阁楼挡板。 巴巴鲁斯世界之巅的钟楼顶层向他打开大门。 莫塔里安凝视着这口古老的、废弃的钟,怔怔地思考着他一路走来的千百种情形。 满心仇恨地逃出漆黑山脉的青年,村庄之焚种绝望哭嚎的猎手,行走于荒野的迷茫流浪者,海勒隘口风车下的守护者。 第一回四次敲钟,鸣响自山脉向原野,悠悠回荡。 游走在部落氏族间的反抗者,杀死次级霸主的战士,避风港的建设者,与同伴分享毒酒的战士之首。 第二组四声钟鸣,穿透毒雾,直抵村落与隘口,令收割季节的农人们纷纷直起腰来,向上空遥望。 以化学药剂抵抗毒雾的药师,巴巴鲁斯南部的解放阵线首领,带来智者隐士的求助之人,向最后的巫术霸主挥动死亡之镰的收割者。 第三组四轮钟声,越过山峦,跨过围墙,翘首以盼的死亡守卫们心有所感,展露笑容。 莫塔里安撑着钟楼的石柱,俯瞰巴巴鲁斯白雾朦朦的广阔平原。这片平原沉积着无数凡人的尸骨,飘荡着无数悲惨的魂灵,也一代代地生长着坚韧不拔的人民。 他们皮肤粗糙,手掌干裂,指甲里塞满泥巴,衣服上沾满灰尘,在苦难中求生,勤奋而不屈地劳作,围坐在村庄中心的广场篝火边,喝着自酿的粮食酒,在粗野的歌声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眼睛里闪着微微的光。 在泥泞与黑暗的终点,莫塔里安守望着他的巴巴鲁斯,期待着来年将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最后,一名麦田中的守卫。 第十三声大钟长鸣,莫塔里安虚弱地呼吸着,放下镰刀,背脊贴着石柱的表面,缓缓地滑坐在地,闭上眼睛。 一只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上,抓住了他颤抖的手,将他轻轻地抱起。透过冰冷的盔甲,莫塔里安感受到某种澄澈的温暖,抚慰着他疲倦的精神,让他滑入久违的安眠。 而后,一切仅存于寂静之中。 第12章 原体掉下来了 魔纹马卡多自愿为帝皇工作。 是的,这确实是帝国内政的总管,泰拉的第一领主,在泰拉皇宫中辗转于不同数据板间上百项事务的掌印者,当年与如今的人类帝皇共同从南极洲的防御圈打到欧罗巴的高加索山脉之下时,在内心之中默默许下的诺言。 他愿意为了人类帝国的崛起付出他所拥有的一切,而在自统一战争展开至今的百余年来,马卡多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然而,有些时候,一些特定的时间节点和背景情况之下,马卡多也不禁会想,他究竟是为什么选择了如今的这位帝皇,作为他所追寻的老友和侍奉的主人。 “黄昏突袭者还没有做好准备,”马卡多揉了一揉他眉毛中间的那一块区域,从繁忙的公务中获得一点点喘息。 “吾主,你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告诉我们这件事呢?第十四军团刚刚从一场复杂的战役之中返回,而那场战争的发生点远在银河系的另一悬臂……就算他们还能立即潜入亚空间,也无法迅速赶到巴巴鲁斯呀。” 在等待帝皇给出回答的短短几秒中,又有数十条的新政令传到了他的数据板上。 人事部门的迭代,贸易协定上产生的争端,不同星区边境与边境之间的界定问题,以星球为单位的大陆板块的重塑,农业世界与海洋世界的重新分割,军工部门对财政支援的申请……还有因为草创阶段的一些原始问题而诞生的三个职能相近的军事部队正在试图削减彼此的经费,并将那一部分的钱财、人员和武备揽到自己的名下。 与此同时,挂在他衣领上的紧急通讯器正在送来侍从的求助:“大人,有一位禁军和第二十军团的战士正在产生一些肢体上的冲突……” 阿尔法瑞斯和欧米冈! 马卡多觉得自己苍老的心脏正在整个帝国的重压之下岌岌可危地减缓跳动。 这两名基因原体给他造成的麻烦数量,相比于仅有一位基因原体常驻皇宫时,根本不是成倍地增长,而是沿着一条更加陡峭的曲线,向上飞快地攀爬。这些年里,只有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在这里的时候,才能有效地抑制住这一对双生子制造麻烦的超凡本领。 很不幸地,罗格·多恩的帝国之拳正在暴风星域之内征战四方,而佩图拉博的钢铁勇士则还在与贝塔加蒙的泰坦部队完成最后的洽谈工作。 “那么,”正在帝皇幻梦号中啜饮今日清茶,配上一碟淡味甜点的帝皇本人,在一番思考后说,“先让莫塔里安返回泰拉等待吧,在这之后,第十四军团会前往泰拉,迎接他们的原体。” 马卡多愣了一下,勉强地接受了这条新的信息,并忧心忡忡地为接下来的任务做起准备。 如果他的老友有耐心派出一道灵能分身,花整整一年时间陪着莫塔里安成长……再加上那位除去有限的数个人之外,对所有生物都耐心堪忧的工匠莫尔斯,竟然也愿意屈尊蹲在巴巴鲁斯的地表种菜,那么或许莫塔里安还是会是一个脾气不错的原体。 脾气不错,马卡多思考着,他永生的头脑开始感到一阵困扰带来的疼痛。这个形容对于基因原体来说可太罕见了。 “莫塔里安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马卡多问,“他有什么习惯或者忌讳吗?我会吩咐侍从为他在皇宫里准备房间。” “莫塔里安并不如罗格·多恩一般语出惊人,也不会像康拉德·科兹一样对鲜血情有独钟。” 帝皇喝了一口茶,靠在他华丽的金椅子上,观察着今日新换的室内金色流苏编织的图形。 “他不会如鲁斯一样试图在室内搭起营帐点燃篝火,也不会和卢佩卡尔一样,因为你我的朋友关系,就对你抱有敌意。” 马卡多叹了一口气,“听起来还不错?那么你的‘但是’呢,吾主?” “让他的房间远离我的花园和温室,在他更好地适应正常空气之前,会有一艘运输艇用来运输巴巴鲁斯的轻量毒气,记得为他每日更换室内的气体。” 马卡多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就像闻到了毒气一样,开始感到窒息。 “还有?”他敬业地问。 “我尚未直接公开我与他之间的血缘关系。”帝皇平静地说,“尽管他已确认我是他的父亲。若你与他坦言告知他帝皇之子嗣的身份时,他表现出抗拒的情绪,安抚他。” “怎么安抚?”马卡多不禁问道,“他不想做你的孩子吗?” 帝皇思考的时间变长了。 “我不知道。”他最后说。 马卡多愤怒地拒绝了泰拉南侧一名军阀的宫殿扩建申请,批复道帝国正值远征之刻,不可有奢靡无度、铺张浪费之举,违者将处以严肃的警告乃至惩罚。 “我记下了。”宰相回答,在他的私人舱室中徘徊,“他可还有什么忌讳?比如不能让他发现,为达成快速的征服,帝国正在对一些领主和奴隶主网开一面?” “最好不要。“帝皇说,“与应对安格隆时一样。另外,他极度厌恶巫术。” “巫术,”马卡多咀嚼着这个词,“他视何物为巫术?” “灵能。” “……您还记得我被称为魔纹马卡多吗,吾主?” “辛苦你了。”帝皇快速说,“最后,我需要一个人带他返回泰拉。最好是一名基因原体。” 马卡多用两只苍老的、随手挥出一道灵能闪电就足以腾挪半个星球的手掌,缓缓覆盖在他的脸上,按摩了一下眼部周围的肌肉,再放下手。 “荷鲁斯·卢佩卡尔、罗伯特·基里曼与马格努斯都有空闲,”马卡多回答。他对于每一名原体的动态都熟记于心。“令谁去呢?” —— 当他的凡人同伴们向他汇报,有几名身穿肩甲很宽的铠甲、身量尤其高大的战士,正在村庄门口反复徘徊,视线跨过木头的篱笆,频频盯着村里堆得高高的谷堆,疑似正在觊觎村里的收成时,莫塔里安正在和他的亲密战士们讨论,该如何彻底摧毁巫术霸主们死后,在这颗星球上仍然存在的少量邪能残余和遗留的罪恶的军事储备。 “那是?”莫塔里安立刻转头看向就坐在他身旁的凡人法斯,心里既期待又抗拒。 帝皇已经告诉过他,最近会有其他人类帝国的将领前来巴巴鲁斯,带他返回帝国的中心,王座世界泰拉。 而在莫尔斯暗示之下,莫塔里安很快就明白,来访巴巴鲁斯的,将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二十位亲生兄弟中的一或几位。 他对此有些惶惑,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 帝皇已经帮助他铲除了巴巴鲁斯上寄生的毒瘤,而他也已认可帝皇的理想与追求——也没有那么认可,只不过是对同为与巫术对战者,有那么一些少许的共鸣罢了。 那么,现在到他履行承诺,离开巴巴鲁斯,远赴星河,为帝皇远征的时日了。 巴巴鲁斯的土地虽然贫瘠而困苦,星球上缠绕着险恶的回忆,却实实在在地用这儿的水土生养了他。 而外面的世界,无比广阔,事项繁多,孕育着无数种全新的可能。 战斗、收获、征服,数以千亿的星辰足以承载一个农民所能拥有的全部梦幻想象,光是幻想着外界存在多少葱郁的森林、多少陌生的湖泊,一年能收多少兆吨的麦子,就已经让莫塔里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但那不是他的巴巴鲁斯。 另外,莫塔里安想,他的兄弟们会怎么看待他?他们是成熟的将领,经验丰富的政治家,统帅千军的征服者,对于生长在巴巴鲁斯的自己,他们会心怀怎样的看法? 对于他的战友们,卡拉斯、拉斯克、斯科瓦尔他们,他兄弟手下的战士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凡人法斯拍了拍他的手,准确而言,变回凡人的体型之后,法斯拍了拍他的一根手指。 “那是第十六军团的军团之主,影月苍狼,荷鲁斯·卢佩卡尔。”法斯说,“去见见他吧,他是我的首归之子。” 万千种纠结最终汇聚成一个简单的想法:如果他们真心对我们好,我们也要以最好的事物来应对他们;如果他们心怀鄙夷或敌意,巴巴鲁斯未必没有刀枪可用。 莫塔里安与草屋子会议室里面的人告别,沿着村庄的土路,走向小村的门口。越是靠近,他越是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联系正潜伏在他的体内,轻柔地搏动着,创造出一种期待的雏形。 而当那个正在和他的战士们笑容满面地闲聊的高贵巨人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时,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当莫塔里安看到对方时,时刻关注着这边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也立刻转过头。 一见到他,荷鲁斯就张开了双臂,被光芒照亮的脸上神采飞扬,厚厚的皮草在他的肩膀上向后飘扬。 “你就是莫塔里安吗?”荷鲁斯高声喊道,声音如美酒般醇厚而怡人。“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请问我可以进伱的村子吗?” 莫塔里安来到村子门口,面无表情。 “进来吧,”他干巴巴地说,“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带着四个战士向前走来,跨进村庄的范围之内。即使在莫塔里安出言许可之前,村子的门根本就没有关上。 “我带了四个战士,伊泽凯尔、哈斯塔、塔里克和荷鲁斯。”荷鲁斯笑道,挨个拍了拍四个战士的肩膀,“你也可以叫他小荷鲁斯,他和我重名了。” “我的战士说,你们盯着我们的谷堆看了很久。”莫塔里安试着找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因为在科索尼亚上,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麦子。”荷鲁斯满不在乎地说,“不是每个人类居住的星球都有条件进行自然种植的,你的巴巴鲁斯刚好是其中一个呢,莫塔里安。” 他真诚地伸出一只手,当莫塔里安把手谨慎地交到荷鲁斯手掌中时,荷鲁斯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臂,趁机揽住莫塔里安,轻柔但结实地抱了一下他的兄弟。 就在他们胸膛靠近的时刻,那种隐隐相连的联系之感立刻在莫塔里安胸口涌起,仿佛一道通澈的明光,流经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赶在莫塔里安反应过来之前,牧狼神放开呆住的死亡之子,耸了耸肩膀。他肩上狼皮柔软厚实的鬃毛像春季的小草一样,微微地晃动。 “对不起,莫塔里安,我可太激动了!”荷鲁斯爽朗地说,“在船上的时候我就听说了你征服巴巴鲁斯的故事,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我看你这么瘦,实在值得一个拥抱——希望我没有冒犯你?真是太对不起了。” “我……没事。”莫塔里安回答,“谢谢你。我们进去谈。” 荷鲁斯点了点头,跟在莫塔里安身旁,用欣赏的目光,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莫塔里安的存在。 “我听闻父亲跟在你身边超过一整年时间,”荷鲁斯说,“你听说大远征了吗?” “我知道一些。” “那就好,”荷鲁斯继续说,“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第十六军团影月苍狼的基因原体,也是第一个回归帝国的原体。不过,你是第十四位基因原体,如果按照这一顺序,你可是我的兄长。唉,我的序号太偏后了。” “不,不用……”莫塔里安有些无措,荷鲁斯话语中的笑意让他深感亲近,但他们才刚刚见面,莫塔里安决定表现出一点巴巴鲁斯人坚韧不可动摇的气节。“我们不如以姓名相称。” “好吧,莫塔里安。”荷鲁斯说,他身上的鲜活气质是巴巴鲁斯所不具备的,“总之,我在帝国待了这些年,也算了解人类帝国和帝皇。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 突然之间,一声巨响砸在远处的平原上,滚滚浓烟随即升起,直直穿入云霄。 那似乎是一艘降落时遭遇了未知意外的巨型空投舱或者运输艇,此刻正倒栽进原野深处,冒着璀璨但不幸的赤红火焰。 “喔……”荷鲁斯惊讶地挑眉,“那里不是什么重要地点吧?” “那是沼泽地。”莫塔里安困惑地说。 荷鲁斯松了口气。“没砸坏你的东西就好。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第十五位基因原体,赤红的马格努斯,你的又一名兄弟。” 第13章 巫术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 将四名影月苍狼留在村口,莫塔里安和荷鲁斯·卢佩卡尔赶到坠落的风暴鸟边之时,马格努斯还站在载具砸出的深坑中,不安地抓紧他的羊皮纸色长袍,和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袍巫师莫尔斯遥遥对望。 从这一坑洞光滑切割的边缘弧线,直径一百五十米的坑洞大小,和内部精准的简洁几何图纹弧度来看,坠落的赤红之王在从大气层砸进巴巴鲁斯平原这一过程中的最后几秒,终于成功控制住了风暴鸟一头栽进地里的方式。 此时,那架钢铁的飞鹰沾满了沼泽地里的泥浆,流畅的线条和抛光涂亮的红漆表面一半是泥土、一半是烧毁的焦痕,原本经过精心设计和排布的浮雕刻线,与帝国器具上不可或缺的歌颂用高哥特语文本,则全部在赤红明火之下被烧得难以辨识。 这艘马格努斯从他的机库中挑拣出的、最近最符合他个人审美的运输机,还未用于迎接新来的原体兄弟,就在巴巴鲁斯慷慨奉上的见面礼下偃旗息鼓。 “你出来吧,马格努斯,”莫尔斯在坑边俯身,双手背在身后,发出邀请,“这里是现实宇宙。” “你是认真的吗,莫尔斯!”马格努斯在坑里大声喊道,他周围闪烁着一圈浅色的光环,用以隔绝巴巴鲁斯地表轻微但难闻的毒雾,“你的感知内不存在那股腐烂的气味吗!我一进大气层就闻到了!而且它还追着我跑!一年前我才在奥林匹亚上空进去过,我不会再进去一次了!” “相信我,马格努斯。”莫尔斯的声音里包含了古怪的笑意,“黑暗的力量已被驱散,此地虽仍有腐败的气息残余,但源头早已随着传声者的毁灭而截断,真的,你可以出来了。” “你头一次带我去那个……”马格努斯露出一个噎住的表情,拧着眉毛吞下一个单词,“花园的时候,也说那里干净又整洁……” 荷鲁斯带着莫塔里安走到坑洞的边缘,向坑里挥手:“我的兄弟,你为什么还在那儿站着?来见见莫塔里安吧,马格努斯,他是个很好的人。” 马格努斯吸了一下鼻子:“你们好,荷鲁斯,还有莫塔里安。帝皇和我们提过你的基本信息,但他的号令里从未提过与腐败物相关的前置条件……请等我一到两分钟的时间,我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准备工作。” 语罢,马格努斯钻回冒烟的风暴鸟,在九十秒后,一个极其罕见的、穿好了长靴而非凉鞋、惯于裸露的手臂覆盖上一层厚实的防风皮革,一头茂密红发全部勉强塞进密封头盔中的马格努斯跳出舱门,走出了大坑。 在莫塔里安用平静的面部表情掩藏的惊讶中,马格努斯谨慎地握住莫塔里安的手,隔着一层气体过滤循环装置,在头盔里嗡嗡地说:“很高兴认识伱,莫塔里安。我是第十五军团千尘之阳的基因原体,来自普洛斯佩罗的马格努斯。”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假如你对巴巴鲁斯的灵能环境有任何改善需求,请向我送一份需求说明。” “你好,马格努斯。”莫塔里安说,“你说的腐败气息是指什么?” 尽管他如此提问,但莫塔里安显然有所猜想,此时只是希望再次确认。 “就是这儿的以太色彩,”马格努斯的手向周围一挥,像是要将巴巴鲁斯的地面囊括在内,“你……”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莫尔斯,在得到莫尔斯的一次眨眼后,马格努斯接着说:“你应当能感受到你的母星的异常巫术环境,它曾经被一些力量污染,且污染情况达到了较高的评定层次。” “巫术霸主。”莫塔里安冰冷地吐出这个词,就像它的存在就是在玷污他的口舌,“他们已经葬送在我的镰刀之下。” “是的,”马格努斯点了点头,“影响的根源已经被铲除,但等待以太色彩自主恢复正常,需要的时间难以估量。何况这种力量本质上从属于比巫术霸主更堕落无数倍的窥伺者,令人宽慰的是,窥伺也已终止。” 莫塔里安正困惑于窥伺者是何物,一个画面就重新在他脑海中闪过——那是他与纳克雷对决的最后一刻,纳克雷施展过一套召唤与沟通的巫法手印,却不曾得到应有的回应,而莫塔里安因此奠定胜利的基础。 帝皇沉默地为他驱逐了窥伺者。 “别一脸感动,莫塔里安,”黑袍巫师提醒道,这让莫塔里安险些伸手确认自己的表情是否出现了变化。 原体冷着脸说:“我们回村里去聊。马格努斯,荷鲁斯,你们有任何忌口的饮食吗?” “对马格努斯来说,只要坐在他对面的没有黎曼·鲁斯,他就没有不吃的食物。”荷鲁斯轻快地说,“不过,容我好奇一下,巴巴鲁斯都有哪些独具特色的好东西吃?” “烤面包、麦片粥、杂粮煎肉饼……”莫塔里安诚实地列举着他平时吃的东西。他不确定这在两名原体眼中是否称得上好东西——大抵不能算,毕竟他们在群星之中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但这并不妨碍莫塔里安决定把他最好的食物端到餐桌上。 如果他们表现出负面看法,莫塔里安默默地想,那他也没有办法。 “怎么不提这儿的特制饮料?”莫尔斯说,“我看在你这儿,帝皇最喜欢的就是那种饮料。” “哪种饮料?”荷鲁斯立刻充满兴趣地问。 “巴巴鲁斯毒酒。”莫塔里安迟疑地说,“用这里的天然降雨酿造,凡人可以少喝一些,你我则能够直接饮用……但它有一些毒性,这合适吗?” “听起来比芬里斯蜜酒的毒性弱多了,”马格努斯矜持地微微点头,“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我可以陪你们一并小酌两口。” “唉,我们的大学者,”荷鲁斯不赞同地斜了一眼,在看见马格努斯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景象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嘴角再次翘起。 马格努斯和荷鲁斯分别走在莫塔里安两侧,在浅淡如纱的薄雾中,穿过沼原,向着莫塔里安的村庄走去。 短暂的白昼光芒在不久之后渐渐沉入夜晚的昏黑,按照巴巴鲁斯人的习惯,沥青的火把很快就在各个村庄的外围点起,令迷雾中的黑暗在灯笼或火炬的光芒中后退。 在漆黑山脉之巅的十三声大钟长鸣之后,夜晚有能力侵扰村庄的雾中巫术怨灵已经极少有能力显现,这项防御措施也正向着一种常年累积的习惯转换。 或许数百年之后,新生的巴巴鲁斯孩子们在点燃他们的火把时,也会以为,曾经的恶灵不过是仅存于老人口中的寓言故事,而火炬则是电力供能不稳定时养成的用于照明的传统习俗。 唯有他们路经麦田中守望的莫塔里安塑像,心有所感,驻足仰视原体深邃的双眼,才能从时间的狭缝中惊鸿一瞥,遥遥望见昔年人类的收割者挥舞战镰、解放巴巴鲁斯的传奇战争。 而在此时此刻,第三十个千年的第八百四十四个年头,正盘坐在村子空闲的打谷场中央的,只有三个高速消耗村庄酒水储备的基因原体。 “灵能!”马格努斯大声地说,脸色变得更红,他刚戴上没多久的头盔已经重新扔到了地上,“它固然有必须使用之地,但在星海之间,它能够太过轻易地毁灭人类为生存所构建的一切。你也知道这一点,莫塔里安……” 荷鲁斯从马格努斯手里拿走他的空杯,撑着地面站起来,去酒桶边为马格努斯和自己又接了一杯。 莫塔里安说的话是正确的,这种酒水的度数并不高,但其中独特的毒性,赋予了毒酒不可复制的刺激口感和随之而来的激荡心情。只要能抗住基础的毒素,它比普通的高度数烈酒更容易品味,而基因原体正是能轻易抵抗毒素的那一类生命体。 “你是第一个如此认同我的人,马格努斯,”莫塔里安含糊地说,靠着谷仓的墙慢悠悠地喝酒,“就连帝皇……也用巫术,还有那个黑袍子巫师,莫……” “莫尔斯!”马格努斯从荷鲁斯手里接过杯子,言语之间充满郁闷,“他总是想把我扔进那个花园里,看我着急难道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吗?我……” 他皱着眉毛,想了想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以后我们重新协定灵能的使用准则,将亚空间的隐患从帝国命脉里剥离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莫尔斯当成典型案例……” “巫术必须被——”莫塔里安想到帝皇的存在,换了一个词,“限制。” 他又点了点头,很是认可自己的话,“巫术必须得到限制。” “你也是头一个能和马格努斯在这方面如此聊得来的兄弟,莫塔里安,”荷鲁斯抚摸着搭在膝盖上的皮草,“我们中的其他人,要么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灵能放在掌中摆弄,比如罗伯特,要么就难以切身体会灵能带来的威胁。” “还有鲁斯,”马格努斯小声嘟哝着,“什么符文牧师,就想着拿名头骗人……不过上次我的战士们去他的军团做交换生,可是用拳头打败了那群狼崽子……” “又一次,马格努斯,”荷鲁斯笑着说,“又一次。” 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和莫塔里安的精英队伍相互灌酒的四名影月苍狼那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开朗的大笑。 “你说你的军团使用灵能?”莫塔里安问。 “是的,是的……考虑到天赋,以及必须有人做这件事……”马格努斯甩了甩头,坐得直了一些,“我们要确保,总有一个军团能正确地处理灵能的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从记忆中挖出一个邻近的例子,继续说道:“福格瑞姆军团里就没有灵能者,他觉得这是一种缺陷,是的,在当前的人类发展进程中,我们还无法避免对缺陷的使用。也许帝皇之子自己有灵能者的话,我都不用跑去花园里送鞋子……” 马格努斯浑身一抖,话题马上被他转开。 “你的黄昏突袭者和你真像,莫塔里安,”他咽下一个哈欠,无论是在普洛斯佩罗,还是在太阳星域的泰拉,马格努斯从未与人喝酒喝得如此尽兴,“当年我们合作的时候,黄昏突袭者拒绝和我们有任何交流,因为我们是一群灵能者。” “别管他,他只是在抱怨,不是千里迢迢地跑到巴巴鲁斯来告状。”荷鲁斯耸了耸肩,补充道。 “对,”马格努斯连忙说,“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 莫塔里安点头。“我明白,我的兄弟,巫术真是糟透了。” “糟透了,”马格努斯附和道。“灵能很难妥善地应对。” “几乎应对不了!”莫塔里安接着说。“也许有少数几人能正确运用,比如帝皇……但大部分巫师都只会创造灾难!” “而且灵能来源于亚空间,那儿亵渎不堪……” “假如有更好的选择,我们就不用继续借用这些污浊的力量,”莫塔里安举起一只手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没有闻到任何异常,而这正说明他身上环绕着巴巴鲁斯的臭味。“我可能,有一些主意……” “说说看?”马格努斯身体前倾,满心好奇。 莫塔里安用手指沾了一些毒酒,在地上画出一个圆。 “这是基于数理的恒常特质,运用不同的数据特性和公理的探究及衍生,对物质形态进行转变的科学方法。”莫塔里安说,“不是巫术,而是真正的学识和真相的映射,是物质宇宙的真理。” “帝国真理?”荷鲁斯问,“帝皇会喜欢的,真的。” 莫塔里安继续在圆圈中绘制出一些几何的图案。 “我在建设避风港的时候,佩图拉博给了我一套数学模型,用来计算战争体系内的各项数据,也可以调整常量,用来更好地拟合现实条件。在那之后,我开始进一步察觉到数理的美妙之处。” 马格努斯看着地上的图纹,渐渐觉得有哪里不对。“佩图拉博给了你一套模型……这是你所说的真理吗?” “数字的真理,”莫塔里安来了精神,在与纳克雷的最终决战之后,借着毒酒带来的兴奋,他首次决定和人介绍他的发现,“只要合理且得当地组合出符合真理标准的数字,再运用计算所得的已知条件和需求解的代入变量,我们就能够获得改变现实的真理。” 他画下最后一个符号,再按照一个他脑海中独特的数列,为每个符号添加他设想的角标。 莫塔里安的数字阵法被完成的那一刻,一道灵能的波纹卷过打谷场。 马格努斯立刻从微醺的状态中清醒,震惊地感知着周围的以太涡流,以及其中蕴藏的、类似于黑鸦学派预示法术的能量流,怔愣数秒后,缓缓将目光转向莫塔里安。 “我决定将其命名为数字命理学。”莫塔里安说,期待地等待他的回应。 “佩图拉博教了你什么!”马格努斯小心翼翼地皱着脸,藏起他的情绪,一口气喝光了杯中剩余的苦涩毒酒,胸膛中翻滚着酒水带来的闷痛。 “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莫塔里安,请问你打算给你军团里的灵能者起名为数字牧师吗?” 第14章 麦田里的守望者 “数学,是众多学科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在帝国真理的感召下,帝国子民所应当接受的基本教育。从机械教的嵌入义体,到帝国宰相在内务部推行的现今规划工具,数学领域的发展必不可少。然而,在数字的背后,有一些潜藏的基本真理,则尚未得到清晰的阐明。这些真理将是本文讨论的基础所在。” 马格努斯慢慢放下他手中的手写笔记,将书写着莫塔里安字迹方正的本子,缓缓放回第十四位基因原体的深棕色小木桌上。 本子在碰到桌板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啪”的一声,发出短途坠落的响声。 莫塔里安帮马格努斯把他的稻草坐垫往桌子这边拖了拖,殷切地邀请马格努斯在他身旁坐下。 在巴巴鲁斯住了几日之后,马格努斯如今终于卸下了他的头盔,敢于让巴巴鲁斯的昏暗阳光,直接照射在他珍珠红的面部皮肤上。 至于手套、长靴、呼吸器等必备的防护措施,则依然忠诚地包裹在高大原体的身躯上。这些从储藏柜中挖出来的事物,在短短几天内的使用时间,或许顶得上它们柜中同僚的数十年时光。 “你认为这篇文章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马格努斯?”莫塔里安问。为了让马格努斯更愿意进入他的房间,他今天连毒雾熏香都换成了气味最淡的一款。 马格努斯藏在呼吸器下的嘴角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作为哥特语书面写法的初学者,你的字写得很好。”他真诚地说。 “谢谢。”莫塔里安黄澄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格努斯。“还有呢?” 马格努斯不忍地移开视线,在室内环视一圈,同时继续说道:“而从内容角度而言,这篇文章研究背景明确、主要研究内容选题新颖、创新角度独特、研究目标有实际应用的潜力,有一定的可行性,研究的计划与方案虽然较为模糊,但考虑到你在探究课题方面的经验较少,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情况。” 他在心中依次盘点着军团内部的各个学报期刊,最终锁定了近期天枭学派那边的几名圣堂讲师创办的一期报刊,真心地说:“尽管它是你的第一篇文章,但假如你愿意的话,我们军团内部的最新期刊《千阳学报》会很愿意将它刊登在中央版面上。它的质量无疑战胜了我的许多战士们的文章。” 莫塔里安继续盯着他:“但你对它并不认可,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绝望地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 如果是鲁斯那个家伙在这儿,他的右拳恐怕已经附上了灵能的动力,在腰间蓄势待发。 “很抱歉,莫塔里安,”马格努斯放下手掌,面露和蔼地说,“你的研究足以在帝国的灵能体系中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但你知道我还无法确认伱的……数字命理学与亚空间灵能的本质区别。或许在日后的探索中,这份设想将在帝国技术的进步中,作出值得铭记万年的贡献。” 莫塔里安看了看他桌面上摆着的数字卜算罗盘,苍白的脸色变得不太高兴。 他不需要多问,就知道马格努斯在想什么。这位序号比他小上一号的基因兄弟,不仅仅对灵能巫术持相当保守的态度——他的这一态度,甚至延续到了对数字命理学的偏见上。 若马格努斯果真反对一切超现实的法术,莫塔里安或许还会对他自己的新生学说升起一丝疑虑;但马格努斯对巫师莫尔斯所使用的咒言的支持,又证明他对巫术有着自己的定义。 简单而言,或许马格努斯与他对待巫术的方法是一样的:除了一种独特的法则之外,其余根源自污浊彼世的巫术道法,迟早要有从朗朗群星中消失的一日。 也许是莫塔里安的表情变化过于明显,马格努斯很快皱了一下双眉,深灰色的眼睛充满困扰地看着他的兄弟:“我没有说谎,也不是在贬低你,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点头。 从他第一次听见马格努斯反对亚空间的思想过后,莫塔里安就不再对马格努斯心怀疑虑。 倘若荷鲁斯·卢佩卡尔带给莫塔里安血脉亲情的光照与温暖,马格努斯带给他的,就是同道之人的欣慰与激励。而生在巴巴鲁斯的人都明白,在艰苦的时代之中,一份真正的情谊是何等值得珍惜。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毫无虚伪欺瞒的尊重与诚挚。 “我知道。”莫塔里安说,“你不想对我造成负面的影响。” “哦,”马格努斯抬了一下眉毛,有些受宠若惊,“是的,是的。我很愿意与你共事,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把他的罗盘从桌面上取下,放在他坐垫附近的地面上,和其他的计算稿纸、黑曜石刻刀和一只小香炉一并往旁边挪开。 “我也一样,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注意到莫塔里安的动作,突然诞生的愧疚丝流萦绕在他的思维表面。 他该知道巴巴鲁斯人对帝国的技术没有太多的了解,莫塔里安不是佩图拉博,不具备那种被恰当掌握且合理运用的、天生伴随的复杂知识和完备心智。 他思考片刻:“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对我心怀意见。我可以知道那是什么吗?” 莫塔里安看了他一眼。“你对巫术的定义太过激进。” “我?我吗?”马格努斯愣在当场,“我有吗?” 假如这条评价从别人口中说出,马格努斯或许会付之一笑,或者苦着脸认可。唯有莫塔里安说出这句话,才令他惊讶得无以复加。 “你将数字命理学和亚空间术法相提并论,马格努斯。” “可是它们确实……”马格努斯的神情几经变换,最后,他颓丧地耸了耸肩,双臂搭在膝盖上。 “好吧,客观而言,也许随着我们对亚空间了解的深入,有一天你会被证明你是正确的。到那一天,我再决定要不要认可你。” “你会在你的军团里推行你的测算方法吗?”他接着问,提起精神。 “很遗憾,我的同伴说他学不会这种测算方法,”莫塔里安干脆地回答。“在把它完善之前,暂时不会。” 所有人都知道卡拉斯·提丰是一个精明而沉稳的战士,他的天赋和思维值得认可。但莫塔里安向他分享了数字命理的奥妙时,苍白之主首次看见他的斥候队长露出那么迷茫的神情。 马格努斯点头。“需要灵能支援时,第十五军团愿意提供任何帮助。” 提到此事,赤红的原体想起他最近在准备的另一个大型项目。他略作思考,选择坦言告之。 “我的军团近日正在筹备一个新的策划,即建立一个可信的阿斯塔特军团内部灵能人员等级制度和管理登记体系。” 马格努斯说,希望莫塔里安能够给他一些建议,即使这名兄弟才刚刚触及帝国的独特军事体系的一角。 “我会在第十五军团内部首先建立一套更加普适、内部人员能力更为平均的灵能者培养系统。从这支队伍中培养所得的灵能战士,将在保证第十五军团本身正常运转的前提下,前往不同的、愿意接受灵能培训的军团,协助他们的兄弟军团在内部进行可控的灵能训练和建设。” “当然,假如一支军团不需要这种协助,本身已有独特的牧师体系,或者将其视为千尘之阳对其他军团内部秘密的窥探,我也不会将其变为一种强制措施。” 莫塔里安用蹙眉的表情阐释着他对马格努斯的灵能计划的反对情绪。 然而,人类之主在与他初次见面的那一日,就已经同他明言灵能存在的必要性。与纳克雷的决战时,帝皇同样用灵能帮了他最后一次。在兄弟之间共享的信息也告诉他,如今人类航行在群星之间,同样需要依靠灵能装置的指引、星际通讯的术法和导航家系的掌舵。 他必须像外人忍受巴巴鲁斯的气味一样,忍受巫术在帝国之内的存在。 “第十四军团不需要灵能,因为我会使用数字命理学。”莫塔里安最后这样回答,“至于其他军团,辛苦你了。他们有单独的称呼吗?” “参考古泰拉的一个职位,智库,我想。”马格努斯说。 抛去其他因素不谈,管理图书馆的智库一职确实符合他收藏知识的个人爱好。 在克制住无限制研究未知事物的天赋本能后,如今马格努斯更多地将喜好转移到探究人类茫茫如星海的历史文化之上。 假如莫尔斯在编写奥林匹亚运动会系列剧本时更加认真,也许马格努斯心中还会留有足够的信任,用于和莫尔斯探讨古历史的存续。 “智库,”莫塔里安评析着这个名词,“也许可以?” 他的童年中,在纳克雷的书房里阅读书本时,见过这个遥远的名词。 当时他对智库的印象,大致为知识的守护者和决策的辅助之人。这不是一个惹人厌恶的名词,实际上,它几乎没有攻击性,与灵能者的危险相互背离。 或许这也是马格努斯最深的愿望。莫塔里安突然想。成为一名徜徉书海的图书管理者,而不是征战银河的军团领袖。 就像莫塔里安永远是巴巴鲁斯的子嗣。 “好,那么就如此决定了。”马格努斯说,“我会向帝皇汇报此事。感谢你的建议,我有时会在起名上受些困扰。” 莫塔里安沉默地点头。 “提到这件事,我能知道你是否为第十四军团起名了吗?他们现在叫黄昏突袭者。”马格努斯问,给他一个滔滔不绝的机会,他就能成为谈话的主导者。 “当年我为第十五军团起名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最后是和佩图拉博讨论得出的名字。千尘之阳,以微小的身躯,传递太阳的光辉……那可是许久以前的事情,当时他还没有开始教授他的基因兄弟数理卜算的窍门。” “你呢,莫塔里安?需要我提供任何帮助吗?” 莫塔里安重新摊开他的本子。 这本以横线分割纸面的小册,在前几面规整地写着他的第一篇论文;在翻过中间大量的空白页后,最后几张纸上,则布满了莫塔里安握着笔练习书写时留下的工整字迹、为论文打的草稿,和大量随心所欲的草图。 “还有一些小的分队名没有设置,但第十四军团的名称,我会沿用在巴巴鲁斯作战时的名字,将他们命名为死亡守卫。”莫塔里安找到了他绘制的图标,“军团的标识就用这个。我的卫队则名为死亡寿衣。” 马格努斯观察了一下那枚带刺的骷髅,视线滑过在旁边画着的麦田景象速写,点头:“以死亡作前缀的系列?我支持你的选择,莫塔里安——” 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而从声音传来的高度判断,来者只会是一个人。 “晚上好,荷鲁斯。”莫塔里安站起来,为荷鲁斯·卢佩卡尔打开房门。 “晚上好,我的兄弟们。”荷鲁斯灵活地从门外挤进来,小心地在成堆的羊皮纸、檀木的通灵盘、打磨过后的石头骰子和一个算盘留出的空隙中,挑选着他的落脚点。 “我为你们带来三个消息,马格努斯,莫塔里安。”荷鲁斯灿然地笑着,抱着他的狼皮,防止在移动之中,皮草意外地打翻了某根燃烧的火烛。“我想都是你们没想到的事。” “三个好消息?”莫塔里安问。 “两个半。”荷鲁斯想了想,“那半个是帝皇与莫尔斯已经离开巴巴鲁斯,托我过来告知你们。” “这么快?”马格努斯眨了一下眼睛,“还没有送别……” “父亲亲自告诉我,他不需要这些虚礼,如果巴巴鲁斯人问起,就说隐者法斯心愿已了,溘然长逝。” 荷鲁斯对莫塔里安说。 “你们会在泰拉再次相见,皇宫中的居室已经由马卡多收拾好了。在你的军团做好准备之前,你可能要在泰拉住一段时间。到时候还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找马卡多,他会抽空照顾好你。” “莫尔斯呢?”马格努斯提问。 “他似乎正赶去巴尔,那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到王座世界和我的军团中。”荷鲁斯说,“这是第一个消息。” 他递给莫塔里安一卷羊皮纸。 “这是第二个,”牧狼神说,声音更加温和,“佩图拉博写给你的亲笔信,莫尔斯想办法送来,由我转交。” 莫塔里安立刻接下那卷信件。 在与那名仅存在于莫尔斯之描述与他心间想象中的防御大师的数次交流中,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佩图拉博本人的信息。 “还有,先别急着看,”荷鲁斯挑了一下眉毛,“让我说完第三条信息。” “是什么?”莫塔里安问。 荷鲁斯亲切地拍了一下莫塔里安的肩膀,不知何时,他已经跨越满地的杂物,成功来到了莫塔里安身边:“现在是晚饭的时间,我的兄弟,我从一个小时前就在等你们出来吃饭了。别让厨房再把我的杂粮鲜肉拌饭加热第三轮,亲爱的莫塔里安。” ——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与你对话,莫塔里安,尽管我们的对话还只能存在于静态的纸面当中,让我无缘见到你的真容。” “我听说你将你的星球从巫术霸主的控制中解放出来,我听了之后,若是说有多少惊讶,倒也并不真实。我始终相信你的能力,相信巴巴鲁斯的自由迟早会在你的战斗中到来。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你的成就,进而欣赏你本人。” “在莫尔斯的轻描淡写中,你似乎是个麻烦的兄弟。不过,考虑到他那张独特的嘴,我想事实上你一定是个很不错的人。” “我无意提及你的出身,但这一年之中,你确实从一无所有的低谷,一步步走向了理想的终点。” “你面对的困难,是同等条件下的我所不能保证克服的。事实上,我所知晓的多数兄弟,都极有可能在你身处的重重困境中落败。但你坚韧地走到了最后,带领你的人民,战胜了天时地利的阻碍。” “我不禁去想象,自由的钟声在漆黑山脉的巅峰钟楼响起时,声浪是如何地拂过巴巴鲁斯的大地,在人们心中激起泪如雨落的震撼波澜。” “我并不确定我所提供的少量数学模型知识能为你提供多少帮助,莫塔里安。也许它们一无所成,也许它们小小地尽了少许力量。” “毕竟我远在银河的另一侧,除了我的几条理论知识,没有更多协助能够抵达战争与建设的现场。” “现在你即将迈入群星,远赴寰宇。新时代的大门就要向你正式敞开。你怎么看待它?期待,还是忧虑?我不知道。” “约四十年前,我离开奥林匹亚时,心中虽然充满向往,却无法否认我对母星的留恋。它是我的家园,是养育我的城邦,它将我塑造成如今的模样。在成长的历程中,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位施予我母爱的人,我会选择奥林匹亚,你呢?” “也许是我以己之心度你之腹,莫塔里安。当莫尔斯提到他觉得我该送你一个用来供给毒气的潜水员玻璃头盔时,我笑他给了个荒谬的意见,但我心里则突然出现另一个答案。也许在你离开时,你会想要知道巴巴鲁斯正在发生什么。” “不知道在你的母星有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奥林匹亚的农田里,有时会竖起一个稻草扎成的人,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把偷食的小鸟吓跑。而我最近恰巧在制作一些自动战斗的机械机兵——好吧,就是我的铁环卫队所运用的技术。” “我会将这项技术中的一部分通用基础分享给你,并附赠一些未经修改的、特化远程通讯的原型机械。在你离开巴巴鲁斯的时候,通过这些‘稻草人’,你能够在星海深处获得巴巴鲁斯的最新讯息。如果必要的话,它们也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战斗。” “如果你信任我,我已经将相关的权限完全交给你,不论是战斗,还是守望。” “我其实不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人,这就是我能送给你的礼物,莫塔里安。也许你会愿意将它们在进行你的个性化调整后,放在巴巴鲁斯的麦田里。当然,如果你不想接受,直接告诉我,我会想出一个新的赠礼,只不过那就无法当成你出航的礼物进行赠送了。” “我没有更多话要说,我的兄弟。谨祝你日后生活顺利。——佩图拉博” 莫塔里安郑重地卷好羊皮卷,看着排布在他眼前的钢铁原型机械,恍然觉得它们正沉默地矗立在夕阳将落的麦田边缘,静静地守望着原体离去后的巴巴鲁斯。 透过这些机械的双眼,他将得以注视着他生长于斯的土地,也许在某个位于冰冷天幕深处的刹那之中,他会觉得自己从未自母星离去。 它们需要一个名字。莫塔里安想。一个带有巴巴鲁斯特色的、以死亡开头的名字。一个属于稻草人的名字。 它们将名为死亡守望。 第15章 钢铁勇士·四季·其一 按照机械神教对战争机械的喜好与对所到之处的改造,以及驾驶泰坦那巨大的庞然骨骼的追求,也许莫哈娜·曼卡塔·维在数十年之后,终将进入为人体供给营养的乳液之中,在冰冷的钢铁禁锢和维生导线的缠绕之内沉睡,与她的泰坦永远合二为一。 但至少今时今日,在新铸的要塞之外,这名拉哈加南国王的女儿,未来必将成为家族主母的可敬女士,仍不过是一名牵着爱马哈维,额头饱满、发丝反光、身形矫健的女猎手。 “感谢你的工作,佩图拉博大人,”莫哈娜向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致敬,钢铁勇士军团的黄黑铁骷髅旗帜在她背后的堡垒工事顶部飘扬。 那不是一面军旗,而是钢铁勇士在一组建设任务的完成过程中,会竖立在建造场地的边缘,作为屹立在烟尘与骄阳下的标志物的工造旗帜。 近年来,这面旗帜曾在银河系的无数个角落招展,或在风中飘扬,或在雾霭中垂落。它从未辜负大远征的宏愿,始终尽到了帝皇赋予它的职责,甚至做得更多。 “我们会记住你,以及你为帝国做的一切。”莫哈娜笑了一笑,“虽然这句话由我们来说,有些与您的高贵身份不般配。” “我会将其看作一个玩笑。”佩图拉博低下头,让凡人女性触碰他坚硬的钢铁手甲,“任何更多的质量疑问与后续出现的疑似缺陷,通过机械教联系钢铁勇士。这是进入太阳系的重要通道,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是,佩图拉博大人。娇阳军团与您作别。” “再见。” 佩图拉博抬起手,抚过莫哈娜饲养的马匹,小心地揉了一揉骏马颈部的马鬃。这匹强壮而野性的生物在他掌下,温驯地蹭着他的掌心。 他收回手掌,登上帝国的运输车,返回通往太空的港口。钢铁勇士的太空要塞铁原号正高悬在行星外的轨道上,如同一枚设计精美的镂空银币,悬浮在晴空正中。 佩图拉博返回铁原号的数小时短程旅途中,时而会想起莫尔斯告知他的、有关莫塔里安的事情。 和这名兄弟密切相关的回归故事已经告一段落,或许下次他返回泰拉时,有几率恰巧遇上尚未跟随舰队启航的莫塔里安。佩图拉博希望对方喜欢自己的礼物。 另外一件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马格努斯竟然能找到赞同他灵能观点的志同道合者,王座在上,马格努斯对灵能使用堪称如临大敌的谨慎态度,令罗伯特·基里曼私下里用精准而委婉的绝望措辞找上门好几次。 毕竟,在开始考虑安全问题之后,罗伯特勉强摸到灵能境界门槛的灵智,又迅速在附加条件下掉回了起点。 而就莫尔斯对莫塔里安的描述,则令佩图拉博不禁好奇他若是有机会与罗伯特相遇,将会发生哪些妙事。 或许在罗伯特自以为从马格努斯的灵能教学中解脱后,将迅速发现他的兄弟竟然掌握着高等的数字命理学吧。 ——不过莫尔斯和莫塔里安二人的名字真是相似。佩图拉博突然想到。 也许当年在奥林匹亚,他该取一个和“佩图拉博”相似的名字,给当时的无名黑袍男子才好。 至于莫尔斯本人,依照工匠的性格而言,他的抱怨越是丰富多彩、聚焦于生活中不足挂齿的小事,就越能说明他的心情和状态之良好。 如果他有精力在信件里和佩图拉博相隔千里展开笔头较量,则说明他已经闲到无以复加。 佩图拉博打开数据板,接收着新的一轮战报。来自网道的讯息暂且不必多提,最近没有大规模的伤亡发生,就是最好的消息。 而在他专注于贝塔加蒙防御体系的建设时,他的一部分子嗣也会按照基因之父的要求,在战争铁匠的率领下,自主进行征战。 钢铁勇士的战斗一如既往地值得赞赏,战场在他们手下化作锻造的铁砧,在严格的测算和布局下,一步步地完成着战争的每一道步骤,假如必要,就观察着铁砧上被锻造的局面,从中挑拣处需要应变的地方,及时调整。 如果佩图拉博本人在场,固然能够提升他们的战绩,但多数时候,这种提升幅度并不会太大。这足以说明钢铁勇士的出色之处。 佩图拉博也会接到来自其他基因原体的书信或讯息。他很乐于处理这些信件,反正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多少封。 在大远征的过程中,受限于时空地域和文化背景的差异,这些血脉相连的兄弟,彼此之间的关联实际上并不紧密。 即使是荷鲁斯·卢佩卡尔,这位尤其受人爱戴的首归之子,也不会时时与每一位兄弟都保持联络。 佩图拉博则是一个独特的例外。他当时带回泰拉的几名兄弟中,罗格·多恩、安格隆、马格努斯都始终与他维持着稳定的联系,罗伯特·基里曼偶尔会送来几份问候——佩图拉博怀疑他会同时给所有基因原体定期致意。 在奥林匹亚运动会之后,福格瑞姆也时不时找上他,有时候闲谈几句,有时候则讨论彻莫斯大剧院的建设问题。 顺便一提,与狼王黎曼·鲁斯交游最密切的人,不知何时起变成了赤红之王马格努斯。这其间有着复杂的背景原因,但起因可以概括为一句话,“符文牧师怎么就不是灵能者”。 唯有康拉德·科兹,他的消息几近沉没于星海之中,就像他本人乐于隐匿于黑暗深处。唯一一封讯息来自数天之前,内容为“巴尔的血辐射浓度太高了,我的兄弟”,这令佩图拉博开始回忆康拉德到底有没有饮血食肉的习惯。 佩图拉博从众多战报中挑拣出一份描述的状况较为独特的简报。 在战士的汇报中,他们在征战过程中偶遇了一个古怪的异形文明,异形个体本身似乎掩盖在厚重的死皮、废料和霉菌之中,适应穴居和夜行的生活,并且它们的身体中似乎能产生一种奇怪的力场,导致周围兵器、建筑和地形等物的老化。 他的战士们将他们无法独自应对这种异形的情况如实汇报,这让佩图拉博决定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势力,有能力阻止钢铁勇士的进军。 佩图拉博从中心接驳口进入太空要塞,乘上穿梭机,看着两边的景象在他眼前倒退。 按照泰拉皇宫现行的纪年法来看,如今正是一个春季,铁原号内部的景观植物增添了更多的绿意。 罗格·多恩把泰拉皇宫没有选用的花园设计备用方案全部赠送给了他,这就是铁原号里目前花团锦簇的原因。 在下一个季度,佩图拉博决定撤去一部分温室,将它们占用的地方划拨给石匠俱乐部使用。 穿梭机到达指定地点,佩图拉博离开这艘室内悬浮载具,进入他的指挥室,将脑后的神经数据线缆接入铁原号内部网络。 铁原号的下一站将是古盖恩星系,在舰队抵达萨特拉达深渊区域之前,佩图拉博决定抓紧时间,更多地了解他们将要面对的对手。 第16章 巴尔 在极少数的情况下,莫尔斯也会希望那些具有预言天赋的个体,能够顺利施展他们的能力,为他的行动带来一些有效的助力。 而“山崖号”鱼雷艇飘荡在巴卫二之外的太空中,找不到接应的落脚点,令鱼雷艇内唯一的乘客发现自己难以触及地面,就是这些情况中的一种。 这艘舰艇配备的空降舱在上次访问巴巴鲁斯的旅程的第一日,就不幸地坠毁在那颗橙黄迷雾包裹的星球一角。 而造成空降舱损毁的罪魁祸首,此时正乘着他数十英里长的帝皇幻梦号奢华巨舰,带着金光璀璨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往人类帝国辉煌无比的首都泰拉而去。 总之,一直到莫尔斯带着他的铁灰色小艇悠然地穿过亚空间,看见巴尔的外轮廓时,他才想起自己的降落问题。 假如康拉德·科兹能预见他们如今所处的世界的事情,莫尔斯就能让他开个毒灾小艇之类的玩意来接他一下了。 在如此短的距离下,莫尔斯不打算把自己的形体塞进亚空间,借道以太领域抵达地面。在锁定一处无人栖居的地表沙漠区域后,他打开舱门,以一层符文作为阻隔燃烧的防护措施,向着巴尔的二号卫星地表纵身一跃。 在降落过程之中,莫尔斯发现空中有一些通体绘制着闪电符文、前端带有尖锐撞角,展开的血色弯弧长帆上绣有骷髅蝠翼的船只在周边游曳不定。 这番景象令他有些奇异的感觉,就像远在天边的午夜,突然闯入了巴尔的灿烂太阳之下。 他落进沙地,用上五分钟时间给自己捏起一件额外的带围巾的防风斗篷,通过感知思维集群在高层视野中投下的情绪投影,寻找着人类聚集的方向。 算上在亚空间内寻找路径,按照大体的记忆而非地图来摸索巴尔的具体位置的过程,以及非物质领域特有的时空紊乱,康拉德·科兹抵达这里的时间,很难说得上是在数月之前、还是数日之前。 不论怎样,假如科兹在巴尔遇见了他无法应付的困扰,佩图拉博会知道。况且这颗星球当前的周边以太环境状况稳定,这让莫尔斯松了一口气,心知这趟度假之旅中不再需要防范远古黑暗中的毁灭大能对现实宇宙的侵蚀。 莫尔斯弯腰捧起晶莹的砂砾,巴尔地表高强度的异常辐射,不仅对当地人的基因造成了不可逆的变转,也在漫漫黄沙中留下了星星点点透明的盐粒般的晶体。 他让黄沙从指缝中流逝,在这一宁静的过程之中,汲取着独属于巴尔这片黄沙大地的集体记忆。 没有文字。没有史书。他听见厮杀的战斗、刀剑的挥舞,与血滴的坠落。部落的战士高喊着神圣的口号,他们的身躯在未受保护的辐射环境下衰落。这是一颗古旧而荒凉的星球,人们以纯血为信仰,敬虔地在放射性物质造就的突变体的袭扰之中生存。 就在这儿的沙层之下,沉积着变种人的血污。在曾经爆发过的纯血与变种人的血战之中,基因相对纯粹的纯血人类最终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其中,伟大的天使圣吉列斯功不可没,他那双遥望未来的双眼中,倒映着巴尔人的纯净胜利,而他战斗中的愤怒不可阻挡。 黄沙的有效记忆停留在被圣吉列斯的双翼勾起,又在雪白羽毛的抖动中飘落的那一刻。 这是一段了无缺憾的故事,不是每个原体都能一帆风顺地征服他们的母星,并被当地人以最高的崇敬对待,而圣吉列斯做得尤其无可挑剔。 莫尔斯甩了甩手掌,在黄沙中向前行走。 他本想直接前往康拉德·科兹身边,询问他和圣吉列斯的兄弟情谊进展是正是负,有没有被幻景预示中为人和善的大天使用翅膀扇出门外,以及告诉康拉德幸亏他没有选择先去巴巴鲁斯,否则他被洁癖恶习所束缚的每一天将有一半时间在浴池中度过。 但帝皇惯用的把戏给了他一些趣味性的启迪,比如一个人不一定要用他本来的面貌,去面见一个他希望遇到的人。 —— “他,纯洁之人,不希望伤害降临到我们身上。他怒吼,起初是一道炽白的闪光,然后化身为一件血红的事物,死亡伴行左右。他双目灼灼,其为一道明亮的暴力环弧,一场毁灭的沙尘风暴。我们被他起舞时的致命美丽所捕获。继而,变种人不复存在。唯有寂静。而他站在我们身前,鲜血滴落,静如垒石。” 圣吉列斯温和地摇了摇头,将书简还给他身边的部落长老。 在进行这一动作的过程内,他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翅膀向两侧大幅度张开,以便凡人们为他梳理羽毛,将琳琅的金饰、银链和精雕细琢的翡翠吊坠悬挂在羽翼之上。 他从未要求他们为他这样做,但巴尔人将为天使梳羽视作他们最值得珍重的荣耀之一。纵然是圣吉列斯本人,也无权将这种神圣的虔诚从巴尔人的手中夺走。 “康拉德教给你们记录历史的方式,并不是希望你们将它用于记录我的一举一动,涅莉长老。”天使微微垂下眼眸,无奈地劝告道,“为什么不去书写巴尔自身的故事呢?你们本身已经那样可敬。” “自午夜天使教授我们书写历史,部落里才明白把关于你的故事记下来的方法,不仅仅限于我们在夜晚传唱的歌谣。请允许我们敬爱你,圣吉列斯。” 长老仰起头,眯着的双眼中尽是天使如雪白石像般的高贵容颜。她和任何人一样,对源自纯血的圣吉列斯抱有至高的敬意。 “哦……”圣吉列斯微微地叹气,“别让康拉德听见你们的称呼,他真的不喜欢被喊成午夜天使。” 他作出收拢翅膀、将要站起的趋势,让凡人们有时间反应过来,向两侧退避。 部落上方,天空的尽头,飘着几个微小的黑点。那是康拉德·科兹的船队,也是来自午夜的血侯在巴尔选择的居所。 科兹曾明确地告诉他,但凡再有一个巴尔人对他高举双手虔心朝拜,他就要把血酒酿造所需的原料,换成某种更新鲜的当地物质。 在那之后,科兹就坚持居住在巴尔人无法触及的高空之中。 若圣吉列斯想与他会面,要么在地面招手,等待一艘小艇下来接他,要么就自己同风而起,振翼高飞。 近日里,科兹正与他共同完成一项宏大的工作,即将两人在预示的未来中所获的只言片语进行比对和整合,写出一份完整的档案,以便不时之需。 这是基因原体之中,唯有他们二人能够完成的独特任务。而科兹不想与任何其他兄弟公然提及此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困扰——他似乎对预言可能造成的危害了解颇为深刻。 “圣吉列斯大人,”长老说,“我们最近还听说,部落之间的集市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受启示者,讲述……” “……我们身前,鲜血滴落,静如垒石。” 圣吉列斯眨了眨眼睛,习惯性地露出一抹受人尊崇的笑容,从预示性的浮光掠影之中,回归当下可以触摸的现实。 他温和地摇了摇头,保持着双翅的舒展,将书简还给他身边的部落长老。 “康拉德教给你们记录历史的方式……” 第17章 促膝长谈 “我告诉过你,我敬爱的白羽兄弟,他们但凡再用‘天使’等无上崇高的虚伪词汇来称呼我,我就要调整我的血酒配方了。” 康拉德·科兹低语道,从他雕刻成骨骸形态的苍白石质座椅上站起来,以此简单的行为,表示对圣吉列斯的迎接。 他的右手之中拿着一卷书写着巴尔本地语言阿诺坎语的纸卷,左手则戴着一只时而有银蓝闪电刹那流过的利爪。 圣吉列斯曾经以为他知道这对利爪的名字,仁慈与宽恕,一对寄托着崇高祝愿,却与其所有者在表面上构成讽刺性悖逆的精工闪电爪。 事实上,即使在短暂的预示之中,这也仅仅是第八军团午夜领主对他们的基因原体所使用的武器的称呼。他并不真正知道康拉德·科兹赋予它们的名字。 但当圣吉列斯有意无意地询问起这对利爪的名号时,他那击碎预言的兄弟笑得前仰后合,柔顺的漆黑长发滑过肩上缝制的苍白皮革披风,形如深夜之中的鬼魅。 ——猜吧,天使,我倒是尤其好奇,你究竟能了解这一个我到何种地步,能否触摸到我为之命名的边界。 康拉德将问题抛回给他,显然是将其当做了一场解谜的游戏。圣吉列斯回以允诺的微笑,之后一次也没有猜过。 大天使向夜鬼走去,穿过黑暗的大厅,彩色琉璃在室内投下的阴影深沉而诡谲,如万华镜轮转的图纹,在他洁白的衣袍上旋动。 科兹那些身披黑袍、金属覆面的独特侍从为他搬来一把没有靠背的椅子,以便天使放置他宽大的羽翼。 天使端庄地整理着他的长袍,施施然落座,双翼收拢。 康拉德的侍从给了他一杯弥散着血气的佳酿,圣吉列斯垂眸饮用,以免令人觉察出,他灵魂中的一部分是如何为这杯甘美的血饮而欢畅不休。 而他的基因侦测能力让他品味出这杯酒水里酝酿着多少种美味的鲜血,还是那种配比,三种未知异形的血液按照四比三比一的比例调和,创造出无可挑剔的醇厚口感,在唇齿间流动。 “他们又怎样称呼你了,康拉德?”圣吉列斯问。 “午夜天使,还能是什么?” “真是可惜啊,亲爱的兄弟。你要如何调整你的血酒配方呢?”圣吉列斯不急不缓,摇了摇杯中的美酒,克制地再抿一口。 “自然是你的巴尔本地流淌的琼浆,鲜红的汁液,蕴含生命的精粹,组成你杯中酒水中至关重要的那一部分……” “很抱歉,”天使眯着眼微笑道,“巴尔的葡萄还没有大面积种植呢,也许它们必须先用以供给巴尔的居民的需求。” 科兹瞪着圣吉列斯,将手中的纸卷抛给大天使,然后一转身,回到他的骨骸白石宝座中。 “你知道我到底在指什么……”他咕哝了一句,看起来很有些烦躁。 “哦,我知道吗?” “够了,够了。”科兹用指腹摩挲他座椅扶手上骷髅头骨的眼窝,“让我们继续那个应当被讨论的议题。” 一名夜鬼星际战士适时地从阴影中现身,也许第八军团的天赋之一,就是在暗影中潜行移动。 “向我们的大天使展示,萨哈尔。”科兹嘶声说。 索尔·萨哈尔从腰间别着手枪的同侧皮革包中取出一卷新的纸卷,向天使呈上。 这群身怀独特的秘密与沉默的桀骜的战士让圣吉列斯十分喜爱,因为他们不会和巴尔人一样,执着于向他下跪。 圣吉列斯放下酒杯,展开纸卷,快速地扫了一眼。索尔·萨哈尔带着酒杯隐入黑暗,将谈话空间留给二位原体。 康拉德·科兹笔锋尖锐的速写,这一次描绘着星际战士站在尸首之中,形容癫狂,战刃与下半张脸都沾满浓重血迹的图景。 “他们很渴。”圣吉列斯说。 “事实上,他们很愤怒。”康拉德穿戴闪电爪的那只手的指尖轻轻挠着扶手,在他的座椅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即使他完全没有用上半分气力。“如此一来,我们就补全了关于伱目前所拥有的全部拼图。” 圣吉列斯仿佛听不出康拉德对他结局的暗示,他只是笑着:“你说过,帝皇的黑袍朋友想办法让他们没有那么渴了。” “抑制,而非消除。帝皇的基因工程难以从根本动摇,否则我也不需要用上如此多的精力,三次向我的骨髓中注射变更基因的药剂。”康拉德平静地说,“莫尔斯为星际战士的基因缺陷进行了粗暴的补足——而那依然是补足,我不懂他为何不对福格瑞姆提及此事。” “声誉,有时亦等同于累赘。”圣吉列斯说,“这件事物并不是每个人都视若珍宝。尤其是当这份声誉来自获誉者并不关注的称赞之人时。” “你对此有着丰富的经验,帝国的伟大天使。而我,虽不渴求,却的确不曾获得。”科兹冷声回答。 “哦?你明明提过,在那场奥林匹亚运动会后,你在当地的声誉伴随着戏剧录像的传播水涨船高。” 科兹的嘴唇在暗影中动了动,那无疑是一个能够强烈抒发感情的词汇。这些天来,就算圣吉列斯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他都记住这个口型了。 “你的预言内容呢?”科兹说,用正经事务转移话题,“我们整理到第几军团了?” “十六,我想。”圣吉列斯的笑容收敛,这是他最不喜欢谈论的部分之一。“在狼群的阴谋下,术法与知识的都城,洁白的光之城焚毁在漆黑的铁与血之间。” “愚蠢的野狼和自大的学者。”科兹从牙缝间嗤笑一声,“当然,这件事不会再度发生。还有任何细节吗?” “我看到的不如你一样多。”天使说道,“另外,昨夜的梦里,我似乎还获取了少许新的断章残篇,关于第十五军团。” 科兹点头,等待陈述。 “我看见——那仅仅是一个短暂的画面,我看见马格努斯正与两名基因原体同居一室,似乎正在讲述着一些好的消息,或者值得高兴的简单趣事。” “两个?”科兹快速比对着他知道的那些可能信息,在他的幻象中,马格努斯真正的亲密朋友并不多。在草原上空翱翔的苍鹰是一个,以铜墙铁壁筑起堡垒的是另一个。 “察合台可汗?佩图拉博?”他猜测道。 圣吉列斯微微摇头,他的翅膀尖端颤了一下。 “其中一个是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他可以与任何人谈笑,也许除了科拉克斯。”科兹冷漠地评价道。 他将幻象与现实中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分辨得极为分明,以至于只需听见他称呼时的口吻,就可得知他所指的究竟是谁。 圣吉列斯再次带上他的标准微笑,但这一次,他的笑容略有不同:“康拉德,我首先需要声明的是,另一个人的身份可能在你预料之外。” “还能是谁?”科兹并不在意,随口枚举,“洛嘉来找他研修经文?” “并非。” “罗伯特·基里曼问他收集了银河中散落的多少份哈姆雷特?” “也不是。” 科兹皱眉。“总不能是黎曼·鲁斯来找他探讨卢恩的奥妙。” “的确不是鲁斯。”圣吉列斯看着康拉德说,随时准备目睹对方表情的剧烈变化。“你依然没有放开你的想象,我的兄弟。” 科兹向前坐了坐:“别告诉我那是‘我’。” “莫塔里安。”圣吉列斯说。 科兹的面孔霎时间变成一副僵硬的苍白面具。 “莫塔里安怎么了?”他挣扎着问。 圣吉列斯面上叹了一口气,羽翼在背后愉快地抖了抖。 “莫塔里安和马格努斯伏在同一张布满数理卜算器具的桌案旁,围绕着同一份手写的新文章,各抒己见,促膝长谈。” 第18章 变更的视野 “我……”康拉德·科兹缩回他的阴影之内,平时因为一片漆黑而显得骇人的双目,此时睁大的程度,足以展现出明确的、可怜的迷茫。 在圣吉列斯的注视之中,科兹的失态仅仅持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血侯的唇部肌肉抽动着,挤出一个尽力为之的笑容。 “我该习惯了,”他神经质地磨着牙齿,“事情正是会在天轮的运转下无限地变化,同一根画笔纤毫扫过的纹路将在画布中央有所区别……佩图拉博又做了什么?给莫塔里安从天上扔下去一只灵能导师,让他从此对巫术痴迷不已?” “我没有看到。”圣吉列斯遗憾地站起来,双手自然垂落在身边,一侧挂满珠环金银的雪白翅膀探出,以翅尖的长羽拍了拍,或者说挠了挠康拉德·科兹的肩膀。“那只是一个刹那的画面,康拉德。” 科兹试图通过向后仰来避开那几根羽毛,很不幸,他忘了自己正背靠骨石座椅。 他将戴着闪电爪的手从天使附近挪开,以免对天使背后那对帝国未来的珍贵景象和贵重资产造成伤害。 “我早该习惯了,”科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仍然充斥着浓重的不可思议,“不,不对,马格努斯对灵能使用的态度非常保守,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过度忧思地劝我慎用预言……对,马格努斯也许会被接受。那么莫塔里安呢?他去洗澡了,我是说他变干净了?” “我不知道。”天使微笑着说。“仅仅那一刻的预兆来看,我们的第十四位兄弟仍然在使用数理的罗盘,室内也飘浮有烟雾的颗粒。” “马格努斯未向莫塔里安疾言劝之,俾其慎用灵能艺术?于我亦有此劝诫!”科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杂念从心中彻底清去,双眼望向天使的羽翼。 “你呢?”康拉德的声音恢复他低哑柔和,带有一丝灵动的口吻,他甚至用上了最近刚学会的巴尔阿坎诺语,“从何时起,你渐渐能够目睹此世的景象?这着实令我好奇,大天使。” “就在近日,科兹。也许是自你到来之后,”天使收敛笑意,神色庄重,“那一日,我所见的降临者,仍然是我们的父亲。” “然而,从某一日起,我眼中所见的预示,出现了些许变化。我看见你以血酒一事向我发出威胁,康拉德。” 康拉德·科兹包裹在漆黑披风下的肩膀耸了耸,“你的心肠可不如你的外表那么伟大而光明,小天使。” “别这样,那一块碎片中,我可是认真回答了关于血液的问题。”天使收回双翼,再次回到座椅中。“那不是个好的选择。” “我变得恼火了?” “不,你没有。” 科兹等待着圣吉列斯的后半句话,直到他发觉,自己没有发火正是圣吉列斯认为他应当换一种选择的原因。 他将脸埋在手掌中,阴森地说:“至少你没有时刻笃信跟随预言,圣吉列斯。” “伱用了数个月的时间,向我证明预言并不绝对,甚至不唯一。”天使说,又露出微笑。 实际上,圣吉列斯为了这一新的事实,忐忑地挑战了他多年来遵循的生活原则。这次逆预言而行的尝试对他而言几乎是可怕的,在每一个刹那中他都担忧现实会就此崩溃,即使这只是一件无比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后,现实依然稳固,一个更独特的、更容易相处的康拉德·科兹仍然端坐在他面前,干净得没有一丝气味。在苍白的面色之下,他正以残酷的冰冷理智,而非绝望的自毁性疯狂作为灵魂的底色。他评判,而非被评判;聆听告解,而不是作出告解。 天使默默地接受了实验的成功,心脏欣然放松。 “好吧,”科兹说,再度翻阅自己的记忆,以免自己也看漏了哪些短暂的、属于今生今世的预示。 康拉德·科兹的生活始终处于现实和预兆深深纠缠,如树上萝藤般不可拆分的螺旋之中,而他并不是一直都有心情分析那副三联画里的每一个画面。 比如他如何在诺斯特拉莫剥掉一个准备自杀的女人的皮,以避免她自杀。他对细究其中的细节没有多大兴趣。 说到底,那个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剥皮匠人,在一边不安地抽搐一边用剔骨刀分割筋络皮肤的过程中,对外皮造成的损毁简直不忍直视。 就连他如今麾下的曼德拉特工,都比诺斯特拉莫的康拉德·科兹更精通于剥皮——尽管客观来说,那些一向有自己缝皮衣给自己穿的传统的特殊阴影生物,的确精通皮革技艺。 最后,科兹不忿地选择找个东西盯着,比如在他的黑暗大厅里亮得像吊灯的天使翅膀,用以抒发他的幽幽悲怨。 “只有你的预示在变化,”他说,几根手指摁着骷髅头自有的三个窟窿,“我又落后你一步,大天使。” “你不能又称呼我为大天使,又喊我小天使。”圣吉列斯说,“否则我就要喊你午夜天使了。” “你不会。”科兹说,即使他对这一论断称不上有多少自信。 他将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方,重新拉了拉自己的黑色皮革披风,盖好自己的身体。 “既然如此,我们整理的过程需要经过一些调整……”他摸着下巴说,“尽量将两种可能性分开讨论。如果你看见一时难以决断属于何处的预兆,就归类到旧世界的故事中。” “这是否会遗漏一些在我们的未来将要发生的景象呢?” “遗漏是最好的,这意味着没有人会受那段预兆的困扰。”科兹说,语气里自然流露出一份冰冷,“呵……对未来了解越多,就越难以捕捉命运的真相。” “你还有什么故事希望告诉我吗,我的光明血亲?” “还有一段,但并非预言。”天使说,活动了一下翅膀,“是今早我部落中的人告诉我的。一名受启示者正在集市上活动,为巴尔人提供私人占卜。他做出的预测精准无误,所需的确往往只是一杯清水,或者一块面包。” 他停顿了一下,话语中满是兴趣:“你认为那会是我们的父亲吗,康拉德?” “那听起来简直就是他。”科兹断言,“你若是好奇,就先前往一探。我该净洗自身了。” 有那么一瞬间,圣吉列斯怀疑康拉德·科兹坚持住在他自己的船里,甚至不是为了躲避民众,而是为了挥霍水资源天天洗澡。 天使看了一眼彩窗外的天色:“今日时间已晚,夜晚时分,受启示者往往消匿于无形。明日我来寻你。” “去吧。”科兹起身,向白骨石座后方的暗影中走去,“不送。” 圣吉列斯微笑着转身离开。 在大厅门口,他突然想起科兹常常使用的那个语言未知的短语,便对守门的一名戴铁栅格面具的缪斯之子,试着模仿了那个口型。 缪斯之子的面具立刻转向他,无表情的铁面下散发出困惑的气味。 “好吧,”他轻声说,“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铁面具转回正视前方的角度,拒绝搭理伟大的天使。 “唉。”圣吉列斯叹了口气,走出长廊,在甲板上展开双翼,感受着风的流向。 接着,他轻盈地跃出甲板,展翼滑翔,很快变成一道明光般的白点,消失在暮色之中。 第19章 圣像 在晨光开始照耀地面的时刻,莫尔斯照常从假寐中苏醒——通常是在某棵不为人知的枯木根部,或者沙地深处的一处平地,他并不在乎自己这一副咒言躯壳躺在哪儿。 他穿过高辐射浓度的黄沙。远处,伫立的岩壁在时间以及任何其他因素的侵蚀下变得坑坑洼洼。有毒的红雾堆积在地表,像一块血色的纱布。 不同于巴巴鲁斯由巫术霸主的恶毒诅咒和星球的自然气候造就的昏黄毒雾,巴尔的红雾诞生自一场这片土地上曾降临的古老争端。 曾经的人类内战之中,黑暗科技的放射性武器人为地变更了巴尔以及其两颗卫星的气候环境。 而那些辐射浓度过高的、无人居住的巴尔旧城,正是记录人类过往血腥历史的半死证明。 就在这些岩壁的上方,趴着一些俯视他的人,拿着难以说是先进抑或原始的望远镜,遥遥地观察他的行踪。 在莫尔斯开始活动于巴尔的集市之后,城区内的长老就关注起他的动向。 又来了另一个预言者吗,他们质疑着,在他们某种奇异的既成刻板印象里,能做出准确预言的人,似乎只能是身高能顶破房顶的天使,以及天使的天使兄弟。 对于莫尔斯而言,这其实是一件有趣的事。 莫尔斯现今所穿的厚重白袍在风沙中裹着他的腿。这身衣服还是数十年前在普洛斯佩罗流行的样式,除了额外附有挡风的灰白头巾。 在这套衣装之下,莫尔斯唯一能为人所见的部分,只有面巾与头巾间留出的一道狭缝,以及狭缝中可见的黑色双眼。 他一向清楚什么样的形象符合人类思想之中的先知与天启者——从天而降、大大方方地展露超凡面容的光辉圣子,抑或是没有来路、沉默寡言、极尽神秘的神圣老头。 莫尔斯悠然地进入城邦的范围,穿过城门,路过饲养动物的围栏,在蜿蜒的小径中转弯,进入集市的边缘,将一块毛毯扔在遮盖辐射与炽烈阳光的金属板下。 他照常随意地坐下,从袖管里摸出一盒牌,扔在他身旁的毯子上,让牌的背面所印的相近花纹散漫地排开,便垂下头,继续坐着睡他的觉。 最先来到集市的是巴卫二上的卖水人。 他们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仅仅露出一张或半张脸孔,推着板车,车里一个个装水的陶壶在车轮不平稳的行进中相互碰撞。这是巴卫二上相当贵重的贸易物资,一向是紧俏的好东西。 板车的车头则多半挂着一两支相互碰撞的辐射浓度计数器,咔哒咔哒地响个不停。 不久后,路边支起更多的摊位,贩卖一些烤饼、成衣和把玩所用的小陶土玩具。 往常的时日里,不论是摊位还是行人,数量都不会太多,而这已经是圣吉列斯降临后的成果。 但最近不一样。很不一样。他们来得更早,更多,远远超过了平时来集市参与贸易的人数,年龄层次也更加丰富。大人们带上家中不只一个小孩来到这里,这显然超出了帮工所需的范畴。 终于,第一个人在莫尔斯身前的沙地中坐下,神思不属,精神飘忽。 他盯着一动不动的“受启示者”,在坐下后就变得不知所措,就像这已经用完了他的全部勇气。 访客咽了咽口水,试探着说:“占卜师,我该……” “拿吧。”包裹在厚重白布中的占卜师说,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由磨砂的铁石交击而出,几乎难以听清。 这样一道声音,想必是由某个苍老而睿智的人发出,面孔上也许同样烙印着宛如数十年岁月侵蚀般的皱褶与伤疤,比传言中的高山或深入巴尔之底的裂谷更为悠久,也更令人畏缩。 占卜师短暂的话音令访客霎时间感受到一阵贯穿性的恐惧,在这一刻,他所直视的似乎不再是一名远道而来的占卜者,而是某种更加空洞的回响,等待着吞噬任何人的灵魂。 他呆愣在原地,直到占卜师第二次耐心地重复他的话:“拿。” 访客立刻从地上的纸牌里拾起一张。在一个凡人不可见的瞬间里,那张卡牌的正面似乎是一片空白,重新再看,卡牌上分明画着浓墨重彩的图案。 那是一副复杂的错乱拼图,背景似是一片黄沙中的城邦,但牌面经过了数道散乱划痕的切割,又重新以错误的方式粗暴地进行组合,糅合成一团停滞的景象。 “破碎世界。正位。”占卜师漆黑的双眼穿透塔罗牌的背面,准确地念出牌面的名字。 占卜师重新低下头,含混而冷漠地低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一个人死。一个人生。” 访客潸然泪下,塔罗牌从手中掉落,显然是领悟了这条简练解卦中的内涵。他狼狈地沿着集市中央的道路,跌跌撞撞地缓步离开。 第一名客人没有支付任何报酬,而不论他得到了一个怎样的结果,他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占卜的有效性。 很快,第二个人在占卜师面前蹲下,自觉地捡起一张牌。在他将牌面翻到正面之前,占卜师裹着白色纱布的手忽而钳制住他的手腕。 “放下。”一道雷霆在第二个人耳边炸响。他吓得手指颤抖,卡牌从指间掉落。 占卜师审视他如同审视沙石构成的山岩,他不需要再多说任何一个字,第二个人立刻明白,对方已经得知他是由巴尔的长老议会派来的下属。 一股黑暗的冰冷顺着占卜师的手攀上他的手腕,像一道冰冷的铁索,缓缓将他绞紧。 他唇舌堵塞,嘴里只能挤出一声窒息般的气音,可怜的思维回路给他的唯一答案,就是从口袋里立刻掏出所有的值钱货——具体而言,那是他携带的三枚银币,呈递给占卜师:“我很抱歉,大……大师……” 在他这样做之后,占卜师放开了他,那种冰冷的触觉仍然缠绕在他的手臂上。第二个人迅速起身逃走。 占卜师捡起黄沙中的银币,随手一抛,正巧落进周围愈来愈多的围观者中,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的那人手中。 那个人愣在原地,旋即变得欣喜万分,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他向占卜师深深地鞠躬,然后快步离开集市,显然是要去做他原本预备进行,却受限于钱财而难以达成的事物。 在第三个人离开后,占卜师从沙地里捡起第二个人遗留的塔罗牌,翻到正面。 一扇由纯银雕刻而成的华丽门扉,耸立在漆黑的背景之内,仿佛跨越银门便可象征命运的变转。 “银之门。”占卜师低语,一组简单的词汇,飘荡在将散未散的红雾之中,在方才发生的事情的衬托之下,额外多出一种难言的神异。 人群悄然地涌动,即使在最近几次,来到集市的人都已经听闻这名占卜师的奇异之处,亲眼目睹塔罗卜算的效果,以及占卜师测定命运的能力,仍然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震撼。 命运。这一词汇对于生长在不同环境,曾历经不同程度的波澜的人眼中,往往包含着不同的寓意。 有些时候,它遭到悲观者的追寻和追捧,在更多的时间里,它是用于讽刺生命历程的语言道具,运用在慨叹和嘲弄的句式之中,并不被真正地相信。 然而,当预言真实地发生在一个人的身边,以玄而又玄的形式,仿若掀动现实的幕帘时,纵然此人再自诩理智,也难免心中泛起圈圈涟漪。 如此,在持续数万年的人类社会之中,一名未被拆穿的远见者身旁,似乎从未缺少过追随者的存在。 至少,当圣吉列斯从巴尔人为他所建设的、位于较高地点的圆塔上展翼滑行,在人潮熙熙攘攘的集市边轻盈落地时,他所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只需一眼,他就能认出他的人民眼中涌动的慑服与向往。 毕竟,当圣吉列斯从他的保育舱中爬出,双翼仍然羸弱的日子里,巴尔人几乎是在用同一种眼神,看待那个形似变种人,却天生带有光环般璀璨魅力的独特孩童。 信仰。圣吉列斯在心中叹息。它的诞生如此简单——需要一座偶像用于寄托精神的人,自然会在任何一个巧合的时机,将自己的信仰交付于人。 大天使刚刚落地,他的高大身影就立刻获得了在场大部分人的注意。他的子民纷纷向前靠拢,欣喜地迎接他,又不敢靠得太近,以免偶然冒犯了降临在此的天使的光辉。 “圣吉列斯大人,”他们虔诚地低声呼唤,圣吉列斯无奈地微笑回应,在簇拥之中,走向占卜师所在的方位。 与此同时,圣吉列斯的疑虑愈发地加强。那究竟是谁?在大远征的这一个时间节点,恰巧带着启示般的能力,抵达了他的星球? 若他就是…… “不是。”占卜师用当地的语言平淡地说,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大天使倏然一惊,在占卜师面前停步。 “远道而来的客人,”圣吉列斯话音如同和风,吹拂着静止的空气。随着时间的流逝,清晨的红雾也已濒临散尽,此时由天使的双翼轻轻一扇,便完全地消散而去。“巴尔从未见过你,请问你从何来此呢?” “距离太阳系的核心,约有十四个光行走的月份之地,有一颗专注于卜算和预言的星球。”占卜师的口音变得更加浓重,“以实玛的一切文化都根植于对神圣之物的信仰,以及对预言的深度剖析。” 占卜师少言寡语的习惯众所周知,而这是占卜师第一次在巴卫二上介绍自己的身份。 围观者无不聚集起全部的注意力,一半分给对俊美的天使的欣赏,一般则用于聆听受启示者的金玉之言。 “他们使用掌纹、手相、数算、掷箭,乃至毛皮、脏器、圣髑之骨骼,来推算关于未来的启迪。很多时候,他们的预测结果精准得令一般人难以理解,而他们的技术亦在旧夜之中,稳定地向着一个独特的方向,达成了少有的前进。” 圣吉列斯心中的疑虑愈发膨胀,如一朵漂浮的轻云,不断有更多的水汽拢进其中。 “那就是你的来处吗,客人?”天使温和地问,“听起来与巴尔相隔真是遥远啊。” “并非,天使。”占卜师说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哦,可你是那样的精通占卜,”天使感叹,“难道你来自一颗更善于预知未来的行星吗?” “我不会占卜。”白袍人说。 他的话音落在群众之中,就像石片扔进巴尔稀有的水泊,打出一片交错的波纹。 这不可能。有人说。也许是启示。有些琐碎的声音讨论着。或者纯净血液带给他的未来片段。受启示者。 圣吉列斯眯起眼睛,睫毛压出一片阴影。 “呵……你不会吗?” 一道庞大的黑影从白袍人身后静静地出现,没人明白这数米高的巨人是如何潜行至所有人的视野盲区的,但当他们发现这是传言中的午夜天使时,疑虑自然转瞬即逝。 这毕竟是他们敬爱的血天使的血亲。 “我真的不会。”白袍人一改迟缓的动作,利落地从地毯上站起。 他的头巾从头上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孔,半长的黑发蓬乱地卷曲,黑色双眼镶嵌在一张线条锐利的脸颊中,从任何角度看来,都与先前占卜师能带给人们的印象大相违背。 地上的纸牌纷纷凭空飘起,在他摊开的两手之间全数展开,纸牌正面朝外,令所有人都看清这是一叠空白的牌面。 他的举止带来了大量惊诧的反响,包括但不限于窃窃私语、脚步的移动和转动的头。 “喔。”天使词穷于此,一时不知他该说什么。 “灵能把戏。”科兹大步穿过人群,走到圣吉列斯身旁,“窥探心智的技巧。” “再结合一点模糊的措辞,不含明确谎言的真挚暗示,以及出色的观察力。” 白袍人微笑着,双掌合拢,纸牌也一并合在手中,被收回袖口之内。 “当然,还有连续一周天不亮就起床赶路的勤奋。我甚至不需要说出我是谁,而这就是创造圣像的实用技巧,就连你的长老们都几乎相信了,对吧?” “你是……”圣吉列斯后退一步。 “莫尔斯,”白袍人说,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他身上的厚重白袍也被重新染色,如同浸入了浓墨一般,变得一片漆黑。“我觉得伱听说过我。既然康拉德都在你身边了。” “康拉德的确提起过你,”天使说,有些被耍弄的恼火,但更多是匪夷所思的无奈,“帝皇的朋友,这真是一次有趣的初见。” 圣吉列斯向集市中的人们轻轻点头,他的子民立刻顺从地离开了这片区域,卖水人甚至将他们的板车也忘在了原地。 “有趣就好,”莫尔斯耸了耸肩,“在帝皇那各有特色的子嗣之中,唯有你是一枚最为典型的天生圣像。因此,我很好奇你的人民对你的崇敬,究竟是基因原体的天赋,还是源自他们自身对于宗教的需求。如今看来,两者皆有。” 他侧了侧头:“我冒犯你了吗,圣吉列斯?” “我不会说没有。”圣吉列斯叹了口气。 “那就好。”莫尔斯笑了,“我很高兴能给你带来深刻的印象。” 第20章 三人平衡 第326章三人平衡 他们正要返回圣吉列斯在巴卫二的住处。 聚集有多个巴尔本地部落组成的长老会议正等待着他们,纷纷整备衣冠,梳洗清洁,预备着环绕在天使座下,聆听圣吉列斯带给他们关于新来的“受启示者”的恢弘启迪。 康拉德科兹走在圣吉列斯身旁略微靠后的位置,以避免自己被天使无意中伸展开的洁白羽翼打中。 通常情况下,圣吉列斯不会造成此类荒诞的失误,但血侯很欣慰自己行踪隐匿、不留气味与声响的作派,能够给伟大的天使对他所处位置的定位做出判断误差。 即使代价是他被一只扇动飒飒沙尘疾风的白羽之翼正中肩膀,这显然也并非他当时正围绕在圣吉列斯身旁进献衷心谏言的缘故。 此时,康拉德科兹的目光正定在莫尔斯身上,口中念念有词。 “七日之前,我庭下信使所见的坠空流星果然并非幻象。”他唱歌般轻柔地说着,“我的廷臣对我说,一颗漆黑的碎星卷起炽火,从巴尔的荒凉地上空,沿着一根铅垂的直线向地面坠落,却不曾留下任何沙地中的痕迹……那是一道裂隙将要展开的不祥之兆吗?还是――” “是我。”莫尔斯用直白的方式,截断了科兹像邻近泉源的水一般,汩汩流个不停的堆砌辞藻,“我没有空降舱,真是遗憾。” “你的船员呢?”科兹挑起细长的眉毛,“佩图拉博的舰队里,竟然连一台空降舱都寻不出?” “我与他分别行动,康拉德,”莫尔斯说,飘在两名基因原体身旁,头顶黑色防风布,手腕交叉在背后。 “你正在暗示那些旧有的残篇碎片,还是新至的刹那光影?”科兹声音低哑,“想必你已经得知,我们的白羽天使近日正有幸蒙受全新视界的天启。” “那绝非叙事诗――” “你何不当面赞颂佩图拉博的成就呢?我未曾见过他,但据康拉德科兹的叙事诗而言,他会为此心生欣然。” “唉,朋友们,”圣吉列斯坦白地说,“我们都知道预言中的佩图拉博是何等……” 天使光辉满面,笑容端庄。他从口中隐去几个词汇,但刻意留出了适当的空缺,以便让两位听众得知他暗示的深层意味。 “不是据你的预言所示?”莫尔斯说,看着圣吉列斯翅膀边缘的细羽在风中有韵律地摇晃。 “他如今正繁忙于军团事务,我上次与他写信时,他刚刚结束了一座要塞的建设。佩图拉博的钢铁勇士是大远征之中最为光荣的三支军团之一,而我不过区区一闲人尔,何德何能与他同处一艘太空巨舰?” 圣吉列斯柔声说,大多数时候,天使的声音要么沉浸在怡人的和煦暖风之中,要么蕴含着崇高而不可动摇的威严。此刻并不是一个例外。 “……独具天性。”圣吉列斯说完他的上半句话,“而近日新出现的碎片里,可还没有出现过康拉德所言的佩图拉博的面貌呢。要是我有幸一见……” 天使的目光向远处飘去,似是已见得他言语中描述的情景,笑意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波动。 “那恐怕将是十分难忘的场景,不亚于我与康拉德在沙漠中初遇的那一日。”说罢,他对着康拉德微微点头。 “本以为能与您可敬的金甲君父相逢一笑,谁知道却见我的鲜血披风在夜蓝钢甲外招展如旗面?”康拉德挖苦道。“多么令人失望的场景!” “我不敢说见到你时我满心惊喜,康拉德,但我对面见帝皇一事,可是心怀了不少的忐忑。”圣吉列斯摇头,加入了相互用各自的语言特色达成平衡态势的攻伐局面之中,“看见你的旗舰,我忽然觉得好多了。” 说罢,在两人中的任何一想办法进行恰当的回击之前,圣吉列斯回过身,向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张开双臂。 他的金发流动似天界的溪间水波,羽翼亦随之在身后打开、舒展,其上缀满琳琅珠串和相互牵连的白银细环,宛如一片有阳光从缝隙中洒落透出的云影。 光辉的色泽从大天使的全身上下自然透出。某种意义上,他与他的父亲人类帝皇在相似之余,又更增几分富有亲和力的俊美。圣吉列斯将他的光芒分予仰视他的追随者,有如施洗,或是垂怜。 “天色还早,朋友们,距离日暮还有许多时间,”圣吉列斯使用着不会出错的亲昵称谓,“当下的盛季里,辐射云密度很低,阳光也算不上毒辣,巴尔人喜欢这种天气,我们会出来照一照太阳,舒展自己的身体,而不用考虑辐射砂带来的毒害。” 他的羽翼在身后颤了颤,跃跃欲试。 “所以,要和我一起在高空赏览这儿的景观吗?”圣吉列斯盛情邀请。“独自在上空飞行,实不相瞒,我都算得上略有厌倦。可我还未曾试过带着我的朋友翱翔于天边。这是另一回事。” “你是否以为我携至此间的毒灾和掠袭者在空中旋绕时,并未带上任何可供于影印的设备?”科兹不被圣吉列斯的言语所惑,语调的冰冷程度和他面部的神情构成统一,“我看了几个月高空的巴卫二,圣吉列斯。” “如果一定要问,我在从大气层坠入近地的过程中,可称为有幸看了看高空视角。”莫尔斯说,“但你这么想找个理由晚些面对你的部落长老们的一百个小问题的话,我当然可以陪你去逛逛,尊贵的帝皇子嗣。” 他伸出一只缠着一圈圈黑布的手,“拽着就行,散不了。” 圣吉列斯小心地抓住莫尔斯的手臂。他的确忧虑了一下,在他如流星般疾驰于天幕时,莫尔斯手上缠绕固定的黑布会随之散开,让莫尔斯掉下去,或发生别的什么事情。 “我呢?”科兹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你要怎么带我飞行?” “我还以为你不同意。”圣吉列斯愉快地说,将康拉德科兹隐藏的认可刻意挑明。 他向科兹伸出另一只手:“你要抓着我的手吗?” 科兹从上下牙的缝隙里嗤了一声,一脸不太愉快地从随身工具包里摸出一卷高韧度深蓝线绳。就算他此时没有穿甲,他的工具包依然挂在腰间染成藏青色的皮带上。 他将绳子在自己手上绕了数圈,并将剩下的绳子抛至圣吉列斯张开的手掌中。天使握拳,稳稳抓住蓝绳的另一端,如此,他双手中各牵起一名造访巴尔的远客。 下一息,金发天使羽翼骤展,炽阳如碎金耀光,斑斓起舞于飞翎翮翼。天使、夜鬼与工匠从沙漠的尘埃中挣脱,逆风而起,直入天穹。 第21章 科兹没有意见 “致正在往萨特拉达深渊赶路的佩图拉博:当你意识到我又开始和你写信时,这无疑说明我终于在广阔的宇宙中,找到了巴尔以及它的两颗卫星的存在,因此有了与人分享见闻的迫切需求。” “这三重的天球也拥有过称得上美满的旧日好时光。我之所以不用‘花园’一词,是因为莫塔里安那儿的环境,和近年来降临过的一些事件,令这个生机勃勃的词汇歧义陡然增加。” “不过现在,往昔之美自然早已化作沙尘,如今的巴卫二风景也不过比莫塔里安的巴巴鲁斯好上那么一个层级——荒芜、残破、酷热、大规模受损的废弃孤城,以及发光的沙子。” “圣吉列斯在此做出的努力或许在地表上看更为明显,不少新的建筑在大天使强硬要求的统一调度下逐渐建造起来,这就是圣吉列斯的重要论据:他坚持告诉我们,他是依靠知识、理性与正义,方能跃升为巴尔的血之天使。” “巴尔的变种人应该不这么想。” “而在近地的高空,巴卫二霎时间退化成一片红铜铸造般浑然一体的色彩块,依靠深浅来区分小镇与荒原。沙暴的雏形在荒漠深处酝酿,圣吉列斯说那个小尘暴很有发展壮大的潜力。” “文明的痕迹让路于自然的景观,即使就连自然的景观,也是多年以前人类自己一手造就的后果。这再次证明,人类总是会恐惧于他们一手打造的事物。” “另外,我仿佛明白了光明磊落的圣吉列斯,为何要带着我与康拉德·科兹在空中翱翔。他一定是以为被半空中的狂风灌了一嘴之后,我们两人就会在无言的呼啸之中沉默,自主地不再高强度展开对话。” “可惜,看来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我可是一个——用莫塔里安的话来讲,一个巫师。而巫师是不会因为身处大风天就无法念咒的。” 太阳在空旷的天空中燃烧,也遮蔽了夜间可见的另一颗巴尔卫星的存在。光芒照耀在荒芜之中,滚滚黄沙在圣吉列斯的翱翔之中起伏,晶莹砂砾从无人居住的空城残垣表面拂过,每一粒沙子都是带来致命的癌变和死亡的潜伏者。 一些战争留下的影子在沙地上拉扯成长长的线条,斜向上竖起的金属炮口、被风的蚀刻挖空的人造武装载具骨架,以及回荡着隆隆炮响的沙丘焦痕,这些废弃的机械残骸静默无声,邀请着过往的记忆和岁月重新造访,而访客只有风的呢喃。 因为缺乏水源,连杂草都难以在地层表面生长,更不用提及灌木或丛林。 唯余莽莽尘沙。 由于所处之地极高,大地之景在视野中的移动速度稳定而缓慢,但狂风则证明了大天使的飞行速度——或许还有他根本没在用翅膀进行符合物理规则的飞行的事实,因为莫尔斯敢保证,那对巨大的白色羽翼绝对为了飞行时姿态的美观,而牺牲了振翅方式的合理性。 风从莫尔斯的面前吹来,将他的防风兜帽揭开,头发全部吹往后方,衣袍亦然。 他用一点小小的术法,在自己前方制造了一个无形的尖端,用以引导风压的流向,缓解了疾风拂面的压迫力,以便更好地享受飞行的乐趣。 莫尔斯看向依靠弹力绳挂在另一边的康拉德·科兹。血侯眉头紧锁,面色比平时还要苍白,颤抖的嘴角简直明晃晃地写着“后悔”二字。 当然,这不是说这名基因原体即将屈服于高空或者风压:任何一个敢在科摩罗核心尖峰的高塔顶端朝下方俯瞰的人,都不可能有半分恐高之心。 他大概只是觉得,任由自己被天使拿一根绳子牵起来在天上飘,简直愚蠢到了语言描述的极点。 “怎么样,康拉德?”圣吉列斯愉快地亲切问候着他飘来荡去的血亲兄弟,“这算是出乎预料的美妙经历吗?我很喜欢飞行,它让我在独处时放松了我的精神,也让我能够自由地总览母星的景象。你觉得呢?” 康拉德·科兹尖刻的话语被中和在风的歌唱之中,除非他愿意抛下脸面,声嘶力竭地大声高喊,恐怕他接下来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到不了计谋得逞的天使耳中。 “他看起来没有意见。”莫尔斯开口说道。 天使露出笑容,“我想康拉德可没有在预言里见过自己的飞行?想必这对他而言,也是一段新奇的经历。” 至于圣吉列斯是如何在飞行的同时稳定地进行语言交流,这或许就是帝皇创造原体时添加的万千奇妙之处中的一条。 “或许他更喜欢在幽暗的船舱里点燃八根烛台,抱着一枚新剔干净的头骨,蹲在皮革包裹的座椅当中,清点最近军团里新收了多少根骨头。” “真是阴森的说法,我相信康拉德不会这样。对吗?”天使友善地等待了几秒,“你看,他默认我说得对。” 康拉德放开几节折在掌中的绳子,猛地向下一坠,再重新抓紧。 由于双手负载的重量差异过大——一边是轻如几层薄薄布料、轻盈飘飞的黑色袍子,一边则是结结实实的两人高巨型基因造物,圣吉列斯在开始飞行后,就发现自己必须重新适应这一奇怪组合的重心。 而康拉德的举动让本就辛苦维持平衡的天使猝不及防地向侧面一斜。 圣吉列斯连忙调整自己的飞行平衡,并仪式性地扇了扇一侧的翅膀,用以证明他努力在飞。 “小心,蝙蝠兄弟。”他笑道。“不要松手掉下去了。” 莫尔斯估算了一下距离,结合巴尔比泰拉略大了五分之一的重力加速度,和帝皇的高等生物制造学,觉得几千米的距离应该摔不死康拉德·科兹……或许。 “不用担心,”他说,“我相信午夜天使不会轻易摔成一堆不易拼合的东西。” 康拉德·科兹没有给出反馈,多半是被圣吉列斯母星的风光所吸引,大脑彻底沉浸在巴尔的美景之中,放弃了更多的思考。 “他不喜欢被称呼为天使呢,莫尔斯。”圣吉列斯温和地劝告。 “你真是一副天使脸孔,”莫尔斯说,圣吉列斯的羽翼在他头顶洒下纯净的光辉,“也难怪巴尔人将你视作他们的纯血圣像。你觉得帝皇会怎么看待巴尔本地的宗教氛围,即使他自己就是银河系最大的信仰对象?” 圣吉列斯的羽翼展开,这帮助他在空中开始滑翔。风声猎猎。 “我的子民的确这样看待我,”在临近他们的目标地点时,圣吉列斯回答,“而我愿意回报他们给我的一切。” “你喜欢这样吗?”莫尔斯追问。 地面已经接近,黄沙扑面而来。圣吉列斯带着他们降落。康拉德·科兹提前地松开绳索,在空中调整姿势,轻捷落地。 圣吉列斯张开羽翼,挡下一阵卷满沙尘的风,然后抖了抖羽翼,将它们收拢在背后。 “我们可以之后再谈论它,”天使俊美的面容令人见之而宽慰,“我先带伱去见一见我的部落长老们吧,帝皇的使者。我还没有告诉过我的人们,我将要从巴尔离开了。” 他笑了笑,“我相信这就是你出现在我的母星的原因,莫尔斯。以及,我感谢你为我的子嗣所做的帮助,我已从康拉德口中听说。” “哦,我不是来催你的。”莫尔斯的确没想到天使会这样想,圣吉列斯将他的情感隐藏得有些太好了,“我只是来看看康拉德·科兹和你的相处状况,比如科兹有没有试图拔你的羽毛,或者你有没有把科兹塞进箱子里扔到外太空。” 他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帝皇最近应当还在泰拉处理莫塔里安的事情,至少要等他骗完第十四号的感情,再抽空开船冲到巴尔来找你,才轮得到你离开。所以别着急。” “莫塔里安?”科兹警觉地重复了一遍,由于刚刚灌了几口风,他的声音更加低哑,似乎具有某种包含紧张的威胁性,“你知道莫塔里安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章 巫术天使 “我当然知道莫塔里安是怎么回事,”莫尔斯揶揄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帝皇收服莫塔里安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莫塔里安的故事通常并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谈资,当然,这种评价不是出自莫尔斯对基因原体的喜爱或尊敬,而仅仅源于他不觉得一个原体团结军队、征服母星、重归天鹰旗下的故事有什么独特的趣味性。 说真的,几乎每个原体都要来这么一套。他们是天生的将军。 但康拉德·科兹与圣吉列斯二者不同。 这对触摸着未来轨迹的血脉亲人,以其先入为主的印象,能够轻易品味出现实与预示的荒诞反差,就像尝出马卡多的珍稀绝品静滞力场酒窖里,哪几瓶是当真酿造自千年以前的珍贵琼浆,哪几瓶又是旧夜的尾声中临时伪造的按运输船批发的普通酒水一样轻而易举。 莫塔里安当然能团结军队、征服星球,但这一过程中究竟是哪些细节,导致了最后莫塔里安竟然愿意接受帝皇的存在,才是预言者们将要心生敬畏的奇异经历。 “所以,若你们心怀好奇,我很清楚帝皇在让莫塔里安心悦诚服的过程中,做出了哪些卓越的正面或负面贡献,而马格努斯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他的天枭学派新学报里硬是塞进去一篇靠原体的至高权威才附加的基于自然哲学的数字命理学方法探究……” “不,”科兹果断地打断了莫尔斯。这是他头一次抓住机会掐断莫尔斯的话头。“我不好奇。” “我相信他的不好奇源自内心的挫败,”圣吉列斯对着康拉德笑了一笑,“他看见的比我多了太多,这也是为何一段截然相反的未来,能带给他远甚于我的冲击。但他期待着这种改变,对吗,康拉德?事情在变好。” “伟大的天使竟也有以真心实意之情帮我阐述内心的时刻,我不得不深感惶惑。”康拉德拍了拍他自己的袍子,扫去卡在几根缝合线之间的细沙,“去见你的子民吧,圣吉列斯。他们等待已久。” 圣吉列斯转向莫尔斯:“请跟我来。” —— 他们疲倦、瘦削、脆弱,被布满辐射的尘霾长年累月地侵蚀,直到皮肤上布满烧灼般的瘢痕,背部的薄薄皮层几乎裹不住皱缩的弯曲脊骨。 即使他们是经由圣吉列斯所团结的部族首领,地位崇高,受人尊重,在圣吉列斯面前为表真诚而摘下兜帽,露出久经风沙的真容时,他们被证实同样难以逃脱巴尔人的普遍形貌。 这也许可称之为一种显眼的标识,但倘若抛去在描述之中蕴含的怜悯,是的,这是他们丑陋的宿命。 或许值得喜悦的是,纯血部族怎么说都比巴尔的变种人要符合一般人类的普遍审美。那些屈服在圣吉列斯的怒火之下的异种骸骨,才是真正的口舌生疮、双目无神、血肉扭曲。 圣吉列斯走上自己的高台,接见他忠诚的信众时,还是有些神思不属。 天使所选的纯血秘会,在一处天然的石窟内进行。一道金色光束从厅室顶端自然形成的缝隙内洒入黑暗,周围则以烛台照明,在一块块深色岩石裂缝带来的阴影萦绕之中,神秘而宁静的氛围油然而生。 他坐下,一个个报出聚集在这间厅室里所有长老的名字,请他们也全部坐回席毯之中,而不是站着或者跪着来聆听他的圣训。 莫尔斯站在圣吉列斯身旁,观察着众人的神情与动作。他们眼中的虔信映亮了圣吉列斯的面庞,圣吉列斯不得不予以回应。他的羽翼在背后不安地舒展了几寸,然后定住,每一根羽毛都贴着翅膀的走向。 巴尔的纯血部族让莫尔斯想起巴巴鲁斯人——不是指他们相似,而是指他们不同。 信仰赋予前者快乐,即使这种快乐会轻易地在他们遭遇沙暴、缺水、辐射虫灾、溪流因辐射红雾而流血、放牧的牲畜衰亡、辐射砂黏在皮肤上造成泡疮,以及巴尔之子大天使决定离去,这些时刻到来时瞬间消失。这都是信仰无法为他们解决的困苦。 “人类帝皇的使者抵达了巴尔,”圣吉列斯和颜悦色,双眼依次看过他的每一个长老,用视线抚慰他们的情绪,“而我也将要前往星辰之间,履行我诞生时的职责。” 他给了他的子民一些思考的时间,那是一段充满窃窃私语的不安躁动,一些不舍的涌动心绪,以及一些对天使身边的黑袍之人献上的敬仰。 他们全心地爱戴着圣吉列斯,以及圣吉列斯所诉说的每一句话——这几乎被他们从心底视作通往神圣的一道窗口。他们不仅仅是向天使的形象表示崇拜,而是衷心向圣吉列斯所代表的神圣本质致敬。 有一名长老开口,他也许是在场之人中最为苍老的那一位,皮肤松弛地耷拉在他眼部周围,让他显得极其疲倦:“请安心地返归天界,血天使大人,巴尔天球会在您离去时,不负您的教导与教令。” “我为此向你道谢,佐马利·索耶尔,”圣吉列斯说。 “您何时归来呢?”又一人问。 圣吉列斯的面容微微地凝固,“我无法向你保证,”天使哀伤垂目,他的姿容绝不惹人怜悯,那是一种更为崇高而纯净的伤感,令人同哀,“但必然有那一日,且并不会久远,伊姆莱特·伊尔萨克斯。” “那,血天使,人类帝皇是谁?” “我们头顶的天幕里,有无数颗星星。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居住着无数与我们一样的人。人类帝皇是众星的主宰,全人类的引导者,也将是我跟随的人。” 他的话语使得纯血秘会的长老们惊叹不已,群星间的人类,这一描述虽在口口相传的古老记事中有所记载,但对于数个世代里深居在黄沙内,以部族形式简朴生活,应对变种人狂潮的巴尔人,那实在是太过遥远、难以想象。 但唯有繁星的天幕,才能与他们心目中的伟大天使相称。 天使轻柔地拍了一下莫尔斯的肩:“这位是人类帝皇的使者,亦是帝皇的朋友。你可要说些什么,莫尔斯?” 莫尔斯不得不停止围观这场告别的序幕。 “正如圣吉列斯所言,他将要参与人类帝皇所组织的大远征,”他客观地说,“这是人类史上最为崇高而宏大的事业,将自巴别塔坍塌后,散落在寰宇各处、语言不通、交流不便、孱弱无力的个体重新团结。在天使离开后,天使的血亲与帝国会保障巴尔的存续。” 长老们真诚的目光凝望着莫尔斯,后者不由得为天使竟然能数十年如一日地扛住这种沉重的眼神而啧啧称奇。 “我们该如何称呼您,帝皇的使者?”一名长老说,这次则是一位年轻的妇人。“您是一名怎样的天使呢?” 圣吉列斯的翅膀根抖了一下,他眼中的哀愁被这个问题短暂地扫空。 “他们称我为血天使与大天使,”圣吉列斯笑道,“称康拉德为午夜天使。你呢,莫尔斯?” “那就巫术天使,”莫尔斯还真的思考了一下,接着,他回答,“我被人称呼了一整年的巫师了,我决定把这个称呼沿用下去。” “尊敬的巫术天使……”人们纷纷恭敬地说道,不论他们心中是否觉得这一称呼古怪。 “这让我想要另一件要务,巴尔人,”莫尔斯对台下说,“你们的大天使共拥有十九名血亲兄弟,如今你们已见过康拉德·科兹,午夜天使。他既不曾用巴尔的鲜血酿酒,便说明康拉德对伱们的尊敬并无不可动摇的拒绝。” “那么,若是在日后,天使的血亲再临巴尔,你们又要如何用本地的语言,公平地称颂其他的天使,为他们寻找各自的尊名呢?” 第23章 不情愿的神祇 自从莫尔斯提出了那一独特的问题之后,纯血秘会的话题迅速从严肃的天使送别会,一转滑坡至给每个兄弟起别名的讨论会里。 圣吉列斯明显乐得如此,他站了一会儿,就快活地席地而坐,翅膀在背后时不时扇动两下,上面缠绕的饰品叮当作响,甚至连侍者上来为他梳理羽毛的请求都一并同意。 天使主动放低了双翅,以便凡人替他更换最新的挂坠,顺着生长方向拨顺细小而光滑的羽毛,并在羽翼表面涂上调配好的防护香膏。 “凤凰天使福格瑞姆,银发紫衣,听说他戴着半张银铁面具,他是我们之中相当俊美的一位天使,”圣吉列斯双手自如地叠在腿间,和他的子民介绍,眼睛里闪动着明快的亮光。 未曾现世、仅仅存在于现实的兄弟们暂且不提,剩余的康拉德·科兹已经他描述过的兄弟们,则可以依次地起一些名号。 “凤凰天使有翅膀吗?”伊姆莱特·伊尔萨克斯提着一支炭笔,身前支起一张矮桌,桌上摆放着一叠空白的羊皮卷。 他是从康拉德·科兹的王庭廷臣们手下学习书写历史的巴尔人中,习得成果最好的人。圣吉列斯降临在巴尔、捕捉火蝎、战胜变种人等等功绩,就是由他亲手记录的。 “接着,那食人的变种现世,其数目以百计、远超吾等之众。口内生剑,昏眼凝视,畸手持以锈刃。刹那之间,死意临至。于是,天使开始他的圣工……” 当他为圣吉列斯呈上这段记叙时,伊姆莱特·伊尔萨克斯相信他从天使光辉的面庞上看见了难掩的笑容。 回到此时,圣吉列斯倾身向前,告知众长老“我的兄弟之中,唯我生有真正的羽翼。” “感谢你,大天使。”长老开始记载他所知的信息,天使的兄弟无疑也将是巴尔信仰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接着,是……”圣吉列斯犹豫着要将“钢铁天使”的名号颁给谁,最后,由于佩图拉博序列在前,他决定放弃思考先后顺序,“……建设天使,佩图拉博。他性格严肃,但很擅长建设生活所需的物质基础。” 长老一笔一划地写下手稿建设天使佩图拉博,尤擅天界之构造,是为黄金之主人类·帝皇的建筑大师…… 莫尔斯略微挑起眉毛,在阴影中听着这些巴尔人为各位原体起的别名,对圣吉列斯的起名能力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当康拉德·科兹决定组建他的私人军团组织时,备选的称谓中充满了弄臣、午夜元老、大总管、鬼主、幽城猎手、常侍宰相、游魂哨兵等等莫名其妙的词汇,验证了康拉德·科兹的心理年龄被科摩罗维持在了一个古怪的档次。 然而轮到圣吉列斯这边,他为自己兄弟起的名字就变成了与巴尔的黄沙相称的朴实风格。 从可以理解的狼天使、顽石天使、银手天使、红天使,再到极限天使、数理天使、智慧天使、长子天使、金文天使、龙天使……圣吉列斯越是列举,座下的众位长老越是以庄严的态度将这一序列依次录入巴尔手稿,莫尔斯就越心情复杂。 是的,圣吉列斯的确没有弄错描述的内容,但莫尔斯很确信马格努斯不会喜欢他的新称号。 从天顶缝隙里透射而来的光线正在削弱,巴卫二的白日缓慢地步入终止。酷热的气温急转直下,寒夜涌入沙原,辐射尘再次降落聚集。在外的居民早已纷纷回到室内,以便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延续自己的生命。 莫尔斯向圣吉列斯送去一道灵能讯息,告知他自己决定出去转转,然后悄然离开洞窟。 康拉德·科兹此时并不在他悬于高空的私人飞行载具之内,而是顶着高浓度的辐射,钻进了巴卫二地表的一座荒城中。 夜之主身披黑暗,周身温度较夜晚的气温更冷,他坐在城楼的阴影中,看着巴尔三重天球的天文系统下,夜空里相差大小约四倍的巴尔行星和巴卫一比邻而居。 “每每我见到巴尔的纯血部族向天空祈祷,我便知道,那位天使兄弟必然在心中叹息不止。”科兹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黑眼里反射光芒,“但这正是他的宿命。他那伟大的光辉,正是为了照亮凡人的前路——呵,父亲将无休止的职责赋予他,缔造出一位不情愿的神祇。” “有些时候,他也能从中获取乐趣。”莫尔斯挑选了比科兹所在之处高上几阶的台阶,甩了一下袍子,落座。“猜猜我们的天使在做什么?” “与他那依依不舍的子民含泪作别,”科兹不无讽刺地说,“我离开科摩罗的那一日,他们也是聚集在核心尖峰的港口,一个個流着不舍的眼泪,焦虑不安地目送我与他们告别。” “然后呢?” 科兹真心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在我离开的第一个月,维克特处理了三十七起抓紧时间展开的叛乱,最忙碌的一个晚上,他连着清洗了六个新成立的阴谋团。这就是我的黑暗子民存在的意义,他们的恐惧与颤抖只不过能抵消他们罪恶的千分之一。” 莫尔斯摇了摇头,假装同情地叹息。 “真是辛苦你了,尊敬的幽都缪斯。要管理一座永不安宁的幽都,确实需要找到一个拥有极大的耐心的代理人,这可不太容易。何况你还得每月在百忙之中减少往皮革上雕花的珍贵时间,抽出五分钟来应付维克特的周报。你多么不容易!” “你明白就好,”科兹低语,“所以圣吉列斯到底在做什么?” “在给帝国未来的访客们起名,比如我,现在你可以称我为巫术天使了。” “佩图拉博是什么?土石与木料的天使?” “建筑天使。我以为你好歹会猜一个钢铁天使。” “圣吉列斯可没有那等好心,”科兹摆了摆手,“有时他甚至不喜自己被称为天使,他才不会奖励给每个兄弟一个漂亮的名字。” 他揽了一揽自己身上的血红披风,细小的沙子簌簌滑落。“在他发现自己很难平躺着睡觉时,我敢赌咒,圣吉列斯恨不得把自己的翅膀卸下来。” 莫尔斯的指尖扫过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任何帝国下属组织或者军团被喊来改善巴尔的宗教环境或者生态状况之前,我们还有不少时间。”他说,“如果圣吉列斯暂且失去了翅膀,你觉得会发生何事?” 科兹的神态霎时变得危险。“伱要做什么,莫尔斯?” “当然不是半夜去揪他的白羽毛,”工匠丝毫不受血侯身周散发的冷意所影响,“纳尔尼之庭的虚拟技术可不必限于战斗试演……我们所需的,只有马格努斯或者佩图拉博手里的应用接口密钥。” 在无人的荒城中,莫尔斯抛出了他的倒数第二句怂恿“他都给你起名午夜天使了,康拉德·科兹。” “以及,我不觉得有任何人该毫无选择地承担圣像符号之责。一旦心生犹疑,舍弃身份,受损的将是你那可敬的伪帝的恢弘大业。” 科兹盯着他自己的指尖“我一次又一次地自问,他是否始终知晓万事,是否早已料到一切的将至?抑或是他与我一致,对此毫无所知?光明未来付之一炬,腐朽堕落取而代之。我咒诅你……直至终焉之日。” “你竟会这样慨叹?”莫尔斯随意地试探。 “哦,这可是圣吉列斯在末日来临前的多愁善感。”科兹收起手掌,握紧,就像将某件东西在苍白的掌中捏了个粉碎。 第24章 天使之梦·我的翅膀呢 “……要启动吗……” “……哦……他本人都同意了……” 又是巴卫二上全新的一天。 圣吉列斯在他为了让自己睡得更舒适而专门铺好的小窝中醒来,勉强地眯着眼睛看了看阳光,铺天盖地的困意就化作整个银河系最坚固的结界,将圣吉列斯往小窝深处推去。 他翻了个身,隐约觉得有哪里产生了些许奇怪的差异,但他在掉进睡梦的深渊之前,还没来得及决定再睡一会儿。 大约三分之一个泰拉时过后,圣吉列斯突然睁开眼睛,抓着一团乱七八糟的被子,神清气爽地彻底清醒。他感觉自己身上绝对产生了一些问题,但一种特别的轻盈感掩盖了异常。 他跳下小窝,视角猛地一落,发现他的房间不知何时遭到了难以理解的放大:薄木板的桌面高过了他的头顶,上面摆放的水杯需要踮起脚尖才能拿到,且就算拿到了,那只杯子恐怕也需要他双手费劲地捧着。 他的小窝也变得足够睡下两个他自己,如此宽敞的温暖床铺,令他刹那间想要再爬上去睡一觉。 在他的正上方,部族里为他绘制的天使降世图高得就像果真位于高天之中,他自己那张无瑕的脸孔正慈悲地凝视着他,让圣吉列斯一阵尴尬。 接着,在圣吉列斯想要抖抖翅膀的时候,他发现了今天的最后一个改变。 他的翅膀离他而去。 天使的笑容立即消失。在一个极其强烈的想法过后——这莫非是美梦时刻,他不敢置信地想,无穷无尽的担忧如巴尔的沙尘暴一般,将他瞬间埋进彷徨的沙丘之内。 圣吉列斯试探着把手伸向背后,拨开柔软的长发,摸了摸他理应有一对纯白羽翼的背脊。 什么也没有,没有残存的羽毛,没有翅膀有力的根部,没有绒羽擦过指尖的细微痒意,那儿只有他空荡荡的、没有被衣服覆盖的光滑后背。 先前为了装翅膀而在背后裁开的衣服,现在变成了单纯的、背上破了个大洞的破损袍子,应当赶紧去裁衣匠那儿更换新衣。 他双眉紧锁,忧虑不已,不知是何人对他施下此等术法,日后又何时有恢复之可能。 就他本人而言,圣吉列斯已经恨不得冲出去,把他之前受限于体型和翅膀而无法进入的门全部闯一遍,以及像部落里其他人一样,从岩石堡垒狭小的正门亲自用脚走入,而不是辛辛苦苦地飞到百来米高的耸起岩层顶部,再从堡垒顶部用于通风透光的大洞口展翼飞下。 每次他不得不沐浴着阳光从天而降时,周围男男女女崇敬的目光都令他险些挂不住脸上的微笑。 圣吉列斯走向室内的镜面,平时短短的一小段路也变得双倍地长,甚至因为他的迟疑,而进一步地延伸。 既然他身在巴尔,担任着纯血部族领袖的紧要职能,他就必须考虑到自己失去飞行能力以及超人的体格后,对整个族群带来的严重影响。失去光辉尤在其次,战斗与行政能力的缺失,将真切地影响到整个部族的存续。 以及帝皇。圣吉列斯想。帝皇会在不久后到来,人类之主会更希望见到一名凡人,还是一名变种的基因之子? 也许帝皇两个都不想见到。 圣吉列斯心不在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注视着镜面中那个容貌仍然美丽,却愁容不展的男人。 那他要以怎样的筹码,来换取巴尔的三重天球在人类帝国之内的政治与宗教自治权? 圣吉列斯发现很难让自己的脚步迈出他的房间,他必须弄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他可以求助于康拉德·科兹,还有新来的莫尔斯。但那就意味着他必须走出室内,让其他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他没有允许自己太久地沉浸在困扰之中。 变小的天使抿住嘴唇,爬上椅子,以便拉响悬在桌面上方的铜铃。很快地,负责侍奉他的凡人侍女就出现在他的门外——而直到侍女喊了他的名字,圣吉列斯才发现他甚至没有感知到对方的脚步。 好吧,没事。圣吉列斯给自己鼓劲。 “进来吧。”天使说,回到地面上,靠着他的椅子站立。从侍女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仔细地观察起侍女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想要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待发生变化的自己的。 侍女单手捧着托盘,向天使毫无异样地笑了笑:“圣吉列斯大人,你的早餐。” 圣吉列斯再三地确认,直到侍女的表情变得疑惑。他犹豫了一刻,从对方手里接过托盘,然后放到高度合适的椅子上,同时不经意地问:“你觉得我今天有哪里不同吗,阿伊莎?” “您的气色比平时更好,”侍女回答,“可能是因为您今天多睡了一个小时吧。” 圣吉列斯惊讶地挑起眉毛:“你是在向我抱怨吗?” “我哪里敢啊,大人。”侍女狡黠地笑了笑,“请慢慢享用早餐吧,面包刚刚重新热过了。” 圣吉列斯点头,送侍女离去。随后,他第二次满怀疑惑地照了镜子,点了点镜中自己那张被金发映衬的洁白脸庞。 看来他那仿佛魔法一般的奇异魅力也一并地不见踪影了,而且……似乎别人并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有如他所能设想的最不可思议的梦境。 怀揣着迟疑的心绪,圣吉列斯端起晨间的那杯葡萄汁,尝了一尝,动作一顿。 他敢确定,他要么就是一觉醒来前往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要么就是还在小窝里趴着做他的美梦。 巴卫二的土质可没有本事培养出这么甜的葡萄。 圣吉列斯试着伸展他的双手,因为失去了麻烦的翅膀,他终于能够将双臂向后更舒适地拉伸。 不管实情如何,天使已经确信,这就是他这种非灵能天才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 那么,他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这份突然降临的好礼? 圣吉列斯神采奕奕地推了一下房门,没有推开。 他对晕头转向的自己笑了一笑,将房门向内拉开,决心走出室内。 三十秒后,圣吉列斯逃回室内,开始紧急拉铃。 在失去超凡的体质之后,巴尔的辐射扑面而来,如同细针扫过他的皮肤。也许这就是礼物的代价——他得找侍女们问问有没有适合他的防护服了。 第25章 天使之梦·没有带钱 “……对,就这个身份……” “……随便你,康拉德……” 侍女再次赶来他身边,这次是两名。不论这儿是梦境还是另一个世界,圣吉列斯都认识她们俩——在一次与变种人的战事过后,部族长老们为他收留了两名孤女。 圣吉列斯希望在这场梦境中,自己依然打赢了每一场变种人战役。 她们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目光,然后打开箱子。“我们知道你不喜欢穿这么厚的衣服,但其他的防护服全部被储藏室里的蝙蝠咬穿了,圣吉列斯大人。” 箱子里面躺着一件对圣吉列斯来说十分陌生的东西,他不是没有见过防护服,但这件厚实而严密,拥有多个夹层,尤其强调了呼吸面罩套组,腰间甚至挂着一个小香炉的灰黄服装,则令圣吉列斯有些忍俊不禁。 他勉强挤进略显笨重的服装中,感受到绑着氧气管的沉重肩带正压着他的肩膀。上一次有同等的压迫感,还是他的羽翼成长速度略大于他躯体主干时。 “圣吉列斯大人,您今天要去哪儿?”侍女好奇地问,“去纯血会议吗?” “不,我昨天才去开会,”圣吉列斯闷在头盔里摇头,照例面带微笑,接着他意识到侍女看不见他的脸,就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做出几个他平时不应露出的表情。 “那你要去神庙吗?” “不,”圣吉列斯摇头摇得更剧烈了,他不得不扶正自己的头盔,重新保证封闭性。 “那……”侍女有些疑惑,“集市?最近有一组新的行商艺人来这儿做生意,据说里面有好些奇怪的手艺人,比如一个喜好很奇怪的皮革匠,一定要在他缝的服装上增添很多缝合线……他可吓人了,我们都不敢向他收税。” “我明白了,”圣吉列斯笑道,“那个家伙!” 圣吉列斯踏出房门,辐射带来的疼痛消失不见,他舒适地呼了一口气,勇敢地顶着一身厚重的防护服走出房门。 十分钟后,圣吉列斯躲进其他人家的棚屋之下,贴着墙坐在地上,稍稍打开头盔,往自己头盔底下扇些风。 他打赌自己的防护服内温度绝对远超四十摄氏度,在巴尔无比珍贵的水资源正通过汗水的形式,从圣吉列斯浑身往外冒。 在一些极度缺乏水分的区域,生活在那儿的部族不会放过任何一滴可回收的水。他们甚至依靠古老科技的遗存,形成从死者的尸体中榨取水份的不幸习俗。 假如那些纯血部族看见圣吉列斯竟然在此左顾右盼,然后偷偷往地上倒掉手套和靴子中积累的汗水,恐怕得冲上来张牙舞爪地理论一番——就算他是大天使也不例外。 好吧,圣吉列斯在心里默默地说,看起来这就是当凡人的代价。 天使贴着种种建筑物的阴影,向前慢慢地前进。他知道集市在哪儿,却从未想过集市那样遥远——正常情况下,他需要的只有一次振翅的数十秒飞行。但如果依靠步行,穿过曲折的街道,翻过地势的起伏,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那些卖水人是如何在清晨薄雾方散的半个巴尔时之内,赶到集市里,抢到最好的位置——往往是集市的入口或中心,招呼孩子帮忙摆好板车和桌子,排开一串水杯,将水囊中的水一杯杯倒好,等待着口渴的巴尔人数着钱币完成交易的? 这是圣吉列斯熟悉又陌生的生活。它不属于他所想象的凡人之旅,但它的确增添着这趟旅途的丰富性。在感叹之余,圣吉列斯愿意接受。 他靠近了一个摊位,希望自己能够通过肢体语言,隔着防护服表现出自己的友好。 “我想知道你这儿怎么卖水。”圣吉列斯问。“天挺热的,是凉水吗?” “我这儿过滤机还真有保温的功能,”卖水的中年人说,圣吉列斯同样认识他,巴尔的平民里,他认识的人不少,“保证凉快。圣吉列斯大人,你要不尝尝?水源是沙漠里头的地下水,过程有点麻烦,但那儿辐射少。” “听起来是场冒险,来一杯。”圣吉列斯说,放弃思考他是怎么被认出来的。“你们收入怎么样?” “得看天气和客流。最近还不错,集市里有新来的那伙行脚商人,客人也跟着变多。” 圣吉列斯掀开头盔,拨开汗湿的金发,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觉得你救了我的命,这身衣服太热了。” “嘿,总比被辐射晒来得好。我们都只能拿布裹一裹!”卖水人拉开一截袖子,短暂地展示了他受损的皮肤,又很快盖上。“水怎么样?” 圣吉列斯放下杯子,头盔“咔哒”合上。卖水人则拧上黏土水壶的盖子。 “谢谢你,”他说,“这儿新来的行脚商人在哪摆摊?集市中间吗?” “中间偏北一点儿,虽然他们卖的皮革看起来都挺古怪,但质量好得很。伱可以试试。” “好,我会去看看。再见,朋友。”圣吉列斯优雅地挥手道别,在他转身之前,卖水人就拉住了他腰上的小香炉。 他困惑地回过头。“怎么了?” 卖水人举起一只手,在圣吉列斯面前摊开。 “大人,”他说,“抱歉,我这不是无本生意,家里也有亲人等着吃饭,所以您看看……能不能付个钱?我给您打个折,减去五成,就一枚铁币,成不?” 圣吉列斯愣在当场。“等我翅膀长回来,给你一根羽毛行吗?”他尴尬地说。 “拿着。”另一个人从圣吉列斯背后走出来,将两枚铁币抛给卖水人。 此人单单只是靠近,一股寒意就霎时涌来。 若将其放在某个幽黑的深渊,那将是死亡的预兆,但这是酷热的巴尔。 圣吉列斯直接往后迈了一步,和寒气的来源靠得更近,在头盔里舒适地呼出一口气。 科兹被他吓得又往后退开一步。 圣吉列斯回头,隔着头盔,盯着眼前一身黑红蓝三色破烂斗篷、和他身高一致,苍白的脸被太阳晒得略红的康拉德·科兹,歪过头:“你在这儿卖皮草吗,康拉德?” 科兹冷笑一声:“否则我该如何替你付水费呢,亲爱的兄弟?”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天使眨了眨眼,“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还没交税?” 第26章 天使之梦·认不认识 “……他为什么也在……” “……嘿,我是来送钥匙的……” 康拉德·科兹带着圣吉列斯穿过集市,慑于幽夜主宰那骇人的气魄,无一人胆敢稍稍靠近,人们全都低头专注于收拾手底下的净水器、瓦罐、编到一半的遮阳帽与不好好帮忙只会捣乱的小孩等物,为康拉德·科兹让出一条宽敞的通路。 圣吉列斯顶着一身厚重的防护服,向康拉德解释:“我知道巴尔的物价,也知道这儿的商业制度,但我的确好久没有带钱了……我一到集市上,他们就恨不得把整个摊子上的东西都全部献给我!我房间里根本放不下呀。” “你不用向我解释,巴尔之子,”康拉德·科兹的声音比圣吉列斯印象中的更加沙哑,阴冷尤甚于寒川。“我是不会交税的。” “嗯?”天使愣了愣,没有想到他的兄弟竟然真的还在纠结于税务问题。 “况且,就算我交了税,金钱也理应流向你们石门闭锁之后的库藏,而非你腰间的私囊。可勿要想着将我的钱币用作你的黄金叶。” “不,康拉德,”天使伸手拍了拍康拉德·科兹的肩膀,“你是认真在扮演一个皮草商人吗?” 康拉德·科兹脚步一缓,脸上显出深沉的疑惑,“你在说什么,巴尔之子?你认识我?” 圣吉列斯的反应很快。不管科兹是真的沉浸在戏剧表演之中,还是他果真不记得他,圣吉列斯都做出了适用的反应。 他在头盔内晃了一晃头,手指捏起科兹鲜红披风的侧边,体验着材料的触感,在科兹不爽地扯开衣角之前,轻快地说:“可以这么说吧。你看,伱的皮草来源可不太正当,要是我把它们的原料告诉纯血秘会,明天你就得收拾好家当,从我们这儿离开。” 康拉德·科兹双眉压低,不爽地轻轻一哼,“那你先把我的两枚钱币还我,伟大的天使。”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和那位莫尔斯都做了什么,”天使遗憾地发现自己隔着头盔摸不到下巴,“但我还是巴尔的领袖,以及——不,我没有翅膀,为什么还是天使呢?”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笑容在头盔之下消失不见。 “我不知你何时认识了我和莫尔斯,圣吉列斯。”康拉德·科兹轻轻吐出这些词,似乎没有察觉圣吉列斯的心情变化,又或者是他并不在乎,“这里的税务我们现在无法以现金支付,莫尔斯提议让你来为我们的……皮革制品作一次等价财产公正。” “你真的不认识我,康拉德?”圣吉列斯的声音中藏着隐含的波动,玩笑的态度悄然削弱。 “谁不认识您?”康拉德嗤笑一声。 “我是谁?” “没有人不知晓你是谁,巴尔的守护者。” 圣吉列斯向上提了一下双颊的肌肉,在这一过程中,下唇被上牙压得一阵轻微的疼痛。 他站在炙热的阳光下,看向四周,感受着这片大地承载的故事。数不尽的沙丘组成沙漠,每一座沙山都是岁月最真实的见证者。汗水从圣吉列斯的额头滑落,沿着颊边留下湿润的痕迹,最终消散在粗糙的防护服内。 炎热的空气偶尔被一阵微风拂过,从康拉德·科兹身上为他带来了一丝短暂的凉意。风穿过集市的棚布,带动悬挂的水壶敲打着包铁木头的外壳,清脆地“咔咔”响着。 无数细小的沙粒发出细微而沙哑的声响,就像是沙漠的低语,轻微地持续着。它们在空中短暂悬浮,然后又静静地落回地面,与他们的脚步交织,成为对这个世界最真切的伴奏。 什么样的梦境能做到如此广阔而真实?这需要多少可怕的数据量,以及何等庞大的模拟所需能量供应? 圣吉列斯突然动摇了,就像他转瞬回到了今晨的房间中,徘徊在巨大的家具之间,将一切看作真实世界的一角,并为此忧虑不已。 他小小地打了一个寒颤,固然难免心生欣喜,却不敢深入想象。 “好吧,”他轻声说,“带我去评估一下你们的皮革制品有没有资格抵税吧,康拉德·科兹。” “看来你真的认识我,”科兹意味不明地说,“不要继续靠近我,天使。就算我附近再凉爽,也别擅自贴近。” “天鹰在上啊,我都给你摸翅膀了……”圣吉列斯伤心地摇头。 康拉德·科兹停在集市中央的载具非常具有标志性,且不提它深蓝如午夜的底色,和装饰用的蓝白折线闪电纹,就说它外面的支架上挂着的一连串浅粉皮革原料,便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做。 这辆用作货铺的载具上没有悬挂招牌,载具边站着一个酷热天气中依然勇于浑身裹着黑袍的凡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衣袖上散开的一截黑色布条,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在科兹靠近之前,此人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倏地转过头,眼睛在圣吉列斯身上扫了一圈,冷漠地转回了他黑发蓬乱的头,继续直视前方,遥望不可知的远点。 “那是……”天使拉长了话音,以示提问。 “莫尔斯,占卜师。”科兹对着莫尔斯的称谓流露出明晃晃的嘲笑,“窥探未来的人要么疯狂要么愚蠢,或二者兼备。” “他看见我的未来了?”圣吉列斯问道。 莫尔斯也见过他独自死去,将他个人的死,作为对战局的最终贡献的那些碎片了吗? 实际上,圣吉列斯自己也没有具体地窥探过那一刻的情形,而康拉德·科兹过于花哨的语言则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别管他,”科兹敲了敲载具的铁皮,“他说我们三个人都不得好死。满口胡话。” “包括他自己?”天使挑眉。 “呃,其实是我。”马格努斯拉开载具的帘子,从里面探出头,好奇地打量圣吉列斯。“他说我理论上也会很倒霉。哦对了,你不认识我,对吧?我是马格努斯,和莫尔斯还有科兹是一伙……一起来巴尔售卖皮草的。” 不,马格努斯是哪来的? “你好,马格努斯。”圣吉列斯还未从突然看见一道珍珠红的身影和紫铜丝般的头发出现在他面前的震撼中脱身,他下意识地用上了自己的友善微笑、真诚问候和随机寒暄,“你是……魔法师吗?” “我怎么会是魔法师?”马格努斯向后一缩,似乎被这个词吓了一跳,“我哪里像!” “那你是……” 在圣吉列斯说出“学者”之前,科兹用他冰冷的口吻玩味地道出真相。 “他是来帮我们搬东西的。”科兹说,“一个搬运工。” 圣吉列斯听见自己脑子里的齿轮卡了一卡。 “为什么?” 科兹向马格努斯的方向点头:“这家伙比我们所有人都更高大、更强壮,不是吗?” 他可疑地笑了笑,盯着正向圣吉列斯介绍个人生平的马格努斯。 “这么大的个头,”他唱歌一样地说,“不搬重物真是可惜至极。” 第27章 天使之梦·梦醒时分 “一次又一次地,我告诉过你,康拉德·科兹,我所擅长的从来不是占卜,而我使用帝皇塔罗进行卜卦的形式,只不过是通过固有的叙事和理解框架,来增强人们对我所诉之言的天然信服度。” 占卜师莫尔斯不耐烦地说,把一叠从不知何处摸出来的塔罗牌重新塞回他的袖子里。一张牌在这一过程中不小心地滑落在地,上面画着一束灿烂照耀的金光。启示牌。 他向下伸出手,掉落的牌向上飞回他的手掌中。 “虽然我假设以你的智力,应当能够听懂莫尔斯的意思,”搬运工马格努斯说,整理着他的头巾,试图把茂密的头发更多地塞回头巾中,同时满目好奇地看着圣吉列斯摘下头盔后的脸庞,“但如果你需要我解释他在唠叨什么,因为我知道很多人听不懂我们这样说话,所以……” “不必了,谢谢你,马格努斯。”圣吉列斯温和地说,手里捧着康拉德·科兹送给他的一件皮革大衣。在康拉德回归凡人体型之后,他的嗜好大抵也有所收敛,这些皮革不是人类的皮肤,而是…… 好吧,圣吉列斯没有摸出这是什么皮,总之不是人皮就好。 “可以用来交税,”圣吉列斯说,“给我两件就好。” 另一种牺牲将瞩目于他的身周,也许是他的子民,或者他未来的军团。 还是身为凡人的他,果真没能将他们及时根除? “快点离开,康拉德·科兹。”天使说,“这是巴尔人的事。” 他眨了一下眼睛,“尽管我还是挺想活下来的,要是我能选的话。” 圣吉列斯接过这一对武器。它们比他想象得更沉,他从未运用凡人的技巧来挥舞过武器,但圣吉列斯很快适应了它们。 “我相信你做好了自己独身赴死的准备,圣吉列斯,不论天使还是凡人,一直以来都如此……”占卜师莫尔斯以火焰燃烧的声音为背景,平静地说,“从你被变化之道告知了你的结局之时,你就接受了它。但你做好面对另一种牺牲的准备了吗?” 圣吉列斯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迅速下坠,埋进一种鲜红的恐怖和愤怒的真空。 圣吉列斯平静地颔首:“我个人的牺牲并不值得投入无限的资源用以挽救,若必有牺牲,则将有牺牲。” 但他对自身死亡的恐惧又并不那么强烈。否则他无法再继续开这些玩笑。 康拉德·科兹从载具的内部敲了敲车顶:“是变种人。你们没有哨塔的吗?” 圣吉列斯跳下车顶:“你们走吧,愿你们的行商之路顺利。对了,有武器吗?” 一阵急促的乒乓声在载具内响起,马格努斯翻出一把长矛,以及一柄长刀:“你要吗,圣吉列斯?” 莫尔斯继续靠着载具滚烫的外壳,平静地打断了科兹的话。“这就是帝国的心理史学,朋友们。” “令你们的天使圣吉列斯过来!否则血的军团将至……” “我知道该怎么杀变种人。” 此后的战斗记忆变得模糊不清,魔鬼的形态似乎在不准确地变化着,而这使得圣吉列斯更多地专注在了周围的死伤上。 他不会在眼下继续去思考那些抽象的命数。他不是那样的人。问题仅在于现在的战斗,真正的选择要么已经结束,要么将存在于命运的未来。 “银河帝国,”莫尔斯随口回答,眼睛仍然注视着圣吉列斯。 慨叹如黄沙隐入风中,而圣吉列斯战斗,毫无犹豫。 入侵的浪潮开始推翻城墙、击垮护卫的部队。巴尔人的哭嚎不绝于耳,一股愤怒的火在圣吉列斯心中燃烧,像湿润的铁锈一样滴血。 “在我左手一侧的,从集市的东面撤退,右手一侧的,前往西方,我前方与后方的,往北面的神庙过去,我是圣吉列斯,巴尔的大天使,伱们该在我身后离开!” “我所使用的技术基于热力学的理论,单个分子的运动不可轻易预测,但多个分子的运动则组成了宏观宇宙。通过统计学的计算可知,个体的行为不易分析,但在足够广阔的考究范围之内,比如整体地预测两个势力的走向,就可以得到答案。战争必然会再来,圣吉列斯,不管以何种形式……记住这一点。” 如果毫无恐惧,他就不会纠结于这片奇异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假。尽管承认这一点令他羞耻,但他的确有不轻的、对于生存的渴望。 “哪个帝国有这门学说,我没有在帝国图书馆里读到过,它听起来不依赖亚空间?它准确吗?” “朋友们,我知道我的死期。”圣吉列斯说,“预言中的死亡离我很远,命运的呼吸还未吹进我敞开的心室。”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六e 变种人吗?圣吉列斯有些错愕,他们不该已经被纯血部族消灭了吗? 集市上的人们难免陷入一片不知所措的慌乱,圣吉列斯迅速敏捷地爬到康拉德的载具顶上,解开厚重的防护服,让他纯洁耀眼的白袍吸引更多人的目光,手臂扫过人群,将整幅场景一揽在内。 在圣吉列斯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枚地狱般的火球就击中了他们的载具,莫尔斯的声音在火中消失。 “不,那不只是变种人。”马格努斯说,也从车中出来,担忧地看着圣吉列斯。“那是‘那些东西’,我们只是凡人。” 恰如命运的预示,他分毫不损,寸发未伤,而整个集市的人几乎无一幸免。圣吉列斯认出了他们每个人的头颅。 “令你们的天使圣吉列斯出来……” “除了我们的帝国,还有第二个横跨银河的人类帝国吗——” 轰然的爆炸声在村镇的边缘炸响,透过破损的房梁和古旧的木架组成的窗口,圣吉列斯立即发现邻近边际的围栏遭到了攻击。 圣吉列斯低声问:“最后一次,科兹,告诉我这是真是假。” “哪个是真是假?这里的入侵?”科兹疑惑地说,“你没睡醒吗,问这种问题?” 他抬头看去,辨认出入侵者真正的轮廓——喉咙以八根骨骼向外撑开、取代头部的猎犬,通体鲜红、手拿铜叉的鬼怪,以及三头的红褐犬魔。炮声则出自某种尖牙利嘴的颅骨之炮,由圣吉列斯所熟悉的变种人驾驭。 莫尔斯拉开载具的门,回到内部,在这之前留下一句话:“你还要站在车顶上吗?再不下来,我们在开车的时候不会顾及你。” …… 他们将分担他的光荣,他的痛苦,与他的死亡。伟大的天使会把这一切带给他们,在他自身的牺牲到来之前。这不可避免。 “所以我说了,圣吉列斯,别听占卜师的废话,天命不过是软弱者身披的借口,何故要反复地逡巡盘绕……” “你打不过它们,”他轻描淡写地说,深黑的双眼盯着圣吉列斯的脸,然后转了转刀。“跟我们走,你不该死在这里。” 变种人的威胁仍然飘荡在巴卫二的部族上空,要挟圣吉列斯臣服。 载具的发动机开始运转,嗡鸣和烟雾同时冒出。几秒后,科兹从车里钻出来,手里提着一把短匕首。 “你大可自行取用,大天使。”科兹的声音从阴暗的载具内部飘来,他一到这里,就迅速钻进阴影。“此后不得驱逐……” “这不重要。”莫尔斯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既然选择了血天使的身份与道路,那么你是否为死亡作好了准备。” 他和马格努斯一同战斗了一段时间,即使是最弱小的怪物,都难以由凡人杀死。马格努斯的倒下让圣吉列斯的思维一片空白。 “我们……”康拉德·科兹没有说完,就不得不转身投入和一只数倍高于他的渴血怪物的战斗。身为凡人,就连他也没能在那只黑翼血肤、头生多角的持斧怪物手下撑太久。那恐怕是怪物中的一个小头领。 圣吉列斯移开目光。魔物的侵袭已经抵达集市之内,变种人也许是通过鲜血召来无生之物,和它们共饮纯血部族的甘甜血液。 他被命运所庇佑,但他的同行者没有。牺牲不止属于他一人。 “我写的剧本缺乏道德?马格努斯,你得知道,这样的场景会在银河系的各处发生,下一个倒霉的可能是任何凡人……这不是最现实的真实场景吗?” “……为什么要找佩图拉博讲这件事,意义何在?” 第28章 事后算账 第334章事后算账 圣吉列斯从他的小窝中迅速坐起,羽翼猛地撑开,撞到了他的特制床铺的边缘。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把床头撞出裂痕的翅膀,让这对闯了祸的附加生化产物聚拢在背后,观察周围的情况。 附近只有两个实体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讽刺,另外还有道似乎是从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密码筒虚影内传来的人声,时而加入至他们的谈话中。 他一坐起来,两个实体就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动向,双双以锐利的眼神猛地看来,简直令天使脊背霎时一凉,只有来自密码筒的那道声音,还在遥遥地说着他未完的话。 “……联系不上佩图拉博,”那道声音说,听起来不太情愿于承认这一点,“他已经抵达萨特拉达深渊了吗?” “就算他没有抵达那儿,你也撑不起如此长距离的瞬时星语通讯,马格努斯。” 莫尔斯悠哉地从地上捡起一根圣吉列斯碰掉了的巨大羽毛,捏在手里观察,这让圣吉列斯莫名觉得自己的翅膀有点幻痛。 “再说了,你联系上佩图拉博,又有什么作用?难道我们没有在远程接入纳尔尼之庭前,问一问尊敬的大天使的个人意愿吗?” 康拉德科兹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使的脸庞:“呵,你心内如何作想,自梦中醒转的巴尔守护者圣吉列斯?” 那一小段睡前的记忆也很快穿透迷雾回归,圣吉列斯把腿放到床边,坐直了一些,不经心地埋怨:“没人告诉我最后会有那些东西入侵,你们的宣传词是‘体验没有翅膀的一天’。” “我和康拉德是真的没有携带记忆,但莫尔斯肯定记得,他的灵魂结构和一般人不太一样,”马格努斯的声音说。 “难道你没有享受到那样的一日吗?”莫尔斯毫无惭愧之心,一边像拨动竖琴之弦一样扫着手中的白羽羽枝,一边介绍他的梦境设计理念,“就像我说的,在这片黑暗冰冷的严酷银河之中,凡人总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入侵而深埋六尺、命丧九泉。” 赤红的原体的确只是被喊来送远程密钥,接着,在莫尔斯三言两语之下,他便被撺掇进了梦境之中,一起见一见天使的模样。 “多恩?”科兹的指甲轻轻刮了刮他的椅子扶手。他显然忘了天使室内的木料硬度,指甲在扶手上轻松地划出几道翻出木屑的白痕。 说完,莫尔斯对圣吉列斯友好地笑了笑:“所以,你的游玩体验如何?” “多年前,他在一颗行星上差点被抓走,那不是如今的重点。” “我为什么会喜欢无生者?”圣吉列斯困惑地说,同时沿用了科兹对那些东西的称呼。 “哦,我感到非常抱歉,圣吉列斯……”马格努斯的声音里立刻飘出一股愧疚的味道,“我并不想让你感到伤心。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希望能给你带来更好的回忆。” “你和那支染满鲜血的燃烧军队命运相关,”莫尔斯说,“但从客观角度来讲,纳尔尼之庭里只有那支魔军的数据建模。感谢罗格多恩为我们提供了这些精彩的数据。” “我想知道们是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原体身份,还是在和我演戏。”圣吉列斯双手在身前交叉。 “我不认为现今的巴尔有突然引入无生者的潜质,莫尔斯,此地非吾之幽黑王都,不具备随时遭受入侵的诱惑力。”科兹说。 天使的眉毛稍稍压低。“你们吓到我了。”他深沉地说,“万一那果真是另一个世界,而你们真的在我身边丧命,我将无法接受那种场面。” “好吧,是我的爱好不太寻常,朋友们,”莫尔斯拍了拍手,吸引几人的注意,“至少我们验证了纳尔尼之庭足够承载多个原体的灵魂,并且允许我们对原体的形象进行一些小小的修改,也许以后在哪儿用得上呢。” “我必须声明,起初我所需要的剧情效果,是将巴尔变种人的入侵狂潮塞进纳尔尼之庭,以便更契合圣吉列斯母星的当地特色。”莫尔斯把羽毛放到旁边的小桌上,“但有人告诉我,纳尔尼之庭里没有变种人的统计数据,临时生成就纰漏过多了,我只能从数据库里翻出点圣吉列斯也许会喜欢的内容。” “你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真的只写了四份剧本吗,巫术天使?”科兹嘶声说,顺着莫尔斯的思路,敏锐地明白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无趣之事。 “打断一下,”天使竖起一边的翅膀,代替举手的作用,“还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纳尔尼之庭,什么是奥林匹亚运动会……” “哦,事情是这样,”莫尔斯侧过身,“看来康拉德科兹还没来得及把他的所有故事都告诉你,对吗?他可说明自己出身于何地?” 马格努斯插话道:“不是诺斯特拉莫吗?” “你先等一会儿,智慧天使。”莫尔斯说,“现在是血天使的场合。” “呃,”天使无奈地翘起他的嘴角,“我知道他的缪斯之子身上流淌的不是人类的血,不论他们穿着怎样的着装,用多么严密的面甲加以遮掩,他们的气味都明示了这一点。巴尔的沙尘啊,我敢说你们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的存在是怎样地舒缓了我的紧张。” 科兹撇了一下嘴。 “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故事?”马格努斯满心怀疑,从密码筒瞬间转化成实体,双脚落地,一只橙红的眼睛不解地盯着室内其余三人。 科兹从他的工具包里随手取出一些小玩意,那似乎是两枚六面骰子。他将半透明的浅蓝色刻有三角眼的骰子抛到桌上,随意地拨弄着。 “我不太想说这么多话,”他嘟囔着。 莫尔斯敲了一下扶手,心灵通讯立刻流向圣吉列斯的内心。 大天使在莫尔斯所分享的运动会期间的和谐气氛,与见证“那一个”令人大为困惑的佩图拉博的影响下,陷入了短暂的失语。他努力地晃了一下翅膀,恢复冷静。 “我懂了……”他艰难地露出标准的天使微笑,“你们也知道,我能见到的未来都不过是短暂的片段,但这还是……” 他咽下了关于佩图拉博为什么不论何事都要跟罗格多恩分享的疑问,翅膀在身后扇了扇。 “不论如何,谢谢你们的梦境。”圣吉列斯恢复优雅,“没有羽翼是一次堪称奇妙的体验,自我降生于巴尔,为纯血部族所接纳以来,我第一次获得如此选择的机会。” 他眨了一下眼睛,“我甚至期待了一下,在这场梦境里遇到更多的不一样的基因原体。” “他们敢把思维切下一块扔进纳尔尼之庭吗?”科兹冷哼一声,“信任不足以支撑任何原体走到这一步,情谊何能撼动人类帝国的铁石根基?” “康拉德科兹是正确的,”罗格多恩站在门口说,“还有,圣吉列斯,注意你身后。” 几人齐刷刷地回头,完全无法理解地看着不论如何都不该现身于巴卫二的帝国之拳基因原体,除了从科兹桌上顺走了那两枚骰子的莫尔斯。 天使正要说点什么,他背后的床帘支柱终于不堪被翅膀连续打击的重负,喀拉裂开,带动整块厚重的绣纹金红帷幔向下砸来。 天使以原体的速度进行闪躲,可惜室内空间狭小,他在跳出时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床边的矮桌。 马格努斯试着接住圣吉列斯,他站起来,这进一步压缩了房间里的空间,只需一次向后的迈步,另一个橱柜就撞到了马格努斯的脚…… 在任何连锁反应进一步降临,以至于波及到黑袍的莫尔斯之前,工匠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帝皇塔罗,按在两枚骰子旁边。 一个身披绣满星月之长袍的红发术士,皮肤隐没在羊皮纸般的长袍底色中,珍珠红的双掌捧起一枚深蓝氤氲的水晶球。 执行魔术师。 幻境自帝皇塔罗被按于桌面的那一刻,以工匠的手指为中心点,开始向外层破碎。 第29章 真的醒了 沙尘的气息近在面前,砂砾刮过雪白石雕般的脸,留下一丝午时灼热的触感。静听沙层地下的大地之声,一种宁静而绵长的嗡鸣贴着触地的耳廓,传抵脑海之内,带来热砂独有的舒缓之感。 唯有取得不会在辐射之下迅速溃烂的能力,方能真正享受巴尔的温度带来的恩赐。 圣吉列斯睁开眼睛,双手撑地,从一地的沙土中爬起来,拉了拉衣服,背后翅膀一抖,去掉满身的沙子。 他闻了闻空气中他所熟悉的巴卫二的气味,方才确定此地果真位于现实之内,而不是被重重嵌套的幻境。 天使摇头,笑了一声,舒展一下手臂,然后侧过腰,用翅膀尖向下勾,把同样趴在地上的康拉德·科兹翻了个面儿。 空气中传来一阵话音。“我联系上马格努斯的时候,罗格·多恩正巧在试用山阵号上的纳尔尼之庭分支。” 莫尔斯从因为炎热而波动不已的空气中显形,飘落在圣吉列斯身旁,他的手中仍然拿着那张帝皇塔罗,当作一把微型的扇子,随意地扇着风。 黑袍人说:“是的,帝拳之主一直在旁边观看你们的表演。” “这儿真的是现实了吗?”圣吉列斯问,即使巴尔的气味已经说服了他。“还是又一层梦境空间?” “准确而言,纳尔尼之庭不是梦境。但假如我们要就此深入讨论,你可以先把马格努斯喊出来,与他探讨梦境的定义。” 莫尔斯晃了晃手中的魔术师塔罗牌,圣吉列斯再次看见牌面上的红发魔法师。恐怕比起方才二层梦境里的密码筒,这才是那枚真正的密钥。 这么说来,佩图拉博也有一张对应的塔罗吗? “而且我们必须构建双层超现实空间,才能不借用纳尔尼之庭的设施,直接接入中继器。”莫尔斯稍微解释了一下原理,“一个虚拟的环境必须存在,用于导入底层配置。” “好吧,莫尔斯。不过刚才到底有多少人在看?”天使无奈地接着问,摊开双手。 “没有更多人了。”莫尔斯肯定地说。 天使迟疑了一下:“佩图拉博不会也在吧?” “不,佩图拉博真的在萨特拉达深渊,我上次寄去的书信甚至还没有得到回应。” “帝皇呢?”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砂砾的细碎滑动声。 “我不敢直言。”莫尔斯没有正面回答,这就是一个答案。 康拉德·科兹从仰躺中苏醒,低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圣吉列斯所熟悉的咒骂,即使圣吉列斯至今没搞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倒是莫尔斯听懂了那句话的含义,带着少许诧异挑了一下眉,随后无声地笑起来。 圣吉列斯不得不紧张地回顾了整场梦境,逐一推测到底谁是帝皇的化身,以及他是否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不当的一面。 他呼出一口气,迫令自己放宽担忧。毕竟他在第一层梦境中,连翅膀都没有,完全是纯种的人类。 帝皇没有当即找上门来,就是对他、对现今的巴尔三重天球没有意见。 “你怎么没去管佩图拉博?”康拉德冷声嘲讽,用以回应莫尔斯的笑。“任由他在那儿与老鼠对决?” “他没有主动要我去,我不觉得妄加干涉是什么好事。”莫尔斯耸了耸肩膀,“战争之中怎会不存在死亡?” 何况他已经抽时间去佩图拉博扔在铁原号的躯壳上短暂地看了一眼,确认一切正常。 至少在他前去观察的那一时刻,整支舰队仍然处于紧张但运转良好的战争调度状态,先遣队与渗透者仍在往战斗指挥室输送一份接着一份的战前情报调研,以最好地发挥钢铁勇士的信息收集与舰队重火力相结合的军团特色。 佩图拉博麾下,每一名钢铁勇士都是火力调度与战场宏观把控的大师,军阶越往上者,越是如此。 “看来你等不到钢铁勇士恨不得向所有人分发的基础设施建设工程了,”科兹低声笑着,“多么令人惋惜,大天使,就像我的初次涉足之地也因其特殊的……先天建筑特色,无法得到我们亲爱的佩图拉博兄弟送来的剧院、公路与澡堂组合礼包一样。” “难道你没有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和奥林匹亚星团签订成堆的精金开采合作协议吗?”莫尔斯击破了康拉德·科兹假装的抱怨,“而且你难道允许别人碰你的城市?” 科兹无趣地耸了耸肩。 “我们现在去哪儿?”圣吉列斯将那个奇怪的“澡堂”一词放在心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飘荡的几个黑点。 他们正位于康拉德·科兹在巴卫二所驻扎的空中舰队之下,隐隐可看见几艘小型飞艇环绕着船形载具游移,像破碎的黑暗星辰围绕着一颗暗淡的恒星。 每一次见到它们,圣吉列斯都不得不感叹康拉德·科兹与巴尔的光明格格不入的特殊风格。 “我不知道,我已经送了一份见面礼了。”莫尔斯轻松地说,他来这儿最初的目的,就是看看康拉德和圣吉列斯有没有打起来。他得到的结果令他遗憾。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或者希望帝国为伱做的,圣吉列斯?”科兹问,“对巴尔,或者对其他什么东西。如果没有,我回船上去接收廷臣给我的月报了。等你梦到更多的未来碎片,再来喊我。” “嗯……”圣吉列斯想了想,一时无言。 莫尔斯观察了一会儿天使的表情,自己的神色分毫不变,轻松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常见现象。” “什么?”圣吉列斯感受着羽毛上传来的感官提醒,站到两人的另一面,张开翅膀,挡住一阵突如其来的沙尘。 “和康拉德一样。”莫尔斯接着说。 “我哪里敢和伟大的巴尔血天使相提并论?”康拉德立即回答。 圣吉列斯收起挡住康拉德那半边风沙的翅膀,让沙尘向血侯扑去。“我哪里敢和伟大的午夜天使相提并论?”他轻柔地笑着说。“所以,你指的是什么,帝皇的朋友?” “不想让帝国插手你们的地盘,所以你在这儿犹豫,”莫尔斯说,往天使背后扔了一个符文,更好地屏蔽了风沙的干扰,“你不是莫塔里安,不至于和他一样觉得改善当地的气候会影响本地人的坚韧,对吧?” 虽然莫尔斯从马卡多那儿得知此事时,深深感到莫塔里安那样说的原因,恐怕是机械教恨不得把巴巴鲁斯改造成铸造世界的风格,让那位新回归的原体大为排斥,故此找了个看上去差不多可以应付的理由。 “当然,这不仅与帝国本身的劣迹斑斑紧密相关,也与你们当地的小问题有关。”莫尔斯继续说,“基因与宗教,变种基因与黑色后裔,纯血信仰与缪斯崇敬……当然,我要是有哪儿说错了,你们不如直接指正。毕竟我只是个闲杂人等。” “我的城市很好。”康拉德·科兹哼了一声。“我从黑色的后裔手中夺来了我的角色,这是我应收获的报偿。” “但我们多情而不愉的天使看起来不太情愿扮演他的角色。”他瞥了圣吉列斯一眼。 圣吉列斯笑了笑,眼睛里闪着一层柔和的光。 “你不能把我的每一次抱怨都当真,我只是……”他稍作思考,“比你们想得更喜欢抱怨一点。我只是个有点小怨言的天使而已。在信仰与绝望之间,我宁愿他们选择前者。 “这正是帝国真理运作的基理。”莫尔斯平静地评论道,“你不会也和帝皇一样,对某个久远的、宗教从人类史中远去的未来,满怀憧憬与希望吧?” “那里将有一簇火苗,”圣吉列斯笑着,羽翼舒展,“诞于微末的余烬,在风中摇晃,需要悉心照料。” “命运揭示于我的可仅仅不是一簇善意的火苗,圣吉列斯,”康拉德·科兹意味不明地说,“你认为呢?” “你才是那个一上来就让我别管命运的人,康拉德。我现在真的很想为你提供一趟便车,不计前嫌地带你飞回你的天空船队中去呢。”圣吉列斯友善地说,“当然,另外,我是说,如果有人打算无偿为我改善一下巴尔的生态环境,我肯定不拒绝。” 他停顿了一刻,“但这真的是很好的一天,也许是我迄今为止最好的几个日子之一。” 第30章 白日梦 “虔信乃兵器,是为物种不可被信任去挥舞的兵器。” “父亲,人民不过是将我视作天神,以求生活所需的安宁。对你们这些航行于天际之人,我们不过是原始的愚昧土着。但巴尔人理应获得巴尔人值得的和平。告诉我,你不会对其加以威胁……” 圣吉列斯眨了眨眼,从突然闪过的幻觉中醒来,回到当下他所处的现实之中,继续贴着一侧的门站立,旁观康拉德·科兹制作着一枚手雕的白骨挂饰。 确切而言,那其实是某种未知的灵能材料,类似于乳白色的骨骼,只不过在科兹的审美影响下,被做成了由一对金银羽翼托举的颅骨形状。 天使品味着他刚才从预言中读取的信息。他正在向人类之主讨要巴尔三星的自治地位,从画面中漫天的风沙,以及背景内无比金碧辉煌的帝国巨型运输机来看,那正是他与帝皇的初遇之日。 凿刻骨骼的摩挲声中断了。 “你看见了什么?”科兹阴沉地问,苍白的手指扣着颅骨雕饰的眼窝。 圣吉列斯没有去问一直低头专注于雕琢作品的康拉德·科兹,如何会注意到那一刹那的预言波动。 “又一些我与父亲的场景,”圣吉列斯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那场初遇的对象早就被换成你了,康拉德。何况我和帝皇也在前些日子的梦里见过了——尽管我仍不清楚他是其中的哪一位。” “分不清是正常的,”科兹说,再次低下头,他雕刻时并不专心,锋锐的手术用刀以危险的斜角滑动,“因为帝皇不在那里。” 这一答案在圣吉列斯预料之外。“我以为莫尔斯说过他在?” “我以为你还记得,他没有正面回答。”科兹说道,“帝皇当时正位于泰拉皇宫山脉的地下,应对一些必须之事……莫尔斯不会对误导他人心怀负罪之感,伟大的光明天使。” “好吧,”圣吉列斯在科兹的大厅里闲庭信步,观察着那些被铁链贯穿束缚,成串地从天顶的重重幽黑帷幔里垂落,饱受酷刑折磨的痛苦者。 为求幽邃之中的怡人寂静,血侯去除了他们中每一个的发声器官。圣吉列斯再一次确认悬挂在这儿的多数都不是人类。 不过,每次他看见这些挂件,还是难免欲言又止。 他回过身,语调如常:“帝皇在地下应对什么事情呢?” “莫塔里安。”科兹哑声说,“那个不喜欢洗澡的兄弟,只需稍稍设想那股气味……”他从头到脚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的住处被帝皇安排在地下了吗?”天使困惑地问,“他不喜欢阳光?可他又不是……” “是的,莫塔里安当然不是真菌或菇类。”科兹不耐地说,“根据情况来看,情况并非如此。” “……我想说的是‘他不是你’,康拉德。”天使好脾气地补上他被打断的后半句话。“不过,你是从哪儿得知了帝皇的动向?” 科兹手中的刀片在雕刻白骨的一个折角上突然崩飞,利刃滑过原体的手指,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煞白的划痕,然后卡进就挂在科兹座椅附近的一个悬挂者骨缝中。悬挂者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科兹扫了旁边一眼,语气阴冷:“在我的下属之中,曾有人被证明喜欢将猎物剥去声带,活着捆缚在桌面,或从梁上悬吊,以取用新鲜的血肉。” “别转移话题,康拉德。” 天使说完,放柔声音,从大厅的一边向着科兹走来,“我看得出你今天心情格外不佳,伱遇到什么事情了?” 科兹抽动了一下嘴角:“将你的柔声细语留给以后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吧,圣吉列斯。” “届时再提,康拉德。”圣吉列斯说,就算他心中的确对未来与荷鲁斯的相遇充满好奇,甚至已经设想过许多种相处的模式。 他知道现下里,在愤怒地削着灵骨脑袋的康拉德的面前,并不是有话直说的好时机。 “问题出在了哪儿?昨天你还在开我的玩笑。”天使说。 “今天我也在开你的玩笑。”科兹向上方扫了一眼,对上天使的眼神。 “你就是不愿意说。”圣吉列斯的翅膀尖稍稍弯折,“你与军队重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巴尔找我。你和我约好了共同刺破命运设下的陷阱,也许这让我误以为你足够信任我——说来也是,你甚至到现在都不告诉我,缪斯之子的种族究竟是什么。” “够了,圣吉列斯,”科兹呲了呲牙,表情被故作的牙酸与膈应所点亮,“你们这些高贵的血裔,就惯于运用这些装模作样的低劣伎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心里盘算着一些对比的内容,接着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骨头:“我的基因种子能用了。” 这件事圣吉列斯其实有所耳闻。最近踪影不定的莫尔斯就在协助调整夜鬼血侯的基因种子适配度。 “但是?” 圣吉列斯不禁猜测能让康拉德如此不愉快的副作用究竟是什么。难道那会让第八军团的夜鬼们长出吸血的獠牙?或者所有人都学不会玩剥皮刀? “但是,在新兵改造过程中,我的一些能力被确认得到了继承。” “预言。”圣吉列斯立刻明白康拉德·科兹的思考内容,“你的子裔也能看见未来。” “在曾经的旧世界故事里,他们就能看见一些支离破碎的闪回。”科兹说,举起手术刀的断面,拎在眼前,观察他自己在银刀表面的倒影,“但我没有想到在这儿,他们的预言能力变得更为强大而普遍。” “你得好好教他们控制自己。”圣吉列斯平和地说道。 “他们能看见这儿的预言。”科兹面无表情地接着说,“这里,这个世界,这片银河。” “这就是你为什么知道帝皇当时在见莫塔里安?” 科兹哼了一声,“对。我令新兵向我的旗舰送来他们所见的全部预示。” 这份不可假于他人之手的任务,使得科兹终于再度开始忙碌。 天使在科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现在可变成唯一一个看不见这片宇宙里的预兆之人了,科兹。” 科兹蹙眉:“所以呢?” “所以你是个值得珍惜的孤本。”天使用手支起自己的脸,手指敲了敲靠近耳朵的脸颊。“与众不同的午夜天使。” “这令我的整个军团都变得大不可信。”科兹不忿地说,黑眼里没有反光。“我必须告诫他们何物为真。” 圣吉列斯的直觉告诉他,科兹获得的信息比他所说的更多。 问题也许出在基因种子的其他隐患之上——但可能性不大,莫尔斯和帝皇会谨慎对待星际战士的现世根源。 何况康拉德·科兹对生命保持着一种诡谲的、兼具轻蔑与庄肃的态度,基因种子的问题未必值得他私底下心神不定。 那么,问题难道是出在新兵所见的预言上? “你若是闲来无事,就继续做你的白日梦去,圣吉列斯。”科兹说,敏锐地觉察到天使刹那间的走神,将他手里刻好的白骨羽翼头颅扔给圣吉列斯。 后者将它接在手中,不知该如何处理。 “白日梦?预言也不是我想见就有的啊,”圣吉列斯摸了摸手里的头骨。骨质光滑,外表圆润,手感竟然挺不错的。 他闭上眼睛,听着科兹开始翻阅他的下属送来的报文。那是一阵稳定的翻页声,持续良久。 在今日结束之前,也许算得上幸运的是,又一段接续起帝皇与他初见的预言还是找上了他。 “你怕我,你担忧你在此所成的功业会遭受侵扰。” “我在谈论爱、忠诚与和平,而你谈论伟业。” “我错了吗?” “在你的话语背后,我听到将你视为救主者的胜利,其后又有夷作平地的城池、焚烧的原野和毁坏的世界。我听到被禁止的信仰挽歌,以及献予赴死者的哀悼。难道我错了吗?” 帝皇无以应答。 第31章 关于尼凯亚 风沙在灿白的晴朗天幕下翻滚,卷动着莫尔斯的黑袍,穿过他虚无的身躯,在经过那些奇异的符文时,短暂地闪过一线光辉。 在他的前方,世界在视野的边缘模糊,融入斑斓变幻的莫测灵魂之海深处。视野中心,尚且清晰之处,便是一座光芒灿烂的城市虚影,以纯白的石料为奠基,向外撑起一片遮蔽危机的洁净之地。 接近城墙,莫尔斯拉下挡风的头巾,让它卷动着消失在这介于现世与浩瀚洋之间的狭缝中,仰望着这座久久未至的古老城池。 城池中央,一座白石垒成的金字塔尖镀着太阳般的金层,散发出千缕光辉,映照着周围的五座稍矮的金字塔,每座尖锥上方都飘扬着各有不同的学派标识,证明着它们是各自学派的静修地及图书馆。 普洛斯佩罗,光之城,提兹卡。 当然,这儿不过是马格努斯的提兹卡在他的心象世界内镌刻的一道投影。 莫尔斯走过城门,迈入这座宏大的空城。 除了每座金字塔中分门别类,按照五大学科所需,各自安置存放的巨量藏书之外,这道投影里的建筑物之内,不论是提兹卡的民居,还是金字塔内的其他民用或军用区块,全部空空如也。 看来马格努斯在潜意识中,也只想修整城市的外观,大体看得过去即可;除去藏书,无物为重。 莫尔斯走过城市有别于现实的街道。无花果树、睡莲池、丛生芦苇的碧水与黑曜石的小径在近日经过了重新的组合,交织在金字塔与金字塔相通的道路之中,排布独具规律,似乎契合着一些数算的道理。 莫尔斯轻易地算出了几个数字,不禁觉得好笑。 在这片虚无的世界之中,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都折射着马格努斯潜意识之中的真实想法,将它们以最具象化的方式,展现在访客的眼前。 不远处有一处紧邻水池而搭建的矮棚,莫尔斯在棚下的桌边落座。 “你受莫塔里安影响很深,马格努斯。”莫尔斯说。“你的心灵世界都留下了数字命理学的痕迹。” “那可不是我的问题,”马格努斯推开一扇临街的门,走到莫尔斯身前。“那可是莫塔里安!” 原体舒了口气,“不过我好久没看见这样的你了,莫尔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闪光的字符。” 在这儿,他的形象回归到最初在普洛斯佩罗的模样,一头蓬松茂盛的紫铜色头发,以及羊皮纸般的学者袍。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双与炎热的晴天风格大为不符的厚皮革靴子,让人担心他是否会感到热过了头。 “好吧,”莫尔斯饶有兴致地看着急匆匆到来的马格努斯,数了一数他的手环上镶嵌的缟玛瑙与翡翠的数目,那是灾难性的十四颗。 “莫塔里安到底做了什么,让我邀请帝皇来亲自投身于圣吉列斯的梦境时,他都非要说抽不出他珍贵而稀有的时间,直言拒绝?”莫尔斯好奇地问道,注意到空气中还有一股熟悉的灵能波动。 他侧过身,看着旗帜飘扬的棱柱后面,那个若隐若现的年轻身影。 那是一名银发的青年,身披长袍,皮肤饱满,站得笔直,头戴一顶月桂之冠,手中天鹰权杖光辉闪烁。 只可惜青年的面色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憔悴,让他平白无故地显得苍老。 “伱也在这儿,马卡多。”莫尔斯说。 “莫塔里安用罗盘算到了泰拉网道门的位置。”马卡多不说半句虚言,也未将时间浪费在相互之间那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沉默注视之内——即使时间在这片维度之外的世界里,是最不具备价值的人为定义之物。“我的特工告诉我这件事。” 就连马格努斯也不会在此时追问马卡多哪来的特工。 马卡多走来桌边,旁边如镜面的水池中映出一座地下行宫内的模样。 黄铜的缆线盘绕交织,活塞与焊接的运作声成为重锤声的伴奏。巨大的铁链嘎吱作响,冷却与加热的嘶嘶声伴随着融化的蜡与铁,和对欧姆弥赛亚的赞歌,在各有不同的模具之中流淌。弧光在缝隙之间闪烁,嗡嗡的科技造物和古老泰拉遗留至今的符文彼此环绕,构造着一套恢弘的复杂框架。 一扇跨度超过数百米的庞大精金门扉之前,基因原体莫塔里安灰白的身影伫立于此,没有戴面罩,露出他受毒液摧残的皮肤。 那是什么?莫塔里安的口型这么说,声音则淹没在机械的蜂鸣中。 帝国的宰相走到原体身边,尽量温和地发出劝告:你怎会来这儿呢,莫塔里安? 数理向我揭露秘密,老巫师。莫塔里安低首说,帝皇有这么多秘密瞒着我们,必有你的暗中…… 原体闭上嘴,拧起双眉,不再继续对着马卡多表达他的不满。 他确实不喜欢马卡多,不论是他装模作样的作风,还是他的巫术魔纹,抑或是整个泰拉皇宫之内的禁军与马卡多下属官员对基因原体那微妙的看法。 但考虑到帝皇正是全银河最大的巫术头子,莫塔里安知道自己得接受帝皇以及其身边之人对巫术,或者用他们的话说,灵能的使用。 他本该发誓永不与巫术同流合污,如今,莫塔里安则为自己还不曾将誓言诉之于口而庆幸。但这不代表他心甘情愿地接纳它。 唯一能令他欣慰的是,帝国在巫术方面最为精通的基因原体马格努斯和他位于一条战线,甚至走得比他还要更远。 画面中,原体和宰相继续有来有往地就帝皇的小秘密讨论不止,虽称不上针锋相对,也是一个寸步不让,一个婉言警示。 “你觉得你有能力算到网道门的位置吗,马格努斯?”莫尔斯问,“假设你不知道帝皇的计划。” “也许能,”马格努斯谦逊地说,“但我不会想到要在泰拉皇宫进行占卜。这太冒犯了,很有可能会对皇宫的灵能防御措施,甚至网道本身造成损伤。” “若是帝皇不在泰拉,我得自己说服莫塔里安,”马卡多无奈地从矮桌上的果盘中捏起一枚亮黄的水果。 这种水果应当是某种经过机械教照着小番茄的样本改造所得的微型柠檬,至少盘子上还刻着一串零一相间的称颂祷言。 “还好他在,你就直接喊他来管他的儿子了。”莫尔斯说。“莫塔里安现在还挺愿意听帝皇说话。” 马卡多头疼地从口中叹出一口气,“看在我为他安排宫殿房间的份上,莫塔里安对我没有我预期的那么敌视。” “不过他怎么想到要在皇宫玩占卜的?”马格努斯依然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赤红原体的手指指向水波,画面里的视角发生转变,在莫塔里安所在的外侧大门的另一边,马格努斯本人就在那儿,惊讶地通过机械教的摄像机关,看着莫塔里安找上门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马格努斯还以为莫塔里安又来追着他交文章了。 这一念头升起的那一刻,提兹卡心象世界内,三人所环绕的桌面上,就出现了一份新的月刊,莫塔里安的《基于注意力机制对数理规则的深度探究》就写在期刊的第一个版面。 莫尔斯顶着马格努斯谴责兼求饶的眼神,将千阳学报拿到自己手里,单手把期刊按在桌面上,从目录开始翻阅。 马卡多疲惫地挥了挥手,水池中的画面发生快速的转变。在马卡多暗中的传讯下,位于地表的帝皇放下手中的事务,令禁军在原地等候,迅速赶往地宫,大步走过滴水的长廊,向马卡多点头,换下左右为难的帝国宰相。 莫尔斯观察着帝皇的动作,没有说话。 “接着,我就被你们喊来了这儿,”马卡多说,转动着手掌中的明黄水果。“唉,要不是马格努斯告诉了我,恐怕我不会知道,我的老友失去了一次被你请出去享受闲暇时光的机遇。” “他其实在旁观,”莫尔斯说,“只不过没进圣吉列斯的梦里演戏罢了。” 画面的流速恢复正常,那已经正是眼下在泰拉地宫中上演的事。 莫塔里安面见帝皇时,表情变化与他先前和马卡多见面时差异不大,但他整体的气质就是显而易见地发生了变化,原体的抗拒随着帝皇的每一步靠近,转变为安静的等待。 这是什么? 莫塔里安问,他的声音仍然难以听清。 马卡多什么都不告诉我,帝皇。 水池边,马格努斯耳语般地与两人窃窃私语:“莫塔里安到现在还没有喊过帝皇父亲呢。” “不令人意外。”莫尔斯说,从期刊里抬起头,即使没人能分辨出一团金色符文的头的动向。“不过莫塔里安都学会告状了,可喜可贺。” 帝皇轻轻将手按在莫塔里安的背上,隔着原体所穿的厚重衣物,触碰着他的子嗣背部遗留的伤疤。 这是帝国的一种未来。帝皇说。走吧,这还不是你该知道的。还不到时候。 我该知道什么呢?莫塔里安固执地问,不想移动他的脚步。 我在泰拉住了这样久,看着军队的战报,了解你的帝国,认知你所支持的体制与思想,学习它们,试着更加理解你隐藏在缄默背后的想法。但我学习得越多,我的困惑同样增多,所有的一切都互相冲突。我不想再漫无目的地消耗我的时间,那也是你的时间。 你应当在恢复得更好后,加入远征。你仍然在适应与巴巴鲁斯不同的气候。 我适应得够好了。 帝皇似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地宫外侧大门的方向,门里正在窥探的马格努斯浑身一抖,乖乖地离开用于播放监控的屏幕,回到他的工作中。 “哎呀……”马格努斯眨了眨眼睛。 水池内,一半的视野变回了清澈宁静的水波。 马卡多所提供的视角倒是得以保留,宰相重新调整了一下水池内的视角。 “我还以为父亲要告诉莫塔里安网道的事了,”马格努斯说,“他那么看重他。” “如果按照看重的程度来列出序列,卢佩卡尔不可能至今对网道一无所知。”莫尔斯讽刺地说。“虽然我实在觉得他该把事情告诉荷鲁斯了。” “荷鲁斯将知道皇宫地下存在一个秘密。”马卡多说,“假如莫塔里安恰巧在闲谈中与荷鲁斯提及此事。” 宰相停下,判断着帝皇的性格和行为,接着说:“是的,吾主会允许此等程度的暗示。” 水池之内,情景仍然在继续。 你该知道我留给你的职责。帝皇说,只有你能够完成。 这一次,当他推动莫塔里安的背脊时,他的儿子顺从地跟着他迈开脚步。 帝皇将莫塔里安带进一座狭窄的厅室,黑色的布景携走光线。 “哦,那是我的房间,”马卡多无奈地把玩着手里的水果,皇宫内的一切都对帝皇敞开。 帝皇敲了敲桌面,全息的三维成像迅速成型。 首先弹出的是一个被标注为哨岗的星球,帝皇迅速地将它划过,找到他所需要的那颗星球——地表严重残缺,遍积着火山喷发留下的余灰,荒凉如死星。机械教的引擎悬浮在附近,将星球包裹在内。 莫塔里安阅读着屏幕周围飘起的数十个框体中作为标注的小字,机械教在这颗星球上展开的全部改造都得到了公开:那些红袍的机械国中之人,修整着整颗星球的地表环境,创造出一片宽广的平原,让它为日后的进一步修建与改造做好准备。 帝皇凝视着那颗星球。 “尼凯亚,”帝皇说:“你的职责将在此处履行。” “那是什么?”莫塔里安困惑地问。 “在佩图拉博自萨特拉达深渊返回后,他的下一项任务将是修建这里的大剧场。”帝皇说,“待圆形剧场建造完成,我的子嗣全部投入远征后,这里将展开一场审判会议。而你,将在这里发言,表述你的观点。” 莫塔里安不敢确信帝皇话语中的意思,他并不确定帝皇所指的,和他心中所期望的,是否有幸是同一件事。 银河的投影在帝皇面前旋转,尼凯亚星球的图景被进一步放大。 “此时,我们仍需以不被允许的手段,去缔造银河人类的统一。但会议召开时,我们将重新商定,关于以太的一切条例。”帝皇向旁边看了一眼,仿佛知道马格努斯也同时在听着他的话语,“马格努斯的智库制度将如何正确地推行,灵能将如何受到管束与控制,以应对亚空间的诱惑与威胁。” 莫塔里安沉默地站立着,注视着星球地表还未经修缮的废墟。 “你将成为那一日的主角之一,这是我赋予你的职责,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的眼神软化了。“我会履行我应尽之责……” “还有另一件事。”帝皇接着说,手指曲起,放在体侧,隐藏在布料的褶皱之中。“届时,帝国真理的条令亦将被重新制定。” “怎么制定?”莫塔里安问,“修订关于灵能的条例吗?” “不止于此,”帝皇说,语气近于一声叹息,“关于星际战士、基因原体、以及我本人在帝国中的位置与身份,同样将被重新地确认,以免任何异端的思想趁虚而入,在分歧中制造分裂。” 接下来的话令帝皇面上滑过一丝不愿承认的痛苦,“帝国真理将不再是一本经文。” 莫尔斯的注意力变得集中。 “尼西亚会议,”他从盘子中拾起一枚黄果,放在口中咀嚼,食物落入虚空。“好吧,又是老一套。听到名字我就该想到了。说真的,我觉得成功率不高。” 画面中,莫塔里安不禁提问:“我不熟悉这些内容……” “我会选择合适的人选,”帝皇说,“一枚不情愿的圣像。我已见过他。” 马卡多若有所思:“吾主说的可是圣吉列斯?我还不曾见他。” “总不能是洛嘉·奥瑞利安,”莫尔斯又吃了一颗改造的水果柠檬,“我对他可是有所听闻。如果他果真是那一天的主角,我怕他得上两轮审判席。” 马格努斯盯着吃掉两颗水果的莫尔斯,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洛嘉·奥瑞利安。”提起那名基因原体,马卡多无法不发出叹息,顺手将他捏在手里玩了许久的黄色水果放入口中,“他……咳咳……” 在咬开果皮的那一刹那,年轻的宰相立刻咳嗽不止,整个人趴在桌面上,说不出一个字。 马格努斯不忍地移开眼神。 “什么味道?”莫尔斯充满好奇。“我这个状态吃不出。” 马卡多继续咳嗽。 马格努斯小声耳语:“很辣。非常辣。多恩吃了都变红了。” 马卡多抬起头,怒视着窃窃私语的基因原体,身影从提兹卡心象世界中消失不见。 “好吧,他走了。”莫尔斯耸了耸肩,“看来真的极其辛辣。” 他又吃了一颗,然后转向马格努斯:“现在,我很好奇那颗星球是什么。” “你说尼凯亚?”马格努斯问,敬畏地看着桌上的机械教产水果柠檬。 “不,在尼凯亚之前,从全息投影上闪过的,以及帝皇前往地宫之前正在处理的公文中所写的,那一颗星球。”莫尔斯说,“你知道吗?好吧,看起来你也不知道。” 注:一个有趣之处,曾经的机械教mechanicum是独立国家政体,但40k已经被并入帝国的机械修会\/教cultmechanicus\/adeptusmechanicus不是。 不过因为约定俗成的翻译习惯,并不容易体现出其中的区别。 另一个注释: 公元325年的尼西亚会议,无疑是战锤尼凯亚会议的现实原型,也是教会历史中最重要的会议之一,讨论了一些影响深远的问题,有兴趣可以自行查阅资料。 第32章 锐评时间 “致:还没打穿萨特拉达的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佩图拉博 “与能够预知未来,且欣然纳下自己所抉择的使命者交谈,恐怕是我这数十年来遇到过的最轻松的事情之一。 “我相信我们都明白,最初的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因此也不必多谈。你现今的成就已经令你成为银河之中最引人瞩目的角色之一。考虑到这是一封私人的信件,我倒是愿意大胆地谈谈别人。 “马格努斯,他的普洛斯佩罗如今是一座学识的理想殿堂,重建后的提兹卡大图书馆则馆藏着无数人类智慧的瑰宝。圣堂讲师环聚在他身旁,探究并管理着知识的扩张,正如五学派的金字塔簇拥着中央的大图书馆。 “三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将他重塑的性格再次定型,但我莫名觉得这些时光在那个红色的家伙身上仿佛凝固,好吧,也许这就是学者。 “在从他的心象世界里离开之前,我问过他接下来的目的地。 “马格努斯告诉我,图丘查引擎在地下颤动,试着追寻它应至的方向,当然,在帝皇、马卡多与马格努斯的联合封锁之下,它哪儿也去不了。但它的动向则指向了一颗独特的绿色星球,卡利班,那是它的名字。 “我问马格努斯莫非是想要如康拉德·科兹一样,给自己找一个天使兄弟回来,虽然这位天使可能没有圣吉列斯那么光明。 “马格努斯连忙拒绝,表示不如让帝皇自己去。他生怕遇到第二个缠着他不放的莫塔里安,据说他留在王座世界泰拉的那具躯壳,都快闻不出正常的气味了。 “我最后问了他为何将一碟机械教版本水果微型柠檬放在桌面的核心之处,按照心理对应的逻辑,这是否意味着他在目睹变红的多恩后,仍然忍不住自己去尝了一枚,并从此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还没有问完,心象世界便就地消失不见,我不得不回到巴尔。 “之后我把马卡多拉了回来,问他谁将会去卡利班一探究竟。帝国摄政给出的答案是黎曼·鲁斯,以及这是马格努斯亲自举荐的人选。 “黎曼·鲁斯,他的芬里斯迄今为止也只存在于他看似毫无遮拦的口中,他从不掩饰自己对且仅对帝皇本人的忠诚。我很难不对黎曼·鲁斯与卡利班上的未知基因原体间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 “罗格·多恩,你比我更加了解他。当之无愧的帝国之拳,他的军团之名大概就是对他本人最好的形容。说起来你当时路过因威特的那几天,也算得上轻松而和谐,至少在前有普洛斯佩罗的噬灵蜂、后有努凯里亚幽灵的对比之下,称得上一路顺风。 “若他能够更多地注意自己的嘴上功夫,那就是了无遗憾了。 “我真诚地建议你打完萨特拉达深渊后,从银河各地找点好相处的兄弟回来;不过现在剩下的人不多了,卡利班上的原体已经由捡到差事的黎曼负责,剩下的十一号性情未知,但五号和十九号似乎都不难打交道。 “康拉德·科兹,我觉得经过科摩罗一游过后,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去他的家乡第二次。诺斯特拉莫亦然。他会选择前往巴尔一游,虽不在意料之内,倒也符合情理。他与巴尔大天使之间的关联性,尤甚于任何一名基因原体。 “只是我觉得他起初不过是想找个陪他一起痛骂预言之人,如今却沦落为唯一看不见我们所在的世界之轨迹者,属实值得感叹。就连莫塔里安都能无师自通地使用数算罗盘。 “另外,来自他的小伙伴维克特的报告中提到,他们似乎遇到了一批名为炉裔还是什么名字的生物,似乎能够沟通,最近正在试探能否展开稳定的贸易。 “至于圣吉列斯,他从最开始就做好了迎接帝皇的准备,真正需要下定决心迎接其基因之父的,反而是他的食尸鬼军团。 “不需要枉费口舌,也不必多加劝告,他自己就会来,比罗伯特·基里曼还要省心许多,后者至今还不情不愿地惦念着他自己那片区域。就像你总将心血花在奥林匹亚星团上。 “他的未来将走向何处,恐怕是一个无法解读、不可预测的谜题。他有许多事情藏在心中,至少他一次也不曾告诉康拉德·科兹,他有多么喜欢科兹的藏酒。 “费鲁斯·马努斯,我很难对他做出评价,我并不了解他——提到他我才想起来我并未点评福格瑞姆,看来我年事已高,记忆不清。若他一定要有某种症结,我相信那实际上并不落在他的竞争之心上。正如凤凰若有一朝坠落,射中他羽翼的箭也不可能单单名为完美。 “安格隆,王座在上啊,努凯里亚之旅简直是仅次于幽都之行,和普洛斯佩罗的那些日子并驾齐驱的两大灾难事件! “不过自从努凯里亚和奥特拉玛诸世界签订了一系列的经济与政治协议,那儿就快速往牧歌式的高品质农业世界发展,‘地上百花开放,修理土豆的时候已经来到,斑鸠的声音在我们境内也听见了’,所以在奥林匹亚运动会后,安格隆打包了一份录像带给罗伯特·基里曼送去,以弥补后者没能目睹盛况的遗憾。 “安格隆还在那之后替罗伯特给马格努斯带了一句话,称罗伯特·基里曼终于放弃的修习灵能,询问能否直接锻炼对灵能的防护,或者其他能抵抗灵能的技巧。如果下次安格隆返回泰拉时,莫塔里安还没走,罗伯特可能会得到一个乍一看仿佛天降喜事的答案。 “顺便,告诉你一个我最近翻收藏库翻出来的好东西。我发现我记录了伱见到从杀戮血域带着他的颅骨传话器返回现世的多恩时,那副三分震惊、三分悲伤、三分尴尬、三分感动,还有一分不知所措的表情。那些图像贴在我为你制作的相册中了,我会将其珍藏。 “从罗伯特·基里曼到荷鲁斯·卢佩卡尔,他们的性格要么广为人知,要么我刚在去年的信件里和你详细描述。之后再有其他怪事时,我再分享也不算迟。 “洛嘉·奥瑞利安。我从马卡多那儿弄来了他的档案,说真的,我许久没有见过这种宗教爱好者了——每次抵达一个地方,如果传教顺利,就巩固当地为帝国奉献的狂热氛围。传教一经失败,就直接动用天罚火炮,就连与之协作的骑士家族,都开发出一款名为天罚恐惧骑士的骑士装甲。 “他恐怕是最原教旨的远征者。也许他的军团不该叫怀言者,而应当改名十字军。我猜想,仅仅是考虑到他在远征中惊人的效率,帝皇才至今没有把他拎到泰拉教训。 “而且科尔基斯上竟然还留存着帝皇早年和几个人乱搞出来的手稿系列,我实在是没有想到——那段时间早到帝皇还梦想着扮演神只来拯救他的子民,现在……至少他不承认了。 “唉,银河系里甚至连哈姆雷特都找不到全本,艾略特的荒原也只剩断句残篇,爱伦坡的作品更是因为有人按照字面理解以之呼唤邪灵而销声匿迹。为何洛嘉竟能在降生于黄沙时,保育舱边整整齐齐埋着一箱子圣经? “好吧,这或许与科尔基斯是人类初次迈入宇宙,探索星海时,第一批移民定居的星球之一有关。行此超凡艰巨之事的先人,往往心怀不可动摇的信仰——或者被付了好一笔钱。信仰可诞自理念,亦可由宗教而生。也许科尔基斯的移民属于后者。 “说回天罚恐惧骑士,不知你是否看过它的设计图,简直愚蠢得难以理解。它的驾驶员被固定在装甲外侧的正前方,只穿一身动力甲,而不是将自己保护在骑士装甲的内部,将信任全部交给能量盾和对你的帝皇的信仰吗? “你以后可不要这么设计战争兵器,就算让驾驶员穿上终结者,也别这样做。 “伏尔甘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果你想要一个新朋友,我的建议会是火龙之主。一方面,他的性格值得信赖。另一方面,他是和阿尔法瑞斯与欧米冈身高差距最大的原体,不用担心任何来自九头蛇的伪装。 “这封信可是我最近写过的最长的一封,祝你早些打完萨特拉达深渊,帝皇会有更多任务交给你,我敢打赌不只是在一颗名为尼凯亚的星球上修建审判大剧院。他桌上还藏着一份战报呢。” 莫尔斯叠起信纸,将它抛入传输的咒言链条之内,扔向佩图拉博那边的自己身旁。准确而言,这会导致这封信悄无声息地掉进一个柜子,并唤起佩图拉博安装的警报措施。 他看了看巴尔的天空,时间还不算晚,康拉德·科兹最近一直待在天上不曾落地,圣吉列斯则钻进巴尔的环形山中,在帝皇到来之前,抓紧时间向巴尔人传播大远征的光辉理念,以便届时与远征舰队更好地接轨。 沉重的引力潮汐、人为的武器攻击和多年以来的地质演变,在巴尔的赛拉弗山脉中创造出半天然的巨大环形坑洞,与辐射沙尘相隔绝,是无可挑剔的剧场雏形。 历年以来,这里都是巴尔的大天使向他的子民进行宣讲,传递他的信念与号令之地。肋生双翼的大天使登上环形山中央白石雕刻的高台,张开双臂,在数以万计聚集于此的巴尔人之中展开宣讲,一头金发仿佛同时吸收并放射着太阳的炽烈光辉。 起初,数年之前,圣吉列斯站在这里。 那时他仍是从天而降的陌生少年,双翅拢在背后,只能助他摇摇晃晃地在热风中飞行。任何听说他存在的巴尔人,都怀疑着这是否是变种人中的一员,有意或无意地闯进了他们纯血人类之中,试图博取信任。 但第一场演说过后,不,圣吉列斯踏上讲台的那一刻起,纯血部族就在他足边心甘情愿地下跪,宣誓追随。 在他的领导之下,巴尔的各大部族学会从分裂的各自为战,走向对抗变种人的联合阵线。 圣吉列斯无与伦比的领导力赋予了巴尔的战士无穷的力量,而天使从天而降,在狂风中手持长矛杀进战场,每一枪都能割出一片血花的怒火,则为战士提前铺开一条血色的足迹与道路。 最近的一场公开演说,也是几年之前的事。那一天,圣吉列斯宣布巴尔对抗变种人浪潮的战争获得胜利。从此,天使的胜利笑容被巴尔的画家当做永恒不变的艺术题材,刻画在所有可以表示崇敬的平面与曲面上。 今天的召集令所有人都意外而期待。天使坐在用热砂清洗的石台上,姿态放松,双翼垂落,舒适地包裹着大天使的身躯。 他不止以领袖的身份来到这儿,他用朋友与引路人的身份现世。 “我在这儿留的日子已经够了,”圣吉列斯说,“我要起行,去银河里的诸地,如太阳星域、极限星域、小的星区、星系,等诸多的世界。” “我要去群星间的道路上,在你们前面行走,为你们寻找更多往来的人。在炮火的云灰里。在麦子的摇晃里。我替你们找你们可走的路,这是我期盼能献给你们的。 “这样,我得把巴尔三星摆在你们的面前,将你们的家园交还给你们自己。 “管理你们的重担,我担负得够多,已然独自担负不起了。你们的麻烦,你们的困扰,和你们的幸运,最后还是你们的。 “你们只需要殷勤地保护自己的心智,遵从你们的智慧和谨慎,守律法,听从我与帝国的声音。 “人类帝国会关照你们的生命,照顾你们的福祉。若它没有,就向我来要。” 在高台周围的环形山内侧,纯血部族的战士学着天使的姿势,坐在地上,专注地聆听着大天使的教导。 这些天柔和的宣传之下,人们早已知道,天使回归星空的时间近了,而他们的灵魂虽仍然留在地面中,却见到了比希望更为高远的光辉。 其中有一名战士,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身份是谁。他站着,不遮掩自己的高大,也不掩饰身上金色的光芒,却奇迹般地不被任何人觉察。 他像在场的任何一名战士一样,专心地倾听天使的话语,在场上的其他人回应天使的呼唤时,微微地点头。 “你们要按我重新划分的支派与部族,按照你们需求的模样,选取有聪慧、有智识、有品德的首领,认识他们,受你们认同的管束。 “不偷盗,不构陷,不欺压,不贪恋别人的房屋与所有物。 “不要与你们的同胞征战,不要彼此争斗。不可无缘由地扰害别的人,不要抢夺、欺骗、谋杀、背叛。 “不要忘了公义的道理就做事,不要考校他人的形貌、不要想他人的贵贱,不思虑贫富。不可以受贿赂。 “不因父杀子,不因子杀父,不屈枉公义。不治本身之外的罪恶。 “帝国会允许你们做许多事,但以上的事情是我禁止的。我认为这都不是好的,是和平与忠诚之外的私心,所以我把这些吩咐给你们。 “也不要惧怕,不敢讨要你们应得的酬劳。我勉励你们,珍惜你们的所在。 “遵行善的事。敬孝你们的父母,爱你们的子女。友爱朋友。亲近妻子或丈夫。尽心地,尽力地做这些事。 “到了与帝国和你们的仇敌作战时,看见多的武器和人,不要怕他们。那时候我必然在你们的前头,我与你们立约。 “如有难做的,或很不可下的决断,将它留在议会里呈给我。我不是去了就不返,或永远地和你们告别。 “但也不要事事问询,我将很忙碌,你们也将发现,你们是如何地擅长生存。你们抚养了我,允许我当你们的首领。这是你们创造了并带给你们自己的。” 天使站起身,双翅一振,升上空中,双臂向两侧舒展,高贵的头颅慈悲地垂下,洁白的羽翼展开,金环琳琅,灿若繁星。 他俯瞰着他的子民。 “不要奉求人手制造的、木石雕刻的偶像了。不设立柱,不要拜形象,不要献燔祭给它。 “它不能听,不能看,不能闻,没有真正的神性。没有奇迹,没有神行,也不可畏,没有用途。遭遇一切困难的时候,你寻求它,也寻不见神。 “若有人制偶像,雕刻,铸造,在暗中设立,就一定要将他除去。 “你们中若有人自称做梦的先知,或神只的使徒,不要害怕,不要依从或遮庇,那是欺诈和勾引的叛逆,也要将此类的罪恶从你们之中除去。 “去遵循你们的法度、律令、典章、戒律,不偏左右,我爱你们自身,也希望你们爱你们自身。 “这样,水源、油料、盐、牲畜、五谷、酒、蜜、葡萄、衣裳、房屋,都会有的。 “我今日已将生与福,死与祸,一一地交代给你们。” “如今,我天命的时候到了。”天使垂眸,轻轻地、爱怜地微笑,“他已在我们之中。” 语罢,天使收翼,缓缓地向下方滑翔,根根分明的白羽仿佛浸润在金光之中。 他落向金色的人面前。金甲之人抬起宁静而肃穆的面庞,向上方伸出他粗糙的手。 天使握住帝皇的手掌,继续下落,直到他无声地跪在帝皇膝边,晶莹泪珠滚落面颊,浸入尘土。 泪落之处,巴卫二贫瘠而污秽的土壤上,便绽出雪白的石花。 巴尔的烈阳辉耀之下,血天使在此诞生。 免费番外·围炉夜话终与死(2) +++本文基因原体们的阅读《终结与死亡3》番外,与正文没有半点关系,以及上回书说到9-9节+++ +++出场原体:3、4、6、7、8、9、10、12、13、15、16、18+++ +++无未获译者许可的翻译片段+++ +++愚人节礼物(……?)+++ “你准备好了吗,荷鲁斯?”佩图拉博平和地问,他不是圣吉列斯或福格瑞姆,这已是他能够提供给他人的最大安全之感。 “当然,当然。”荷鲁斯理正衣襟,颤抖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 “好,”佩图拉博翻过一页。 【他仍活着。历经黑暗之王的神秘消失,与多次失魂丧命的苦痛,她已失去他的影踪,也不再有感觉。但现在,她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欧兰涅乌斯?+】 伏尔甘往前坐了坐,“什么是黑暗之王?还有欧兰涅乌斯?” “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康拉德·科兹随性地靠在座椅里,眼神低垂,“我可是什么也预言不到……” “莫尔斯提到过欧兰涅乌斯,”佩图拉博暂时停止诵读,做出一些解释,“另一个永生者。” 科兹咂了咂嘴,“听上去他的血液芬芳可口……可惜在那混沌降临的分秒之内,他未必能挺身活过这短短的一小段时候。”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手臂发抖。她投在肮脏玻璃中的倒影摇晃着,手臂颤抖,嘲弄着她。 阿克忒娅? +我测不出他的位置,欧兰涅乌斯。祂不再是昔日的灯塔了。但——+ 但?但是什么? +我可以确定隐匿其身的阴影之所在。+ 那个,那么!这就够了。 +欧兰涅乌斯,你知道那影子是什么——+ 我不在乎。若他们身在一处,那也无妨。事实上,那事态更紧急。我要先把匕首给祂,早于——】 “荷鲁斯啊,”鲁斯开口,“我看你死定了。” “谢谢。”荷鲁斯回答,与鲁斯一样,他相信这把匕首将在终结他性命的过程中做出不俗的努力,这种对命运迟来或过早的感召时刻攥着他的心脏。 他停顿了一下,思考着欧兰涅乌斯究竟身是何人。若他能助帝皇一臂之力,想必不计过往如何,在终末降临之时,都必是可敬的凡人——凡人。那些该死的禁军在哪儿?原体呢?星际战士呢?他们将他们守望王座的天职抛到了哪儿去? 荷鲁斯心绪翻涌,没有说话。 “第十一节,”佩图拉博说,扫过战斗的描述,“禁军统领康斯坦丁正与伊泽凯尔·阿巴顿战斗。” 荷鲁斯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阿巴顿能和康斯坦丁……战斗?” “我认为,他受到了混沌的增幅。”罗格·多恩说出他的推测,“比他人更多的增幅。” “不,我了解阿巴顿,他哪里能够……”荷鲁斯咽下了后半句话,在读到这本书之前,他也一刻都不曾想过,自己能够伤害父亲。 【阿巴顿的左手握住矛尖,将其停下,尽管推动这一刺击的力量极为巨大。几滴鲜亮的血珠从阿巴顿紧握矛刃的指关节间涌出。 康斯坦丁张着嘴,震惊之下,感受到那一时刻。心跳。由长矛引出的理解之潮。世界下垂,摇摆,失去了定义和维度。 战斗进行了二十五分钟。战斗进行了一个小时。战斗进行了一年。战斗进行了一个世纪—— 战斗进行了百個世纪。战斗没有尽头。这是一场以其骇人听闻的持续时间沿着永恒纵切的漫长战争。灰烬的暴雪吹过他身旁,每一片残灰都是一个燃烧的世界。银河系熊熊燃烧。 通过长矛的柄传递给他灵魂的知识,并非康斯坦丁能够掌控的死物之名……他正凝视着后万年的遥远未来,未来仿佛就站在他面前,回望着他。这是完全的混沌,被束缚和奴役,铸就成一个致命的矛尖,穿透人类帝国并确保其败亡。黑甲军团的锋芒。死亡的明确象征。 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学习或知晓。唯有战争。战争,和一个名字,一个任何塔罗牌堆能揭露的最坏命运。 “大掠夺者,”他低语。 这一启示如此邪恶,康斯坦丁退缩了。】 “这是阿巴顿?”圣吉列斯欲言又止。 “这是大掠夺者,”罗格·多恩沉静地说,“被混沌取代心智之人。” 荷鲁斯跌回座椅。“我要杀了他们两个。”他说,声音无力。 “冷静,荷鲁斯。”安格隆劝告道,“这不是我们的未来。” “为什么是两个?”罗伯特·基里曼不解地提问。 “伊泽凯尔·阿巴顿将在唯有战争的黑暗银河里,一次又一次地穿透帝国腐朽的庞然尸首,直至割断命脉,”康拉德·科兹摆动双手,以颇长的指甲,做出刺穿的暗示,“至于我们的瓦尔多,恐怕被帝皇最喜欢的荷鲁斯赋予了救驾不利、玩忽职守、临阵退缩,以及相看两厌等等通天罪责。” 他怂恿地哑声笑着:“我也因为预示跑去屠戮了斯科莱沃克家族。” “嘿,康拉德,你不能这样,”马格努斯说。 “你说哪样?” 佩图拉博以自己朗读的声音,盖过了康拉德的话。 “在第十二节中,你的战士,帝皇冠军西吉斯蒙德不负期望,展开了一场漂亮的战斗。” “帝皇冠军?”罗格·多恩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词汇。他纠结了一下,不确定西吉斯蒙德在为帝皇直接效劳后,还是不是帝国之拳的冠军。“好吧。”他说。 “第十三节,莫丽安娜的诞生……”佩图拉博继续翻阅,这是一个没人认识的新名字,比欧兰涅乌斯还要陌生,“第十四节,佛(fo),被阿蒙所杀,第十五节,到你了,伏尔甘。” 伏尔甘叹了口气,侧目关注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荷鲁斯,“我很荣幸能为帝皇效劳。” 【融金坠自穹顶,落于地面,拍打叩击地面,如失能的钟表般滴答作响,记录未至之时刻,烙印此时那无穷无尽、萦绕不止的苦痛。 若无制裁(Sanction)之加强,则王座烈火失控。它喷薄热量与耀目之光,如王座厅的地面上打开火山的喷口,愤怒从中涌出…… 创造者将行毁灭。护符静候在此。 已是此刻。已是终结。已是死亡。】 伏尔甘黝黑的面容微微地颤抖了一刻,慨叹道:“是我吗?” “父亲选你做最终的毁灭者,伏尔甘。”荷鲁斯说,言语静默,“我不敢想其他人在何处,有什么任务,我们之中又有多少人还活着。” “其实今天在这儿的人里只死了两个,算上你就是三个,荷鲁斯,”康拉德无情地戳破了气氛,纯黑的眼睛凝望着荷鲁斯,“看看它们做了什么,牧狼神。” “逼迫最仁慈的人,去准备最后的毁灭。”福格瑞姆叹息道,“天啊,说真的,我这些时候在哪儿呢?” 【帝皇倒下。】 荷鲁斯浑身过了一个寒颤。不论做了再多的准备,他都无法应对这一刻,不管他多少次告诉自己,这绝不是他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是他的。 他仍然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背叛,令他痛彻心扉的,是帝皇所受的每一份痛苦。他作为混沌的长鞭,具象的升天容器,伤及了人类帝皇。若它被帝皇轻易地处决,恐怕荷鲁斯会拍手称快。 不,它伤害了帝皇,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比上次更深,而这给荷鲁斯带来了折磨性的同感之苦。 【荷鲁斯·卢佩卡尔步步逼近无助的猎物。这一击不仅是第一击,亦是最后一击。他释放的至高天之力将他的父亲打跪在地,并从他的手中灼灼涌出,一道蜿蜒的黑暗闪电,从儿子袭向父亲,将人类之主钉在地面,令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扭曲翻滚。 昔日的人类之主。 混沌能量源源不绝,犹如一道懒散的鞭子,电光般自首归之子右手心,毫不停歇地抽向皇帝胸甲,在他体内点燃业火,将他砸入冰冷的漆黑大地,逐个原子地把他化为乌有。 众神看得津津有味。在这戏剧性至高殿堂的看台上,远古之四一面观看、一面窃笑。 帝皇动弹不得。祂被缓缓灼烧至死的能量鞭钉在那里。祂拒绝尖叫或表现出痛苦。祂决不会给予荷鲁斯那种满足。但是除了扭曲和痉挛,祂别无他法。 祂别无他法。】 “该死的!”荷鲁斯怒吼一声,“该死的众神,它们怎能!该死的……王座啊!父亲……” 他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须臾,从手掌间传来另一种悲悼的泣音。“什么叫我的满足?我怎会想要那种满足?我如何能从父亲的痛苦里获得满足!我竟是……” “我知道你不会,荷鲁斯。”圣吉列斯安抚道,虽然在不久之前,他刚刚得知自己确切的死法:折断羽翼,被荷鲁斯钉在尸骨教堂中。 罗格·多恩盯着荷鲁斯看了两眼,知道自己的话不合时宜,默默闭上嘴。 但康拉德·科兹替他用更加不合时宜的方式说出了他隐藏的台词。 “怎么没有可能呢,荷鲁斯,”他窃笑着,“你向他索求父子之情,求来的却不够合伱的心意,可不就只能强夺更多他给不了你的东西?在我的城邦里,我见过痛苦与欢愉……” 马格努斯向科兹扔出一道强效咒语,掐掉了蝙蝠后面的话。科兹并不气恼,耸了耸肩,晃着腿坐在椅子上。 【没有一丝顾虑,没有一点保留,没有一点克制,没有任何对父子关系的尊重,也没有对曾经给予并得到的爱的珍惜。洛肯的灰色双眼中闪着荷鲁斯从前便熟知的冷酷神情,那意味着他别无他求,只想杀戮。这也是洛肯多年来所有敌人在最后一刻见过的神情。瞬息一刹。 荷鲁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竟会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这似乎比任何神明所施加的折磨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加维尔·洛肯,”荷鲁斯没有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我要拿他把阿巴顿从议会里替下来。” 鲁斯评价道:“按照这个替换方式,你得再招募十万新兵,才能把你的狼群替换干净啊。” “是的。”罗伯特·基里曼说,“科索尼亚无法承受这样的征兵。” 他对每颗星球所能承受的极限征兵数量十分了解,不考虑速成兵,也许只有他的奥特拉玛,与佩图拉博的奥林匹亚,能够承受短时间如此大范围的征收新兵。 “你真的在认真考虑吗,罗伯特?”罗格·多恩问。 “下一节中,罗格,你与康斯坦丁并肩作战,接着你们看见圣血天使。”佩图拉博看了一眼圣吉列斯,“你的子嗣沉浸在狂怒中,但战绩斐然。” 天使略略出神,摇头叹息。在进入这间房间时,他尚不曾向任何人承认,他血脉之中潜伏的基因缺陷。但这一刻被骤然揭露于人前,他所感受到的,却唯有对子嗣的怜惜与愧疚。 “接着,西吉斯蒙德与赛弗会和,圣人琪乐背诵圣言录安抚民众……他们深入空心山脉,了解灵能合唱团的力量。”佩图拉博阅读着,为文字间的暗示而惊,“他们可能要燃烧两百万的思维。” “牺牲。”福格瑞姆惋惜地叹道,“平凡者的无瑕之心啊……” “第十九节,马卡多的自述。”佩图拉博接着说。 这吸引了原体们的注意,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对帝皇身边那位苍老的摄政满心怀疑,甚至心怀一定的敌意。 在这场决战之中,马卡多又做了什么? 第33章 食尸鬼 “他们由地狱的败类蜕变而来,锁在盔甲、长剑与光洁的脸面之内,自诩天使。他们久带假面,殊不知其残酷凶暴已如血水渗出。——第九军团” 纳西尔·阿密特见过一次基因原体。 那是在一场平叛战争的末尾,亦是血之基因在食尸鬼军团沉寂于他们体内不久的时候。 这条生而遭受诅咒的基因血脉,将他们的军团别称冠名至他们头顶。 食尸鬼。 第九军团之子面容俊美,肤色白皙,精雕细琢如名工巧匠佳思之下的杰作。 纵然是纳西尔·阿密特——曾经他还不曾拥有这随意地取自高哥特语的典雅名字,这位曾经从科技蛮子制造的困窘里挖出来的变种人小子,这没有文化、没有品性,以其他弱小之人的血肉为生的低贱的变异人类,也在药剂师的残酷改造之下,摇身一变,化身为面容无可挑剔,甚至比多数军团更加精巧的高贵战士,拥有了难以遗忘的美丽。 但这份美丽毫无用处。他们从根底上便是流亡者、俘虏和变异者的集合,而真正奠定了他们可怖名声的,是那些大战结束过后,徘徊于战场死尸之间,饮死者的血,食死者之肉的行径。 他们优雅地伏在地上,扯下死者的血管和肌肉,撬开保护大脑的头壳,以其内容为飨食佳饮,大快朵颐,用以满足尤其发达的基因侦测神经对血食的需求。 他们容貌光华,却满身血污,投入最危险的战区,在鏖战中消耗,化作比敌手更可怕的怪物。 再完美的容貌,也在血水之中黯然失色。 此乃帝皇赋予他们的使命,此乃帝皇的计划之一。 在传言中的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佩图拉博首次返回泰拉后,他们的基因问题得到了奇迹般的缓解,对血肉的渴望降低、被压制在基因的螺旋之内。他们本可以从渴血的残暴之中松一口气。 但第九军团仍然为帝皇扮演着食尸鬼的角色。 因为他们忠于使命,也因为他们早已享有食尸者的称号,过去已无从改变。 故而,当纳西尔·阿密特在一场啃食尸体来维生的恶战后,接到帝国之拳军团的支援时,他确实已经做好了受到以直言不讳、顽固刚硬着称的顽石罗格·多恩批评的准备。 但罗格·多恩没有。 “我希望听到你们的看法,第九军团,”罗格·多恩说,平静地看着第九军团的军团长美丽的面容,“为什么要血腥地食用你们的敌人。这并不符合帝皇远征的理念。” “我们获胜了。”他们的军团长奥苏然说,把握不好他话语的尺度。 奥苏然早就打算用最简练而冷硬的态度,心怀厌恶——对自己的厌恶,去应对这名金光灿灿的高大原体的指责。 他准备好了阐述他们制造毁灭的残酷手段,熟练地为自己残暴异形般的行径找好草率的理由。 假如罗格·多恩斥责他们,他就可以把这些话全部说出,然后转头就走,不安地返回“灰暗之女”号荣光女王级战斗驳船之中,在那冰冷而枯燥的灰色战舰内部,啃食死去兄弟的血肉。 罗格·多恩凝视着他,然后转向他的军团,浅蓝的眼中弥漫着沉思。 阿密特等着原体站在大远征所推崇的道德口号背后对他们降下审判,这样他们就能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你们……”罗格·多恩沉吟着开口,“我不会对你们加以指责。因为我无法改变你们的情况。” 阿密特和他的战斗兄弟们一样,惊讶地仰望着金光之中的原体。 “但我不喜欢你们。”他继续说道,话语隆隆如滚石,直白而干脆。“我看不惯你们的作风,也不接受你们在我眼前饮血食肉。所以,伱们离开,帝国之拳将接手这场战役。” “是,原体大人。”奥苏然的攻击性无处释放,他干巴巴地说,仍不敢相信原体会这样放过他们。 “我不会抹除你们的功勋,”罗格·多恩皱着眉,接着宣布,“军报将如实记载我们两方的所作所为。忠诚的战士,你们可以走了。” 帝国之拳的原体在短暂的思考后,又附加一句:“等你们的基因原体回归,让他好好教导你们。” 此后,在灰暗之女的埋骨堂中,每一次咀嚼着他兄弟的尸首,感受着记忆与情感在他的心中激荡时,纳西尔·阿密特总会想起那意料之外的一日。 让你们的原体管教你们。罗格·多恩的话语在他耳中构成多重的回响,通过每个死去又曾经在场的战斗兄弟的听觉,在他的记忆中重重叠加,构成一道近乎烙印的伤痕。多恩的厌恶以公正为根基,这使得食尸鬼军团甚至无从为自己开脱。 接着,他想到他们未曾谋面的基因原体,想知道那是一位怎样的人。 如果……如果他们的原体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自己的军团,鄙夷他们的行径,他们该怎么做?如果他厌弃他们,希望培养一支全新的高贵队伍,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或者,至少,像偶然所见的罗格·多恩一样,他不喜他们,只是忍受——对于一名他们不属于的原体,这是足够的宽待,但他们的基因之父不行。 在军团长死了几次后——他从食他肉的战斗兄弟身上复生,纳西尔·阿密特获得了第二次见到基因原体的机会。 在尼桑德展开的战斗暴力而迅速,这颗星球拒绝了帝国仁慈的光辉,那么食尸鬼将降临在星球地表。数百万人的拼死抵抗在阿斯塔特的进攻下转瞬即逝,这让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被赋予了不值一提的荒诞性质。 “我们战死,但我们扞卫了自己的自由。”一个俘虏这么和他们讲话,这让奥苏然恶心得都没有吃他。也许这是那名战俘保全尸身的把戏也说不定。 阿密特杀了一个人,不快也不慢地从对方身上撕下一些肌肉,品尝对方的记忆。死者在他的记忆里和亲人告别。又一次。总是这样。 通讯频道突然送来一些信息,完全在意料之外,且原因没有经过说明。 荷鲁斯·卢佩卡尔与他的影月苍狼,降临在这颗毁灭中的星球。 “不朽之九,集合一下。”军团长奥苏然冷硬而疲惫地发出号令,随之而来的是集合地点的信标。 阿密特放下他身前的尸首,中断未完成的血之仪式。尊敬的首归之子何故找上门来? 很快,阿密特见到牧狼神,甲似珍珠,面如石塑,神采奕奕。他背后是帝国的运输机,雕刻着无数的金线与文书,强调帝国的万丈光辉。 荷鲁斯·卢佩卡尔大步走向他们,并不遮掩他的观察与好奇,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毫无厌恶。有一种更显于表面的欢畅冲淡了荷鲁斯身上的严肃,狼皮在他肩上随披风张扬。 “你是军团长伊什杜尔?”荷鲁斯亲切地说,低头看着第九军团的首领,“我有个好消息要给你们。” 奥苏然严阵以待。 荷鲁斯并不在意军团长的严肃,而他的话几乎击溃了军团长自以为坚硬无比的心灵防线——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 “父亲找到了你们的基因原体,”他快活地说,“巴尔的圣吉列斯。本来父亲希望让我先带着他学习一会儿帝国的知识,但他说他现在就想见到他的儿子。” 他耸了一下肩膀,“收拾一下战场,在你们的舰船上做好准备,不朽之九。跟着影月苍狼,我们去巴尔。” 第34章 圣吉列斯想要礼物 “我可没有指望你留在我的船上,圣吉列斯,我这艘不值一提的渺小战舰,沉浸在黑暗的毒血之内,淹没于幽冥的永夜之中,何能挽留大天使的光辉羽翼——” 圣吉列斯在止住了康拉德·科兹没有尽头的话语后,就松开了他的翅膀,把浑身僵硬的康拉德留在原处。 他收回羽翼,端着夜鬼舰队的特产血酒,优雅地抿了一口。 今天的素材不太一样,其中添加的血液成分似乎取用自一些黑暗的角斗记忆,充满了在滑板上风驰电掣的疾风,与划破面颊割开伤口的毒晶碎片,以及坠亡时那刹那间的极端痛苦与愉悦。 科兹无意中赠送给他的种种记忆,为圣吉列斯绘制出宇宙各处,尤其是黑暗之处的刹那轮廓。 当然,由于酿造酒水的过程中,对血细胞原料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破坏,这些记忆中的感官片段,仅仅能满足圣吉列斯对血中黑暗的渴求,而不足以提供更多的实际知识。 “你很喜欢我们的酒。”科兹调整了一下椅子上的皮毛坐垫,回到他的白骨王座中,拿起旁边桌面上的一本笔记本,开始了他的第三遍翻阅。他一整天都把这本笔记放在手边,令圣吉列斯好奇那究竟是什么。 “在我来巴尔之前,我们的血酒消耗速率绝非如此之高。”科兹接着说。 “好吧,”圣吉列斯承认了,“它就像加入了真正的血液一样,非常独特。” “血天使,”科兹不轻不重地说。 “你看,我要离开你的舰队,去找荷鲁斯,以及我自己的子嗣了,”圣吉列斯上身前倾,翅膀小小地扇了扇,“我们马上就要告别了。” “是的,记得让你的星语官继续送关于预言的信报。”康拉德·科兹无动于衷。 “我想说的是,我有没有可能收到你的告别礼物?” 科兹惊讶地猛然抬头,隔着那层苍白冷酷的面具,都能看出他隐藏的情绪涌动。 “你当我是什么样的好人,圣吉列斯,还会搞那套临别赠礼的世俗游戏?赶紧去找你的荷鲁斯·卢佩卡尔,玩伱们的家庭兄弟把戏,别来惦记我。” “可你却收到了佩图拉博的礼物。”圣吉列斯用目光扫了一扫科兹膝上的笔记本。 科兹立刻合上笔记本,一言不发,恶狠狠地盯着圣吉列斯,只不过他这惯用的宣告黑夜降临的可怖眼神,在巴尔的大天使面前,堪称威胁力丧失殆尽。 “那是什么?”圣吉列斯好奇地问,拖过来一张椅子,在科兹身旁坐下。 科兹向后仰了仰,过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嘶声说:“我的夜幕号已经停靠在奥林匹亚轨道船厂的船坞中,这是设计说明书。” “奥林匹亚?”在这儿,夜鬼王庭的荣光女王竟然由奥林匹亚制造而出,这在圣吉列斯的意料之外。 “设计图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已由佩图拉博抽空完成。”科兹恢复平静,“在铁之主远赴征战时,造船厂遵照基因原体的要求,将其建造完工。投入下一场战争之前,我将去启用我的旗舰。” “那么,看来你觉得这不属于家庭礼物,而仅仅属于军团之间的正常交易。”圣吉列斯揶揄道。 “你若也想从我手中拿一条荣光女王,恕第八军团力不从心。” “不,我可不要那么大的船,我的子嗣会带着他们的荣光女王来,我不打算更换。”圣吉列斯笑道,“除了给它改个名字,再将装饰物稍微换一换。” “你要什么礼物?”科兹哼了一声。 “血酒配方。” “呵,这不是梦境。” “我知道。” “这是我城邦的特产,你要它做什么?” “它很好喝。” “圣吉列斯,我愿予你少许珍藏用以品味,但你不会接受它的制造流程,你将是光鲜亮丽的帝国象征,何能让此类残酷之物流传于你的圣洁血系之中?” 圣吉列斯将杯子里的酒荡了一荡,殷红的液体往透明的弧形杯壁上一扬,又贴着壁下滑,留下一层透明的血色残留。 “你们的工艺足够独特,几乎掩盖了它的本质,但我能品尝出它的根本,”圣吉列斯说,“正是流淌在有情之灵体内的鲜血。帝皇赋予我的血系中,拥有最敏感的基因侦测能力,这使得我们不必食用死者的脑组织,只需尝一尝血肉,就可获得死者的记忆与情感。” “也正因如此,我们的不稳定性在诸多军团中排在前列。而这杯酒,足以抚慰血中的渴求。” 经过多次的实验后,圣吉列斯确定,在无意之中,第八军团的创造确实有这份令人惊喜的功效。 科兹盯着他。“太早了。”他喃喃着,“人也不对。” “我以后会把这件事告诉荷鲁斯?”圣吉列斯猜透了康拉德的只言片语。 “那是你唯一一次做好准备,将军团的基因缺陷主动诉之于口。”科兹在白骨中下滑了一小截,微微出神。“圣吉列斯。圣血天使。” “这杯酒对第八军团,只是征战之余的奢侈品。但第九军团会需要它。”圣吉列斯说,神情庄重。“制度,戒律,感召,它们能协助我的战士以个人的意志去摆脱残暴的本质,但若能有着更为现实的辅助工具,事情会变得更加容易。” “我以第九军团之主的身份请求你的协助,康拉德·科兹。” 科兹偏过头,静静地让神思游离在外,眼神落在空处。 他再次瞥见那一抹狂怒。 天使的双眼凝固,血珠滞留在他的睫毛上,宛如荆棘冠冕上穿透的红泪。 苍天在血天使子裔的眼中熊熊燃烧,鲜红的渴求化为由纯粹愤怒凝聚而成的焦黑煤炭,供绝望的愤怒在血中熔融,剑刃在失去理智的狂乱挥舞,在吞噬其本身前吞噬周围的一切,无从逃脱。 “你甚至还没有见过他们。”科兹轻声说,“就已经来和我索求赠予他们的见面礼。” “他们可是你的侄子。”圣吉列斯俏皮地翘了翘嘴角。 科兹用指节敲了一下座椅,“索尔·萨哈尔,拿笔和纸。” “你愿意把配方写给我吗?”圣吉列斯惊喜地说。 “醒醒,血天使,”科兹低下头,“我只想和脑子清醒的人签贸易合同。科摩罗会定期向第九军团供应酒水,考虑到巴尔的物产状态,我会适度放宽合同条例。你今天若没别的事可做,就和我把主要条款一起商议一遍。” “不……等一下,科摩罗?” “有问题?”科兹盯着天使,意味深长地说。 “没有,”圣吉列斯勉强地维持着他的笑容,“那么,你平时和下属说的那种语言其实是——” “灵族语。” 科兹的连长从黑暗中突然出现,原体接过纸和笔,将座椅旁的桌子拉到两人之间,俨然已是做好进行合同谈判的准备。 圣吉列斯把双手放到台上,收拢翅膀,试探着模仿出科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口头禅。 科兹手里的笔尖戳在了桌子中央。 数秒后,贴心的萨哈尔为他的父亲送来新的纸笔。 圣吉列斯又重复一遍这句话,满意地欣赏着午夜天使脸上苍白的震惊,友善地换回人类的语言:“这是什么意思?” 康拉德·科兹古怪地看着圣吉列斯:“你是不是以为……这是一句‘下地狱去’的近义词?” “难道不是吗?”圣吉列斯稍稍皱眉,发觉真相超出了他的预料。 科兹低下头,浑身开始颤抖,接着,一丝笑声的气音从他牙缝里挤出,随即演变为无法控制的捧腹大笑。 “这到底什么意思?”圣吉列斯用翅膀尖不安地戳了一戳趴在桌上的科兹的肩膀。 科兹瞬间止住笑意,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谲,双眼描摹着圣吉列斯的轮廓,轻声耳语。 “伪帝在上。” 第35章 共饮(上) 第341章共饮 与圣吉列斯的会面令荷鲁斯卢佩卡尔感到奇妙。他们虽然在同一名父亲的手下诞生,但无疑素不相识,理应怀有一定的疏远,至少最初应当是有些的。 至少荷鲁斯很确定,在莫塔里安真正见到他之前,那名原体根本就不想要一名额外会对他施以管束的同类。 而他,当时他遵帝皇的命令前往巴巴鲁斯,直到他发现新来的兄弟人似乎挺朴实的,至少比黎曼鲁斯那个狡猾的家伙容易理解。 但是圣吉列斯不一样。 荷鲁斯看着他,看见那张高洁而愉快的脸上写着的对他善意的好奇与亲近。而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 当巴尔的天使向他走来,洁白羽翼在背后随着脚步轻柔地晃动时,一种罕见的对珍视的需求出现在荷鲁斯心中。 他的理智正在向他介绍圣吉列斯的身份与资料,告诉荷鲁斯,他将如何代表帝国邀请这位基因原体返回远征的路途,但他的情感则催促他做出另一件事。 “唉,”圣吉列斯一定是注意到了他的肢体语言,他靠近荷鲁斯,然后将一侧的翅膀在牧狼神的手边展开,根根羽毛柔顺洁白。“它真的那么吸引人吗?” 荷鲁斯摘下他的手套。圣吉列斯忽然收了一下翅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我也没有。” 留给圣吉列斯的,只有一纸合同的复印件、一板车的酒水样品,以及一小瓶手指长度、容量恐怕只够小抿一口,扎着幽蓝丝带,注明单独赠予圣吉列斯的鲜红特供血酒。 圣吉列斯单独收起他的小瓶子,拜托四王议会的成员之一,二连长塔里克托加顿纡尊降贵,把装酒的板车推到外面他在沙原中指定的地点去。 他会怀念那间由精美的艺术品和怡人的柔软床榻组成,雕刻着帝国天鹰的水龙头里只需一转就可流出清水,房间宽敞、明亮,照顾着基因原体的心理需求,对任何不像康拉德科兹一样拥有设计上的黑暗怪癖者,都挑不出任何差错的舒服居室的。 荷鲁斯愣了短暂的一刻,然后将摘下手套的手递到圣吉列斯身前,笑道:“原谅我还没有拥抱长着翅膀的兄弟的经验,我该从哪个角度去抱到你背后的位置?那么,先握个手吧,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第十六军团影月苍狼的基因原体,来自科索尼亚。” 荷鲁斯则陪在圣吉列斯身边,和圣吉列斯分享第九军团迄今为止的功绩。 在与荷鲁斯略作讨论后,圣吉列斯不舍地离开了牧狼神在复仇之魂号旗舰上为他精心准备的起居室,邀请荷鲁斯与他一起降落在巴卫二的地表,居住在巴尔人的房间中。 至于帝皇,他一共只在圣吉列斯眼前露了一面。 毕竟托加顿是第一个胆大到问圣吉列斯这酒他们能不能也喝一口的。 “我是圣吉列斯,来自巴尔,大概是第九军团的基因原体。”圣吉列斯说,握住荷鲁斯伸出的手,“现在你可以摸我的翅膀了。” 他留在地面,因为他将在巴尔三重天球自己的土地上接见他的军团――总不能跑到复仇之魂的训练场上接见他的不朽之九,那太古怪。 ―― 天空中,科兹的舰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在复仇之魂出现在巴尔附近的星系之内时,一夜之间,夜鬼王庭就全部撤离,不经告别就返归群星,就像数月前不请自来时一样。黑袍人莫尔斯同时离开,不知身在何处。 血天使少许的预言,与康拉德科兹的废话连篇――主要是后者,早已让他对自己军团的现状有了一层了解。 在如此的前提下,圣吉列斯自然不难听出荷鲁斯卢佩卡尔在措辞时的小心谨慎,以及对第九军团名誉不留痕迹的维护。 “你准备演讲词了吗?”荷鲁斯问,“虽然这话听起来挺奇怪的,但如果你需要参考,我的数据板里还留了我当时的讲稿。” “我准备过了,谢谢。不过你把它留了四十多年?” “其实是当时的录像,我的军团从摄像机仆那儿要来的。”荷鲁斯压低声音,“别看这群小狼崽天天开我玩笑,当时他们一个都哭得眼泪汪汪的。” 圣吉列斯配合地将音量降低:“他们知道你留了档案吗?” “当然,”荷鲁斯靠得近了一些,“因为我来这儿的路上,他们几个还在欢声笑语,讨论要怎么和分享我的录像,介绍我的演讲稿――它包括阿斯塔特内部的情谊,帝国的使命,人类的光辉,等等不同板块。” “然后被你撞上了,荷鲁斯?” “背后议论基因之父,重罪不可轻易饶恕,应当处以……”荷鲁斯好好地想了想,“当在你接见军团时穿全套仪式甲的惩罚?” 圣吉列斯短促地笑了笑,荷鲁斯敏锐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忽而笃定地说:“你在紧张。” 在圣吉列斯否定之前,荷鲁斯接着说:“不,别急着否定,就让我以己度人一会儿吧。我猜你准备了演讲词,并且准备了许多份,但没有一份让你觉得满意。在巴尔,你担任着全部的职位,政治、军事、宗教的领袖,这些身份都是你。但你还没有扮演过这样一个角色。” 他缓了一口气,留给天使一些思考的时间和喘息的余地,然后接着说:“你将面对你的子嗣,且不仅仅是子嗣。” “他们是一支屡屡碰壁的失败军团,尽管他们从未辜负帝皇的职责。他们在绝望的战争中流血,到头来因为他们残暴的毁灭使命,还得被军务部裁决切割,打散编制。” “他们缺枪少弹,不得不跟在其他无暇的军团后头服役,像道被驱逐的鬼影。没人愿意和不朽之九并肩作战,这令他们丧失了对帝国和对表亲的情谊,乃至对自己的喜爱,只是凭借着固有的意志和命令,像倔强的野兽,没有目的地熬过那些倒霉的苦难。” “但他们仍是你的一个摹本,是缩小后的、无数个的、遍布伤疤的圣吉列斯,与你共享着一副相近的面貌,与临近的本质,他们看着你的目光,正是你望向镜中自我的那道目光中,折射拆分而出的数万道光芒。” 他停顿片刻,眨眨眼睛,补全他的总结语:“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将拥有着相似的眼神,且他们肯定比你紧张,以至于注意不到你也紧张得很。” 总结语带来的落差让圣吉列斯心头陡然一轻,他笑骂一句:“这算什么安慰!” “我觉得我蛮成功的。”荷鲁斯坦言。“但你只需要相信这一点,那就是等你见到他们,答案自然会出现。王座在上,就连不善言辞的莫塔里安都在不久前顺利完成了与黄昏突袭者的见面,顺带把他们改名成死亡守卫。” “他是怎么做的?”圣吉列斯问。 “我当时在向你这边赶来,并不在现场。不过我听说,他自己依靠化学知识研究出与巴巴鲁斯毒酒品质相似的酒水,然后在初见的仪式上到处分发。” “听起来和我会做的事很像。” “我觉得你不是会在酒里下毒的人,”荷鲁斯摸了摸他的头。“不论如何,帝皇告诉我,他本想让你先跟我混上三年,但你拒绝了他,说你现在就想见到你的军团――当我把消息带给他们的时候,你想象不到他们有多惊喜。” 荷鲁斯稍稍一顿,继续问:“所以,之后,你会允许影月苍狼和你的军团一块儿并肩作战上三年吗?” “为什么不呢?”圣吉列斯微笑着说。“我想不到更大的荣幸了。但让我先见一见我的战士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早些开始,我可不想让他们在夜晚还站在外面。” 第36章 共饮(下) 荷鲁斯所言不虚,圣吉列斯行走在他那面露胆怯的子嗣之间时,他意识到这一点。 换上仪式服装的四王议会与荷鲁斯·卢佩卡尔守在他身后,当然,托加顿照看着那一车酒。圣吉列斯向前走去,感受到背后支持的目光推动着他的脚步,而第九军团则吸引着他,让他回到他们中间去。 即使是夜之主华丽而丰富的语言,也不足以描述出不朽之九在圣吉列斯眼中呈现出的全部。 这是一支令他心碎的军团,不似影月苍狼那带着打磨抛光珠粉气味的珍珠之甲,第九军团由死灰般的单色盔甲草率地覆盖着,遍布火燎与刀伤。在战争的使命中,他们被剥夺了一切,从荣誉到生命。自转化为第九军团的战士以来,命运仿佛就将双手掐在了他们的颈部,不留一丝怜悯与柔情。 不朽之九被一次又一次地击溃、打败,跪倒在地,而这一切都是圣吉列斯身上的血脉带给他们的,是他生命中渴血的子系对他们的伤害。一想到这一点,天使便忽而怀疑自己怎么还有权力去统率与拯救——子嗣的痛苦便是源自他本人的。 “战士们,我是圣吉列斯,你们血系上的基因原体,”圣吉列斯说,曾经书写的一份又一份讲稿随着巴尔的风沙扬去。不朽之九不需要一个光鲜亮丽的诺言,或者对未来荣耀与远大理想的许诺。他们需要的不是帝国远征的理念,因为他们从未背离它。 “摘下头盔吧,巴尔的辐射不足以伤害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第九军团照做。 而圣吉列斯得到了一双双畏惧而胆怯的眼睛,镶嵌在一张又一张美丽但苍白的脸庞中,这些脸孔是他们唯一拥有的面具,放在任何军团身上都足以获取光荣,但在这儿,在巴尔,在大天使圣吉列斯的眼前,这些天使的面容只能勉强用来遮掩他们的恐惧。 这不是对于他本身存在的畏惧,这是对于他的降临所代表的一切而由衷诞生的惧怕,从圣吉列斯走入他们之中时,他们无声的退却就足以看出。 他们生怕自己的基因之父靠得太近,近到足以了解他们盔甲之下的真实躯体,近到足以察觉任何能够触及他们本质的部分。 圣吉列斯继续走动,翅膀小心地收起,以免无意间触碰到任何满怀抗拒的战士。 “你叫什么名字,战士?”圣吉列斯小心地问,挑选了一个愿意直视他的战士。 战士的眼睛稍稍地闪烁着,“伊达马斯,”他很快地将这个词汇吐出,就像盼着圣吉列斯从他身前离开一样。 “你从哪儿得到了这道疤,伊达马斯?”圣吉列斯问,用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斜着比划了一下。 “我不记得。”战士说。 “是在很久以前?” “……是。”伊达马斯低哑地说。 “能让你也忘了时间,恐怕那是一场远在我开始战斗前,就已经结束的战争吧。”圣吉列斯说,“你们打得仗要比我曾打过的仗要多。” 他抿嘴笑了一笑,“在我还位于襁褓之中时,你们就已经是伟大的战士了。” 伊达马斯的面颊肌肉颤抖了一下。 圣吉列斯离开他,在第九军团中寻找第二个愿意回应他的人。 不知何时,愿意这样做的战士似乎变多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他接着问。 “纳西尔·阿密特。”他得到一个回应,比上一个人更加干脆,内含着披覆装甲般的攻击性。 天使看着他:“还记得你打了多少场仗吗?” 阿密特抬头看他,眉毛弯起。“许多。”他说,“所有我们需要进行的战役。我们全部的成就都是血腥的。” “但它们符合命令,对吗?” “不完全。”阿密特说,声音绷紧。 天使的手拍了一拍阿密特的肩甲,“在我面前,请不要谦逊。” 圣吉列斯又问了一些战士的名字,一个一个地提问,倾听着从那些克制而短促的话语中,编织出的完整故事,同时也说着他自己的。 一个战士轻描淡写地描述一场曾经毁了他半张脸的战役,描述抵抗者使用的酸性喷射武器和裂片弹药,圣吉列斯则向他介绍巴尔变种人中吐出辐射脓液的那一部分。 “我才知道还有更厉害的毒液,伱们步入过比我的全部梦境中都更广阔的宇宙,”圣吉列斯说,试着摸了摸战士剪成粗糙寸头的脑袋,“战斗辛苦了,战士。” 有的战士会介绍军团里的一些习惯,他讲述军团是如何在地面战斗,惯用什么样的技术,来撕裂敌人的血肉。他描述中的食尸鬼凶残暴力,几乎是在刻意地摧毁着正常的基因原体能产生较好印象的基础,这换来一些同伴的怒目。 “让我想到我的部族里写的那些小册子,”天使苦恼地说,“记载着我在前方为他们杀出一条铺满鲜血的道路。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吓到他们了,但长老还是说我保护了纯血的部族。” “你配得上赞誉,大人。” “你们呢,”圣吉列斯脱口而出,看着这些战士脸上的迟疑和挣扎。“你们也是配得上的呀。” 圣吉列斯能感受到影月苍狼们的视线正集中在他身上,意外于他的话语。好吧,他想,荷鲁斯说过,话语会自己从他心中涌出,而这些言语的确是他恍然大悟般急切地想要诉说的。 “灰暗之女号上的埋骨之宴?”圣吉列斯问,“我可以问一问,为什么要开设这样一场宴席呢?” “我们吃我们死去的兄弟,”战士僵硬地说,旋即变得近乎自暴自弃,“吃他们的生肉,吃他们的记忆,保留军团的历史,以及让那些最值得延续下去的灵魂在我们之中重生。” 在他们附近,军团长伊什杜尔·奥苏然主动开口:“正是这样,大人。我从扎林的身上复生。” 圣吉列斯微微点头:“不久之前,巴尔人也不会在羊皮纸上记录历史。有些特殊的部落甚至会从亡故者身上提取水资源。我不知道,也许这听起来很残忍,但我们——我与你们,都熟悉一套不同寻常的延续生命之习俗。我总是以为,这不是别人教会我们的,是生命本身为我们唱响的。” 他摇了摇头,邀请军团战士们靠近他,不用考虑顺序,抑或是任何不会存在的冒犯。 想要告诉他一个名字的,就说出自己的名字,圣吉列斯会记住。想要诉说一段故事,或者几句话,那就开口,军团会记住,用大脑与思维,用灵与骨,用血与肉。 纵然拥有再超然的记忆力,个人也可能遗忘一些细节,但整个军团的历史不会。他们的心流淌在彼此的鲜血里,同源而出,分散万千,最终总要同源而归。不再会有更多的遗忘,曾经在遭到厌弃中被剥夺的荣耀,一点一滴地回到军团的心血之中。 这用了许多的时间,又似乎结束得飞快。食尸鬼的表情已经变了,满怀忧虑的恐惧尽数褪去,变成强烈的渴求与近于强硬的询问。他们想知道圣吉列斯的决断,想知道圣吉列斯究竟对他们怀着何种看法,为何要这样去了解他们,又要把他们带向哪里。 他们认识了彼此,这就像是一道许可,放纵了这群食尸鬼,让他们斗胆重拾渴望,索求他们理应获得的全部。 圣吉列斯看着他的军团,感慨由心而生。 他开口道:“我很高兴能与你们相遇,不朽之九。今天的一切,都让我重新审视着如今的世界。” “在这之前,我总以为,我拯救了一个星球,外面还有千百个星球等待着我。可等到我该领导一支已经拯救了千百个世界的部队,我才想起这件事—— “第九军团属于你们,而不是我。它不由我缔造,未曾受过我的庇护,你们自己走到今日的程度,我却不曾提供分毫的协助,我又何来权力,将我的号令强加在你们的头顶? “我今日的战果,其实比不上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我降世以来的年纪,我所成就的事,都远不如不朽之九。在你们面前,我虽高大,反而是一个学徒与孩子。 “如今,我却成了军团的主人,这不是我靠自己的力量拼杀战斗所得,那是你们中的一部分成为队长、连长的方式;这是靠我天生的命运被赐予的。命运却不眷顾你们。” 圣吉列斯在他的子嗣之中说道,他的叹息与吹拂过此的沙之风相合。 不朽之九,他们与在巴尔艰难求生,挣扎着度日的凡人是等同的生灵,他们既是帝皇的战士,又是帝国的子民,可他们又仿佛两边皆不被允许融入。 “我有何理由成为你们的领袖,有何资格去率领一支身经百战的伟大队伍,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我要如何履行我得到的职责,让我们成为一个真正的整体,互相依靠,且不被他人所污蔑、所纠缠,所抛弃? “在命运面前,我们似乎各有各的职责,预先设置的轨迹让你们扮演着饮血食肉的暴徒,也让我登上我所不喜的神坛,受人敬拜。 “然而,我近日的经历,却反复告诉我,命运也许真实不虚,也许子虚乌有,但它永远不值得信赖,也不值得关注。我们所走的,永远只会是我们选择的路途。 “我为你们的功业而敬仰你们,为你们的坚强而钦佩你们,为你们的苦难而悲叹不已。而我选择的路途是,我希望能有幸被你们允许跟随你们学习,陪伴你们战斗,理解你们的意志,在你们身前张开羽翼,于黑暗的银河之中,追寻理性与信念。 “我希望能用我为你们提供的一切,换取你们的信任,得到你们的认可。尽管你们是我的子嗣,我是你们的原体。” 在风沙之中,圣吉列斯张开双翼,单膝下跪,美丽的脸庞上唯有坚定。 食尸鬼军团在沙尘的簌簌声响中惊讶不已,盔甲呛啷碰撞。他们所惧怕的勒令与誓言从未到达,所预期的堂皇豪言与鼓舞人心的场面话题无处可寻,所期待的惩罚与责备更是未有踪影。他们的心搏动着,从未如此急促而有力。 “若你们拒绝,我就离开,我会与帝皇重新商议我与他的协定,绝不再对你们的任何行为妄加干涉。 “若你们接受我,将我接纳为你们中的一份子,允许我如同一名新兵般学习,直到我有资格获得你们的承认,那么,我将留下,成长至足以站在你们身边,乃至你们身前的姿态。 “我们会共同重新探索新的军团的模样,去寻找一个更好的面貌,作为一个血脉相连的血系,去找到那条我们都真心想要前往的道路,不受他人约束,不顾命运斥责。 “最后,我知道你们是流亡者,是无家可归之人中诞生的勇敢战士,是不被泰拉所许诺之人。”圣吉列斯缓缓地将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脸庞上移过,炽烈的阳光之下,他的轮廓依然温柔,“如果你们同意,巴尔将成为你们的家园。” 砂砾擦过陶钢,声音如雨水落下。 “你们觉得呢?”圣吉列斯抬高了声音,站起身,在风沙中高呼,“尊敬的战士们?你们可允许我向你们发誓,为你们所用?” 上千道赞许的呼吼,回响在巴尔的平原上,卷动狂风,震彻大地,有如沙漠澎湃的脉搏,滚滚直入天地。 圣吉列斯自豪地笑起来:“既然如此,容许我为你们带来一口美酒,当做见面的礼物!这是我向你们第八军团的叔叔要来的。至于酒水有何妙用,我相信你们会感到满意!” 他回过头,隔着一部分战士,向等在旁边,看得有些呆滞的塔里克·托加顿挥了挥手:“还请第十六军团的朋友为我们分发血酒!” 在旁边围观的四王议会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将那辆车开到靠近队伍的位置。圣吉列斯示意他们抛来一瓶,很快,荷鲁斯将一瓶酒扔到圣吉列斯手中。 天使轻松地拔了瓶塞,自己尝了一口,一些激荡而模糊的高昂情绪,和绚烂又难以辨识的刺激记忆,随着血酒冲击他的大脑,他几乎难以想象任何比这种饮品更加适合第九军团的无害享受。 他向军团点头:“一人一瓶,再多可就没有了!就将它当做你们数十年战斗的尾声中,迟来的庆功宴吧。可惜没有食物调味,我们总不能将十六军团的朋友们拿来配酒。” 圣吉列斯的话引发了一阵哄笑,食尸鬼们活动起来,去应接不暇的影月苍狼们身后拿他们的奖赏。塔里克·托加顿适时露出一副害怕被生吃了的表情,他赢得了不少对着他呲出的獠牙。 但还未卸任的军团长则留在军团最后方。 “我们需要一个名字,”伊什杜尔·奥苏然走上前来,克制的语调下隐藏着酸涩如苦酿的情感,“一个你亲自起的名字,证明我们属于你。” 圣吉列斯微微颔首,合上翅膀:“圣血天使,这是巴尔赋予我的称号,从此它也将属于你们。” 第37章 午夜迷宫 索尔·萨哈尔行走在一条布满杂物的黑暗长廊中,手提一盏燃烧着幽绿火光的煤油灯,谨慎地审视周围的每一寸被惨白帷幔遮盖的布景。原有的军团编制临时打散后,一名随机被抽中与他一组的夜鬼神情警觉,仔细地压低着他的脚步声,直到其轻微至几不可闻。 在三人小队的上一人仅仅转过一个弯角,便凭空地迷失在黑暗中之后,两人更加不敢放松警惕。 周围的架子似乎是黑曜石所制,却缺乏了那种石料的剔透,变得更为黯淡,仿佛将整个银河的黑暗都凝聚浓缩在这条幽邃的长廊之中。 萨哈尔嗅到了一股腐朽木头的气味,他将煤油灯稍稍提高,用火光未被吞噬的边缘,去观察丢在石架上的一连串木偶与兵人。 它们姿态古怪,四肢不全,被堆放在大量的空心麦穗与鸦羽的绒毛中,用单颗的、被灯光照得油绿的眼睛,空洞地盯着萨哈尔的脸。 一道道长指甲的抓痕残忍地横划过它们干枯的表面,让人似乎能够亲眼目睹,一个残忍而满心怨恨的孩童,是如何玩弄他的玩偶,将它们当作白日里被施加的折磨的余波,在黑暗中不断地传递下去。 萨哈尔的同伴隔开一段距离,看着萨哈尔的举动。在确认连长并未突然遭遇不测后,他慎重地无声靠近,空着的那只手向萨哈尔打了一些战术手势:“是这边吗?” “不知道。”萨哈尔回以一个简洁的手部动作,将煤油灯挪开,把玩偶们重新留在黑暗深处。 “走。”同伴的手势说,并指了指他们还未探索过的方向。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三十分钟前,他们路过三叉的烛台,发现银制的烛台中,血红的蜡油已经在加热与冷却中层层叠叠地垂向了地面。 这象征着他们必须要加紧寻找迷宫的尽头。好在根据他们迄今为止走过的路程判断,尽头不会太远。 萨哈尔的战斗素质帮助他稳定自己的呼吸,他观察,视线透过重重的帷幔,绷紧神经。这样的景色已经在他面前重复了无数次,以至于他偶尔会难以确认自己是正在前进、再原地徘徊,还是他身上的时间整个地往后方倒流。 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左肩。萨哈尔的肌肉一紧,黑暗中的气流在他感官中几乎成了有形之物,然后,那只手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 他的同伴用手语说:“影子。” 萨哈尔当然注意到了影子,因为他自身的影子正以错误的方式在向前延伸,从尺寸来判断,他的影子里至少有一个,不,两个阴影特工,等待着向他刺出涂毒的冷刃。 而他能观察出一个,就代表至少有上百个阴影特工,利用他们的血脉天赋带来的便利,潜伏在周围无尽的黑暗阴影里,伺机而动。 他们还是挑错了路。萨哈尔想。一股寒气顺着肩胛飘下。 一些铃铛碰撞的声音在黑暗中响着,来回摇晃,声音破碎,似乎隐藏着一阵阵拉伸至极点的尖啸,游走在感官神经的边缘。萨哈尔严阵以待,等待着挡住刺客自阴影而来的灾难之匕首,并在战斗中寻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用以抓紧时间奔逃。 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没有事情发生。他的影子还是那样地长,却没有事物从中窜出。 萨哈尔左手继续提着灯,右手给他的同伴打了一个警戒信号,然后摸上腰间。粗糙的手指缓缓滑过基因原体曾赐予他的黑暗之咬手枪表面精美的玫瑰骷髅纹,从中汲取少许慰藉,再贴上同样挂在皮带上的匕首套。 突然,一声闷响在他近旁咚地响起,血腥味猛地四散溢出,伴随着大量可怖的、游走在墙壁与黯影之间的悉悉索索,以及刹那间闪过的绿色纹身,和灰白如破布的头发光泽。 他们从阴影里涌出,将萨哈尔的同伴扑倒在地。 煤油灯啪地坠落,玻璃清脆刺耳地炸开,金属框架则在石板地面间滚动,喀拉拉滚过一道道不平的潮湿缝隙。 在萨哈尔与他的同伴之间,这些阴影特工选择了较弱的后者——很显然,他们亦是收取报偿、展开工作,当然会挑选更易达成的绩业。 没有一丝犹豫,萨哈尔立即找准阴影变化的那一丝狭缝,向前快步冲去,轻而敏捷跨过玫瑰木的扶梯栏杆,在螺旋的阶梯之间像猫科动物一般纵跃下滑。 陈腐而刺鼻的香料气味不断弥散,欲盖弥彰地凸显着鲜血的腥气。在时亮时暗的,如同半损毁的胶卷般的画面中,他短暂地瞥视那一套又一套锐利多刺的武器、沾满血污的倒刺长鞭、悬挂的湿润人皮,以及一张张镶嵌在螺旋阶梯周边墙面上的画幅。 那些陌生的人像,或头戴低檐窄帽,或扣着穿刺状的锋锐胸针,相似于栩栩如生、共性极强的轻蔑与恶毒,又以不同程度的放纵和消瘦为区分。 他们的脸部比人类稍显瘦长,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就算有难以否认的美感,也消解在似人非人的特性带给人类的天然恐惧之中。 每一张人像的右下角都装饰着血的手印,以及一个在军团内部意为“受处刑者”的骷髅印记。 萨哈尔面色冷凝,两颗心脏怦怦直跳,手中煤油灯猛烈地晃动着,用碧绿的光绝望地试着侵吞附近的黑暗。 不,他没有选错路线,夜鬼血侯手下的曼德拉特工就是迷宫的最后一道防御。即使他正以最快的速度下坠,曼德拉仍然在他背后追逐不休,履行血侯交予他们的任务。 那些利爪和砍刀靠得已经太近,贴着他的背划过,割开那身训练的黑袍,再深入少许就足以挖出心肺。 萨哈尔抽出匕首,凶狠地攻击来自背后的突袭,一次,第二次,无数的阴影特工汇聚成几乎不可抵抗的庞大力量,尤其是在下落的过程里。 他估算着距离,不再寻找楼梯的扶手为落脚点,而是放任自己在空中自由下落。飞船内部的重力系统帮了他一把,将他掼向底层平台,也助他摆脱了阴影特工的追踪。 萨哈尔在即将落地的最后几个刹那间调整身位,尽全力调整自己落地时的状态。螺旋阶梯的底部是一处圆形的宽阔平台,铺着尤其厚重的地毯,四周点起了幽幽的橙红火把。 三扇门扉均匀分布于圆厅墙面的三个点位,一者为绿松石之门,一者为苍白灵骨之门,最后一扇则是锈迹斑斑的铁门,血水留下的锈色从门缝下渗出,染到柔软的地毯边缘。 他废了不少功夫正面落地,他的膝盖和手肘在缓冲中感到十足的疼痛,手中匕首直接切进地毯,整个没入。 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在他的感官中构成一个类似于凶恶野兽的残忍形象,它的威胁性令萨哈尔的大脑立即陷入一片本能般的空白,完全是出自他多年训练所得的战斗意识,他将左手的提灯向后猛烈地砸去,动作幅度之大,冲击性之强,险些撕裂了他的一部分肌肉。 接着,一只苍白的手随意地一拦,两根手指便掐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抛下提灯,张开手掌。灯在厚实的地毯上滚了几圈,悄无声息,明灭轮转。 “做得很好,索尔·萨哈尔,”一道沙哑而故作亲昵的低语贴着萨哈尔的后脑响起,仿佛能在他背后撕出永恒的冷酷爪痕,虽然倘若说话者真的这样做了,索尔·萨哈尔绝不会拒绝。 “夜之主,”萨哈尔喘息着,长达八个泰拉时的精力高度集中,以及夜幕号中过量的信息量,让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中积累的疲倦,在一瞬间全部爆发。他强撑着平定心神,继续叙述:“请问我通过了吗?” “通过?”康拉德·科兹惊诧地笑起来,“你在想什么呢,连长,去,继续在夜幕深处前进。你还有另外五个小时,用来寻找真正的终点。” “大人,那你在这里——”大起大落之下,纵然是萨哈尔也难免心生一丝希望破灭的绝望感。 “谁没有攻击我,谁就将遭到淘汰。”科兹愉快地说,手臂越过萨哈尔的肩膀,指了指那扇镶嵌绿松石的华丽门扉,“那边,败者的休憩处。” 萨哈尔顺从地问:“那我该去哪儿,大人?” 科兹的手臂转动,指向渗血的铁门。“去吧,我的连长,带上你的灯。你现在还剩……” 他稍稍计算了一下时间,舔舔布满伤疤的嘴唇,低笑道:“四小时五十五分钟。或者你还想再聊一会儿?” 索尔·萨哈尔迅速站起,将疲倦强行压下。“遵命,父亲。” 在萨哈尔离开后,科兹挥了一下手,昏暗的圆厅内,墙壁的全部空隙霎时间被从各个摄像设备中传回的影像覆盖,视角摇晃而低矮,表明这些设备正是今日进行迷宫试炼的夜鬼们手中的提灯。 基因原体从阴影中拖出一把简单的椅子,舒适地坐下,继续监视所有尚存于迷宫中的夜鬼如今的动向。 装饰灵骨门的一对白骨骷髅翅膀向两侧分开,莫尔斯从第三扇灵骨门里走出后,骨翼再度闭合。 他手中抓着卷起的笔记册,走到康拉德·科兹身旁:“对夜幕号的设计满意吗?” “前半部分……设计图给我,”科兹要来设计图,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中取出一支红墨水笔。 莫尔斯将设计图扔给康拉德,这是原版图纸的复印件,真正的图纸被康拉德·科兹自行收藏,不知埋在了哪个阴暗但干燥的窟窿里。 “前半部分,在设计上而言,已经不可挑剔,几乎没有缺漏……”科兹说,翻阅着一张张的复杂图纸,在一些地方书写标注,比如添加更多的阴谋团武士作为守卫,或者重新布置一些帷幔重叠的角度,配合前后设置的危险机关,来营造更大的心理恐怖阴影。 “而那尚未有人探索效用的后半部分,待萨哈尔前往一试。莫尔斯,你协助完成了后半段,是吗?” “你既然将需求描述得超脱了现实宇宙规则所能触及的极限,当然只能由我协助造船厂,以超现实的方式完成。”莫尔斯说,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张新的羊皮纸,展开阅读。“伱不会打算让马格努斯在夜幕号上修内部小型网道的,对吧?” “不可能。”科兹冷声说,甩了一甩笔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瓶鲜红而黏稠的墨水,放在手边,用以蘸取。 莫尔斯继续翻动信纸,同时平静地说:“莫塔里安与死亡守卫即将前往他们将要首次作战的战场,地点在加拉斯帕。” “圣吉列斯与圣血天使呢?”科兹偏了偏头。 “跟着影月苍狼,可能先观摩两场战斗,也可能直接在战场中历练。” 这些情报由宰相马卡多直接送到莫尔斯手中,若通讯未被干扰,两名永生者能够达成实时的联络,有时后者的确会替忙碌的宰相处理一些公务。 马卡多曾说过,在遥远的未来,远征即将结束的某个时间点,他会成立泰拉议会,用以从超人的征服者手中接管权力,将权力从战争议会的帝皇与其子嗣手中,让渡至内政部的数千名财政官员、法官、税务审计、外交大使、文化专员等等凡人手中,将帝国的未来尽可能地交还给凡人。 莫尔斯则劝他小心荷鲁斯。 “加拉斯帕,”科兹重复一遍,“与马格努斯的友情,不会改变死亡守卫毁灭性的做法。成千上万,也许太多,也许不够多,人会像麦子一样倒下,屈从于死神的镰刀……” “而帝皇将注视,注视着死亡守卫遗留的焦土,再将他所信任的首归之子派去,寻找废墟中屹立的苍白之王,去考校他的做法,询问他打算怎么给一座彻头彻尾的废墟,赋予他希望带去的解放。” 科兹低声地笑起来,“不过我只需要一丁点儿甘美的恐惧,就能让星球屈服。” “听起来你十分骄傲,”莫尔斯说,“让荷鲁斯和他的两个兄弟自行解决加拉斯帕的问题吧,这和我显然没有多少关系。你最近有仗要打吗?” “有,也没有。”科兹警觉地坐起,“佩图拉博怎么了?” “你可以先继续完成马卡多送给你的军事目标,康拉德。”莫尔斯叠起信纸,“不然宰相就要念叨拖慢远征进度乃大恶之事了。另外,萨特拉达那边进展稳定,但我不认为那里将毫无阻碍;如果我有一天需要第八军团的帮助,我希望得到回应。” “我会为他而来。”科兹短促地笑了一声,仅仅一秒后,他的表情复位,显露出刹那间的阴沉。 上方又响起一些打斗与奔跑的响声,血侯挥了一下手,圆厅再次陷入昏暗。 第38章 钢铁勇士·四季·其二 时间在赫鲁德周围变得可以被感知。宇宙间的粒子运动速度加快,光的波动顺着时间的河流变化,在赫鲁德所带来的影响划分出不同层次的地方,轻微或明显地发生色彩的转变,将赫鲁德的界域内的多颗行星在宇宙间强调凸显。 佩图拉博坐在战略指挥室的主座,自舷窗向外侧的星域望去,凝视萨特拉达区域在昏暗迟暮的恒星光辉的苍白轮廓。 这是一片完整而状态良好的宇宙片区,没有任何恒星将要自灭,也不存在即将到来的猛烈撞击,但一种衰老与时间飞逝的预示似乎永远高悬在此,笼罩着闯入此处的所有迷失的游荡者,或大言不惭的征服者。 他转过头,向桌面中央的全息投影开口询问:“说你的看法,贤者。” 机械教贤者在投影中转动着他的多条触肢,有许多嗡嗡作响的东西贴在贤者改造得与人都不剩多少相似之处的身体表层,一些储存着未知溶液的器皿内传来沸腾的咕噜声。 像一只巨大的昆虫,佩图拉博想,在奥林匹亚的乡野间常见的昆虫,悬着丝从天花板下坠,对他们感兴趣的猎物虎视眈眈。 “静滞力场并不能抵消赫鲁德人带来的熵能量场,”贤者说,他的一部分肢体正为了这次开口叙述而嘶嘶地运转,“你的设想不够充分,这过度地简化了问题,将时间流当成一维增减的容器。” 这就是他不希望机械教出现在自己船上的缘故。很少有人用如此直白的语言反驳他,认为他的设想是简单而非复杂的,他所拥有的知识是有限且不足够的——这也不算错误,但关键是他们自己都给不出解决方法,只会崇拜那个一声不吭的伪神。 佩图拉博在心中对自己说,小小地抱怨着。 “若我这样做,你们认为会发生什么?”铁之主端坐在他的钢铁座椅之中,目光冷静,双眉小幅度下沉。他不常生气,拒绝将怒火宣泄到其他人的头上,但他的威势使得极少有人敢于真正触碰他的极限。 贤者在全息投影中与他身旁未在投影内的某个人,通过机械教的方法,短暂而快速地交换了信息,接着说:“时间会在此膨胀,大人,质量会堆积在效应场内部,几何级数地提升磁场强度,时间要么在此加速前进,要么迅速后退。” “我计算过效应,亦阅读过黑暗科技时代的文献,除非静滞力场的激发装置能催生的力场强度,恰恰与赫鲁德人的熵场构成比例……”佩图拉博说,思考了一瞬间,抬起视线,“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阻止我用时空武器去摧毁这片区域。我的军队已经在此地流血。” 贤者们在投影的另一端讨论着,随后,另一个戴着宽大兜帽的贤者出现在投影之中。 “每一颗星球都是帝国宝贵的资产,”他说,“肆意毁灭是对资源的浪费。” “你最好写一份文档,来证明我继续在此正面攻伐,换来的报酬抵得上我在此消耗的战略资源。你我都知道,据此最近的人类活动地点,都位于数十光年之外。”佩图拉博说。“或者,说实话。” “请原谅我,大人。我是一名时间的学徒,您一定明白,知识对于我们而言是多么的重要,而赫鲁德人的时空技术对我多么具有吸引力。”贤者的语气里逐渐增加了机械教特有的澎湃激情,“这是一座知识的宝库,而我在其中发现了真理留下的轨迹。” 佩图拉博沉思着。这场战斗令他久违地感到了束手束脚的不满,他虽然控制了伤亡,但这片战区已经让他明白,就算付出更大的投入,他也极难正面取下赫鲁德人的要塞。 从战场上中途退出固然是军队的污点,但倾倒兵力换来一无所得的结果,则更是一道愚蠢的瘢痕。 “你继续说。”佩图拉博说道。 “是,大人。我们知道,在一段年份之前,萨特拉达深渊内没有赫鲁德人的存在。但仿佛一夜之间,大量赫鲁德人迁徙至此,占据了这片区域,在大量行星上修建要塞,凶猛地与帝国对抗。他们的行动是不可预测,而且古怪的。” “嗯。”佩图拉博微微点头。 “我们正常的行动轨迹,反应在空间的变化上,从同时间的某处空间,转移到另一个空间点。但赫鲁德人很可能不是,因为他们的空间轨迹无法琢磨。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将时间视为我们本该无法触摸的另一个寻常维度,在时间轴上进行转移。” 佩图拉博没有说话,也许贤者只是在知识的深渊里迷失了方向,但也许他是对的。 “赫鲁德人可能从未来或者过去,抑或是时间的尽头,穿梭到达我们的时代,并坚守这一时刻……” “他们来这个时代做什么?”佩图拉博问,辅以一声冷笑,“来蒙受帝皇的光辉吗?” 贤者被基因原体的话语噎了一下,机械在他的袍子内部蜂鸣,“也许正是如此,大人。” “那他们为什么不去更靠后的时代,百年后,千年后,沐浴在人类帝国和平的荣光之下,而是降临到这一战火纷飞的年份?” 佩图拉博说,抬起一边的手,止住机械教贤者后续的话语。他都能想到对方将如何对当下的帝国一顿吹捧,然后把话题转移到暗示他获得赫鲁德人的技术储备上。 与桌面下方的接口链接的数据线缆发送了一道指令,指挥室的门向一侧滑开。 第十一大营的营长步入指挥室,向铁之主行礼,然后直截了当地开始汇报:“赫鲁德人的防空盾解除了我们的灭绝武器。” “基因原体大人!”机械教贤者着急地喊了一声,虽然那道机械的声音除了速度加快外并无变化。 “怎么,觉得只有帝皇的第一军喜欢用灭绝令吗?”佩图拉博罕见地、明显地笑了。他对营长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我使用了攻坚武器进行配合,”营长说,“没有效果。” “还有没试过的远程火力组合方式吗?”佩图拉博自问自答,“不,没有了,舰队的所有弹药都已经砸在了他们的护罩上。” 营长沉默不语,站在铁之主身旁,等待着佩图拉博的下一道命令。 “你怎么看,丹提欧克?”佩图拉博侧过身问。 “赫鲁德人能够被杀死,”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说,“火焰能极快地点燃他们,能量武器能够摧毁他们提取能量的结晶石——那是一种带有翠绿光彩的石料,靠近后似乎会诱发某种物质以及灵魂世界的变异与污染;如果不惧靠近的后果,它们可以被掐死。” “污染?”佩图拉博加上重音。 “我们在深入其防御内层后发现的。”丹提欧克继续说,“他们的这种武器并不稳定,时刻会发生自爆,但我们的战士却因此受到影响。” 他在词语的挑选上进行了一定的回避,佩图拉博知道这是机械教在场的缘故。 “继续说吧。向我提出战略建议,继续进攻,还是撤退?” “取决于我们是否有稳定抵消熵武器的方法,大人。” 佩图拉博点头,转向机械教的投影:“投放静滞力场,进行武器实验。” 随后,他掐断投影,说:“还有什么建议?” “即使我们能抵消力场,我们仍然需要一支真正的地面攻坚力量,来毁灭赫鲁德人的势力。”丹提欧克说,“恕我直言。” “我明白。”铁之主点头,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目光看向远方。 第39章 加拉斯帕 “最初,一艘探索舰船失落在此,带来了一连串帝国船只的失落。他们无疑送去了和平的问候,却受到了来自一种本质为奴隶制度的暴政欺压。人民甚至不曾沦为资产,就化作与玩物等同的物件。” 莫塔里安说着,站在坚忍号的舰桥上。他周围的一切都以铁色与灰绿为主,在缺少装饰、室内灯光昏黄的条件下变得出奇朴实,唯一的亮色就是帝国的金色天鹰,挂在醒目之处,略高于死亡守卫尖刺环绕颅骨的徽记。 这与莫塔里安本人的形象类似,或者说,死亡之主本身与他的荣光女王便互为气质的具象化。 莫塔里安穿着一身黄铜的盔甲,它不具备这种原料常见的光泽,而是更接近某种骨骼般的沉闷色调。他苍白而枯槁的脸部隐藏在灰黄兜帽的阴影下,戴着半面的呼吸器——仅仅为原体所习惯的装饰物,不承担供给或阻挡气体的作用。 在帝国摄政的照料,与莫塔里安自愿作出的改变下,他对正常环境的适应度已经大大提高,至少他此时腰间的香炉等物件并不是必需品。 “我看到加拉斯帕的人民在暴政下受苦,因此我消灭骑士团的暴政。我解放了它。”他接着说,“普罗塔克斯灰飞烟灭,加拉斯帕的主巢被摧毁后,十一颗行星的联络与管理陷入混乱。我已经完成了这一切。” “像挥动死神的镰刀,”荷鲁斯·卢佩卡尔说,“干净,彻底。寸草不留。”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必须连续出击,继续完成剩下的清剿工作。”莫塔里安回答,“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找到我。是帝皇让你们来到这里的吗,荷鲁斯?” 在舰队外侧,被撕裂的若干小行星已经冷却,破碎的钢铁与构成行星的结构在宇宙中散开,鱼雷和舰船的残片无声地飘荡在寂静之中。 在快速完成穿插,如匕首般刺入敌人心脏的过程中,大量的单方面防御性炮火留下的余烬洒下一条漫长的轨迹;其中布满行星防御平台、虚空炮弹与被炸毁的堡垒的残渣,像一条铁灰的弧形条带,抑或是镰刀挥动留下的残影,在燃烧结束后,依然刺痛着观察者的双眼。 不难想象裂解后的行星巢都地表,是一片怎样空无一物的残酷废墟。莫塔里安彻底摧毁了巢都,将它转化为一团熔融的钢铁,死得无从复生。 死亡守卫在他们的首战之中,挑选了他们所需要的方向:灭绝之战。 死神的镰刀将毫不留情地挥过地表的一切,以更无情的暴力摧毁暴力。 “父亲关心着你的第一场战役,莫塔里安。”荷鲁斯回答。“我也是。我很高兴能看着伱完成这场战役。” “那么他呢?”莫塔里安深陷眼眶中的黄色眼睛转动着,直到落在荷鲁斯身旁的另一名基因原体身上。“他又是谁?” 就在荷鲁斯·卢佩卡尔身旁,那名背后生有洁白双翼的天使向他送来一个微笑,“在通讯中,我已申请拜访你的舰船,兄弟。我是圣吉列斯,圣血天使的基因原体。” 巴尔的大天使,即使坚忍号内部沉闷的朴实布景,也无法抵消他身上过于明亮的光辉。 他并未着甲,一身雪花石膏色的长袍挡住他光滑的洁白皮肤,金发璀璨地反射着光亮,就像帝皇的天鹰徽记一样耀眼夺目。那张完美而圣洁的面容令人见之难忘,与莫塔里安的阴沉面色截然相反。 莫塔里安眯起眼睛。 当荷鲁斯·卢佩卡尔提到想要前来看他,甚至提供一定的帮助时,纵然莫塔里安从未承认,甚至在一段思考后才回以愿意往来的通讯,他依然不会否认自己知道荷鲁斯仍然记挂自己时的高兴,并将友善的牧狼神偷偷地与恨不得从他面前消失的马格努斯进行了一番对比。 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荷鲁斯身边带上了另一名新的基因原体,如此光彩照人,将他的舰船都衬托得黯淡无光。 “我是莫塔里安。”他匆匆地说,就当这是战时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见面礼。“你为什么找到我?” 天使露出一个收敛的笑容:“我刚刚返回帝国,现在正跟着荷鲁斯学习身为原体需要明白的一些知识。听说荷鲁斯想来找你,我就跟他一起来到这儿了。” 莫塔里安仔细地盯着圣吉列斯,对荷鲁斯说:“我很高兴见到你们。那么,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不确定,”荷鲁斯用眼神示意圣吉列斯,现在的场景和他们一路上预想的有些差别。 “我们来得晚了一些,”圣吉列斯说,声音中充满遗憾。“但还不算太晚。” 莫塔里安质疑地看着圣吉列斯。 “我想带上我的几名连长,与你一起去一趟加拉斯帕的地表,可以吗?”圣吉列斯问。 “你不妨坦诚一些,告诉我你为何要踏上加拉斯帕的废墟。”莫塔里安冷声说,挪开视线,拒绝继续观察圣吉列斯在荷鲁斯·卢佩卡尔旁边散发光芒的场景。 圣吉列斯的形象让他想起帝皇的图书馆中,那些曾经存在于泰拉的、被记载的教堂里竖起的天使石塑,接着是巴巴鲁斯的少数村庄中被崇拜的各种小型神像。 就像亚空间的巫术一样,这种事物总是被理想和信仰托举得脚不着地,往往不会对亟需帮助的人民带来真正的助力,甚至,有些时候,它带来光辉之下的讽刺性覆灭。 莫塔里安不明白为什么荷鲁斯·卢佩卡尔要带着一位天使降临在他的船上。 不管怎样,莫塔里安甚至做好了被他们指责的准备,无非就是问他为什么要将屠杀进行得如此彻底,有违大远征的和平号令云云。 圣吉列斯微微地叹气。 “我要给我的子嗣看看,灭绝降临的缘由与后果,以及战争手段的抉择。在荷鲁斯身边的几个月里,我们可是完全没捞到仗来打。他单单依靠外交就收服了两个口袋帝国,这可不是容易学会的,除非他愿意把赛扬努斯借给我。” “嘿。”荷鲁斯小小地反对了一下。 “托加顿也行。” “不行。” 圣吉列斯摇摇头,继续说:“总之,也许我们可以稍稍参考你的作战方式,莫塔里安。虽然我们来得晚了,没能赶上主巢的歼灭战,但如果你同意,新生的圣血天使希望能和你的死亡守卫,一起完成之后的收尾工作。” “你的子嗣会接受灭绝的手段?”莫塔里安疑惑地问。“看起来不像。” “呀,你还不知道,”天使故作惊讶地抖了抖翅膀,“我们可是名声响亮的食尸鬼啊。” 第40章 舌尖上的加拉斯帕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346章舌尖上的加拉斯帕 加拉斯帕曾经隶属于一支凌驾于其上的骑士团,后来则演变成一座无主的废墟,地表破碎,上方覆盖着棕黄与浓雾滚滚的深绿毒气,像一层脏乱的裹尸布,不可理喻地胡乱堆叠。 莫塔里安带着远道而来的圣吉列斯与荷鲁斯·卢佩卡尔重新踏上加拉斯帕主巢的土地时,这些遍地皆是的尸体依然堆积如山,由帝国的工人们分类叠放,进行计数。 数个约十米高的尸体山丘像大地的脓包,等待自然的力量对他们的分解与重构。 莫塔里安所使用的毒气大幅度延缓了这一流程,但自然最终会克服人类施加至其存在之上的一切。 同时,莫塔里安不愉快地注意到,大天使圣吉列斯完美的微笑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担忧。 “你用了毒气?”圣吉列斯忧虑地说,牙齿咬了一下嘴唇。 “高效。”莫塔里安说,透过呼吸器,他的声音显得沉闷,“他们死得更快。” “用了军务部准备的那种吗?”圣吉列斯追问。 “不,我自己调配了它。” 这令莫塔里安更加不满,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虚伪的遮掩模样,越是光辉夺目,就越是令人难以忍受。 他吸了一口气,看了一圈他们目前所走到的环境,他们正位于一座尸体山丘的旁边,一些凡人拖动着尸体,相互交接报数,统计这一片区域的死亡人数。 圣吉列斯摇头:“这是一场毒气与炮火造就的屠杀。” 说真的,在见到圣吉列斯之后,莫塔里安便很难再相信那些传言的真实度,正如他根本不相信佩图拉博身上的经典流言之一——那不存在的导师。 “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伱在担心什么。”莫塔里安说,寸步不让。“我对城市做的一切吗?” “呃,对,然后呢?”荷鲁斯问。 莫塔里安说完,发现荷鲁斯与圣吉列斯交换了一个仿佛暗藏玄机的隐晦眼神。他不明白这是何意,并为他们之间隐藏的秘密而心生不满。 “你们对此有什么意见?”他问。 荷鲁斯低声咳嗽了一下,“仅仅从颜色看,其实看不出多少区别呢,毒性更强吗?” “我听说过他们。”莫塔里安想起他在泰拉的学习时间里,听说的那些传言。一支冷酷无情的军队,带有一些不好的传言,和他们的基因原体看起来大不相同。 荷鲁斯·卢佩卡尔比莫塔里安更加敏锐,他伸手,越过翅膀,搭在圣吉列斯的肩膀上。 他还不如帝皇坦诚,莫塔里安心想。 “我们明白,莫塔里安,我们明白你在这儿做了什么,这虽然有些……”他挑选着合适的词汇,“残酷,但帝国需要一支或几支擅长歼灭的部队。第九军团同样知道这样做的必要性,我想。” “而我也听说过你了,”圣吉列斯轻声叹息,“我相信我们能从你这儿学会许多事物。我们都是如此。” “远远更强。”莫塔里安冷笑一声,“我告诉过你,我为我的军团战士们提供了制式毒酒,荷鲁斯。” 死亡之主发现圣吉列斯在听到他提及连长时,他的表情又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其中似乎藏着一种潜在的尴尬。 “能和我讲一讲,你为什么觉得加拉斯帕值得一场无情的屠戮吗?”他注视着正在清点死亡人数的凡人们,似乎想要说点别的,却欲言又止。 “这能增强他们对死亡守卫内部军用毒气的抵抗力,更利于在高毒气浓度环境下作战。” “这是巴巴鲁斯人应对霸主与暴君的方式。”莫塔里安说,“你派去加拉斯帕各地进行探查的连长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他怀疑圣吉列斯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抗过,毕竟天使的翅膀正在不安地颤抖。 “不,我担心的不是你的征战方式,”天使说。 “那就是我这样做的原因?我没有留下任何一名凌驾于星球之上的暴君,没有囚犯,没有俘虏,这让你们觉得不舒服?” 他这样询问,因为圣吉列斯的脸色确实不太舒服。 “打扰一下,这里的人有写历史书的习惯吗?”荷鲁斯问。 “加拉斯帕骑士团有内部记录,他们保留了大量的古老科技与文化,记叙档案亦然。”莫塔里安怀疑地说,“阅读它们,你们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对这颗星球降下裁决。” “那看来你不用担心了,”荷鲁斯微笑道,用手肘轻轻敲了一下圣吉列斯的背,“有档案记录经历呢。” “还不够详细,”圣吉列斯低声说,“对于他们而言,档案过于苍白。” “这已经足以诠释骑士团的罪恶。” “其实我们不是指这个,”荷鲁斯为难地说,偷偷瞄了一眼圣吉列斯。 “这里的死亡人数清点后,存在问题吗?”圣吉列斯谨慎地问,拒绝表现出更多异常。 莫塔里安向正在工作的凡人点头,一个军士过来,在了解基因原体们的需求后,军士说:“存在偏差,但缺漏的数字在误差范围内,大人。” “缺漏?”圣吉列斯喃喃。 “别担心,这种大批量统计难免有些偏差,”荷鲁斯安慰道。 “不,”圣吉列斯说,“我必须知道——之前有红甲的星际战士来过吗?” 军士有些困惑:“是的,大人。他们来过这儿,询问我们莫塔里安大人是如何做军事抉择的,他们希望进行学习。我们答不上来,他们就离开了。” 圣血天使真的是来学习他们的战斗方法的? 莫塔里安惊讶了一下,忽然觉得圣吉列斯的光芒不再那般刺眼。 但圣吉列斯则显得更加紧张。 “向哪个方向离开?”天使问。“去做什么?” “他们询问有没有活着的囚犯,我们说没有,所以我们也不清楚星际战士们去做什么了。约120度方向,小队大致有十五人,时速难以估计。” “抱歉,”圣吉列斯匆匆地说,“我先离开一下。” 说罢,未等他的兄弟们阻拦,圣吉列斯便展开翅膀飞离,穿过战争遗留的厚厚浓烟,向着军士所指的方向离去。 “他怎么了?”莫塔里安茫然提问,不明所以。 荷鲁斯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有件事我可能还要感谢你,我亲爱的兄弟。” “什么事?” “你没有留活口。”荷鲁斯严肃地说。 “啊?”莫塔里安闷闷地隔着呼吸器问,“可帝国真理不是指导我们善待人类吗?” 荷鲁斯意味深长地为莫塔里安掸掉黄铜盔甲上积攒的灰尘。 “你让他们少了一个机会,”他悄声说,声音控制在只有他们二人之间能够听见,“毕竟活口比较新鲜。” 第41章 食物中毒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347章食物中毒 那是圣吉列斯与康拉德告别的那一夜中,彼此交换的无数句话语中,并不值得留意的一段。 就像夜鬼血侯口中无时无刻不倾吐的诸多狂言妄语一样,圣吉列斯在对方口中被描述为“在堕于渴血之欲的悲剧之子身周晃动着白灿灿的双翅,不知所措得像只巴尔刚出生的火蝎子,等待着至亲的兄弟堂皇闯入濒死的意象”。 当他试着追问那到底是怎么样的场景时,科兹回以阴沉而倦怠的笑容,似乎连他自己,也并不相信那副场景果真将要降临。那只是科兹找来讥讽他的残片,用科兹自己的话来讲,“活跃气氛”。 好吧,圣吉列斯想,科兹所预料的多半不是眼下这副尴尬的场景,但它的确就在加拉斯帕预演了。 “在这儿,”他的前一任军团长,如今重回连长之位,且位列第二天球的奥苏然抱着头盔说。圣血天使一贯冷峻而骄傲的目光,却在看向一座尸山背后时波动不止。 “那是纳西尔·阿密特。请原谅他,大人。” 圣吉列斯深深地吸气,感觉自己头有些疼,“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应该还活着。”奥苏然汇报道,转回头,不敢直视原体的面容,“药剂师兄弟正在尽快赶来。” 圣吉列斯带着连长绕行至尸山后方。这里的尸体腐烂并不严重,与刚刚结束战斗的那段时间差别不大。这也许要拜莫塔里安奇异毒气的副作用所赐。 “错在……不应当被凡人发现。”奥苏然很快明白为什么圣吉列斯能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圣吉列斯摇头,遗憾于这些孩子对他,以及对自己尚且不足的信任:“你们错在非得吃有毒的东西,以至于把自己吃到躺在地上了。怎么能什么都吃呢?就不能等我问莫塔里安要一份解毒之剂后,你们再开始动嘴吗?” “还有呢?” “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 “还有一个人呢?”他问奥苏然。 “还错在哪儿了?” 一股新鲜的血腥味萦绕不散,混杂着有毒的金属气味,即使在尸堆之中也得到了凸显。十二名新晋的圣血天使围成一圈,头戴刚刚涂好不久的干净红盔,将一名倒地不起的战士环绕在内,以避免窥视。 “我们不该重操旧业,吃死者的尸体。”前任团长明白坦诚的作用,即使在天使回归之前,他最厌烦的就是因其他军团的鄙夷做出辩解。“我们玷污了你的名声。” “是的,对死亡守卫军团所使用的战术的最好描述,就在这些亲历者的血液之中。” 但圣吉列斯依然第一眼就看见了中间躺倒的那个人,毕竟他比这些战士高耸太多,视野畅通无阻。 “去接药剂师了,大人。” 圣吉列斯点了点头,不言对错。 圣吉列斯稍稍点头,在倒地昏迷的阿密特身边弯腰,几乎是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名圣血天使尤其苍白的脸色。 “大人,”奥苏然硬着头皮站出来,“我们错了。” 其他战士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们的原体完成这一切,在盔甲之内,他们肌肉紧绷。 圣吉列斯扫视周围,然后徒手搬开尸堆外侧的几具完整尸体,果不其然,他找到了两三副有过啃食痕迹的尸首。 纳西尔·阿密特双眼半闭,眼睛周围发青,呼吸粗重,就像肺部遭到了严重的侵蚀。面上的血迹经过了其他人尽力的擦拭,只留下少许印记。仔细观察,一些被撕下的肉条仍然嵌在他的唇齿之间,证实着天使的猜想。 “何错之有?”圣吉列斯问。 奥苏然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基因之父:“我不明白,大人。” 奥苏然迷茫地把他的头盔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可是巴巴鲁斯死亡之主精心调配的毒剂,我的孩子们,死亡守卫自己不着防护,都能被毒酒灌倒在地,”圣吉列斯痛惜地说,“你们还要多吃几个,加重毒性,万一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基因伤害,岂不是我的疏忽?” “这不是您的疏忽,这是阿密特的错。”奥苏然马上说。 剩下十二个醒着的圣血天使亦是纷纷开口。 “是阿密特先开始吃的,大人。” “他以前就会吃俘虏。” 在这些圣血天使开始朝着古怪的方向辩驳后,圣吉列斯感受到了他的两名兄弟的存在,因为莫塔里安疑惑地隔着呼吸器轻轻呼出一口气。 “莫塔里安,”圣吉列斯转身,满怀歉意:“抱歉,我的孩子没有经过申请,就吃了你们的军官正在清点的尸体,给你们的盘点工作造成了一些额外的麻烦。所以,请问……”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没有这种毒素的解毒剂?我的孩子看起来有些食物中毒。另外,请去其他连队队长的考察点也询问一下,是否存在缺漏现象吧,可能中毒的不在少数。” 莫塔里安在天使的微笑中沉默良久,眼神在倒地不起的食用尸体中毒者,和一群看起来干净整洁的红色铁甲战士间游移。 “没有解毒剂。”他僵硬地说,感觉自己的舌头简直正在敲击一面迟钝的鼓,“巴巴鲁斯人总能挺过毒素的侵蚀。” “那这个违规的孩子……”圣吉列斯暗示道。 “让他躺十四小时。”莫塔里安说。“星际战士能代谢这种毒性。” 圣吉列斯和荷鲁斯一起松了口气,荷鲁斯上前一步:“你该告诉他们别乱吃东西,亲爱的圣吉列斯。就算他们真的……渴望鲜血,或者别的什么。” “我和他们说过了,但这些小家伙看来只是口头答应。”圣吉列斯装作生气,“况且,康拉德给他们准备过解渴的饮料,所以这不是渴望鲜血,只不过是他们的基因侦测神经太优秀了。” 说到最后,天使语调上扬,甚至有些活泼的自豪。 莫塔里安现在有种说不上来的疲倦。他只觉得先前纠结于这两位兄弟是否是专程跑来指责自己无情灭绝行径的心理,可能有些过于复杂。 而看起来光彩照人的圣吉列斯…… “你真的是来学习的吗?”莫塔里安情不自禁地问。 “真的,另外我还想教教我的孩子们,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圣吉列斯摊开双手,表情平和而无奈,“以及毁灭性战争的必要性。” 他的视线越过基因原体的肩膀,看向这遭到毁灭的原野,仿佛听见这片战场上回荡的炮火,笑容收敛。 他固然会为生命的逝去而怅然,但当此地之人选择了他们的反对道路后,是否要有毁灭降临,就不再是一个选项。 “在我回到军团之前,食尸鬼为帝皇行毁灭之事,且因此饱受非议。”圣吉列斯说,“死亡守卫的征战,令我想到我的食尸鬼曾经献身的战场。这也是我将他们带到此地的原因之一。我不否认毁灭的必要性,否则我便是否认了我所侍奉的军团,而且我必须向他们证明这一点。” 他牵起嘴角,面容仿佛散发着一层柔光,“因此,我希望我的军团能与伱一同完成随后的星系清扫工作,莫塔里安。如果你不愿看,荷鲁斯,那你就——” “我一个字都未说呢,圣吉列斯!”荷鲁斯抱怨道,“而且我敢在这儿说不愿意吗?” 圣吉列斯两手一合,看着莫塔里安,翅膀扇了扇:“便如此决定了,望你允许,亲爱的兄弟。” “来这里的其他原因呢?”莫塔里安问。 圣吉列斯小小地纠结了一会儿,开口道:“还有,康拉德送我们的血酒喝完了,荷鲁斯那儿又不打仗,我们最近有点……缺少食粮。” 莫塔里安阴沉地瞪他一眼:“小心被毒死,圣吉列斯!” “真的没有解毒剂吗?”天使失望地说。“那我们分开行动吧,你分给我一些行星进行处理?” “不,你们自己想办法适应。”莫塔里安扬起下巴,“还有,想知道整场战役的策划过程,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第43章 钢铁勇士·四季·其三 警报在通讯阵列中响起,它来得恰到好处,在十余秒供钢铁勇士们躲避的时间过后,暗淡的天空中闪过一连串幽绿的光芒,像划过干扰时空的隧道一样留下标记,将笼罩在绿雾中的迫击炮弹送往他们所躲藏的战壕。 一千米之内,巨大的爆炸声卷过大地,炽烈气浪拂过战士们的铁盔,破碎的石粒敲打着面甲的栅格,钢铁勇士毫不动摇,唯有当仪器中所显示的熵场数据发生变动,或绿色的邪光从坠落的毒气弹中泄出时,他们才开始根据指挥链中传来的信号,转移远程攻击的阵地。 “又是这种弹药。”佐兰军士低声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管,”丹提欧克说,就算隔着头盔,战士也能想象到这名大营长满是短胡茬的下巴在说出口令时移动的冷峻线条,“做好你的工作。” 佐兰军士将探测器的四个形状尖锐的爪状支架钉进岩层,再根据地质的状况,调整每一枚螺钉的松紧。 远处的炮火仍然在继续,携带重火力的小队在前面进行掩护,他们不确定敌人那些窜进云层又下落的飞弹究竟是不是瞄准了他们,在最近半年的转战之中,他们已经意识到赫鲁德人似乎并不能完全掌握它们能够使用的力量。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的异形黑暗科技无法起到摧毁军队的作用,而钢铁勇士则被下达命令,在发起攻击之前,尽可能更多地保全自身实力。 这只是大远征中无数战役里可有可无的一场,他们不能在战争结束后,还给原体增添一个重建军团的麻烦。 丹提欧克稍稍偏过头,这代表着他接到了新的指令。佐兰一眼就能看出大营长隐藏的动作含义。 “告诉你个好消息,佐兰。” “什么?” “等你弄好了仪器。”丹提欧克卖了个关子,这证明他要说的是个十足的好消息。 佐兰在头盔里挑起眉毛,加快手上的动作,压下节流阀,专注地调节着仪器上的参数。 这台仪器运用于收集抵抗赫鲁德熵场所需的静滞力场参数。 由机械教配合展开的实验已经证明,基因原体佩图拉博的思路是成功的,他们确实找到了静态抵抗熵场的方法,但一旦运用到复杂多变的动态战场环境下,一个小小的预设参数错误,就能将整个要塞一起送上天,他们必须实时掌控一切数据。 假如佩图拉博的确打算彻底摧毁萨特拉达深渊的一切,并且原体能够从泰拉内政部拿到足够的资金,那么把静滞力场扔得满地都是,确实会是个有效的手段。 “我快弄好了……”佐兰说,话音未落,他们远处的阵地就开始发出骇人的无规则响声,很难说赫鲁德人在那儿酝酿何等大事。 丹提欧克关注着那片战区的风吹草动,当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发生奇怪的波动,一丝细微的墨绿光芒忽而从破碎的石板中窜出跃升时,丹提欧克拽起佐兰,拉着军士跑开,并在某种类似于挖掘机或粉碎机般的东西从地下隧道窜出时完成躲避,让赫鲁德的突袭冲锋落空。 佐兰迅速反应过来,给爆弹上膛,一边后退一边开枪,尽力远离熵场的波及范围。留在周围防守的数名战士即刻收拢,将枪口对准这里的变故,辨析着目镜成像中的东西。 不论是肉眼观察还是热成像,赫鲁德人都不太像一种静止的生物,扭曲的时间让他们变成一团黑影或者一堆超频的跃动原子,好在这不会干扰重机枪的瞄准。 “临时工事又被挖穿了,”佐兰吼道,恼火于他的设备调试功败垂成,遭到打断。“它们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尽管舰队的铸造工厂正在全速运转,每一台新产出的熵能监测设备依然弥足珍贵,有限的能源禁不起空耗。 “地下,”丹提欧克说,一枚旋转着的弹药从他头顶一米高处飞速擦过,落向后方。“这就是我们需要一支不依赖工事作战的重步兵队伍的缘故。” “但我们没有,”佐兰说,加紧攻击,与其他钢铁勇士默契地交织出一张火力网络。 他们所处的位置位于明显的地形起伏区域,对于这一批敌人高度控制问题严重的导弹而言具有天然的阻碍作用,当对方迫于命中率需要降低导弹飞行速度后,这批飞弹的突破防线的能力也随之减弱。 他们的基因原体一直告诉他们,战场是另一种锻炉,战场内部至少一半的要素,必须位于锻造者的完全掌控之中。 “我正要告诉伱,我们马上就有了。”丹提欧克冷静地说,校准着火炮对导弹的拦截系统,同时呼唤空中支援。他知道附近有一支飞机编队正在待命,弹药充足,且配有新式的空中指挥预警机,很适合此地的作战环境。 “支援?”星际战士稍稍一想,就猜出了一种可能性。 他心中陡然升起对基因之父的愧疚之情,所有人都知道佩图拉博不介意与大部分军团协同作战,但钢铁的主宰也格外不喜欢求援。他认为中场求援是对军团内部指挥链条的干涉,会让他失去一部分对整个战场的把控力。 而如今,佩图拉博发出求助于其他军团的信号,无疑是因为他们自己能力不足,才给敬爱的父亲带去麻烦。 更多的赫鲁德正从刚才被粉碎机冲破的洞穴里往外冒,丹提欧克决定放弃这片临时的阵地,同时给空中支援留出施展的空间。他已经看见南侧的云层出现了一些紊乱的波动。 在局域性通讯阵列中,丹提欧克开始指挥他的侦查小队分批次撤退,从隧道里冒出来的赫鲁德人对他与佐兰有种奇特的念念不忘,一直在贴着向他们靠近。 “死亡守卫和圣血天使已经陈兵于萨特拉达深渊外侧,”丹提欧克将他刚在获得的信息解码,在频道内公开,“夜鬼王庭则已经完成与吾等基因原体的对接,帝国之拳则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还有九个泰拉日。” 初闻这则信息时,丹提欧克自己也十足震惊。 支援的军团数目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即使他不久后得知死亡守卫与圣血天使是两支恰巧有空的新建军团,而夜鬼王庭完全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这也不能改变他的诧异。 “死亡守卫和圣血天使?” “曾经是黄昏突袭者和不朽之九。”丹提欧克紧盯着眼前流动的数据,迅速补充,在萨特拉达的战役让他们错过了两支军团的新生,“好了,我们再策应一下米海尔,然后准备撤……” 频道的干扰突然到来,他们的电子设备滋滋冒烟,霎时间失去了完整的数据支援。也许是熵干扰了它们,也许是别的未知敌情。丹提欧克又击倒几只赫鲁德人,看着他们的尸体分解出一股恶臭。 新出现的赫鲁德人准备了新的炮口,丹提欧克正要应对,但那些吱吱作响的生物中突然爆发了一阵爆破声,从现象来观察应当类似于高爆燃料泄露导致的自毁性爆炸。对方的武备里总是发生这种事。 对钢铁勇士而言,这理应是一件好事,但丹提欧克发现自己离得有些近,而他们挖出的洞口因爆炸而塌陷的波及范围又有些远。 他与佐兰一起掉进了下方赫鲁德隐藏的洞窟中。 继续讲讲贝坦加蒙战役书喜剧时刻: “圣吉列斯亲至星团的核心系统之中,试图整合分散的忠诚派力量,但由于防御者之间缺乏清晰的指挥结构,在数百条战线上作战的军队无法统一,因而遭受挫败。” ↑评价为难怪13写圣典,三个忠诚派军团折腾几年硬是凑不出一条指挥链。 质疑基里曼,理解基里曼,成为……成为绝地潜兵! —— 下期介绍:在战役书中名字出现一百大几十次的可汗与黑盾与天使与荷子的爱恨情仇。 第44章 怎么都来了 在他的脑海之中,佩图拉博再一次确认,那些陈兵于深空的舰艇上装点着的是闪电纹深蓝的涂装,两支漂浮于星区外侧边界,请求联络的分别来自第九与第十四军团,乘坐着他荣光女王级战斗驳船内的穿梭机基因原体也名为康拉德·科兹,而非罗格·多恩。 且不提他唯一一封联合作战请求的申请文件送到的理应是山阵号战略指挥室的桌面上,行踪诡谲、情报源独特的康拉德·科兹现身于此也罢了,他甚至根本称不上认识近期新成立的两支军团。 若非莫尔斯近年时而送信至此,恐怕这两支未曾听闻的军团名进入钢铁勇士数据链路系统后,他还得费时间考证,帝国是不是真的多出了一支“死亡守卫”,与一群“圣血天使”。 他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与铁血号内多个电子仪器相联系的视野追随着康拉德的动向,最后,在穿梭机抵达目标之处,第八军团之主幽暗的身影徒步走过最后那一小段路途,抵达战略室门外时,命令铁门向一侧无声地滑开。 “我们已度过许多未曾相见的至黑午夜,铁之主,深渊中的重逢……” “我感谢你的支援,康拉德。”佩图拉博语气平静而坚决,“现在战事紧张,我们不必寒暄。我有什么能够提供给你的,你又想如何参与这场战役?” 科兹绕过长桌,在离佩图拉博稍远的一端站着,他遗憾地发现,这儿一共只有一把适用于原体体型的椅子。 “地图,战报,种族数据,任何已有的档案。”科兹说,“最好再来一些俘虏,以供吾等解剖研究。我的血伶人秘会在随行名单之中。” 佩图拉博点头:“文档可以提供,俘虏没有活的。在攻坚的尝试被证明将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后,钢铁勇士对待赫鲁德人的策略,转为侦查及封锁为主。给我你的沉思者的地址序列号。” “我明白了,我明白……”科兹微微地摇着头说,不清楚他心中所想为何。“赫鲁德人乃是有情之灵,对吗?我们会有一套自己的作战方法……” “请务必写一份作战计划文件,康拉德,或者至少让你的连长写。我不希望造成友军冲突,例如我的部队看见一团突如其来的黑影后防御性地开火。” “当然,我想想——九小时内一定给你回复,佩图拉博,”科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向他戏剧性地抚胸鞠躬,倒退着滑出指挥室。 佩图拉博头疼地重新理了理头上的钢铁管子,科兹忽然又去而复返,在门口礼貌地敲着门。 必须指出的是,指挥室上佳的隔音设计使得用手敲门这种复古的举动根本无法干扰到室内的空气,除非室内之人恰好拥有能够隔墙视物的能力,比如千万条并行思维中的一缕时刻挂在门外隐蔽的监控设备之上的佩图拉博。 “何事?”佩图拉博将门打开一半,侧身望去。 最好是科兹决定说清楚他顺着哪条网道跑到了萨特拉达深渊,又从哪儿得到了他的消息——尽管佩图拉博敢用山阵号的一个象限打赌那绝对是莫尔斯干的。 “我和圣血天使的原体是在巴尔认识的,而圣血天使不久前刚在加拉斯帕与死亡守卫相遇。他们打了一场。”科兹神秘地笑了笑,身影正式消失于门外的长廊之中。 不用多问,佩图拉博就能猜到,科兹口中误导性的战役恐怕指的是并肩合战,而非对抗性作战。 送走康拉德·科兹,佩图拉博重新投入到战线的远程指挥之中。钢铁勇士目前出击部队包括八个大营中的九十三支战术小队,正同时在六颗星球上作战。 他不需要实时指挥每一支小队,否则他就没有必要设置钢铁勇士的军队结构,但他理应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将要面临哪些风险,并在少数情况下给出自己的建议。 尽管铁原号已经启航,但正式指挥紧张的作战时,他目前还是更愿意跑到铁血号里,一是习惯使然,二是更便于为可能存在的跳帮战或登陆战做准备。 铁原号的独特形态,注定了它的功用将偏向于移动的太空要塞与堡垒,而非舰队之首尖刀般劈开寰宇的战争旗舰。 一段时间过后,两个新的通讯请求几乎同时出现在佩图拉博手中的数据板中,他顺手点开,将影像投射到长桌中央的成像仪中。 在听见两道陌生的、来自基因原体的问好时,佩图拉博猛然发现,他现在正穿着一身毫无正式意味的简单款式托加长袍,因为正处于连续的战事之中,他的状态可谓一片凌乱。 对比投影成像里两名为初见一事,看起来还做了一番清洁打扮的亲人——尤其是那个简直在闪闪发光的金发之人,恐怕自己这边略显重视度欠佳了。 佩图拉博疲惫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扫过两名基因原体:“你们好,莫塔里安,圣吉列斯,很高兴与你们相见。我是钢铁勇士军团之主,佩图拉博。” 圣吉列斯与莫塔里安分别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即使相隔万里,佩图拉博依然敏锐地察觉出两名兄弟对自己的探究之意。 他不得不好奇莫尔斯在他们二人面前,具体都做了什么。 “我知道过伱们各自军团的前身,也曾有过一定程度的合作。”佩图拉博说,“尽管存在缺憾,但仍是可敬的军团战士。我相信这会是一场成功的联合作战。” 莫塔里安沉默地点头,圣吉列斯则灿烂地舒眉一笑:“感谢你,佩图拉博。我也听说过你,一名独特的钢铁之主。” 佩图拉博暂且压下圣吉列斯究竟是从谁口中听说了他的疑问。他相信自己在不同人的眼中,展现出的形象绝对可谓是大相径庭。 “稍后的信息资源整合会传送至你们的旗舰之中,但我听说你们在来到这片区域之前,刚完成一场战争。你们是否需要任何休息整顿,或物资补充?” “不必,”莫塔里安回答,“加拉斯帕足以令我们完成补给工作,荷鲁斯也给出过帮助。” “好,在你们进入萨特拉达区域后,我希望与你们当面会谈,地点就定在此处,如何?”佩图拉博问。 “当然,”圣吉列斯柔和地颔首,神情变得富有力量,“我很期待与你会面,而圣血天使将为与钢铁勇士并肩作战而感到光荣。” 莫塔里安则简单地吐出一个“明白”,然后憋出一句“稍后再见”,就终止了影像信号的传输。 圣吉列斯与他点头告别。 佩图拉博正准备离开他坐了一星期的椅子,去洗一把脸,一条新的数据信号就送进了他紧张的大脑中。 这迫令他回到指挥的位置上,继续下达新的命令。 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一名大营长在战场上的意外失联,绝不是一件可以轻易接受之事。 第45章 作战会议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当下的战斗情况正是如此——” “可怕的战损比,佩图拉博。”一道声音从阴暗的角落里幽幽飘来,佩图拉博耐心地瞥了那边一眼,思维一动,便操纵指挥室内被科兹关闭的那处灯光再度亮起。 “你要是有意见,科兹,你可以回船上去,”佩图拉博严厉地说,“现在还没到你给自己划下的九小时期限,我不算伱迟到。” “呵呵……”科兹继续埋头在数据板上划着些什么,“我是说,这么漂亮的战损比,却连一只赫鲁德俘虏都没有……” “不必理会他,铁之主。继续描述作战任务吧。康拉德总是这样,”在科兹沉浸在他数据板中的画面时,圣吉列斯隐晦地指了指头部,遗憾一笑。 佩图拉博看着各自坐在他左右两侧的莫塔里安和圣吉列斯,那种隐隐的困扰感重上心头,更何况数小时过去,通讯中断的大营长与他的军士依然没能恢复联络,明确的唯有他们消失的地点。 佩图拉博继续说:“我刚才描述的补给问题,是以钢铁勇士会继续单独与赫鲁德人鏖战为前提而设想的,但我现在获得了外部的支援,并且你们各自都携带充足的战备物资,因此补给理应不再是一个问题,而仅仅供我们参考。” “这些区域的敌人可是数量颇丰,大天使,但没有一种敌人值得入口品尝。”科兹低沉地补上一句,数据板上发出的荧光将他的脸照得阴影分明。 “我当然知道,”天使维持着笑容,而莫塔里安抛去一个充满怀疑的眼神,令佩图拉博不禁好奇他们在加拉斯帕萌生了怎样的默契。 “剩下全部区域。”科兹轻飘飘地说,在场内陷入寂静后,他抬起头扫了一圈,“怎么,你们不是把主要战场都揽得差不多了,只给我这可怜的小蝙蝠剩了些微不足道的边角料吗?” 佩图拉博依次重点描述了若干个他认为尤其难以处理的赫鲁德氏族,天使严肃地听着,双翅并在身后。 科兹瞥了这边一眼,调了调滑动数据板的手势,让长指甲不再发出噪音。 “死亡守卫可以参与剩下这些要塞的突破任务,”莫塔里安收回目光,同样站起身,佩戴着全新深色手甲的手在战区之中按照片区划分,“他们目前展现的小型武器数据不易对死亡守卫的重甲造成有效伤害,需要防备的主要为熵场效应。我需要钢铁勇士所研发的静滞力场抵消设备配合。” “当然,轨道投送、空中支援与信息监测,钢铁勇士将会负责。”佩图拉博说,“康拉德,你的军团……” 莫塔里安默默点头,很难说他是因为自己要对付的敌人变少了而喜悦还是不悦。 “萨特拉达深渊的无人区呢?”圣吉列斯提问。“有隐藏赫鲁德人的可能吗?” 圣吉列斯面露思考,在脑中构思着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加拉斯帕的清剿收尾工作即使对于新生的圣血天使而言都算不得挑战,但萨特拉达深渊的战役将是序言过后合格的第一章节。 “还有吗?”莫塔里安闷声说,声音在呼吸器里嘶嘶作响。 他客观地补充。 毕竟关于每颗星球的地形、气候、潮汐、重力、磁场等等要素,再说下去也不过是照着稿子干巴巴地念,不如将文件让基因原体们带回各自的舰队,与军事顾问和麾下将领进行讨论。 “而在这些主要的要塞行星上……”佩图拉博的手在桌面上点了点,室内桌面中央的星团全系投影迅速放大、简化,只剩下若干标有红色骷髅的星球,以及少数带有钢铁勇士徽记的已占领行星,和切割战线的舰船队列。 “康拉德?”眼见科兹仍未起身,佩图拉博不得不喊了他一声。 圣吉列斯眼睛微微一亮,考虑到佩图拉博在场,他克制住语气:“也给我一只,好吗?我们需要了解它们的习性,仅此而已。” “有,但根据侦查,赫鲁德主力军所聚集的区域全部在钢铁勇士掌握之中,剩余不再有成体系的军事部队。” 佩图拉博抑制住自己再把科兹那边的灯关上的渴望。 “等一等,我的王庭正在完成一些必须自力更生之事,”科兹轻声说,几秒后,他脸上滑过一丝冷酷的笑意,关闭了数据板,起身向佩图拉博身边走来。 “我的辅助军刚去无人区外侧抓了一组赫鲁德人俘虏,”他轻快地说,“王庭之内正在加紧研制针对性毒剂,比如恐惧毒素等等。如果你有需要,莫塔里安,我可以送你几只。” “那么,大体的部署方针已经明确,剩下的内容想必不再需要详细描述,战场情况多变,当留待日后再议。” 他咬了一下嘴唇,阴森森地看过来:“还是说,你打算再从我手底下要走几个星球,留给还在赶路的帝国之拳当战功呢,我亲爱的兄弟?” 铁之主站起来,向两位远道而来的基因原体伸手,依次与他们握手。尽管一场作战会议对于兄弟相见的场面而言似乎显得过于仓促,但佩图拉博相信,这就是大远征这一战争年代最好的结识方式之一。 “当然,当然。”科兹又低下头,梦呓般轻声说,“还有九天,尚可给帝国之拳剩些残羹冷炙……” “我相信剩余区域不需要动用你的全部兵力,”佩图拉博毫无表情变化,就当没有听见科兹的挖苦,“你可以再调一些小队辅助死亡守卫与圣血天使的进攻,第八军团之主。” “这些部分为赫鲁德人勉强可以称得上军区指挥部的地区,防御最为难以突破,带有大量抵挡远程武器的毒雾与邪能护盾,钢铁勇士已对其分别进行编号,具体信息可以在我发送的文件中查询。这片区域中部,是第十二号和第十三号氏族,而在古盖恩区域和莫德区域的中间地带,偏向多尔比斯-三号卫星一带,部署着受这两支大型氏族调配的集团军队,但有时会被机动驱使至南部地区……” 佩图拉博深深地吸气,再呼气。 他站起来,在几个节点上做出标记:“我看得出进攻原本会更为困难,但钢铁勇士在这些地方烧出的裂口已经打破了防守的链条。因此,这些区域的防空体系突破可以交给圣血天使,每颗星球可以分配五至十个连队不等。由于军团重建不久,他们将以步兵连为主,少数特殊部队为辅。” “除非赫鲁德人在地面防御方面还隐藏了超出我所估计的一个量级的力量,并且能够从其他未探索的邻近星区调兵援助。” “还有一些独立的游击部队和炮兵小队,”佩图拉博解释道,将作战文件中的武器页翻出,放在投影的一侧,“依照返回的侦查小队的印象完成的临时炮兵武器建模,数据仅供参考。” “别生气,主将,我可没有干扰您的部署计划。我见您之前便派了这项任务,当然要等到成功再告知您。万一我的辅助军在抓捕过程中死伤殆尽,一无所获,我岂不是颜面尽失?” “我恳请你立即返回你的舰队中,去研究你的毒剂,康拉德!” “……哈尔的个人恩怨使得他浪费了大量对第五军团有价值的资源。他谴责这位前吞世者的无知和无能,无法洞察大局,看不见泰拉和人类命运陷入的危险平衡。不过,他轻蔑地承认,他对流淌着安格隆之血的人不抱有更多期望,安格隆正是他的亲人中最为野蛮、最是愤怒的那一个。”——泰坦之死战役书节译 第46章 还没拯救大兵丹提欧克 在丹提欧克与佐兰军士掩护下,最后撤离的几名钢铁勇士之一,小队长坎特拉目睹了上级的意外坠落。突如其来的电磁脉冲同样摧毁了他所带领小队中全部的通讯设备,定位系统与求救信号全部无法送出。 “离开通讯盲区,去最近的基站附近,恢复通讯。”坎特拉迅速做出决断,向队内五人隔着头盔吼道,并将大营长坠落的过程和地点在心下记住,以待稍后向救援队汇报。 他相信在此地通讯截断的第一时刻,铁之主佩图拉博伟大的头脑中便必然已将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失踪一事纳入考虑。 远处再次响起一串稀稀落落的爆炸声,分布松散,且在山峦与废墟中回响,难以辨识。接着是一阵明确的钢铁勇士所用自动炮带来的声音,以及破片手雷的轰响。 “第十小队,”一个钢铁勇士喊出那支编队的编号。“一百七十度方向。” 坎特拉略作权衡,做出决断:“继续去基站。” 小队向着位于山峦顶部高地,钢铁勇士先前架设在此的行星及轨道内移动通讯基站,顺着理论上赫鲁德人的侦查盲点前进。 在通讯仪器出问题之前,经由战地指挥部在后方直接计算所得的大量信息索引中,就包括不同地区的冲突爆发风险预测。这些数据依然存在于坎特拉的大脑之内。 枪炮与爆炸声继续轰鸣,不久之后,钢铁勇士有节奏的炮击声逐渐盖过赫鲁德人混乱而无组织的无名火炮。 在数分钟后,首先消失的是赫鲁德人的武器带来的响声。 坎特拉的小队中无人做出任何表示,但坎特拉知道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约三公里的行进过后,令人遗憾但并不意外地,熵能的检测仪器开始波动。一支赫鲁德的完整队伍通过一条穿越山峦的石间隧道,进入河谷地带,出现在他们的前进路线上。 当看清那群浑身冒着蒸汽的肮脏生物并非因为发现了他们,而仅仅是从山谷西面随意地游荡至此,并找了个地方安营扎寨,甚至,某种意义上——在战争中偷懒后,坎特拉惋惜于侦查小队中没有配备火箭弹。 他在隐蔽处与小队成员校对剩余的弹药基数。随后,坎特拉不得不开始思考,倘若通讯回复后,这支约有数百只异形赫鲁德人的松散临时基地尤在此地,他应当按着此地的坐标,向部队要来几辆导弹发射车。 毕竟这群赫鲁德人将载具全部停成一排,甚至在其中夹着两辆能源供给车辆的行为,对于导弹而言实在太过诱人。 他比出一些手势,正要带他那支仅剩六人的临时小队离开,突然,他发现赫鲁德人附近的植被中产生了一些异常的颤动。 那是什么? 忽然之间,一声巨大的响声在赫鲁德营地侧边炸响,那是一架手持版的闪电火炮的突然炸膛导致的。 这让营地中的异形内部产生了一阵骚动,但考虑到这在它们之间不是绝对的罕见现象,最后营地内恢复至吵闹的稳定平静中。 但坎特拉的战争经验正在向他送出严肃的警报,他命令小队成员提高警觉。 第二阵混乱很快到来。那串令坎特拉眼馋的载具和能源车,几乎是在一个瞬息里就接连爆炸,墨绿的能源石和金属破片四处飞溅,进一步地相互连锁摧毁。 大量笼罩在浓雾中的赫鲁德人从巢穴般的营地里涌出,其中一些异形扑向它们的战斗工具,其它生物则向后退开,酸臭味顺着风向扑面而来。 “冷静,表亲,”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贴近了他,带着一股难言的幽冷。“第八军团……” 随后,那名战士静悄悄地出现在他面前。 对于一名身穿动力甲的星际战士而言,他无声的潜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迹,以至于坎特拉险些将他在训练室里练得的格斗技巧施展到对方身上,尽管他手上的格斗武器只有动力拳,而坎特拉的小队成员手中的爆弹武器,也纷纷对准了这名身穿午夜蓝动力甲的战士。 第八军团战士面部的白骷髅装饰冷静地看着他们。 “我们原本想接入你们的通讯频道,”他解释道,“但这份尝试失败了。” 坎特拉审视着这名突然出现的军士,联想到丹提欧克长官最后在频道内公开的讯息,短暂的对峙过后,沉默地令他的小队成员放下枪。 “请帮我联系战区战争铁匠哈科,我要汇报第十一大营长的状况。”坎特拉说。 在他们交流的同时,几具漆黑的玩意从天而降,正正砸在赫鲁德周围,黑色的透明晶体碎片炸开一地,就像被飞鸟砸碎在海滩上的蚌类。 晶体保护层解体后,七零八落的赫鲁德尸体暴露在空气中,那些扭曲而细小的弹性肢体开始失活,迅速冒出大量浓厚的烟雾,并进行着钢铁勇士所熟悉的分解现象。这也是他们难以捕捉俘虏或带回尸体的原因。 营地内的赫鲁德人开始本能地向着冲突爆发的另一端撤退,他们来时的隧道尚未闭合,赫鲁德人拥挤着往那条隧道中挤去,将正在燃烧的危险毁坏武器抛在原地,造成了一片混乱。 “你们做的?”坎特拉语气肯定地问。 “不太准确,表亲,”战士说,“鉴于吾主并不确定赫鲁德人究竟能把时间推进多少年,他优先调动亚人辅助军,完成近距离作战任务。” 在赫鲁德人向隧道撤退时,爆炸带来的后果在山间点燃一片墨绿和金红交杂的烈火,将干涸的河道与山谷照得鬼火闪烁。某种第八军团辅助军所携带的步枪不断地射击出噼啪的声音,大量赫鲁德人死在张皇逃命的过程中。 坎特拉移开视线,“需要火力补充吗?” “可以有,可以没有。”战士说,“我建议不要,因为你可能打死一些辅助军。” 顺着战士白骷髅面具所朝的方向看去,坎特拉终于在那群混乱的赫鲁德人之中辨别出隐隐可见的游走阴影,他们的隐蔽性太强,未经训练配合,确实容易遭到误伤。 “你们准备去基站?”夜鬼战士问,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更多的蓝甲之人,硬生生将白天烘托出一股午夜的诡秘之感。 “是的,我希望与你们同行。”坎特拉直接地说道,和多数钢铁勇士一样,他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听说那儿会有一批新的表亲,”战士说道。若非为了隔着头盔在战区令彼此听清,这恐怕会是一句通讯频道中的幽幽低语。 五分钟后,天空中开始出现一些微小的点,在一些空中的拦截和护卫后,若干架金红色的运输机舒展钢铁的双翼,往山峦高处降落而来。 第47章 罗格·多恩在路上 圣殿武士西吉斯蒙德走进山阵号的指挥室时,罗格·多恩正在翻阅从萨特拉达深渊传来的最新战报。哈斯卡尔卫队的领袖,阿坎姆斯,此时正静立在原体身后。 见到西吉斯蒙德,阿坎姆斯向他稍稍点头,基因原体则将投影中的图像稍稍转过一定角度,让他的战士也能看见前方四支部队的战斗进展。 “他们速度很快。”西吉斯蒙德客观而诚实地评价。 “当然。”罗格·多恩注视着投影中的图像,让冰冷的数据倒映在他眼中,于原体的大脑内构造出栩栩如生、战火熊熊的战区景象。 从第四、第八、第九、第十四军团的四位基因原体展开第一场联合作战会议以来,时间已经过去约一百五十小时。 第一批商议决定的预定地点已经全部落入各个军团的掌握之中,先前僵持的局面在足够多,甚至过多的帝国支援力量入场之后,显然被各个军团轻易地打开。 死亡守卫的重步兵与钢铁勇士作为推进配合的主力。在并未动用时间武器的前提下,熵场在异形死后会自然消散,因此死亡守卫选择顶着赫鲁德人的防线,配合毒气、重甲与后方的钢铁勇士火力支援,以及静态的静滞力场的布设,直接向前推进,在熵场造成过大影响之前杀死敌人。 由圣吉列斯亲自在军阵之中带领突袭,圣血天使以与外貌不符的狂暴姿态下,作为激战的前锋,迅速撕扯开前端的防线。原体闪转腾挪,持长矛穿梭于战阵之中,其势无人可以阻拦,若非赫鲁德死后往往迅速灰飞烟灭,圣吉列斯的矛尖必将洒下一串鲜红的血痕。 大天使在战斗中受到的最大伤害,可能就是一些羽毛的掉落,以及长发的烧断等等小事。 至于第一个抵达支援区域的夜鬼王庭,他们独特的潜伏与战斗方式,使得他们成为大部队正式进入战场前的恐怖前哨,在真正的战斗到来之前,就使得不少区域的赫鲁德人陷入抱头鼠窜的慌乱之中。 从这张星图中看,大量标注为红色的星球已经转为深黄或浅绿,并附有不同的军团徽记,表明驻军的队伍及具体武装倾向。数十颗星球归于帝国手中,只有少数宇宙环境状况复杂,赫鲁德舰船力量和地面力量都较为强大的战线,才体现出一种并不稳定的激战态势。 很显然,赫鲁德人无力抵挡帝国摧枯拉朽的进军——很难想象银河中到底有多少口袋帝国,有能力抵抗钢铁勇士与三支各有特色的军团的配合。 话说回来,不论这些军团是否能够恰巧弥补彼此的缺陷,只要他们不会相互妨碍,这股庞大的军事力量就足以毁灭宇宙中大多数的阻碍。 而罗格·多恩很明白,在铁之主佩图拉博的总体指挥下,不可能有互相拖累的情况出现在战场上。 “那是什么,父亲?”西吉斯蒙德问,注意到数百份军报中,混进去的一张武器设计图。 “改装毒液步枪。”多恩将那份封装完成的设计图移到西吉斯蒙德眼前。 “谢谢,父亲。” 出于战斗改造需求的紧迫性,这把枪械与普通爆弹枪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前端加装了一种自动释放雾状毒气的小型机械装置。 康拉德·科兹手下的药剂师以最粗暴的方式,从旧有的种种毒素中挑出较为合适的一类,再经过一些定向培养,制造出对赫鲁德人特化的溶解病毒,大幅度提升军团的杀戮效率。 副作用是对普通星际战士亦有一定程度的损害,用血侯自己的话来说,“只需相信帝皇给你们的基因稳定度”。 “可能在我们抵达时,战争已经结束。”西吉斯蒙德说。 “或者仍剩有一部分重点区域。”阿坎姆斯回答,“不论如何,他们的行动非常迅速。” 罗格·多恩面色不变,就像没有什么情况能干扰他的决策。 即使他应佩图拉博的求援而来,最终却空跑一回,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也不会因此心生不满。 更有可能的是,他会在考察周围星区情况后,直接挑选一个新的目标,将它划入大远征的滚滚车轮之下。 “战线推进速度已经减慢,”原体说,“赫鲁德人并不团结,不同区域的失落不易相互影响。第四军团的前期数据收集,以及第八军团回传的侦查已经表明,尽管外围的地区内,敌方的要塞已经不再构成实际威胁,但大量赫鲁德人氏族正聚集在这些核心区域。” “确实如此,大人。”阿坎姆斯沉声说。 罗格·多恩静静地思考着,他如今切入萨特拉达战场的方向与佩图拉博同向,但他也可以选择从其他角度进入战斗。如果帝国之拳需要做出决定,那么现在已经到了下令转向的距离。 就在这短短的数分钟思考之内,一颗星球周围部署的帝国海军舰队忽而开始提前撤退。星球图像在数次闪烁后,突兀地从星图中消失,配合的图标则显示为一颗动态的铁色骷髅将其咬去。 “旋风鱼雷?”阿坎姆斯有些困惑。 罗格·多恩微微摇头。数分钟后,最新的简讯送来。 “罗格·多恩,这里是佩图拉博。测试通讯。” 多恩接通联络。 “声音清晰。”多恩回答。“这里是罗格·多恩。” 他停顿了一下:“那是什么?” “静滞力场受到熵场和磁场紊乱干扰,最终带来的大型爆炸,时空撕裂了那颗星球。与计算是否失误无关,在现有理论框架下,那一组问题无法求解。”佩图拉博说,声音疲惫。 在支援抵达后,战局获得了全面的加速,对于固执地想要掌控战场全局,并且确实身为萨特拉达深渊战区总指挥的铁之主而言,每时每刻需要接收的新讯息反而以指数的量级上升。 后果显而易见,佩图拉博彻底放弃了所有休息的空隙。 星图静静地旋转,将对应的区域进一步放大,展现出那颗星球现在的奇特状况。 那颗现状应当为深灰色冒着绿光的固态行星,时而向后推演,在星系恒星正常燃烧的前提下,大气和表面条件呈现出被红巨星膨胀吞没的现象,崩裂的碧绿残骸消失不见,又复而归来,向着更不稳定的状况回归,变成不断碰撞又聚合的团块,再溯回至恒星形成时气体和尘埃组成的细碎云层,如此种种,在时而庞大、时而微小的时间跨度之内,错乱地周而复始。 “时间出现错误。”罗格·多恩说。“它的内部状况呢?” “无法猜测,机械教的时间贤者亦无法解释,”佩图拉博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它因何如此,但事情发生时的参数已经明确。数据发给你了,你若要使用静滞力场,小心这种现象。另外,行进时避开那块区域,罗格。” “明白。我从伱所在一侧切入战场,还是萨特拉达深渊的另一侧?”多恩问。 “西侧。科兹留了一些星球给你,假如你有兴趣。” 来点无奖竞猜,这段gw原文描述的是哪个着名40k战团: “……更多的法令被定期发布,逐月演变得更为严格。行为规范存在于饮食、洗涤、训练和冥想——甚至有关于虔诚处理废料的庄严仪式。没有任何行动可在失其礼仪之支持下进行,没有任何情感可在毫无顾虑的前提下尽情享受。纵然蔑视亦是可疑,因其同骄傲相与挑逗,正如愤怒与极乐相互拥抱。若是过度,羞愧本身也可成为恶习。最近,先知宣布对战团的新颜色有所不满。显然,神皇认为黑色对于悔罪而言尤是过于纯净……他接下来会责令我们以粪便涂满盔甲吗?” 第48章 营长和军士的大冒险 第354章营长和军士的大冒险 这条隧道坍塌得比丹提欧克所能想象得要深了太多。 他一度以为这只不过是赫鲁德人在星球表层的土壤与岩石中,浅浅挖出的一道战时所用的通道,但很快,他意识到即使此地被干扰的时间正在影响他的距离判断,他与佐兰还是坠落了太久。 泛着绿光的石壁在他视野上下不断地翻转调换,从他的两侧向上升起,一格格模糊的壁画和打进石缝中的金属架,在他的双手触及范围边缘。 丹提欧克抓紧每一时刻,试着辨认石壁上的纹路。这种尝试并不成功,他只能隐约辨认出一群稍小的类赫鲁德生物正环绕着一只更大的生物朝拜,或者其他一些类赫鲁德人生活的隐约形象。 壁画上的生物与现在的赫鲁德人已经不再相似,况且纵然只是短时一瞥,大营长也能分辨出这些滴水岩石所历经的漫长岁月。在赫鲁德人不知为何迁徙至此的许久之前,它们似乎拥有过另一种不尽相同的生活,但一切都已埋葬在时间的涡旋之中。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活下去。 丹提欧克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并不垂直的石壁的突出处扫过他身旁时,反身将匕首扎进岩壁。单分子刃匕首过于锋利,一阵刺耳的剐蹭声,以及手臂末端传来的震颤,帮助丹提欧克稍稍减缓了极速下坠的势头。 他瞄准岩壁的一处缝隙,将另一条空着的手臂甩过去,手甲末端的指节勉强扣进狭缝,并强行将之扩大,用以形成支撑自身的支点,握匕首的手同时横向一别,将刀锋卡进裂隙。 丹提欧克冷哼一声,依然因为被佐兰使劲拽了那么一下子而心有余悸。“我们下去。” 丹提欧克在玻璃化层的上缘估算了一下距离,调整姿势,轻轻跳下,对于那一身厚甲而言,他坠地的声音已经缩减至最低。 时间变得难以计算,丹提欧克与佐兰以最节省体力的方式,重复着机械的攀岩下降,并时不时询问彼此的通讯是否恢复。答案总是否定的。 “抱歉!”佐兰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军士努力扒着大营长的战靴,悬在深渊当中,摇来晃去,“我挂不到墙上!” “这些异形是把整个星球都挖穿了吗?”佐兰压低声音骂道,忍着跌落带来的剧痛,站起身,检查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装备遗落状况,当他翻到自己腰间的挎包时,丹提欧克一把将他拉下来,提醒军士观察隧道中的影子。 越靠近底端,时间波动的扭曲就愈发明显,通道变得闷热难忍,铁甲内的冷却循环运转加快,一种永无休止的震颤弥漫在盔甲与骨骼之内,人类大脑对错误感官的反抗带来了反胃的不适。 佐兰默默蹲下,他的动作在时间的扭曲中显得时而快速,时而缓慢。此地熵场的异常与别处还有所不同,时间并非是一味地增速,似乎有另一种与之相抵触的介质,正在中和异常熵增的趋势。 看见佐兰也打算跳下来,丹提欧克往旁边翻了个身,让军士得以砸在他身旁。 丹提欧克尽全力悬空承担着两个全甲阿斯塔特的体重,不禁咒骂出声。 “准备好了!”丹提欧克吼道,一脚把佐兰向岩壁的方向踹去。 “营长!”佐兰在他背后喊了一声,这其中似乎包含着某种警示意味,但一个瞬间只容许军士说出有限的音节,在丹提欧克给出回应之前,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扯住了他的腿,将他猝不及防地向下狠狠一拽,险些向后方翻出去。 直到丹提欧克感到自己的肢体变得麻木而沉重,一截幽暗的光芒终于从下方朝上溢出,伴随着细碎的挖掘声和活物运动的响声。同时,底部的岩壁也做了玻璃化的处理,用以稳固赫鲁德人之存在带来的震颤。 “多谢!”佐兰喘着气吼了回来。 军士在被甩到墙上的过程中,终于找到机会挽救自己。 攀岩不是一项阿斯塔特的标准训练内容,好在他们的身体素质和计算能力免除了一部分这方面的困难。 一支小队。丹提欧克用手势表示。 在赫鲁德人小队离开后,丹提欧克带着佐兰挑选了岔路中的一条,继续前进。这些路径之中没有明确的门扉区分,大量腐朽的杂物以自由的方式堆积在墙壁上,被潮湿环境下萌生的真菌所固定。丹提欧克一边深入行走,一边将这里的地形在脑中建立起立体模型。 “这里竟然有光。”佐兰低声说,一是因为附近的赫鲁德人都已经离开,二则是他觉得手势打不出他的语气词。 “为什么不?”丹提欧克轻声开口,转动着手中的刀。在赫鲁德人的巢穴深处,对于两落单的阿斯塔特而言,贸然开枪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好吧……毕竟它们不是第八军团。”佐兰嘟囔着,“赫鲁德人是怎么爬上地表的?” “靠它们的异形本事。” “那我们怎么办?” “靠我们的帝国本事。”丹提欧克平静地说。 话音未落,下一个转角里突然冒出一团单独的黑雾。 丹提欧克面色不改,刹那间箭步上前,一刀切进围绕赫鲁德人的熵场之中,他的匕首迅速开始破损、腐蚀,被时间所啃噬,而他的陶钢甲表面飘浮出一层颗粒,黄黑相间的涂装剥离掉落,显示出时间的磨损与侵害。 赫鲁德人在他铁锁般的掌中挣扎反击,这无济于事。数秒之内,衰朽终止,赫鲁德人倒地不起。 在它消散如尘霾的前一秒,穴居者流淌着黏液的皮肤与黑色的巨眼短暂地得到观测,又随着时间一并离去,步入终结。异形造就的时间场同时失效。 丹提欧克咳嗽了一声,就在这刹那的光阴中,他的皮肤便轻微皱起,两颗心脏的敲击不再那么有力。死亡的阴影短暂掠过了他。 假如拖延时间再延长一小段,或者突然出现的赫鲁德人再多上一些,他可能就要成为自星际战士计划出现以来,帝国历史上头一个衰老而死的阿斯塔特了。 “让开!”佐兰在他身后大喊,丹提欧克迅速跳开,时间那冰冷的隐形之镰划过他的后背,在陶钢甲下方带来一阵危险的昭示。 他滚到一边,而一枚静滞手雷贴着他方才所站之处擦过,砸进了从隧道的一道墙中缝隙中探出身体的赫鲁德小队,静滞力场与熵场正面冲突,此起彼伏,相互抵消,危险的平衡一碰就倒。 在玩弄时间带来的后果降临至头顶之前,佐兰冲过来,拽着大营长就跑,将热量急剧上升的隧道抛在身后。 很快,片面爆发的时空热席卷起膨胀的爆炸波纹,加速的时间内,不论是燃烧还是爆炸,都在外界观测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内终止,凝固在灿烂却停滞的火光中。 丹提欧克与佐兰背后的隧道正式开始坍塌,震动的地层和裂石追逐着他们的脚步。 “你哪来的静滞手雷!”丹提欧克喊道。 “我一直带着一组,我表舅在军械库工作――” 佐兰拽着丹提欧克的手,把他扯进一道墙壁的裂口中,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一堆赫鲁德人杂乱无章地向着爆炸的发生点冲去。 “这儿怎么这么多赫鲁德人……”佐兰气喘吁吁。 “你先告诉我你打没打申请条。”丹提欧克说。 “我敢不打吗!”佐兰抖了抖,“那就是玩笑,因为我表舅是个扫地机仆。” 丹提欧克缓缓点头,眯眼审视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这似乎是另一条隐蔽的通路,被刚才的爆炸意外击穿,因而重新敞开。 道路的尽头,一抹幽光明昧不定,吸引着两名战士前去探究。 这也许就是此地赫鲁德人突然增多的缘故――它们正把守着某件东西。 “走。”丹提欧克轻声说,“我们去看看。” 第49章 毒气 第355章毒气 “以往我偏向于采用人工查看飞行参数的回放数据曲线,我个人的处理速度以及数据敏感性,都优于沉思者阵列的运行结果――这也是我并未在这方面投入大量研究的原因。” 佩图拉博说,在大脑不停进行其他高速运算的同时,将一张风暴鸟的标准模拟全息影像打开,挂在指挥室的长桌中央。 “但最近的飞参数据量比以往大了太多,关联性和整体性也强了一截,数据和模型的表现都很好,因此我认为可以做一套自动化分析决策系统,用来评估风暴鹰等航空装备的健康状况以及运行趋势,更好地维护飞行器的状态。” 圣吉列斯小心地跨过地面上成堆羊皮纸间留出的缝隙,他若在室内飞起,带动的气流立刻会将本就够乱的指挥室弄得彻底站不了人。就算是铁血号底层佩图拉博自己的私人工坊,也从未有过如此混乱的时候。 最近,战争铁匠们甚至已经放弃了手动运输文稿,文件将直接从长桌内侧下沉的凹槽中,经过机械传送带的运输,送到铁之主手边。 “或许,你可以抓一些机械教贤者来帮忙检查?”圣吉列斯友好地问。 “我不认为把康拉德科兹的虚空鸦交给机械教是一个好的选择,虽然机械教对他们的稳盘很感兴趣。” 他转动星图,双手放大图像,直到最后全息地图中只剩一颗正在缓缓旋转的行星。圣血天使、钢铁勇士、夜鬼王庭的军团徽记同时标记在行星上方,这正是支援部队刚刚抵达战区时,协助当地的钢铁勇士攻克而下的第一批星球之一。 康拉德科兹算半个,他不曾被任何第八军团之外的活物目睹到出现在战场当中。 在圣吉列斯提出熵场对毒素的加速分解后,莫塔里安转头就跑去与康拉德科兹一起研究他们的第二版气态溶胶毒性炸弹,势必要将赫鲁德人从它们的洞窟里全部熏出来,或者杀死在内。 “至于这几个要塞,正好罗格多恩快到了,那将是他的军功。” 他继续描述:“内部已经被赫鲁德人挖空,存储着大量未知的武器装备,环境凶险,条件恶劣,对地面火力打击的抵抗力强,且不适合正面攻坚,任何一支小队的进入,都极有可能直接遭到赫鲁德人的毁灭。” 圣吉列斯撑着桌面俯身,探头去看放在佩图拉博另一侧的军事汇报。“毒气已经开始投入使用了吗?” 圣吉列斯看着那一串排列在萨特拉达深渊战区西侧的星球,笑道:“如果帝国之拳名副其实,那会是简单的任务。” 佩图拉博哼了一声,没有评价。 “荷鲁斯接到了新的调令,”圣吉列斯说,“他告诉我他很抱歉,但尘埃未定之前,那一则信息不能公开。” 赫鲁德人甚至采用了玻璃化的底层墙体,虽然抗力等级因为未知科技的缘故颇为优秀,但对毒气而言,简直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环境。 在数场战斗过后,大天使私下里变得堪称容光焕发,而他的圣血天使也浑身上下充斥着酣战带来的活力,胜利是辅助军队成长的上等养料。 佩图拉博沉默了一段时间,方才开口:“我的两个战士还在赫鲁德人巢穴内部,圣吉列斯。” 莫塔里安对地下洞窟的建议是灌入毒气。他在获取第一张钢铁勇士探索设备回传的赫鲁德掩蔽工事图后,就冷哼着抛出了他的建议。 “如果不以获取赫鲁德人的武器样本为目的,这里没有保留并占领的必要性。” “这样的话,你倒是和荷鲁斯所描述的费鲁斯区别明显,”圣吉列斯说,走到佩图拉博身旁。“我是指对机械教的态度。” 现在的重点是攻破赫鲁德人位于地面的最后的那一系列顽抗的要塞,并找到办法彻底清理赫鲁德的地下洞窟。 “最后,这些要塞,”佩图拉博凝视着浮现在他眼前的分战场列表,让密密麻麻的哥特语倒映在浅色的双眼之中,每看到一个星球的标号,他心中几乎就能呈现出对应的具体最新图像,即使在最后的联合全线作战期间,他是唯一明确根本不曾前往战争现场的基因原体。 “用毒气。”圣吉列斯说,明白了铁之主的意思。“那……这颗星球呢?” “这颗星球……”佩图拉博说,圣吉列斯觉察到他话语中罕见的犹豫,这对佩图拉博来说极其不寻常。 圣吉列斯端详着佩图拉博疲倦的面容,“但你不想对它使用毒气,我的兄弟。” “这一系列的地下要塞,综合考虑保留星球带来的价值和进攻将付出的成本,我倾向于继续依靠地面进攻的方式完成清理,”佩图拉博抬起头,与大天使对视,同时把相关报告推送到圣吉列斯眼前,那根对应的电缆内仿佛流动着电子的光泽。 佩图拉博的思路稍稍暂停。“我没有听你和莫塔里安提到,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加拉斯帕过后去了哪里。” “对。那是一次对赫鲁德人位于小行星的地下巢穴毒气投放实验。”佩图拉博说,将大脑中为飞行器和毒气所分配的运算量相互调换,“成果是正面的。除了康拉德低估了这种毒气对人类的伤害作用。” 他撤去一根线缆,转而从脑后摸出另一根数据线,接入长桌边的接口之中,以便导出他所需的那一份档案。 这些赫鲁德人的工事深入地层,隐蔽、坚固、矮小,间隔距离较大,利用地形构筑,能够组织斜射、侧射和交叉火力的网络,对远程火力和正面袭击而言都较为不利,但在确认了它们的排气能力、不存在的滤毒通风装置,以及隔离层密封度后,莫塔里安就知道他这趟来得再对不过。 “好,”佩图拉博点头,“这一批目标点,经过探测,内部挖掘程度较浅,我倾向于让康拉德科兹的穿透性轰炸机负责投送常规轰炸武器,同时让他们辅助这些区域的目标重定位。” 他顿了一顿,繁忙的大脑忽而抽出时间,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还有莫尔斯,他不在康拉德船上。” “机械教与帝国并非全然一心,况且他们的有些观念……不提了。” 佩图拉博低着头停了一秒,将杂念拂去。他相信不管那两人负责的是同一件事,还是无关的两件事,都不需要远在银河另一端的他妄加干涉。 “可以,”圣吉列斯动用起他前些日子与荷鲁斯一同学习的作战知识,和基因原体生而可知的战斗记忆,陪佩图拉博快速完成分析和校验。 “他们能离开吗?”圣吉列斯严肃地问。 佩图拉博关闭星图投影,撑着桌边,坐回钢铁座椅之中。“再给他们一段时间。” 第50章 挖土的营长与军士 “父亲总是夸赞你是个修筑防御工事的大师。” 佐兰低声念叨,一对手甲挤进岩石的缝隙里,然后向外侧用力一扣,沙石簌簌地往下掉。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动作忽然变得极其快速,接着又反常识地延缓,砂砾从地上缓缓弹起,假如这条漆黑甬道里有一丝光明,就能留下延时一般的残影。 “听说你的碉堡模型在石匠俱乐部里当了一个星期的首席展品,可敬的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他接着说。 “怎么了?”丹提欧克隔着头盔反问,同时拆解着他自己的那把爆弹枪。他刚才想用它把眼前堵路的坍塌隧道轰开一条缝,不料子弹突然卡壳。 本着对钢铁勇士自己的军工厂产品的信任,他怀疑这是赫鲁德人的熵场造成的众多异常后果之一。 “大营长,这说明你很明白地下碉堡该怎么修建,对吧?”佐兰说,又挖了两块石头下来,抛在脚下。“能不能告诉我,按照常识判断,我还得挖多久?感觉我们俩已经在这饿了好多天了,我挺怀念食堂里的棘皮类生物的。” “按帝国常识,假如这是我亲自监督修建的堡垒,伱就不用继续挖了。马上会有枪从墙里弹出来,解脱你的苦难。” 公布前两天的答案: 前天的:ba子团,赎罪天使。 佐兰通过声音辨别出位置,找到丹提欧克指引的位置:“这里?” 接着,他比划两下,复又问道:“确定?” 丹提欧克最后一次计算周围隧道环境内的承重与应力状况,缓缓呼了一口气。“确定。” 他的手部移动一停,一次墙面的震颤给了他一种经验上的直觉。 “是我的错,”丹提欧克说,感受到自己的话语变得空洞而无力。 “对。” 丹提欧克默默蹲下,把佐兰扶起来。两个人一起坐在碎石中,静静地平复四颗心脏的跳动。 烟雾在后方扩散,颗粒漂浮在空气中,轮廓变得分明。被炸塌的洞口中,幽光倾泄而出,照亮了佐兰背部的铁甲。 在他们遇上这面墙之前,两人随身的军刀就化作了隧道内沙石的一部分。临到最后,还是阿斯塔特的血肉之躯最能派上用场。 “佐兰,”他的声音里带上敏锐的警告。“给我站起来。” 丹提欧克在头盔里眯了眯眼睛,拍掉佐兰抓着他的手,率先站起。 佐兰拨了拨点位附近的泥土和石块,那儿有个天然的凹口。他翻开背包,摸黑翻出那唯一一枚普通的手榴弹,放在手里掂量一番。 话音稳稳地落下,丹提欧克一时没得到回应,他摸黑拍了一下旁边的军士,得到了良好训练下军士下意识做出的近身格斗回击。 “但……我真的,嘶,咬了舌头……”佐兰痛快地一骨碌爬起来,陪丹提欧克一起,往那透光的隧道里望去。 “那按照赫鲁德常识呢?”佐兰郁闷地叹了口气,声音在狭长的通路里回荡。这条意外得来的小路大抵已经封堵多年,否则他们俩在这儿弄出这些动静,无论如何都不该还没引来成堆的赫鲁德包围。 通过地层有规律的震颤判断,丹提欧克怀疑附近存在着某种间歇性工作的巨型器械,抑或是一些机械载具的定时起降场所。 丹提欧克把佐兰从地上扯了起来。“站直了,”他低吼,“舌头疼影响你走路了?” 手柄脱落,撞针在火帽上顶出火花,引信迅速点上引爆器,四秒过后,一声轰响带动了接连不断的小范围坍塌,丝丝缕缕的幽绿光线从连锁反应带来的缺口中传来,如长针扎进隧道,追逐着佐兰的脚步。 “不,”佐兰费劲地挤出更多的单词,“隧道……通了,不是吗?” “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佐兰说,“大概是时间流的问题。现在好了。顺便,我包里还有四分之一个基数的普通手雷,听你指挥,老大。” 只要稍微用上些力气,里头的零件就奔着齑粉而去。 佐兰按住手柄,“你先往后站站,大营长。” “营长——”佐兰缓缓转过头,“对不起……我……” “这里。”丹提欧克说,敲了敲他判断所得的点位。 丹提欧克简单地拆解了对方的三拳两脚:“怎么不回答?” 丹提欧克拆开了爆弹枪,在一片黑暗中,检查着内部从未有过的严重锈蚀和断件,心中一阵哑然。 丹提欧克贴着隧道往回走上一段,直到他确认自己离得足够远。“可以了,”他吼了一声,声音在长廊中回荡。 佐兰也跟着清了清嗓子,“我小叔在第二大营当营长,长官。你在石匠俱乐部应该认识他。这次是真的。” “营长!”佐兰高喊一声,跌倒在地。丹提欧克的心猛地一沉,直到佐兰马上扒着岩壁自己拽起来,又冲出一段,最后跌在他身旁,费劲地大口喘气。 丹提欧克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找回他更年轻的声音。 他的手指抓起地上的土,又痛苦地放下,让沙子从指间流逝,同时艰难地咳嗽起来,每次咳嗽都疼得一抽。 佐兰往后退开一段距离,拉了安全栓,在心中记住先前丹提欧克给他标记的位置,将手榴弹对准凹口猛地一投,接着转身就跑。 “佐兰,”丹提欧克喊了他的名字。 “但你怎么知道我的模型被展出了?”大营长问。 炸穿那一层阻隔后,一种仿佛心跳般的震动正在他们周围的空气中嗡嗡作响。赫鲁德人用于供能的那种特殊晶体的独特光芒,肉眼看来虽不强烈,但带给他们的感受却从未如此之强,像一种粘稠的黑色流体,灌进他们胃里,引发强烈的恶心之感。 “营长……”佐兰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在头盔里吐了一口血,摸索着抓住大营长的手。丹提欧克闻到了那股铁锈味。 “去看看。”丹提欧克说。“你还有一组缺一个静滞手雷,不是吗?” 即使看不见佐兰,丹提欧克还是象征性地斜了他一眼:“我回去就问问,艾瑞克的性格和你毫无相似之处。” “赫鲁德常识说,你应该少带半组静滞手雷,空出地方换成普通手雷。” “拉我一下……” 他沉重地咳嗽两声,扶正自己的头盔,走到佐兰身边,陪他一起徒手挖土。 这番后果比丹提欧克预想的大了一级,在黑暗中的估算毕竟不能足够全面。“过来。”他喃喃。 他的手甲仔细地抚着墙壁,感受从墙体中传来的每一次微弱的震动,并从中判断着墙体的薄弱点,以及周围隆隆地层中正在酝酿的事情。 “这难道是他们的……嘶,能源核心吗?”佐兰重新把话说得顺溜了起来。“熵场会与这玩意有关吗?” 昨天的:1是铁勇,2是铁手。 没想到吧。 第51章 营长和军士干了坏事 第357章营长和军士干了坏事 他们相互搀扶,不断深入,感受到客观意义上的寂静正离自己远去,而主观的静谧却攫住他们的灵魂。 周围的光亮不断增强,潮湿的水渍在铁靴经过时溅出破碎的响声,在这条历经岁月的隧道中回响。 异形赫鲁德仿佛潜伏于墙壁内部,制造出伏行鼠类般的稳定噪音,而那沉重的定时轰鸣,则分成了两处声源不同的震动,一者落在他们正在前往的隧道尽头,一者则稍稍偏离方向,并朝着地表攀升。 时间的流动拥抱着营长与军士的存在,掠过他们的毛发与皮肤,将时光飞逝的流淌基质从铁甲之内静静地夺走。 他们所拥有的武备已经见底,帝国的陶钢与钢铁在高强度的间歇性熵场下损毁,所剩的只有外壳脱落的铁甲、阿斯塔特的血肉身躯,以及佐兰包里的静滞手雷。 丹提欧克与佐兰一言不发,朝着隧道尽头接近。 今日小知识: 时间的错乱感陡然增强,他仿佛同时身在此处,又位于其他地方,位于以人物或地点为基准,共同存在的一千万个共时之刻。 “快点――”佐兰咳嗽两声,呼喊在他身后回荡,无限地被拉长。 “过来,陪我改引爆装置。”丹提欧克咳嗽着说,“接着我们去弄一艘飞船来,再把这里炸――” 以生产静滞力场闻名的Belacane铸造世界,技术最劲最霸的,连修黄金王座和基里曼那个力场的专家都要不远万里来拜访的,机械化改造程度不知道有多高的大贤者Daedus…… ―― 丹提欧克仔细地进行观察,然后慎重地做出判断:能源。 佐兰放弃思考赫鲁德人贯穿星球的复杂巢穴的内部结构。 他抬头看向那硕大无比的墨绿晶石,对这种能量石内部凝结的物质产生了基因上的厌恶,似乎那是某种极其污秽而可怕的事物。 丹提欧克快速又缓慢地挥拳,赫鲁德人的惊恐尖叫插入了他的时间碎片之中,那些披着袍子、手持长鞭的生物缓缓倒向地面,缕缕黑气静止在空中。 赫鲁德巢穴的核心恐怕守备还是比他们想象得要更森严,大概不久后,两个接近手无寸铁、精疲力尽的阿斯塔特,就要被义愤填膺的异形当场抓住。 佐兰抓起静滞手雷,一个个地飞速拉栓,成捆地向赫鲁德人砸去。 佐兰有节奏地轻轻敲着丹提欧克的手甲。多少个。 七个。没有武器。 佐兰从包里慢慢掏出一枚静滞手雷,似乎是在掂量,一枚手雷带来的时空效应是否足够将它封锁在凝滞的岁月之内,以便带回去献给基因原体研究。 “我们捕获过赫鲁德人的飞船,”丹提欧克慢慢地说,“我对它们……有些了解。” 有朝一日被发现死于中风。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丹提欧克已经用手肘击破最后封闭的玻璃化土层,硬生生闯进这间冒着幽绿光芒、地上布满衰老植物的深色房间之内。 佐兰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标准军事手势,来询问他的大营长是不是打算赤手空拳地把赫鲁德人一个个掐死。 “你可是大营长,”佐兰笑道,笑声转变为气短的咳嗽。“无所不知。” “这里太深,”丹提欧克说,“而且平日能见到的能源石大小,不过是这块巨石上的碎屑。你会毁了这座巢穴。” “听原体的话嘛,”他笑着说,同时摆弄着地上的工具和仪器,“我们尽量活着出去。你开船……” 他们至少可以再做点什么,为了钢铁勇士。 “甚至这个星球,我不知道。”佐兰在头盔下的表情变得肃穆。“取决于时空方程的奥秘,至少我弄不明白。” 丹提欧克慢慢举起一只手,告诉佐兰暂且冷静,并环视室内的壁画。 “也许,它们想控制时间。”丹提欧克沙哑地说。 这里的壁画风格与他们下坠时短暂看见的壁画一脉相承,大概与赫鲁德人的历史相关。刻画的内容难以辨认,但似乎包括了最初的迁徙与远行的意象,以及后续的异形生活方式指南。此地的一切对于它们而言,仿佛都是彻头彻尾的崭新之事。 正门的方向忽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噪音,丹提欧克心下一惊。他辨认出那些独属于愤怒的赫鲁德的噪音与喧嚣,也感受到那股扭曲的光线、极速上升的热量和扭曲的时空踪迹。 而它们似乎将一样重点的事物,当做研究的重中之重,在壁画各处都有所表现。 时间凝聚于一刹,而后轰然爆炸。 隧道愈发狭窄,在逼近最终的幽绿光线时,两人只能先后侧身挪动。 钢铁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 赫鲁德人在这儿收集了许多钢铁勇士舰队废弃或丢失的静滞力场临时发生器,堆在它们的能源附近,也不知是想做什么研究。 那些从现在涌向过去的时间浪潮,以及从未来指向往昔的锋锐箭头。 准备进攻。 在见证了铁原号那冒绿光的能源控制中心,千尘之阳军团内部的研究与收藏,以及隔壁夜鬼王庭的神秘体系后,钢铁勇士之中渐渐产生了一种共识,即他们敬爱的父亲很喜欢研究一些……也许不那么符合帝国真理核心要义的奇异之物。 “扔!”丹提欧克怒吼。 佐兰撑着膝盖蹲下,把包里他携带的静滞手雷一个个掏出来。 突然,他周围的东西追上了他的时间,又或者是他的时间被抑制了流逝。熵场的作用忽然被抵消,丹提欧克借势快速解决剩下的赫鲁德小队成员,一偏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四支架金属装置。 有敌人。走在前面的丹提欧克透过几乎闭合的墙壁狭缝,观察着最终他们所抵达的房间内的情况,并向后比了个手势。技术人员。 丹提欧克不急不慢地蹲下,从地上找来一些赫鲁德人所使用的工具,挑选出一些他能够使用的。 这块巨石同样令他不适,他不会冒昧地自讨苦吃,一直盯着瞧。 丹提欧克不再多想。反正都是他看不懂的异形科技。 这是哪里? “来不及了,”佐兰抛下手里的扳手,恼火地说,“它们就不能让我安装好一次静滞力场相关装置吗,哪怕一次?” 此刻,丹提欧克看见这间厅室之内,地面布满了破碎的墨绿色晶体,中央则摆放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墨绿色石头,一种危险的邪能交织着时间熵的作用扩张,他怀疑自己铁甲下方的皮肤已经变得过于苍白、脆弱而轻薄,骨头变酥,就像年岁偏大的老者,不该出现在战场中央。 顺便我真的很推荐去看赎罪天使的系列故事,效果极具颠覆性和冲击力 赫鲁德浪潮涌入能源厅,装备比地面上的平均水平更为精良,黑雾弥散,立刻再次压过了正在运转的静滞力场发生器,推动着时间飞速流转。 “我们的,嘶,”佐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甩掉手甲上的黏液。“这是我们的发生器……” 计划? “我们得……咳,想办法毁掉它。”佐兰说,抽离视线。“还有冻上两块石头,给父亲捎回去。” 他同时是孩子,成年人,老人,他正在奥林匹亚的郊野放牧,在燃烧的群星中举起热熔;他有力而可信的双手正隔着半径一点五米的熵场,将毫无防备吱哇乱叫的赫鲁德人在他膝盖上折断;佐兰在他身后,包里装满危险的静滞手雷,用坚实的臂甲砸凹赫鲁德人纤细的脑袋,第一个,第二个,敌人被击败;与此同时,他正在舰船上与同伴商议着圆顶剧院和尖顶剧院的区别;他在因威特的寒风中与西吉斯蒙德面面相觑,他也在拿出信标用作定位,他想要询问艾瑞克是否认识佐兰,他咒骂着损坏的音阵序列,抑或是与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一起点亮一座明亮的灯塔。 “而那边,”丹提欧克看向一道有大量输送能源的管道相连接的狭缝长廊,“赫鲁德飞船港。” 事情到了这一刻,他反而毫无意外,只是有些想起基因之父的面容。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功勋,位于索萨的法罗斯灯塔。当基因原体佩图拉博步入灯塔深处,与那未知的力量相接触时,无比相似的时间潮霎时间让他感受到同等的错位之感。恰如往昔,时间再度如潮水涌来,又向两侧坍塌离去,复而从无数个缝隙中生长而出,带来更多的共时画面。 “我算装好了,佐兰。”丹提欧克叹息道。 丹提欧克低头仔细地看去,踢开一些碎石,终于发现一些熟悉的力场发生器,以诡异的方式链接在能源线路当中,此刻刚好又滴滴地运转起来。 “那里应当是正门。”循着壁画的指引,丹提欧克看向与大厅相连的宽敞通路。 当然,丹提欧克觉得,佐兰不说话,多半是因为他先前在爆炸中跌倒时,一口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举个栗子,这个团的前任连长驯服了一只t魔,把它扒光了关在画廊暗室里养着 第52章 一次爆炸 第358章一次爆炸 康拉德科兹百无聊赖地抛着手中的一根黑色琉璃方块,让封锁在深色晶体内部的赫鲁德人皮毛不断地上下翻转。赫鲁德人情况特殊,不借用一些超常技艺,它们的尸体会迅速蒸发,无法保存。 康拉德一直遗憾于他无法收藏几张赫鲁德人的柔软皮毛,用于挂进他的私人收藏室及衣橱之中。 蓦地,他握紧晶体,将立方往铁血号指挥室内的钢铁长桌上一扣,发出一声引人注意的脆响。 “你已经在这椅子上坐了整整九天了,佩图拉博,”康拉德科兹不客气地说,“这不是个好兆头,我建议你站起来走走,比如去你的铁原号大花园里转上十三分之一圈。” 佩图拉博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与他的大脑通过神经线路连接的数十块数据板上不停滚动的数字,表明他正在高速思考。 “康拉德是对的,尘埃既定,”圣吉列斯轻声说,罕见地正面支持血侯的话语,他的视线停留在佩图拉博皱起的眉毛上,“几乎所有的战场都已经定下了毋庸置疑的结局,我们赢了,我的兄弟。” 数秒之后,星图中的图标,就从赤红的圆点,转变为冷寂的灰底交叉黑线。 突然之间,全息星图中爆发出一阵璀璨的白光。一道寰宇间如此渺小的闪烁,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一次刹那绽放的光芒,源自那被诸位原体所关注的行星的内核。 “他们现状如何?”罗格多恩问。 “可这次又与上次有所不同了,亲爱的佩图拉博,”科兹从凝望着水晶的过程中抬头,冷声说。 破碎的时间将事物不断切割,又以错乱的方式暂时吐出,时而是荒凉的石原,时而是战火纷飞的要塞,时而是冷寂的钢铁回环,每一张景象都转瞬即逝,短暂面世后,就被卷回时序的深渊之中。 “救援队并未深入赫鲁德巢穴,亦未能与失踪者相见。而通讯信号始终未能恢复。”铁之主稳定地呼吸着,眼神如往常一般威严,恰如一块从不被外事干扰的钢铁。 “你当真觉得两个阿斯塔特,能够活着走出一整座赫鲁德势力强盛的星球之巢穴?纵他是你所看好的十一大营长亦于事无补。不若先搜集你旗舰之内,是否尚存有二者含有基因记忆的血液等……” “够了。”佩图拉博厉声说,话未至半,便倏然止住。 莫塔里安看不明白室内几人的微妙关系,且听见圣吉列斯做出关于食物的暗示,他的太阳穴就微微地跳着发疼。这让莫塔里安有些怀念荷鲁斯卢佩卡尔。 圣吉列斯扇了扇翅膀,无视了状似僵硬的气氛。与他的短暂预示之见相比较,他甚至觉得第七军团之主甚至好说话了不少。 “得了吧,罗格多恩,”康拉德嘶声说,晶体在桌上划出一声刺耳的破碎声,“留给的那几颗星球,你到现在还没搞完,就来陪佩图拉博参加战斗会议了。” 佩图拉博从座椅上站起,紧盯着那颗破碎的星球,深深吸了一口气,停顿数秒,再缓缓呼出。 佩图拉博简单地抬起一只手,示意诸位基因原体安静。几人立刻明白了铁之主的意思,纷纷正襟危坐。 很快,行星最后闪烁了一次,而后向内蜷缩。温度示数在数千度的片刻燃烧后,骤然回落至零下二百度的低点,仅由周围的辐射撑起热量。寂静伴随寒冷蔓延。 “还有舰队战。”罗格多恩提醒道,带着他的金颅骨出现在全息投影中间。“有一些赫鲁德人在毒气的影响下开始逃逸,我们要在太空中截击。” “不要吵。”莫塔里安沉闷地说,他是与康拉德的座位距离最远的一个人。 他微微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康拉德。运载机与毒气轰炸机,已经在轨道舰船中待命。在所有人员完成战斗准备后,不再会有拖延……” “撤退!”佩图拉博立刻对环绕星球,准备执行灭绝任务的舰队下达指令,一秒也不曾浪费。 佩图拉博意念之下,星图迅速聚焦至实景图象,但他们仍然没有赶上那滚滚熔岩与天际灰云的铺洒,钛合金壳体和钢化聚合物内层的崩裂,以及裂解的星球核心。不断有赫鲁德的飞船从星球表面急速飞起,又被行星无情捕获,吞噬至毁灭深处,无一逃脱。 一切如潮水般在破碎的熔岩与浓烟中回卷收缩,进而在时间的乱流中,坍缩至几乎不复存在的漆黑一点,与弥散在空间之内的尘埃,和追忆中的幽灵。 佩图拉博抬起头:“我上一次考虑是否要毁灭尚有生死未卜之人所在的世界,是在普洛斯佩罗。当时,我与马格努斯所遭遇的异形名为噬灵蜂。” 罗格多恩转向康拉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首先,我在两小时前才抵达萨特拉达深渊区域;其次,我有权参与对于战争的讨论事项。最后,圣吉列斯的话过于武断,需要恰当的补充。” “我觉得……”圣吉列斯沉吟着开口,不确定接下来的话是否该由他亲自诉说。 “如果这位大营长在这儿死了,那可真是天大的遗憾。”科兹轻声说,盯着掌中的黑水晶看。“变更的历史未必会向着你我期待的方向流淌。” “伙食的味道不尽如人意,且再一次地含有不利于星际战士代谢的成分。”圣吉列斯委婉地说,“不如你赠与我们的琼浆玉露。” “我没有,”佩图拉博说,将手相互重叠,平放在桌面上,“普洛斯佩罗的管辖权不在我旗下,且马格努斯乃是基因原体,我对他的能力,毕竟心怀信任。” “我承认,这场漫长的战争,对于我们中的多数人――我们基因原体,我们的阿斯塔特战士,与我们的辅助军,这一集合中的多数人,都已经迈入胜利的尾声。赫鲁德节节败退,最后的巢穴被挖掘毁灭,逃窜如丧家之鼠,不足为惧。余下所剩的工作,亦是我们百战的勇士可以胜任的。” “还有你,圣吉列斯,最近伙食不错?”他瞥了一眼大天使。 “至于我为何仍然留下一颗星球,不对其进行任何处理,”佩图拉博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我不想故作隐瞒。我留下它,是因为我的第十一大营营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与他的侦查小队成员佐兰安德森仍然失踪于此。” “你按下按钮了吗?”科兹问。距离那一日已有数十年时光飞逝,足以从废墟上建立一座崭新的光辉邦国。 他打开音阵序列,对诸位战争铁匠下令。 “准备胜利庆典,另外,整理阵亡名单,准备葬礼。” 第53章 葬礼 第359章葬礼 这里没有蜡油滴落的芬芳,抑或是香膏散布的气味。没有低声咏唱的圣歌,没有祷言与预先的流泪。 这里只有清洁剂、抛光粉的工业气息,以及钢铁离子分解本身的醛酮类产物带来的嗅觉刺激,和动力甲那低沉的嗡鸣。 超过五万名阿斯塔特战士静立在铁原号中央的纪念碑室中,全副武装,姿态庄严。明亮的光线从穹顶顺着庞大的钢铁纪念碑洒落,自上而下地依次勾勒出铁碑上以高哥特语镌刻的一个个值得铭刻的姓名,接着照亮了列阵的上万铁甲,以及一张张沉默的坚毅面容。 他们的盔甲在战斗过后,仅仅经过了初级的简单清理。萨特拉达深渊战役过后,不论是阿斯塔特战士,还是为填补军团战术倾向之外空缺的军团辅助军,都陷于战争带来的疲惫之中,其中以钢铁勇士军团为甚。 这些身披铁灰坚甲,色调朴实的钢铁战士,在亮黄、血红、灰白,幽蓝四色动力甲战士的包围下,宛如一块坚实而冷峻的基岩,并不引人瞩目,却不可或缺。 在机械的悠远钟鸣声中,换上仪式性黑甲的送葬队伍进入纪念碑室,共同护送着五口雕刻着帝国纹饰与箴言的黑铁之棺。 每一支军团都选出若干名高阶军官,为这场大型的葬礼献上沉痛的敬意。黑铁棺中并无死者的实际躯体,而是分放着五支军团死者的肩甲、腹甲、头盔等战甲的碎片,这也让黑棺变得尤为沉重。 佩图拉博站在纪念碑之下,穿着他的钢铁战甲,向牺牲战士的灵柩致以至高的沉默,等待仪式队伍穿过整座庞大的纪念大厅,来到他身前。 虽然巴拉巴斯丹提欧克与佐兰安德森依然被登记为失踪,但他们的名字已然刻印在钢铁碑文之中,此刻正在静默无声之中,俯瞰整座纪念碑厅。 “介绍情况。”罗格多恩平静地说,步伐略大于平常的习惯,使得阿坎姆斯不得不小跑跟上。 “那艘飞船的形制不在帝国的任何典籍之内,初步判断服役时间超过两千年;配备多种复杂武器,暂时没有开火意图。”阿坎姆斯抱着数据板,紧跟在基因原体后方,“它的信号未经登记。但它准确拨号接入了我们的信号频道,并使用哥特语发送问候。” “当然,”圣吉列斯回答,他的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护送的仪式队伍。“你的子嗣亦为这场战役贡献鲜血。” 科兹没有说话。圣吉列斯亦不在意。 “亲人……佩图拉博最后等待的那两名失踪战士吗?”从艾瑞克安德森的描述中,圣吉列斯立刻辨认出令佩图拉博等待许久的那两名战士的存在。 “这说明你不知道他,”科兹耸了耸肩,没什么表情,“他是个名人……但大名人的亲族亦是皆有一死。” 钢铁勇士的铁骷髅徽记、圣血天使的有翼之血、死亡守卫的环刺颅骨、帝国之拳的紧握铁拳,与夜鬼王庭的蝠翼骷髅。 在前些日子的胜利庆典上,大天使行走在战士之中,观察着这些战士的心灵,辨析着他们眼中的光芒象征了希望的尚存,还是因伤痛或失去等因素而带来的麻木,恰当而中立地真心赞许他们的功绩,并适时给其中一部分战士以鼓舞和抚慰。 “我也分到了一副棺材。”科兹轻声低语,注视着那口由他的战士护送的黑铁棺材,脸色尤其苍白。“我们。” 上至战争铁匠及与之同级的各团指挥官,下至最普通的军士,他们中的一些人依次报出与他们相熟悉的阵亡者的名字,讲述他们之间曾有过的交集,死者是如何在他们面前为大远征而牺牲,他们倒下的最后一刻,留给世界的尊严姿态,以及在存世者心中烙印的悲哀。 “他刚刚自我介绍,艾瑞克安德森,钢铁勇士第二大营的营长。” 五面旗帜覆于铁棺,佩图拉博宣布了一次五分钟的静默。 “我当然明白,”科兹神色悒悒,从铁质栏杆边离开,绕到后方的黑暗中,对着阴影轻声说了几个单词。阴影中,幽蓝的光芒一闪而过。 铁之主曾明言,过长的仪式性举措,将让人无法专注于仪式背后的含义,因此当使得程序适当简化、时间得到限制,以突出仪式的主题,使真正该尊崇的精神得到重视。在他看来,对于帝皇的战士而言,五分钟的静默哀悼已然足够。 圣吉列斯用翅膀轻拍一下科兹的背脊,“能让罗格多恩从佩图拉博所主持的葬仪中提前离开,必定是一桩要事。” 这几支军团沉默而坚定的沉静意志给了他一定的惊喜与宽慰,当然,还有随之而来的苦涩。 “它的请求?” 剩余的原体各自在二层的高台上静立等待,夜鬼王庭之主康拉德科兹选择与圣血天使之主圣吉列斯站在一处,剩下二人则立于另一侧高台。 多恩在听完后,眉头一皱,与莫塔里安点了一下头,立刻转身大步离开。 “真不礼貌,”科兹讽刺道。 不论是阿斯塔特,还是军团辅助军,战士们被战役塑造成与凡俗相区别的模样,不惧生死,唯余信念。这虽是必要之举,却并不令天使愉悦。 在稍早的致辞中,帝国之拳的一名连长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也提及过他们中那名大营长的存在,且语气几近哽咽。这在多为悼念自己军团的亡者而登台的战士中,是一个罕见的例。 “与您见面,大人。” “当然,当然……”科兹说着,忽而注意到罗格多恩的哈斯卡尔卫队长出现在原体身边,低声做出一则汇报。 科兹看着台上正在致以悼词的严肃战士,辨认出那张轮廓分明而不苟言笑的脸。战士的表情与此刻侧立在台上的佩图拉博如出一辙,纵然身穿统一的仪式性黑甲,无需留意其军团徽记,也能一眼就看出,那正是佩图拉博麾下的战士。 “你知道他吗?”他低声问。 仪式队伍将黑棺安置于地面,各自的军旗从一双又一双覆甲的手中传递而来,最后由仪式队伍前端的高阶军官们接住,轻轻安置在黑棺表面,覆盖、拉平。 ―― 随后,佩图拉博让各军团欲要诉说悼念的战士上前来致辞,站到他所在的铁碑之下,陈述他们各自的思绪。在这一环节之中,军衔不再被限制。 罗格多恩沉默数秒,转身通过隧道,走向铁原号多重回环通路的连接处。 “佩图拉博,你听到了。”他对正前方说,知道暗中一定隐藏有能够捕捉影音的摄像装置,而铁之主必定正监视着铁原号内部各处的情况。“我需返回山阵号。” 三十秒后,连接铁原号第一内环与第二内环之间的穿梭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二人面前。 第54章 营长与军士的奥德赛 时间定格于静滞手雷、墨绿能量石与熵场交接的那一刹那,赫鲁德人的冲锋受到遏制,在能量波的扩散中几乎全数向后倾倒。 随后,能量石开始剧烈地震颤,不断有破碎的晶体块从巨石中崩落,能量指数在两名战士的头盔内快速波动,朝着致死的危险等级迅速提升,在内脏与骨骼之间点燃剧痛。 佐兰猛烈地喘息着,向前踉跄了一下,头盔之下的脸露出短暂的爽快笑容。“大营长,我们俩也算是,咳,不负父亲的……” 丹提欧克一言不发,拽住佐兰的臂甲,拉着他开始跌跌撞撞地狂奔。 “嘿,营长——” “闭嘴,呼吸!”丹提欧克怒吼,不再掩饰他声音的嘶哑。他强硬地拉着佐兰向他之前看好的那条通往赫鲁德飞船港的隧道冲刺,尽全力逃离能量石和时序失控带来的紊乱现象。 阳光照到他消散的世界里,像一道美梦的残响。 命运的长河起始于此,又流经此地,如此回环,水流永恒不息。 大抵是一千九百余年的时候,丹提欧克终于遇上了能看见星炬光辉的灵能者。 “有,”丹提欧克说,“那就是打赌星际战士的寿命超过三千年——” 十分钟后,两个老头蹲在地上,慢慢地移动着,保持脑内感官的稳定,一个个捡起得亏当初就密封完善的凡人骨灰盒子。 “我知道了。”他挫败地叹了口气。“能不能挑套最舒服的无畏?别在意那些牢骚话,我当然想活着。我们发了誓言。” “我弄好了,”佐兰说,“我们撤退,回铁原号上。” “我们总能回家,”佐兰笑着说。 “还剩五艘。”丹提欧克回答,“但都跑得很远。” “说。” 他依然是最开始的那个健壮老人模样,几乎分毫未变。 不出意料,他们受到极高的礼遇和崇拜,而丹提欧克不禁觉得原体竟然能面不改色,一次次地面对各星球没完没了的称赞,不愧是他们的基因之父。 千年过后,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将出生在这颗青翠的祥和星球之上。千年之前,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返乡而归。 “我们……”他喘了口气,这一阵子动作对他而言有些太大,“我们在哪?” 佐兰躺着动了一动,依然没有足够的力气把自己撑起来。他叹了口气,肺部像破损的风箱一样鸣叫。 “第三十个千年,八百四十五个四季……” 丹提欧克慢慢地摇头,似乎忽而苍老了许多岁数。 佐兰感觉自己的呼吸暂时停止,头疼迅速加剧,异乎寻常的衰弱转瞬间击中了他的精神。 在丹提欧克与佐兰提及宇宙之中的事情之时,他似乎往往心有所感,眼神期盼地看着这两位星辰来客,眼中装着人类对广阔天地最原始的向往。 “我什么都没做好过,大营长。是你照料着我……我方能走到今天。” 丹提欧克的嘴稍稍张开,愣了一愣,忽觉世事恍惚。 “我们回去之后,咳,还能做什么呢?”佐兰垂首,看着他的钢铁双臂。最近这对手臂终于又熬到了使用年限,变得不再灵活。 他跟着大营长摔进脱节的一处大厅,被地上的粗线缆绊了一跤,被丹提欧克一把拽起来。滚烫的血液透过手甲裂隙,从丹提欧克抓住他的手掌上流出,沾满了佐兰的手腕。 “你醒了?”大营长注意到你异常的颤抖,他急促地问了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又狐疑地沉默下去,对着他自己的错觉摇头。 “感谢你们的帮助,英特雷克斯,”佐兰不太习惯地活动着他刚刚恢复知觉神经的上臂,以及与神经系统完美连接的机械臂。“我们会永远记住你们。” 为期一月的休息结束后,大营长决定离开。 “我探测了附近星区的星球分布图谱,与我们先前战斗的萨特拉达深渊战场基本吻合,但未能搜查到赫鲁德人所修建的行星防御体系与巢穴,也没有舰队战斗留下的痕迹。这里的星系状况……更加原始,未经异形污染。” 丹提欧克托着他的腋下,把他拎到靠舱壁的位置,在他对面就地坐下。 父亲,佩图拉博,钢铁勇士……区区二百余年的时间,再提起这些深埋心底的词汇,竟已有恍如隔世的悠悠之感。 现在正是他们满银河寻觅第三批船员的空档。 佐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说:“好吧,大营长。有没有补偿?” 佐兰曾和他开玩笑,问他一艘连螺丝钉都全换过的异形小船,还算不算原来的异形小船。 当然,还有联邦赠送给他们的半人马纪念塑像。 —— “当然。”丹提欧克笃定地回答。 —— “我不曾说明目标地点,你们竟也跟来。毫无纪律。”丹提欧克不痛不痒地说,他们的船上实在有些缺人,况且这是他参与大远征以来,头一次真正如此亲切地与凡人孩子交流。 “萨特拉达深渊,古盖恩星区,”丹提欧克回答,摆弄铁盒子上插着的铁丝的那双手停了下来,“飞船还没开太远。” “我们是永恒的钢铁战士,不论敌人因何而存在,我们战斗,直到再无残余。我们的枯骨若随岁月而褪色,我们的功绩若败于时间的洪流,我们的铁甲将依然存在,诉说军团的意志,诉说战斗的永续。” 他停顿了片刻,缓缓说:“而据帝国探测,赫鲁德人乔迁至此,至少是在30这一时间节点的两千年前。” “嘿,大营长。”佐兰的声音突然响起。 临时的刺激药剂通过战甲尚能工作的模块,注入军士体内,这管药剂由第八军团提供,改自当年奥林匹亚运动会时的失败碎心者药剂,如今去除了多数副作用,真正达到激活潜能,或者说提前榨取阿斯塔特身体潜能的作用。 对不起,我走丢了,见一见我…… 隧道追逐着他们的脚步坍塌,他无法计算两人到底跑了多久或者多远,每每往前踏出一步,数米之外的背后,就有一块玻璃化的石头向虚无之中坍缩、凝固,变成一条破碎石块组成的分裂道路,凝滞在漆黑的漫漫幽邃之中,化作静止的画片。 灵能者见到他,眼睛里简直放射着光。 “那是因为你腿上被打了一枪。”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去翻找能用来做金属义肢的材料。” —— “嗯。”丹提欧克回应道,他就知道这小子——这老家伙没睡着。 “是,大人,您往何处去?” 他勉强地接下话,自他加入钢铁勇士以来,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所以,我们是被炸到……两千多年前的萨特拉达深渊了?” 他穿着一身用防水布、钉子和电线铜丝组装的简单袍子,头发半黑半灰,脸上沟壑分明,一圈用小刀粗暴修剪切断的胡子环绕着那副经典的严肃表情,就像每次他们打了胜仗时一样,令佐兰十分熟悉。 在一通交流过后,男孩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叫马尔申。 他是谁?啊,他不太清醒,实在很难想得起来。他躺在这……他的手是完好的,呼吸顺畅,腿很轻盈。他正在安装熵场的什么仪器,那是什么?他一点儿想不起来……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浑浊的抽气声,仅存的两个肺在胸腔内抽搐。 人类不算太欢迎这两个高大的中老年人类,警惕地审视他们身上的伤痕,检验他们身为战士的危险性,将他们安置在较为偏僻的海洋岛屿中。 佐兰的面容比他老得稍快一些,近二百年前——或两千年后,他在赫鲁德战役中所受的伤势,从未得到真正合适的医疗条件,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能活到现在,全仰仗“帝皇的基因科技保佑”。 “什么,我一定是没有睡醒,现在我们一定身处我们宽敞的医务室,打着怡人的吊瓶,躺在干净的病床中央,等着药剂师来照顾我们的伤情……”佐兰唠唠叨叨地念着,又闭上眼睛。 这里的人不认识星际战士,他们也恰巧没有针对人类的使命在身。从当上帝皇的阿斯塔特以来,他们突然又变回了自己。 他虽然长得年岁过大,实则还是个几十岁的年轻战士,纵然身经百战,面对未曾涉足的领域,还是难免感到新奇。 —— “请问,你们来自哪里?”英特雷克斯人有礼貌地发问。 “你在担忧什么,巴拉巴斯?”佐兰问。 佐兰跟随丹提欧克殿后,又砸出一枚静滞手雷,赫鲁德人尖叫着被撕裂。 “真有你的,大营长,”佐兰咳嗽着说,“但为什么赫鲁德港口在地下?” 丹提欧克瞪了他一眼:“你最好现在就闭嘴。” 他咕哝了一声,冲到仪表台边上,噼里啪啦地敲起一大堆的按钮,并重重地挨个拉他需要的横杠。 “我不是神经学专家,”丹提欧克神情绷紧,“治不了,没救了。” 你是钢铁。 前方的视野开始抬升,跟随其他的赫鲁德舰船,他们的船不断向高空接近。 “身披坚甲,心如钢铁。”佐兰说,挺直腰板,“无论在这老化的铁甲中,尚存多少真钢;无论世事如何变转,国度如何衰于兴亡,钢铁将为你们而战。” 他意识到丹提欧克话语背后的含义,原本流利的语言也结巴起来,“你是说,时间反了……” 佐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丹提欧克的威胁也没有了后续。佐兰移动眼球,扫视周围。他依然在赫鲁德人狭小的飞船内部,被环绕在一堆从各种金属制品上拆下来的元器件中央。被他揣进包里的能量石封锁在由静滞手雷改造出来的静滞力场中,妥善地挂在了灯泡旁边。 一些光滑的平面倒映出他现在的那张脸,对于星际战士而言,他的皱褶有些过多,头发有点太白,眼睛不够锐利,像一块被扔进搅拌机里的冷黄油,破烂不堪。 “赫鲁德飞船。”丹提欧克抱过他的铁盒子,头也不抬地回答。 佐兰迅速配合丹提欧克,开始打开那数十个复杂的开关,并紧张地检查着燃料和舱门气密性等决断生死的因素,直到引擎猛地爆发出轰鸣,然后进入稳定的运转。 佐兰努力整理好他的呼吸节奏,感受到疲倦的四肢百骸中重新涌现活力。他咬牙跟上,同时又抛出几枚静滞手雷,加剧背后室内的能量和时间激荡,以此去赌他们能够在乱流将一切都吞噬干净之前逃出生天。 那是你的身份,你的存在,你的生命之源。 经过一番友好的谈判,他们弄来了全套的身体修复手术,数百年来,两人从未感到如此健康长寿。 “我知道……咳,你把我手砍了,大营长,”佐兰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一串摇摇欲坠的打结灯泡,“我也没想自己喝,就是您老能不能慢点喂?” “为了帝国,”丹提欧克轻声自语,追寻着原体的话语,从这些悠远的单词中,他总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擂击,“为了人类。如其之内。如其之外。” 丹提欧克沉默许久,指向星球中央的那片雪白凸起。 “这是个有人居住的星球?”佐兰拿那对象征性的、没连接神经系统的义肢,把自己撑在小船的舷窗边。“我是说,真正的人类?” 他牙齿打着颤儿,额头发烫,手臂又有些发冷。那对金属的手臂,却仿佛遭遇了比冷铁更冷的某样事物,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叫他动弹不得。他寒冷不堪,风卷着他的心,血管自顾自地飘荡着。 一千三百年出头,老人们参与了一场西尔扎提星区对异形的驱逐战,凭借军事素质和长战经验,几乎可以说是完整地指导了整场战役。 佐兰蹲下身。他的金属双臂让小船员十分好奇,盯着看个不停。 “算。”他说,声音沙哑,像用了一千张砂纸磨成,“但誓言未尽。” “我想,是的。”丹提欧克低声说,“这里是旧夜。” 你努力地想要做些什么,唤起他的注意,你的眼皮睁开了少许,没有头盔,你的头盔被摘下了,和你的铁甲一起,挂在舰船的墙壁上,像风干的草一样摇晃。你的手指正在用力,一声小小的摩擦声,你的指甲擦过了身下的钢铁。 “到底还有多少艘赫鲁德船遗漏在外?”佐兰问。 大营长为军士研究机械手臂的损坏原因,最后不情愿地得出答案——源头在于佐兰手臂残肢末梢的神经坏死。 “不过,你们的船叫什么名字啊?”马尔申好奇地问,仰着脖子与丹提欧克长满胡茬的脸对视,“你们从来没有提到过。” 过了一会儿,你意识到风是你的呼吸。手指的疼痛来自于冷凝的血。呼吸。这个单词跳进了伱的大脑。你的肺一点一点地挤压出风的颜色,气流的颜色,铁的颜色,钢铁的灰色。 他们曾为西尔扎提所做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若非需要一些必须的物资,他其实很少离开奥德赛号,因为每次起降都会赋予他极大的痛苦。 很快,他抬起头,拍了拍手上的土,冲着大营长丹提欧克洋洋得意地笑起来。 “那么,我们的名字的确该铭刻于纪念石碑中了。”丹提欧克假装严肃地回答,调节着通讯频道。 丹提欧克把他手中的铁盒子往两人中间一放。 “怎么了?” 他苍老而多褶皱的手指按在冰冷的舷窗上,隔空抚摸着母星的纹理,在将要触及到那座醒目的高山时,倏然手指一收,静立原地,不敢再碰,任洁白的雪峰慢慢地转向星球的另一侧去。 “下次有机会再弄。”丹提欧克退开一步,观察他修好的架子。“我去看看生态循环舱里的菜。” “可我们不认识路,”佐兰两只金属手臂抱在胸前,“就算到了一千八百年后,也找不到父亲在哪。” 佐兰咽下喉咙中的铁锈味,一团团液体仍旧从他咬紧的牙关渗出,贴着脖子淌到盔甲内侧漆黑的内衬上。一块锋利的石头从后方砸中了他的肩骨。他抓住更多碎石中的一块,匆匆一瞥,确认那是能量石的碎片,便装进挎包中。 当那颗星球的一个角度转向奥德赛号时,丹提欧克一阵怔愣。 他原地挪了挪,重新放好痛得接近麻木的腿,“还没联系上帝国吗,老大?” 至于更多的个人生存琐事问题,丹提欧克大发善心,把他上半辈子积攒的工匠知识和创造力全数投入运用,帮军士逐一用科技手段解决。 “还好,那时候杀了一群异形,当年不算白跑一趟。”丹提欧克说,“你觉得呢?” 佐兰大概明白了这些天自己脑子里回荡的蜂鸣从何而来。 丹提欧克用扳手重重敲了佐兰的头。 说罢,丹提欧克用起他最近两天习得的简单语言,礼貌地向最近天天帮他们送食物的男孩道谢——他学会的语言大概为两句问候语,一些表达口渴、饥渴的词汇,破碎的语法,和最经典的本地脏话。 次年,他们在一颗行星上与当地人辩论了一千遍,他们并不是神的使者。 “别笑了,”丹提欧克受不了了,向他示威性地挥了挥手里的扳手,“再吵,你不如再睡会儿。” —— “以帝之名,吾即刻命汝为驰骋星海者示以路途。”他下令。 二人过大的年纪反而为他们换来英特雷克斯人的更多信任,毕竟年长往往代表着智慧与知识的积累,和战斗威胁性的下降。 大营长确认了你的动作。他直直地盯着你,在你失焦的瞳孔中呈现为一个形容粗糙的影子,他扫去挡在脸前的头发,靠近你,观察着你颤动的眼皮。 佐兰靠在窗边,兴奋地盯着那颗渐渐靠近的星球。“我觉得那是太空港,大营长。” “我不想,”佐兰边咳,边挤出他的声音,“我不想让佩图拉博大人看见……一个老眼昏花,断手缺肺,腿脚瘸了一半的三千岁老头子……大营长,我不想这样。” 但你是谁? 见一见我,我求你见一见我,父亲啊……我发了誓言,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大营长说……内外皆钢,钢铁的祷言……铁甲不朽啊……父亲,我想念你,佩图拉博……对不起……我错了……我很抱歉,我立了誓言,就差五百年…… 一阵沉闷的悸动。 丹提欧克打开太阳灯,适当增加室内紫外线浓度。 纵使他们帮当地人赶跑了一支侵扰的异形,他们也仅仅是人类战士而已。 佐兰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呛到我了”。 “我们算是任务已了吗,大营长?”佐兰问,花白的头发反射着照明的冷光。 “尽管它今日尚未存在,但在一千五百年后的未来,天鹰将翱翔于寰宇。那正是我们所侍奉的人类帝国——更加具体些,我们隶属于钢铁勇士远征军团。” “那是泰勒弗斯山,佐兰。”他轻声说,隐藏在皱纹中的双眼微微睁大,试着看清那儿的一切。“就是这样的纹路,这种形状……” “啊,你醒了。”他吸了一口气,装作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以为你要睡到饿死,佐兰。” 丹提欧克微微一顿,偏过头看向佐兰。 时间的尖啸追上了赫鲁德港口。 你睁不开眼睛,耳中有双重的蜂鸣,一者高昂,那是舰船内的警报留下的回响,一者低沉,那来自你的体内,你涌动的血管,你同时的心跳。 佐兰咬了咬牙,后果是牙龈有些出血。 佐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我暂时不会饿死,”他谨慎地说。如果还有手,他会选择拍拍肚皮。 丹提欧克瞥了他一眼。“我猜留了。” 三年后,佐兰在某天醒来时,发现他的腿不允许他站起来。他的全身都好像在向奥德赛号的底层下沉,疲倦到了一个极点。 他睡意朦胧,眼前的事物全都挂上残影,却又像等待着什么将要到来的新事,便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睡过去。 佐兰低头一瞧,自己发皱的皮肤中央,确实有一道贯穿前胸的长疤。想到两人的匕首都在熵场内化为齑粉,佐兰放弃思考丹提欧克是拿什么东西给他切的。 丹提欧克摇了摇头,默默将这一攻击性异形的巢穴位置记在心中,排进仇恨的榜单内。 失去了导航员家系的指引,这艘在旧夜风暴中飘飘荡荡的小船,又遭遇了几场扰乱磁场的辐射射线后,其他一同坠落到这一时间的赫鲁德小船就成了星海中唯一的路标种类——赫鲁德人的舰队里倒是有些能够互相感知的系统存在。 他不知道……他躺一会儿,他就在这儿,身披铁甲……大营长,关上门,别让父亲进来,别让他们过来,别难过,他好好的,明天就能从床上蹦起来,跑遍铁原号的三重回环……父亲,父亲啊,你在哪儿…… “给我升个职位吧,大营长,”佐兰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可惜不适合他那张老头脸,“我兢兢业业干了五百年活,到现在还是军士。” “那……咳咳,那我们赶紧回去找……” “我们一定能再见到钢铁勇士,对吧?”佐兰喃喃。“能回家?” “去抢一艘!” 佐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的舌头和喉咙极其干涩,这是昏迷一个月带来的后果。丹提欧克从净水器里给他接了半杯水,准备照顾他的战士。 “不……”佐兰嘴里发出一声气声,他试着使劲坐起来,而这一举动的宏观表现,就是他的皮肤短暂地紧绷了一点。 对比大多数科技在岁月中失落,抑或是文明在野蛮中丧失的行星,那个口袋帝国文明可谓是让人啧啧称奇,不论是整体的技术先进性,还是内部的和平指标,不客气地说——甚至比后来的帝国还要略胜一筹。 大营长猛地一抽刀,割断一根错误纠缠的铁线。 长年累月地,他好像恰恰就是等着那件事降临,也许它已经降临了,也许它等在门口,看着佐兰何时愿意下床,赤着脚向它走去。风从门外吹进来,灌进他空阔的胸腔里,填补着肺的空缺。 丹提欧克忍着衰老外壳里的病痛,一把抓住灵能者,反客为主,声音隆隆若雷霆:“吾乃帝皇之战士,安敢冒犯至此!” 丹提欧克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佐兰:“我们两个,去闯一整个导航员家系?” “钢铁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此乃不破的连祷。” “我在想……”他呛了一呛,听见自己的肺再一次地发出空荡荡的尖锐细鸣,“我在想,我们回去的时候……” 军士强行断开神经连接,卸下一部分盔甲,从失灵的注射模组内取出一些活性注射剂,打算为自己注射。取出药剂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无法再度抬起。 “假如再年轻几百岁,我能单挑他们一支军队。”佐兰笑眯眯地仗着当地人听不懂他的语言,和丹提欧克夸下海口。 尽管这艘舰船已经比最初的赫鲁德人小艇扩建了一大圈,就连船员都死了两轮,骨灰盒架子堆满一半,每个盒子上都用他们各自母星的语言,刻着这些凡人的名字。 在七百年左右——中途他们的时钟在长时间的胡乱使用,和恶劣保存环境的摧残磨损下坏过一次,因此对时间点并不完全确定,丹提欧克与佐兰追着最后一艘逃逸的赫鲁德船只跑遍了半个银河,终于在可能是极限星域的区域抓住了那艘舰船。 “我也去。”佐兰说。 接下来的二十年内,奥德赛号的第一批凡人船员,全部陆陆续续地寿终正寝。 丹提欧克平静地抚着胡子:“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兴趣,了解一个同样向往和平与人类团结的国度。” “两千年前的太空港,和两千年后几乎是一个模样,”佐兰笑道,用金属手笨重地拍了拍窗框,“希望他们没有和夜鬼一样的剥皮爱好。” 丹提欧克靠着这一手出其不意,在头一年的飘荡里又轰下了三条赫鲁德舰船,并从那些船只上搜刮补给,用来给自己的这艘船缝缝补补,并增添更多钢铁勇士所习惯的军队配置,渐渐将小船改造成钢铁勇士的模样。 好消息是,佐兰的状态已经完全稳定,除了没手和缺肺之外一切正常。现在他临时担任观察员的职责,帮船长丹提欧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另外,丹提欧克拒绝亲手给他喂吃的,拆了根细管道下来给他当做吸管。 两百余年后,他们再度途径西尔扎提。 —— 丹提欧克拍下发射指令,一串炮火从这艘被简易改造的异形船只的炮口汹涌喷出,精准地追及出现在监测之中的小船,在宇宙中炸出一串破碎的金属废料。 “别告诉我你做不到,军士。” 这一次的尝试取得了成功,尽管丹提欧克不确定对面放人,是因为懂了他们的意思,还是出于珍贵的人道主义。 现在是他们在宇宙中飘荡的第三年,除去愈发怀念他们过去的战友,以及尊敬的佩图拉博之外,他们开始怀念人类本身。 灵能者险些朝他当街下跪。 “错了,”丹提欧克毫不留情,“你才干了区区负一千五百年活,当勉励自身,以佩图拉博为榜样,不断向未来前进。” “那……咳,那为什么……” “那……”佐兰缓缓地说,“我们有办法回去吗?” 马尔申和他的十来个伙伴从人群中冲出来,恨不得扒着丹提欧克的腿,让他带他们走。这些孩子全部是孤儿。 “不止我们抵达了两千年前,佐兰。”丹提欧克沉声说,“我们不是唯一一组逃脱的幸运儿。但已知的帝国历史上,并未记载这一批赫鲁德人的存在。” “因为现在赫鲁德人还没搬来萨特拉达深渊。”丹提欧克的声音在狭小的室内空空地回荡着,撞在周围的金属部件上,在佐兰心头击打出一重重的回音,呛啷地响着,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地打出回声。 佐兰在路过骨灰盒架子的时候,扶着墙行走的重心不小心一偏。他的腿之前断过一次,并且还没找到医疗条件够好的人类星球,从那以后,丹提欧克就得从奥德赛号的各个角落,把摔倒的佐兰扶起来。 战火纷纷,赫鲁德人的炮在远处自保炸膛。佐兰在头盔里挑起眉毛,加快手上的动作,压下节流阀,专注地调节着用于收集熵场参数的仪器。 —— 他眯着眼,等到那艘小船彻底四分五裂后,才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腰部,晃晃悠悠地回到佐兰身边,把倒地的军士重新扶起来。那张严肃的脸孔中仍然闪烁着冷酷的怒火,仿佛战火正倒映在这张衰老的面容上,熊熊地燃烧。 “没学过,”丹提欧克爽快地承认了,“要是到时候接上义肢后出现不良反应,你要相信你的阿斯塔特体格。还有,别讲敬语了。” 佐兰不再出声,这次他的确睡着了。 “我们的失误将赫鲁德人带回旧夜,因此,我们要弥补自己的错误。”丹提欧克说,“这样,当我们再度面见原体时,我们尚有资格说一句,佩图拉博的战士从未辜负光阴。” “活着。”丹提欧克沉声说,“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 佐兰只觉得浑身穿过一阵复杂的感触,以酸涩为主,感叹为辅。与丹提欧克同行近千年,他从未见过大营长如此情感流露的景象。 四百一十年的某一个泰拉计时早晨,佐兰的机械手在一声响亮的嘎吱声中,宣告了一次漫长罢工的开始。 —— 大营长别开视线。 没有大远征的号角。没有星炬的光辉。没有帝皇的指引。 第八百九十年,两人路过一颗通体青碧之色,植被郁郁葱葱的美好星球,并觉得周围的星系环境多有熟悉之处。 老船长叹了口气:“来吧,船员。这艘船是‘奥德赛’号。” 时间轴上的过往与未来,和他们漫漫生命中的未来与过往,恰恰交织于此时此刻的奥林匹亚之上。 “咳……我们要去两千年后,够远了吗?”佐兰问。 “我看你已经徒手弄了台信号鸟卜仪出来?”佐兰试探着问。 这是两人漫长旅途中最难忘的事情之一,即使在离开之后,坐在经过英特雷克斯人帮他们再度改装的船舱中,佐兰与丹提欧克还会时不时提起那个文明尚存的联邦。 “该死的!”佐兰骂了一声,“该死的!” 丹提欧克让他先找到不是源自异形船只的配件来替换翻修,再讨论这个问题。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佐兰低声说,言语间多有彷徨,隐隐还有些痛苦的畏惧,“但我不再是战士了。父亲值得更好的战士,而不是……” “坐下,”丹提欧克厉声下令,“别说话了!” 接着是风声。风环绕着紧闭的眼睛,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划痕,像是灯光的残影,但更加冷硬,滚过你酸涩的眼球。眼睛的底下燃烧着痛苦的火,激发出色彩的残片。这阵疼痛无处不在,潜伏在你的喉管与腿骨中,折磨着你脆弱的意识。 “你说得对,”大营长心平气和地说,手指在体侧缩成一个空心的拳头,“可惜我没接收到任何一条帝国频道的讯号。” 大营长自制的警报器忽然刺耳地响起,丹提欧克猛地站起,险些闪着他的腰。 “你低头,”他说,嗓音粗重,“看你的手。” 一百五十年后,马尔申的寿命首先抵达尽头,在深空中看着舷窗之外的景象,于病痛中长逝。 “不为战斗,”佩图拉博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孤独地回荡,第五批船员全部离世后,两人没有再招新的凡人船员。“不为荣誉。” 只不过那不再是一名年轻的将领。 在危急存亡的关头,这些穴居者放弃尝试与两名不惧生死的见鬼的星际战士正面敌对,纷纷涌向剩下的舰船。佐兰转身进入船只之内,跟着大营长一路闯入驾驶室——多亏这是一艘形制还算标准的微型舰艇,与钢铁勇士曾经捕获的数艘船只结构相似。 丹提欧克看了他一会儿,轻拍军士残缺的肩膀,静静回到驾驶座上,熟练地驾驶飞船,准备向着方才被击毁的残骸飞去。 “他妈的,还能有谁!”丹提欧克视线一扫,挑中一艘舱门刚刚打开,还没上去多少赫鲁德人的微型舰船,抢先攀上。 他补充道:“我已经杀了四船赫鲁德人。” 英特雷克斯人接受了他们的道谢,用音乐般的语言,表示他们很愿意帮助同样发源于泰拉的人类同胞,何况这是两位未被“昏沌”污染的战士——英特雷克斯人坚定地视那种东西为敌。 佐兰止住笑意。“你看起来起码一千岁,或者一千五百岁,兄弟。” “帝国没在萨特拉达深渊留官方移民署吗?” 丹提欧克大声骂了一句脏话,挤出三个受损的肺里全部的空气,吼道:“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 佐兰手臂的问题在九十年后迎来转机,二人在宇宙中四处乱逛,随波逐流,终于撞上一个科技足够发达的人类文明。 第二年的狩猎不再那么顺利,一则是流窜至此的赫鲁德人数量减少,二是他们所改造的船只愈发偏离赫鲁德人制造的原貌,异形的怀疑因此而至。 两边的语言很不相似,未编码的语言对于双方来说皆只能显示一团乱码,大营长尝试了一会儿,干脆开始用数学公式画图,发给对面,寄望于对面能懂数学和基础符号学。 军士冲他点头:“都听你的,老船长。” 石像面容苍老,眉目坚毅,眼神幽邃,白发与胡子一并蓬松地垂落,一袭长袍及地,在临近地表时微微飘起,姿态凛然而圣洁,仿佛行过千古岁月,恰恰符合了人类这一种族对先知与启迪者源远流长的刻板记忆。 “不,我是说——我俩——” “那你们要去哪里?”马尔申追问。 丹提欧克接上佐兰的话。他的声音沙哑而难听,他们太老,无法再让语调变得激昂。 丹提欧克沉默地迎接了这一切,他在收拾船员的骨灰盒时,少见地照了照镜子。 他此生辅助两名星际战士完成了三次对赫鲁德人的长途追击,放在军团辅助军内也算战绩优秀。 此时的西尔扎提星区早已是一片废墟,黄沙漫漫,狂风席卷,文明的遗迹如刀疤般横贯星球,在过高的辐射指数下,世界唯余死寂。 “那我猜我们上葬礼光荣碑了,”佐兰说,“等你回去了,帮我去石匠俱乐部问问我小叔有没有背地里哭我。” 英特雷克斯人会制造一种形似半人马的移动战斗平台,形成半人马战士,机动性极强。另外,他们手中的十字弓能够射穿陶钢,个中奥秘不得而知。 “够了!”马尔申快活地咧嘴笑起来。 一些白光,呼啦啦地闪烁着,石头从他脚底下逃走了……天花板上挂着一块绿色的玩意……他曾经穿着铁甲,现在胸膛上有道长长的疤……他是怎么死的?他怎么停止呼吸的?哈……夜晚到了……你们都出去,大营长,别看,别回头,大营长……有什么看不得的?我老得厉害,伤重得厉害,风从我骨髓里出去,一点儿不像块钢铁……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毁灭永远比建设容易千百倍。 他的失望几近于惯性,迅速而毫无停顿,似乎并未真正对你的复苏抱有信心,且对自己的误会习以为常。他继续修理着手中的机械,那是一个模糊的方块,铁色,看起来很破旧,还有些古怪,似乎不该是人类的产物。 “去哪儿都一样,老船长。”马尔申说,“去星星里,走得远远的。” “今昔乃何夕?” “我们俩?”佐兰不可思议地反问,随即掐死一只附近的赫鲁德人,夺过对方的武器,没找到扳机的位置,索性当作铁棍,可劲儿地挥舞,将他能触及的任何敌人拼命砸进地里。 丹提欧克试着告诉他们,自己来自人类帝国,只是一名属于钢铁勇士的人类战士。很快,他在神庙中就变成了“钢铁与工匠之神的崇高圣徒”。 “基因原体还未至奥林匹亚,”他说,“我亦未曾与此地相互关联,何故要突然拜访这颗行星,扰乱她尚存的千年安宁?” 佐兰看着丹提欧克,只觉得时间忽而于此刻重又浮现,如此明显地纠缠着这位老人,像无情的网罗,裹紧了那张渔猎的巨网。 “别回头,大营长。”他艰难地说。 消灭最后一船赫鲁德敌人后,佐兰瘫在椅子上,一副耗尽精力的模样,慢腾腾地呼吸着洁净的空气,仰望奥德赛号内部的天花板。 “帝皇在上啊,那我还得活一千五百年!” “先活到那时候再说。”丹提欧克回答。 丹提欧克的推测一点不错,这里正是赫鲁德人的飞行港,上方直连天幕。预感到危机的降临,这些赫鲁德人此时也正在搭船逃离,登舰舷梯上尤其繁忙。 “当然,”佐兰放下金属手臂,声音重新变得坚定,“内外皆钢。” “你继续休息。”大营长含糊地说。话音刚落,佐兰再次陷入昏迷。 在第二百七十个年头,奥德赛号于追击赫鲁德舰船时,误入攻击性异形的领地,这导致了一场突发性的太空战斗。 —— “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大营长说。 “我在想一件事,大营长。”佐兰抱着一堆盒子说。 丹提欧克给他倒水的手停了一停。 没有军团。没有盔甲。没有目标。没有路。 “你别害我们失去食物补给。”丹提欧克对他的部下发出警告。“何况他们给我们送来了修补飞船的材料。” 起先是一些噪音,来自手指的颤抖,冰冷得像是触摸着一块从火山余烬里冷却的石头,有些刺痛,就像手指不是你的。 “怎么了,大营长?”佐兰边咳嗽边问,白发颤颤巍巍地抖动。即使经过了英特雷克斯的医疗,他还是只有两个肺。 他们在英特雷克斯联邦住了十来年,与本地人的交流愈发融洽。 佐兰领悟了丹提欧克的暗指,他脸上渐渐挂起混杂着疼痛的微笑。“那是因为我们会把它们都杀了,对吗?” 他上来就抓住丹提欧克的手,克制着激动问:“打扰了,你知道大远征吗?你知道帝皇的光辉吗?你看得见那束光吗?不,抱歉,但你穿的铁甲,和帝皇的天使太像了……” “老船长,”佐兰慢悠悠地走到大营长背后,看着丹提欧克新腾出一个柜子,整理成的骨灰盒架子,摇了摇头:“要是有黑漆和黄漆就好了。” 一开始,他们的追猎十分顺利,没有赫鲁德怀疑另一艘与他们同源的船只驾驶舱里,只有两个一门心思追杀它们的大敌。 佩图拉博的具体形象,在老战士们的记忆中早就稍显模糊,具体的轮廓像沙石的雕塑,在时间的长风中侵蚀、剥落,只剩下那些最基本的块面与线条,和那些难以忘怀的印象。 不……他想说,不要,别。他躺在这儿,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住了一千又五百年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间陌生的屋子。他躺着的床,变成一张陌生的床,拒绝着他的存在。这儿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儿。 而他们也一无所有。一艘没有补给的小船,两个上了岁数的战士——其中还有一个残废。 下一秒,飞船立刻向前加速窜出,把佐兰摔到了地板上。 不远处,仪表台滴滴地响着,一溜仪器都在泛警报的红光,几根电线的封皮被扒开,里头的金属丝粗暴地绞在一块儿,成为了危险的不合规线路改造的典型教学。 “可是——” “那是奥林匹亚。”佐兰说,凝望着基因原体的母星,毫无来由地鼻头一酸。 似乎有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呼吸渐渐衰弱。白天的光辉在他眼中,渐渐地愈发清晰明亮。 “奥林匹亚,”丹提欧克喃喃,就好像他生怕自己惊扰了这里的寂静。 当地人笑眯眯地表面应下,转头就给他们建神庙,塑石像,整天顶礼膜拜。 “你的家是奥林匹亚还是泰拉?你这个泰拉裔。” “一切都会在未来走向终结,时间会在遥远的无数个千年后抵达终点。但夜晚之前,仍需有黄昏、正午、早晨与朝阳。钢铁在光明中熠熠生辉,反射日光。” 在他们离开后,西尔扎提内部的一些军事力量因为共同抵挡异形的动员而得到提升,两股主要势力渐渐形成,并变得针锋相对。 你的内部由血肉组成,又像空洞的破损钢铁框架,任由冰冷的空气在内部尖啸着回荡,剥离着铁屑与锈蚀。 丹提欧克给佐兰缓缓地喂了点水。“没鼻饲管,你先喝着。”大营长说,他的影像在佐兰模糊的视野中变得愈发清晰。 “父亲不在这儿。”丹提欧克平静地说。 佐兰剧烈地咳嗽起来,内脏痛苦的发出哀鸣。他向旁边无法控制地倒下,丹提欧克立刻过来把他扶正,沉默地帮他顺了顺气。 “说真的,我们该抓个星语者。” 你沉重躯壳与固执的皮囊唤醒了你,把你从沉闷的昏眠中托起,将你的意识捧到冰冷的世界表层,聆听真正的风在回廊中穿行,从舰内空气循环系统的风箱中嘶嘶地流出,又回到换气口内,带着器械那不稳定的焦油味,和你的大营长一边拆卸机械,一边喘气的粗重呼吸。 “你要什么?”丹提欧克问,“奥德赛号就这么大。” “下去看看?”佐兰提议。 丹提欧克撑着仪表台喘了两口气,心下稍安,正要回头,飞船忽而猛烈地颠簸倒转,将大营长和军士甩向一边的舱壁。 “这里!”丹提欧克喊道。 “请讲。” “啊……没事,毕竟我们没理由让父亲干等在这儿。”佐兰乐观地在咳完之后,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笑脸,“我们飘了多久?” “哪有你这么孩子脾气的老年人?”丹提欧克说。“到时候我拜托基因之父把你弄进无畏。” 佐兰沉默了一会儿,端详着他那双金属义肢,“誓言有些多,大营长,你说哪一条?” 除了隔绝的世界、倒退的科技、麻烦的异形、科技蛮族、灵能帝国等等不愉快的东西……可能还有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文明火花之外,旧夜一无所有。 那时他正在一条街道上行走,背后装着维生背包,穿一身盔甲,既是遮蔽自己衰老的形象,也是为了让铁甲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 —— 有时丹提欧克觉得佐兰明天就会因伤痛的折磨而死,有时他又觉得佐兰能永远地活下去。 “没。”丹提欧克移开视线,看了眼舷窗之外的漆黑宇宙。 “你有些身体部位受伤严重,”丹提欧克说,“我切除了你的手臂,以及一个肺。” 丹提欧克比对着他记忆中的星图,不得不坦诚地开口:“我不知道。但他们回应了我们的信号。” 考虑到他一个人既要照顾整艘船,又要应付佐兰·安德森,实在是分身乏术,丹提欧克以谨慎的措辞和克制的态度,有礼地询问当地是否有人愿意跟他们一起走,当个船员做些辅助工作。 忽然之间,他的恐惧抵达了一个峰值,又迅速被一种良好的轻松感替代,拨弄着他衰老的心脏,扣着那微弱的心脉之弦。 “吾等将铭记,来自人类帝国的钢铁勇士。”英特雷克斯人郑重地说。“翌日重逢,必以佳礼相迎。” 丹提欧克盯着他看了两眼,重新蹲到舱室狭小的地板中央,继续修他的铁盒。 时间的齿轮突然卡上,自环的河流归于单向。 “我是说……你看,大营长,我们这样老了……看不清东西,听力衰退,走起路腿就哆嗦……” 通过一些人类刻印在血脉之中的原始交流手法,丹提欧克最后勉强弄明白,这是一颗与附近少数行星进行海洋产品贸易的星球,保存了一定的太空航行技巧,但科技大致与佩图拉博降临前的奥林匹亚持平。 “有什么看不得的?”丹提欧克骂道,暂且无暇从仪表台上移开视线。他根本不信任异形的飞船,但现在别无选择。 丹提欧克用尽了这辈子的开船能力,终于驾驶一艘孤舟从包围圈中逃出生天,回到广袤的星域之中,得来喘息之机。 —— 佐兰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笑起来。 “我觉得你说得对,军士。”丹提欧克说,“也许人类科技的停滞亦有好处。” 佐兰扶着一块耸起的废墙,站立在荒原中央,白发在风中飘扬。 丹提欧克笑了笑,从舷窗边离开,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走吧。” 佐兰扶着舱壁,缓缓坐到一半,就跌倒在地。 佐兰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帮我坐起来呗,大营长?” “如果你继续笑,我就不去那艘船里拾荒。”丹提欧克威胁道。 “是钢铁勇士舰队啦,尊敬的老船长。” 佐兰倒吸一口冷气:“大营长,您老还会做义肢吗?” “佩图拉博保佑,”佐兰嘶哑地低语,眼前白光乍现,破碎的倒影在千万个时间与空间的层次上扭曲,画面在膨胀的同时相互挤压取代,他无力抵挡,陷入思维的断层,在时空的漩涡中被吞没。 丹提欧克用他们的技术知识,帮助本地人修理一些过于古老的机械,当然,还有画房屋设计图。在这一点上,钢铁勇士们实在是轻车熟路。 “什么意思?” “一个月。” 两名钢铁勇士落荒而逃,寄望于千年时间能抹除这错误的崇拜,否则日后丹提欧克可能还得向不怒自威的原体解释,为什么会有一颗星球,尊佩图拉博为钢铁与工匠之神。 军士一声不吭,憋了一会儿缓过劲,喊道:“怎么了,大营长!” 佐兰的表情犹豫起来,脸上的皱纹堆得厉害,几近多年地质运动而成的褶皱山峦。 丹提欧克不发一言,只是将手搭在了佐兰的肩膀上。 “帝皇在上啊,大营长,”佐兰笑出了声,“这比起您老过往的功勋,可是少到不值得骄傲吧?” 他叹息道,熟悉的词汇贯穿时空,翩然归来。 “萨特拉达深渊。” 第55章 营长的归航 罗格·多恩用了一定的时间以乘坐短途的运输艇,返回山阵号。 出于安全考虑,那艘型号陌生的小型舰艇尚未被批准进入帝国之拳母舰那庞大的舰体内部;尽管此时此刻,发生在萨特拉达深渊的战争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但没有人敢冒把一艘未知敌舰送入帝国的军机重地的风险。 多恩进入通讯工作站,在凡人船员忙碌的信号调试等工作结束后,两边已经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而那艘古怪的小船的外形,则以全息投影的方式,飘浮在控制台侧边,静静地旋转。 多恩没有急于开口。他观察着那艘小船,辨析那些仿佛是从宇宙各处的全部文明之中拼凑得来的零部件。 光是它的外壳,就由三种不同的金属拼成,近程防御导弹与舰炮仅仅从外形来看,就能知道它们出自两个毫无关联的社会,由某位工造大师强行地卡进了同一艘小艇内部。这样一艘堪称不可思议的工艺之作,竟然能在复杂的宇宙环境中保持完整,已经是足以令许多还有原生眉毛的机械教也蹙眉的怪事。 更何况,那些破损的撞角与装甲板表面的焦黑烧灼痕迹,甚至正在向罗格·多恩揭示,这艘奇异的船只,甚至不止一次深入战场,参与战局而未损毁沉没。 “大人,”他笑着,“我感谢你的信任。” 但丹提欧克熟悉自己的基因之父,即使两千余年已过,他仍然能够佩图拉博的言行铭记于心。 “现在……这里另有一名在已征服的12-5世界偶遇的灵能者马多克,因长距离导航的消耗,现处于昏迷状态。除此以外,唯我一人。” 在通讯终止后,原体的目光跨越工作站内的沉思者与众多数据阵列,望向那狭小舷窗之外的星河,停顿数秒,方才转身离开。 更加确切地说,如果他把猜想做得更为大胆——一艘钢铁勇士形制的小型军舰。 “带他去医疗仓,”多恩下令,“现在就去。” “我是罗格·多恩,人类帝国远征军的统帅之一,帝皇的基因原体。若你们对帝国秉持友好和平的态度,便报上你们的来路与姓名。” “……我并未询问他的经历,他也尚未将其阐明,仅仅直言他为你带来一定量的战略资源。在药剂师要求为他检查时,他对脱下盔甲、展现他的身体状况,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情绪,因此,我们不得不采取适度的温和措施……” 罗格·多恩沉默地评估着自称丹提欧克之人话语中的真实性。他与他的小队成员被记载殒命之地,与帝国之拳舰队所在的萨特拉达深渊西侧相隔甚远,且直到行星毁于时序的风暴,在钢铁勇士严密的监控下,那里都未曾有任何逃生者脱离毁灭的结局。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不敢睁开眼睛。他的钢铁之心并无他所想的一般坚不可摧。 他闭着双眼,仰面朝上,后背贴着一张床,神经在药物作用下得到舒缓,免去了一部分长年累月积攒的病痛。一些液体缓慢地通过一些细管注入他的体内,药剂师精心调配的营养物质和治疗药物流淌在他虚弱的血管内,稳定他的生命体征,更好地维系着他的性命。 继而,他听得一声叹息。 战士向他微微鞠躬,而后缓慢地支起身体。 “原体大人?”钢铁勇士有些错愕。 罗格·多恩不再拖延,他心中虽难以提出一个可以一锤定音的假设,但他对于这艘小船的态度中,增添了一份深层的宽容。 那么,正在与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对话之人,将会是谁? —— “尊敬的基因原体,我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钢铁勇士第十一大营营长。请容许我申请与我的基因之父与军团会和。也许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其中绝无欺瞒。” “……帝国之拳检查了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状况,并验证了他的基因身份……” 多恩挥了一下手,令他身旁的两名帝国之拳战士上前,围在丹提欧克两边。 故而他的视线也能稍稍地穿透帝国之拳原体的冷峻面容,一探罗格·多恩的隐藏情绪。 他听到一阵短暂的静默,接着,对面开口。那声音粗粝而刺耳,混杂着甲胄运作的嘶嘶气音,尽管说话者正全力维持着话语的稳定和有力,他的尝试却只能彰显徒劳之下的可悲。 罗格·多恩下颌线紧绷,“我准许你登入山阵号的甲板。” 罗格·多恩审视着他,如大理石雕刻的面庞几乎没有多余的神情,对于不熟悉之人而言,他往往表现得接近冷酷,与佩图拉博如出一辙。 虽然甲胄残破、多有修补,但他的肩甲上,仍然残留着钢铁勇士军团徽记与色彩的残余,宛如未被时间洗刷而去的底色,顽固地驻留。 但是,倘若忽视那些不和谐之处…… 另一个人一言不发,只是倾听。丹提欧克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面部,他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渴盼已久所致的错觉。 “……但他的衰老则已成事实,那并非异常的毒素或灵能诅咒所致,而是正常的时间流逝带来的生理现象……” 多恩轻按一个按钮,让斑驳的颜色从小船模型表面褪去。接着是形体与模块的简化,对于每个船体部件的抽象与标准化呈现。当这一切完成之后,呈现在他眼前的,只剩一艘几乎可以说是按照人类帝国标准所修建的小型突击艇。 “这艘舰艇所搭载的船员来自何方?”原体继续问。 罗格·多恩点头:“为何来找我,而非佩图拉博?” “因为临时的导航员力竭于此,大人。他并不专业。” “罗格·多恩大人,”战士说,“很荣幸能与你相见。我带来了一些星系的导航星图、资源分布统计与人文信息整合,以及矿石样本、异形武器战利品、区域性的历史记叙等资源,希望能提交至钢铁勇士军团内部。” 他抵达第四象限的港口时,自称为丹提欧克之人正独自缓慢地走下倾斜的平台,步履蹒跚不稳。 他血脉的牵引向他诉说着一个名字。 一道声音从他的上方传来,飘然而遥远。罗格·多恩,他的大脑给出答案。 如果那身披铁甲者能将腰背挺得再直一些,他便符合罗格·多恩印象中对这名他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大营长的身高了——可惜,他透支的身体看起来做不到这一点。 “你醒了。”佩图拉博说。“辛苦了,我的战士。” 时间的长河刹那间有如断流,而后,生命的涌泉重新开始流动。 第56章 钢铁勇士·四季·其四 罗格·多恩知道,在佩图拉博走进治疗室之前,他对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归来持谨慎的怀疑态度。铁之主根本不认为有人能从那颗死去的分裂行星上活着离开。 就常理而言,他的想法毫无问题。不论是某些军团所擅长的伪装身份,还是一部分敌人所使用的灵能欺诈,都能达到冒名顶替的效果。 但不论怎样,基因原体依然在葬礼仪式结束后,就亲自赶往山阵号,以探明事件的真相。 而佩图拉博见到丹提欧克后第一时间的眼神,则告诉多恩,铁之主已然认定大营长的身份。这也让罗格·多恩暗自松了口气。 佩图拉博在病床的另一边坐下,多恩与对方分享了丹提欧克的体检报告,说明他所知的情况。至于那艘突击艇,多恩并未擅自派人进入,在做完简单的安全性检查后,就令突击艇停在原处,并使人时刻看守。 佩图拉博的内心受到了触动,这可以从基因原体眨眼频次的增加量化得出。 当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体征出现浮动时,罗格·多恩比佩图拉博稍慢了半个瞬间,察觉到这一点。 依照帝国历纪年法,战争的前奏始于一年间的第一季度,在第二季度获得正确的攻城之路,第三季度得到其余军团的鼎力相助,第四季度则步入胜利的尾声。经忆录庭内讨论,这场典范战役原本应当被定名为四季战争。 但依照他对佩图拉博的了解,铁之主恐怕会对大量军团内部的细节守口如瓶;如果有机会,多恩并不介意替佩图拉博,把更多钢铁勇士可公开的故事写进史书之中。 罗格·多恩默默地听着,分毫不动,记下眼前的画面。 在原体多数回归的情况下,近日帝皇似乎有意安排记叙的使者,为各个军团书写各自的历史,并在泰拉修筑塑像,以便日后在民间传播推广各军团的功业,一是作为大远征的辅助宣传,二是稳定各军团对于未来的期望。 佩图拉博小小地笑了一笑:“但是,在我们验证了你所带回的全部情报后,你得到验证的能力,与无人可以比肩的军功,足以令你再升一级。” “好吧,”佩图拉博说,“佐兰·安德森军士与你并肩完成了这份伟业,我希望知道他的功绩,巴拉巴斯。” “用了多久?” 他清晰地说出每一个词,确保丹提欧克能够听清他的真诚。 “……辛苦了,我的战士。” “在那之后,依照你所提交的星图,你们在银河系中游览了极为广阔的范围。”佩图拉博说,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语气变得罕见的温和。“那艘突击艇有名字吗?” “基因原体罗格·多恩无声地离开病房,将空间留给铁之主佩图拉博,与战争铁匠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他所受的身体伤势较为严重,多数时候无法直接参与战斗,但他完成了大量的计算、分析、整合等方面的辅助工作,这一共用了他……七百年。”最后,丹提欧克还是说出了具体的年份。 “我为人类帝国能够拥有你与佐兰·安德森这样的钢铁战士而自豪,巴拉巴斯·丹提欧克。”铁之主说。“你们是真正的钢铁勇士。” “在那之后,你处死了多少赫鲁德人,巴拉巴斯?” 大营长并不希望基因之父对他的痛苦做出评价,他只希望原体关注他所做的一切令人足以感到自豪之事。 “十二艘小型赫鲁德舰艇,具体异形数量无法统计。” “我肯定伱们在征途中的一切努力、计划、成就与挣扎,我永远认可你们身为最高贵而可敬的战士的身份,我尊重你们的理想、信念与追求,我为你们超越个人自我的实现而心有触动。” 丹提欧克愣住了,答案卡在他的喉咙口,像碎石一样堵塞不动。 —— “大人,我为钢铁勇士带来了……咳……赫鲁德人的能量石碎片、帝国未知可用物资的列表,部分人类文明势力与异形势力的分布与情报,以及佐兰·安德森军士的一枚基因种子……” 佩图拉博点头。 丹提欧克咳嗽一声,说:“我很高兴我的失误并未延误军团内部的常规事务处理。” “……奥德赛,原体大人。” 佩图拉博的下颌肌肉收紧。“在你与佐兰·安德森军士失踪后,我已准备下达灭绝令。” “这是我等当行之事。”大营长顿了顿,补上一口气,继续说,“我为在我军计划之外地毁灭了一颗行星而致歉,大人。” 丹提欧克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他的面部肌肉运动颇为生疏,再加上那副苍老的脸,笑与哭都仿佛是一副模样。 他稍作停顿,“欢迎回家,战争铁匠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现在……和我讲一讲,你们在这些年间,都发生了哪些事吧,我的儿子。” “你们做得很好,”佩图拉博说,表情依旧肃穆。他越过护栏,轻轻把手搭在丹提欧克肩膀上。“尽到了你们全部的职责,甚至超出我的期望。这是我的荣幸。” 丹提欧克用眨眼替代了点头,高兴地说:“不曾干扰您的行军计划就好。” 多恩明白,在那一时刻开始,原体与战争铁匠就不再以将领或战士的身份交流,而是以父亲与孩子的身份真心相对。而他们的谈话内容,不论是笑语还是流泪,是坦诚还是哽咽,都不再有任何忆录使有幸得知。 “由于我误认为你早已牺牲,第十一大营的大营长调任与工作交接流程已经开始。”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者他不愿说出。面对佩图拉博,不知为何,他无法做到将自己迷失的经历说出。 纵然有金色颅骨挂在腰间,多恩依然自觉地闭嘴,保持安静。他几年前就苦恼地发现,颅骨也不能帮他解决一切社交问题。 “这是一则旧地的典故,我的战士。” “感谢您,大人。”丹提欧克撑着他的状态,极力稳定他的情绪。 佩图拉博扶着病床的护栏,语调庄严。他扮演着一位军团之主的形象,面对执行任务归来的将士。 “可以慢些说,战士。”佩图拉博颔首,“萨特拉达深渊战役已经结束,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接收你为我们带来的珍贵情报。” 佩图拉博放在大营长肩上的手稍稍收紧,顾及基因原体的力量,与战士的身体状况,他克制住过量的力度。 “是的,”丹提欧克艰难地说,“讲述了海难者漂泊返乡的故事,奥林匹亚的图书馆里收藏着那部旧泰拉史诗。” “与我一齐逃出星球的赫鲁德人,也已被我与佐兰军士尽数剿灭,不负钢铁勇士之誓言,大人。” “不,这是我们该做的,”丹提欧克急切地说,归功于帝国之拳药剂师的努力,他无法在不会碰翻任何东西的前提下起身,因此仍然躺在病床上。 同样,最后一名战士的返程,以及述职流程的结束,也彻底为萨特拉达深渊的一年战役画下句号。 但在钢铁勇士基因原体佩图拉博本人的命令下,笔者需在战役定名过程中,增添与时序相关的强调词汇。 最终,经佩图拉博的二次审核与批准,本场典范战役最终定名为,千年四季之战。” ——《钢铁勇士典范战役·千年四季》 第57章 三个扫墓人 阿列克西斯·泼拉克斯穿过长廊,走向铁原号核心环底层的纪念碑室。 这条长路与山阵号内部位于黑色圣堂前方的漆黑长廊构造相似,但配色则截然不同。长廊以钢铁的银灰基色为主色调,且天顶与地面内嵌冷白的灯光,将长廊照得通亮。 黑色圣堂的纯黑走道,通往整个帝国之拳新兵立誓的希望之地,在象征意义上,有如一条璀璨天街;纪念碑室的亮色长路,却反而是通往整个军团的死后铭记之所,于形式中,等同于永眠的冥河。 泼拉克斯想着这些杂事,掩盖他的神思不属。 萨特拉达深渊会战已经结束,五支军团又要往银河各处而去,他一直拖到最后,才向上递交申请书,期望能趁着最后几日,趁着来悼念他们各自钢铁勇士朋友的其他帝国之拳战士人数减少时,单独地重新拜访这块纪念铁碑,以期与他的老朋友多说上几句私人的话。 他与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初见,始于二十余年前在奥特拉玛的合作战役,以及共同点亮索萨的法洛斯灯塔的经历。在那之后,当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需要联合作战时,只要不与基因原体的战斗计划冲突,他们更加愿意彼此合作,并肩作战。 他努力挥去自己的错觉,这无疑是对自己的朋友,以及另一名战士的不尊重。 “我仍能因为你的悲伤而痛苦,时间没有将它从我身上夺走……我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提醒你。” “我没有死,阿列克西斯,”丹提欧克说,捧着头盔,划着伤痕的嘴部微微笑着,“我还活着。我是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别为我哭泣,兄弟。” “这块铁碑刻满了该怎么办?”他问,不用回头,就知道丹提欧克也在抬头看纪念碑。高大的碑石上刻着细小而清晰的姓名,据说是基因原体佩图拉博亲手创造了专用于雕刻这面铁碑的机械。钢铁所制的墓碑,恰恰与钢铁之人的坟墓相称。 “感谢你的等待,战争铁匠大人,”来者一板一眼地说。 那一次他们当然没有在这里唱歌。钢铁勇士所愿意遵守的规则,往往比他们的基因原体赋予他们的条令,还要再多上一层。 “这很好,”帝国之拳说,“我很高兴你能回来,巴拉巴斯。” 他的语气再一次与泼拉克斯记忆中的丹提欧克重合。 他没有想到,陌生的钢铁勇士会与他主动搭话——这些钢铁其内的战士往往沉默如钢,严守秘密。 “你也许认识他,”泼拉克斯继续说,“第十一大营的营长,巴拉巴斯·丹提欧克。” “另外,我的状态正在恢复,尽管……大概回不到三千年前的程度,第八军团从他们的秘密储藏室里,找出了几管被称为‘生命精华’的药剂,并拒绝说明来源……”丹提欧克缓了一缓,调整呼吸,缓解连着说了一大段话的疲倦,“而我们的药剂师也在全力帮助我。” “不,别抱我……嘶……” 战争铁匠缓缓点头,他似乎无法做到太快的动作,大概是有伤在身。他向前一步,面甲的边缘轮廓再次出现在泼拉克斯的余光中,后者情不自禁地看着那道铁灰的轮廓线。 “能好转就好。我这两天一直以为……伱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泼拉克斯忐忑地冷着脸说。 “战士?”战争铁匠喊了他一声,大概是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安。“战士?” 在询问丹提欧克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之前,泼拉克斯就落下泪来。 说罢,艾瑞克与丹提欧克擦肩而过,向着铁碑走去。 “他在这儿,”丹提欧克说。 泼拉克斯用手掌根部揉了揉他的眼睛,他的泪水已经流尽,只是如今仍沉浸在骤然降临的惊喜带来的恍然之中,一时似在天上云端,一时又似在河中随波飘荡。这两日巨大的心理起伏,使得他实在难以缓过劲来。 “帝国之拳的战士,你好,我是第四军团的战争铁匠。”陌生的战争铁匠隔着一副面甲,抬头看他。 泼拉克斯缓步跨上台阶,来到铁碑下方,仰起头,寻找着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的名字。 太过相似。难道钢铁勇士彼此之间都这般相像?还是他已恍惚到会轻易将人认错的程度? “等人,同时……我同样来这里,寻找丹提欧克的名字。”战争铁匠回答,压下一声咳嗽。熟悉感卷土重来,隐藏在话语的重音和尾音末梢之中。“还有牺牲者佐兰。” 第二大营营长颔首,走到丹提欧克面前,望着那个名字:“感谢您对他的照顾,丹提欧克。” —— “你好,战争铁匠。”泼拉克斯挑选了最简单的称呼,并挪开视线,以隔断那种萦绕纠缠的错觉。 那是一张衰老而疲倦的脸,布满时间侵蚀带来的皱纹,与战争带来的伤疤,苍白的头发和胡子像因威特的积雪一样,冰冷地衬托着那张面容。但他神情中的坚毅是那样熟悉,锐利的线条赋予了这张面容生动的活力,与仿佛永不熄灭的钢铁意志。 泼拉克斯深吸一口气,说不出一个字。当他最后找到丹提欧克的名字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和另一名钢铁勇士站得很近,就像他们所寻找的是同一个人的姓名似的。 “不管怎么样,我回来了,重新活到了今天。” 几秒后,战争铁匠继续问:“你怎么看待丹提欧克,战士?” 接着,战争铁匠摘下头盔,痛苦地看着他。 丹提欧克放下手,他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分外地遥远,像隔着一层玻璃板,或者连绵的雨幕。 “你来这儿……寻找谁?”战争铁匠平和地问。 即便如此,短靴的脚步声,与服装的摩挲,依然在这巨大的厅堂之内悄然回荡,带来钢铁的回声。 简而言之,他比丹提欧克牺牲时还要更高一级,更应当是贯彻军团灵魂的典范人物。 “是的。”战争铁匠肯定了他的猜测,又陷入静默,他的动力甲低沉地嗡鸣。 泼拉克斯向守在纪念碑室前方的两台铁环机器人出示他的申请,铁环为他打开大门。 “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尽管这是个悲伤的假设,但它很严谨……”丹提欧克低声说,不愿意去细想假设中的可能性。接着,年轻的战士上前一步,手指轻轻从冰冷的铁碑表面掠过,触摸着名字留下的凹痕。“……小队长……”他轻声念出那个名字。 “在这之后,你还能活多少千年?”他问。 说罢,战争铁匠仰起头,看向铁碑上方,他沉重的呼吸声在甲胄运行的间隙穿插而来。 大门无声地敞开,足以承载数万名阿斯塔特的大厅,如今空空荡荡,只余寂静。 丹提欧克从来不介意泼拉克斯比他高上一大截,泼拉克斯也不在乎两人的军阶差距。他们甚少互相称彼此为朋友,但一切都潜藏在无言之中。 “当然,他们为守护和战斗而死,绝不会介意他们所守护的朋友,前来亲近他们留在世界上的那一部分。” 战争铁匠高声喊着他的名字,中途被一次剧烈的咳嗽打断,后半个名字喊得破了音。高级军官试着迈步追上他,但他做不到和泼拉克斯一样大步流星。在迈下台阶时,战士踉跄了半步,挣扎着站稳。 那日的葬礼上,他记得丹提欧克被刻在了石碑的上端,不借助额外的工具,根本无法亲手触碰。 “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朋友,一位良师……我很高兴能认识他……” 话未至半,他便哽咽不已。 铁碑上,大部分战士被雕刻的位置都不在指尖所及的范围之内。 他拍了拍放在手边的头盔,手甲碰撞着金属的表面,发出沉闷而空阔的响声。 丹提欧克点头。“在我的治疗结束之前,我必须穿着这身铠甲,用以稳定地维系生命体征。” 接着,他慢慢转身,手甲抚过铁碑。 他闭上眼睛,多褶的眼部皮肤展开。 丹提欧克从头盔上收回手,搭在膝部的装甲上。他的态度十分平和。 丹提欧克慢悠悠地说,与泼拉克斯一块儿坐在台阶上,头顶是纪念碑上他自己的名字。 “大致便是如此,后来,我遇到一个灵能者,便令他充当导航员。他现在……被准许留在钢铁勇士的舰队之内,若是无事,便没完地盯着我们看,而后高高兴兴地念他的祷文,赞颂帝皇的天使……” 除非特殊情况,在非战时的母舰之内,穿着全甲的战士并不多。 只需一眼,泼拉克斯就辨认出对方的身份,他的面部骨骼不曾更改,而他的灵魂之火更是分毫不改,甚至燃烧得更为坚定,更加明亮。 “抱歉,兄弟……”他语无伦次地说,深深地吸气,颤抖地把这口气一截一截地往外吐,然后让他的脚推着他往外走。他可以为丹提欧克垂泪,但他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哭泣。 “你是为谁来到这里,战士?”泼拉克斯问。 “我不确定我变了多少,阿列克西斯。”丹提欧克缓声说,声如静水,就像讲述着他人的故事,“当我确认,我仍然不曾遗忘对你的友情时,我感到庆幸。” 首先,那名战士比丹提欧克稍稍矮上一些;其次,他的盔甲不符合大营长这一级别的装甲规格。 一名战士大步走来,从外表与气质看来,他正是最标准的那一类钢铁勇士,严厉,庄重,不苟言笑,富有威严。 毫无道理地,泼拉克斯觉得前方同样站在铁碑之下的钢铁勇士的背影,竟莫名与巴拉巴斯·丹提欧克相似。 泼拉克斯在没来由的尴尬下收回手。 丹提欧克的手指敲了敲膝盖:“我不知道。也许我会成为世界上第二个老死的阿斯塔特……” “这里足够刻超过三十万个名字,阿列克西斯。”丹提欧克不赞同地回答他,“你为什么会觉得它能被刻满?” “阿列克……咳……阿列克西斯!” 巴拉巴斯已经走了。他恶狠狠地告诉自己。 他的声音粗粝沙哑,仿佛声带受过严重的伤害,理应令泼拉克斯感到陌生,然而,那种不应存在的熟悉感再度扑面而来。 除去在遥远的长厅尽头台阶上,那高耸铁碑下,渺小如单个字符的另一名全甲钢铁勇士之外,这儿空无一人。 帝国之拳感受到自己的胃正在轻度痉挛,他的眼眶正在变得滚烫,潜伏在情绪深处被封冻的哀悼,重新鲜活地冲破冰层,融化着他的心智。 当时,他站在那块巨大的铁碑下方。 他不怎么来这儿——当然,没有谁会时时刻刻跑去表亲军团的葬礼举行地观摩。上一次还是丹提欧克带他来的,那时候他还未明确地意识到,拜访逝去的友人一事,有朝一日也会降临在他头顶上,或者说,那一日来得这样快。 “原来可以碰吗?”泼拉克斯有些惊讶。 丹提欧克提高音量,坚定地回答:“佐兰遵守了他的誓言,他已尽责。” “佩图拉博大人说过,就算我们在这儿欢唱歌谣,这些亡灵说不定也能心生安慰,只要别唱得过于嘲哳难听。那样会遭到铁环的驱逐。” 泼拉克斯愣了一愣,回忆的碎片从他眼前闪过,难言的哀伤霎时穿透他的喉咙,堵塞住全部的话语。他侧过头,学习他的基因原体,竭力调节他的心情,却愈发觉得这样做毫无助益。 丹提欧克反而表现得没那么严肃。他向来者点头:“艾瑞克。” “那倒也是。”泼拉克斯说,“我收回那句话,抱歉。” 不论如何,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坚定。 “我还能说什么?”泼拉克斯假装挥了挥他硕大的拳头,“我原谅你,巴拉巴斯。” 更何况站在他身边的,假如他没有判断失误……那很可能是一名战争铁匠,整个第四军团内部除军团原体,以及至今空悬的三叉戟之位外,最高的指挥阶层。 “我的朋友,”泼拉克斯将目光不舍地从铁碑顶部抽离,低头看着身旁的战争铁匠,“他牺牲于这场战役之中。” 泼拉克斯放轻脚步,不愿意打破此地的宁静。他未着战甲,穿仪式性的深色礼服前来,因为钢铁勇士军团的规定,亦没有携带礼物。 很快,泼拉克斯发现自己弯下腰,搀扶住那名战争铁匠。在对方站稳后,泼拉克斯放开了他。 “佐兰对他的死亡早有预料,尽管他直到最后,都期盼能够活着归来。有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试着利用一些收集到的科技,自制基因种子提取器……不管怎样,最后能够回收成功,或许也是一种奇迹。” 他忽而噤声,重新戴上头盔,努力地站起。泼拉克斯想要搀他一把,被老友拒绝。 丹提欧克冲他点头,满眼怀念地看向他挥拳的动作。 战争铁匠静静地看着他,隔着那张铁骷髅面甲,帝国之拳仍然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聚焦于自己。 艾瑞克回以一丝微笑。“我相信他会为你的肯定而喜悦。” 丹提欧克转头示意泼拉克斯跟上,两人一并离开。 他们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微弱而压抑的叹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第58章 聊赠一杯雪 银雪遍野,千里肃杀。煌煌一片灿白直抵城池里外,天地合于一色。 马蹄声声,两骑骏马飞驰着前后而至,震起冰雪纷飞。 当先之人身披皮裘,衣着形制朴素,面色一片古井无波。他单手捏着缰绳,定定地将如刀的眼神,锁上天际的帕拉丁城池。其神形威猛,神光凛凛,显见地是个驰骋原野的战士。 随后那一匹黑马上,倒是坐着个不惧雪风的怪人,一袭薄薄的黑袍,双手缠着层层的黑带,互相缩进袖里,全不去握那悬空垂荡的缰绳,凭着快马带他飞驰。他头顶的厚皮风帽压着一头乱发,远远地隔着雪幕,神情难辨。 这对骑手不知是从何处来,一路奔驰,眼下却在帕拉丁王公领地边缘,城外那不见人踪的雪原里策马疾行。 漫漫飞雪之中,曾落过的箭雨仍是根根如金草,簌簌地扎进层层的厚雪,唯余得一根根屹立的尾羽,在飒飒的风里荡着。 等到那马儿近了,那蹄子踏开的印子下头,竟得渐渐显出些金铁的底色。 “不错,我确是无名之辈。” 不多时,一杯白雪盈满玉杯。 “非也。”黑衣人说,“忘忧未必只有喝酒一条法子,喝酒未必只有忘忧一条缘由。” 说罢,他手中一弹,一只白玉杯便隔空地稳稳飞来,滴酒不洒。秦夏展臂接之,看也不看,便是一口饮尽。 秦夏顿住手上的动作,冷哼一声,道:“你早就知道了巧高里斯的事,既要表现出不明不白之状,我便也与你说。” “何故多此一举?” 黑衣人抚掌笑道,也不反驳,手向身后一抹,便又从风雪中摸出一只黑皮的酒囊,放在手中松松地拎着。 入了语言的圈套,可汗却也不恼,反倒是翻身下马,使得一身铁甲铿锵地有了声响。 提及此事,黑衣人似是忆及些往昔的情况,神情有些奇异,似喜非喜,似不愉又非黯然,片刻过后,方接道:“自然,一切还要他本人定夺。若他直言了拒绝之心,我就此离开巧高里斯,亦是自无不可。” 两人约是同时偏头看去。 黑衣人勒马,纵跃而下,轻飘飘落上雪地,脚步懒散缓慢,好似是没甚气力,但足下却未留半分痕迹,恍若轻风过雪。 他一身霜白的战衣,外罩一件大红风氅,足蹬一双黑缎靴,配一把白虎长刀。那极高的身量上,面部与袍子所溅的斑斓血色尤在,更显冰冷刺骨,正是方从那战场上下来,一刻也未耽搁。 他晃了晃酒囊,侧耳听那囊中的空空声音,继续道:“比如我今日喝酒,只因为血酒难寻,而其味醇美,实在是抗拒不得。” “那你为何取杯?” 战士伸出右手,食指往下一指,语中尽是轻蔑:“帕拉丁卫士。” 当先之人下了马来,也不惧那神骏掉头而逃,阔步走至黑衣人面前,与黑衣人对望一眼,靴尖往雪下一踢,霎时间便钩出一具沉沉的重甲尸身,在雪地里骨碌碌滚了两轮,堪堪停下。 他接下杯子,捏着小杯,一指轻弹,这白玉的杯子,奏的音却如铮然铁琴,回声交戈,纵贯风雪。 可汗聚精会神,盯着那只杯子,似有额外的心事。 可汗长呼一声,如风啸掠袭,“你是雪落薄酒不堪饮,醉时万虑一扫空,焉知战事不休心不定,何堪霜雪苦相侵?” 可汗道:“我方才下了战场,暂且无心饮酒。你不如改日再来,帐里也好做些准备。” “你既从天外而来,又何以知之甚详?” 黑衣人依旧是微微地露着笑容,纵不改颜色亦存着三分无情的笑意,结合他那单衣入雪境的本事,令人反倒微觉出一股寒意。只是搭上一旁的高壮战士,将那森然冷气生生削弱了一层。 他将马唤来,令骏马为他遮风蔽雪,向后贴着马腹,懒散地半站半倚,浑没个正形。 “秦夏,此酒如何?” “须得盏茶功夫,”黑衣人微微一笑,用当地的科尔沁语说着,手中动作一收,那黑壶便转瞬入了虚空。 可汗勒马于二人身前,未曾下马。那马儿的蹄子轻轻地拨着地上的雪,等那雪被拨的开了,二人才发现,那铁蹄正正是踏在一具尸首的胸口上。 可汗放马离开,令它自在地驰往雪原上去,口中道:“长空莽莽,人力岂有穷其之日?” 黑衣人面色丝毫不变,连眉头也纹丝未皱,身子不知怎么地一闪,竟即刻就到了秦夏的背后。等到秦夏转身,黑衣人已退出十步之远,含笑挥手。 可汗大笑:“那便来一杯雪罢!” 话音未落,那青灰如苍云的高头骏马,已是烈风般闯入了十丈之内。此马非同寻常,较之一般神骏,竟生生又高出一半有余,可谓是马中巨汉,罕见非常。 一杯斟满,而后是第二杯。 大汗持杯而思,作势要饮,杯未沾唇,忽而一顿,竟是一双冷眼瞥来:“我若偏要拒绝,又当如何?” 不待战士回话,黑衣人收了审视之态,直起腰身,笑道:“可是你那大汗的功劳,秦夏?” “那是自然,”名曰秦夏之人正色道,“以大汗之武功,除去区区一支帕拉丁的军阵又有何难处?” “你是喜欢喝酒。” “察合台帐的可汗。”黑衣人似笑非笑,轻声语道。 黑衣人笑容愈盛:“这可是你亲口所言了,大汗,银河亿兆世界狼烟不休,无尽战火绵延未平,你若愿认下那天外仍有苍天,那在银河平定之前,你恐怕都是不得休憩了。” “他可是身高十六尺有余,目若寒星,顾盼神飞?虽起自微末,漂如浮萍,却如狂风骤起,短短数年便大势渐成,傲如长鹰翔于苍天?”黑衣人笑言道。 黑衣人敛了笑容,与战士就在这漫漫大雪之中,伱一杯我一杯,大有要将血酒喝个一干二净之势。 “身中三十三箭,坚甲所不能抵,军纪所不能拦,满军的铁石方阵,遇上你们的利箭,反倒是遭了命里当遭的大劫。” “你倒有趣,人皇的使节。”可汗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你喝酒是为忘忧?” “我是喜欢喝这壶酒。” “美酒已是饮尽,我也无它物相赠,便聊赠一杯雪,以固你我二人情谊,你可接受,察合台可汗?”黑衣人笑道。 雪落如霰,霏霏不止。 黑衣人好像根本没觉察出那半露的肃杀枯骨,举杯盛赞:“好一片雪原,大汗!你们可是连年的有此好雪?” 过了半晌,秦夏缓缓道:“大汗正于乌尔斯特尔汗城内领兵征战,待大汗得胜归来,我便将你引荐上去。我知你亦不是此间应有之人,望你言语间不含谎话,否则我等决不轻饶。” 黑衣人又取出一只白玉杯,空悬不动,道:“不如何。你来得晚,这壶酒已喝尽了。” 秦夏翻手从腰侧拔出一把龙尾宝刀,直直指向黑衣人,刀锋抵上胸前三寸。冷风猎猎,卷起落雪撞上那银亮的宽刃,端的是煞气蕴于刀内,借冰风而外露。 飞雪翻舞,落进血杯,雪花漂了一瞬,便纷纷地融去。 “是。”黑衣人瞧了他一眼,含笑地向身后又探,四根手指便夹出两只银丝的白玉杯,杯身剔透,隐隐透着一线天光,非同俗物。 “正是出此缘由,方有取酒纵歌之理。你若要为人皇征讨宇内,便得早早学会自个儿从世间讨得乐趣。” 雪风流转,将玉杯从黑衣人掌中托起,悠悠飞至可汗胸前。 “但正是这寂寂无名的天外之人,却晓得你们那汗中之汗的出身奥秘,与他的亲父想托给他的一件大事。今时勉强隔着一层大雪,见教了大汗的本事,更是明白他当得何等的期许。” “自然是我有更淡的酒。”黑衣人道,举杯对空。 “前些日子,大汗提了帕拉丁之子的脑袋,扔进那群虫豸酒囊的营帐里,又大灭了一支帕拉丁的军队,逼得那帕拉丁老儿逃得像条丧了家的野犬,龟缩在首都里,竟是分毫不敢出!” “我只带了这一壶好酒,一套玉杯,若是日后又有机遇,再纵情豪饮,亦是不迟。今日便还得请阁下将就一二。” 马上之人更是非同小可,星眉朗目,神采灼灼,面若风雷操刀雕刻,一道电光的纹路嵌在额中,以示对天地风暴之敬重。 黑衣人悠悠地将酒囊往杯口一倾,鲜若红血的新奇酒水便成线地直直落入玉杯之内,如血如酒,甘冽清透。 “巧高里斯服从着王公贵族帕拉丁的管制,他们将整个世界抓在指爪之内,靠他们那重甲的部队,抓部落里的人去做他们的奴隶,更有甚者,竟单单为了享乐,便来猎杀平头百姓!拜他们所赐,每个月都要有百起的争杀战事,日日都要死上数不尽的性命,被捉去的还未计入……情形之恶,可见一斑。” 这马儿虽非烈马,脾气向来温驯,但就这般稳稳地顺着黑衣人的意思,也实乃罕见难遇之事。 “帕拉丁王公为祸巧高里斯已久,早该被扫灭了!现下里大汗要打的,是帕拉丁麾下一座小城,达尔阚的汉子迟早要将帕拉丁的脑袋割下来,穿在金帐的顶上!” “好!”黑衣人喝彩道,举着杯子,目视杯中血酒,“若论巧高里斯英豪,可汗可为之最也。” 可汗朗声大笑,言语里竟多了三分自在亲切:“我却要尝尝这淡酒,为我斟酒一杯,如何?” “我便是为大汗而来,莫非你就不曾想过,大汗天赋异禀,非同凡俗,难道当真是草原部落里天生地养来的?他就没得个出处,没得个亲生的父母?” 忽然之间,只听得马蹄之声跨原而来,逐雪追风,顷刻入了视野,分毫未停,笔直地闯入这覆雪的沙场。 他举杯相示,言笑晏晏:“今日之事,当奉赠美酒,以作酬谢。不知这巧高里斯惯尝何等佳酿,我只与阁下共饮两杯友人乡里的血酒,聊表敬意。” “直至我们的大汗降世,好似天鹰赐礼,一双锐眼预见着草原上的战事,带着王汗的部落一步步地征战八方。等得他为父之死报得仇怨,将呼喇耶部一个不剩地灭了个干净,大汗便以团结草原为首要之事,百战而节节大胜,一过就是十个春秋。” 黑衣人俯身一探,不作言语。 “大汗!”秦夏喊道,“此人自称是人皇的信使,要带你往长生天去!” 秦夏冷哼一声,倒是将那装模作样拔了的刀,呛啷一声收回鞘内:“无名之辈,也妄言我等的汗中之汗了?” “说的什么话,”黑衣人轻叱一声,“我来问问你们可有足踏星河,刀指天穹的念头,怎就变成要携你们下穷黄泉去了?” “阁下可愿与我再讲讲可汗的故事与打算?”黑衣人悠悠地说。 黑衣人叹息一声:“时不我待,急景凋年,你我若改日再聚,这雪便得融成一杯净水,失其季节,便丢了价值。” “不错。”他朗声道,脸上终于露了笑意,“只可惜玉盏甚小,不足以盛这杯中之物。” 说至此处,战士抿下一口烈酒,鼻尖呼出薄薄的白雾。 秦夏嗅出这使节与大汗之间的哑谜,平日里可汗很愿听他的谏言,但今时不同凡日,秦夏噤声不言。 “太淡!” 他取下腰间一只黑壶,往雪地里一洒,只见一捧盐从壶口里漏出,纷纷地落在厚雪上。 “天地苍苍,星月轮转,何顾摧壁清野之人事?落雪茫茫,掩碧血于一色,尽除尘嚣。若非这场大雪,我如何能在此饮酒取乐,待你前来?非得被满地血腥臭气熏出八十里长道之外不可!此非好雪焉?” 他拍拍马颈,手指穿在马鬃之中。青灰神骏一声嘶鸣,桀然转身。 可汗看着他,脸上露了一丝讥诮的笑。“每逢连日大雪,骏马难踏,便是仇杀暂休、各营磨刀的止战喘息之日。冤仇未解、王公不平,何来好雪一说?” 黑衣人遥遥向上一指:“苍天不佑。” 察合台可汗面色一凝,旋即又缓,哈哈笑道:“饮酒,饮酒!” 第59章 但闻千里行 帕拉丁荒废的城池外,约十几里的地方,就是察合台帐的前哨岗。 自草原各部跟着大汗协力合战,将那王公贵族打得节节败退,连前哨都推到了王国边界的城门口后,这处在帕拉丁治下向来凄凄戚戚、冷落寂寥的地方,反倒是萌发了新的生机。 趁着天暖雪融,那些地里的兵甲尸首被找了个地儿掩埋起来,有草原的战士和居民纵马往来,竟然显出几分热闹的繁华。 除去军营里练兵的人马,在旁处的帐子和临帐的边上,卖吃食的,煮羊汤的,卖衣料的,钉马掌的,来换米面的,连同一些杂耍的,或者就在原上自在地唱歌的,都随着大汗的入主,在这儿定了各自的位置。放眼望去,一片斑斓,声色纷纷,好似雪地生花,勾勒出一种活生生的鲜活气概。 一场血流遍野,金戈交错的战役,本该带来寥落荒凉的捭阖征伐,却能生出这番盛景,也是难得。 这一日,又该是大汗败了帕拉丁军势,攻城略地,血洗营垒的一天。 这有一半是因这帐子里不知怎地,就算没用马粪生火,温度也比别处格外暖和,吸引了不少人落脚。 他虽寒暑不侵,仍是裹上一身裘衣,放下紧扎的头发,戴起帽子,才单独往莫尔斯这处过来。 而说战鹰血洗了关隘,无疑是这城关直言宣称,要与草原各部死战至血滴无多。察合台可汗何等慈心,必会满足那求死者的遗愿。 帐子里的人纷纷地离开,帘子起了又放,那束透过缝隙而来的微光也是来了又走。莫尔斯拎了旁边的酒壶,到他手底下的桌面上,往空杯里自斟巧高里斯当地酿的奶制酒。 在那之后,他又知晓在马卡多之智的排布下,序列上的长子雄狮注定命里得早早地遭上野狼的一劫。 “这副脾性,纵遇上心里坦荡的,也难免起些嫌隙。如今撞上那心里百转千回的钢铁之主,可还了得?只消三言两语,佩图拉博便被气得言语不得,怀疑着是他的理解出了差错,还是实在是罗格·多恩有意为之,非得往他气头上戳。 他一拍手里捧着的空杯子。 他那时从科兹口里要来保证,知晓至少要有第七第八两支军团,亲赴萨特拉达深渊以力相助,便放了暗暗的愁虑,预计着将剩下的几个基因原体带回,免得夜长而梦多,再令时局世事造出些如康拉德·科兹般的麻烦人物。 可汗大是好奇:“竟还有一丝的捏造之事在?” 在定居地外侧的一座偏帐里,人群聚得尤其多,在打亮了的光影里,坐在铺了厚毯子的地面上,交头接耳。 察合台可汗得胜而归,先回大帐里卸了铁甲,歇了歇筋骨。 莫尔斯面上也神气微扬。一个能令台下喝彩的故事,台上人同样地喜欢,多半是当然之事。 另一半原因,则是这儿有个近来很受可汗青睐,“走遍天下游遍洲,茶余饭后助兴头”的黑衣男人,叫一个“莫尔斯”的怪名,时不时地趁着意趣起来,和巧高里斯人讲些天外天的奇闻轶事,渐渐地引了许多闲兴的人。 之所以说是大汗得了胜,自然是察合台可汗历经百战而几无败绩,依着惯常的逻辑算来,当然是赢下战机。 莫尔斯摇头:“罢了,我见你也猜得了那一句假话。但凡是听了这故事之人,岂能有猜不准确的道理?眼下天威未至,圣容未睹,你我不若直言。” 门口一道硕大的身影,正躬身掀帘,一双鹰目凝视而来,与他四目交投。 “思及这是亲生的弟兄,流着一脉血的亲属,又流落在外许多年头,铁之主耐下性子,好意地问多恩可是需要些帮助,来修他的冰城,护他的王宫。罗格·多恩惦念着礼貌,一心要谢他的兄弟,开口便是赞他好心,使得他不必付工钱,省了好大的功夫。” 这便是他独乘山崖号,飘飘荡荡来了此地的缘故。 这酒水暖身开胃,舒筋活络,口味酸辣。莫尔斯身为非人之躯,体内空空,对刺激也没多大偏好,但近来这份尝酒的新鲜劲头还没过去,故而时不时自饮两杯,或取出碗来,满上整整一碗,大口地喝净。 可汗动了动口型,莫尔斯亦是动了动嘴,接着便是忽来的大笑,一时竟分不清出自谁口。 外头忽而传来一阵繁杂的喧嚣,不难猜得是大汗的兵马归营。帐子里的人心立刻飞往了可汗的身上去,又舍不得这儿正讲着的故事,简直恨不得心能二用,身劈两半,同时在两处地方才好。 帐子中央的人约摸二十来岁的年纪,只是神色较之同龄的常人,要淡上许多。他裹一身厚厚的深棕毛氅,内里衬着一身黑衣,头上一顶厚皮的毡帽,勉强和帐里的其他角色,算得上处在一个时节。 他欲要从空中取得纸笔,忽地,一股寒气顺着撩开的帐帘钻来,如银蛇一窜,眨眼就在帐子里滚过一圈,那光亮眨眼间洒满营帐。 大雪已停,春日里的气温已渐渐地入了巧高里斯的天穹之下,冰凌子下的冻枝,渐渐地发出几片新叶。只是近来一场寒风刮过,温度反倒转回了前些时日,重又冷了回去,使得帐外的人群也少了,牲畜继续低垂着头,嚼着它们的干草。 也不知马格努斯发现自己一头栽进暗鸦的地盘里头后,能做出多少的趣事。毕竟再十拿九稳的事情,也往往能被赤红之主折腾得波折横生。 “这一下可了不得!多恩这话里话外的,不正是讲他兄弟的协助得来不费工夫,比那其他的人的劳作还要便宜上许多?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钢铁之主如何能忍,将将地抛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甩手,大步地离开了去……” 见此境况,莫尔斯也不强求,自个儿止了话头,叩了叩空杯,笑道:“这一遭钢铁遇顽石,恰如冰川撞流火,二位究竟是碰了个头破血也流,情断义也绝,还是互相看了个通透,手挽手地言了和,便听得下回再来分说。得了,去见大汗吧!” “约摸是九成九的真,掺了一丁点儿的假。”莫尔斯慢条斯理地道,往空中吹了一口气,道:“正如这帐内,九成九是巧高里斯的气息,唯掺了一分天外的云气。” “那这桩事情,我可就直截地说了。”可汗与莫尔斯面面相对,同露一抹讥笑,像是短短几日光景,已是同道上的志趣与共之人。 “……那罗格·多恩见了亲生的兄弟,虽面皮冷得和顽石无二,内里却激动得厉害,一门心思地想教佩图拉博敞开了心意待他。 既已寻得帝皇子嗣,莫尔斯便考虑着该不该开始提笔研墨,为佩图拉博写那封长信。 “可惜这顽石久居于冰川苦寒之地,风雪呼啸,就连巧高里斯的汉子去了那因威特,也得裹紧了皮袄子,将脖子缩进衣领里,才能扛着那冰天雪地的冷气。生在这片地方,嘴里的话自然是能减则减,话里的含义也最好明明白白地摆在台面上,摊开了讲。 如此一来,不将那无人晓得处境的十一号纳入测算,留给莫尔斯的,便唯剩了一只草原上掠风袭空的战鹰。 听到此处,营帐里一阵沉沉的笑,斜搭着袄子的战士与他们的同袍,拿故事里头的话来互相地比口型,哄笑着不轻不重地推搡。 而马格努斯不堪莫塔里安的烦扰,终究是自惜之下,逃出了泰拉,途中遭康拉德·科兹三言两语,又骗往了基亚瓦尔的卫星吕凯乌斯,不知得遇上什么麻烦。 他盯着杯中一轮圆月般的乳白奶酒,时而地停一会儿动作,就着这杯酒倒映的影子,思忆起一些远在银河彼端的事情。 当日他与康拉德·科兹作别时,已是知晓了些许寰宇之内正发生着的事情。除去与马卡多和马格努斯在幻象中会面那次,经国治世的掌印者桌上那份始终没得了机遇看清的机要密文,马卡多与他将各原体的去向,一一地分享了出来。 大汗放下帘子进来,自找了块平整的毯子面,席地坐定,解刀平放到膝上,眉毛一抬:“你近日讲的这些传奇故事,有几成的真,几成的假?” “你怎看的你的至亲,这就觉得他们当真是那般的性子了!”莫尔斯笑道。 可汗笑却不语,眼光清明,姿态与那猛禽巡猎归来的势头,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汗,”莫尔斯高声道,向来人倾了倾手中酒杯,也不问巧高里斯的战事,只是坦然问道:“你到了这门口,何不赏脸进来?” 莫尔斯取了第二只铜碗,往桌上一放,边倒酒,边向察合台可汗道:“我教你一式,这话日后可得放到他面前去,当面地笑他,伱说是也不是?” 可汗伸手接碗,笑道:“多谢!” 第60章 一封长信 佩图拉博的手指按下铁桌上的一处隐形按钮,令一格收纳着若干支笔刀的桌面挡板向侧面移开,从中随手取出一把笔刀,将莫尔斯寄来的信函沿边拆开。 此时已是846年,与赫鲁德人展开的战役彻底结束,失落的战士得以返回舰队,几名前来协助战斗的血亲纷纷与他告别后,铁之主才可以算作获得了真正的短暂休憩时机。 他离开他已经盘踞了数个月的铁血号指挥室,回到铁原号核心环内舒适许多的办公地点,在桌上找到一封残留着金色符文闪光的厚厚长信,拆信慢读。 在萨特拉达深渊战役的后半程,考虑到军事行动的紧张,与他个人超乎寻常的忙碌,佩图拉博不得不在某一封信件的开头,就向时不时分享旅途见闻的莫尔斯直接写明,如果没有紧急的事件,就不要送来太多封书信。 莫尔斯送来一封短笺,表明他航程顺利,即将抵达下一个目标地点。 接着,他装模作样地说了两句,自称没想到他离开钢铁勇士舰队没多久,佩图拉博就已经开始嫌二人的书信往来频繁,令他十分不快,因此,他要到在下一处目标的所有事情全部了结后,才会送来下一封记叙见闻的长信。 “人皇的使节既然抵达了巧高里斯,帝皇的亲临也指日可待。察合台可汗加快了征伐的速度,这多半出自一种忧虑,即巧高里斯风波未平,他就被帝皇勒令返回泰拉。客观来说,有死亡之主莫塔里安的归顺为实例,帝皇大概不太可能再做出这种傻事。但一切就怕一个万一。 “可汗嗤之以鼻。他说,这正是帕拉丁帝国对它的奴隶所做的事的变体。在巧高里斯,帕拉丁帝国一样地对它的奴隶说,等时机到了,他们就能重获自由;但时机永远为时过早。谎言永远是谎言,直到它被怒火引着,熊熊燃烧。 “我告诉他,我觉得他说得对,但我不是帝皇,不是摄政,这番话和我讲,与对着空气讲的效果相差无几。这让他大笑不止,转头就问我是否真的没有血酒可喝了。恐怕他对帝国的好奇心,有三分之一都出自见而不得品尝的那杯酒上。 “我向第八舰队申请索要了一个空降舱,以便用更加正常的方式,进入巧高里斯的大气层。在巴尔的降落虽然更加简单,但相对而言过于难以理解,我并不想和你的父亲一样,天天做一些不类常人的事情。 “至于察合台可汗,他对故事中的你评价很高,称很愿意听闻更多的相关逸事。 “接下来的战役,倒是没有一一列出的必要,另外,此地的灵能调度受星球自然环境的影响,强调自然之力,也算是一个战场上的特色。不知道马格努斯对这种程度的灵能运用评价如何。 “巧高里斯的战事无需我来忧心,察合台自己训练而成的军队就足以摧毁一切阻碍。我临时充当起马卡多在泰拉皇宫里履行的职责之一,即向新回归的基因原体阐述帝国的规模、体制、军力、方针与政策。 读到这里,佩图拉博暂且抬起头,抽空看了一眼沉思者上显示的环境检测数值。依然是熟悉的自相矛盾、一片混乱。这代表钢铁勇士舰队正继续穿越亚空间,遵循星炬的指引,返回泰拉。 “我最近将其他原体的故事,用口述传说的方式,讲给当地的人民听。他们对这些银河中的传奇故事很有兴趣,我认为他们对基因原体的崇敬程度,很可能会维持在一个并不过分的程度。 “我引用了掌印者的话,无知则无害。帝国真理仅仅是一个保护性的谎言,而人类不可能在旧夜的余晖未散时,就做好直面真相的准备。 “这封信送到你手里的时候,你那场战争应该早就结束了,我就不多说什么,毕竟我全程未在现场。还是直入正题。 “除了莫塔里安,伱们基因原体中的许多人都确信皇帝的真理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反应与察合台一般激烈,言语如他一样锐利的,恐怕没有第二个——康拉德不算,他比认定帝国真理为假的层次,还要上了一级。 “在我与大汗分享基因原体失落的故事后,他第一时间怀疑我在开他的玩笑,因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被寄予厚望的特殊项目,会如此大意地遭到破坏。 “我对尔达的所作所为仅有怀疑,并无实证,因此只是暗示必有人从中作梗,这换来你那兄弟的一声冷笑,也是有趣。 “趁着现在无事,我索性和你写写巧高里斯的风土人情,你就当游记来看……” “巧高里斯与你见过的任何一处地方都不相同,这里的人用一种表音文字,但拼写规则较为复杂,需以不同辅音的加字来显示音调,另有一些符号专用于篇首、句末、章尾等处。这封信大概会很厚,因为我在写完全文之后,会再用当地语言誊写一遍,供你比照学习。 “值得一提的是,他直接地问我,帝皇到底是神和人中的哪一类。我告诉他,至少现在仍然是后者。 根据马格努斯送来的消息——那个较小的马格努斯,莫塔里安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本次不止第四军团一支军队,被帝皇密令召回,重归泰拉。 “在降落后,我找到了基因原体的势力。他名为察合台可汗——这本质上是一个称号,你将它当作名字也一样。 “他降生在草原的游牧民中,立场天然与当地统治者帕拉丁对立,目前已经成功在草原部落中树立威望,眼下正广招草原的战士作为轻骑兵,少数灵能者作为扎伊汀·阿兰噶,用哥特语写作风暴先知,协助进行灵能作战。 “我按照帝国标准的宣传方式,和他分享了帝国真理的奥妙,强调现实物理的重要性。他盛情邀请,欢迎我在下一次萨满召唤风雷摧城拔寨时,在战场边观看奇景。 更加准确地描述,送至佩图拉博办公台上的帝皇诏令,其实并不是强制性的任务,而是一则建议的书信,首先询问钢铁勇士在赫鲁德一战过后的整体状况,接着又问近期是否有精力投入新的任务,总之不必勉强。 正是这种罕见的态度,令佩图拉博下定决心,即刻返回泰拉,亲自面见帝皇,了解情况。 第61章 巧高里斯游记 对于巧高里斯的风俗习惯与地理描写,佩图拉博原本打算将其进行二次的梳理整合,作为符合格式的数据,存储在钢铁勇士的资料库,甚至纳尔尼之庭的备选模型中。 但在他翻阅了这叠厚厚文稿中的前面十页后,就确认莫尔斯在记叙时,出发视角完全是处在游记与趣闻的基准上,成品也是一本彻头彻尾的见闻录。 虽然具有不低的阅读价值和趣味性,能拓宽其他人的见识,但若是想从中提取出有效信息,用于编写明确的数据集合,就缺漏百出、不堪一用了。 铁之主无奈之中,只得放下兢兢业业的工作想法,将长信当做公务之余的休闲契机,不再去想收集第五军团星空猎手将要拥有的母星的信息。 “大汗的御名是察合台可汗,可汗便是巧高里斯的草原牧民对他们的统治者的称呼,察合台曾经提起,在他日后接手第五军团,调整军团内部的制度时,他应当也会用‘汗’一职,来替换对连长的称呼方法。 “我的信写到这里时,巧高里斯的帕拉丁王公大势已去,察合台可汗有意借用天象,以天气法术扩大气象影响,另将最后的几名大将诱困一隅,再派轻骑直入王都,以便把帕拉丁家系领袖的头挂在营帐顶上。至于之后的残党败将,多半不足为惧。 “在巧高里斯人眼里,大汗所统治的人民的数量、治下疆域的广阔、各部族的心悦诚服,与近年部族间的贸易流通带来的收益,都是世界上过去与未来绝无仅有的,当得是汗中之汗的名号。 “从阿泰克平原往西边去,半日的骑马后,就能抵达另一座归顺的城池,可以看见房屋、园圃、市镇,以手工业和商业为主,人烟稠密,周围也有飞禽走兽,得益于天然的条件,生活必需品比之草原要更为丰富。 “值得一提的是,有些人提议,既然大汗将要成为天下之主,就该派人前往各部,集合面容秀丽、身份合适的女子,服侍在大汗左右,并巩固大汗与各个部族之间的关联。我听说福格瑞姆当年就有过数任联姻妻子。不管怎样,察合台可汗果断地拒绝了这件事。” 微小的马格努斯告诉他,在泰拉皇宫,他将有机会见到几名未曾谋面的基因原体兄弟。就连莫塔里安见他之前,都被圣吉列斯刺激得自己清洁了一番,趁着有时间,佩图拉博决定也偶尔做些无用的讲究。 “舰队已经进入太阳星域,王座世界发来身份核验请求。”丹提欧克说。 马格努斯还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他在吕凯厄斯所遇到的见闻,一定要和佩图拉博当面分享。佩图拉博只能自我安慰,看第十五原体情绪上未受挫败的模样,大概是没酿成新的麻烦,因此值得赞赏。 “他们的文明进程既未落后到能将任何非凡事物看作神迹的程度,又尚未接触到真正的航天能力,当帝皇的远征舰队真正抵达巧高里斯时,哪怕只是几艘探索舰,都极有可能会对巧高里斯现有的文化体系造成极大的冲击。 各种数据显示,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休养,老兵的生理状况早已转危为安,如果有必要,他也可以短时间脱离盔甲而维持生命体征。 而这就是王座的所在地。帝国理想扎根之处。星炬照耀银河的地基。 “真想知道日后星空猎手要料理地区政治时,察合台可汗又能忍多久。我相信这里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既然夺取了政权,就不能一直保持原有的生活习俗。可汗的麾下虽以草原游牧为根基,但也有习惯生活在城邦中的人民。 因工作需要,佩图拉博常常返回泰拉。那是一颗永远躁动不安的灰色星球,热量时刻在巢都的上空浮动,交通轨道与机械引擎的永恒轰鸣几近冷酷,透过每一架大型载具可被视为浑浊双眼的玻璃面,都能看见数不清的人挤在载具内部,作为人类帝国最廉价的货币与资源,被他们的生计挥鞭驱赶。 “巧高里斯虽然不大,但这些政治事务上的处理,也算对未来帝国的中央与地方的冲突预演。上次可汗不情不愿地和他的臣民在大帐里专门料理政务,才闷了三天,就忍不住冲出房门,呼吸草原上的新鲜空气去了。 另外,由于这些线路的精密度与复杂性,只有佩图拉博自己知道,它们拆下来之后,每一根应该重新接到哪一个接口,以及是否需要额外的维修和保养工作。这也就是说,他不能像罗格·多恩那样粗糙地对着出水口猛冲一头短发,抑或是学习圣吉列斯,将这份麻烦转交给翘首以盼的凡人侍从。 而在高耸的山脉高原,由罗格·多恩亲自监修的泰拉皇宫金碧辉煌,宏伟非凡,一座座塔楼追星逐月,直入层云,宣告着人类帝皇将施给银河系的永恒光辉和美好许诺。 “察合台本人对这些图案不做解释,我私下归纳,认为他此时正在用他自己的一套方法,切分行政人员、凡人军事人员,以及未来的阿斯塔特候补。在我从马卡多那里要来星空猎手的军团战报,并转述给可汗后,他就对他未来的军事力量暗自留神。 “再顺着一条河流继续往西南侧去,越过一些山谷,那里种种猪牛饲养范围广泛,且口味鲜美,值得品尝。另外还有大片的果园,水果多汁、甜度低,我很喜爱。 “这一切,都必须要由察合台可汗来亲自把控。 之后有几幅莫尔斯不知何时拓印,并附在信件中的画像,想必是那些部族呈上的女子例图。不论她们本貌如何,这些画像采用的绘画技巧重神而轻形,确实不太能够与佩图拉博在奥林匹亚养成的审美习惯相通。 他揉了揉眼眶,稍稍计算时间后,决定去洗一次头发。 他思考之时,战争铁匠在门外发来请求。佩图拉博操控铁门无声滑开。 对于佩图拉博而言,清洗头发是一个独特的麻烦——那些数据线缆虽然在安装时就通过了密封性验证,但最好还是定期拆卸清洁,确保没有灰尘和杂质干扰数据传输。 “近期,他任命在征战中最有功绩的军官,提升他们的职位,并将从帕拉丁手中掠夺得来的银器赐给他们,附上他命人雕刻的奖牌。奖牌上往往刻着不同的图案,比如雄狮、鹰隼、骏马等动物。 王座世界。佩图拉博默默品味着这个词汇,以及它背后的含义。 “丹提欧克。”他平和地说,用目光检查着战争铁匠的身体状态。 至于像福格瑞姆的帝皇之子一样,往盔甲上涂珠粉,在天鹰边上刻花纹……也不用做到那种程度。 “另外还有一些州府,要么精于棉纺,能将生丝制成绸缎,就连草原人也难免喜欢;要么就有制糖或制盐的支柱产业,商品运往各处,是贸易的中心。这些都是原本生活就比较富足的地方,察合台的部队入主后,要么将它们从头摧毁,令草原文化在废墟上重建,要么就与之融合。 “察合台可汗有心在泉州建碧玉殿,作为日后的统治之地。这封信到你手上时,大概尘埃已定,所以不管你是否心里突然冒出了三千六百张宫殿设计图,都不怎么必要。何况奥林匹亚与巧高里斯文化差距极大,我想还是本地人的设计更能符合他们自己的品味。 佩图拉博不会当面提及过去的荣耀与困难,他的态度明确体现出,他只是将对方当成可信而可靠的副手看待。战争铁匠为此十分感激。 越是了解泰拉,佩图拉博越能够确认,帝皇将泰拉禁卫的职责交予他们,对他而言是一件幸事。 “回应他们,”佩图拉博说,“钢铁勇士舰队申请进入泰拉防御弧。” 第62章 山染修眉绿 眼下正是日中,太阳悬在大帐正上,过了当中的圆窗,直亮亮照进帐里。 只见大帐里环着周边上坐了有足足百来号人,讲着各自部族的科尔沁话,大碗饮酒。一干人身上各带了兵刃,有空手套指虎的,有弯弓配羽箭的,有两头包金的长棍,但多数还是一柄弧月似的弯刀,收在刀痕满布的黑鞘里,又添上三分的豪迈。 两张褐红罩蓝毯的木桌正排在主位,其后落座了一高一矮两号人,高得那个极高,手里捧的酒碗也是极大,一只便盛得下凡人两个滴溜溜的脑袋;矮的那个身量虽算不得极低,被高个一衬,仍是简直成了一小片飘飘落地的黑雾,裹着黑带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哒哒地敲着酒碗的边。 虽说是酒碗,那碗里盛着的,却分明是一碗酸甜的沙果,个个透着十二成的橙红,上头沾着要坠不坠的冰露,教人见之口舌生津。 这百来号的人物环起的场地里头,正是一阵蓄势要发的比斗。两个战士各一身挽着袖子的战袍,提一把未开刃的钝刀,凝神盯着敌手的肩膀。一个是头顶扎着直挺挺的单辫,一个原是一头遭火铳燎了一半的杂乱短发,后索性剃了个干净,区分倒也简单。 单辫的战士手里的刀慢慢地往前耸,突然猛地一颤,霎时发力,往光头战士的腰腹刺去,后者动势慢上三分,却筹思好了对策,招招相拆,刀刀能护,竟似未卜先知般,将单辫战士的刀势尽数地封了回去。只听铮铮金铁交击不绝,顷刻便是十数招过去,攻守莫测,胜负难分。 “钢铁勇士怎能缺了速攻的部队?虽恐怕不若专精此道的队伍那般神行万里,就军里的编制来论,究竟是不得少的。我看你倒有心令第五军团往那转进似疾风的道上走,日后若要有并肩抗敌的机遇,我便在此先谢过你了。” “你那说书故事里,便提过甚么灵能云云,我却还不知那是何物。方才又讲了那第十五军团,也用着这套技巧。可是与我们这天气法术近似的本事?” 可汗朗声笑道:“可还有谁来比武较艺!” —— “你这如何是往那儿去的路?” 大汗道:“比之泰拉人,如何?” “我这儿要派去偷师的学徒,一年半载的也过不了新兵的训练,今日我记下你这番话,待几年后再做商量,也算不得迟。大远征已是连着征伐了约摸有半个世纪,恐怕还要再来不断的日子,才能横扫六合,一统宇内。” 现下雪融的冷季刚过,正值巧高里斯天气回暖,草甸子的青黄底色慢慢地重又挣了出来。等牧草再长上一长,骏马就不必再紧巴巴地啃干草料。 众人吵吵嚷嚷地叫着好,今个儿大汗军帐里的比斗,能进得来者,无一不是各部群雄,能捉对登了台,在可汗面前上了兵器划剑比试的,更是各个都有傍身的绝技,因此众人叫喝的响亮,一片鼓掌喝采。 莫尔斯悠悠道:“阿斯塔特里向来有往彼此军团里添人学艺的习惯,过往钢铁勇士已与帝皇之子的凤凰、第十三军团的战士和第十五军团的灵能学者有了不少往来,从这里头一点点地补上各自战斗习惯的短板。但第四军团仍缺了点速攻战的本事。若铁之主有心令一支小队来你这儿长长见识,你意下如何?” 趁着手上无事,莫尔斯将长信自空中取来,提不起用真纸真笔的兴头,便让点墨的字自个儿浮上空荡荡飘着的信纸。 可汗扫他们一眼:“要去甚么地方,也速该?” 他初来时,轻易地牵了这匹与他衣装相合的黑马,巧高里斯人还道是这天外怪人有一手驯马的好本事,心下多为佩服。过了些日子,众人才觉出不对味来,这黑马哪是服了管束,是天天吓得不敢动弹。这也是怪事一桩。 可汗饮下口酒,一旁的哈西克招人来接过酒碗,为大汗把那酒水重又满上。 可汗颔首,指腹碾着白虎刀的十字刀格。 “那我可要问得再进一步。” 晚上一顿烤肉后,众人便散了个七七八八,余下又有几个要单独留下不动,找大汗讲些各部的事务。莫尔斯无心当面围着他们听部族里的要事,便到了帐外头,几步迈出,脚下就到了几十里外的空地。 若说草原各部当真浸在武技比斗里流连不舍,倒也并非如此。还该是本着当大汗的面,展示斗技的心思,才依次地上去动手较量。 此番言语听来,不论是原体的母星管治,还是生活的风俗习气,多半仍是以基因原体的自决自断为主,这对巧高里斯的意义可谓不凡。 可汗斜睨一眼,伴着黑衣人在草原上无甚目的地四下闲逛,道:“我这倒是缺了回拒的由头。” 二人一者骑马,一者徒步,本该是有悖常情的怪相,然则虑及那骑马者连人带马算作一块,都及不上可汗一人的雄伟身形,前者不欲走步,便也情有可原了。 “比之奥林匹亚人呢?”可汗双目注在比斗中,口中说道。 可汗轻嗤一声:“去罢!” “确是如此,皆非凡俗之术。” 莫尔斯大笑:“人皇所言,听一听便可。晓得他为何要用那套言语后,帝国真理当不当得遵从,便自有答案了。” 察合台的口气颇有闲散友善之意,黑衣人不管旁的,咬着沙果,含含糊糊地照着明面上的意思作答:“神采不凡,武技精绝。” 比斗从午时连到傍晚,除去主座上两个非人,台下众人无不提刀或赤手而上,各施绝技,连战不休。 “但说无妨,莫尔斯。”可汗道,用个古里古怪的调子念着黑衣人的名字,视线望向极远的边际。日光透过云层,映在他面部的长疤上,使得人想起刀剑刺出时刹那的闪光。 “有些地方与泰拉的文化出现了较大的不同,典型例子无疑是芬里斯。黎曼·鲁斯用近乎强硬的方法,将第六军团改成芬里斯的太空野狼,你在现在的第六军团身上,是看不见泰拉的影子的。除非你要扩展泰拉的定义。” “若要拿奥林匹亚的凡人出来作比,那巧高里斯战士当的是神勇无双,但比上阿斯塔特,呵……。” 可汗解了疑惑,犹觉得那钢铁勇士与他所想的有些差别。这听着称号便一派庄肃的军队,竟也玩些与民同乐的戏码,恐怕即使在阿斯塔特众军团里,就算非是独一无二,也称得上奇特罕有。 此地的大气犹未遭帝国那星球改造的污染,寒风将薄云一扫,便是繁星璀璨,可惜比之奥林匹亚,少了那道纵贯天际的轨道圆弧,反倒是叫人习惯不得。 巧高里斯乃是巧高里斯人自有的家园,既担大汗之责,便断然不能让他人染指干涉,哪怕是人类帝国。尤其是人类帝国。 “骑术比赛?”大汗品着词里的意味,面露三分遗憾。 “而对于第五军团,巧高里斯的文化与其说是排外性强,倒不如说是同化性格外厉害。我的经验与直觉告诉我,日后星空猎手的转型,甚至可能是温和却迅速,自发性极强的。” 可汗探究道:“我听得你所讲的帝国真理,似是并不许可这番祭拜天地自然的道理?” 可汗一笑:“有何不可?但按你们的说法,巧高里斯几年内是做不完全套的新兵改造,纵我有心令人往伱们钢铁勇士去,手头上也挑不出可用的人选。” “大汗!”为首的战士呼喊道。 后者噔噔退开,下盘已乱,单辫的旋即追上,眨眼将钝刀逼上,一击敲在右肩,若是用了真刀,转眼这一条臂膀便全得下来。纵是一把钝刀,回去也得肿上数日,才能消了血痕。 莫尔斯笑道,从他那匹黑马上跃下,手下不使劲地捋了两把漆黑油亮的马鬃。 “去预备着攻进帕拉丁的首都。”战士道。 他正待再附上几句旁敲侧击,探一探王座对所辖世界的管束态度,忽听得草原上五、六匹骏马疾奔而来,马蹄声响眨眼便到了近前。 “有些原体母星与泰拉的文化差异并不大,只在文明的表现上出现明显的分支,例如彻莫斯、科索尼亚等地。你的奥林匹亚也该算在这一类别中。在这些地方,泰拉裔的军团战士会比较容易与后至的士兵达成和谐。” 场下登时一片屏气后的喝采,人人拍桌相庆,无不佩服。战士们以巧高里斯的礼节互相握了手腕,汗如雨滴,气喘连连,而后各往临近的桌边走去,饮下烈酒助兴。 “——璞玉未琢。”黑衣人话锋回转,悠悠笑道。 战士爽快地露着笑:“先预备着,同弟兄们练练马术。” 两个过招的刀客往来愈快,单辫的长刀一摇,向斜侧滑出两步,身子一底,又将长刀一拐劈来,端的是一个来势奇疾。光头的战士应势而上,虽有忽缓忽紧的差异,大体上可谓越攻越快,变化繁复,逼得单辫的应接不暇,左支右绌,也引得周边旁人目眩不已。 可汗微觉奇怪,“听你口风,怎地连那小战士还未入了军团,你们便把路都给人铺就起来了?” “三年前,奥林匹亚办了场赛事,有一项便是骑术。佩图拉博看那骑术比赛的冠军,名唤格布的小孩年岁合适,心里也情愿,就准许他入了候补人的队伍,再另挑一批同星球的子弟,陪他一块儿组个小队。如今算来,差不多也该上战场历练了。” 几名战士挨个冲着偶然撞见的大汗施了礼,便策马奔驰而去。 他笑了一声,忽地轻声一“哦”,只见场中一阵白光闪动,单辫的手底下刀光一吐,冷刃如虹,速度竟又上一层,若非临场地有了突破,那便是起先的出招都留了三分余地,换来这一招奇兵骤起,霎时破了光头的刀势,刀锋斜转,砰一声将刀背撞在光头的左胸。 “虽有招式,却没得应变的法子,”黑衣人笑道,探身从酒碗里捏起枚果子,又往回靠到毛皮的软座上。“因此得冒先攻的险。” 风声顿起,忽而又去,天光乍然落进远山的一线狭缝,正映亮了阿尔塔克平原边际的高山脊梁。那是世界的弓背,顶起苍天垂落的穹庐。 此时雪季已过,一丝深青的绿意染上山来,描出一笔万物还春的黛眉,苍天不言,而四时行,明夷未转,百物尤生。 第63章 天颜贺凯还 这日黑衣人去了一座拜服于草原之鹰的城池之内,但见夏雨打白荷,碧叶倾珠泪,便就着一场雨,落座到飞檐下的白石阶上,临水吃起带来的果子。 这果子小巧圆润,有一层薄如片翼的纸皮覆盖,拨开便是澄黄如金,入口微涩,回味甘甜,咬着沙沙作响。黑衣人心想若是佩图拉博在此,抑或换罗格·多恩来,见了这外形熟识的果子,也不知是敢吃还是不敢。 雨落渐息,极遥远的天边,一线红光遥遥地绕着黑烟往上飘起,黑衣人稍稍一算时间,正该是帕拉丁王都城墙上燃起的通天烈火。他稍稍一笑,往那方向缓步走去。 纵战鼓杳不可闻,长街仍是一片空空,家家闭门锁户。又行了有两三个时辰,离了小城,便是一片野草繁茂,少见高木的草原。 原上连着城门楼的一条直路被车马踏得平整,俨然一条土色为底,掺上浓绿的长道,放进整片的原野里头,又是一根细细长长的绵延丝绦。 黑衣人侧耳一听,从直道上让开,悠悠踏着野草而走。 他盯着那几个护卫,挑刀一指,静立以待,几个侍卫两股战战,不多时,一个打头的灰甲侍卫竭力一喝,长刀一竖,白刃过顶,堪堪朝着察合台腰腹而来。 “你倒是认得我,”黑衣人笑道,抽了一根车架上的朱红木辕,将那人打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干甚么哭?大汗可是打进你家中去了?” 黑衣人面如霜凝,本想戳破这帕拉丁逃难王公的蠢笨谎话来取上一乐,被这么一哭,反倒是反胃的兴致散了个干净。他抬手结果了那人,喊上一声,让一队的仆从各自散去,自个儿逃奔去避祸。 须臾,一簇火舌攀上殿柱。 不多久,殿上的帕拉丁人,便只剩得两三个侍卫,与那瘫坐不起的王公。室内也渐渐地静了,外头的烽火似是被重重殿墙一级级地隔开,将喧嚣留置在外。如此僻静。 宫门已破,喊杀渐弱,处处是焦炭的尸首和劈裂的厚甲。得了察合台的军令,草原人也没胆子阳奉阴违,私底下一个个不敢行私掠之举,一门心思磕在围堵逃难贵族之上,守着各扇门户持刀以待。 黑衣人并不去管,只盯着天边那渐渐旺了的火势,手里捏出个诀,沟通起一道当至的金魂。 “此方战事已了,恭祝可汗大胜。”黑衣人道。 “是,是,察合台可汗将我家里的房子都掀了,哎呦,爷还是让我死了的好啊!”这下那人倒是当真咿咿呀呀地哭起来,满口的讨饶。 可汗大帐之下多有识得黑衣人者,决战之前,他已将那传奇故事从风起青萍崖下、一统奥林匹亚,讲到结识了异国他乡的扎伊汀·阿兰噶,再到与那石头亦友亦敌,自白骨冤灵里寻回斗士,遇上唯一家庭齐备的少王,又落进幽邃的魔窟之底…… 今时一瞧,模样却已大变,只见楼阁隳灭,轩榭颓折,处处是一片炽火熊熊,闪电大旗猎猎招展,反倒多了一派浴火残垣的雄伟气势。 可汗见无人再战,便刷的一声收刀,就要走开。那王公忽地往前扑来,伏在地面嵌金丝的精雕封水晶石板上,怒而喝道:“你何不杀我!” 他忽听得背后轻轻一阵风动,便沉声道:“你来了。” “我来了。”莫尔斯道,审视着此番场景,嘴边勾得一笑:“我见那天上起了红光,就知道你这儿正打起最后那一场仗,就瞧你来了。现下你打算如何?” 故事刚临到要见双翼圣使的关头,军情就到了最后一道关卡,黑衣人只得可惜地收了摊子,告诉那自告奋勇要替他笔书成册的草原人,前文自可随意传述,后文要待来日方长。 可汗充耳不闻,王公嚎叫愈哀,声色愈厉:“察合台可汗,你怎不对我挥刀!伱怎不亲手取了我的命去!” 胜局既定,无可回转,有战士已被派去,将大帐的金雷闪电之旗挂上城墙,逐出无关人等,一一取走可用的宝物,再一炬焚宫。 钟楼上巨钟隆隆,响彻城池内外。可汗目视天穹,面似古井无波。 可汗回了神,低首应道:“天地间一战已了,星河外征战犹多。群星何不能归诸一国?只不知,我这一去,又需何时复归旷野。” 黑衣人随大汗出得宫门。离了高堂大殿,苍穹碧宇重现在上,千载云流,百世晴空,白日里便是一轮金乌,晚夜间就轮得众星绕月,此等风光,在巧高里斯亘古不变。 一道声音响起。“漫漫路,重重关,胜歌止,血未寒,火尽烟消,战鼓难息,意未了,便与天光一相较。” 待他离开几里,清风涌来,只听瓶罐翻倒,撕帛断绸,一群粗布麻衣的男女大着胆子又回来,从车架里捡拾出不少贵重的物什拿走。 可汗微微一点头,手下刀光一吐,在护卫的刀尖将要刺到身前之刻,白虎刀铮然划空而至,将护卫的长刀一切两断,铛铛两声打落在地,他手腕又是一转,刀刃斜刺而至,呼地一响,便断下护卫的颈项,只是令那头颅仍接着身躯,保下一具全尸。 黑衣人从地上踢了块碎石子儿,打碎了一根轮辋,马车霎时腾翻,哗啦啦带着瓷瓶侧着砸进土里,里头的人翻滚了两圈,落出木门外头,横摔在黄土上。 坍圮宫墙之内,大殿之中,兵马已踏破了宫门。察合台可汗弯刀归鞘,冷眼俯瞰,周围亲兵环绕,将帕拉丁之首与其护卫围在殿中。 这本是处琼楼玉宇,亭台回廊的豪华景象,水波绕轩,风萦华舫,天晓得起在多少民脂民膏上头,耗干了多少得力工造匠的性命,才赶造出这宝轩大殿。 不多时,整支的车队匆匆而来,看装点形象,是个圆顶的车架,光车骏马,朱丹其毂,马背上驮着干粮,车里载着捆捆的丝绸,又存了数箱的瓷瓶,约莫似是个做生意的富商。 王公面色霎时一片灰败,捂着胸口,哀极伤心,竟生生从口中咳出一口血来。 这人打扮得似是个富贵角色,腰系玉带,绫罗锦袍,大肚痴肥,见了他便放声大哭,道:“我这……车栽了土里,商也行不成了,这日子连天的打仗,好容易凑得了一趟……”说罢又干嚎个不停,抖若筛糠。 一路向北,凭风而去,脚下抛去千丈碧原,顷刻便度万里萱海,约半日有余,就到了帕拉丁的王都。 可汗不答话,上前一步,银光似电,刀锋出鞘。 几名战士立刻上前,一刀一斩,王公与侍卫的头颅纷纷骨碌碌地滚下,落进滚烫的血泊里,仰面朝天,双目不暝。 “捐躯为国,保乡卫土,不枉豪杰。”可汗傲然道,从容一甩刀身红血,殷然血雨纷纷而落,洒出一圈长弧。 可汗抬臂挥了挥手,神色淡淡,了无意趣。 黑衣人见王公犹未醒悟,便补充着笑道:“你又怎配得上这份殊荣?” 他复又举刀,其意不言而明。又有几名侍卫一一地上来,或疾刺出刀,或剑锋斜转,各使本事,仍接连倒在大汗刀下。察合台的战士抬离了尸体,默默地不作言语。 可汗朝着那新来的人声望去,入眼满目金芒,如视日而泪流。 他大笑道:“烈火有绝时,碧血换汗青。是归是去?战鹰答之。” 第64章 在泰拉轨道上 “那天之后,帝皇在巧高里斯面前公布了他的存在。巧高里斯敬重天象,天可汗察合台又主动宣誓效忠,帝皇便轻易地获得了巧高里斯的崇信。 “接着,察合台可汗又在巧高里斯留了一个多月。表面上的理由,是帝皇让可汗给巧高里斯定下日后的种种运行规则,制定明确的法度,并让这颗星球在大战结束后能够休养生息。 “当然,真实的理由你也猜得到——帝皇的舰队当时不在巧高里斯附近,他只能先弄过来一道虚影登上巧高里斯的世界山脊,做一些准仪式性的装神弄鬼活动,连天地异象都是我协助他做的。 “留出一个多月的时间,完全是帝皇舰队需要用到这样多的时间,才能赶到巧高里斯接人而已。 “我会和察合台可汗一起乘帝皇的旗舰回泰拉,不知最后是你们先一步进入太阳系,还是我们先一步抵达王座厅。不论怎样,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在路上,我问了察合台他决定给第五军团改什么名字。在原本就自带了名字的军团里,星空猎手其实算比较不错的那一批,但可汗的个人风格一向强烈。 “过了几天后,有一次在和我下弑君棋时,他提出了‘白色疤痕’这个名字。初次听见这个名字,再看见他们的军团配色,他人会以‘白’字为重。但等到他人见到这支军团的功绩,他们就该明白为何第五军团能够成为敌人心头的一道永恒疤痕。 “暂且写到这里,这封长信恐怕是我近些年写过的最长的信件——我知道我上次给你致信时说过一样的话,相信我,这封真的是近期最长。 在帝国不需要将一切燃料都投入战争巨口的那一天,他会改变泰拉,并且他相信,但凡是真正关心人类命运的人,就不可能接受旧地此时的模样。 帝皇的舰队于此刻返回。 佩图拉博不可能将这件大事瞒着为他传达战争命令、与他共同商讨军团要务的顶层军官,而能够升任至此,也证明了他们的忠诚和能力。 在莫尔斯的书信中,察合台可汗的特立独行令他印象深刻。 “另外,帝皇看起来表现一切正常,但他绝对受到了某种挫败,也许是他计划的偏轨、误差,或者其他突发的因素。马卡多对此同样避而不谈,并暗示等到荷鲁斯从任务中归来后,他们会根据实际情况,来讨论要如何将这件事告知合适的人。 在帝皇舰队入港后,佩图拉博令钢铁勇士从另一侧进入泰拉太空港,几名战争铁匠随他一同下至皇宫面见帝皇。 “可能是因为……能办骑术比赛的人,品味都不会低?”工匠笑着说,“好久不见,吃点巧高里斯水果吗?” “附:一些我闲来绘制的巧高里斯风景画。我许久没有用这种风格动笔,确实生疏。 佩图拉博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关闭沉思者阵列,将刚刚清洗干净不久的数据线连接中断,停止浏览数据库中的古泰拉东亚文化典藏。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微微点头:“为何,莫尔斯?” “又附:你是不是正在从泰拉大图书馆里翻找和巧高里斯文化相近的古泰拉文化资料,并试图学习他们的建筑风格?我知道上次我提及了这件事。多学些知识是好的,但察合台可汗连机械教给他们翻新水田的申请都拒之门外,所以这次恐怕真的用不着你出场,伟大的建筑天使佩图拉博。” 下一刻,一缕直指灵魂的金光刺破黑色的穹顶,顺着现实宇宙的裂缝渗露流出,转瞬演变为万丈金光。 莫尔斯耸了耸肩,从空中拿出一盒黄色的小型水果,看到它的那一刻,佩图拉博的瞳孔就微微一缩。 “除此以外,我也没有别的还想说的话了。 那些港口的金属条带似乎早已永远成为这颗人类文明之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勉强地维持着王座世界的形状,将它束缚、固定在天川银河之内,不至于脱离尘世巨轮而去。 “不管怎样,我在确认不是泰拉忽然发生星球大爆炸,太阳没有突然氦闪,皇宫也没有突然因为工程质量不达标而全线垮塌之后,就不再追问。 在泰拉的另一侧,有一支舰队正在接入轨道,从规模来看,那应当是一名原体军团的舰队。 不过,在佩图拉博真正看清用舰船鸟卜仪看清它之前,宇宙间突然产生庞大的能量波动,光线在环境变化的加持下在光谱上多向滑动,自赤红滑向靛紫,接着继续在原体的视力范围内变化——此时已经超出人类视力所做的颜色定义。 铁之主并不认为他能够不付出任何努力,就与察合台可汗获得友谊,甚至付出后也未必可行。他会做一些尝试,但无心在此强求。无人能够令天下所有人都崇敬喜爱,哪怕是帝皇。 然后,它深入了不可见光的范畴,在可视与不可视的狭缝间,银河似乎陷入昏暗,如蛋壳之内的宇宙,昏昧不明。 “帝皇信任你,佩图拉博,如果他决定要私下里颁布某个任务,你与荷鲁斯·卢佩卡尔都是首选。我相信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问题所在。 “察合台对伱印象不错。”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佩图拉博下意识看了一眼办公室用于存放衣物的柜子,接着反应过来,他在铁原号是给工匠单独留了房间的。 他记得月球造船厂的轨道船坞应当正在修造荣光女王级战舰,假如察合台对他自己的战舰有些意见……佩图拉博已经为自己和康拉德·科兹造了两艘船,再来第三艘更是轻车熟路——反正材料直接从泰拉调用即可,不必节省。 佩图拉博正要移开他的视线,将注意力更多放在值得关注的事情上。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封厚厚的书信,忽然又想起莫尔斯提到,他与察合台可汗就是乘着帝皇的旗舰返航。 他的视线移向舷窗之外,跨过铁原号的钢铁结构,就能看见泰拉的影子:一颗庞大的灰色球体,被无数繁忙往来的船只环绕不休。每一次都是这样,除了庞大的泰拉皇宫的边界轮廓似乎又有扩张之外,再没有其他区别。至少从轨道的距离看去,就是如此。 佩图拉博平心静气地凝望着这一切。奥林匹亚与泰拉走上了两条发展的道路,他虽然将情感投射在自己的母星之上,但有些时候,他实际上将奥林匹亚的良性发展视作对泰拉的一种预演。 值得一提的是,到达战争铁匠的层级之后,战士就获得了知晓网道秘闻的权限。 佩图拉博谨慎地盯着那些水果,心生一计:“留给罗格·多恩吧,他应该更想吃。” 莫尔斯笑容扩大,故作遗憾地摇头道:“唉,你可错失美味了,佩图拉博。” 第65章 他的仁慈何在 傍晚的时候,佩图拉博的风暴鸟降落在泰拉大陆架的边缘。 云层聚集成厚重的深灰铅色雾气,积压在穹顶的下方,将沉闷的雾霾与蒸腾的热气封锁在居民的头顶。到了换班交接的时候,居民像牧群般被铃声和永恒的铁锤锻造声唤醒,在蒸汽里形成涌动的潮流,由工作挥动他们的长鞭,生计则是活生生的牧羊犬,咬着他们的脚踝,沉重地被拖行在居民身后。有些时候,他们与他们所侍奉的工厂货物没有两样;有些时候,他们更为廉价。 “他们建造了居住模块,以便为帝国人民提供最低限度的维持生命和工作所需的栖身之所。” 佩图拉博说,从舷梯上走下。帝皇急于将他们唤回,等佩图拉博真的到了泰拉,皇宫送来的消息反而是令佩图拉博稍作等待。 因此,在铁之主进皇宫觐见人类之主过后,他就无所事事地进入了泰拉多座城区中的一片,除了莫尔斯,他没有带上其他任何亲近可信的人。 “考虑到巢都的不同地势和结构分区需求,这些居住模块的建筑类别包括垂直塔和高楼等,较好的情况下,他们能拥有一套公寓楼。如果居住在塔里,从顶楼到底层的电梯完整运行一次,需要半小时至一小时的时间,徒步行走则接近不可能之事。” 莫尔斯稍稍点头,扫视着泰拉的景象,放弃尝试从眼前的帝国首都之中,分辨出旧泰拉更多的余晖。 那些反重力列车轨道复杂地镶嵌在起伏的地面之中,高塔在半空中以廊道相互编织串联,地下传来嗡嗡的轰鸣,工厂滚烫的蒸汽和光芒从地面铁板的裂缝中上涌,灼烧着行人的脚底。排污管道密集而混乱,直接裸露在空气中,像被剥去表皮的血管。 “这是一座天然的迷宫。”莫尔斯说,语调平和,如果忽略他话语的内容,甚至不易听出这是一次讽刺,“并非有意构建,却比任何着意设计的殿堂都更加浑然天成。” 铁之主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否认莫尔斯的话。 这一批人刚从同一台电车上下来,穿着千篇一律的灰蓝色制服,脸上保有着工人特有的谨慎,即对异常现象熟视无睹的能力,和不用动用大脑就知道如何随着人潮一起运动的哲学,就像迷失在永远不变的半梦半醒中,并不鲜明地存在于现实和灵薄狱的撕裂狭缝里,日复一日地游荡。 “这些工厂的分布很混乱,”佩图拉博评价道,甚至没有心情讲出他的修改意见,又或者只是内容太多,一时讲述不完。“比如这里,这是食品厂,那边是电车修理厂,在它们下面,有一座污水净化厂,但顶上则是铸钢厂。” “一股血腥味,”莫尔斯说,“我修好了我的嗅觉系统。” “斗殴。”佩图拉博吐出一个词,受伤在这里是常有的事,家里有人在有关机构下属的医疗工作站干活的话,生活会变得方便许多。要么就慢慢排队,打赌在伤势结痂恢复之前,能轮到自己见到疲惫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医疗员。 他们工服的背带裤或衣兜里总是凸显出武器的轮廓,也许是小刀,匕首,有些甚至是违禁的枪支。他们为保护自己而做出上述努力,有时又反而使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他们换了一趟磁轨电车,在车厢里被机油混合着汗水和鲜血的味道埋了起来,佩图拉博觉得今天街上游走的人里,受伤的格外多,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某座工厂内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安全事故。 他停顿一刻,一些身穿油腻制服的居民从他身旁挤了过去,低声咕哝着咒骂这两个人的挡路。莫尔斯用一些小技巧,模糊了泰拉人对他与基因原体佩图拉博的认知,否则他们很难行走得这样顺利。 “这些结构的复杂程度和奇特性,即使是我也不易想到。我的设计无法不去避免那些反常而摇摇欲坠的危险区域,”他看向一处吊在空中的悬台——基底是废弃塔吊上平着悬挂的钢板,又与一边的高楼用钢索和麻绳捆在一处,勉强固定。 莫尔斯说:“内政部的人力还是不够用。” 莫尔斯还维持着形体,佩图拉博发现自己在对莫尔斯没有干脆变回一层薄皮让他拎着走而感到庆幸。 傍晚的时间渐渐过去,天空的颜色浓缩进一片暗淡的淤青,人流进一步增多,接着会减少。莫尔斯和佩图拉博已经从城区边缘线之外,搭车进入到更为寸土寸金的市区,和他们同道的之中,大部分都是前往夜班岗位的。 他们挤进一辆土黄色的电车,电车的高度对于基因原体太过低矮,好在哐当作响的车门的宽度允许他进去。如果像经常发生的那样——半扇门卡着打不开,那就做不到了。 佩图拉博脸色阴沉,对这里的形势罕见地流露出不喜。他咽下这种情感,说:“我在这里有一栋楼用来居住。” 在更晚的时候,工厂与种种有关机构附近的廉价酒馆里会挤满人,把柴油味的液体挤进喉咙里,配上一些有机的化工合成能量棒,还有一些灰白的热销酱料,用维持生命限度且不利于消化的东西,填满自己的胃。 “并不绝对,在一部分角度,可以看见缝隙中位于远处的皇宫的基本轮廓。”佩图拉博答道。 “在这里就彻底看不见泰拉皇宫的尖塔了,”莫尔斯看了看远处,“楼房更密集。” 悬浮轨道从他头顶越过,绵延数个英里,在一根针状的细柱上缠绕成杂乱的线头。在高处霓虹的商业电子屏幕下方,塑料防水布和生锈的危险结构像青苔一样肆意攀爬,挤压出条条狭窄的暗道。大量涂鸦的油漆挥洒在无人管理的墙面,黑色和彩色的线条相互在肮脏滴水的潮湿墙面上争夺地盘,其中充满尖锐的话语,以及简陋而下流的绘画。 “是的,”佩图拉博点头,“就像我在奥林匹亚也常常住在洛科斯的民居中。我并不需要王宫才能容身。这边走。” “哦?”莫尔斯问道,“这里?” 同时,他们胸口上挂着工厂品牌的标志,一个笑得满面灿烂的卡通简笔画小人,头发光鲜亮丽地卷着,右手竖着大拇指,它可能是整个都市中显得最开心的标志之一。 几个穿着破夹克衫,脸上涂满油彩,手臂上一堆刀疤混着自己浸墨的纹身的小子从他眼前路过,不知道隔着莫尔斯制作的幻影看到了什么,挑衅地笑起来。佩图拉博平静地看着他们,数秒后,这群小子脸色阴沉下去,耸着肩背弯腰走了。 再次下车后,头顶的穿梭机和无人机变得密集,它们来去匆匆,嗡嗡的引擎声音喧闹,勾爪和圆盘里吊着一盒盒被包装妥善的未知物品,不知用途,除了天鹰的标准徽记之外,既没有商会、工厂的记号,也没有帝国行政机构乃至本土归顺军阀的个人纹章。 更令佩图拉博不解的是,那些飞行器的型号,假如他并未认错,那应该是服役于帝国海军舰队的军方无人机改装而来,不应当草率地出现在泰拉上空。 “没有危险品……很有趣,”莫尔斯注意到那些飞行的机械产物,超自然力量的方便之处就在于此,他可以隔着数十米的距离看透包裹的内容物,并且这令他的表情出现了些许波动。 一架较大的穿梭机在近处擦着地面飞过,隔绝了他们的视线。舱门打开,机组人员举着数据板大声喊叫,在执法者的护送下,工厂所需的货物被迅速卸下,货箱塞回舱内,穿梭机再度飞走,变回一个黑色的点。 才过了短暂的几分钟,天空中的那一批无人机已经全部消失,抵达了它们的目的地。 “我的楼在城区核心的位置,”佩图拉博介绍道,和莫尔斯一起行走,“我没有拿走一整栋楼,仅仅使用那座楼的顶层。那里距离地面足够远,因此能够看到泰拉皇宫的金色建筑群。那栋楼的下层目前有偿出租,由于拥有城区规划中最好的地段和建筑条件,租金对于普通工人无法负担,一些商人和差旅中的官员会选择那里。” “你多久会来这里住一次?”莫尔斯问。 “我直接睡在网道里的次数比较多,以便处理紧急事务,”铁之主客观地回答。“但平时……这里不会聚集这么多人。” 他们随着人潮向前行走,超过两千人在这条通道上排队,妇女与老者的数量格外地多,加上他们所牵着或抱着的孩子,与成年男子的比例达到了七比三的程度。除了未到能够工作的年龄的小孩,所有人都穿着类似的劣质衣服,这些是来自各个工厂的统一工作服。 不适的咳嗽声压抑地在疲惫而虚弱的人群中传播,但没有人离开。接着,两个听觉超凡的奥林匹亚人听见人群中传来一些叹息。 几个穿着灰色与黑色长袍,胸前绘制着交叉十字的人正在用一种未曾听闻的语言交谈,他们的表情满是悲伤,不停地摇头,同时在队伍中缓慢地走动,试着以安抚的方式来维持基本的秩序。 莫尔斯干脆读了他们的心:“他们说这样会出现交叉感染,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佩图拉博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用上基因原体的视力和他常备的机械辅助,看清了远处几个人的脸孔:“那些人——聚集在我居住的楼下的那些凡人,他们是这片区域的大商人……稍等,”佩图拉博连上数据板,检查最近数个月的房屋出租报表,“对,他们租下了这栋楼的下半部分。” “但看起来他们在分发面包,”莫尔斯说,“这太不寻常。”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更多穿长袍的人过来,抬起的左臂上挂着一条书写经文的金带,手里举着喷雾瓶,在人群中像降雨一样洒下雾气。人群温顺地接受着它。 基因原体分辨出这些薄雾中的抑菌成分,更觉得惊奇。假如将阿斯塔特药剂师所使用的抑菌剂稀释数倍,再佐以一些温和的辅助成分,就能得到这种喷雾——但造价无疑极其昂贵。 “这是在消毒,”莫尔斯评价,脸上多了一点笑意。 队伍确实漫长,但流动得却并不慢,很快,在昔日那些精明商贾如今真诚到不可思议的关照中,轮到莫尔斯和佩图拉博进入大楼底层。 大厅里曾经浓重的洗涤剂味和劣质阿玛塞克酒带来的酸涩臭气一扫而空,变成一种浅淡的、从天然植物中提取的清新剂气味。污渍斑驳的墙面被简单地铲下一层墙皮,并以淡色的木板覆盖。没有新的油漆粉刷,可能是因为那过于刺鼻。新的暖色灯管挂在天花板上,地面则铺着浅色的地毯。一台坏了的电梯被修好。时而有人戴着口罩,头发用帽子固定,抬着用干净白布遮盖的担架,匆匆地往返在不同楼层之间。 喧闹与脏污的世界被隔绝在外,在明亮的暖光之下,此地只留宁静与平和。 他们没有立刻得到接待,约半分钟后,一扇红木的小门敞开,里面快步走出一个高大之人,身披黑色软布长袍,左袖和胸前绣着一大一小两个白色十字徽记,脖子上挂着一枚天鹰圣牌。 他在门口的桌边坐下,握起一支笔,蘸上墨水,摊开已经记了厚厚一册的登记簿,平视站立的凡人。隔着口罩,也能看出此人平和的笑意。 他用安抚性的语气,抱歉地说:“刚才团里有一点临时的小事,久等了。请和我大致描述你们的病情,好吗?不用惧怕,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们。” 佩图拉博欲言又止。 莫尔斯说:“我们没有生病,只是跟着别人不小心排队进来了,这是哪里?” 那个人愣了一下,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关系,这里是穆里斯坦,我们团里的流动医疗所。门口确实很拥挤,这是我们没能安排好的问题。既然没有疾病,如果需要其他帮助,请去往那边……” 他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 “我们也很愿意为你们做其他的事。你们的福祉就是最好的报酬。”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见另一个接待处,聚集着两三个面黄肌瘦的居民,正听从接待者的安排,拿一些面包和清水,等待电梯。有些饥饿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食物往口中塞去,接待者温和地劝他们不用着急。 接待处上方,墙面的高处,一面帝国天鹰金旗被悬在中央,两侧稍低之处,则分别挂着一面燃着火苗的书本旗帜,和另一面红底白十字旗帜。 他们后面的人已经急着要进来看病,佩图拉博和莫尔斯自觉地走开,不打扰这里的工作流程,来到那一个比较清闲的接待处。接待者向他们点头:“我们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你们是阿斯塔特。”佩图拉博突然开口。 “是的,朋友。”阿斯塔特回答,将两个消毒后的水杯推给他们,“如果口渴,请喝些水。” “我以为你们更专注于军事任务。”原体说,“而不是在巢都里设置慈善医疗所,帝皇的战士。” “现在不是战时,朋友。我们为守护人类而生,应当多行善举。富裕的市民为我们捐赠财物,帝国的人民也用税务来供养我们。我们应当把这一切还给人们。” 阿斯塔特不吝言辞,眼神诚恳,见两人没有打断,就继续说道:“祂说:因为我饿了,伱们给我吃;我渴了,你们给我喝;我在异乡时,你们收留了我;我衣不蔽体,你们给我穿;我患了病,你们照顾我。所以,听祂的话,你们要受同等的帮助,受一样的祝福。” “你们还有这些时候?”莫尔斯挑眉问道,已经知道下一段的答案。“帝国内政部财政破产了?” 阿斯塔特摇头:“祂说:你们只要做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因此,我们为你们做了,就是为祂做。” “你们来自哪个军团?”佩图拉博说,声音变得有些感慨。 “第十七军团,怀言者。”阿斯塔特笑着,坦诚地说。 第66章 怀言双教团 “主啊,我宁愿他人不信你而见你,也不要他人信你而寻不得你。”——《洛嘉之书》 在怀言者的阿斯塔特说出答案前,莫尔斯就猜到了他所属的军团。 毕竟,在帝皇烧毁最后的教堂之后,不会有第二个阿斯塔特军团,还能将那些古老的言辞时刻挂在嘴边。 莫尔斯并未刻意搜集过第十七军团的资料,而是在马卡多的眼中,这支独特的军团实在过于不可忽视,以至于帝国宰相常常怀抱着仅凭经验而来的忧心,将特工及怀言者自己送回的军报两相交叉,再将对比后的部分文稿送到莫尔斯手中,希望得到更多较为明确的建议与指引。 对此,莫尔斯给出的答案通常只有一个:尊敬的马卡多阁下,在帝皇亲自指责或认可怀言者之前,你指望我这卑微而谦逊的偏远星系乡下工匠去额外做什么僭越的事? +我希望你们有空闲的人手,来接替你当前的职位。+ 莫尔斯说,不是用口舌,而是让声音单独回荡在怀言者修士的大脑中。 +跟我们来,向我们介绍你们的医院。+ 修士与其基因之父相似的深紫色的眼睛睁大,仿佛自己领悟了什么,脸色被激情之火微微地点亮。他在音阵中和战斗兄弟说了几个短促的科尔基斯词后,就满面荣光地站起来。 “请,”他轻声用高哥特语说,充满渴望地看着两个他不知推测出什么身份的人,深深地鞠躬,“两位可敬的大人,请随我在塔楼的扶梯上步行。我们是把电梯留给无法走长梯的凡人的。” 佩图拉博慢了一步,才勉强地点头,用那张不动如铁的冷静表情,说:“我们不是伱们口中的神或者半神,不需要这样的尊敬,战士。” 修士不为所动,仅仅是露出一个谦顺的奇异笑容:“是的,大人,我们一直都明白。” “如果他们不愿意呢?”莫尔斯问。 他们顺着楼道行走,时不时有一些皮肤上纹着楔形文字的阿斯塔特飞快地从身边跑过,拿着一些医疗组合包,或者单纯打扮得像个教士。从体积和形态来看,这些组合包正是先前在上空飞过的无人机所携带的包裹。 他们的人手主要由非战时的怀言者阿斯塔特自身,与他们自己的军团凡人辅助军,最后则是泰拉巢都自身的少数愿意听从他们指挥的望教者。 这座塔楼的楼道原本积满灰尘和杂物,无人使用。在巢都执法者放弃深入楼层进行搜查之后,一些流浪汉开始扎根在各个居住塔楼的阴影里,但城市中心这座往往供给于富有或拥有地位之人的居住塔则是一则例外,也因此保持了相对的干净。 莫尔斯与佩图拉博交替地问修士一些问题,主要关于他们在这里开设的慈善医院本身,比如他们的物资、人手、卫生问题、时间、回报等等。 明白? “我们用手在望教者的前额和胸前画上天鹰的双头、双翼、双爪,而后将少许食盐置于望教者的口中,”阿斯塔特修士很高兴地提起这一点。“很多的患者,或者不是患者的人,在从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或见到了治愈的效果后,都能自愿来我们身边,希望能受洗礼。” “在连队的讨论后,我们把一至十层用作诊断疾病的场所,十一至三十层用于照顾病痛并不紧急的患者,”修士说,提及这些事让他有些忧虑,手指摩挲着他那枚天鹰圣牌,“比如头疼、各种不同的虚弱情况、轻度发炎、创伤、消化系统问题等等。” 佩图拉博假装没看见。 “在三十二层至四十五层,我们专注于治疗烧伤的现象,有一些工厂里很容易发生这些意外……” 佩图拉博忍了又忍,将他的怀疑咽下。他不想在怀言者建设的慈善医院大厅里公然指责对方,否则那岂不是与罗格·多恩落到了同一个档次。 “第三十一层则是我们的厨房,在这里没有太多的食物来源,我们也很难顾忌大家的饮食习惯,只能做一些口味平均的食物……” 怀言者到来后,将楼道进一步地清理,以保证这里能够符合医疗诊所的基础条件。 每个路过佩图拉博身边的阿斯塔特战士都会先是恍然大悟,然后满眼崇敬,接着念两句虔诚的经文,再兴冲冲地红着脸离开。 修士愣了一下。佩图拉博往旁边站了站,让开他宽大的身躯,使得两个抬着担架的阿斯塔特能迅速从他身旁跑过去。 “对于我们穆里斯坦教团而言,这是没有关系的,这仅仅意味着他们的心里还没有涌出水源,心灵里的光明、灵魂的粮食还没有被发觉,而不是他们背弃了祂。 “当祂认为有所必要时,他们会自然地前来侍奉祂,到那时候,如果有人禁止他们追奉,他们就要伤心,有人将真言从他们眼前带走,他们就要愤怒。他们会自己呼喊:不是如此,我甘愿受我过去耽于歧途而获得的谴责。” “对于哈尔哈拜特教团呢?”莫尔斯追问。 “您也知道他们吗?”阿斯塔特修士叹息道,因为见到他心目中半神的存在而洋溢的喜悦,又在叠起的愧疚和不满中迅速消退。他的脸变成一张褪色的羊皮纸。 “向我介绍他们,战士。”佩图拉博说,同时决定回去之后多翻一翻怀言者的相关信息。 由于是荷鲁斯·卢佩卡尔最早在太平星域找到了洛嘉·奥瑞利安,在与几乎所有的现役军团都维系着不错的关系之外,怀言者一向与影月苍狼走得较近,彼此之间也较为了解。 银河之中并没有多少场战役,需要用得上影月苍狼与钢铁勇士一同出动而不造成军力浪费,再加上一些战事的安排,佩图拉博其实至今都没有见过洛嘉本人,对他的军团的了解程度,也十分有限。 修士顺从而担忧地点头。 “在尤里曾的注视下,我们曾经组建过许多个教团,但最后只剩下两个主要的教团,一个是我们的穆里斯坦,一个是哈尔哈拜特。” “‘祂说,凡有的,还要加给他。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来。至于那些仇敌不要祂作他们王的,把他们拉来,在祂面前杀了。’因为祂这样说过,只要我们的基因之父许可,他们会将毁灭带到任何不信的人头上。” “其实我们不该责备他们,”修士叹气,“因为我们为凡人们提供的许多物资,就是来自哈尔哈拜特实行的掠夺;从这一立场上,我们在祂面前,又是何等的不真实、不诚恳?” 透过楼道口,莫尔斯能看见当前楼层中正在接受阿斯塔特诊治的凡人。即使在第十八军团火蜥蜴内部,也很难见到这种场景。 在战斗之余,许多军团都有不同的喜好,比如钢铁勇士热衷于建造和设计,千尘之阳每年产出数万份研究汇报和文章,帝皇之子的艺术作品向来闻名——最近他们兴起一股钢铁饰品之风,创作许多银色钢铁为基底的绘画。 对于穆里斯坦教团,他们的兴趣恐怕就落在了不遗余力地将他们的非军用物资,投入到替祂所行的善行里。 “客观而言,你们的远征效率恐怕基本是哈尔哈拜特教团提上去的,”莫尔斯说,收回目光。怀言者在大远征的效率甚至令马卡多惊叹,至于天火下的数目几倍于其他军团所创造的亡魂,至少帝皇本人并不介意。 修士更加惭愧,脸色发红,嘴里默默念一些混合高哥特语和科尔基斯语的祷文,比如什么“唯一的伟大者”“离开祂的双目”“在天国的”一类的话语,来安抚他的良心。 帝皇的态度一向明确,大远征的胜利高于其他,这对于穆里斯坦教团几乎是一种谴责,使得他们只能更多地阅读帝国真理和洛嘉出生时伴生的圣言录典籍,从中找出更多符合他们理念的经文,进行对应的释经。 距离居住塔的顶部只剩寥寥几层,由于那是佩图拉博的私人保留地点,顶楼与整座居住塔以一扇没有锁的铁门相隔,需要佩图拉博本人的数据线路连接打开。 自从在奥林匹亚被康拉德·科兹提醒了基因的不可靠之后,佩图拉博就把大量的门都改成了这种设计。 “我们已经抵达长阶的顶层,”修士恭顺地说,“其上是不属于我们的地方,大人。” 佩图拉博摸了摸头发,将一根管线接上数据板,铁门在嗡鸣中敞开。 “再见,战士。”铁之主回头说道。 莫尔斯笑了一声,轻轻飘进门内,在看见目瞪口呆的修士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什么,连忙整理袍子准备跪拜之前,大门关上。 门内是又一处与奥林匹亚工坊风格相似的地方,看来佩图拉博打算让他的家乡小工坊陪他走遍银河系的每一个角落。 铁之主长舒一口气,终于露出了明显的尴尬。“洛嘉·奥瑞利安是怎么受得了这么……富有热情的战士的?” 莫尔斯笑了笑,接受这样一群人存在于世的现实,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任何难度:“你应该开始担心,洛嘉本人是不是也这样充满热情。” 第67章 马格努斯的造访 在佩图拉博的泰拉工坊之内,由于原生的自然木料在王座世界的昂贵程度,恐怕在整个银河系内都名列前茅,原本在奥林匹亚多为木材所造的桌椅木架等等,在这里基本都被等量地替换成钢铁打造,木质漆涂料覆盖的形式。 而周围的挂画,也按照地方的特色,从奥林匹亚苍蓝的碧空、运转的水车和摘橄榄的果农,换成巢都夜间霓虹灯火下的钢铁城市、冒着灰黑毒气的工厂烟囱与流淌着高浓度化学药品的排水渠。 前者以油画为主,后者则多是铁之主心情不愉时的铅笔速写,两者的共同特性为专注于写实,显然,佩图拉博常常透过工坊的窗户,将他的目光投到他所处的环境之中。 莫尔斯听了听空气中的声音:“这里隔音不错,听不见底下的动静。” “我能听到一些,对凡人而言确实应当听不见,”佩图拉博纠正道,同时在他的一张又一张桌面上翻找着什么。 他时不时掀开一块覆盖着挡灰布料的石像,或者挪开一些层层叠叠的羊皮纸,将那些用最朴实的纸笔,绘制着整个人类帝国最前沿科技的军用设计图,毫不在意地来回翻动。 这些设计图在绘制完成的那一刻,就已经存储在世界上容量最大、最为可靠的数据库之一内部,即佩图拉博的大脑之中。 “你对怀言者有什么看法吗?”莫尔斯问,在室内没有找到他能做的椅子,就自己从空气中拽出一张。 “看法?”佩图拉博的动作稍稍停了一停,“不,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没关系,铁之主。就算你身在泰拉,帝皇也不会隔着数千里距离专门来听你在说什么。”莫尔斯微笑着做出危险的劝导。 “而你在巧高里斯放了几个月的假期,莫尔斯。”佩图拉博说,“钢铁尚不至于如此易于疲倦,一切以军务为上。” 佩图拉博好像找到了他所需的那件东西。他拿一张图纸将那件东西裹起来,提在手里,然后在莫尔斯对面的铁椅上坐下。 “我不允许钢铁勇士这样做,我需要我的战士把精神的寄托放在更加可靠、更加具有实际效果的事务上,但我允许脆弱的个体从宗教中获取庇护,以得到他们所无法得到的力量。” “当然,”莫尔斯耸肩,“怀言者比钢铁勇士早了两周抵达泰拉,与科沃斯·科拉克斯几乎同步;他们进入泰拉的三天后,就迅速跑去各个下巢布施——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将掠夺而来的财产上供给帝皇行走人间之地。” “感到疲倦吗?”莫尔斯问。“你们刚打完一场大战。” “但最不幸的是,他们所做的事情从帝国的视角来看,对远征是有益处的。所以帝皇捏着鼻子容忍怀言者跑来他的王座世界开慈善医院。” 佩图拉博无奈地微微摇头,把小型马格努斯从纸卷里拿出来,放在手掌中。 “之后,我们将一起在泰拉皇宫面见帝皇。”佩图拉博说,回忆着泰拉地面指挥部送来的信息,未知的状况让铁之主感到一份难得的不安。 “接着就是我们,而太空野狼与莱昂·艾尔庄森则慢上半步,也许能和影月苍狼差不多同时回来。” 莫尔斯笑道,将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敲着,“十分钟前我问了马卡多,帝皇是否知道这件事,并提醒马卡多不要用‘他不知道’这种模糊的用词来糊弄,或者‘他无所不知’这种进一步证明他是祂的话来搪塞。” “帝皇知道。”佩图拉博叹息道。 他打开图纸,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接着说:“但怀言者是一支军队,一支阿斯塔特战士军团,受命于帝皇,以人类的统一为己任。他们不应当和一些仍处在社会发展早期的人一样,放任自己沉浸在几本经书之中。” “那就好,所以,我是说,所以你可以把马格努斯叫醒了吗?”莫尔斯话题一转,用目光指向佩图拉博手提的那包纸。 “在许多被帝国所征服的世界的凡人的脸上,我能看见与他们一样的虔诚神态。笃信一系列自圆其说的教条,有他们自己的仪式和祷告。 基因原体的皮肤碰到小型马格努斯的一瞬间,后者就被顺利激活,一骨碌从佩图拉博手上站起来,迷茫地甩了甩头,眼神恢复清明。 很显然,马格努斯又给他的身外躯壳附加了额外的触发机制。 “嘿,佩图拉博,”马格努斯高兴地说,直到他看见莫尔斯,笑容一下子变得尴尬,“还有,嗨,巫师。” “你和莫塔里安学来了这个称呼?”莫尔斯问。 “不,你好,工匠!”马格努斯迅速懊悔地改口,“仅从理论逻辑而言,一段时长有限的相处并不会使得莫塔里安的数字命理学及其相关衍生理论影响到我的固有思维模式和科学数理方法……不,算了。伱好,莫尔斯……” “好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事情打算瞒着我,当面和佩图拉博说。”莫尔斯愉快地说。 “我没有瞒着你呀,我只是想和佩图拉博当面介绍我的新发现,没想到你也会在而已。”马格努斯从佩图拉博手上跳开,依靠超凡脱俗的弹跳力,跑到佩图拉博的桌面上。“给我一张纸,还有笔。” 佩图拉博从桌子侧边的隐藏格中抽出一支钢笔,递给马格努斯:“纸在你右边。” 马格努斯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得益于佩图拉博没有事事都用羊皮纸的仪式感,他这里的纸张大多轻薄,适合马格努斯的体型。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纸上绘画着一张类似几何法阵一般的图形,同时介绍:“你们知道,我一直不明白,莫塔里安怎么可能用罗盘算出泰拉网道门的位置,就连康拉德·科兹的预言都做不到这一点,不是吗? “所以在那之后,我试着用莫塔里安提交给我的文章里的方法,想要复现他的计算——为此我甚至把他的文章刊登在我们内部比较有用的会议刊上……” “然后,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发现,他的数算逻辑的确有可取之处——仅限于这一次对网道门的推算!” “你们看,这是帝皇交给我们的炼狱舆图里记载的网道地图银河总览……的缩减版,”马格努斯说,指了指他笔下所画的草图。 “完整版本根本不可能画完,不过也不需要。我按照莫塔里安的逻辑,对银河内的网道节点分布进行……好吧,就是将统计上随机产生的群集独立,从大量数据中挑选有利的数据,并将其余部分弃之不用,以此得出统计显着性…… “接着,我真的得到了这张几乎能直接作为符文使用的图像。” 他强调地用笔敲了敲桌上的图纸,在几个转折点用力地敲击,来吸引对灵能几乎一窍不通的佩图拉博的注意力,“你看,这个符文,你觉不觉得它有些熟悉?” “图特蒙斯,你的灵能禁止符文。在奥林匹亚,我们用它撕下了……的一角。”佩图拉博说,亲眼看着马格努斯往网道墙上画了那么多画,他就算死记硬背也能记住。 “准确来说,是隔绝内外的超现实效果的相互干扰,就是,我们想象一下,在康拉德回来之后,他那么唠叨,我们都知道了灵族隔绝万神殿的故事……”马格努斯说,小巧的脸上逐渐升起兴奋,“如果我们能够在银河范围内启动这个符文……” “帝皇就被抽干了。”莫尔斯说。“可能还不够。” 马格努斯表情一暗,遗憾地叹息:“你是对的,我就是想一想而已……咳,我只是说,我终于弄明白莫塔里安是怎么找到网道门的了,因为泰拉网道门就在这个符文的核心,只要按照数理规律进行核验,就能很轻松地得知那里肯定有东西。” “网道有数百万条通路,或许还不止,”莫尔斯说,“我相信任何一种符文,都可以在如此庞大的基础数目下组合而成。” “不管怎样,我得到答案:易知,莫塔里安只是恰巧撞上了这个符文,也许他是在我的房间的墙上看见了,然后记下了它……” “你让他进你书房了?”佩图拉博问。 “王座在上,我根本拒绝不了!所以我不想留在泰拉……”马格努斯恼火地说,“再见,佩图拉博!” 说完,马格努斯的意志从小型马格努斯中抽离,回归遥远的群星。 佩图拉博把马格努斯找了个架子放好。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个他没有被莫塔里安找到,以及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莫尔斯耸了耸肩。“他一直在这边,而不是泰拉皇宫。看来你和你的伙伴也开始背着我创造秘密了,佩图拉博。” 接着,莫尔斯听见一个罕见的笑声。考虑到这间工坊的隔音效果如此良好,他相信这声轻笑只能来自一个人。 第68章 群英广场 “我心灵里的光明,使我爱好、探求、寻找智慧本身。可他们口中含着你的圣名,心里却毫无你的存在,对你和你所创造的世界发出种种荒谬的论调。唉,你,我的爱,我的仁慈,我所汲取力量的,我灵魂的生命,生命的生命,你在哪里?”——《洛嘉之书》 即使是第四军团的基因原体,深受帝国权力中枢信任的铁之主,帝国重要下辖星区领袖奥林匹亚之主,泰拉皇宫地下网道的修建主力,次归的帝皇子嗣,与泰拉防御体系构造主力泰拉禁卫罗格·多恩交好的佩图拉博,也极少有机会抵达皇宫中心的群英广场,在此一览石匠行会为诸位帝国原体所建造的大理石塑像。 原因非常简单,这座位于皇宫之中的巨大圆形广场仅仅是近年方才开始修建,略早于忆录使协会考虑到建造基因原体塑像所需的精细程度与品质要求,纵然石匠们昼夜苦思,挥锤不怠,如今也不过给几位原体的塑像打出一个底座,以及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塑像雏形。 至于近些日子刚刚返回的科拉克斯、庄森、可汗等人,只能说,至少他们标注着罗马数字的底座,都是提前预备好了的。 佩图拉博抵达群英广场时,有一名基因原体正漫步在广场的周围,仰视位于高耸石柱上的空旷底座。佩图拉博立刻就认出了那道背影的身份,或者说,比较有可能性的身份。 “阿尔法瑞斯,”佩图拉博走上前,打量着阿尔法瑞斯或者欧米冈反光的头,“在理论上,你似乎还没有返回泰拉。” “是的,”第二十军团的基因原体默认了佩图拉博的称呼,从标注着二十的空白立柱之下转身,“父亲亦没有邀请我今日来此,佩图拉博。出于好奇,我在今日来到这里。” “你又在给帝国宰相的工作增添困扰,”佩图拉博不客气地说,这对双胞胎的存在一直是泰拉相关建设工作的麻烦来源。 “我没有做任何事,我的兄弟,”阿尔法瑞斯朝他轻轻点头,“我只是来看一看我的柱子,再见一见伱们。看,佩图拉博,回过头,注意这些塑像,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如果我回头,你就会立刻消失,”佩图拉博有经验地说。 洛嘉抬起头,仰视属于二号原体的石柱,令石柱的光泽倒映在他澄澈的眼中。 “与你一样,奥瑞利安。”佩图拉博回答道,斟酌着自己的语气。 “请你近前来,”他轻声低语,“他就近前来。于是约瑟伏在他兄弟的颈项上哭。我很高兴今天能与你相见,亲爱的兄弟。” 他转过身,如阿尔法瑞斯所说,一一地观察那些高耸的石柱。为体现基因原体的高贵身份,以及与整个泰拉皇宫遮蔽整座喜马拉雅山脉的宏伟体积相称——这还是未将外殿计入其内的尺寸,每一座塑像都以数百吨的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未完全雕琢完成的塑像则更加沉重。 但帝皇从未阻止他们的信仰,因此,佩图拉博对此保持沉默。 佩图拉博观察着那些屹立的雏形,从一座座冰冷的石像上,捕捉他所认识的基因原体的神韵。即使不过雏形,他仍然能认出福格瑞姆光辉灿烂的姿容,罗格·多恩顽石般的严肃,康拉德·科兹隐于黑暗的阴冷,以及荷鲁斯·卢佩卡尔引人注目的活力与魅力等等。 怀言者之主与他想象中的那个形象十分相似,但要更加苍白,一道道黄金的楔形文字跨越他的肌肤,衬托了他笑容的纯洁性,而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则惊人的明亮,达到近乎是玄异的程度。他令佩图拉博想到一块被狂热地刻满祈祷文书的石碑,因其精神上的热度而将肉体衬得过于脆弱。 然而,若是排除了这一切多余的精神气质影响,仅就面容轮廓而论,这位原体天生的相貌本身,竟然是与帝皇本人的相貌最为相似的,就连荷鲁斯·卢佩卡尔也远不如他。 在前一段时间里,于巢都中和怀言者的偶遇,令他对第十七军团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想法:他无疑认可怀言者军团对人民所展现的善意,但隐藏在他们行为背后的思想则处处显得危险。 佩图拉博审视着阿尔法瑞斯消失的阴影,知道他无法从中得到更多的答案。 洛嘉向他走来,好奇而并不尖锐地打量他。 人类帝国境内,最顶尖的凡人工匠将他们的心智乃至灵魂投入这项重要的事业之中,这令佩图拉博十分难得地回想起他幼年时曾经遇到的僭主次子,如果他有幸存活至今日,佩图拉博相信他也会是这项伟业中的一员。 不恰当而过度的指责很容易将一个人从一个极点推向另一个极点,佩图拉博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且绝不想成为摧毁他人信念之人。 “可你也不必阻拦我的消失。正如我所说,我来这里,只是想看一看这件不可思议之事,究竟是如何降临在我们之中的。”阿尔法瑞斯说,将一切的感情都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就像一道并不真正存在的幽灵。他在佩图拉博的面前转身,而后顺着泰拉皇宫的长廊离开。 “洛嘉·奥瑞利安。”佩图拉博回应道,看向声音的来源。 “佩图拉博。”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温和而循礼,即使佩图拉博从未听过这道声音,从未与他亲自接触,他依然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依赖于宗教的教条行事,就像徒手采摘悬崖上的花朵,只有胆大且幸运的人,才有权限去正确地将其摘下。 洛嘉向他伸出手,佩图拉博与他短暂地握手。奥瑞利安的手掌柔软而微微发热,这是一只未经战斗,乃至几乎不曾劳作的手。 “你知道父亲今日让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吗,佩图拉博?”洛嘉平和地问,简单地表现他的疑惑。这种疑惑仅仅停留在不解的程度上,既未真正调动他的情绪,又不曾使他对帝皇的决策产生怀疑。他想要的只有一个解答,无论那会是什么,他都欣然受之。 他收回逸散的思路,注意到一根空荡荡的柱子。它和任意一根空柱一样,底座雕刻着序号,高高地处在上方。但这根柱子,似乎不应该仍然处于空缺的状态…… “那座石柱。”佩图拉博说,“二号石柱。” “他没有石塑。”洛嘉说道,“他的基座仅仅是基座。” 但二号原体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经返回远征的队列。他的基座不应当与刚刚回归的基因原体一样空空荡荡。 怀真言者重又低下头,视线中多出一种忧虑:“他被父亲厌弃了吗?他遇到了怎样的事,竟然让他宁愿舍弃父亲的仁慈于不顾,也要犯下索多玛的罪行?抑或是他落入了我们一无所知的危难,不得不破坏与父亲应有的关系?” “最近,我没有听说和他有关的消息,”佩图拉博说道,与洛嘉一同简单地回顾着与二号原体相关的信息。 他们仍然记得与邓肯·艾荷有关的情报,例如他的名字,但此时回想,他们才发现,近几年来,第二军团都仿佛在整个银河系内销声匿迹。 洛嘉摇头:“只需等待父亲的抉择。我想,既然我们受命在此等候,那么我们见到空缺的基座,并产生这些疑问,就一定是父亲希望我们有所准备,为聆听预备好心灵的。” 他笑了笑,补充道:“我的子嗣与我汇报,他们在巢都布施时见到了你,佩图拉博。我为你对他们的包容而感谢你,兄弟。” “不必,奥瑞利安。他们没有在我面前违反任何帝国的规则。” “你的谦逊值得学习,佩图拉博。”洛嘉说,目光越过佩图拉博的肩膀,看见了另一个基因原体的到来。 “我想你就是莱昂·艾尔庄森,”怀真言者说道,“我等父亲的第一子。” 佩图拉博侧过身,观察又一名初遇的血脉亲人。 新来者金发如狮鬃垂落,脊背挺直,威仪赫赫,一条金边的暗紫披风顺着他的肩膀垂落,包裹着一具坚硬而高大的、被遮挡在人类形制的盔甲之内的身躯,森然的绿眼中只有一片威严的冰冷,他每一次观察都是对世界的审视,而他思考的轨迹被隐藏在坚毅的双眉之下,不允许任何人探查。 鲁斯对整个寻找帝皇长子的过程讳莫如深,且他公开说明,这不是因为卡利班上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仅仅是不想令莱昂恼羞成怒。 狼王的公开挑衅始终没有被狮王本人回应,结合鲁斯一贯的性格,佩图拉博起初以为或许是莱昂本人心胸宽广——那毕竟是帝皇的长子,佩图拉博潜意识中时而对他抱有与荷鲁斯一般的期待。但在见到狮王的这一刻,所有猜想收缩至同一个交点。 第一原体蔑视了与黎曼·鲁斯就名誉一事争锋的意义。 “你们是谁。”莱昂说。 “佩图拉博,”铁之主介绍了他自己,挑选着最简单的词汇,以避免任何歧义或多余的关于情绪的误会,“第四军团,钢铁勇士基因原体。” “我是洛嘉·奥瑞利安,来自科尔基斯,引导第十七军团怀言者。”洛嘉向莱昂点头,比起对佩图拉博的态度,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远离。佩图拉博不确定自己的哪一项行为曾让洛嘉感到高兴,难道是为各个世界修建基础设施的行为引发了怀真言者的共鸣吗? “父亲令你们聚集在此。”莱昂说,“亦令我在此等待。我是莱昂·艾尔庄森,第一军团基因原体。” 话音落下,莱昂不再多言,而是静默地原地站定,目光停留在两名陌生的兄弟身上。他的心思难以猜测。 如此久违地,佩图拉博感到一阵无法适应的感觉。也许他是最近和好说话的基因原体们待得太久,消磨了他冷面待人的意志,骤然遇到两位心情莫测的基因原体,他一时不确定该如何应付。 “帝皇今日将我们召集至群英广场,不会仅仅是为了令我们瞻仰彼此的高贵塑像,”佩图拉博说道,“而对于消失不见的二号原体塑像,我们之中又无人了解。我计算着我们之间的共性,得出一个结论:不论是我的钢铁勇士、奥瑞利安的怀言者,庄森的六翼天军……” “暗黑天使。我命名了他们。”莱昂说。 “……莱昂·艾尔庄森的暗黑天使,还是将要回到此地的卢佩卡尔的影月苍狼,都是帝皇麾下战果累累、军功显赫的杰出军团。我不得不怀疑,接下来我们将要领受的任务,需要有军团的武力作为保障。” “你们要追赶仇敌,五个人要追赶一百人,一百人要追赶一万人,仇敌必倒在你们刀下。”洛嘉庄肃地念道,“唯父亲的意志。” 莱昂颔首,将披风拉近他自己。 他们简单地谈论了一些话题,能感受到彼此的陌生,且这种陌生不易消弭。即使他们不是原体,在任何一处地方,他们也将是天生的君主、将领与半神。对于他们各自的骄傲而言,唯有真实的行动能帮助建立深入的友谊,不论是军事还是其他。 几人没有再等待太久,帝皇所乘的金色飞行器就单独地降落。没有凡人侍从,仪仗队,甚至没有禁军,帝皇几乎是单独来到这里,他的左手边是手持天鹰权杖的灰袍宰相,右手边则是首归之子荷鲁斯·卢佩卡尔,紧紧跟随在帝皇身边,脸色凝重。 “父亲。”佩图拉博向帝皇简单地示以敬意,洛嘉的表情更为虔诚,而莱昂的神态则较为深沉。 荷鲁斯从帝皇身旁走来,他的风采依旧,朝着每个兄弟大方地笑了笑,但笑容背后则有一层暗淡的疲倦。 帝皇稍稍点头。帝国宰相马卡多拄着权杖,一步步走向群英广场的中心,步入诸位巨人的注目之下。 “在30,我们位于莫斯旋角的六颗星球遭到了进攻。一支异形的部队在那里建立前哨,并从我们的星球上掠夺人类,建造它们的战争卫星。这极大地冒犯了人类帝国的尊严。 “第一军团本欲前往前哨进行展开攻击,同时借机重新整合战斗消耗和取消编制后经历重组的六翼天军部队,将新的战斗序列体系铭刻在第一军团的战斗血脉之中。但当时,另一名位于旋角附近的基因原体,第二军团的邓肯·艾荷,主动申请参与前哨站的清洗战役。” 在提及第一军团时,马卡多将目光短暂地移向莱昂,他没有得到回应。 宰相继续说:“第二军团借助帝国的海军优势,以及铸造世界夏娜的协助,势如破竹,在夺回几个哨岗后,接着打进星系内侧,击破战争卫星,打入旋角主星,将异形的堡垒击成废墟,在异形的外层防线中打出巨大的空洞。帝国将铭记他的功绩。” “在30,受帝国内政部批准,第二军团继续深入异形帝国,意在彻底灭绝这一支异形的危险威胁。但这一次,不幸的是,在某一次的激烈血战过后,帝国再未收到任何来自第二军团的讯息。” 荷鲁斯点头:“一整支军团的失踪是不可接受的失去。过去数月,我受父亲之命,前去搜索第二军团的踪迹,但在战场外围,除了战争的遗迹与残骸之外,影月苍狼一无所获。以防在未知情况下深入敌营,造成更大的不必要损失,第十六军团选择返回泰拉,汇报军情。” 马卡多深深地叹了口气,苍老的形体似乎转瞬又失去不少精力。 “这就是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战士们,”宰相说,“那座异形帝国被命名为冉丹。” 第69章 点兵 “因为相反一方的邪恶,我们发动正义的战争。然而,若相反一方仍然是人,那么相反一方的邪恶,也是人的邪恶。正义的战争也是悲惨的战争。要是想起这些事,心灵没有痛苦,那么就更加悲惨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人的情感,还以为自己幸福。”——《洛嘉之书》 荷鲁斯·卢佩卡尔举起酒杯,握在手中,过了少许时间,又将它轻轻地放下,落在只沾着少许食物酱汁的餐盘边。肩上的狼皮轻轻拍击着他的肩膀,它被人工塑造的下颚就像真正的有情生灵留下的遗躯,安抚着他双重的心跳。 他开朗地笑着,因为与帝皇的其他子嗣共处一室而满心高兴。佩图拉博,莱昂,洛嘉,上一次他获得机会来到这间大厅,在同一张桌子旁,与他的亲生兄弟们共享宴席,是何年何日? 那是三十六年以前,鲁斯坐在莱昂现在的位置上,和他抢夺盘子里的同一块冻干。佩图拉博严肃、慎重,一切都尽在他把握之间。马格努斯活像个读书读多了的傻学生,被鲁斯逗着玩…… 他值得珍惜的亲人,可贵而可爱的兄弟,他愿意一辈子都记得他们。那时大远征刚刚启程,就像太阳从天边的极点下方刚刚渲染出一线帝皇坚甲般的金光,他们在各自迈入未知的光明之际,袒露心扉,分享困扰,却都充满对未来的好的期盼。 而今天,他和又是三名兄弟聚集在一处,却是为了一项恐怕注定艰难的任务。尽管与第二原体并无多少私交,但仅凭血脉的关联,他的失落仍然让人感到不真实而震撼。 基因原体与阿斯塔特军团,再加上附属的辅助军与机械教,就像是自然法则中写下了这条规定一样,这似乎是注定常胜不败的组合,是帝国远征之弧外侧被人类之主塑造的锋刃,且具备物理上的刀锋所不具有的永非锈蚀的特质。 困难的确是棋盘上必然存在的阻碍,但破局的一子永远被大远征的将领所掌握,只待落至棋盘的那一时刻。而制造困难、不愿屈服的敌人的下场,只有被打碎脊梁,碾出鲜血,在战争的滚滚车轮下化为齑粉,只留等待重建的焦土。 “好了,让仆从来打理这张桌面吧,等一下……” “肯定有。好吧,讲讲我自己,我们喜欢战术小队的风格,将战术细分下去,接着就是连队,我允许我的狼崽子们极大程度地体现各自的战斗风格,太过固定的结构,对于我们而言会显得僵化。兵无常势,我不能忍受不灵活的组织,即使也许那样会更容易确保一个下限。此外,我也允许他们建立自己的声望和情谊。他们会更愿意参与战斗。” “第二军团基因原体的失踪让你感到紧张,荷鲁斯。”佩图拉博说,一眼看透了荷鲁斯内心的不安。“但我们仍然在这里,我们的名字尚在,身份尚在。” “在这之外,第二军团提交过一份关于战争卫星和冉丹舰船的技术报告,为我们展现出它们欺骗技艺和舰队防御的一角。第二军团的荣光女王险些葬送在海战之中。而影月苍狼同样收集了一部分补充性质的报告信息,作为对资料的完善与扩充。” “仅从描述上看来,我们都在大远征中,击破过与其在某一方面类似的敌军,但量级的差距足够颠覆过往的一切经验,每一条信息的背后都存在着必须进一步探查考验的阴影。”说到前半句时,佩图拉博谨慎地看了一眼莱昂·艾尔庄森。 荷鲁斯爽快地说,暗暗自豪于他的军事能力。他允许自己享受自己的成就,因为他的天赋、他的技艺与他被帝皇亲自赋予的职责相互统一。 “好吧,收回前言,”荷鲁斯说,向莱昂俏皮地抬了一下眉毛,“我们谈谈冉丹,唯有此时我羡慕你的数据管线,佩图拉博,否则我便不需要用贫瘠的语言,去形容我们的敌人。” “不可醉酒。”洛嘉轻声地自言自语,喝了一些酒水,克制地放下杯子。 “我在外面征战,常常觉得有许多当地的酒水要胜过阿玛赛克酒的滋味,可每每回到泰拉,皇宫中的阿玛赛克都要推翻我的这种错觉。”荷鲁斯微笑着说,“有谁能解答这项困惑吗?” “因为进贡给皇宫内殿的阿玛赛克采用了全银河顶级的酿造工艺和环境,荷鲁斯。你不会觉得下巢的阿玛赛克能比得上臣服者向你们进献的酒水的。”佩图拉博平静地说。 佩图拉博点头以应,拒绝思考狮子是否是察觉了他的眼神,并因此得出了某些误读或正确解读之外的引申暗示,才开始介绍他的军团力量。不论如何,这是一个好的开头。如果他们接下来需要合作,那就必须熟悉彼此的风格。 也正是因为那件事,荷鲁斯对洛嘉的想法从最开始就十分复杂,甚至心怀一些不能承认的胆寒。 “你的两支教团呢,我的兄弟?”佩图拉博追问。 也许他需要一根用来扎住头发的绳子,荷鲁斯想,狮子为避免这些吃食沾到他头发上所付出的努力已经几乎要变得显而易见了。 荷鲁斯眨了眨眼:“没关系,至少伱从来不把你的军事组织当成小秘密藏起来,佩图拉博。说真的,我们都挺熟悉你的军团组织结构的。就像我不管遇上那个兄弟,最后都常常聊着聊着,就变成了我们都在什么时候的哪一场战役,和你展开了愉快的合作。” “暗黑天使曾有二位数的天军组织,在长期的战斗后,当我接管第一军团,依然剩余以下战庭,”莱昂开口,珍馐与佳酿没有影响到他的任何外在形貌,他的语气依然令人无法琢磨。 军团被抹去其名,这件具有讽刺意味之事,依据佩图拉博对帝皇的了解,多半是的确事出有因。但独处的三十年令荷鲁斯太过在乎人类之主,也太习惯于推断难测天威背后的隐藏含义,为帝皇未说出口的每一句未尽之言增添注脚。 “如果你想要知道,穆里斯坦的首席名为但以理,哈尔哈拜特的首席名为艾瑞巴斯,都是自科尔基斯起陪伴我的牧师。”怀真言者轻柔地说。“我愿意相信他们。” “我没有过多地偏离战策基理,”佩图拉博说,“各大营的编制虽各有偏重,但军力相对平衡,其上有现役十二名战争铁匠,在管理自己大营的基础上负责协调一部分其他大营,以及辅助军队伍。你们都知道我的战术偏向,我可以为任何人提供堡垒与火力支援。很可惜我没有携带数据板或全息投影,无法向你们快捷地介绍所有大营的战术与武备状况。” “他们并非我世俗的教团,而是属于父亲的教团,凭他们自己的意志而建立,与我平等地进行侍奉,”洛嘉说,似乎为佩图拉博愿意向他提问而欣喜,“在战时,他们都是天上的硫磺与火。向天伸杖,就有火闪在地上,像烧碎秸秆一样,推翻那攻击祂的。” “我们主要在第二军团所撕开的外围防线区域活动,并未真正深入它的核心,所接触的敌人也多为受其奴役驱使的从族,比如经由马库拉格方提交至帝国档案库中的蠕虫异形,各种拥有不同生态的小型异形分支,乃至我们人类本身。” 莱昂既不说话,也不喝酒。他专注地用刀叉像分割猎物一样,顺着食物的肌理进行切割,把肉一块又一块地送进嘴里。 即使暗黑天使的前身实力不可小觑,由帝皇本人亲自创立其信条的天军体系向来是荣耀的代名,但莱昂毕竟刚刚回到帝国,此前经历的甚至是黎曼·鲁斯那匹野狼的引路,他很难确定帝皇将莱昂派来参与此事是好是坏。 “地生五谷,先发苗,后长穗,再后穗上结子。”洛嘉温和地说,如果不是隔着一张桌子,也许他会给每个人一次握手。 “好吧,”荷鲁斯遗憾地说,“我们果然还是缺一头狼来活跃气氛。” “宝冠天军,战线的先锋。枯骨天军,灭绝性的毁灭部队。利刃天军,近距离步兵战术核心。坚铁天军,装甲载具的队列。五芒天军,灵能者队伍。磐岩天军,摧毁要塞,撕裂防线。焚焰天军,渗透者与审讯者。飓风天军,执行快速突击的机动任务。虚空天军,虚空作战和轨道突击的部队。 他放任这道想法从他心中流走,就像染血的细沙从手指的缝隙间落下。不论如何,在此后漫长的时间里,洛嘉早已证明他虔诚的纯净。 而他至今不明白,为何群英广场上属于他的塑像,已经从雪白立柱的顶端移去。 “我的身躯并不感到倦怠,荷鲁斯。”洛嘉说。 数十年来,第二原体的失踪首次打破了这一则定律。在不为人知、无人注目的银河一角,整支军团在沉默中步入迷失,以至于荷鲁斯接到帝皇的探查调令时,几乎像是当头挨了一次重击,被巨大的惊诧和悲伤所覆盖。 “我们有吗?” 当时,在那颗古老而干燥的星球上,拥有怀真言者之称的,还不是洛嘉·奥瑞利安,而是洛嘉的养育者。不过,那一日过后,他就不再是了。 佩图拉博站起来:“我个人认为,更多的空谈不具备必要性。下一次,我们的作战会议最好在更多地阅读资料后,挑选一个恰当的战略指挥场所进行,你认为呢,卢佩卡尔?” 他说出的两个名字令荷鲁斯·卢佩卡尔忽而想起他当年抵达科尔基斯时,所见的那一幅场景。 “我想这不是我的错,”佩图拉博说,语气温和下来。“和我们说一说你在冉丹的发现吧,荷鲁斯,假如这里坐着的人都无心关注我们之间的兄弟情感活动。” “是的,佩图拉博。现在我们知道,它们海战优异、防线坚固、具有心灵控制能力,科技水平高,拥有大量附属族。” 他端起酒杯,把剩下的珍贵贡酒一口喝完,然后才招来泰拉皇宫里沉默的凡人仆从。 莱昂抬起头,阴沉地看着首归之子。 “你说的对,看来我暴露了我的意图,那就是让我们进一步相互认识。”荷鲁斯坦率地叹气,也站了起来,“莱昂与我们都不熟悉,而我们的铁之主和怀真言者也未曾谋面,我们受共同的命令至此,而不是出自我们真心团聚的意念。看来我操之过急了,我的兄弟们。” 洛嘉注视着他的兄弟们,“以帝皇的名义,仅论军事的组织,战团之下是连队,连队之下是小队。我们偏向于大规模集群作战,采用更多的兵力,来一锤定音。牧师则位于非军事组织的等级体系中,从依附于战团制度而独立存在的灰烬之环内晋升,分享他们对教义的理解。牧师与指挥官共同参与战争的统帅会议,他们也是我的顾问。” “你太客观了,佩图拉博,”荷鲁斯假装抱怨,放弃让桌上的气氛变得更活跃些。他停顿了一小会儿,而后摇了摇头,“好吧,看来我不得不承认,没有人愿意陪我讲些闲话。我一定是被我的影月苍狼惯坏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尚未接触真正的冉丹,而等待在前方的敌人依然是半个无从破解的谜团。” “好的,谢谢,莱昂。”荷鲁斯说,摸了摸自己的头,“一支非常全面的军队,不愧是二十军团之首。” 莱昂隔着桌面,向他的兄弟们矜持地颔首。 荷鲁斯·卢佩卡尔拍了拍手,他的笑容总是很有感染力,即使他们正处于一场战役的前夕。 洛嘉面露黯然,用科尔基斯语轻轻地说着一些其他原体无法听懂的话。 “洛嘉?”荷鲁斯偏过头,向着大厅里的另一个头颅光洁之人看去。 他停顿片刻,应当是在等待他愣住的兄弟们接受这些暗黑天使可以公开的非秘密信息。接着,帝皇长子做出总结:“这是我掌握的军事力量。” “我起初以为是一些人荒唐地背叛了人类帝国,后来又很快地知道,他们应当是被迫受到精神上的操控,冉丹夺走他们的身体,将他们自己原有的意志驱赶离开。它们侮辱了人类。”荷鲁斯压下语气中升起的怒火,“这是冉丹除种种奇异的科技之外,最为明显的特征。” “近日,我已将其进一步重新整编为六翼,即飓翼、恐翼、死翼、鸦翼、火翼、钢翼。” “接下来会是场麻烦的战役,所以我不打算说什么带着我们失踪的邓肯回到这座大厅,再让马卡多给我们组织一场庆功宴这种话——尽管这是一个对帝国宰相之外的任何人都很诱人的提议,我想。” “可以打理了,接下来,如果你们累了,就去各自休息。如果都很有额外的精力,我们去聊一聊更多的军事课题?” 荷鲁斯一向做得很好,但这也让他的判断容易掺入感情——这莫非就是马卡多要代替帝皇站出来说这件事的原因吗? “忆录使会记叙故事。”莱昂·艾尔庄森突然开口,冷静地面对其他原体对他突然加入谈话的一丝讶异,“帝国忆录庭已经成立。你们在忧虑什么?” 洛嘉·奥瑞利安合起双手:“正是如此,荷鲁斯。我信祂。” 帝皇的子嗣·怀真言者之死 ——总起—— 这是一段传奇的岁月。 时值第三十个千年的尾声,银河在远征的战火下被点亮,帝皇的宏大愿景随星炬之光一起播撒至天川银河之中。人类之主的二十个子嗣各司其职,率领所向披靡的星际战士征战四方,将帝皇的信念播撒至每一个暗淡的角落。 天鹰的羽翼庇护寰宇,无数世界归顺而来,团结在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崇高与荣誉之下。时代在变化,世界在前进,只要选择正确的立场,远大前程触手可及。正义的祈愿与和平的信仰熠熠生辉,光明之中全无阴霾。 这是启蒙与梦想的时代。 这是黄金的时代。 ——— 科尔基斯的一个行星自转周期为七点一个泰拉日。为契合人类自古以来的生理作息习惯,当地人将每一科尔基斯日划分为七段次级日,而每一个次级日又分割为三个时期,这样,前两个次级时期用于劳作,第三个次级时期用于休息,就自然地符合了人对自然节律的需求。 忆录使罗伊德·达尔抵达科尔基斯时,正值一个科尔基斯日中,第一次级日“离晨”时段的第一时期“起作期”。 获得这项差事让罗伊德有些不安,这种情绪在他心底萌发,轻轻地舔舐着他的心脏内侧,让他萌生退却之心。 他解答不了其中的原因,也许这是他微薄的灵能天赋犯下的另一次错判。 几年前,经过千尘之阳军团智库的亲身验证后,他得到一份令他哭笑不得的合格证,大意是该忆录使的灵能天赋略高于一只泰拉地表爬行的非基因改造甲虫,建议该忆录使将所有的灵能情绪当做一天睡眠三泰拉时的后遗症,多多休息,以便安神。 不论如何,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获得书写原体生平的权利,他应当为自己的幸运和能力感到自豪,用十二分的热情来完成这项任务。 何况怀真言者洛嘉·奥瑞利安的盛名享誉银河,由怀言者引路,完整地带回人类帝国的诸多世界中,没有一个世界不夸赞伟大的尤里曾——据说这在科尔基斯语中意为智者——的仁慈与宽和。 众所周知,穆里斯坦善待每一名信众乃至非信众,而哈尔哈拜特仅仅将着火的矛尖对准帝皇的众敌。 “我领受了一场神圣的任务,你们认识唤雨者,对吗?”罗伊德对科尔基斯人说,先用上哥特语,如果不行,他就只能用上他一塌糊涂的科尔基斯语,配上人类自古以来的基础本领,即动手比划。“洛嘉·奥瑞利安,你们的引路者,牧羊人,伟大的祂的使者?” 他眼前驱使着一群四蹄宽大、适合行走在沙地表面的兽类的牧民仔细地打量着他,那张被风沙雕琢的黢黑而宽阔的脸上迅速浮起质朴的高兴。 牧民在他挡风的厚麻布衣物上擦了擦粗糙的手掌,向罗伊德行了平辈的礼仪,他的哥特语口音很重,但用词流畅,语法清晰,很可能从小接受对应的语言学问教导。一路走来,罗伊德遇到的科尔基斯人几乎都是从同一套模具中刻画而出,怀揣着相近的善意和宽和,虔诚地欢迎他。 这份友善对忆录使的工作而言大有裨益,为他省去极多的麻烦,要知道有些帝国世界即使归顺,其下的居民本身仍然对人类帝国饱含不满乃至仇恨。他们质疑帝国冠冕堂皇地剥夺了他们原有的生活,逼迫他们加入无尽的战争,变成一捧不值一提的养料。 罗伊德的怜悯心告诉他,他们是对的,但首先他得完成忆录庭的工作。 科尔基斯人就好上许多。“爱祂,爱自己,爱邻人,”他们将这句话挂在口头上,“我们都是侍奉祂的奴仆,之间并没有差别。” 罗伊德活学活用,把这句话转述给他后来遇到的其他科尔基斯人。他很快获得了当地更多的好感,这轻易得来的友善简直让他的心灵飘上云端,在一种轻飘飘的温良与柔和中沉醉不已。 “你如果来寻找尤里曾,”牧民说,伸手为他指路,“就去山脉上的修道院,向修士们求见他,他是很好的人。” “我刚刚从那边来,朋友,”罗伊德回答,“尤里曾不在那里,修士和牧师说,怀真言者正处于一场伟大的会议之中,没有时间回到科尔基斯。帝国的职责比书史更加重要,不是吗?” 除此之外,怀言者的修士其实还好心地为他提供了可以随意参考的档案,写着洛嘉愿意公开的生平经历,以及他个人的理念,包括伴他所生的神圣经文的拓印本,以及他自己所写的《洛嘉之书》的一部分。 但罗伊德的敬业精神让他甘愿走出修道院,步入漫天飞扬的黄沙深处,亲自探寻科尔基斯的真正精神所在。 牧民一点儿也不对他的言辞产生怀疑,他笑着,就像他一辈子只被教导如何去笑一样笑着,说:“为了人类的未来,这是尤里曾在世上获得的道路,我们都有脚下的路,顺从道路的指引,我们会步入永恒的和平。” 罗伊德回以微笑,因为在黄沙中的长途跋涉,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让他深刻地体悟到自己正活在世上的感受。他擅于品读生命中这些细腻而鲜活的迹象,并且自知这份天赋来自灵能。也正是它,让他在众多忆录使中脱颖而出。 还好现在是一科尔基斯日的早时,若是在长午时期的主作期,即一个科尔基斯日的正中,恒星位于天空正当中的时候,长时间漫步于黄沙足以要了他的命。 “我们都有道路,”罗伊德用他粗糙的科尔基斯语试着重新表达这句话,牧民没有因此显得更高兴,看来他白白花费精神学习那么多楔形文字。忆录使换回哥特语,“尤里曾就降落在这附近,对吗?我想见一见他出生的地方。” —— 抵达洛嘉·奥瑞利安降世之地时,时间已经来到第二次级日“日晨”的休夜期。罗伊德在当地人的帐篷里好好地睡了一觉,营地中央燃烧着火焰的营火不断发出稳定的噼啪声,并散发出浅淡而安神的焚香气味,这让他一夜无梦。 牧师们一直维护着营地火堆的延续,适时吹动空气,为柴堆底部补充氧气,并为它添加可燃物与香料,还有当地人在莎草纸上书写的祷言。 火焰在科尔基斯本地宗教文化中占据着非同寻常的比重,比怀言者内部明显许多,乃至比罗伊德一路走来,路过的各个信奉怀言者教义的星球,也更加易于察觉。罗伊德好奇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种差距。 他裹紧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当地人赠送给他的一串小鸟骨护符饰品。部族给了他一份烤饼作为朴素的早餐,一小碟蜜蛛产的蜜,以及一罐哺乳动物高温消毒后的乳汁。罗伊德坐在帐篷背风处的阴凉地,一边吃今日的早餐,一边默默祝愿他能挺过下个月的斋戒——假设他能留到下个月的话,他会入乡随俗。 “愿我们的旅途在水边终结。”部族的长老陪着他在席子上坐下,诉说着沙漠中古老的祷言。假如放在泰拉语中,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好”。 “愿我们的收成在日光下加倍。”罗伊德接上下半句话,长老和蔼地笑起来,脸上因时间而自然产生的皱纹像玄奥的咒语一样叠起。 “我听说你来聆听洛嘉的故事,”长老慢悠悠地说,风沙在未被遮挡的地方缓慢地贴地行走。“是的,智慧的尤里曾就是在这片沙域里降临在我们之中。洛嘉,这是沙漠的语言,意为唤雨者。” “我想记录他是如何降生的,朋友,”罗伊德说。 长老摇头:“早已没有活着的人亲眼目睹过唤雨者的降生了,朋友。受绝罚者将他们都杀死了,而受绝罚者本身也已经被彻底除籍。” “我在怀言者的档案里见过一点儿,但还不够。‘他同时身为诅咒与救赎’,档案里只是这样说,我不能拿着这样的稿子去交差。”罗伊德苦恼地说,他平时不会说这么多真心的言语,科尔基斯的魅力让他敞开心扉。 “好,”长老思考着,视线悠远,似乎能穿透眼前的长空。他思索着,沉浸在那些遥远的记忆中,然后他站起来:“跟我来,朋友。我带你去看看那片遗迹。” 日晨之后就是长午,此时的恒星光芒已经初露威能,罗伊德口渴地用舌头舔着上颚,希望自己唇齿间变得更加湿润。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有些疲倦。 他们路过那些金色的帐篷,经过滚动在沙原上的枯草球,直到远离营地的现址。长老老当益壮,比长年累月进行案牍工作的罗伊德健康不少,脸色如常地在一片沙丘顶部停下。 罗伊德气喘吁吁,好奇地打量着沙丘之下的凹坑。 “这是什么?”他只看见流沙。 “这是范·莫盖部族的埋骨之地,尤里曾的第一任养育者全部死在此处。”长老平静地说,“这一切在我们的圣文书中都有记载,用当年流传于传道者和商贾之间的水语。 “当日,当年曾名为怀真言者的受绝罚者将尤里曾从部族中带走,并用箭矢、弹丸、火铳、标枪、石索、刀剑、木槌把范·莫盖部族全部杀死。未能当场死亡,或当时逃离在外的,双臂捆在背后,抛在沙坑中,直到休夜期过后,尸体被沙尘掩埋。” 罗伊德吃了一惊,“难怪这位受绝罚者会被处死,他杀死了原体的家族……” 长老突然严厉地投来眼神:“勿以狭隘的仇恨之心去揣摩智慧者,谨慎考虑你的发言,忆录使!” 这是罗伊德头一次遭到科尔基斯人的训斥,长老的愤怒让他措手不及。 好吧,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一个宗教狂热的世界总是有各种难以理解的隐藏戒律,这些规则潜伏在他们固有的思维观念之中,基础得令人想不到需要单独提出,自然也无从示警。 “我向智慧者致歉,希望他能原谅我的浅薄。”罗伊德比出祈祷的手势,表示一个形式上的忏悔,同时向这片沙地敞开他的内心,接收这里残存的那些寄于集体情绪的瞬间。 那一切都距离现在太过久远,即使被屠杀而死的怨恨理应浓烈刺骨,他那微不足道的灵能天赋仍然几乎捕捉不到什么除了风声之外的东西。他更加专注,平心静气,投入到冥想的心境中,忽然之间,一幅铭刻在族群濒死记忆中的面容从他的思维中一闪而过。 那是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属于一个年轻的孩子。它们注视,也许有些好奇,但仅仅是投来视线。它们从容不迫,宁静深邃,似乎过早地触及了命运的指引,以至于令孩童的天真变成一种静默的残酷。那双奇异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正在燃烧。 罗伊德猛地倒退一步,心跳如击鼓。假如他的感知没有出错,洛嘉·奥瑞利安就是用那种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的第一个家庭尽数死去。 他不明白这一切,这不该是一名基因原体的所为,更不该是仁慈的怀真言者的天性所致。 把你的灵能当成是神志不清时的呓语,千尘之阳的智库告诫他,别在乎它们的蛊惑,相信伱在现实宇宙中的见闻。罗伊德不停用这些重复的言语去安慰自己,即使他心中知道,他正在用无效的慰藉,去迁就他自己的恐慌。 长老在他身边,向着埋葬着数百具尸骨的沙坑虔诚下跪,用苍老的嗓音唱起一首轻快的小调。 “他是我们的牧羊人,我们是他的羊群。他经历无数困境,两次受异教的屈辱。他不得不面对谎言,直到他找到归属。他是我们的牧羊人,带我们走上道路……” —— 罗伊德·达尔花在科尔基斯上的时间,还是超出了他最初的估计。 他追随着洛嘉·奥瑞利安曾走过的路径,去拜会每一处怀真言者为这个古老的世界留下的刻痕,当地人说他踏上了一条朝圣之旅,罗伊德熟练地口头认同,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仅仅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他的忆录使工作,履行泰拉赋予他的使命。 不论如何这意味着他必须跟着科尔基斯人一起斋戒,并更多地学习当地的生活习俗。科尔基斯的生命具有一种强大而细微的扩张力,它会驯化一个外来者,就像牧群驯化一头落单的羊。 有时忆录使在早上醒来,困倦而茫然,室内温度冰凉,他却冷汗涔涔,被汗水所包裹,就像婴儿在水中新生。他默诵帝国真理,赞美帝皇,来摆脱这种不清明的状态。 罗伊德睁开眼,感到脖子酸疼,颈椎不适。按照科尔基斯的历法,现在是七个次级日的最后一个,高夜,而他准时地在起作期和主作期的交界线上醒来。 昏黄的光线摇晃着透过帘子洒入房间,好像有一些声音正在歌唱,应当是科尔基斯的唱诗班,使用的仍然是哥特语,但距离太远,他听不清那纯洁的合唱的具体内容。 他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冷汗。科尔基斯人并不吝啬,给他提供了许多堪称是奢侈品的东西,比如柔软的染色羊毛制成的祷告头巾,水晶的阅读器,电路完整的灯等等物品。 当然,还有不可缺少的圣文书,或者圣言录的印刷本,随便怎么称呼吧。在不同的科尔基斯方言里,这些伴随洛嘉·奥瑞利安降生的书本,被以不同的方式取名。在高哥特语中,它们最后的定名是圣经。 “早晨,你们要看见祂的荣耀,因为祂听见你们向祂发的怨言了。我将这一天献给您,请指导我的每一步,让我的言行能荣耀您。”罗伊德自言自语,起来整理他的手稿。“愿您的名得到赞美。” 从范·莫盖的部落里离开后,洛嘉跟随受绝罚者的商队一起前进,根据天象以及占卜在沙原中穿行、布道。受绝罚者带领洛嘉阅读圣经,起初是前者教授后者,接着很快变成后者教导前者。洛嘉用平静的态度去面对受绝罚者,没有表现出丝毫高傲。 “所有侍奉者都没有地位的差异,”洛嘉说,“我们都是祂的仆从。” 但基因原体无声地主导着他所能触及的一切。 洛嘉每一个次级日都比前一个次级日要生长得更加高大,顺畅的肌肉线条从那曾经是孩子的身躯里抽出、生长。 他求知若渴,同时从书本和科尔基斯的现实中学习他能获得的所有文字与口述记载,他与商队中的奴隶交谈,还有布道的队伍所经过区域的原住民与信徒。他询问着科尔基斯的习俗、文化、城市分布与种种歌谣,每每遇到不顺经文之意的悖逆言辞与异端言论,第一时间并不是恼羞成怒,而是创造一些引申的寓言和故事,引导别人信他的话。 从他的同僚口中,罗伊德知道原体们基本都会有这样的一个阶段,祂创造的先驱与信使们,都天生知道该如何赐予周围的人他们所需要的智慧与力量,让他们不论面对何种挑战,都能保持平和喜乐,展现出受赐予的爱和恩典,以祂的眼光看人,以祂的手行动。 忆录使高兴地记载这些故事,用洛嘉生命的点点滴滴填充他的笔记,感到自己踏在正确的道路上。有时候,当他驻足在洛嘉曾经走过的道路旁,他会突然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智正无限地向基因原体本人贴近,刹那的明悟照亮了他那渺小的心脏,攥住它直到他开始缺氧。 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罗伊德确定自己回去后必须上交一份灵能报告,申请全面的体检,以排除科尔基斯对他造成的影响。但他的心智也在叩问着他的教条——与洛嘉·奥瑞利安一起敬拜帝皇,难道是错误的吗? 另外,罗伊德发现洛嘉会遭到受绝罚者的鞭打,并且从不反抗。他对这件事似懂非懂,不确定基因原体是否将其视为祂赐给他的训诫,藉由他人之手施展,才甘愿承受。若换做其他基因原体遭到惩戒,罗伊德不禁惴惴不安地想,也许施刑罚者活不过下一个分钟。 绿洲、教团、废墟、黄沙、传教士、游牧民、商队……这些词汇在罗伊德的笔记里不断交替,然后开始出现军事词汇。那段时间,洛嘉所笃信的经文,终于与科尔基斯本地那种如今早已被彻底磨灭的古老信仰产生冲突。基因原体以平静的态度宣布他将与异教徒作战,受绝罚者则为他传递书信。 “我请求你们,敦促你们,作为祂的使者,出发吧,将异教徒驱逐出我们的家园,也把我们的援助,送到同样将要敬拜祂的人手中。”洛嘉·奥瑞利安宣布。“我已经看见两名巨人将要到达科尔基斯,一者如珍珠,一者如黄金。祂即将到来。” 此后,一场大规模的征战被洛嘉·奥瑞利安本人引导而催生,最后降临在每一个科尔基斯人的头顶。这就是科尔基斯的“圣阋之战”。 圣战之军以城池的规模进行屠戮,三分之一的科尔基斯人被杀死。因为良好的战后处理,没有爆发任何疫病,也不再有反抗。一切结束得干净利落,无可挑剔。 忆录使在写到洛嘉清除了所有敌对派系时,感到身心舒畅。他意识到自己的愉悦和主的教诲合二为一,并因此感谢主对他赐下的慈爱与包容。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怀言者所过之地未有不信服的,因为异教徒都获得了他们应当受到的处决。 现在,仍然有最后一片阴霾飘浮在他所书写的传记之上。罗伊德还是不明白,受绝罚者最后是如何触怒了洛嘉·奥瑞利安,以至于被除名、被处决。他不是因为当年杀死范·莫盖的部族而死,那是对异教徒的处决,留有情面才是对主的欺骗。他是洛嘉最真诚的奴仆,在他未长成时照料他,在他长成后为他传递训令。 罗伊德惶恐地以凡人的身份,试着揣摩基因原体当年的心情。他感受着一路走来的情绪波纹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构造着当年最后一幕的景象。他似是而非地摸到了一些边角,他感受到某种冰冷的失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他需要去一趟科尔基斯圣殿,罗伊德想,那里就是受绝罚者的死地,且不拒绝任何人前往,前提是提前一个科尔基斯日做好申请。那里的朝圣者太多。 他已经写完洛嘉·奥瑞利安的大部分故事,如今只剩这最后一角,之后他就要离去,返回泰拉述职,并开始修订他的稿子。往后若有机会,他还会返回科尔基斯。同样,没有来由地,他一直抗拒着真正前往科尔基斯圣殿的那一日。 “动起来,”罗伊德对自己说。他用了接近一整个科尔基斯日来整理手稿,接着他需要休息几天,并做好预约。 之后,他会在第六个次级日“寒降”的起作期,前去拜访科尔基斯圣殿。没有什么更好的事还在等待着他了。 —— 科尔基斯圣殿内部挤满了涌动的人流,让罗伊德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教徒们来回挤压的羊毛布,随着人潮遵从主的旨意流动,从前厅进去,穿过一条布满宗教画的长廊,让寒降时分偏暗的光线被彩窗折射成数种清透的色彩,披在自己如干涸鲜血般鲜红的外套和头巾上。圣歌清亮的童声遥远地回响着,安抚教徒的心灵。 在他们上方,燃烧书本的标识高悬着,这曾经被科尔基斯的旧宗教所占有,但如今只属于怀言者。 走出长廊后,他们进入一片类似圆形广场的地方,信众只能在广场周围的廊道里参观,不能踏入广场之内。 广场中心屹立着一具帝皇的塑像,牧师说那是当年的尤里曾为预示中将要降临的主所立的圣像,最后的受绝罚者跪在圣像面前被处刑。 “火,和石头。”牧师微笑着说。 那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牧师口中的三言两语。罗伊德向牧师点头,心里仍然忧虑。这可不足以填满他书籍的最后一部分,他不能用这浅薄的几句话,来结束他对怀真言者前半生的记述。这会让人类帝国错估怀真言者的内心,误读他的意志。 信众过多时,即使有圣歌的辅助,罗伊德还是无法在汹涌的人潮中进入冥思的感知状态。 “以主的名义,我是人类帝国的忆录使,”罗伊德对牧师说,“前来记叙受绝罚者的死亡。我请求在散场后额外地停留一个休夜期。” 牧师笑着批准了他的请求,“因他神施恩的手帮助他,五月初一日就到了圣城。” 忆录使一直留到晚间,恒星的光芒更加昏暗。他逆着人潮,迫不及待地回到圣殿中央,遥望着帝皇仁慈的塑像。他宁心静气,默默地感受着环境,心脏怦怦直跳。现在他眼前有一个谜题,而他只能摸索到一部分答案的边际。也许他必须采用一些更绝对的方法,但那会违背圣殿的规则。 圣歌的声响变得更加纯洁而清澈,为他的心灵注入清水般的活力。 他默默地对塑像提问:你允许吗?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行动就不再有选择的道路。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他必须去。 罗伊德踏出围廊,步入广场,在圣像面前下跪,沉默地祈祷。一种任何其他情绪都无从仿照的特质正在从他体内苏醒,伴随着他的心跳声,似乎是源自外界圣歌的重重回响,又是来自他内心深处数十年前的,并不属于他的,埋葬在这片区域深处,渴望重现,渴望被挖掘的记忆。 从前……你们中间…… 罗伊德放任自己的心智远去,换来一道清晰的声音。那属于洛嘉·奥瑞利安,他站在帝皇之像下方,声音自上而下地飘来。 他将头埋得更低,眼前一片疼痛的鲜红,火苗舔舐着他的眼眶,制造出一圈圈焦黑的灼痕。他跪在柴堆上,膝盖下方疼痛不已,衣服纤维嵌进被鞭打破损的皮肉,像刺一样勾着他的血管。滚烫的触感从他的皮肤上滚落,继而转化为冰凉,血液被烧得干涸,血迹转化为一种不可触及的受恩赐的画作。 孩子们在歌唱,年轻人在歌唱,老人在歌唱,周围的长廊中,信众唱着同一首圣洁的歌,如此欢快,心智合一。 从前在百姓中有假先知起来,将有许多人追随他们的行为,便叫真言因他们的缘故被毁谤…… 他跪在火里,心知这不是现实。但他心神迷离,为一种集体性回荡的纯真喜悦而沉醉。这里有一条信息,它会具有意义,并且它就藏在这里,等待他发现。 他们因有贪心,要用捏造的言语,在你们身上取利。他们的刑罚,自古以来并不迟延…… 罗伊德沉浸在圣歌之中,被纯净的洗涤所震慑。他不由自主地呼唤着帝皇,随之而来的灼烧疼痛,与他记忆中回荡的触感完全如一。他渴求更多,也获得了更多。有坚硬的东西不断打在他被火烧得极其疼痛的身体上,撕裂他的皮肤,打断他的骨头。唱圣歌的人们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向他扔来石头。每一次受击都是一次忏悔。 就是天使犯了罪,神也没有宽容,曾把他们丢在地狱,交在黑暗坑中,等候审判…… 神也没有宽容上古的世代,判定索多玛,蛾摩拉,将二城倾覆,焚烧成灰,作为后世不敬虔人的鉴戒…… “怀真言者,你的心仍然是异教的心,你晓得义人的路,仍然离弃传给你的圣命。你捏造过四个神的谎言,它们仍在你心里,像没有愈合的疮口一样,等待流出脓水。” 洛嘉·奥瑞利安平静地宣告着,向柴堆中补入一块引火之物,继而是香料,和科尔基斯人在莎草纸上书写的祷言。此后无数个科尔基斯年间,沙漠中牧师所维持的火,正是今日之火的仿品,燃烧在异教徒的骸骨上,用香料覆盖气味,以向上一任怀真言者的处刑之火进行致敬。 “有人以为主是耽延,其实不是,主乃是宽容你们,不愿有一人受沉沦而焚烧,乃愿人人都悔改。” 这些人是无水的井,是狂风催逼的雾气,有墨黑的幽暗为他们存留…… 圣歌声愈发欢欣而响亮,不止信众,雕刻在长廊上的人像也在歌唱,绘画在墙壁上的圣徒张开了口,彩窗上传来圣洁的和声。 “科尔·法仑,你在今日必定要死了。”洛嘉宣告。 罗伊德愧疚而惊惶。曾经虚假的怀真言者怎敢枉顾主的宽和,最后也不改悔呢?他的死足够洗去他的玷污吗?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嘴在哀嚎中说话,我没有,虚假的怀真言者说,我信奉主,我早就将四个伪神抛在身后,我不会堕落,不会背叛…… 但这些话仅仅存在于他的心中,他被火焰剥夺的血肉和罪孽不需他说出任何一个字。 罗伊德忍着焚身的剧痛,告诉虚假的怀真言者,若他果真虔诚,他就不会因烈火而死。他仍在为自己辩解,那就是不诚的证据。他替洛嘉·奥瑞利安斥责他,在痛苦中获得喜悦,感受到自己从未如此贴近怀真言者的心灵。 在回荡的余响中,在生与死的边际,罗伊德听见隆隆的声响穿透着他的耳膜。一抹珍珠般的白色快步走来,停留在人群的边际,言语中惊骇不已:“你在做什么,兄弟?” 洛嘉·奥瑞利安并不意外来者的到来。 他站在圣像之下,烈火的光芒照亮了他金肤上的经文,勾勒出仁慈友爱的微笑。 “我相信人类之主,拒绝一切的邪恶。我接受祂作为我的救主。我信祂,全能的父,创造天地的主。我信圣灵,我信圣徒相通,我信罪得赦免,我信身体复活,我信永生。亲爱的弟兄啊,我很高兴与你相见。” 一簇火苗抚上罗伊德低伏的背脊,触摸着他潮湿的面容,拂去一滴坠落的血泪。 —— “好的朋友死了,我们为他们庆幸,虽然他们的死让人痛苦,但我们确切地知道,他们脱离了潜在的坏事,此生都不会再被饥饿、战争、疾病、穷困、奴役、灾害、背叛,以及不信教的堕落所威胁了。”——《洛嘉之书》 帝皇的子嗣·狮与狼之章(上) 奥列格打开他从芬里斯带回泰拉的皮革挎包,将里面的稿纸拿出来,放在桌上对齐边缘,然后推给对面的梅尔卡。 “记得请我喝咖啡,梅,”奥列格说,“我要正宗的植物咖啡,不要那些黑不溜秋的涮锅水。” 梅尔卡调好她的义眼,聚焦到奥列格递给她的稿纸上,在机械教科技的辅助下,快速阅读着忆录使同行潦草的字迹。 “当然,没问题。”梅尔卡说,“帝皇在上啊,我真受不了……真的,我从暗黑天使那儿折腾了好几年搞到的卡利班资料,还没你从狼王那儿拿的多!我觉得我就像个一路追着狮子跑,还一直在跟丢的傻子……” “嘿,小声点儿,那毕竟是第一军团,万一从墙里突然钻出来个正在偷听的翼盔呢?”奥列格压低粗犷的声音,“反正狼王挺乐意有人把狮子的故事写出来的。” “等等,真的是狼王本人和你讲的故事?” “那不然呢?好好胡编乱造,梅,以后有我们野狼一口肉吃,少不了你一瓶机油护眼液喝。” 梅尔卡转动机械眼球,横了奥列格一眼,将手稿简单地叠好,装进她用了多年的帆布背包中。 “我们不如这样,”梅尔卡说,“我们比赛喝太空野狼的蜜酒,看谁喝得多。既然你都自认野狼,我建议从你开始喝第一口。” —— 埃里克和劳伦图姆一起用链锯剑劈倒了一棵巨木,巨树向着一侧倒下,落到一半被另一棵深色巨木坚实而盖满了寄生藤蔓的分叉架住,树冠和树冠之间相互纠缠,叶子的影婆娑地晃动,沙沙地低语着唯有这棵森林星球才能懂得的奥秘。 埃里克挠了挠胡子,思索着怎么把巨树弄下来,让树干平躺在地上。劳伦图姆告诫他别乱碰,不要成为第七个愚蠢到被树干压在下面的战斗兄弟。 狼王黎曼·鲁斯路过的时候,劳伦图姆已经被直径约五米的卡利班巨木压在其下,只露出两条带着银亮的风暴灰甲的腿,放弃乱蹬,等待营救。 埃里克正发挥他毕生的聪明才智,决定将劳伦图姆身体两边的树先锯断,以便更方便地搬开一小截断木。 鲁斯哈哈大笑,挥挥手让埃里克让开,蹲下身,双手的手甲连带臂甲直接扣进巨木之内,甲胄下的肌肉绷紧,喝了一声,将巨木一口气抬起。 埃里克赶忙将劳伦图姆从树干底下抓着脚拖出来,随后,鲁斯砰地抛下巨木,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小心点儿,孩子们,”狼王粗声说,“别告诉我是卡利班气候太热,搞得你们头脑发昏。走吧,奥瑟恩,我们继续瞧瞧还有多少个连劈柴都不利索的狼崽子。” 狼王的近卫拍了拍腰间的斧子,陪着狼王一块儿笑道:“我们是不是该问骑士家族借几台骑士来砍树,大人” “哦,你说哪个骑士,卡利班骑士吗?”鲁斯说,“等我们先走出这林子吧!我们都快在下界迷路了,可真给帝皇长脸面,对吧?” 说到最后,鲁斯大笑起来,神采飞扬,露出满口的獠牙。 卡利班这地方确实很有些邪性,他们在轨道上俯瞰的时候,还只是觉得这里树木葱茏,植被茂密,其中又有些根据鸟卜仪反馈应当是城堡的地方,大概生态环境很是不错,基础条件可以和佩图拉博精心呵护的奥林匹亚一较高低。 但他们挑了一片空地降落,决定开始在整个星球上搜索基因原体的踪迹时,卡利班开始给他们找麻烦。就算太空野狼出身冰雪之中,再不清楚森林地貌的特性,天天撞到各种邪门的巨兽,乃至在如有活性的森林里迷路,都有些过分了。 “这地方简直就是活的,”奥瑟恩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另一个基因原体大人?” “不知道,不知道,谁知道呢?可能得等我们的老大哥准备见我们的时候。他在这儿混得怎么样?帝皇长子嘛,难不成当上骑士王了?”黎曼·鲁斯说,摇了摇头。 “或者是某个单独的卡利班家族的首领,我猜。” “我估计得看他的性格,要是他和佩图拉博一样较真,那恐怕是个卡利班之主,要是那是另一个马格努斯,那我们说不定得在某个图书馆里找到他。” 鲁斯说着,掰断挡道的几根树枝,想了又想,干脆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的剑鞘,然后把长剑拔出来,大材小用地劈砍眼前的枝桠分叉。 “我在想,”他用剑柄敲断两根发枯的脆枝,咕哝着,“他就是一身锦袍,头戴宝冠,手里提着镶了几十颗五彩宝钻的利刃,还讲究地像康拉德·科兹一样拒绝让我不洗澡就靠近他十米之内,我都没意见。但最好不要是另一个荷鲁斯。不然我就应付不来了,只能喊帝皇来瞧一瞧。” 当时他在布塞法勒斯号初见荷鲁斯的时候,对方那恨不得独占帝皇身旁位置的倒霉脸孔和紧盯着他瞧的一双眼睛,可令人相当难忘。 奥瑟恩乐呵呵地接话:“我的直觉说,卡利班的骑士堡垒和隐修会里养不出这种人。也许我们的叔叔还是比较朴实的?” “嘿,谁知道。我们赶紧离开森林,找片骑士的领地,问问最近几十年有没有什么突然崛起的家族,里头有个身高三米多的英俊巨人为妙。” 鲁斯耸了耸肩膀,长呼一声。 要是位于芬里斯的旷野雪原,这声长呼将扫过幽蓝的冷寂雪原,穿透冰寒之风,将冰冷而悠长的呼嚎传抵皑皑白雪所覆盖的风暴银山脉尽头。但这里是卡利班,碧树参天,荆棘密布,千百根藤蔓相互盘绕,恶兽密布于阴影深处,使得幽邃而凝滞的暗影蠢蠢欲动。 因此,他这一行为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使得林间的雾气无风自动,引来任意一种动物的低沉鼻息。 鲁斯对此有所预料,乃至十分期盼。在森林里逡巡徘徊许久,他的剑和斧头实在渴望一点儿新鲜货色。 “为了不管是骑士王还是领主还是战士还是学者还是长翅膀的小天使的高贵的帝皇长子,我们来杀点东西,狼崽子们!” —— 语言尚未成型。 那些盘旋在这颗帝国最伟大、最复杂的头脑之一内部的思想,还没有找到承载它们、将它们定型的方式。词语还没有接触到这颗没有被障碍限制的心智;由人类有限的能力编写的、用以划定世界的模式和样貌的词句,还没有出来限制这天生而本能的感知力与描述能力。 因此,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在语言被赋予他之后,重新以贫瘠的笔调和有限的色彩描绘而出的、对真实世界的一个枯燥截面。 树木的轮廓像粗糙的、皱起的纸张,短暂射入密林间的光芒呈现为脆弱的一缕细丝。天空在深重的墨绿阴影中几乎不可见,偶尔伴随光芒一同出现时,就是一片破碎琉璃般的通透亮蓝,与地面的重重浓绿树影仿若不存于一处。更多的地方,冷色的暗光从树木本身的周围渗透出来,在绿荫间传递,把树干、垂藤、攀缠的细草与窸窣作响的小虫,笼罩在一个整体性的幽暗环境之内。 他在奔跑,抓住那些的藤蔓,抱住树干以转向,在粗重的喘息中锁定方向,并倾听森林给予他的那些无尽回响的吼叫和哭喊。 他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没有名字,不在乎身份,从不思考过去。他生来就熟悉树木与泥土的气息,习惯这片似乎无穷无尽的森林带给他的鲜活感受——这片森林迫不及待地想要猎杀任何身处其中的事物,它渴求着野蛮的杀戮。 而这正是他所擅长的,或者说,他唯一会做的。 他抓着一根长骨,从被他徒手杀死的野兽身上取下,尖端用扁平的石头磨得足够锐利,结合他天生具备的力量,可以轻易刺入那些厚重而肮脏的皮毛,像刺穿烂泥一样扎进脂肪,又像击入巨木一样捅进肌肉。 而后是鲜血,在暗淡的光线下,以发黑的光泽贴着巨兽长骨,像生命的泉流一样串串地滴落,最后,在闷热的天气中,死尸会迅速腐烂,森林会亲手终结它的子嗣。 他的敌手无处不在,遍布四方。小型的野兽潜伏在阴影中,趴在树干上,明亮的眼睛刺出幽绿的光。它们会追着巨兽而来,在巨兽开始啃噬它们的猎物时,依附其上,啜饮死者汩汩流淌的体液与鲜血。 地形向上方隆起,他手脚并用,轻而快地贴着地面向上爬。淤泥抓着他光裸的脚,还有荆棘,不停地试图挽留他的脚踝。森林本身也是他的敌人,森林的恶意同样被他踩在脚下。 突然间,他犹疑地停下,耳边不息的絮絮低语被一阵从天而降的遥远轰响所取代。那些陌生的噪音滑过森林的顶端,隆隆地震撼着他的内心,又快速地离开,像瓢泼大雨将要落下之前的沉沉乌云。 这是在他难以计其长短的生命中不知其内容的陌生之物,他的肌肉绷紧,口中警觉地低声吼叫,发出谨慎的警示信号。 那是否与他正在追猎的巨兽有关?是否是森林给出的另一个把戏,一个生物为求生存和猎杀而迷惑性地造就的怪相?或者他刚刚被某种潜伏在树皮之下的蝇虫叮了一口,以至于陷入未知的迷幻? 他握着长骨,越过地形的隆起,向下方小心地移动,以免一下子滚落一大段距离,落入荆棘和灌木之中,在身上制造出更多的伤痕。 他腹中饥馁,饥肠辘辘,体力本就不够充足,他需要节省好它,将它的每一丝都运用在击倒巨物之上。 气味开始变化,他抽了抽鼻子,敏感地嗅出空气中的腥味和躁动的热量。近了,他要做好准备。 当那庞大无比的野兽出现在他的视力边界时,他改换了抓住长骨的方式,轻盈地攀上树枝,熟练地从高处靠近,与本就存在于树冠之中的噪音合为一体。近了,它没有觉察。 他喉头滚动,咽下饥饿的口水。 他要喝他的血,补充他缺失的水分;吃它的肉,回复被森林夺走的体力;剥他的皮,用来遮蔽自己少毛的身体;睡在它取出内脏的尸体内部,用来好好地休息。否则,他恐怕得依靠满身凝固的鲜血和泥浆,硬生生撑过接下来的季节里愈发寒冷的天气。 他已经位于巨兽的头顶。他双手握紧长骨,一跃而下。 —— “全父啊,您这是交给我一项什么任务!” 鲁斯嘴里念念有词,契合着军团在城堡边缘弄出的芬里斯音乐的节拍。第三大连的诗人们在这里装神弄鬼,吹响他们的羊角笛和青铜号。 “哪里有我的兄弟?哪里有帝皇的子嗣?唉,我们已经跑了多少条河,越过多少片森林,拜访了多少座堡垒……托尔斯顿,别把油点子甩我狼毛上!” 托尔斯顿抱着诗琴滚开了。 鲁斯继续哼着他的曲子,带着他的一群战士围在空地上。野狼的装甲取色类似于芬里斯上空席卷冰原的灰蓝风暴,放在卡利班的深重绿影之间,就像是跑错了地方一样奇异。 不论如何,这并不能影响野狼们的好心情。毕竟有些卡利班野兽的味道真的很不错。 几个一身深色盔甲的卡利班本地人哐啷哐啷地走来,向鲁斯行他们本地的骑士礼。鲁斯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作为回应,倾身问道:“怎么了,小战士们?” “大人,我们从旧的文稿中找出一个与您的描述相匹配的传说,就是里面还有些小问题……” 一听到有问题,黎曼·鲁斯就能猜到,这传说里头多半和他要找的“鼓舞人心的地方传奇”的偏差有些大。 他朗声大笑,转了转架在铁兵器架上的烤肉腿:“行,说来听听。” “传说在古老的骑士国度,土地被各种精怪鬼影所占据,人类部落生活艰难,直到一位王者骑着马离开聚居地,前往森林寻求启迪……” “有点意思,”鲁斯含糊不清地评价,挥手让太空野狼们稍微安静点。 “在清晨的时刻,奇迹降临,镜面般的湖泊上泛起涟漪,湖边走出一位美丽无比的少女,那是善良的湖中仙女,赐予圣杯骑士以祝福……” “啊?不是吧……咳咳……” “你能不能带着伱被烤肉呛到的咳嗽再离我远点,托尔斯顿?”狼王嫌弃地说。 野狼中传来一片低低的笑声。 卡利班的骑士也在头盔里憋着偷笑,继续说:“在获得湖中仙女的祝福后,骑士们高举女神的旗帜,赢下一场又一场战斗,以骑士的美德建立了卡利班历史上的第一个王国。” 说完后,卡利班人滑稽地鞠躬,试着去模仿传说画本里的骑士模样:“这是最符合您的要求的传说了,大人。” “有奇迹,有战士,听起来不像人能做到的事……就是时效性有点滞后,性别也……等等,万一我们的大哥和福格瑞姆一样美丽,让卡利班认错了呢?” 野狼们一阵摇头叹气。 鲁斯说完后,抱起那条滋滋冒油的烤肉腿,一口撕下一大块,刻满风霜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好了,战士们,不管怎么说,帝皇长子可能的确不在这些黑黢黢的城堡里。接下来我们的确得回森林里去找找。” 太空野狼们顿时哀嚎不已,他们真是受够卡利班的密林了。 鲁斯眯起眼睛,笑着说:“别嚎了,咱们去找湖中仙女,可得给女神留个好印象,对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好!” 帝皇的子嗣·狮与狼之章(中) 昏暗。密林中没有白昼,黑夜与暮色永恒地相互狩猎、争夺首位,重叠掩映的树枝遮去每一缕恒星吝于赐予的阳光,如滤网般层层捞去金白的亮芒,只将与水汽和迷雾相融合的闷热封锁在丛林之内。 他睁着眼睛,视线透过因血渍而板结的毛发,看着浓重雾气中的密林内涌动的每一丝气流,从沉闷的风所不应带来的颤动中,判别着这一件与他生命中曾遭遇的任何事件相比,都无法找到先例的崭新状况。 他不止一次地见过闯入这片森林的奇怪之物。 曾经有一次,一些表面闪烁着黑色的金属光芒的生物进入他的领地,具有四条肢体,但只需要下方一对肢体就可行动,上方的肢体中则延伸生长出锋锐的尖刺,有些时候附着方形的寄生物,寄生物的开口处可以向外喷出一道伴随巨响的闪电。 当时,他伏低身体,潜藏在浓密的草丛所组成的天然厚重遮挡物之后,让风带走他的体味,以免惊动潜在的、被他所临时标记的猎物。 他的头脑中掠过一些无名的词汇和跳动的符号,他不知道这些先天伴其诞生的东西是什么,他只是平静地接受这些事物带给他的答案和结果。 最佳的进攻时间将在右侧第一片树叶被昆虫爬过一半叶脉的那个刹那,他需先从侧后方将一头猎物扯下它所骑的四蹄之物,他的手掌能轻易地隔着黑色的硬质阻隔层捏碎那多汁的新生物,让柔软的东西顺着他扣进颅骨的手指向外溢出。 接着,他可以立刻袭击侧面的、前肢上寄生着方形火器的生物,这样带来的震慑足够在接下来的若干个短暂呼吸中解除它们带来的威胁…… 他稳定地呼吸着,等待时机,隔着野草观察那些跃动的蹄子,时机已近,他的每一丝肌肉都做好完善的准备,能量和意志积蓄在他被上天赐予的完美身躯之中,等待着侍奉他的心智,以完成这次简单的狩猎。在接下来的数个气温变化、光线起伏的短暂周期中,他将从它们身上夺取存活下去所需的精华。 昆虫缓慢地在叶片上爬行,时机来到他的指尖。他将要向前飞扑…… 一个生物的双眼从那些黑铁的缝隙中露出,无目的地向周围扫过。 在那双鲜活的眼睛里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不同于他一直以来所捕猎的猎物的灵性,一种与他本人所接近,或者,同源的东西,存在于那对眼睛的拥有者身上。 一道突如其来的焦躁和迟疑突然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死死拉在原地。某种全新的、陌生的东西毫无征兆地淌过他的血管,试图将一些呼之欲出的事情急切地告诉他,但他茫然的大脑无法抓住这些快速闪过的事物,就像他力能断石的手却抓不起一捧泉水。 不,他的心智阻止了他,一种有别于生存所需的野性的东西正触碰着他的思路,一些额外的判断条件正在模糊地加入他的狩猎准则之中。他似乎不是被天生地打造成一只纯粹的猎杀者,他迷迷糊糊地捕捉到这些流动的意识,那些黑铁中的生物与他有一些共通的东西。 它们是什么? 他是什么? ——他究竟是什么? 沉浸在突然增加的思绪之中,他生命中第一次毫无理由地失去了狩猎的时机。他沉默地轻轻缩回他的藏身处,然后轻盈地顺着寄生藤蔓攀上树枝,等着它们离开他的领地。 此后,他一次也未袭击这些各种各样的渺小身影。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听从本能的劝阻。 森林之中,气流开始出现转向,一些源自大地的嗡鸣触及他所在的树枝,他嗅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那股热烘烘的古怪气味,这并不好闻,就像一些巨兽的巢穴中会散发出的难闻热气。 这股气味来自他近日所追踪的全新的闯入者,这些生物和他之前屡次放过的猎物又有所不同。 它们更加高大,更加无所畏惧,在森林中不停制造喧嚣的嘈杂吵闹。引来一批又一批的捕猎者。 它们张牙舞爪,行踪明显,包裹在刺眼的亮银铁壳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大声的怪叫和大笑,挥舞着嗡嗡作响的闪光之物,乃至一些刻着歪歪扭扭纹路的符号,轻松地用它们附加的闪光肢体将野兽处决, 接着,它们还会堂而皇之地点燃一种滚烫的、发亮的东西,将野兽分解、切割,浪费地只取用最鲜美的那一部分,在发亮的活动之物上炙烤,然后哄笑着塞进它们的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声音。 在它们的族群之中,有一个特别高大的个体,就像被子嗣所供奉的野兽头领一样,发出很大的噪声,接受着小个子的孩子们送来的礼物,并给它们带去庇护。 它与他一样高大,力大无穷,身手矫健。看见它狩猎时的粗暴与干练,那些被一斧劈开头骨的野兽在它身前倒下,粘稠的热血洒在周围的青草上,证明着猎手的强壮与无所畏惧的野性。 它从不用东西去覆盖它的头部,金色的毛发和偶尔透过缝隙洒落的光芒如出一辙,狂野的脸庞在面向林中的阴影间时,时而表现出惊人的敏锐和警觉。 有许多次,他们的目光似乎相对,他几乎以为它已经发现了自己。 这让他的两颗心脏紧张地跳动着,浑身微微发烫。以前数次见到那些小型的、和他类似的生物时,心中产生的激荡,正在迅速地层层扩大,就像季节更换时的新生之物,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朦胧的情绪被积攒得太久,逐渐变得过于清晰,将他向前推去。 这是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最令他想起他自己的生物之一,仅次于他路过那些镜面般的水泊时,看见的自己面庞的倒影。他们简直就是同一类存在,同一个人的两面,同一种事物的倒影。 欣赏与向往在他少有情感的天然心智中萌生,除生存的需求之外,他产生了一种新的想要的事物,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出于又一种根本不合生存需求的情感,他拒绝跟在它们身后,捡起剩余的内脏和血肉去啃食,即使这会让他的生存变得容易太多。 然而,长时间的跟随也让他烦躁不已,无暇捕猎则使得他变得饥饿又疲惫,他存储的力气缓慢地流失。 他需要做出决断,创造一些其他的机会,以将这场漫长的尾随结束。 前方是一片湖泊,依照他近日对它们的了解,这些生物会在水边歇息,唱些伴随吼叫和大笑的歌谣。 他们的嗅觉敏感,如果他想要除去自己身上的浓重气味,避免被觉察地靠近,他刚好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 “芬里斯的星星在水面上,芬里斯的星星在天空下,河湾深处长着枯草,草下躺着死猎人,一群群的鱼是银色的箭,反反复复地咬着他……” 诗琴悠扬地响着,琴弦被战士抓握武器的手轻盈地拨动着,源自芬里斯广阔雪原的曲调配上太空野狼的三流诗人们随口做出的词句,在卡利班的密林中回荡。 鲁斯曾经笑过他们,不如去找福格瑞姆好好学习什么才叫真正的诗句,这群懒惰的家伙立刻哭爹喊娘地抗议,说他们不愿意被帝皇之子们按在墙上喷一身香水。 黎曼·鲁斯费劲地眯着眼睛,坐在狼崽子们好不容易在湿热的森林里升起的火堆边,一边分出精力观察这帮不熟悉森林的战士会不会不小心把火星溅到石头圈起的篝火外面,一边将那根用来穿起刻着符文的石头项链的细绳,想办法重新塞回那十来颗灰色的石头之中。 在先前的某次作战中,他不小心勾断了一条皮绳,直接导致他历次作战中挨个收集的小骨头和小石头洒得到处都是。黎曼·鲁斯对他的子嗣们会不会愿意帮他好好串项链感到怀疑,遂决定暂时放下武器,亲力亲为。 他正仔细地拿一根细骨针顶着一根皮绳,往一块椭圆的石头里慢悠悠地穿过,他手下一个野狼就过来打断了他:“这附近有什么东西,大人。” “这附近有个湖,有一片森林,”鲁斯说,“你发现了什么东西,冬灾?湖里终于出现仙女了?” 冬灾的动力甲嗡嗡地响了一会儿才安静:“是野兽的尸体,血花一直溅到我们的火堆边上了。” “哦?尸体就在湖里?”鲁斯疑惑地出了一声,他探头看了看,果然临湖的苇草丛中渗出一滩新鲜的血迹。 “原来仙女也吃肉。”狼王笑道。 他顺便把那块圆石头串好,拎起皮绳抖了抖,捋顺一块块的装饰品,再捡起下一根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小兽骨,继续往皮绳子上串。 他最近当然不可能没有察觉,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暗中尾随他们的队伍;但它始终没有发动攻击,整天不干别的事,就一会儿在树上,一会儿在地面上荡来荡去,也不知道成天在琢磨什么事情。鲁斯选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等着那头巨兽做出新的反应。 现在看来,它可能准备行动了。 “芬里斯的女神身上也涌动着狼的血,”冬灾一本正经地说。“说不定芬里斯的女神也吃肉。” “差不多就行了,继续唱你们的歌去,芬里斯哪来的女神?”狼王笑道,“最多有几个遭受了溺亡之死的水鬼,天天在风暴河的底下抓人。” 另一位太空野狼滚爪插嘴道:“那不是克拉——” 黎曼·鲁斯举起手,比了个简单的手势。狼崽子们的欢庆停了短短的一个瞬间,又继续了下去。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湖面之下,尽管足够谨慎,但他们的头狼已经发现了捕猎者的踪迹。 除了正轮到他唱歌的狼崽,觉得气氛不太合适,把一首他们自己编的酸溜溜的情歌换成了朴实无华的战前歌曲。 鲁斯给手里的皮绳子扎了个死结,拿在手中,嘟囔着“我去洗洗项链”,向水边靠近。 他的鼻翼轻轻翕动,分辨着隐藏在水面之下透出的那一丝陌生的气息,他们在阿萨海姆狩猎时磨炼的记忆中,有一条就是学会分辨隐藏在自然环境中的野兽气味。 鲁斯在水边蹲下,林中的湖泊一片澄澈,没有被其他野兽搅浑。这已经说明在这片领地之中,存在着一位统领性的王者。它很可能狡诈,具有智慧,懂得潜伏,但已经无法再忍耐对鲜血的渴望,野蛮的凶性喷薄欲出。 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战斗,鲁斯掀起上唇,露出笑容。 “水鬼,”他低声重复这个词,慢慢伸出手,向湖水中摸去。 出于对刚刚串好的项链的爱惜,黎曼·鲁斯将项链暂时放在一旁,而他的明智很快得到了证明。 一只潮湿的手突然从湖水中探出,有力地拽住黎曼·鲁斯的手腕,手掌的大小尺寸打了鲁斯一个措手不及,短短的刹那之中,他忽然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下一刻,狼王被一股巨力猛地拽入水中,他最后看见的,是那张在茂盛的胡子与毛发之后显现的年轻而轮廓分明的面容,以及冷峻的深绿双眼。 帝皇的子嗣·狮与狼之章(下) “一百七十,一百七十五……三分钟,”太空野狼冬灾和其他战士在湖边蹲成一长排,默默数着两个基因原体潜入湖底的时间。“哎呀,这次是湖中父亲先浮上来!” 鲁斯无暇理会他这群无所事事的战士,抽空怒吼一声,将马上要浮出湖面的金发兄弟一拳按回水下,又跟随他重新潜回水中。 即使身处湖水之中,二人的搏斗依然如身处陆地之上一般敏捷,而二人扭打的具体状态被鲁斯随水中暗流飘动的宽大披风遮挡,青灰的战靴和白石般的皮肤隔着涌动破碎的水面不断闪现又被遮挡,在湖边不易看清。 野狼们一阵哄笑,在为鲁斯计数的那堆石块顶部,再垒上一块扁平的石头。 只见岸边被第六军团的狼卫清理出的一小片空地上,分别用短刀刻着“湖中父亲”和“湖中叔叔”两个芬里斯语速记词汇,对应的两堆石头大致高度齐平,体现出两名基因原体势均力敌的战况。 即使一开始看见基因之父突然被拽进湖底后,太空野狼们纷纷提起警惕,有刀的拿刀,有斧头的拿斧头,不安地准备战斗。 但几秒后,分辨出湖水中正在与黎曼·鲁斯作战之人的体型,狼卫立即联想起卡利班的一些本地传说,和基因原体的通用特征,心里很快有了答案,开始呼嚎着给他们的父亲在气势上助威。 在水下,黎曼·鲁斯打算从战斗之中抽空说些什么,但一张口就是连串的气泡,而这名金发兄弟不仅仅是被水波扭曲的面孔凶悍强硬,那森绿的眼睛里更是一片纯粹的战意,他径直无视了他口部的所有动作,看见他停手就会补上一记重拳。 几次对话的无效尝试之后,鲁斯哭笑不得地承认,帝皇长子可能根本不知道怎么说话,甚至进一步——他可能就不知道语言的存在。 两人对着彼此施放出他们天生具有、又经后天磨砺的百战武艺,在相似的迅猛、狡诈和咆哮中辨识着彼此的性情。 即使没能进行任何人类范畴之内的沟通,他们都已经清楚地知道,二者都是各自领地里最出色的猎手与最野蛮的斗士,而这场战斗也演变为一次初遇时的嬉戏打闹——至少鲁斯是这样想的,他不确定对方能否分清游戏和死战的区别。 仗着自己一身甲胄,而对方全身未着寸缕,鲁斯尽情地对着他的敌手施以重击。帝皇长子打不破他的防御,而即使有着水流的阻碍,速度与精准性都受到妨碍,对方身上也挨了好几下沉重的打击。 倘若说这场战斗有什么利于对方的因素,那就是鲁斯的一身厚重皮毛被水浸透,拖着他的手臂难以动作,而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也能够被对方手里抓着的骨刃所威胁。不久后,他在一次速度的较量中稍败一筹,被帝皇长子扭到下方,对方则浮出水面,大吼着宣告他的小小胜局。 鲁斯记住那些嚎叫得最开心的狼崽子,之后他非得一个个地点出他们的名字不可。 他们的僵持延续极久,直到帝皇长子的力度开始减弱,鲁斯敏锐地觉察异常,乘胜追击,并慢慢地将战斗地点向湖边推进,以便重返地面,回到他擅长的陆地战场中,而不是继续披着一身厚重狼皮,在水中和轻盈敏捷的帝皇长子缠斗。 而卡利班的野生猎手则狡诈地用欺骗性的动作换来一次还击,那把骨头磨成的刀划过鲁斯的侧脸,勉强擦出一道渗了几滴血珠的红痕。 鲁斯的背贴近湖边的泥土。他粗暴地抓住帝皇长子的肩膀,以力破巧,将对方提出水面,在空气中重击了对方的太阳穴。 太空野狼的欢庆吼声令他热血沸腾,他拎着眩晕的兄弟使劲一提,将他用力甩出湖中,狠狠地砸在湖畔的泥土上,接着整个人扣着岸边的土石将自己抛上地面,将他的兄弟按在地上追击出拳。 帝皇长子尽全力地恢复战斗姿态,翻身滚起,与他再度打成一团。失去湖水的阻隔后,两人的交战变得更加迅速而凶猛,帝皇长子的劣势更加明显,鲜血迅速从他的伤口中滴落,洒在周围的草地上。 “全父啊!”鲁斯喘着气吼道,染血的脸颊衬托出冰冷却好战的目光,“我该拿他怎么办?他……”他避过一次反击,“他听不懂人的话!” 他们继续作战,两不相让,甚至带上了一种被怒火和鲜血激发的狠辣,周围的树木被两人成片地折断,生长数千年的卡利班巨木被轻易地依次摧毁,树干破裂,树枝被砸开,基因原体之间的战斗宛如一场疯狂的风暴,所到之处无物不毁。 帝皇长子气喘吁吁,将鲁斯背上的狼皮和一堆小饰品全部扯下,各种鲁斯精心收藏的石头和骨头崩得满地都是。被激怒的野狼则将他的对手狠狠打进树干中,恨不得用对方的头来砍断树木。 最后,鲁斯怒气升腾地一拳重击帝皇长子的下颌,对方蹒跚两步,丢失平衡,轰然向后倒下,颤抖着试图重新站起,直到鲁斯补上又一发攻击,将他彻底打晕。 狼王重重地喘气,炽热的呼吸缠绕在口鼻之间,而他的笑声在林间回荡。他缓了缓力道,把地上的狼皮捡起来,将昏迷的帝皇长子裹在里面,扛回湖边,将他扑通地扔进水中,初步涮去他体表的树叶、草汁、泥浆和血迹。 “那个谁……”鲁斯想了一圈,最后决定把刚才观战的时候叫好声音最响亮的那几个混蛋家伙喊过来。 “冬灾,过来,帮我一块儿洗洗我们的湖中仙女。还有劳伦图姆,你去最近的堡垒,随便是谁,抓个裁缝来,还有理发匠,给我们的帝皇长子稍微收拾收拾,我总不能把他捆在狼皮里捎回泰拉。” 几个野狼接到简单的外交任务,眨眼间变得一片没精打采,他们爬过被原体的战斗摧毁的湖边树林里倒下的杂乱树干,还有莫名其妙死在战斗余波中的小动物,去寻找近处的人类聚居地。 这里的很多地方被各种骑士团所庇护,他们用继承自古老旧夜的爆弹枪来保护他们在卡利班生存的权利。距离这里最近的人类地名似乎是阿尔德鲁克,他们决定上那里的灰黑色堡垒中看看情况。 鲁斯一开始蹲在湖边,后来碍于他衣服的潮湿,索性就脱去盔甲下水,让几个狼崽子负责把那些带着厚重皮毛的烤干,别不小心烧着。冰冷的湖水环绕之下,战斗带来的激情渐渐消退,狼王开始心疼在这次原体对决中他损失的那一堆装饰品。 过了一会儿,他将还没清醒的帝皇长子捞上地面,把他已经没救了的破烂狼皮铺在地上,用来垫着昏迷的原体。 野狼们顺便把那些被击杀的小动物剥皮放血,架上烤架,继续中午没吃完的那一顿烧烤。当他们的烤肉开始散发出香气时,帝皇长子的手指似乎动了动,眉头蹙紧。 狼王来了兴趣,拎起一串铁签,凑到帝皇长子身旁,将烤肉在他脸庞周围晃来晃去。原体的眼珠在眼皮下颤动,很快,这位天生的猎手苏醒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烤肉,伸手要夺。 鲁斯一收手,煞有介事地拉下脸,严肃地指着帝皇长子。“你。” 他又指了指自己。“我。” 鲁斯努力地重复了两遍,终于,帝皇长子深埋在基因中的文明记忆开始缓缓松动。他天生显得冷厉的眼神追着鲁斯的手,模仿出鲁斯嘴里的音节,“你,我。”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发音方式也非常古怪,但教会对方发音那种陌生的成就感瞬间充斥了鲁斯的胸膛。 他兴奋地点点头,“你,我,他。”他向自己的战士指去,被突然指到的战士乐呵呵地朝着原体打了个招呼。 帝皇长子的眼睛慢慢地转动。“你,我,他。”他生涩地说。 “对,太棒了,你需要一个名字。”鲁斯大笑起来。 “你,”狼王指了指帝皇长子,用高哥特语讲出那个词汇,“湖中仙女。” 原体困惑地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的兄弟。 狼王舔舔嘴唇,再次尝试,“湖中仙女。” “湖中……仙女……”原体跟着念道,又重复一次,第二次流畅得多,“湖中仙女。” “你,我。”狼王兴奋地说。 “伱,我。”原体跟读,指了指对方和自己。 鲁斯咧开嘴,眼睛发亮,凑近了一些,期待地说:“你,湖中仙女。” 原体看着他,伸手指向鲁斯:“你,湖中仙女。” “不对,”鲁斯把原体的手转了个方向,指向无名原体自己,“这个是湖中仙女。” 原体迷惑地盯着自己的手,然后抬头,目光直直盯着鲁斯:“这个是湖中仙女。” “不对,跟我学,我是湖……不,算了!” 鲁斯挫败地低声咆哮一声,把烤肉塞给等待已久的帝皇长子,无可奈何地坐到了地上,自动地无视了周围太空野狼的笑声。 “那个……埃里克!再去城堡里抓一个识字的家伙过来,教他说话!不……全父啊!” 他猛地抓住帝皇长子的手,绝望地喊:“你不能吃铁签子!” —— “嘿,梅尔卡,又见面了,”奥列格再次在忆录庭的官方咖啡厅里见到了他的忆录使同事。 眼看周围没什么人,他凑过去,神秘地低声说:“你传记写得怎么样了?” 梅尔卡眨了眨机械眼睛:“太空野狼之主和谐地与他的兄弟重逢,并结识了当地的大骑士团。之后,他们迅速地统一卡利班,带上几个莱昂·艾尔庄森所青睐的骑士,一同返回了泰拉。” “嘿,梅,我给你的手稿里哪里是这样的!”奥列格着急地压低声音。 梅尔卡耸耸肩,调整机械眼内的成像,将她要说的话直接在瞳孔中滚动放映:我敢把第一原体生嚼烤肉架的故事写进他的传记吗?暗黑天使盯着我的稿子呢。 “那倒也是。”奥列格遗憾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一脸无趣地缩了下去。 梅尔卡戳了戳对方的手臂,继续在眼睛里发字幕:但我把故事重新写完了,我等会儿私底下发给你,别告诉别人是我写的。 奥列格眼睛一闪,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唉,不能将两位原体大人的光辉故事告知帝国人民,真是太可惜了!” 帝皇的子嗣·在吕凯厄斯的监牢中 “好吧,科沃斯,我承认我时不时搞错一些事情……我承认我不该问你的人民那种蠢兮兮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不和技术行会的人闹翻罢工游行什么的——帝皇啊,在我的提兹卡从来没有这种奴役组织存在!虽然这不妨碍我们被噬灵蜂折磨得够呛……” 马格努斯灰心丧气地唠唠叨叨,陪着科沃斯·科拉克斯在漆黑而漫长的隧道中行走。后者一言不发,黑色的长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苍白的脸,令赤红的原体对他的小兄弟心中正想着什么摸不到一点底。 平时,马格努斯也不喜欢用传心灵能进行刺探,这不止不尊重人的问题。而这使得赤红原体只能用他贫瘠的社交知识,打赌好心的科沃斯没有生气。 “咳,我是说,我为以前的那些话向你道歉,暗鸦。你把你的吕凯厄斯从基亚瓦尔行会的手里解放出来,是件很了不起的事,而我也没帮上多少忙,你自己的游击战术就很漂亮,我都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仅从外貌和行军作风来看,有时候马格努斯会觉得科沃斯与康拉德有些相似之处,但一想到那位麻烦的夜鬼血侯有多少次不吝言辞地公开讽刺所有除了佩图拉博之外的所有人,并以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本事造成了多少惊吓,马格努斯就觉得将友好的科沃斯·科拉克斯与康拉德放在一起比较,实在是令前者委屈。 散发着油污气息的长廊在流明灯勉强打出的暗光中勉强地闪烁着,间歇性地照亮那些滴水的脏污墙壁。 不久之前,这里还是关押着众多囚犯的阴森牢笼,一些镣铐和刑具依然放在监狱的阴影中,仿佛仍然有隐隐存在的哀嚎和被压缩到极致的尖锐嘶吼,在监牢的记忆中回响。 旧夜的分裂与愚昧造就了太多的不幸,而制度上的锁链是最普遍的一种。 马格努斯不喜欢这种环境,他敏感的心智会对周围的情绪残留进行过度的接收,但他紧紧跟在第十九位基因原体的身后,拒绝表现出他的不适应。 “但这件事,我觉得我可以说点什么,或者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让我真的很困惑……” 他知道自己在治理方面的天赋与罗伯特·基里曼相去甚远,正如二人在非现实事务上的学识深度恰恰相反;他们同样通读众多的治国理政之经典,但放到实际的运用上,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你专程来这里指责我吗,兄弟?”他低沉地说。“你为什么做出这一决定?” 科沃斯·科拉克斯说,转身,稍稍仰头,面对马格努斯,在阴冷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就像一道仅存于光中的残影,在流明灯陷入暗淡时就会立即消失不见。 不管怎样,马格努斯不想看见还有第二个原体与他在母星的老友们反目。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兄弟,那么多你的老同志都对现在拿到统治权的行会意见很大,毕竟那是伱的母星曾经的奴隶主。虽然……天啊,我那群老朋友让我很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但是你的心和他们是一样的,不是吗?” 除去那些关乎自治权和独立性的种种理论不谈,马格努斯自己也没信心能在一颗星球的制度与经济改建上担当一个指导性的角色。 “他们在对行会下手,没有人不想亲手杀死行会的成员,马格努斯,但机械教将和科技行会合作。他们已经定下协议。” 马格努斯说,一种悲伤包裹住他的心脏。数十年前,他的提兹卡学者们曾经酿成大错,尽管当时普洛斯佩罗的灾难中无疑也有他的一份。除了听从阿蒙的劝告提前离开的少数几人,他们全都死了。 真不知道那些内政部的官员都和科沃斯说了什么!真是坏极了。 “马格努斯,为了帝国的利益。你亲口告诉我,帝国真理会帮助人类步入崭新的时代,而银河系还有数万亿的人等待我去一一解放。” 马格努斯在科拉克斯愿意停步听他说话时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这么想吗,科沃斯?确切而言,我指的是,这的确是帝国官方的口径,但你很愿意认可它吗?不……再清楚一些,你认可这句话前后全部的字面意义和隐藏含义吗?” 从诞生以来,马格努斯一直是整个人类帝国顶尖的学者,他所治理的提兹卡也始终是帝国的理想之都,虽然比不上佩图拉博的奥林匹亚,但提兹卡的人与人之间分歧甚至主要存在于学识和理论的辩驳,而非更具体的生活琐事和制度纠纷。 “没有。”科拉克斯回答了马格努斯的问题,“我也并没有将普洛斯佩罗人抓进监牢,马格努斯。” 也许科沃斯真正需要的是一个罗伯特。 “但现在住在这座监牢里的,是你的老朋友,科沃斯,他们陪伴你并肩作战,你给他们关于拯救星未来的许诺,他们在你的指挥下一次次暗杀、潜伏、游击,取得了今天的成果。你们应该是最亲密的战友,而不是相互的仇人。” 科沃斯避开马格努斯的眼睛,马格努斯希望不是自己眼中颜色的突然变换吓到了他。第十九原体的表情变得有些阴郁。 “哪件事?”科沃斯·科拉克斯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暗影中的细语,飘进马格努斯耳中。 在马格努斯听从康拉德的建议,真的在吕凯厄斯——这里马上就要改名拯救星——找到科拉克斯,并为随后到来的帝国的行政部门和机械教导航引路后,马格努斯本来已经带着舰队离开。他很高兴能将吕凯厄斯的改造过程交给了第十九原体自己。 他当然听得出科沃斯在试探他的态度,同时也试探着整个人类帝国的态度。 “嘿,科拉克斯,你觉得你的吕凯厄斯与基亚瓦尔日后会走向何方,和我的普洛斯佩罗有一点关系吗?”马格努斯生气地说。 “马格努斯,”科拉克斯说,“他们刺杀了十余名行会的成员。曾经,这意味着他们反抗暴政。现在,这意味着他们对人类帝国的下属官员动手。我要以什么立场去包庇他们?” “我……”马格努斯一时愣住。 “另外,并不是我将他们关进了这座监牢,是他们以刺杀为条件,自愿被捕,主动地进入这里,要求与我对话。”他停顿一下,“他们要找我。” 他们走进电梯,铁的框架载着两名原体在监牢中快速下降,直到被磁力的制动器阻拦。他们已经接近整座监牢中最为残酷无情的可怕地带,但毕竟不曾真正进得那么深。 这令马格努斯回忆起他初次抵达吕凯厄斯的场景。康拉德·科兹只告诉他,他的兄弟在监牢之内,害得他以为科沃斯被当地人抓了起来关进大牢,着急地亲自为舰队导航,飞快地穿越亚空间赶来。 他抵达此地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咒言扫过了整座监狱的每一个边角,困惑地发现自己一无所获,直到科沃斯·科拉克斯在夜晚突然出现在他的登陆艇窗外,漆黑的双眼潜在苍白的面容中,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是我的监牢,科沃斯曾经说过,也是我们的战斗基地,我们的塔楼,我们的堡垒,我们的家园。 “科沃斯,”马格努斯缓缓地说,“我……我不知道。但你到底怎么看待你的老朋友们呢?” “他们中的一部分支持我的决定,”科拉克斯说,变化的灯光照在他黑色的长发上,像夜晚滴水的钢铁上云层和烟雾离开后乍现的光,“他们说,我拯救了这颗星球,我最明白未来要走向何方,他们不会用有限的智慧来揣测我。” “另一部分呢?” “他们认为我是个叛徒。”科拉克斯说,声音有些飘忽。 马格努斯吸了一口气,“他们真的这么说吗?” “不,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 “你觉得你是。” 科拉克斯抿了一下嘴唇。 “马格努斯……”他喊出学者的名字,停下脚步,“我不能留在吕凯厄斯,为我的人民服务。我不能按照人民的意愿,为他们提供他们想要的统治方法。他们会受苦,但他们受到的不会有那些更需要的去解救的人所遭受的多,而帝国会……” 科沃斯·科拉克斯突然止住话语,肩膀颤抖着,做不到继续说下去。他的自我说服从未真正成功。 在接下来将要与他的旧友进行的对话中,科拉克斯对所要承受的每一条指责也都有所预料。吕凯厄斯的思想家们教导了他们所有人,在对于暴政的探讨上,他们本就属于同一个思想流派的分支。 机械教与基亚瓦尔曾经的统治者签下协议的那一刻,他的脑中已经承受过所有的自我质询。在接下来的会面里,他会被指责在解放的道路上半途而废,投身于更大的暴政,推诿正义的延迟,逼迫人民放弃自由。 而他能抓住的只有一句话:为了全人类更伟大的利益。 马格努斯放弃直视暗鸦脸部的尝试,他笨拙地抓住科拉克斯的手,止住对方手指的颤抖。 “你看,我其实不懂这些政治和理论上的事情,我的兄弟。别人总觉得我只是个学者,而我的确如此。在这方面,我只有一些很朴素的想法,也正是它们催促我回到吕凯厄斯,因为我担心星语者的转述和文件上的字句会令你误会我的意思。” “我想说的是,尽管这听起来实在是不太尊重帝皇,但他其实也会支持——你可以把内政部与机械教的触须从你的星球上剥离,科拉克斯。”马格努斯认真地说,“苦难是借口,他们把帝国真理贯彻得不像帝国真理,但你可以拒绝他们。” 科拉克斯静静地听着,他一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们是不是对你说,人类社会将在未来走向光明,但在那之前,我们得有一段漫长的黑暗时代?”马格努斯放开科拉克斯的手,转而揽住他的肩膀。 他的身高允许他轻松地做到这件事,而他狭窄的社交圈通常不会给他主动拥抱别人的机会——不要莫塔里安。平心而论,这感觉很好。 “是。”科拉克斯点头。 “你肯定是没见过别人是怎么做的,科沃斯。”马格努斯不赞同地摇头,“才会被他们骗到。那个,你放松一些,我给你展示一部分画面。” 他小心地用灵能找出那些他所需要的场景,拉着科拉克斯一起阅览图像。 “你看,这是我的提兹卡,光之城,”从轨道中转场、绿松石般澄澈的瓦尔佩林海到城区内的老提兹卡区、秘眼广场与各种风格不同的金字塔,马格努斯骄傲地注视着他的家园,“还有这些正在建设开荒的区域,佩图拉博帮了我不少忙。你看,我才不管内政部的想法,因为我知道我的人民不会喜欢。反正普洛斯佩罗都给帝国交税了!” “另外,我找找图片……对,来看佩图拉博的奥林匹亚。他很重视奥林匹亚行星,甚至整个星团的独立性,这里的每一条政令都经过他的姐姐卡丽丰——呃,其实他没说过那是他的姐姐,我只是联想到你的艾弗瑞尼娅,算了……我是说,他也没有听文官体系的指挥。文官的能力在于让整个帝国机械快速运转,但向着哪个方向发动引擎总是很有争议。” “因威特和努凯里亚什么的都不太直观,还有马库拉格,罗伯特·基里曼将他自己的地方也治理得很好,谁会去找他麻烦呢?他甚至不想交税。” “芬里斯则是保持原生态环境的典型案例,鲁斯那个脏兮兮的野蛮人就喜欢这一套,甚至莫塔里安,莫塔里安都留下死亡守望机械卫队来保护巴巴鲁斯。还有见鬼的康拉德·科兹,他……提到他,你注意他那里的精金出口价格,我怀疑他最近在对帝国的精金市场下手。” 末了,马格努斯放开科拉克斯,无奈地说:“虽然这么说挺奇怪的,但你太听话了,科沃斯。” 科拉克斯沉默地观察着一幅幅在他眼前闪过的画面,马格努斯猜的没错,这和他所了解的帝国不同。他通过反复的自我质问才换来的决断,顷刻被马格努斯所提供的另一种可能如堤坝溃决般冲垮。 “……还有运动会,他们把卡丽丰的演讲存成了录音数据,我觉得也许你会愿意听一听。” 科拉克斯回过神:“但这些星球……在人类帝国的疆域内,仍然是个例。” “这样的个例难道不该存在吗?”马格努斯说,“难道不应该更多吗?好吧……好吧!我是说,你有权利让科技行会离开,”他试着找出他词汇表里最不留情面的词,“让他们滚开!每个人都有这种权利,但你不仅有权利,还有足够的权力。你是唯一能拯救你的拯救星的人,暗鸦。我……算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是帝皇的孩子。” 他们边说边走,直到目标的牢房已经临近。科拉克斯不喜欢监牢,因此,这是整座监狱塔里唯一还在运转的监狱。 除了一些低沉的呼吸声,没有镣铐的碰撞,也没有焦急的吼叫。曾经逃离监牢,又靠着刺杀行会成员而主动回到此地的战士们,正静静地等待他们的结局。 马格努斯的声音低落下来。“你会杀死他们吗,科拉克斯?”他伤心地问。 科拉克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微光般苍白的面容上增添了一丝难以辨识的温和情感。 “谢谢你,马格努斯。”他说,“你向我展示了选择的余地。” “嘿,你这是会还是不会?” 科沃斯·科拉克斯凝视了他几秒,然后走进牢房。 第1章 重新打扫 “发布命令的人,要帮助被命令的人。他不是因为骄傲而发命令,而是出于职责。”——《洛嘉之书》 30帝国年,122日,00:00 距离影月苍狼舰队空手离开被临时定名为res-2星域的冉丹帝国前哨边境,已经过去了九十一个帝国日。 第177远征舰队的一名空军飞行员在计时器跳到新的一格时,在他的心中更新了关于时间的记录。这不是当前星球的计时,对他目前的战斗没有直接的益处,甚至让他从投弹的任务中短暂地抽离了一秒。 他动了动干燥起皮的嘴唇,按照机械教书写的指导手册,将目标选择框对准下方的打击目标,并逐渐降低飞机的飞行高度。 多次作战已经证明,他们的精确制导系统正在遭到敌方的严重干扰,因此他们只能冒险穿过敌方的火力网,寄希望于火控计算投弹的准确度,以及己方的雷达能在飞机被敌方的炮弹轰个稀巴烂之前,对驾驶员做出预警。 敌方。他咀嚼着这个词汇。敌方。万机神的电子口水啊,敌方! 敌方部署在这颗星球上的轨道防空体系已经被他们攻破——整个过程都令舰队十分头疼,解决曾经的军旅同伴带给军队的心理压力犹在其次,关键还是在于变节者依靠冉丹的技术,对他们的轨道防线进行的多层次提升与改造。 他们觉察异常得太晚,以至于留给敌方充足的时间,来给他们的攻击增添难度。上校会为此受到责罚,祝他好运。 准星正在屏幕上移动,直到向下方消失而去。这意味着投弹的时机正在接近。 飞行员调整着自己的坐姿,身体前倾,所有人都怀疑机械教根本没考虑一个身体主要组成部分还是血肉骨骼的大活人,应该怎么在他们的飞机里正常而舒适地执行战斗任务。要么就是那个所谓的什么模板里没有记载。 帝皇在上,他们甚至连个气温调节的元件都没有,里头闷热的就像欧姆弥赛亚的地摊人造皮夹克一样,叫人汗如雨下。 飞行员数着秒,当雷达的警报声炸响在他耳边时,他感到一种意料之中的遗憾,并迅速拉起飞机。 假如他的飞机型号由矢量的推力驱动,他就能做出足够匪夷所思的平直转动和干扰敌方弹道计算的悬停,但他此刻只能操控喷气飞机执行一次翻滚,越过高射炮的仰角,以摆脱如影随形的危险。但这也意味着他这一次的投弹任务遭遇了失败。 失败,又一次失败。他不该抱怨,但这丝毫不令他愉快。 夜幕的降临已经临近,他们的任务中不包括夜间作战,现在是撤退的时间。 或者,他最后还能赌一把,就赌敌方的地面末端拦截范围足够宽广,以至于能够接住他的炸弹。 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中,高度表急速下降,肾上腺素支持他完成了一次极快的俯冲,如同一只刹那掠过的小型鸟类,在距离地面约仅仅二百米的高度抵达低点,迅速拨动开关,完成一轮未经瞄准的投弹。他成功了吗? 飞行员向下看,橙色火焰在昏暗的环境中燃烧,半座塔楼被他摧毁。那座塔楼曾经是他们的部队食堂,想到这一点令飞行员觉得很好笑。 调动之前,他在这颗星球上服役的那段时间里,最常做的事就是和炮手一起痛骂食堂那些味道还不如机油的营养膏。没想到他也有在正确的时间合规地摧毁食堂,夙愿得偿的一天。 除此之外,这次投弹没有达成更多的战术目标。又是这样,他想,尽管这不是他该担心的。他们的僵持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且主要归功于己方战略撤退和转进得足够快。 就算他没什么军衔,他也看得出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他们缺少一个转机。 接着,鸟卜仪捕捉到那些关于地面的变节者本身的数据…… 不,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司令部告诉过他们,不要过多关注变节者本身,不论自愿还是被迫,他们已经从他们的同胞,转化为另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敌方。他们是敌方。 飞行员谨遵命令,没有继续管地面的问题。他重新加速,决定将追着他的弹幕甩在身后。 狂风在裂谷深处呼啸,又被钢铁阻隔在外。他堪堪离开防空火力的范围,并向指挥部回复他的攻击已经完成,接着,他突然接到一条新的命令。 “返回进攻地点,掩护地面的突袭。” 飞行员疑惑地接下指令,不明白他需要掩护谁。 陆军在至少二百公里之外的地方休整,他们在上一轮进攻中表现很差,死的数量甚至顺利解决了食物的供应问题。 尽管没有人敢公开和指挥组对着干,但地面作战人员的士气完全是一滩死水。 “他们来了,”电子频道里传来声音,作为对先前命令的补充说明,“他们回来了。” “阿斯塔特!”飞行员几乎同时和内部通讯传来的讯息喊道,飞机迅速地转向,快得就像真的加装了矢量系统一般。而在他之外,数架与他同属于一支编队的飞行器也从天空各处纷纷调转朝向,划出激动的弯弧。 在银灰色山脉的另一端,被漆成珠白的兰德掠袭者顺着沉沉的日光探出山峦上缘的边际,像狼的雪白獠牙一般朝着山脉张口咬来。 一些新型的西卡然坦克,由伟大的第十原体、第十三原体和机械教联手开发,高速地朝着敌方的基地前进。她加装两门加速自动加农炮和激光炮,能让任何热爱机械的人心醉神迷,而她精准地杀死敌人的美丽姿态,则足以令对她不满者永久噤声。 阿斯塔特战士,帝皇远征的前锋、中坚与后卫,如天罚重锤般决定着战场的走向和敌人的结局。他们的整体数量对比整个帝国所能动员的所有军事人员而言,不过湖泊中的一茶匙水,这也使得非军团辅助军和凡人仆役之中,与阿斯塔特并肩作战的机会成为可遇不可求的光荣时刻。 当然,享受荣誉的前提——抛去那些宣传口的漂亮说法不谈,活着享受荣誉总比死了再升职好。 飞行员已经看到一些飞机冒着浓烟,在遥远的爆裂声中逆着灰黑的天幕向下方坠落。 他嗅闻着钷素的气味,拉下操纵杆,避过一串咬着他机翼而来的导弹。 世界在他周围下降,继而是上升。 亮色的战士近了,像繁星,像月色,以珍珠般的色彩,在遭到灼烧的铁灰大地上,串联起星座般的亮光。就在他们背后,新月的影子已经挂在空中。 帝皇的远征军,飞行员想,他们来了。 —— 佩图拉博跟在荷鲁斯·卢佩卡尔身后,进入对方的战略室,对这种体验感到生疏。 在多次的合作作战之中,铁之主往往扮演着主导者的地位,而作战会议如果不是在地面展开,就是在他的荣光女王或太空要塞上。 他以前不曾格外留心这一点,直到首归之子一甩披风,自然而然地担任起统帅的职责,邀请诸位到复仇之魂号同坐。 复仇之魂号的战略室以出乎意料的朴素钢铁打造而成,注重本身的实用性和战争的严肃特质,而非堆积在华丽的纹饰和精美的绫罗帷幕之中。它嵌在主舰桥的中央,正如复仇之魂本身是整个远征舰队的中央核心。 “我感谢诸位愿意来到这里,一同参与这场与异形的作战中,愿帝皇的光辉与我们同在。”荷鲁斯简单地说完开场词。 换任何其他人说出这些套话,都会使得此人平添形式主义的虚伪,但牧狼神明亮的双眼和自信的神态让一切都变得无比真诚,仅仅一次对视,活力就会在与他四目相对之人心中油然而生。 “这几天,我们夺回了在我离开的时间内失去的几个星球,”卢佩卡尔宣布,调节全息投影,确保每个人都能轻松地看见他需要展示的信息。“为此,我仍需向从未放弃夺还阵地的军队致谢。” “仅仅三个帝国计时月里,前线就出现了五个新的变节阵地,凡人舰队和防卫军现在人人自危,因为他们并不清楚这是如何发生的。我们只能保持严格的交流和审查机制,在意外影响扩散之前,将变节的火掐灭。” “让我清除他们,荷鲁斯。”洛嘉·奥瑞利安表情肃穆,“发令者有义务使受命者的灵魂保持纯洁,以免去他们自戮的罪责。” 莱昂·艾尔庄森则神情难测。他是佩图拉博迄今为止遇到过的心思最难以揣测的基因原体,有时铁之主甚至觉得,这位卡利班的雄狮所使用的思维模式,与其他人并不同源。 “杀死他们。”莱昂说,声音不高不低。在来到这里的路上,他刮过一次胡子,而荷鲁斯赠送给他的金环将他的头发固定在脑后。 “有第二军团的消息吗?”佩图拉博问。 “很遗憾,”荷鲁斯的眼神暗了下来,“我在离开时关照他们多多留意,但连我的影月苍狼都不曾得到的消息,又怎么能轻易地被守在外围的凡人军团获取呢?如果他们有所收获,也未必不是冉丹的阴谋,即使它们至今没有显露真容。” 他打起精神,“刚刚更新的情报还在整合和分析,如果你们愿意,我也可以提供原始数据。” “给我一份,”佩图拉博自然地说,“我来分析。” “当然——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数据线缆可以接入任何型号匹配的接口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可以试试这里的沉思者。”荷鲁斯问。 “除非你的沉思者进行了完全的个性化设置,并设置了大量的防护密码,就像费鲁斯·马努斯对他的旗舰所做的那样,我内置的程序就可以兼容。”佩图拉博回答。 荷鲁斯回以微笑,“请。”他将主座边摆放的沉思者向旁边稍微挪了挪,佩图拉博起身来到荷鲁斯身旁,找到合适的接口,在数据的海洋中暂时闭上眼睛。 牧狼神接着说:“也许仅此一次,洛嘉,我不会对你的怀言者在针对敌方的灭绝行动上加以质疑。但如果可以,还请留几个可供审问的对象,以破解他们的变节谜题,并加以防范。莱昂?” “嗯?”狮子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与荷鲁斯对望。 “我想知道,第一军团是否有相应的技术,用于更加高效的审讯。”荷鲁斯语气比面对佩图拉博时更加温和,他知道他现有的每个兄弟需要什么,也知道他们的底线和原则。但对于莱昂,他还没有那么确定。 “你想把审问工作交给暗黑天使。”莱昂轻声说。“你在给我们每个人分配任务。” 荷鲁斯小小地吃了一惊,很快调整态度。 “你允许我这样做吗,我的兄弟?”他带着少许歉意说。“四支军团位于同一星区,如果我们联手作战,我们就需要一条指挥链;如果我们决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单打独斗,我会为今天将伱们全部邀请到这里致歉。” 莱昂没有回答,只是用他天生冷峻的绿色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这逐渐令荷鲁斯罕见地怀疑自己是否没有把话说清楚。 室内的空气仿佛开始凝固。洛嘉变得有些担忧,他从不希望他的任意两个兄弟陷入争吵;而在事情转变之前,佩图拉博睁开眼睛,指腹点了点桌面。 “下次与我共享数据库前,把它与整个舰队的内部联系切断,荷鲁斯,”他叹了口气,“不要用整个影月苍狼的资料库去挑战我的自制力。” 气氛重新恢复正常,荷鲁斯耸了耸肩,一些装饰性的勋章随着这个动作晃动:“你说得对,下次我会注意,谢谢你,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点头:“还有,有一份资料值得注意。这是暗黑天使获得的情报,其中展现了被废弃的医疗翼中,位于病床上的腐烂骨骼。” 洛嘉不忍地摇头,小幅度移动嘴唇,从口型来看,他正以高哥特语祝愿死者的灵魂回归王座,灵性得以复活云云。 佩图拉博拒绝思考人的灵魂从这里前往泰拉王座世界,按照一般的通航速度大致得用上多少个泰拉日。 他看着荷鲁斯:“我把那张图片放在了沉思者的首页,你可以将它投影在这里。” “当然,”荷鲁斯感谢地点头,没有佩图拉博的协助,他们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从无数的资料汪洋中翻出一张单独的图像,何况他一眼看去都没有发现图片的异常。 “这里有异形留下的痕迹,”佩图拉博继续对着图片说,他站起身,指向图片阴影中的一角。那是一条垂在病床外的手臂,肌肉枯萎,表皮脱落。 莱昂一眼看出佩图拉博所指的问题:“神经腐烂水平低于尸体整体腐烂程度。” “看来你很了解这方面,兄弟,”荷鲁斯称赞道,专注地观察,“这样一说,确实如此。但异形通过什么手段造成这种影响?不可能是给每个变节者都单独做了神经手术。还有,在之前的解剖里,药剂师也没有发现这种腐烂程度的区分。” “这是我们之后要探明的。”佩图拉博说,“在此之前,我需要问一问我的协助者。” 荷鲁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是说父亲的那位老朋友吗?他也在这里?” “不在,可以在。”佩图拉博答道。 第2章 探秘 “在哲人口中,至善不是植物的好,不是动物的好,不是伟大的祂的好,而是人所追求的好。那么,首先要问,人是什么。”——《洛嘉之书》 “首先,我不在现场。其次,我不是一个占卜师或者预言家——就算我是,看一看康拉德现在的精神状态,你如果希望从预言中窥探冉丹的现实,我只能找马格努斯来苦口婆心地劝你离灵能预言远一点。” 莫尔斯坐在一张漆成白色的木椅上,侧身倾向苗圃,将水壶中的最后几滴水浇到一株深青色的植物根系附近。植物悄然伸长盘绕在上的藤状叶片,试着缠至莫尔斯的手上,随即被工匠熟练地拍掉。 佩图拉博——身在泰拉皇宫的那一个——将目光从比普通植物更有活力的藤条上移开,只需经过一些简单的推理,铁之主就能猜到泰拉皇宫顶层的空中花园沉风平台的小径上,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多半徘徊着某个戴有面罩的苍白原体关怀植物的身影。 在浇完花之后,莫尔斯把水壶搁在围栏旁的砖石地面上,重新拾起矮桌上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书写一些简短的批语。 他的羊皮纸文件似乎取之不尽,先是不停地向着虚空中消失,接着,新的文件被工匠从弥漫着浅浅花卉芬芳的空气中取出。这一切都在他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比起帝国宰相焦头烂额的每一天,莫尔斯的动作甚至称得上悠闲。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就是为什么我邀请你去冉丹一探究竟。”佩图拉博说,在莫尔斯对面坐下。他把长椅坐出了单人椅的效果。 他能闻出花香中以化学药剂模拟所得的杀虫成分,还有泰拉的人工水循环系统中那些源自化工产品的组成内容。这也是他不常去皇宫花园的缘故之一。凡人闻不到这些气味,工匠可以关闭他的嗅觉模块,莫塔里安的鼻子可能确实在巴巴鲁斯的环境下产生了一些改变,只有他必须忍受这一切。 “在萨特拉达深渊尝到了求援的好处?” “不完全是。你的能力在一些方面胜于我,我的骄傲还没有到让我忽视能者居之的道理的程度。”佩图拉博回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也是我唯一能够联系到并进行咨询的人。” “因为有权限知道一整支远征军团失踪的人不多?”莫尔斯从羊皮卷中抬头,露出一点形式化的笑容。 “而你是其中最空闲的那一个。” “哦,不完全是,”这一次的笑容更加真实,“事实上,我在给你们这些大军阀收拾摊子,伱不能无视文职人员在后方的努力。要知道你的一个兄弟,科沃斯·科拉克斯,刚刚把与机械教签约的本地统治机构整个塞进了监狱和下水道,并将留驻的帝国官员逐一塞进小船发射至太空深处。” 他将羊皮卷翻过面,给佩图拉博展示上面贴着的官员头像和简历资料:“所以我正在挨个查新官员的案底,务必送几个具有足够的理智和谦卑,对帝国真理充满真切的热情,不会被鸦王再次一爪子扔进宇宙的小职员,前往基亚瓦尔与拯救星履职。” “听起来内政部在进行一些亡羊补牢性质的审查工作。”佩图拉博说。 “总不能在事情发生前去查,万一筛掉的人多到影响帝国政治系统正常运作了呢?”莫尔斯毫不犹豫地讽刺道。 这令佩图拉博不禁好奇,假如马卡多某一天必须同时面对莫尔斯和康拉德·科兹,伟大的帝国摄政将露出怎样的痛苦表情。 工匠无视佩图拉博的表情,耸了耸肩,“另外,一个小知识,仅仅从私人情感而言,马卡多很喜欢奥林匹亚和奥特拉玛。这就像两个神秘的黑色盒子,不用费劲管它们的内部运作,就会定期地稳定产出套在铁皮里的军队参与远征……” “所以你同意去冉丹看一眼了,莫尔斯。”佩图拉博总结道,“感谢你。” 莫尔斯没说完的话被噎回嗓子中。他盯着这名他见证了几乎整个成长历程的基因原体,不明白自己是否在哪个环节出了错误,以至于让一向务实可靠的钢铁勇士军团之主,也学会了和他对着干。 他尽量避免脸上出现足以被称之为褒奖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我就不问你从何得出这一结论了。给我几分钟,等人过来拿这边做好的报告。等会儿见,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没有离开,相反地,他继续坐在他的长椅上,双手叠在腿间,上身微微前倾,面露犹豫。 “还有什么事情?” “这是一个私人的问题,”铁之主稍微地压低了声音,“关于我的一名兄弟。” 他又迟疑了千分之一秒:“我想接下来的对话最好不要让别人,尤其是他本人知道。” “嗯?”莫尔斯挑起眉毛,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金色的符文扔在周围,符文迅速融入空气。无论用视觉、听觉还是其他感觉方式,都无法确切地感知到那种屏障的存在,但一种玄妙的笼罩感将两人所处的空间与外界达成了难以察觉的区分。 “说来听听。”他感兴趣地说。 佩图拉博正要开口,忽而注意到在灌木和树苗的掩映中,出现了一个人类帝国女性文员。就在这片被划分切割的区域之外,凡人视力可以触及的范围内,她路径明确的脚步突然终止,脸上浮现出一阵迷茫,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到沉风平台。 他收回眼神:“我想再确认一件事,莫尔斯,你的确不是在人类社会中长大的,对吗?你之前提到过,我想你是认真的?” “对。”工匠回答,“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事。你的兄弟之中,有两个人有相近的出身。所以呢?” 佩图拉博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想问一问,我该怎么确定莱昂·艾尔庄森平时都在思考什么?就在刚才,荷鲁斯和他就指挥权的问题产生了一点微小的——讨论,通常情况下,我会认为一个有意指出荷鲁斯正在独揽统帅之责的人,会对荷鲁斯心怀不满。但……” 准确而礼貌地描述这件事情正在对铁之主的词汇库做出严峻的挑战,他皱眉,继续说。 “放到帝皇长子身上,我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明白荷鲁斯发言的潜在逻辑——因此,我想知道,在森林之子回归人类社会的历程中,一个较为初期的阶段里,他的思维模式究竟和普遍意义上的社会化人类,有大致多高的相似性?” 莫尔斯举起羊皮卷,挡了一会儿脸,然后放下。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他停了停,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毕竟我当年还是个凡人,而莱昂·艾尔庄森首先是个基因原体。我只能说,也许他比他表现的更加聪明,也更加简单。” 他继续说:“反正我们现在知道的唯一一条有效信息,就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黎曼·鲁斯,不是吗?这至少能说明他很有些自尊。” “好吧,”佩图拉博思考着说,不得不接受这令人苦恼的现实。他只能相信,帝皇所塑造的战争工具,不会因为不够理解人心,就无法发挥他的战略头脑和战术规划能力。 铁之主站起身,身高越过精心布置的花房与一道道由专门的园丁打理的雪白围墙,世界在他脚下放缩。 在皇宫顶层,放眼望去,宫殿和堡垒交相辉映,尖塔与拱门鳞次栉比,群英广场、逆光塔、御前堡垒、英雄之塔……金银交织的恢弘世界尽收眼底。罗格·多恩与无数帝国工匠将他们的心血倾注在此,造就了这位于世界之巅的光明冠冕。 这就是人类帝皇目中所见的圣所,整个银河数以万亿计的朝圣者心中最终的梦想。 佩图拉博闭了一下眼睛,说道:“等会儿见,莫尔斯。这一个我就先去大图书馆转转。” “也许我应该提醒一下,马格努斯其实人在冷厅。”莫尔斯说,“我等等就出发。” 他转了一下手腕,收回布置的符文,提高音量,呼唤先前受到咒言干扰,正在原地迷路的可怜文员:“莉莲·蔡司,我在这边。” —— 腐朽的尘埃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扑面而来,又随着气流渐渐的平息,无声地飘浮在空气中,缓慢而寂静地向下方沉降,为此地密封的环境再度蒙上一层致密的灰尘之纱。白昼的亮光被无人清理的玻璃窗面阻拦,转化为无力的弱光,昏昏沉沉地与整个破败的厅室合为一体。 一切都在一种干枯的、灰黑的阴冷气氛中凝固,即使是贵为人类种族典范的基因原体踏入此地,也难以改变既定的环境氛围。 洛嘉·奥瑞利安对环境因素视若无睹。他平静地走进医疗室,暂时停止呼吸,以免此地存在不宜吸入的气体,以及阻止此地可怕的气味进一步被身体感知。 影月苍狼数个月前进行过的若干次解剖实验已经证明,身处死尸周围不会导致变节突然降临,而拍摄照片的暗黑天使之中也没有出现异常。否则,即使他们并非常人,荷鲁斯也一定会反复劝告他们全甲前来。 一排排腐败多时的死尸被浸满外渗液体的僵硬白布覆盖,躺在病床上。金肤的原体目不斜视,径直前去寻找佩图拉博在复仇之魂号的战略室中指出的问题。尽管这些死者的形象与人类一致,但它们无法勾起怀真言者的任何恻隐之心,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事实上,继续思考这些东西和人类的共性,会令奥瑞利安心生愤怒。这些异形正在亵渎神圣的帝皇赐予人类的形象,篡改每一个人类自降生以来应有的位置和身份。他不能接受它的发生。 他弯下腰,检视着佩图拉博发现异常的那条露在白布之外的手臂。穆里斯坦教团的创办有他的支持,他了解如何诊治人类,也了解人类的身体构造。因此,他对他的发现感到困惑。 “很抱歉,我没有发现异常,”洛嘉直起身,态度礼貌地告诉佩图拉博和莫尔斯。 他的另外两名兄弟正在做战略部署,没有一同前来。而对于佩图拉博和莫尔斯,前者是他的兄弟,后者是主在地上行走时的同行者,他对两人都心怀敬重。 “也许我们来晚了。”佩图拉博说,观察着那具死尸,“神经系统的腐烂程度已经追上其他的部分,但我们仅仅迟来了几个小时。” 铁之主转头看向莫尔斯。自黑袍工匠踏入此地之后,洛嘉发现莫尔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觉得对方应该有所发现。 “恕我冒昧,你可有某种奇迹之法,莫尔斯?”洛嘉问,接着补充,“我可以用你的名字称呼你吗?” 工匠缓慢地点了点头,漆黑的双眼与他对视。金色的光芒顺着他的衣袖,像水流一样划过,消失在黑袍的褶皱之间。 他来到尸体旁边,蹲下,从空气中掏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罐,以及一把手术刀,开始从死者身上切割组织。 “你可能会觉得失望,基因原体。我大概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莫尔斯说,“实不相瞒,听见你们提到神经系统,我一开始的打算比较简单,那就是直接通过神经和大脑,读一读他们生前的记忆。” “不要问我是怎么做的,或者什么时候,但我已经完成了这方面的尝试。很遗憾,我没有读到对应的记忆。或者说,我没有读到任何记忆。” 一块腐烂的血肉掉进玻璃瓶中,他接着切割尸体的骨头。 “我认为这也许是这些组织的破坏程度过于严重的原因,所以我放弃最方便的方法,改变思路,决定找一找他们的灵魂。” 说到这里,他暂时停下,封死玻璃罐的盖子,将手术刀向空中一抛。金属的刀片在空中熔化,滴落在地面上。 “也没有成功吗?”洛嘉问。 “这次倒是成功了,”莫尔斯站起来,减少他与基因原体之间的身高差距,“并且成功得相当容易——他们的意识残留就在这些身体上,根本没有离开。一个都没有。” “灵魂中也没有记忆?”佩图拉博说,他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但听莫尔斯的语气,以及他自己多年以来遇到过的一些类似事件,他推测这并不正常。 莫尔斯笑了。“不仅没有记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说,“没有意志,没有情感。简直是天生和亚空间对着干。” “这是冉丹的保密机制吗?”佩图拉博立刻展开联想,“防止有人通过解剖,窥探它们的秘密?” “如果是这样,我看起来可能会更不意外一些。”工匠说,没有马上解释。 他令手中的玻璃罐飘起,在空中旋转。 “在那之后,我就用了第三个寻找过去的方法,好在这一次终于有所收获,不然我恐怕无地自容。过来一些,原体们。放松心智。” 第3章 空白记忆 “存在没有坏的自然,但不存在没有好的自然。若不义的人因为丧失了好的而痛苦,那就说明他仍知道什么是好的,他仍有好的一部分余下。”——《洛嘉之书》 他们正在移动,抬起腿,接着放下;双手跟随着腿部的动作,向前方摇晃,再向后,拉伸到一个角度,继而反向地循环。 他们从仰躺在医疗室病床上的士兵垂在床边的手旁边走过,一个接着一个,高耸地站立,就像某种根系可以离开土壤的墨绿色树木,在他的周围木然而静默地行走。病房有些积灰的地板在他们脚下展开,印着诸多无人清理的皮靴鞋印。 士兵从麻醉药的作用中缓过来。他低声地用他出生地的土话习惯性地咒骂了几句,想要坐起来,却没有成功。他的手臂因此无力地摇晃。 士兵的动作停了停,“有人……有空看看我的腿吗?”他不安的声音向周围传播,一部分传至他垂在床边的手附近。“它们没放好,还有,帝皇在上,我该死的背估计断了。” 周围行走的人听到了这道孤零零的说话声,他们以不同的速度转身,直到所有人都朝向了士兵的方向。接着,那些腿开始以稳定的速率靠近,下垂的、染血的、被浸透后板结的深色军服下摆,像成片的、会运动的岩块,逐渐临近士兵垂在床边的手臂的位置。 “不,别了,兄弟们,还是不用了……”士兵犹豫着说,想要后退,他尽力靠着能够移动的一小部分身体,向着病床的床头蹭了蹭。不受控制的手臂碰撞在床缘,发出轻微的砰砰声。 其他人继续靠近,就像这是一种本能的延续,而非受到具体意识的操控。一条缠绕着绷带的腿靠得太近,碰到了垂落的手臂,一些破损伤口中的血液从潮湿的绷带上渗出,粘稠地滞留在士兵的手臂上。 “不,见鬼了你们怎么回事?李德?苏尔?索拉卡?别……为什么瞪着我?随便是谁,说点什么!” 没有人做出回应。一个个身影围绕在士兵身边,被士兵制造的声音所吸引,就像飞蛾会不断地缠绕着发亮的火烛,在寂静中默立。 起先,士兵恐惧地抗拒着,徒劳地用语言驱赶。接着,一段时间后,他的话语转换为机械的重复。 “离开,”他复述着上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词,有时候说的多一些,“你们离开,”有些时候则只剩下最后的一段元音与辅音的搭配,和一些嗬嗬的喘气声,类似于一盘损坏的磁带。 “……开,”他说,“……离开。离开我。你们……离开。” 他的手臂不再移动,僵硬地垂在它原本的位置,直到士兵停止说话,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稳定,就像回归睡梦,不受惧怕和痛苦的侵扰,像生物机械一样以固定的节律运转。 周围的人依次离开,转身的速度与他们来时一模一样。脚步声和服装的响声重新填满整个灰暗的空间,灰尘宁静地浮起又落下,直到所有能够行走的人都从这间病房中离去。 光线暗沉,室内的亮度进一步降低。在医疗翼之外,一些灯被打开,冰冷的浅色光线贴着地面拉伸,照在手臂的边缘。而在病床上方,灯泡在电路的短暂连接下出现闪烁,很快彻底熄灭。 黑暗中,一声沉闷的碰撞突兀地响起。 士兵抬起上半身,按照既定的习惯,试图从病床上离开。他的身体状况阻止了这一意图,因此,士兵在起到一定的高度后,脱力坠回病床硬质的床板。他的手臂在力的作用下抖了抖,神经质地抽搐。 很快,第二次碰撞到来。士兵在倒下后,立刻再度无效地重复着起身的动作,并在数秒过后,重新倒下。因为先前的移动,他坚硬的头颅撞在床板与床头的夹角间。病床因此猛地一晃。 第三次,第四次……他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而这是黑暗的房间中,唯一的声音来源。 流动的液滴顺着床头滑落,无声地浸入床单中。时间在漆黑的夜晚中流逝。 砰。 声音停止了。 —— “后面就没什么值得一看的内容了,当然,前面也没有。” 工匠说,他的话语声起初显得遥远,接着被一瞬间拉近。 黑暗被刺破,像画幅一样从当中撕裂,昏黄的医务室重新呈现在两个基因原体面前。 玻璃瓶从飘浮状态脱离,回到莫尔斯手中。被封在玻璃瓶中的样本似乎失去了某种非现实的颜色,在金色符文的环绕下,显现出无机质的暗淡。 佩图拉博立刻低头,观察着躺在病床上的那具尸体。曾经的士兵已经与惨白的床单与发黄的枕头融为一体,在腐烂的浆液下露出凹陷发黑的骨骼。显然,他死去多时。 “若要将事情描述得好听些,这是物体的记忆。”莫尔斯说,“没有情感,也不会受到灵魂和意志的影响,原理大概是以物体为摄像机仆提着的镜头,捕获一段时间内发生的影像。” “当然,缺陷是我们读不到任何人的心理活动,只能看出冉丹对他们的外在表现造成的影响。”他接着说完他的话,至于具体的影响,他不觉得有必要在两名拥有超人头脑的基因原体面前,再额外加以解释。 另一方面而言,莫尔斯陪着马卡多处理系列文书工作后,对工作流程中语言的交流和事务的交接迅速滋生出深刻的疲倦,以至于倘若这里有哪怕一张床还称得上干净,他都想立刻坐下——或者躺下。 佩图拉博沉吟片刻,思考着这些被转化的生物的种种特性,以及与他们的实际战斗能力间出现的偏差。 很明显,被异形影响到的人,在生前就已经一定程度上丧失了思维的能力,所以他们的意识在死后呈现空白。 假如受冉丹影响的生物只能依靠生前的本能行动,他们怎么可能在战场上拥有足够与帝国远征和防卫舰队匹敌的战斗力? 另外,假如冉丹的入侵与神经系统和意识相关,到底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种效果?如果是灵能,他相信以莫尔斯对灵能数万年的使用经验,也应当早就破解了心灵控制的谜题。 “你说过,他们的意识体仍然存在。”佩图拉博沉声说,不知不觉间,一种肃穆的氛围被铁之主带入这间尘埃飞扬的房间之内,“那么,我们是否能够看一看意识体中残留的空白记忆?” 他转过头,另一端被固定在盔甲上的数据线缆随着他的动作拉伸或缩短。“你认为呢,奥瑞利安?” “帝皇祝福他,因他并未因变节而损伤人类的身份,给吾等带来悖逆的伤害。”洛嘉喃喃,向着床上的尸首点头,接着露出微笑,金色的文字上面覆盖的光暗悄然变化。 “我赞成你的决断,我的兄弟。”他轻柔而温和地说,怀真言者面对他的手足兄弟时,总是具有无穷无尽的耐心与友善。 莫尔斯无所谓地点头:“如果你想看的话。” 他打了个仪式性的响指,整个世界似乎产生了刹那的变化,但一切都转瞬即逝。在捕捉到任何信息之前,空白的记忆就终止了。 “结束了,”莫尔斯说,“猜猜我给你们塞了时长多久的记忆,二位。” “我感知到百分之一秒,莫尔斯。”洛嘉说。 佩图拉博眨了一下眼睛,他外置的辅助数据系统中,突然增添了一大截冗余的无效片段,大量地占用了他的外存。他暂且保留这些数据,并查看了数据系统内的日志,得到一个令他惊讶的答案:“一个帝国年?” 莫尔斯耸了耸肩,“这可是伱要看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沉默不语。这样看来,冉丹的操控对个人意识的摧毁极为彻底,无法修复,不可逆转——或者说,它们至少能做到这一点。 那么,阿斯塔特会受到同等的伤害吗?原体呢? “在邪魔的身躯中,已不再有人的灵存在,”洛嘉伤感地用食指和中指在胸前比出一个十字。 “我需要联系通讯基站,”铁之主说,“将这些资料送给荷鲁斯……荷鲁斯?” “发生何事了,我的兄弟?”洛嘉立刻问。 铁之主不快地叹气:“这是战时,而他们竟然还要陷入争端!” “首归之子和帝皇长子吗?”洛嘉紫罗兰的眼睛里浮出澄然的困惑。“为何?他们不是在开作战的会议吗?” “是鲁斯的错。”莫尔斯说,眼中的金光熄灭,“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主要是因为他的存在。” “荷鲁斯提及了黎曼·鲁斯,当然,他还算聪明,知道用‘发现第二原体的朋友’代称。我们之中没有人了解第二军团,荷鲁斯觉得有必要在保守军团失踪秘密的前提下,问一问唯一和失踪的原体熟悉的鲁斯,他有什么观点和看法。” “莱昂则凭借某种独特的敏锐,直接猜中了那个不可说的人就是鲁斯,并和荷鲁斯就鲁斯到底有没有将一个基因原体带回大远征队列的能力,展开了系列讨论,且话题渐渐深入。” “他们为此争吵?”洛嘉问。 “不。庄森克制了他的脾气。”佩图拉博说,说不清他此时那一丝半缕的欣慰究竟有何意义。“他拂袖而去,单独返回不屈真理号,告诉荷鲁斯等他单独和鲁斯聊完,他们再继续展开会议。” 他读取了更多的信息,透过医疗室蒙尘的窗户,遥遥看向外侧复仇之魂号停靠的方位,继续说:“现在位于复仇之魂号战略室的暗黑天使中,还剩下一个名为卢瑟的战士。庄森很信任他。” “因为我曾有幸对原体进行一些教导。”卢瑟回答了荷鲁斯·卢佩卡尔与他闲谈时的疑问,他背对着战略室的舷窗站立,黑发一丝不苟地修剪得紧贴头皮。 他比一般的阿斯塔特外貌略显年长,但区别并不算大。这也许和他成为阿斯塔特时的年纪有关——好在他那时还没有年迈到不适合做全套改造手术。 在离开战略室时,原体们各留了一个值得信任者在荷鲁斯身旁,以便进行沟通。 此时,洛嘉·奥瑞利安的穆里斯坦教团团长但以理正沉默地微笑着站在一旁,倾听其他人的对话。他的皮肤上留有与他的原体相似的经文刺青,只不过他使用了黑色的墨水。 而佩图拉博,他在这里放了一个神秘的钢铁方块,大约有基因原体的手掌大小,据说集成了录音、摄像、运算、定位、变形、灵能对抗、火力支援等等系列功能,荷鲁斯礼貌地没有多问。 “什么方面的教导?可以与我说说吗?”荷鲁斯放松地坐在他宽阔的王座中,以此降低他在阿斯塔特面前天然的压迫力。 “一些文字运用的技巧。” “写文书吗?”荷鲁斯说,“这可真是个麻烦,我的战士都不怎么喜欢这份差事。唉,我也是。” 卢瑟的表情就像是他刚刚回忆起一些艰难的过往岁月。 “并不确切,大人,但……大致是这样。狼王的战士找到了我,我因此接到这份工作。” “所以你知道一些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源,对吗?”荷鲁斯眼睛微亮,继而微微摇头,“不,我不会追问。莱昂肯定不希望我知道……” 他看见佩图拉博留下的铁盒上投影出一行文字,话语一转:“佩图拉博说他和洛嘉要回来,你也喊一下莱昂吧。” 卢瑟点头,离开。 牧狼神站起来,头疼地叹了口气,审视着摆在他们面前的地图,一根鲜红的丝线曲折地深入星图,标志着第二军团失踪前留下的行动轨迹。 围绕着这条线路,若干军事相关的标志依次排开,疏密相间,指明他们接下来需要在这些地点完成的军事目标。 单单只是看着目前的布置,荷鲁斯就已经能够预料到接下来的长战。它可能会持续数年之久,而一个关键的任务则带来了更大的挑战。 “你说邓肯?他是个理智的家伙,很讲究资源的配置,连带着整个军团都和他一样精打细算,追求卓越。不,和费鲁斯不一样,邓肯没有那种鼓励竞争的劲头,他还挺乐意让大伙都过得好一点——最近两年都没听见他的消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他了?” 星语送来鲁斯的话语,而牧狼神则送去他的感谢。 “但以理,你来看看,假如把这些目标安排给怀言者,你们能不能完成。”荷鲁斯说。 “我吗?”阿斯塔特稍显惊讶,很快地走来。 “对,我们都是在人类的事业中尽职的人,反正你本来就为洛嘉担任战术顾问的职责,对吧?” 怀言者因为荷鲁斯的表扬而微笑,“是,大人。” 他观察着航图:“我对您的安排没有质疑,也很难提出决定性的建议。但仅仅为我的原体的爱好所考虑,也许他会愿意承担更多的毁灭性任务。他对异形的行为极其愤怒。” “他没有表现出来——好吧,他看起来就是从来不生气。”荷鲁斯说,改换了一些战术标识。 “这些区域就留给你们宣泄怒火。麻烦你劝洛嘉控制一下时间,在完成前期目标后,我们需要在这里汇合。” 他并拢五指,戴着一枚金戒的手如舰首的撞角,指向星图中央的一条狭长走廊。投影的光芒在他指尖编织出一张网络,标识着冉丹占领界域的丝线密集却脆弱,仿佛一触即溃,不堪舰队一击。 免费番外·围炉夜话终与死(3) +++本文基因原体们的阅读《终结与死亡3》番外,与正文没有半点关系,以及上回书说到9-18节+++ +++出场原体:除了失踪原体+++ +++无未获译者许可的翻译片段+++ “看看,这是谁纡尊降贵,将他们光荣的脚迈进我们这寒酸可怜的屋舍里?实在是蓬荜生辉啊。”康拉德·科兹在门向内敞开时说,其他基因原体也纷纷向门口看去,用目光对莱昂·艾尔庄森、察合台可汗、莫塔里安,洛嘉·奥瑞利安,科沃斯·科拉克斯和第二十军团的双胞胎致意。 “所以,你们果然有两个。”鲁斯说,声音如季节变换时在冰层下方涌动的寒流,“全父果然对我们保留着一些秘密,唉,不在意料之外。” 基因原体们互相打了招呼,洛嘉和阿尔法双胞胎各自平静地挑了个地方落座。可汗和科沃斯一左一右地坐在了马格努斯的身旁,令赤红原体有些受宠若惊。莫塔里安在座位上没有抢过察合台,郁闷地单独坐到了一边。 帝皇长子则坦荡地与圣吉列斯坐到了一起,或许这是因为这儿离鲁斯和荷鲁斯都较远。天使收了收翅膀,把手里的果盘向旁边端去,邀请狮子也尝几颗葡萄。 “不错。”莱昂说,“巴尔的土地改良卓有成效。” “哦,其实这是普洛斯佩罗产的。”圣吉列斯笑道。“我们正讲到马卡多的事,一起听吧。” 他的话音落下后,原体们依次收起笑容,重新回到严肃的氛围中。荷鲁斯从沉思中抬起头,眼中神采黯淡,向着佩图拉博点头:“继续吧,我的兄弟。” 佩图拉博将书册继续向后翻。“9-20节,印记。” 【无光。 无声。 无所有。 引路之星已然熹微。 呼唤之音已然远去。 泰拉降入长夜,吾等随之而去。我不知此夜为何,亦不知何物其持,唯知其黯于旧夜,深过长夕,尤甚于曾几近消灭吾等同族的夜晚。我的王,我的老友,曾牵着我们离开黑暗。 而我不再相信,他能将我们从这一场灾难中拯救出来。】 “帝皇,”伏尔甘叹息着说出这个词。 每一段新的信息被揭露,他心头的压力都在增加。他已经知道自己将担当最后的毁灭者,不久前,他也知道数百万的灵魂将在星炬中燃烧。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挽回着无限下坠崩裂的局势。就连帝国摄政都不得不在此感叹,而马卡多从不是愿意言弃的人。 无声的絮语在洛嘉唇间流淌,他沉默地祈祷着,双手叠在一起,有如相互约束的镣铐。 佩图拉博的朗读停顿片刻,接着,铁之主的声音里增添沉重。 【在我首次身死之前——】 “他死了?”荷鲁斯茫然地说。即使他在某种程度上将马卡多视作敌人,但他绝不要他死。 【不,在我捐躯在此,坐上这张徒劳的王座,履行我无人赞赏的职责前,我对我的亲选留下遗言。那不是一份完整的遗嘱。我匆匆行事。但我与他们分享了我能想到的一切,我未竟的计划,不曾完成的议程,隐秘的遗产,与我在漫漫的求知生涯中留下的智慧。 但此刻,越过凡人生命的边界,我却发现我还有许多话要说。在这张黄金王座上,我看到许多,学到许多。我无法想象的恐怖与奇迹纷至杳来,如此纯粹的真相……】 “马卡多坐在父亲的座位上吗?”荷鲁斯分辨着情况,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如果马卡多已经丧命,他为何仍在王座之中;如果他身处王座,他又为何而痛苦——王座是什么? 那张在荷鲁斯记忆中,始终在修缮的王座,是文字中描述的黄金王座吗?父亲为他自己制作的座椅,似乎不只是一张彰显皇权的单纯圣座。 【王座是诅咒。是剧毒的圣杯…… 现在一切都静止。万籁俱寂。混沌之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狂暴,隆隆作响,直到无法听见。驱动狂澜的风暴遮蔽了我的老友、我的万世之主……帝皇与荷鲁斯面对着面。父与首归之子。现在,他们可能正在交战。也可能在交谈,智者间的对话,作为和谐与不和的化身,追寻着共同点,以达成一致,结束冲突。这是有可能的……】 “不。”荷鲁斯吐出一个音节。 察合台可汗微微摇头。在进入这房间之前,他们就得知了这里已经讲述的故事,也许这是父亲的手笔。 马卡多,他曾教导人类在大敌面前自欺欺人,如今,他难道真的笃信他内心所说的话?若果真如此,那么他几乎要为这场悲剧而心生怜悯。银河已经燃烧,熊熊的烈火之疤纵贯寰宇,早就不再有回转的余地。 【荷鲁斯·卢佩卡尔曾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個好人,爱他的父亲。若我的王能触及到他确信尚存于他的爱子荷鲁斯心中的情感核心,无论怎样,荷鲁斯都可能会倾听。他们或许还能并肩走出永恒的风暴,带着和平与理解。在此座上,凭我现在所知,我能看到这种理解是多么触手可及,而混沌的魔爪是多么容易被撬开,将荷鲁斯·卢佩卡尔释放,令他能够看清那些迷惑他的谎言和欺诈,并弃绝它们。但他们不知道我所知道的。 总要让老人做一个梦……】 “马卡多……”黎曼·鲁斯罕见地有些动容。这头寒风中的野狼,终究也有流露真情的一日。 荷鲁斯只觉得血管中流淌着刺人的碎冰,他每一次告知自己,这并不是他将会做的,也绝不是将在任何时刻发生的,并从自我的安慰中重新汲取力量,新的情节都会再一次将他建立的心理防线撕破。 帝国宰相不是不信任他吗?他们之间不是始终矛盾重重吗?他为何不能再更多地指责他,叱骂他,诅咒他的无耻背叛,好让他能弥补他该受到的千分之一的刑罚? 不,马卡多赞许他,怀念他,寄望于他仍有幡然悔悟的一日。他眼中所见的,是一个太好的首归之子,一个太值得信任与惋惜的牧狼神。但这一切都早已远逝,不,不再有了,剩下的只有一个疯狂的残躯,和该死上千千万万遍的、给帝皇带去折磨的恶魔。 如此罕见地,荷鲁斯·卢佩卡尔对人类帝国的摄政心生一滴愧疚,这股愧疚旋即如泉流涌出,将更多的人包裹在内。帝皇,马卡多,甚至康斯坦丁·瓦尔多,还有被他背叛的兄弟,被他的行为毁灭人生轨迹的阿斯塔特,乃至所有的凡人…… 这是帝皇幻梦中不可或缺的一切,而他将一切都毁灭。 那不是他。 不,真的吗? 再退一步想……荷鲁斯的心重新开始颤抖,就算现在的他宁愿去死也不想伤害帝皇,他真的不曾伤害其他人吗?马卡多,禁军,兄弟,阿斯塔特,以及凡人。他从未傲慢地消耗他们的生命与理想吗?从未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权责,高高在上地审视他们吗? 从这一角度来看,哪怕他不会背叛,他又和堕落的荷鲁斯·卢佩卡尔有多少区别?他走到今天,犯下的过错,不止存在于未来。 【他们可能双双身亡。 或者,一个人死去,而胜利者站在尸体旁边,享受这场没有喜悦的胜利。 原谅我吧,我想,胜者会是荷鲁斯。】 “不会是你,”莱昂说,盯着荷鲁斯失魂落魄的脸,“你不可能打倒父亲。你做不到,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无力地挤出两个词,连一个字都不想反驳:“我知道。” 莱昂有些意外,现在的荷鲁斯与他印象中意气风发的统帅相去甚远。他沉默地移开目光,将荷鲁斯送给他束发用的金环取下,放在手中。 “胜者是荷鲁斯吗?”多恩直接地问。“你拿着的是一本书,佩图拉博,我们可以先翻阅结局。” 佩图拉博顿了顿:“你说得对。” 科兹发出一声冷笑,站起来,走到科沃斯·科拉克斯身后,双臂压在鸦王背后的椅背顶端,支撑他的身体。 “听我一句话,兄弟们,”他轻柔地说,就像在吟唱一首歌谣,“帝皇获胜了,伟大的人类帝国战胜了堕天的帝皇天使,这就是结局,还能有什么意外呢?没有了。继续按照顺序阅读吧,亲爱的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看向罗格·多恩,泰拉禁卫若有所思地看了夜鬼血侯一眼。 “科兹这样说,应当是有原因的,”圣吉列斯叹息道,“我支持他。” 佩图拉博微微点头。科兹的话语中带着不安的暗示,而所有人——足够理解人心的人,都能听出他隐藏的劝告。这其中当然包括罗格。 他接着往下念,掌印者再次提到他的痛苦,他的毁灭,他的一切都在被王座吞噬。 他不禁思考,假如荷鲁斯从未背叛,帝皇是否也有要坐上这张刑具的一天?他从走上台前的第一天起,难道就已经准备好迎接他自己的奉献与死亡? 马卡多继续叙述,他提到伏尔甘,提到这拥有着原体中最纯洁、最优秀的良心的孩子,仍然陪在他身旁。 他在心中劝告着伏尔甘,安慰他,告诉伏尔甘他们还有未来,一切都没有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他深知伏尔甘听不见。他在心里哀求,告慰,告诉伏尔甘自己一息尚存,不要放弃最后的希望。 【他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失去了我的话语。 我不能再握他的手。 人类帝国在此终结。】 火龙之主的鼻翼翕动着,一丝水光从他鲜红的眼中滑过,浸湿他黝黑的脸庞。安格隆与他情感相通,他深深地、缓慢地呼吸,试着传递给他一些基础的安慰。 “我们会取得胜利,”红砂之主说。 莫塔里安点头,说出他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会的。” 房间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响应声,洛嘉低声念了一些圣诗,他从进入房间以来,一刻也不愿意看荷鲁斯,以及其他已经确认有过背叛行为的兄弟,甚至佩图拉博。怀真言者紫罗兰色的眼眸始终低垂,愤怒的风暴氤氲其中,只能依靠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和来到这里前帝皇对他的敕令来约束。 “9-20,碎片。”佩图拉博在他们做好准备后继续说。“大逆与我们的父亲仍在战斗。” 【其他东西也在破碎,它们更难以定义。将这两个存在绑在一起的所有血缘、忠诚和过去的历史纽带,就像被过度拉伸的缆绳一样断裂,而他们所支撑的家庭、帝国和遗产的大厦也随之崩塌,就像塔楼或纸牌屋,崩塌破碎。 他们都不关心。不留意。 事物在转瞬间爆发或消失,彻底湮灭如从未存在:哀悯、克制、尊重、同情、爱。 在首归之子血红的眼眸中,帝皇看着祂所有的罪孽遭受肢解,祂所有的梦想,计划,全部的安排与配置,所有几千年来的呕心沥血都已被抹杀。但祂不发一言,心无感受,因为本可以让祂感知损失的人性,已被祂抛弃、消失了。 在父亲炽白的目光中,荷鲁斯·卢佩卡尔见证着自己关于认可和胜利的梦想和想象被撕裂,因为在那里,他无法品味到痛苦、愤怒或伤害,亦没有震惊或绝望。他以混沌的愤怒、被抛弃孩子的怨恨和疯狂的快乐迎接这一切。因为他将寻找属于自己的满足。】 “一个孩子。”费鲁斯说,这一词汇在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一个人的身躯可以随着时间成长,但心理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心理会变化,但不一定是成长。 “而爱在崩塌,”福格瑞姆唏嘘地说,面上光华暗淡。 【……四个人,远古之四,在冲突中退缩。因眼前的暴行,它们骨骼震颤,血肉起泡而受鞭笞。但他们向前倾身,伸长脖子……】 “异端!”洛嘉高呼,又咬牙压下他的情绪,金肤上迸发出狂怒而暴躁的神采,他的手撕碎了他自己的衣袖。他猛地合眼,牙齿咯咯作响。 荷鲁斯想说些什么,又自觉没有立场和资格在这件事上安慰怀真言者。最后,洛嘉自己缓过心神,缓慢地说:“异教当死。”他的眼中淬着毒液。 在佩图拉博的描述中,洛肯、力图与禁军被这些爆炸掀翻,但仍然竭尽全力地想要做些什么。凯卡尔图斯·达斯克追忆着他在金座脚下度过的这许多年,只要他还能动哪怕一根手指,他就要超越死亡的界限,向着他的主君靠近。力图见证着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变形,他有帝皇的两倍之高,野蛮、骇人,但武技超群。 力图在周围寻找着其他两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接着,在亚空间的狂风中,他看见了天使。 无数无生者从天使的尸骸周围显形,试图啃噬天使的圣髑。他立刻开始守卫圣吉列斯的残躯,全力阻止亵渎的发生。 “我感谢他。”圣吉列斯轻声说。 而洛肯,他看见人类之主与大逆的缠斗,但那场景破碎而遥远。接着,他看见王座上噼啪作响的火。 【“……当父亲看到我,他的脸色霎时刷白。我能伤害他,因此,我被你所选。” “……你还活着吗,掌印者?” 没有答案。他举剑,剑锋对准坐着的人身上跃动的火,一两秒后,剑刃发亮,火焰转移。洛肯取回剑时,整把卢比奥之剑都在燃烧。】 “他是对的,”荷鲁斯说,“他能伤害我。他会完成帝皇的使命,比我完成得更好。他将成为终结的利刃,刺穿大逆心脏的火焰。加维尔·洛肯,他值得信任。” 第4章 对不起,多恩 第384章对不起,多恩 “骄傲者只是想给同伴施加他的霸权。”――《洛嘉之书》 “一百七十一,”洛嘉低声默数,“一百七十二……” 荷鲁斯被屏幕中洛嘉的影像短暂地吸引,好奇着他的这一名兄弟正在数些什么。 见到战役统帅将他的视线投向了自己,洛嘉奥瑞利安抬起头,回以平和的微笑,面部的金文被怀言者的荣光女王级战舰信仰之律号内的纯净光芒所照亮。 在这艘宛如移动教堂般的光辉旗舰内部,舰脊之处所设置的游子圣堂,便是怀真言者平常的战略指挥之所。 圣堂内部装潢精美却不奢华,谨遵怀言者内部的种种朴素条令,代表着他们所追求的道德纯洁与生活简朴,和对一切世俗虚荣之束缚的弃绝。 在摄像所在的角度,荷鲁斯还能看见游子圣堂中心铁祭坛周围铭刻的金色高哥特语圣言,“唯在上,其下平等”。 他正要好奇地开口询问,洛嘉正在为什么内容计数时,象征佩图拉博的那块屏幕就闪烁了一下,信号不稳定地时强时弱,带来大量闪烁的灰白电子横纹。 “佩图拉博?”荷鲁斯试探地喊了他兄弟的名字,“我们约的时间快到了。” 铁之主的声音穿过电缆,遥远地传来。 好吧,他想,捏了捏手指上的金戒,去除他心中的不快和迟疑。尽管莱昂是帝皇的长子,但他是第一个被帝皇亲自带回泰拉的基因原体,他天生被赋予了照顾后来的兄弟的职责,而他总能将帝皇的旨意执行得很好。 “还有……”信号滋滋地中断,两秒后又恢复。“五分钟。” 他们已经打通了一整条走廊,将数颗行星与卫星纳入后方基地的范畴,并各自派遣阿斯塔特进行留守,以巩固深入冉丹帝国前的阵地。而现在,他们遭遇了一组战争卫星的集群,以及掌控卫星的主星,这也是荷鲁斯在战争初期就划定的军团汇合地点。 是的,最后他们也没有商议出明确的战术合作方法,钢铁勇士的军团式作战和影月苍狼的战术小队本就不甚配合,洛嘉麾下怀言者放开约束的进攻毁灭性或许过强,而暗黑天使…… 荷鲁斯尽可能友好地问:“洛嘉,我能知道你正在数什么吗?” 荷鲁斯无奈地托着下巴,视线移向第三块从未亮起的屏幕。 在这段时间的战役中,莱昂和他的第一军团往往处于神出鬼没的状态,踪影难以确认到令荷鲁斯疑惑,是否是帝皇给第一军团太多的秘密武器,才能达到此等效果。 炮火的噼啪和引擎的轰鸣声从他那边的公开音频中传来,成为这场会议的背景音。 随后,信号源位于钢铁勇士的铁原号太空要塞的屏幕再度熄灭。 而这种守秘性一直延续至他们的作战会议中――这并不是说莱昂不来开会,而是尽管他一定会出现在会议之中,但他何时到场、何时离开,都全然不可捉摸。 “我不希望我的战士的性命,被别人像土石一样挥霍。”莱昂锋芒不掩,直言不讳。他的理直气壮使得荷鲁斯都有那么一刹那陷入了自我的怀疑,而自我怀疑带来的反思,则让他一时无法用证据反驳莱昂艾尔庄森的话语。 荷鲁斯在心中摇头,不知为何感到罕有的疲劳。他翻了翻桌上的战报,开始准备接下来的开场白。 暗黑天使的那块显示屏始终和他们的军团名一样漆黑一片。 “二百三十三、二百三十四……”洛嘉继续数着他的数字,他的嗓音透过音阵,在荷鲁斯的耳边轻柔地响着,但再怎么动听的声音,持续念上几百个数字后,都会令人有些焦躁。 在这数个月的战役中,他们的进展总体而言符合乃至超出了预期,而这还是各个军团以单打独斗为主的前提下取得的成绩。 佩图拉博的屏幕再次亮起,铁之主拉开铁椅,从放在桌面上的小型摄像头视角来看,他落座时有如山岳倾压。随后,他调高摄像的角度,露出他严肃的面容,和一头向各方位链接的数据线缆。 “还剩两分钟,荷鲁斯,”佩图拉博说,“我是最后一个吗?不……宏炮阵列再转十一点五度,好……我希望我没有来晚。” “在日光之下,我并未隐瞒任何――” “我吗?”洛嘉再次把视线移回摄像头上,“我在数我们能为父亲献上的礼物。” 洛嘉暂停计数,问:“你还在指挥吗?” “礼物?你什么时候偷偷给父亲准备礼物了?” “有两个大连在突破一颗星球的轨道防御网……引擎提高动力,现在……” 佩图拉博伸手拂过他的脸部,重新梳理脑中的思维,将负责指挥战争的那一部分挪进无声的内部通讯频道之中,不再需要他继续口述发令。 “我好了。莱昂还没来?”铁之主说。 “我在。”一声低沉的应答。暗黑天使的显示屏仍然漆黑一片,但雄狮的声音已经在各个原体的战略室音频系统中回响。 随后,那块沉寂的显示屏突然被点亮。 第一军之主端坐在他象牙与黑曜石的宝座中央,一只手搭在精雕细琢的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支撑着他大理石般的侧脸。他身旁侍立着一名暗黑天使,高而且瘦,红发卷起,表情冷漠。 “你什么时候来的……算了,我们还是来做总结吧。”荷鲁斯挫败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我猜你们都不想听我们做到了多么伟大的进攻效果,或者我们追着第二军团留下的红线轨迹,已经深入了二分之一的距离。接下来,我们需要拆解的是这一组战争卫星,以夺还这颗主星,重新把控太空走廊的咽喉。 “我们都知道,在当时应对莫斯旋角的那一颗战争卫星时,邓肯使用了荣光女王的撞角,而现在,探测仪器和鸟卜仪的种种信号告诉我们,我们要面对的数量是三颗。” 战争的统帅视线扫过几块屏幕,他的兄弟们都在听他说话,每每遇到这种场景,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精力更加地集中,一种激情由内而外地得以激发。 “我现在的想法是,首先一起从外侧这一颗动手,破解整体的防御圈,接着再依次处理对应的小型集群。如果可能的话,也可以拆解两颗战争卫星,在敌方领地内清出一条截断线,再回拢进攻方向,对内部的卫星和主星实施包夹。 “你们认为呢?” 莱昂放下他支撑面颊的那只手,被掀起的披风随之下垂。“在第一颗战争卫星被摧毁后,余下的同类会提高警惕,进入警备状态。而我们有四个阿斯塔特军团,以及五支准备妥当的泰坦军团。” 他拉过手边的全息影像,在地图上画下一条水平的横线,将四支军团的徽标全部排布在横线之上,并标上一个向内侧进攻的粗箭头。 “你们应当一起进攻。”莱昂说,“对所有战争卫星。” “你呢,莱昂?”洛嘉问。 “暗黑天使将主导对主星的进攻,我的军团攻势不能分散,以避免攻击削弱带来的可能损失。” “的看法有其道理,我的兄弟,”怀真言者宁静地说,紫罗兰色的眼中承载着谦逊的恭敬,“但假如按照你的安排,进攻主星将需要大量灵活的地面突击单位,以及与其他军团时刻保持的紧密联络和密切配合。我想,真正应当担任这一位置的,或许是荷鲁斯的影月苍狼。” 狮子的语气沉了下去。“你如果认为暗黑天使的力量不足以承担这份职责,你可以直接说出来,奥瑞利安。” 怀真言者微微摇头:“万物服。每个人各有他们的所在。” “在卡利班,我们不信奉这一套,”狮王不为所动,“你需要拿出实际的论据。” “听一听我的想法,兄弟们,”佩图拉博开口,他立刻吸引了其他几人的关注。 “请。”荷鲁斯向佩图拉博的屏幕所在方向伸手,“畅所欲言,铁之主,只要别像罗格多恩一样过于畅所欲言。” 荷鲁斯的话引发了佩图拉博的低笑,气氛霎时间变得活跃。 “我想,我比多恩的金颅骨更会说话,何况他本人。”佩图拉博说,“荷鲁斯与莱昂所提出的计划中,都将战争卫星所环绕的主星视为进攻的重点,但我们首先要知道,这一组的太空堡垒结构,在我们逐步打进冉丹边线的过程中,已经被我们所孤立。 “它之所以还能够存在,是因为它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体系,而这也意味着,它的内部军力其实是有限的。 “假如它的三颗战争卫星都处于遭到进攻的状态,甚至一颗卫星被进攻,这个孤立地块内部的兵力都可能会朝着战争卫星聚集。在这一前提下,它的主星反而应当处于防御薄弱的状态,应当尤其适合小队的渗透作战。” 洛嘉面露微笑,几乎是立刻开口:“我赞同你,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微微点头以示应答。 他已经发现奥瑞利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他站在一处,之前一同探查医疗翼时,是洛嘉陪他前去;在这几个月来的军事行动中,洛嘉也总是愿意和他配合。 他不明白这其中的诀窍所在,如果之后有机会,他倒是很想问一问原因。 莱昂则沉默地陷入思考。“没错。”他说,语调生涩,但的确表现出狮王的认可。“孤立的堡垒体系内部可能陷入空虚。” “一支负责渗透的突击小队?”荷鲁斯确认了佩图拉博的意思,“正好,对战争卫星的进攻里用不上渗透者的队伍。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进攻卫星的同时,派遣渗透小队入侵主星……由谁来组建这支小队呢?” 不需铁之主动手,他的摄像头在神经联系的操控下,自动浮现出星图的荧蓝网格。一颗战争卫星被标红,链接着四支远征军的阵线。 他开口:“更完整地说,我认为我们可以先共同拿下一颗卫星,并向其余卫星派出较少的兵力,暗示我们将争夺占领权。同时……” 四支阿斯塔特军团内延伸出第二条虚线,共同指向他们将要进攻的主星。 “我们可以同时抽调各自军团的小队,组成一支灵活的渗透部队。 “一方面,这将打破冉丹对我们已有战术风格的推断――假如它们内部保持着顺畅的通信,另一方面,为以后考虑,我们也该让军队互相了解。假如我们这些将领之间难以达成足够的共识,那就让我们的战士去做。” 荷鲁斯若有所思,再次摸了摸他的头。最近他没有心情理发,一层极短的绒毛状头发再次冒出。 他有时会和他的战士们相互调侃,假如所有人都不理头发,整场战役打完后,他们到底会变成一群寸头小子,还是长发披肩、必须要扎成一束才能在头盔里固定。 “你的假设,建立在这一孤立体系的内部兵力的确有限的前提下。”荷鲁斯指出一个盲区,“但假如它们的力量充足到能够填满卫星和主星,我们送进主星的联合小队就是坠入深渊。” 佩图拉博抹去了屏幕上的星图,“我有我的方法来测定敌人的密度,荷鲁斯。” 荷鲁斯叹息:“你的又一个秘密,好吧。不过容我猜测,是不是和帝皇的那位老朋友有关?我以为他返回泰拉了。” “他现在确实在泰拉。”佩图拉博回答道,“因此,我的方法,实际上是汇总战争数据,并建立估算模型。好了,我的兄弟们,你们还有其他的想法吗?我们的会议已经进行了十分钟,这足够我的舰队再发射一轮鱼雷。” “没有了,”洛嘉微笑着说,“关于组建小队的事,我想可以交给我们的指挥官们。他们比我们更理解星际战士的心,这是我们天生划分的职责区别所致。” “我必须要说,佩图拉博,你的存在提高了我们所有人的效率。”荷鲁斯假装抱怨,“才十分钟!一场作战会议就开完了?” “我没有意见。”莱昂说,抬起一只手,抓住他面前星图中的主星。全息的影像在他掌中破碎,就像被抓握、撕裂。 “好吧,散会。”荷鲁斯拍了拍手,干脆地宣布,“我真期待能在这颗主星上发现些新东西。我们已经打得够深了。还有,洛嘉,我有一个没问完的问题,如果得不到解答,我接下来一周恐怕都睡不好觉。” “请说。” “你到底给父亲准备了什么礼物,洛嘉?”荷鲁斯好奇地向前探了探身。正要离开画面的莱昂也停住了,森绿的眼睛幽幽地看过来。 洛嘉高兴而克制地抿唇微笑,面上的神采被他心中所想的礼物点亮。 “异教徒的骨头,”他说,“主要是颅骨,还有一些装饰性的肱骨与指骨等等。我要用它们做一张圣座,以消解它们存世既有的亵渎,和对的光辉造成的毁坏。我正在清点可用的材料……” “好的好的,谢谢……”荷鲁斯勉强地从变得僵硬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父亲会为此惊叹的,洛嘉。” “谢谢你,荷鲁斯。”怀真言者真诚地向他颔首。 莱昂蹙眉,流露出一丝迷茫。“父亲喜欢这个吗,荷鲁斯?我们需要做吗?” 佩图拉博伸手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不,我等会儿和你解释。洛嘉,你可以继续清点了,再见……”荷鲁斯急切地挂断了与洛嘉的通话,转向莱昂:“这是洛嘉的个人爱好。他从不伤害人类帝国内部的人,远征的效率也一直很高,所以父亲允许他做这一切。” “那么,帝皇不喜欢。”狮子说,“你为什么要欺骗洛嘉?” “我没有,莱昂,帝皇在上啊……” 莱昂还待再问,佩图拉博插入一句:“就像你说的,我不会像罗格多恩一样畅所欲言地追问,再见,荷鲁斯,期待我们的合作。” 说罢,铁之主眨了眨眼,主动切断通讯。 莱昂双眉皱得更紧,显然是进行了一番秘密的逻辑推导。最后,他开口:“我明白,我不会学习罗格多恩。再见,荷鲁斯。” 接着,他也主动结束了对话。 荷鲁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突然反应过来,莱昂其实还没有见过罗格多恩本人,而泰拉禁卫的形象很可能已经在莱昂眼中变得不同寻常。 对不起,多恩。荷鲁斯想。他不是故意如此的。 第5章 突击 第385章突击 “所谓身体的最初的好,是容易被肢体的损失、身体的静止、躯干的弯曲毁坏的。所谓心灵的最初的好,即感性和理智,也并不是长存的。若使人失去感官,又聋又瞎,他的感性就丧失;若疾病让人发疯,理性就不再有。 而这些事情,都是能降临在任何人身上的。在这样无可奈何的身体和心灵里,我们就不能体察真理了吗?”――《洛嘉之书》 星辰在高空破碎。 起初是一些微小的火花,像肉眼难见的日冕光晕,纠缠萦绕在那颗灰黑的金属卫星表层,时而在战争卫星的异形虚空盾表面掀起一丝绒羽般的细碎亮光,以及随之而来的细微波纹般的震颤,层层荡开,逐级消解。 逐渐地,倾注了鱼雷与光矛的火力在卫星表面镀上滚热的燃烧外壳,将星球炙烤得有如白炽的熔融铁球,即将在漆黑的天幕中滴落出融化的金铁液滴。 接着,在某一个时刻,一道曲折但锋锐的金黄丝线突然从卫星的一角劈入,渐渐贯穿至核心;赤红的火光追随丝线,由内而外地燃起,像一对无形的火焰双刃,从内部将这颗卫星顺着如牡蛎所拥有的封闭缝隙撬动。 然后,所有的光芒都忽而熄灭,火光沉寂,亮芒回拢,金属卫星重又变回一颗冷凝而灰暗的球体,在深沉的夜幕中静静地融入无穷的黑暗。 闪光消失,流淌熔化的雾滴凝固,仿佛一切的进攻和防守都已经陷入终止,没有任何事将要发生。 唯有时间还在持续。 第一秒。第二秒。第一百秒,一万秒,直到曙光攀上主星的天际线,将惨淡的煞白光线涂上昏暗的世界边缘,并逐渐地变亮,将战争卫星表面防御模块偶尔反射的光芒也一并吞噬。 然后,它再度出现。 “虽然我不是哈尔哈拜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赞成对荣耀的无限追逐,因为这象征着你对主不曾赋予你的虚荣的渴望,而那是需要纠正和去除的坏的德性……” 在孕育到极致的光芒之中,卫星轰然破碎,成千上万的碎片从它们原本所在的位置向四面八方野蛮地扩散,在大气层之外组成一片横亘万里的云状结构。 起初,他们商议得出的小队长是第十六军团的那个战士,毕竟他们很喜欢玩小队和结社的战术风格。 刺眼的亮光宛如从整个苍白穹庐的每一角落,被突兀而暴躁地吸收至悬在高空的战争卫星表面。光芒不断地富集,在白昼中突破恒星日光的限制,以更明亮的一点针尖般的闪烁光芒,刺破天穹的笼罩。 星球依赖于战争卫星而稳定的轨道、自转速度和倾角受到剧烈的影响,潮汐在水面振荡,沿水体分布的陆地边线被巨浪倾天地吞噬砸碎,无数观测点被震动的地壳掀翻,数不清的易燃区域在天穹的流星坠落之下爆发出极速蔓延的烈火,这颗曾经由人类塑造,一度被异形侵占的银河系东北部边境行星,又即将由人类亲手毁灭。 而在这漫天的火雨之中,趁着磁场的紊乱与轨道防御和监测体系的暂时失控,一个个装载着联合快速突击小队的空降舱也坠入大气,刺进主星的表面。在占领任务完成前,他们将至死侍奉,乃至虽死犹忠。 但没过多久,钢铁勇士就接过了指挥权,因为他们过于擅长精准地找到地表军事结构体的漏洞――好吧,这也许和他们铁灰色头盔内部闪烁的计算数据有关,毕竟那可是著名的战争操纵大师佩图拉博为钢铁勇士集体配备的辅助系统。 而这一亮白的点还在变得明亮,更加地明亮,直到它内部蕴含的光亮不止圈画出它金属的轮廓,还模糊了它、抹除了它,将它的边线狂暴地斩断、肢解、撕碎,放任内部洪流般的明光向外侧倾泄,将整块天幕在短暂的瞬息里照得难以目视的刺眼。 卫星消失在白昼之中。 “我的那份荣幸呢?”影月苍狼伸手,暗示性地拍了拍怀言者的肩膀,“亲爱的表亲。” “我们来之前应该多去各地的凡人军队训练基地看看,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他们的激光炮和坦克都在哪个仓库里。”影月苍狼咕哝着,瘦削的脸藏在头盔之内。塔楼内的收音系统已经被两名钢铁勇士入侵,他们正替代当地的叛军给指挥塔发信号。 一部分碎片相互牵连、扭曲,变成一张破裂紊乱的蛛网,扎在主星的外层表面,覆盖大片的天际,另一部分碎片则燃烧着穿过大气,携带着滚烫的火雨,尾流拖曳出箭矢般的光芒,一支支扎进主星脆弱的内在。 “没有必要。”另一名钢铁勇士说,“每个地方的防御工事都不一样,他们只会根据各自的军事水平和环境因素修战壕。也许还有陷阱――就像我们在基地外围遇到的剃刀网。” 说完,他的头盔转向窗外,望着天幕中破损的能量盾和灰云密布的大气,感慨道:“能击穿这群亵渎生命的生物的防线,也令我――” 在小队内的泰拉裔暗黑天使用某种剪钳轻松地割断了这颗星球某训练基地外围的铁丝网后,钢铁勇士克罗格首先贴着外墙的视线死角爬上塔楼,将靠着围栏面无表情地眺望远方的守卫揪着脖子一把拽出围栏,抛向下方。 很快,这支由一名怀言者、一名暗黑天使、一名影月苍狼和两名钢铁勇士组成的临时五人小队,除去死翼终结者之外,就全部出现在塔楼顶层。他们全部来自各军团的突击小队,身上没有什么军衔。 “你们都测得了陷阱的位置,朋友们,我再一次为能与你们共事而感到荣幸。”怀言者说,雕有经文的灰色头盔同时朝着两名钢铁勇士那铁灰装甲的方向。 克罗格爬过栏杆,翻入室内。几分钟后,他从塔楼里重新出现,向下方打了个手势。 ―― 在塔楼底部等待的怀言者准确接住坠落的守卫。若是克罗格没把他的脖子彻底掐碎,砸在阿斯塔特陶钢臂甲上的冲击力也足以夺走对方的生命。怀言者将尸体固定在一块他们从货运站扒来的金属板上,无声地扔进周围身旁的河沟中,掩盖潜入的踪迹。 “我懂了,我不该招惹你,”影月苍狼后退一步,举起双手,“尊敬的怀言者老学究先生。” “我很高兴你能从错误的事――” 爆炸声开始在基地内部轰隆隆地响起,自动炮弹呼啸在基地内部穿梭,令大地颤抖不止。影月苍狼刚打算欢呼一声,庆祝钢铁勇士们成功让基地内部实现自我轰炸,就忽然发现一束火光正在逼近,迅速伏低身体。 “走!”克罗格叫道,“我们被发现了!” 另一名钢铁勇士对着地板快速轰了一串爆弹,将狭窄的出入口炸穿,小队成员挨个跳进边缘焦黑的洞口,在超过两层的坠落加速后,他们直接依靠战甲的质量砸穿地板,实现更加快速的下坠。 土石破碎,钢筋崩塌,半个塔楼的顶被导弹轰飞。他们下到地面,守在塔楼底部,肩甲雕有交叉双剑的死翼战士追在他们身旁。炮火的追逐证明他们已经被这个基地锁定,一束束结合了异形武器的未知激光从高空贯穿空气,炙烤着杀伤区的土地,追逐着他们落下的每一个脚印。 “见鬼了!”影月苍狼吼了一声,他很相信钢铁勇士们的谨慎和可靠,一路以来的入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这使得他们被那群呆滞的士兵突然发现一事变得匪夷所思。 “注意你的用词――”怀言者喊道。 更多的炮弹在他们周围滋滋作响,闪电脉冲将大地鞭打得焦黑破损,两名钢铁勇士搅乱的火炮系统和仍然受变节者操控的力量相互对抗,混乱地交织。 死翼战士抬起手持的导弹发射器,在奔跑中尽力瞄准着一束激光的来源,终结者甲肩头的铁羽般的甲片反射出流动的铁质光泽。 就在导弹发射的同一个瞬间,小队附近炸开的爆炸冲击波将他向一侧掀翻,不管怎样,被瞄准的激光炮塔处还是炸出一串红黑的火光。那座炮台似乎是一个浮空的金属圆球。 成功躲过爆炸的影月苍狼一把将暗黑天使拽起来,前方,钢铁勇士在频道内部吼道:“掩体!” 他们踏着覆盖泥地的钢板冲到某个属于整个复杂建筑群一部分的仓库的坚实墙壁后方,脚下的金属板以空洞的回声映衬他们的脚步声,大量从另一角度射来的火药被庞大的建筑群主体阻挡,但各种飞行的火力平台和一些士兵仍然追着他们赶来,包括那个穷追不舍的浮空激光炮台。 钢铁勇士举起手炮,致命的弹药从发射管里吐出,一发子弹足够咬掉前面几个曾经是凡人士兵从髋部向上的全部身体。 尖啸和轰鸣在他们头顶炸响,等离子刺眼的火光从前方穿透浓烟射来。怀言者找到坦克的方位,提前引爆反应装甲后,破甲弹主战斗部的金属射流极快地侵彻坦克的主装甲,橙红火焰瞬间亮起,接着是更密集的灰黑烟雾。钢铁勇士立即补充火力,引爆弹仓,令车体的装甲四散爆炸。 “那是什么!”影月苍狼在后面大声呼喊,他的声音透过头盔面罩,在动荡的空气中震动。 “坦克!”克罗格回答,无心质问为什么他的同伴要问这样一个蠢问题。 “不,我是说!在飞的那个玩意!那个炮塔!” “先走!”钢铁勇士大喊。 荷鲁斯的子嗣没有停下奔跑的步伐,在烟雾濒临消散的薄纱般的烟尘中,他能看见天空中飞行的那个金属球内部似乎滴落出一些粘稠的液体,他确保那副影像被记录在头盔的光学成像系统内,然后追上其他小队成员的前进速度,同时开枪防卫着周围的突袭。 暗黑天使第二次瞄准球形激光炮台,这一次的损伤叠加在上一轮的破坏中,彻底将激光炮台的外部装甲撕裂,燃烧的模块一片片被剥离,暴露出内部的结构――那似乎是一团糅合在一起的深粉色物质。 更多的某种液体被火焰烧干,但也有一些粘稠的物质成块地牵连着下坠。甲壳完全脱落后,激光炮台很快失去浮空的能力,成堆地砸在地上,变成一滩红褐色的胶质烂泥,里面掺着一些坚硬的骨质物,和难以辨析的物体。显然它的反重力功能来自外部装甲的某一区域。 “看在的份上啊!”怀言者见到了那团东西的坠毁,一时感到惊诧。 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其实基本都是在与作为异形帝国奴仆的变节的人类作战,这还是这些阿斯塔特战士首次在冉丹界域内看见已经脱离人类定义的异形生物构造体。 从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开始深入真正的冉丹帝国,触碰到谜题的一角。 “引一下炮弹,月狼。”克罗格在频道中说,即使处于战斗状态,他的声音也不过是粗重了一些,“我这里不是承重墙。” “我?”影月苍狼咕哝了一声,赶到克罗格所在的位置,奔跑的速度减缓,在迪莫斯犀牛的多管热熔追上他之前早有准备地闪开。流动的火光砸在仓库外墙上,两名钢铁勇士迅速配合着攻击墙面周围的多个点位,仓库坚固的外墙在转瞬之间破开。 月狼迅速反身闪进室内,周围的冷气霎时间在他发烫的盔甲表面结成一层霜雾,战靴底部的小孔吸附复合物立即将他固定在光滑的地面上。 很快,其他人也跟着进入室内。殿后的是怀言者,他在犀牛的推土铲卡进仓库外墙堵塞通道后,爆破了今天的第二辆装甲载具。 外界的嘈杂暂时远去,几人避开犀牛照明灯的映照范围,在阴冷的室内灯光中喘息。 “让你指挥是对的,克罗格。”影月苍狼大方地说,同时审视仓库内部的阴影中是否存在任何正在悄然移动的事物。 “嗯。”克罗格简单地应答道,审视着他们进入的仓库环境。 更具体地说,这里是一座冷库,动力甲的控温系统已经开始嗡鸣,沉思者调整着温度环境,为盔甲内部的星际战士们保留更多的热量。 冷库内部极其宽广,可能大致有超过百米的长度,从分布位置推断,这应当是从一处小型的训练平台改建而来。 阴冷的照明系统令冷库内部的墙壁泛着暗色的蓝光。空间中排布着多排的铁柜,钢铁勇士走到最靠边的铁柜旁,小心地拉开其中一格。没有信号因此被传出,这是一件令人放松的事。 在拉开的铁板中,即使光线昏暗,星际战士们也能够看清,那里冰冻着一个停止呼吸的人类,从身上穿的服装来看,这应该是一名后勤辅助人员。克罗格沉重地哼了一声,将柜子推回。 “他们把人类冰冻在此吗?”怀言者轻声说,有些哀伤。“为何要这样做?” “异形的举止。”死翼的暗黑天使说。与他们当前的六翼指挥官直选校尉候古因一样,整个死翼都给外人一种沉默寡言的印象。或许还有一些从容不迫。 “们说得对,”影月苍狼咕哝着,手甲搭在动力剑附近。“继续往里走吗?好吧,至少让我们避过这一段的炮火,往基地里面再走走。” “检查我们的武器数据。”钢铁勇士说,“确认剩余弹药数量……” 他的声音突然在声讯系统中终止,取而代之的是压低而稳定的呼吸。 寒霜在四处咔啦地悄声破碎,一些轻微的剐蹭声被星际战士们增强的听力所捕捉,就像某些细小的物体正在上千道墙面内部移动,摩擦敲击着束缚它们的空间。 在一声尖锐的碰撞从铁柜中突兀炸响时,星际战士们已经准备好武器,在柜子沿着滚轮向外滑动时立即开火,并配合着各自动力武器的挥舞、戳刺与钝击。 每一个从柜中爬出的死尸都轻易地倒在五名战士速度快得让人无法看见的攻击动作中,但上百排坚硬的铁柜中,存储的尸体还有更多。 克罗格对比着内外的情况,很快做出决定。“继续进攻。”他低吼。 炸碎死人总比杀死坦克更容易。他猛地转向一个正在靠近的人影,一拳将对方脆弱的发紫的面部狠狠地打碎,同时卸下尸体的双肩,再踹碎它被冻脆的腿部,剥除它全部的移动和攻击可能。激光武器从尸体手中跌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克罗格!”影月苍狼喊道,“那――” 他的声音被一阵重叠的、响亮而刺耳的高呼盖过,难以想象凡人的喉咙中竟能爆发出如此程度的纯粹痛苦的尖啸,克罗格在踢下抱着他腿甲的死尸后转身,眼前的场景令他也陡然生出惊骇。 在铁柜的尽头,一些爬出容器的尸体正相互扭曲着彼此缠绕挤压,在破裂的骨骼和皮肤中糅合成一堆成型的血肉,将它们满满地灌注进一套破损的星际战士盔甲中,硬生生撑起那套内部空空的装甲。 随后,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本该与星际战士中枢神经相连的人造神经中枢完成交互,将整套褐茶色的动力盔甲硬生生地启动。 而从室内的电磁环境变化中可以得知,这不是一个孤例。 “亵渎!”怀言者唾骂道,举起火焰喷射器。 “别想着亵渎了,”影月苍狼喊道,“尽管它们他妈的敢动我们他妈的第二军团他妈的动力甲!” 克罗格下了决断,“去找这里的紧急通道!训练平台周围一定有隔离门。” “继续前进。”暗黑天使哑声说。 “继续!” 第6章 深入 第386章深入 “而正义呢?正义就是让人各得其所。”――《洛嘉之书》 佩图拉博身穿主要服务于数据转发控制的伺服轻甲,站在铁血号指挥室新布置的讲台中央,从他的身体两侧、前方和后方都伸出多块弧形的双面全息板,嵌在铁灰色的框架之中,像浮动的钢铁风暴,环绕在铁之主身周。 每一块屏幕中都显示出一支正在进攻主星的小队内,从属其中的钢铁勇士战士头盔中回传的多维数据信息,包括图像、音频、气温传感、弹药控制、地图计算等等模块,用以展现各个快速突击小队的任务进度和战斗状况。 他浅蓝的双眼聚焦在穿透屏幕之外的某处,象征着他完全沉浸在他目前所处理的事务之内。随着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的快速滑动,一条又一条的短讯和信号在线路和电波中快速游走,带着最新分析所得的数据,和一锤定音的决策,送往必须获得协助的小队的头盔之中。 就钢铁勇士基因原体本人而言,这一切运算和展演都可以仅仅存在于他的大脑之中,他之所以选择将各种画面具象化,实际上是为了更便利地将信息与其他基因原体完成共享。 此时,他的兄弟们已经来到铁血号的战略指挥室,和他一起观察着战役的进展。 洛嘉绕着全息板之弧走了两步,从数十块支起的全息屏中,挑选了其中的一部分进行观察。每一支小队都由四个军团内的战士联合组成,只在成员配比上存在差异和区分。 众多的画面中,有一半屏幕里只传来动力甲本身的运作声音,战士如入无人之境;另一半则炮火连天,满目皆是爆炸中飞溅的破碎金属结构、正在涌起的混乱烟幕和时而刺穿混乱的耀眼闪光。 画面随着头盔的起伏而颤抖,种种阻碍在不断地以不同的方法突破,星际战士们一往无前,而数据显示的己方伤亡则仍然维持在个位的数字。 发生在遥远主星中的一切,仿佛都不过是位于铁血号之中的基因原体双手与意志的延伸,他高居其上,俯瞰着星球实际战场中的滔天战火,让钢铁和火焰在思维连接的彼端起舞,使万物在他无言的指挥中下跪。实际的胜利由金属的交击和血勇的气概赢得,而在抽象的领域中,决定这一切的,也是幕后的一次按键,一条指令,一次天启。 他让两块全息屏的边缘滚过一圈闪光,“这两支小队,他们可能找到了地面与战斗卫星的通讯中心。我们有一定可能通过信息的欺诈达成一部分战术效果,是否成功将与异形内部的通讯机制相关。” “而且经典。”莱昂艾尔庄森说,“逐级攻克,条理清晰。” 支撑屏幕的金属框架在他周围以不同的速率转动、前后拼合,直到最后在铁之主的前方组成一块完整的硕大屏幕。 “你的判断准确无误,我的兄弟。”洛嘉开口,“位于主星的残余异教军事力量,不足以让它们完整地启用星球的全部本土防御措施。我看到胜利正在靠近我们的战士,即使每一滴流出的血都值得惋惜,但在我们的侍奉中,燃烧的敌骨已告慰了战士的灵魂。” 佩图拉博的眼睛恢复焦距,他点头接受洛嘉的赞许,尽管这令他稍稍感到有些别扭。也许这与奥瑞利安的措辞相关。 荷鲁斯敏锐地体会到怀真言者略有过量的反应,但这其间的尺度让这名战役的统帅难以精确把握。 莱昂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奇兵的存在取决于天命与将领的风格,莱昂,有时我们不需将我们身上的恩赐浪费在赌注上,”洛嘉温和地暗暗反驳了莱昂。 “奥瑞利安,之后我很希望能与你单独地聊一聊。”佩图拉博说道,“但你们现在最好来看一看第二十三小队的收获。” 洛嘉感知着其中的寓意,体悟这似神而非神的征伐与降罪。半神,他想,一名半神。帝皇的建筑师。战争的设计者。承之血脉,自弥赛亚的生命中取得遗传。 “听起来很不错,你抓住了一个薄弱点。”荷鲁斯从座椅中站起来,走向佩图拉博。以基因原体的视力能力,他坐在原处即可看清屏幕上的内容,但他还是选择主动靠近。 其余的进攻图像被暂时移开,全数缩小在右上角的一小块屏幕之中;而一片处于半明半暗之中,光线环境阴冷昏昧的图像被整展开,呈现在原体们眼前。 在图像放大后,他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出,穿甲者正在快速地奔跑,追随着前方其他小队成员的背影;沉重的呼吸声和小队里终结者甲传来的嘈杂噪音经由耳侧设备的过滤被降噪,突出了穿甲者后方传来的爆弹枪声,和他们彼此之间的内部通讯。 “……找到操控板了,克罗格!” “多久关门?” “我尽快……” 头盔内正在实施传送录像的克罗格猛地回头,一套深褐色的铁盔就在他几米之外,他迅速转身补上几发手炮,无暇确认杀伤程度,然后转身继续奔跑。 指挥室内,就连莱昂艾尔庄森都在一瞬间皱起双眉。 “第二军团?”狮子问,声音就像是从森林的阴影中传来的幽深低吼。 荷鲁斯紧张地握拳:“我不知道……” 洛嘉默默将两只手的十指绞在一起,在他无情的拉拽下,关节腔内传来咔咔的弹响。 后方的枪声变得更加响亮,动力甲的运作响声再一次逼近。克罗格第二次回头,正对上数寸之外铁甲的面部。 他与那套铁盔只有一步之遥,而那把靠蛮力挥舞的链锯剑几乎当头劈到他的头顶。 克罗格猛地低身,较第二军团更矮的身高帮助他完成这一次躲避,爆燃蛇铳近距离点爆后方盔甲的胸腹,在甲壳被炸穿的那一刻,大量破碎的血肉块和骨碴从缺口中迫不及待地被挤出,喷了钢铁勇士半身。 克罗格用肩甲扛下链锯剑的攻击,将枪直接塞进破口,第二枪致命地爆出,更多碎肉像决堤的褐红瀑布般落出盔甲之外,但几乎没有流动的鲜血。 铁甲出现明显的摇晃,克罗格没有执着于嗜血,转身就跑。他身后,那原地站立不稳的铁甲在为他挡下数发爆弹枪的攻击后轰然倒地。 “洛嘉,冷静。”佩图拉博提前说。洛嘉愣了一愣,顺从道:“我很冷静,我的兄弟。” “那不是一个星际战士的血肉……也不是凡人的,不是一个凡人的。”荷鲁斯在剧烈晃动的画面中迅速做出分析,“它们用拼凑的血肉操控了第二军团的战甲,这意味着它们能够模仿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这也和你之前在医疗翼的偶然发现有所关联,佩图拉博。” “一些第二军团的战士葬身于此。”莱昂平静地说。 “是的,是的……”荷鲁斯的情绪低落下去。“否则这儿怎么会留下盔甲?哦,他成功了。出色的孩子。” 画面中,克罗格赶在一扇隔离门闭合前进入,并和死翼骑士一起守着大门,直到所有受异形操控的战甲都被隔离在外――除了一条被夹断的手臂掉了进来。克罗格捡起手臂,暂时抓在手中。 他们继续深入,又接连关闭了数扇隔离门,最后则是一扇沉重的防核门,由厚重的塑钢和岩凝土混成。 “我们这是到了哪儿?”影月苍狼在前方问,“这里变得更冷了。” “这次是灵能波动的影响。”另一名钢铁勇士说,他头盔中额外加装的灵能检测模块简单地汇报了周围的以太起伏波动。至于更进一步的探查,就不是这些对灵能几乎两眼一抹黑的战士们能做到的。也许怀言者的灵能天赋稍好一些,但未被开发的天赋于事无补。 克罗格向前走去。 画面中的视角推进到小队的最前方,直到他们能够看清这片昏暗之中,一个巨大的集合体正隐约地被光线勾勒出外在的臃肿轮廓。 第7章 一团 第387章一团 “幸福的生活,人怎么能靠结束你来寻求你?如果生活是幸福的,就应该留在生活中。如果要逃离,那又谈何幸福呢?难道就因为人可以通过死亡从遭受的罪恶中逃出,就可说它是幸福的吗?”――《洛嘉之书》 那十数米高的巨大物体仿佛在呼吸。 它的表面呈现出微小水波般的起伏,随之而来的还有深埋在内的咕哝嘶语,在星际战士们感官的边缘蛇行。一股酸涩的苦味顺着物体的每一次呼吸向外溢出。 与此同时,种种半真半幻的情绪波动开始试图调动阿斯塔特的内心情绪,愤怒的火焰舔舐着灵魂的边线,而悲哀的潮汐则庄严地涌动,仿若正抚上身躯之内神经系统的内侧。强烈的倦怠之下,疲劳正在由内而外地使他们的手脚变得不愿移动。 在头盔内,怀言者发现自己的眼眶变得过于潮湿,一些发苦的泪水不合常理地顺着用蜡去除过毛发的光滑面部不停滚落,贴着颈部的装甲不停地滴下,完全无法抑制。 “关闭呼吸器,开启备用氧气供应。”克罗格提示,他的声音格外沉闷。 从巨物的呼吸中,钢铁勇士的战甲经过简易分析,立刻筛选出数十种作用于神经的化合物。另外,古怪的是,不论是血清素、多巴胺、内啡肽,还是种种其他的化学物质,都可以由人类或异形这些有机体生物本身生产得来。 怀言者照着他们临时的小队长的指引行事。 在他们离开信仰之律号前,怀真言者亲自在游子圣堂召见他们,告诉他们要愿意听钢铁勇士的话。唯钢铁勇士愿与他们共同追寻信仰之星的指引,即使他们在口头上不曾正面应答。 “或许你们应该提前找第十五军团训练。”克罗格沉声说,没有在此事上纠结。 “你们能听见异形的低语吗?”怀言者直接提问。 隔绝外来的化学物质过后,他的眼泪迅速干涸,心情恢复了基础的平静,但那些微小的低语和啜泣仍然在持续。 其他星际战士依次给出回答:“不能。” “受施的福耀将驱散恐惧与犹疑,我的兄弟们,”怀言者说,“沐浴在信念之中,则无邪祟可侵扰我等的内心。与我们同在。” 钢铁勇士思考着是否要贸然开枪,不确定这会带来怎样的负面效用,以及他数目有限的子弹是否足以摧毁这一整团不知是否存在核心的巨物。 通过光电成像系统,他能看出前方那一团巨大的物质仍旧是令人厌恶的血肉集群,但这一次,它――或者它们,内部结合的紧密程度却使之无法被清晰地分割。 通过探测可知,巨物内每一团构造都相互融合得如此完好,以至于原有的皮肤和膜被尽数溶解,骨骼在重压和酸蚀中变成钙化的粉末,而全新的外皮和外骨骼则完好地包裹在它的外侧,保护着内部脏器般的柔软血肉。 “应该是灵能效果,小心啊,兄弟。”影月苍狼关切地说,“你的灵能天赋比较好。” 他念着一些护佑的祷文,无所恐惧地向眼前的巨大物体靠近,被力场包裹的动力槌泛着流动的闪光。月狼想要上前阻拦,暗黑天使抬起嗡嗡作响的手臂,示意月狼稍等。 “拜之神圣恩典,吾等行走于光明,驱逐不洁、孽种、邪念、异端。”怀言者口中逐渐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厌恶,他双手握住动力槌,而他的重击凶狠得与他一直以来的宁静表现完全相背。 一击风雷般的钝击过后,巨物表面灰黄的外骨骼立刻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怀言者立刻追上第二击,这一片的外骨骼整块地崩开,四散飞溅成数块厚达一英尺有余的坚实板块,将内侧包裹的物质暴露在外。 怀言者默契地让开,避让至侧面,而后方的死翼立即往破口中发射了一发单兵导弹,把裂口进一步撕裂的同时,也烧焦了一块表层的血肉。 一颗堪堪融合在血肉构造内部的圆形东西在轰炸中向外滚出,落在怀言者的战靴旁。他立刻认出那是一名阿斯塔特尺寸的头颅,在他能够控制自己行为之前,一声怒吼从他口中透过声讯栅格爆发,经过扩大战吼之声的特意设计,在昏暗的空间中绝望地回荡。 “哈塞姆!”克罗格罕见地喊了怀言者的名字,在确认对方听到了他的话之后,他继续说:“你验证了近距离攻击的可行性。我们优先使用近战武器攻击,节省子弹。” 他的指令像水一样浇灭了怀言者的怒火。 “你是对的,”他冷静下来,低头观察着动力槌上沾染的褐色汁液,“我们曾经的兄弟的身躯牺牲在此,而他们的灵魂已从他们曾经栖居的凡俗容器中离去,残留之物仅仅是异形对妄图呈上的战书。” 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为他们生前所遭受的一切而心生担忧。在他们的生命结束前,他们无故遭遇了过多的罪恶与痛苦。” “我真不敢想,假如你是个哈尔哈拜特,现在还能不能和我们在这儿有理智地说话。”影月苍狼舒了一口气,“那就开始拆掉这堆东西吧――好大的一团玩意,希望拆完了真的有用。不管是什么作用。” “这不只是异教徒,我的兄弟,这是明确的对我们所侍奉之人造物的亵渎,”怀言者缓缓地说,举起动力槌,在锤击的间隙中有节奏地说,“穆里斯坦的宽容并非无限,在朋友与敌人之间存在中间者,但敌人就是敌人。” “我明白的意思,”月狼说,活动了一下他的动力爪,将爪尖刺入巨型构造体外侧骨甲之间的缝隙,穿透至内部柔软而有韧性的那一部分,并狠狠地将其撕裂。巨型构造体像受痛的树木一样颤抖,却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击。多次验证这一点使得阿斯塔特们都松了一口气。 假如这一整团肉块都决定全部化身血肉巨人并予以反击,不说拆毁此物,让五个阿斯塔特活着离开都会显得过于艰难。 “这里不只有阿斯塔特,”一段时间后,暗黑天使开口,“还有凡人,和本地动物。” “是的。”影月苍狼接话道,抛下手里的一团以前可能是皮毛的东西,“怎么冉丹什么东西都往里头塞?” “其实还有植物。”另一个钢铁勇士说,“观察那些腐蚀留下的空缺,这里有过植物。” 怀言者已经单独极快地向里挖了一大截,没空和他们讲话。他耳中的絮语声音愈来愈响,不论怎样,他没有分一丝精力在这些意义不明的噪音上。 “正义的歌会将我们托举,将恐惧赋予不洁之敌……”他继续念着,当他眼前闪出一幅似乎不属于此地的画面时,他立刻屏蔽了它,全力回忆帝皇的光芒。 也许那副画面在以后会起到作用,但绝不是现在。 整个挖掘和拆解的过程用到了大约两小时的长度,他们拆解了至少三十层相互覆盖的血肉堆积物,挖断了无数根神经和未完全消解的硬质骨骼,而这还是减去了一部分内在空腔的体积。 当一块从视觉角度看根本没有异常的柔软组织被粉碎后,整巨物忽而爆发出可怕的战栗,旋即迅速向下坍塌,如同咬合的深色巨口,把几个位于其构造内侧的阿斯塔特全部埋在下方。 数分钟后,战士们挨个匍匐着爬出失活的肉堆,踉跄站起,浑身泥泞与脏污,气喘吁吁,疲倦不堪。 “我们这是……搞定了吗?”影月苍狼不确定地说,“我只是随便挖了一爪子。戳到大动脉了?假如它有。” 克罗格凝视着倒塌后体积几乎占满整个房间内侧底层的肉团,点头:“用喷火再烧一圈,然后,我们离开。” 第8章 保持清洁 “我愿在你面前,向我的同类、向人类写着作。虽我的书将仅仅落在极少的人手中。”——《洛嘉之书》 他们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就发现周围的气阀已经全部闭锁,供给的空气仅在内部自我循环,走廊中的隔离门则依次落下,于此同时,一串通过电子元件显现形状的符文也在每一根金属封边的铆钉周围隐隐闪烁。 小队中的怀言者深深地呼吸着,缓解他所感受到的作用于灵魂的压迫力。经过基因原体之中灵能大师的亲手设计,当符文全部排列完成后,除非皇宫内的无魂者,任何具有正常心灵能量水平的人类,都能够激发出这套符文法阵对灵能效用的封锁与压制效用。 “喔,发生什么事了?我们闯祸了吗?”影月苍狼低声咕哝。 钢铁勇士们镇定地站在原处,其中一个挥了挥他沾满血污的臂甲,对眼前的事情毫无意外:“我们身上太脏了。” “我们确实抵达了你们的荣光女王铁血号,对吗?”月狼困惑地问,“而不是传说中鞋底没擦干净都会被踹出夜幕号的第八军团?” 他的话语刚刚结束,一名阿斯塔特的声音就在频道中响起。 “请站在地面的指示灯范围内,不要离开。” 随着提示的结束,地面上嵌在钢板中的灯带亮起,将小队成员们全部圈在内部。 “那是缇特斯,第四军团首席药剂师。”克罗格说,把手里从主星上带回的一些血肉样本放到滑至他身前的一块平台上。 平台从四周竖起一圈弧形铁片,将样本严密地封锁在内,然后幽幽滑开,消失在位于墙壁中的方形通道中。 第二块平台继而平移过来,这块平台比之前的更宽,允许容纳更多的物体置于其上。 “放下你们的武器,技术军士会保养你们的爆弹枪。之后我们会将武器一一交还。”药剂师的声音继续传来。“当然,爆弹枪是对武器的代称。” 两名钢铁勇士率先以身作则,剩下三个战士也跟在他们后面。 “我看他一定是没少和某个死板的军团打交道。”月狼一边从背后掏手雷放下,一边说着,向周围看了一圈,一道思绪跳进他脑中。“我觉得我猜到了为什么……就是这番阵仗有些惊人。” “如果你见过三十年前的山阵号,你会明白这为什么是必不可少的。” 钢铁勇士语重心长地说,看着玻璃幕墙从周围升起。舰队里都传言说,这里的玻璃足够抗下单兵导弹的齐射——而这一传言主要诞生自他们对基因之父的信任,毕竟没有人获得过实际测试的机会。 “从登陆任务中返回的作战队员,都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清洗消毒;而我们格外需要这一点,因此流程较为严苛。” 月狼伸手拍了一下暗黑天使肩甲上的铁羽,他想摸它很久了。“你知道山阵号发生过什么吗,暗黑天使?” “为什么问我?” “因为你们是第一军团……” “安静些,兄弟们。接下来,要对动力甲的外部做一次清洗。”克罗格说,看着地面上出现用于稍后排水的渠道。 “好。”影月苍狼闭嘴了。 “之后,我们会被允许入内?”怀言者问,和他在玻璃上的倒影对视。 “没那么快。自动机械会过来给我们卸甲,因为它们将按照既定的线程执行操作,而非像工作人员一样手动调整,过程中可能会产生一定的疼痛,主要在神经插口和生物连接槽等部分。”克罗格继续说,看着玻璃幕墙内向上方升起的高压喷头。 “之后,我们需要先在此对皮肤进行清洗和消毒,以及服用部分抗菌药物,再前往浴场浸泡温水,舒缓精神。当然,最后一步是任务福利。” “好的,我明白了。”怀言者回答,自从战斗结束,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好说话,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将浑身的怒火都一次性地倾泄在了棒打主星的血肉堆积物上。 他们依次将手臂张开到盔甲允许的最大幅度,接受高压水幕的洗刷。 —— 战争卫星在屏幕中突然破裂,自右下侧三分之一的外部装甲就像被挤破的果皮,在破裂的同时将内部的金属结构一股脑儿地向外吐出。 大量包含燃料、能源和引燃物的东西在太空中混乱地相互碰撞,在短暂地闪光后成堆地炸成黯淡无光的焦黑残片,除了破坏行星系的重力环境之外,无法再对任何事物造成伤害。 至此,全部三颗战争卫星都已经被摧毁,而主星的地表基地也全部由阿斯塔特战士接管,或由后至的火力支援部队从地面上彻底抹去。莱昂对最后的清洗工作表现出兴趣,洛嘉便将任务的执行权交给了对方。 暗黑天使之主的兴趣似乎并没有完全地确定,每隔几天,他都会隐隐对不同的陌生工作表现出一定的青睐。佩图拉博、荷鲁斯和洛嘉也愿意照顾他们刚刚回到人类社会的大哥,至少在情况允许的范围内。 佩图拉博最后检查了正在进行身体清洁的几名星际战士那边并未出现异常,便扶了一下铁椅的扶手,在雕饰稀少的椅子上坐下,给其他的军团之主依次送去消息。 他闭眼,文字的编码在线路中流动。 “所有的任务小队都已经返回铁血号,人员伤亡和军备消耗的报告也已完成。在经过修整后,他们会返回各自所属的远征舰队。” 编码重新转为机械合成的语音,从洛嘉的音阵中传出。怀真言者将视线从正在浸泡丙酮脱脂的骨制品上移开,转而倾听铁之主的战争见解。 一个好消息,洛嘉想,他所行的都与祂大有益处。 “我们都知道,在主星中心的血肉构造体被第二十三小队摧毁后,第二和第三颗战争卫星的防御体系都明显地失去了它原本拥有的灵敏度和反应能力,而内部的变节者也不再拥有发布与执行战术指令的能力,转而机械地完成简单的任务,使得整个防御网络都只能以最低的效率勉强运转。 “就我个人推测,我认为那些血肉构造体应当是起到了区域性的大脑或神经节的作用,一旦被毁坏,剩余部分就只能依靠半休眠的本能运转。进一步的分析还在进行,灵能方面的检测则将由工匠莫尔斯完成。 “在此后的深入作战中,我们可以令战士继续寻找类似的构造体,来进一步验证现有的推断。通讯结束。” 洛嘉收回视线,旋即发现他这里依然存在电流的嘶嘶声。 “洛嘉,伱还在吗?”佩图拉博喊了他的名字。 “我在,亲爱的兄弟。” “我希望与你在铁原号的纳尔尼之庭见面,可以吗?” “哦,当然。”洛嘉抬起眉毛,露出一抹微笑。 “好。有空闲的时候,请告诉我。” 第9章 异形社会学 “我对你算什么,而你竟命我爱你?请你说,我的心倾听着。”——《洛嘉之书》 洛嘉·奥瑞利安对铁原号的三重环形是否内藏着任何寓意感到无法肯定,他知道以人类最常用的计数习惯,只有零至九这十个数字可用,而在太多的时候,敏感的数字除了巧合之外不构成任何额外的神秘学含义。 但佩图拉博的存在让一切都变得无法确定。 铁之主,所有已归原体中最引人注目的晨星之一,以其浩瀚无垠的思维之海与无可匹敌的洪流舰队着称,拥有与几乎全部基因原体良好及以上的情谊、无穷无尽可供施展的天赋、数十年来积攒的功勋、星海间蒙受庇佑福荫的遥远母星;而当所有这些光辉和少量阴影中的秘密相叠加后,一切光明都变得仿佛具备了双重的含义。 什么是父?什么是圣子?谁与信徒和教会同在?洛嘉回忆着他阅读过的经文,从祂所默示的话语中,他总结出这三种实质。他们是同一的,还是各自的?是一个实体,还是三个? 铁原号将三重的同心圆紧密相连,也许这听起来过于遥远,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佩图拉博广博思维之中刹那闪光带来的信念? 抑或是,更进一步地,祂藉由祂的子嗣的行为,向怀真言者无声送来的暗示? 洛嘉轻轻地拂去这些想法,转而欣然地观赏起佩图拉博所修建的太空要塞本身。 前来接引他的是一名他所不认识的战争铁匠,他包裹在铁甲内身体似乎曾经承受某种创伤,这让他的行动变得不再敏捷,嗓音相较于通常的阿斯塔特,同样较为沙哑。洛嘉借着观察周围布景的方式,悄然放慢脚步。 “我们平常会在纳尔尼之庭的虚拟战场中进行战斗训练,以及在必要时,亲临一些曾存在过的场景,”战争铁匠说,“佩图拉博大人和工匠莫尔斯在那里等候你,原体大人。” “他想要与我分享一些场景吗?”洛嘉猜测道,低头看着战争铁匠的头顶。“我的兄弟与我提过,他需要从我的子嗣心中获得他在战役中避过的一些画面。” “我想,也许是这样,大人。” 他们搭乘穿梭机,穿越回廊,进入电梯,直到他们抵达铁原号中心环的底层。 铁门并未闭合,隐约能听见门缝中传来的声音:“……我提过我的繁忙,铁之主,何必在沉风平台到处找我?” 洛嘉邻近铁门后,门扉自动地在他眼前完全敞开。佩图拉博和莫尔斯各坐在一张四分之一的圆弧的长椅上,正聊着一些自己的话题。 “不管怎样,你还是来了,莫尔斯。” 佩图拉博对莫尔斯说完最后一句话,就站起身迎接洛嘉,邀请他坐在他的对面。 “丹提欧克,你也留下吧,还剩一张空位。”佩图拉博说。 正要离开的战争铁匠困惑地顿了顿脚步,转身走向他的基因之父,坐在最后的空位中。 “佩图拉博为了你,终于大发慈悲地在这间屋子里加了一圈椅子,”莫尔斯笑道,没有指明对话的对象,“现在伱们不用躺一地了。” “座椅很好,”洛嘉微笑着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佩图拉博。那么,我能在这里见到什么奇迹呢?” 佩图拉博选择遵循他一贯的习惯,即第一时间直入他们应谈论的主题。 “就像你所猜测的,我首先会与你展示我们在你的战士心中找回的记忆。它来自那块血肉构造体,不属于成体系的灵能施法,仅仅是向外逸散的精神能量波动,但传播和扩张的主观意念极强,因此能够被灵能敏感的人捕捉。” 佩图拉博丝毫不掩饰他听见了洛嘉·奥瑞利安在铁原号内部说过的话。 当然了,洛嘉想,整座太空堡垒都是他的眼睛与双耳,他的意志贯彻其中,他借着所有人的耳朵倾听,使用所有人的声音说话。 “这一次,异教徒的残骸中竟然存在记忆吗?”洛嘉问,身体稍稍前倾。他依然记得医疗翼中的死者自身并不存储任何含有灵智的意识。 莫尔斯将一条腿翘起,接过话头,接下来的细节是他的知识领域。 “不太准确的形容,基因原体。”莫尔斯说,“首先,那不是一具残骸,而是一组受转化后的活物。其次,我们所找到的回忆不属于死者,而是——我想,它完全地属于这只冉丹异形的过去。” 他挥了挥手,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些金色的笔画:“它的思维习惯,以及对世界的感知方式都与人类的差异极大。简而言之,直接进入记忆,你们俩都肯定看不懂。 “因此,我将其重新编码,在损失了一部分信息含量后,尽可能还原出那些徘徊的瞬息。” “另外,我倒不是不想为它填色,但在这种异形的记忆之内,所有的事物在颜色上似乎只存在深浅之分,而不是像我们这样,从红到黄到紫一应俱全,也许你们看到的色彩还要多些,原体们,但这些色彩就不曾被人类文化命名…… “一秒一张画,我没兴趣一秒六十张。” 十余幅连续的画面渐渐成形,每一张都大同小异,显然,这是一段其中事物相对静止的回忆。 它的内容依然不易辨析。大量深浅不一的色块像山峦一样地堆叠在平面上,有些物质似乎较为坚硬,有些则柔软。一些深至焦黑的色彩斑点般分布在色块之上。 “火炮的灼痕?”洛嘉若有所思。 “是的,”莫尔斯耸了耸肩,“至少我看着应该是,考虑到这是异形的过去,这应该是它们自己弄出来的。 “这些物质,从视觉之外的感知层面,经过一些分析,可以得知大概全部都是生物的血肉构造而成,而我们的主角,这只异形对此地的回忆中,它……在远航至前哨之前,曾扎根在此。” “它是植物吗?” “不,也许我们不该用常规的动植物分类,去区分这一物种。因为在它的认知中,这片血肉土地的一部分,也是——它的同类。而它很高兴能与它们共存。独特的异形社会学,对吧。” 洛嘉·奥瑞利安低声说:“对于异教的思想,我们越是思考,越是焦虑恐惧。这是我们心中对祂的爱带来的,而这种爱会让有些人在与异端思维的争斗中耗尽精力,直到他无力再排除邪恶的侵害。他的灵命便会淡去。因此,并不能用思考和理解去反驳它。”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干净,毫无杂念:“这说明我们在征服的过程中,必须连着土地一起焚烧,对吗?” “如果我们深入到土地由血、肉和骨头组成的帝国之内的话。这一次我得承认你说得对。”莫尔斯说。 洛嘉不因赞美而喜悦。 “还是没有第二军团的消息吗?”他问,这一次的语气中掺入了触动他人的伤感。这令他变得更像人。 “几年前这只异形抵达这里的时候,战斗就结束了,第二军团选择继续深入,而这只异形很快活地对第二军团死后未能回收的尸体进行了一些转化。”莫尔斯回答,金色的图画在空气中弥散。“某种意义上,不是一个纯粹的坏消息。” 佩图拉博开口:“那意味着直到那时,他们还拥有自主行动的能力和意志。” 洛嘉点头:“我很高兴我的子嗣能为我们带来这些信息。” 他向周围看去,从此地的外在构造中,他看不出这片除了长椅和中央竖着的锤柄外一片空旷的平台,究竟靠什么手段达成了传言中纳尔尼之庭的功效。 怀真言者对此好奇了一段时间了。 “不过,我亲爱的兄弟,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要专程在此会面呢?” 佩图拉博似乎叹了口气,目光移向丹提欧克,又很快收回。 “那是另一件我偶然发现的事,我想我有必要与你说明,奥瑞利安。” “请。”洛嘉·奥瑞利安颔首。 第10章 钢铁圣坛 “我虽丑陋,布满阴霾,却仍然竭力装出温顺的模样。我爱好痛苦,又不爱深入我心的痛苦。因我不真正愿意身受此等种种,而只是爱好着这种听闻得来的折磨。 “这是我的生活,但这可能是生活吗?你的慈爱覆庇着我,我却沉湎在罪恶中!我的主,我竟一度踏进背离你的道路,你的惩责要如何和我的罪恶相比较呢?”——《洛嘉之书》 在洛嘉·奥瑞利安答应了佩图拉博的请求后,他发现位于四张环形座椅中间,那把雕刻着未解符文,铸造精巧的战锤表面悄然涌起一股非现实宇宙的波涛,能量在镌刻的回路中巡游、编织,无形地萦绕在锤子表层与空气的交接狭缝之间,并在锤柄上汇聚成几近发光的神圣光芒。 他好奇地观察着这股散发金光的奇异力量,感受到自己思维的涟漪似乎正隐隐受到触碰。不同于在阅读经文时蒙受心灵启迪一般的通透明快,由这股灵能力量所组成的涌流更加具有实体性和可感知性。他的手不自知地抚上胸口,将内心充满信任地向此地散发的力量敞开。 “看来我不需要劝告尊敬的帝皇子嗣停止抵抗这儿的灵能场了,”莫尔斯将惊讶内含于他的言辞之中。 他的双眼状似随意地扫过坐在旁边的战争铁匠,而后继续说:“在开始之前,我要和你先介绍一下这件事的起因。 “我并不是喜爱暴露他人隐秘之人,但在阅读记忆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当事人脑海中一些记忆尤其深刻的片段,将率先浮现在意识的外层,吸引阅读者的注意。因此,我无意中获取了这样一幅场景。” 他伸手,手掌向上摊开,指尖指向平台中央的圣锤。 “也许你会对它感到似曾相识。”莫尔斯笑着说,佩图拉博则无奈地移开视线。 铁之主的铁座椅背后,一根折叠的伺服机械臂向外伸展,环绕至前方。 佩图拉博敲了敲数据板:“坐好,接下来我们会前往那段场景。” 他向丹提欧克点头:“你也来吧,巴拉巴斯。” “是,父亲。”战争铁匠沙哑的声音里稍显不安,规矩地把双手放在双腿上坐好。 也许,巴拉巴斯·丹提欧克正在尽全力回忆自己两千多年的生命中究竟做了多少件值得引起基因之父注意的事;又或许以他的思维能力,他已经得出了那个答案。 洛嘉闭上眼睛。 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他仿佛在向后方仰面落下,顺着重力的牵引快速下坠,而他的心灵则脱离了重力的约束,自由地上浮,直到与一个更加稳固而恢弘的上升世界相互交织,融入到更强盛而富有某种极其具有生命力的灵魄空间之中。 他闻到一股钢铁的气味,冰冷而无仁慈,夹杂着浅浅的锈味,和种种油料存储于燃料箱、浸润着机械关节的芳香。 还有雨水。沉重而潮湿的气氛笼罩着这个世界,灰色的云团聚集在高空,湿冷的空气中仿佛能挤出浸湿衣装的水汽。对世界的感知被雨云限制在绵密的无形帘幕之间,将一切缩小在有限的距离中,使人将目光更多地向自己内部注视而去,而非关注外部的混乱。 这种交织的感受在他的生命中极其罕见,洛嘉·奥瑞利安立刻确认了此地的所在,心中那抹明悟般的触动再次抚过他的脸颊。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立于一座空旷广场的中央。 圆形广场的地面由多块钢铁平滑地拼接,半径约有二百余米,靠近边线之处被一圈黄黑相间的条纹框定,再往外的边缘则被分割为齿轮的形状。 齿轮下方,机械低沉而永恒地嗡鸣着,无数块切割为几何形态的银灰色台阶小幅度地浮动着,彼此之间没有直接的固定,仅仅靠反重力的技术稳定在灰色的天幕中央,形成一组漫长的天路阶梯,自数百米之下的地面延伸向上,螺旋地与顶层相接。装饰性的立柱有间隔地分布在宽阔的台阶边缘,其中隐藏着致命的机械矛与火炮阵列组。 在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的钢铁巨像。 巨像主体由钢铁铸造,部分纹饰则镶嵌着其他贵金属作为饰品,由钢铁线缆组成的长发,被黄黑交织的冠冕装点。一枚天鹰嵌在冠冕中央。巨大的重锤被巨像轻松地握在掌中,表面以丝流般的铁线仿照出电光的弧度,仿佛只需向着天空轻轻一举,就能引动万丈天雷。 巨像旁边,两座较小的先知塑像侍立左右,被雕刻的老者们神情肃穆,不可亵渎,似乎是正在侍奉着中央的巨像,抑或是向前来朝拜的世人进行劝诫和指点。 在这一组塑像前方,摆放着近日朝圣者献上的祭礼,比如单兵的反侧甲雷、伺服机械手的最新模型,具有凯夫拉纤维外壳的轻型无人驾驶平台,和配置外接天线的短波收音机等等金属造物,整齐地堆在巨像脚下。 “钢铁圣坛。”洛嘉真诚地赞叹道,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整个人都变得有如被赋予了崭新的活力。 他转身,在身旁见到他的兄弟。在他看来,佩图拉博本人比那座钢铁巨像还要再无缺百倍。 “这里的星球编号是wb-004,我在回归大远征不久后的巡游中抵达此地,见到了你的塑像,和你为祂传道的选民,佩图拉博。” 丹提欧克的盔甲动了动,又沉闷地静止下来,似乎不太敢出声。 洛嘉张开他的右臂,走向齿轮广场的边缘。他用了数十秒,跨越这段二百余米的距离,步履轻盈。 “我抵达这里,起初险些错读了祂的旨意,误以为这里是异端的教派,就像曲解万机神本质,不肯完全承认那亦是祂的面相之一的机械国。但他们口中所讲的哥特语让我放慢了我的行动,而他们描述中的神圣泰拉帝皇则向我急切地送来暗示。 “于是,我跟随他们来到这座钢铁圣坛,见证他们信仰的核心——钢铁与工匠之神,神皇大远征的传道者。” 佩图拉博面色紧绷,嘴角拉平,跟在洛嘉之后,向平台的齿轮边缘走去。整个世界正缓缓地在他视野的边缘出现。 无数飞行器和传感器的阵列盘旋在下方的钢铁丛林之都上空,而信号的电缆线路则如蛛网般从钢铁圣坛中下层向外延伸。建筑群的布局以数字四为主题,用大范围的金属建筑外壳在地面上绘制着具有象征意义的图画。 一切都泛着清理洁净的铁灰光泽,在阴云中反射着细微的亮芒。 洛嘉怀念地继续开口。 “我很庆幸未曾铸就大错,我的兄弟。当我见到这尊圣像的第一刻,我便认出了伱。你的战锤,你的身姿,你的标志色彩。你存在于你诞生之前,你的意志鼓舞着整个wb-004世界。 “一直到今天,我都追忆着那遥远的一日。我很荣幸能在当年见证你的钢铁圣城,佩图拉博。若非这颗星球的存在,我在我的道路上,走得未必有今日一般坚决。” 洛嘉谦逊地在距离齿轮边缘几步之遥的地方转身,向佩图拉博微微点头。在怀真言者背后,整座依托钢铁与工造信仰而生的城池,如虚空中的萤火,泛着银灰的微光。 佩图拉博的咬肌抽搐了一下。后方,莫尔斯带着战争铁匠慢吞吞地向他们靠近。丹提欧克极少惧怕任何事,但莫尔斯相信,战争铁匠现在比平时更迟缓的行动一定存在原因。 “你从未想过,为什么这座城市会在我诞生之前就……信仰我吗?”铁之主沉声问。 洛嘉自信地笑着开口,就像他正在直面一种考验:“钢铁教会传承至今千年有余,这令我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祂永恒的智慧在之前与之后永在。未有世界以先,祂便为千万人存留慈爱。” 他顿了顿,向佩图拉博伸出手。雨中的风吹动他的白袍。 “祂选择了你,因你与我同路,对吗?唯你可真心理解我,我亲爱的兄弟?” 第11章 长子 “为求圣城解围,祂的天使一夜杀了十八万五千人。”——《洛嘉之书》 佩图拉博很难说他现在从洛嘉·奥瑞利安身上感受到的是什么。 当然,这个状态他并非完全无法描述,甚至在某一种意义上,这曾经是他所熟悉的感触,是他曾经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意念。他曾凭借着这种态度,祈愿他人的给予,或者说,隐晦而无形的索求。 那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这种满溢着过度的自信和不安的感情,他度过了那个需要将这种情感强加于别人头顶的阶段,也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这种情绪的客体。 当然了,回顾之前的每一位兄弟,他们身上都各自有一种独特的骄傲,即使需要追求别人的认可,那个被以荷鲁斯为代表的基因原体们追在身后的人,通常也仅仅是帝皇而已。 但他,佩图拉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基因原体,这似乎不该是他的任务。 是的,他可以承认自己感受到的是什么了。 看着洛嘉·奥瑞利安向他伸出的手,佩图拉博只觉得压力缠身。 他没有立刻握住奥瑞利安柔软的手掌,而是先做出好他的声明。 “考虑到这一切都已经存在,奥瑞利安,”他的目光扫向他自己的雕塑,接着划过阴云密布的灰色天空,再落在周围的钢铁森林之上,“这座钢铁的城池已经建立,整颗星球的人都用神来称呼我……看来事到如今,我再来辩解我是不是神,似乎并不包含足够的意义。” 铁之主说,转而直视怀真言者的眼睛。 “我们要对事实保持诚实,我想。”佩图拉博说,“在这一点上,我们能达成共识吗?” “毫无疑问,我的兄弟。”洛嘉回答,固执地继续伸着他的手。 佩图拉博短暂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掌,继而放开,走到洛嘉身旁,俯瞰下方层层分级的钢铁之都。仅从艺术风格而言,他对此地实际上抱有欣赏,如果他们不信仰“钢铁与工匠之神”就更好了。 “丹提欧克,”佩图拉博说,“我相信你知道,这颗星球的信仰发生转变的起源。我不准备指责你,但我确实想要听一听你在报告中一笔带过的故事。” 战争铁匠迟疑了一刻,取下他的头盔,露出一张白发苍苍的衰老面容。洛嘉立刻看向钢铁巨像旁边的老者像。 除去如今的丹提欧克相较塑像的形象更为衰老之外,二者没有任何区别。 “战争铁匠都是你的圣徒?”洛嘉心中似乎产生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听完我今天要说的话,我们再来讨论这些问题,好吗?”佩图拉博无可奈何地说。“丹提欧克。” 战争铁匠开口,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并不悦耳,但胜在有力和沉稳:“是,大人。 “在之前的战役中,我因为一次异形科技导致的意外,错误地返回了两千年前的银河系。而在寻找回归远征舰队的方法的过程中,我曾经路过此地,那时它的名字仍然叫孟菲斯。 “当地的科技虽然发达,但人文演进则处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早期阶段,我和我的同伴因此被误认为神明。我们曾经试图纠正他们,告诉他们,我们不过是大远征中的两个士兵,但我们无论如何辩解,都只能获得失败的成果。在辩论这一方面,我们没有继承基因之父的天赋。” “最后,佩图拉博大人在他们口中毫无根据地变成了钢铁与工匠之神。为避免情况继续向着我们所预料不到的方向进展,我们两个只能放弃辩论,尽快离开。” 他带着他的铠甲慢慢地鞠躬,“这就是当年发生的一切,大人。” 在说完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是稍有抖动,苍白的鬓角变得有些潮湿。他很快把头盔颤抖着戴了回去,重新藏在他那一身保命的铁壳子里。 “这是祂——” “这是他跨越了时间的启迪,和编织命运的体现。你会这么说,我猜。”佩图拉博娴熟地找出对应的说辞。 在当年的奥林匹亚上,他尚未那么成名之前,铁之主没少参加当地的辩论盛会。他甚至给本地的神教送上过《驳教徒》的抨击文章,并理所当然地获得了《驳“驳教徒”》等等系列反击。 总而言之,最后奥林匹亚的神教覆灭了。 洛嘉微笑着补充道:“祂派天使保护各族各国,使者常见父的面。” 佩图拉博回以对等的微笑,转而对他的战争铁匠说:“巴拉巴斯,你可以先离开了。去我的办公室等我吧,我等一会儿过来。” 战争铁匠的头盔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在丹提欧克的身影从虚拟的回忆世界中消失后,佩图拉博接着和莫尔斯默默地对视。 工匠摊开双手,哼了一声:“不需要我就让我离开吗?好,我也在你的办公室里等你。” 现在,偌大的空间中,只剩兄弟二人。 “伱和我们的其他兄弟谈论过你的信仰吗,奥瑞利安?” “没有人赞同我,罗格·多恩直接地批评我,荷鲁斯试着暗示我,说我走错了路……只有你。”洛嘉回答,金肤上的光泽似也暗去半分。“只有你没有指责我。” 佩图拉博笑了。 “可我们的确不是人类之躯,洛嘉。我们与人类,乃至阿斯塔特与人类,彼此之间的差距,都远比我们与他们外貌的相似性来的大得多。我们生而拥有超凡的体魄,异乎寻常的智力,以及与生俱来的知识。对事实保持诚实,我们是基因原体。” “我们生而具有职责。”洛嘉尽力在高兴之余保持庄重。 “我很小就发现了这一点,那时候的我一直在想,我一定来自一个相较于我现在所处的狭隘的世界更高的地方,我一定天生被某一个存在,一个无比崇高而伟大的存在,赋予了天赋的意义、率领人民的职责,以及贯彻理想的未来,并以此为傲。” 洛嘉专注地倾听,眼睛温顺地注视着铁之主。 “但那时,有人直接地反驳了我,向我提出了挑战。他肯定了我的天赋,肯定我并非常人。但紧随其后,他质问我,假如我没有这些天赋,假如我生而与凡人拥有着一样的身体,我还有什么资格蔑视凡人?我还有什么资格,自诩为一个不同凡响的存在?我的确不是凡人,可这真的意味着,我高于凡人吗?” “我当时生气极了,觉得他满口胡言,只是在贬低我,侮辱我。所以,我接下了这个挑战——或者说,我其实只能接受。因此,在我的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我舍弃了我凡人之外的天赋,重新学习着如何成为一个人。” “他凡事该与他的弟兄相同,儿女既同有血肉之体,他也照样亲自成了血肉之体。”洛嘉低声念道,十分动容。“你远胜于我,知晓你当是人子。而我当年竟丝毫不知。” 佩图拉博早就放弃纠结洛嘉在这方面的执着。 “我很珍惜那段时间的经历,用了十数年的时间,我终于成为一个人类。而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意念,洛嘉,无论我的本质是什么,我因何而降世,我将要走向怎么样的使命,人类的身份都是我所满意,我所选择的,也将从今日起,一直地选择下去。” “即使你……” 佩图拉博竖起一只手指,制止了洛嘉接下来的话。“我知道,我无法用我的道理说服你,何况我们本就是非人之物。我也不欲同你争辩,因为你会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辩驳者,到最后,这会发展为一场无谓的争端。 “因此,我仅仅提出我的愿望:我尊重你的见解,并同等地希望你尊重我。不论你日后对信仰的看法是否会有所更改——我甚至希望你的答案是肯定的,但你会否定。” “我不想被当做一个神来崇拜,不论是什么神。”佩图拉博郑重地说。“我不想。” 他往前再走了一步,然后在高空平台的边缘坐下。位于数百米高的空中,即使是身高超常的基因原体,也小得活像个坐在栏杆上的普通人,危险却自在。 “你要一起坐下吗?”佩图拉博说,拍了拍他旁边的空地。 洛嘉沉默了许久,久到仿佛他本就是背后灰白天空中凝重水汽的一部分,久到风似乎是这片回忆世界中唯一的声音。 接着,他轻而缓慢地开口。 “像个凡人一样坐下?”他问。 “我希望是这样。”佩图拉博回答。 洛嘉撩了一下袍子,动作生疏,席地坐在佩图拉博身边,双腿悬空。 “我们父亲对你说过,他不是神吗?” “在我们相见的第一天,祂就这样对我说。”洛嘉承认,“因此,我……”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我不敢直呼他是神。我称祂为祂。” “玩弄语言的空缺?”佩图拉博问。 “不!我没有……”洛嘉慌张地反驳,接着低下头,“但我怎能用不敬的语言去称呼祂?” “不从我的角度来说,仅从你的看法来论,若帝皇需你称他为人,他会视之为不敬吗?若非他没有公开要求我们制止你的信仰,我还要来问你怎么敢违背他的想法,用你的释经,来曲解他的命令。” “祂已对我这样仁慈……”洛嘉怔然地说,眼中流下一滴泪。这险些击垮了佩图拉博一直以来维持的严肃表情,几乎将他从原地吓得逃离。 佩图拉博装作平静地耸了耸肩:“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奥瑞利安。” “你既不愿被称神,我便不称,直至你上升的一日。”洛嘉拭去那一滴泪水,真诚地喜悦着。他似乎不只是在与佩图拉博对话,更是在与他所以为的那个存在对话。 “好,那么今天我们便聊到这里。”佩图拉博快速站起来,“再见,我的兄弟。” 洛嘉向他低头:“要做许多弟兄中的长子,并不考究年龄,而是尊荣的程度与权能。我的兄长,我很高兴今日能与你谈话。” —— “你看起来很紧张,巴拉巴斯。”佩图拉博走进他在铁原号上的办公室,瞥了贴墙站的那套铁盔甲一眼。 “你看起来很尴尬,佩图拉博。”莫尔斯从空气中浮出,“和洛嘉·奥瑞利安聊得愉快吗?” “我希望不用聊第二遍。”铁之主的表情一僵,他清了清嗓子。 “外部的劝导永远无法改变一个脑子被胶水填满沟壑的信徒,言语能煽动一个人信,却无法告诉别人不信。只有事件和经历具有真正的说服力。” 莫尔斯说着,嘴角向下撇,“何况那是个和你一样执着的基因原体。从父亲到孩子,你们全家都一个样。” “莫尔斯……”佩图拉博小声说,绕到他的椅子上坐下。 “好吧。”莫尔斯做了一个在嘴唇上拉拉链的举动。“丹提欧克,我猜轮到你了。” 铁盔甲开始慢腾腾地往佩图拉博桌边挪动。 “我不指责你,”佩图拉博不得不说,“我的嘴上没莫尔斯那么多花样。” 丹提欧克挪得快了一点。 “过来,”佩图拉博直接下令,“我有任务给你。你来陪我整理数据。” “请问是什么数据,大人?” “进攻主星的时候,我不是在每个小队里都放了一名钢铁勇士吗?你来做初步的数据筛选,一天之内,我要看到纳尔尼之庭战斗数据库的暗黑天使、影月苍狼和怀言者补充更新测试版。” 战争铁匠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真是一点儿不浪费,亲爱的铁之主。”莫尔斯双手环抱在前。 “初始数据在他们盔甲内计算辅助系统收集的信息集合中,查阅权限已经对你开放。你可以开始工作了。” 佩图拉博无视了莫尔斯的话,快速下令,同时开始分析他刚才获得的资料,比如洛嘉·奥瑞利安的人格特征、灵能灵敏度、身高、重量,还有可能的近身战斗水平等等。 他一一连上他需要的数据线,闭眼,向椅背上靠去。 纳尔尼之庭数据库内,如今已经装了罗格·多恩、马格努斯、安格隆等人的模型陈列柜中,渐渐增添了一个新的肤有金文之人。 第12章 分析 缇特斯,这并不是药剂师一开始的名字,但这也并非意味着他现在的名字有什么真正的、他想要的寓意。 事实上,那儿存在过一系列小小的意外。 “奥林匹亚人也喜欢用古代英雄的名字给自己起名,那是在很久以前,”缇特斯说,观察着他的一名学徒纯化样本、浓缩以及蛋白质提取的流程,检查他的步骤中是否有疏漏。 倒不是说他们两人真有军衔上的老师和学徒之分,只是缇特斯身后总是跟着一大批乐意跟他学习的年轻药剂师。 在药剂师眼前,整间实验室被均匀地切割成一个个相邻的方格,许多隔间前方坐着长得与他们基因之父的铁环机器人相似的自动机械,只不过个头小了一半——这是他们自己制作的,用于辅助他们完成一些单人难以胜任的任务,或者无需人力的重复性工作。 缇特斯自己也有一台,现在被他派去清理控制台里的灰尘和皮屑了。 “在我的命名过程中,我的父母也用上了一个古老传说中将军的名字,泰图斯·安德洛尼克斯,他有个苦大仇深的故事,我其实一直不喜欢。”缇特斯笑了笑,对他的另一个药剂师学徒说。 “所以我加入钢铁勇士后,就往名字里加了一个字母,用来证明我不是那名将军。那段时间我本来打算叫提丢斯……你有空去看看那边的基质辅助激光电离吗?谢谢你,米达。”他向另一个学徒点点头。有多个操作台正在进行同一套样本的分析和研究过程。 “但你现在也不叫提丢斯,”有人问,在那名药剂师身前,经过处理的物质刚刚被引入离子阱质谱仪。机器的外壳上画了一排的钢铁勇士军团徽记变体,采用了数万年来人类在绘画方面积累的多种代表性艺术风格。 考虑到颜料和刻刀显然不能带进实验室,很难想象那群搞技术的钢铁勇士在制造各种设备的过程中,私底下接收了多少份无伤大雅的创造性制造委托。 “因为我后来读了铁血号图书馆里的书,”缇特斯说,“我发现在差不多三万年前,有个错误的太空定理和提丢斯重名,尽管应该没有别人会注意……我就又改了一次名字,在名字里又改了两个字母,最后变成了这样。” “你真考究,安德洛尼克斯。”一声控制不住的低笑。 “哦,别笑我了。”缇特斯说,用伺服机械手臂张牙舞爪地挥舞了一下,用作一次毫无效果的威胁。 他的那台沉思者上,质谱分析软件刚刚在屏幕控制台中打出一行“建立完成”,机器对照钢铁勇士现有的物种数据库,尝试匹配被小队成员收集所得的被冉丹异形蚕食的躯体上获取的样本。 结果很快被得出,他们获得的答案令人失望,但不在意料之外。 “先和父亲汇报,我们找到的病毒样本不在库里。”缇特斯下达指令,“接下来,我们来测一测这种神经病毒的其他性质。记住第一点,小心样本泄露。没有人想和山阵号一样每隔半年做全舰清理,对吗?” —— “……我们将它暂时定名为冉丹之种。” 佩图拉博放下他的数据板,视线扫过几名基因原体的通讯屏幕,在洛嘉·奥瑞利安那边稍作停留。 自上次谈话过后,洛嘉提及他的信仰的次数进一步减少,但他那无比真诚的眼神总让佩图拉博浑身上下一阵发毛。 在这场战役过后,他还是和怀言者减少联系为妙。尽管洛嘉的战士在和他们合作的其他表亲口中风评还不错,但佩图拉博还是决定,在日后的军团合作考量中,小小地添加一些私人情绪因素。 “听起来它们可作用在几乎任何有机物上,”荷鲁斯重新总结道,拍了拍他肩膀上的人造皮草,“基因的转录,植物,动物,来者不拒。冉丹自己是怎么控制这种危险物质的?它们总不能让它把自己的地盘也全部转化成那些东西。” 他晃了晃手,比划出一个圆弧,代指那些血肉构造。 “如果佩图拉博为我展现的图画具有普遍的性质,那么,它们的确生活在生命的残骸之上。”洛嘉说,他的那块屏幕往往是几人之中背景光最明亮的那一块,灿烂的金色光芒从游子圣堂顶部洒落,将他皮肤上的金文照得刺眼。 佩图拉博不得不单独调整那块屏幕的色彩饱和度。 “纯粹的生物病毒不可能做到这种效果,”莱昂评价。“我想,最后依然与灵能有关。” 从莱昂·艾尔庄森严肃的面容中,佩图拉博看不出这位森林之子是不是前两天刚刚阅读了大量的灵能书籍,来填补他空缺的知识。 卡利班上无疑存在着与形而上的超自然力量紧密相关的未知连系,只不过除了帝皇,也许还有马卡多、莫尔斯和马格努斯,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也许这是一种灵能的物质载体,或者模拟的物质形态,”佩图拉博说,“因此,它们才会在完成对生物神经节的改造后立刻分解,只有极低概率会延缓分解的时间。这让药剂师很难进行足够的测试。” “我的影月苍狼查不出问题,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我们没赶上过转化到一半的血肉构造。”荷鲁斯遗憾地回答。 他有时会想,如果当时他们就发现了这种灵能病毒的存在,他们是否能更加接近失踪的第二军团。 ——但第二军团当时是否发现了这种物质?在场没有人知道答案。 “我们该继续前进了,”佩图拉博说,“这颗主星将是我们进入走廊的跳板,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越深入冉丹帝国,我们距离胜利就越靠近。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这种灵能神经病毒对阿斯塔特的侵害极其缓慢,并且可以有效抑制。” “唯有被抛下的躯壳受毒害,”洛嘉轻声说。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指望,第二军团至少没有……”荷鲁斯顿了顿,即使仅仅是假设,他依然不愿意说出那个词,“被转化?” “我不知道。”铁之主垂下眼帘,回忆起群英广场空荡荡的基座。 第13章 新的准备作战 “呃……”影月苍狼往周围看了一圈,“暗黑天使兄弟、怀言者兄弟、钢铁勇士兄弟、钢铁勇士兄弟,假如我们上次告别的时候我没有说‘再见’而是很酷地转身就走,我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又得和你们组小队的地步?” “你仍然会,杰克,”暗黑天使说,“因为那正是我的做法。” “真是见鬼——见王座了,你竟然会说话,格里……格里……”影月苍狼杰克装作记不住暗黑天使的名字。 “格里-格里斯·肖恩·格奥尔季夫·帕特奥沙利文,”死翼战士的头盔被他抱在膝上,露出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你可以继续叫我格里。” 怀言者哈塞姆露出和善的笑容,“很高兴与你们再次合作,我的朋友们。希望一年前的作战中,我并未给你们带来困扰。” “当然没有。”钢铁勇士说。 “谢谢你,汉默。”怀言者微微颔首,“还有克罗格。感谢你们的包容。” “看来伱们的寒暄结束了。”克罗格说,敲了敲他的腿甲,“还有人记得我们现在有任务在身吗?” “谢谢你,克罗格,你不说我一定还没想起来,”月狼杰克挖苦道,顺从着磁扣的固定,乖乖坐在原处。“一次全新的跳帮行动,用来进入冉丹飞船的内部——而我们几个可能是不算第二军团,第一个跑到冉丹帝国内部来跳帮的人之一。” “得益于我们去年合作的成功。”暗黑天使格里说。 “努力干活就会换来苦差事,科索尼亚人都知道这条铁律。” 杰克耸了耸肩,接着说,“要是我们不用面对更多的……你明白的,那些被使用的铁甲,我其实很乐意第一个跳帮。荷鲁斯大人说过,要是非得失去近战的荣耀,他宁愿不当领袖。我觉得他说得对——” 两个钢铁勇士危险地看向影月苍狼。 “他们不会禁止他人的发言,杰克,”格里说,“但钢铁勇士现在是你的临时上司,而你的上司的上司正坐在战略指挥室里寸步不出。”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格里-格瑞斯·肖尼·格奥尔斯基……” 死翼战士肩膀上垂落的铁带发出充满威胁的碰撞声。 “……帕特奥沙利文,”杰克喊对了他的最后一段名字。 “因为我意识到,我们日后存在多次合作的可能性,我一直不说话,最后受不了的不会是你们。”格里威严地说,“但你简直就像另一群狼一样烦人。” “另一群狼?帝皇在上啊,我哪里像那群臭烘烘的一顿喝十桶酒的野狼?” “你们的区别何在?” “好吧,他们的基因之父是散养在外的,我们的荷鲁斯大人是养在泰拉的……” “我们是血脉兄弟,朋友们,不要中伤彼此,互相争斗,这是不好的……” 克罗格看向全息屏上展示的舱外战斗图像,它们从简报室经过筛选后送到这里。 自一年多前的走廊入口,找到穿越宇宙风暴的安全线路以来,两边都已经在走廊之中缠斗许久。 能够投入这条狭长甬道的兵力受到明显限制,补给线拉长,战舰的机动性大幅受限,分散和多向的战术选择难以执行,后方的钢铁勇士必须避免打中一骑当先的暗黑天使,而跨舰的信号输送,不论灵能手段还是现实方法,都在混乱的引力和电磁波动中受到严重干扰。 而非常显然地,在通道的另一边等待的已不再是受控于异形帝国的遭转化者,而是真正的冉丹帝国本身。 此时此刻,大量令人畏惧的帝国重型舰船陈兵在宇宙之中,和对面异形那种十分独特的舰船对垒。 冉丹现在展现在帝国面前的舰艇,似乎是由精通仿生学的设计师创造的特殊形态,一部分船只将装甲布置在前方,形成伞帽状的弧形,后方则飘游着多根节节相连的触须状舰艇结构,很难看出除了被钢铁勇士炸断之外的具体作用。 一些船则仿佛生长出金属的羽翼,使得整个船体宛如比例失衡的差翅亚目昆虫,靠着强大的动力硬生生维持正常的悬浮和运转,并用某种科技编织成护盾套在外面,来避免成为硕大的目标。 还有一些其他的仿生形态能够从这些舰队中分辨所得,但主体仍然是上述两种。 一些深粉色的条带状分解武器、具有自追踪能力的外壳坚硬的炮弹从对面涌来,光矛则予以回敬,在宇宙中切割出众多利爪般的弧光,在半透明的盾面上振荡出大量凶险的涟漪,推进器的烈焰和交互的炮火在虚空中燃烧。 只是看着那些虚影,克罗格几乎就能闻到钷素的化学气味和烧焦的臭气。 距离他们可以进行跳帮作战的时间还有很长,他放弃了制止小队成员的吵闹闲聊。 接着,他决定加入其中。 “没有人不会对你们和太空野狼的矛盾感到好奇,格里,”克罗格说,“我们没有听说过你们的交集。” “重获新生的暗黑天使的确与他们没有交集,”暗黑天使回答,“我们也并不贬低太空野狼。同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是泰拉裔。” “就像你们的长官候古因?”钢铁勇士汉默说。 “对。”格里沉默了一会儿,吐露他秘密的心声:“其实我同样好奇原因。” “不知道,反正你们整个母星和母星上发生过的事都很神秘。”杰克说,“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天使堡女主人梅根,吓得以为阿斯塔特里终于有人类的女儿们加入。” “准阿斯塔特改造,”格里回答,“卡利班的追随者中,有不少仍然陪伴在雄狮身旁。” “第一军之主的仁慈值得称赞,”怀言者几乎是温柔地说,并坦然面对其他人见鬼——见了王座般的眼神。“用慈爱领他所赎的百姓,引他们来圣所……” “准备战斗了。”克罗格打断了怀言者,“记住你们的作战规则。不要摘下头盔,不要拿走迷惑性的事物,不要对异形感到好奇,无论这次它们以什么形态出现。再次受到灵能呼唤时,学习哈塞姆默诵帝国真理并将它抛之脑后。” “还有,不要吃任何东西。”影月苍狼说,“这是父亲让我们转告给‘那些天使们’的。” 死翼战士重重地把他的头盔扣回脑袋上,锁扣迅速卡死。 “我并不饥饿。”他低沉地说,“把这些话留给第九军团吧。” “你不饥饿,你只是比较黑暗,”影月苍狼回答,而佩图拉博发出的准备命令已经在他们的通讯频道中回荡。 第14章 FALLEN “为何盼望没有祂的存在?为何竭力否认地狱和审判?一些人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在作恶的时候更有自信心。”——《洛嘉之书》 克罗格将一个新的弹夹送进弹仓之中。头盔内的辅助计算系统提醒着他关于自己的一切。自己,手中如臂指使的武器,还有自己外在的那一层战甲,那一层轻盈又沉重,贴合又坚硬的肌肤。 也许从外人看来,他们穿着的盔甲如此笨重,必定带来众多不便。不,这第二层皮肤才使得他们变得足够轻快而敏捷,受保护而易于战斗。这使得他们作为一个星际战士而完整,一个阿斯塔特,承袭帝皇与原体之血的真正战士,而不是其他任何事物。 它抵消了纯粹的血肉的软弱,又保护着战士如锻锤般的意志。它使得他们身披坚甲,内外皆钢。 “……我也想和父亲建议在船上加个大澡堂,没事脱了甲过去泡泡。要知道上次我还听到凡人偷偷议论,说我们身上一股汗味!王座啊,我心都碎了……” 克罗格翻转着手中的爆弹枪,检查它的状态。它温顺而亲昵地贴着他的手掌,一把优秀的工具。它今天已经清除了数十平方米的敌人,勤勤恳恳,忠诚地执行他的每一条意志。而之所以要使用这一计数单位,是因为这就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他抬起枪口,对准扫描仪为他提示的那片阴影,仪表屏幕上正闪烁出一片尖锐的生物活性检测顶点,就像城防要塞顶部城垛利齿般的曲折图线,暗藏其中、富有威力,必须去除。 “开火,”他低声说,声音传遍通讯频道。影月苍狼杰克的子弹是第一个触及那些敌方物质的所在的,一片血污当空炸开,纷纷扬扬地迅速在狭窄的通道中扩散。一些粘稠的坠落声啪嗒砸在地面上,伴随着次声波的哀嚎与呼唤。 “闪光弹,”暗黑天使提示,四秒后,整面墙被璀璨如正午白昼太阳的光照得明亮,一堆嵌在圆台型堆积血肉中的硕大眼球被照得闭合,剩下的小队成员迅速补足火力,在弹幕的倾泄之下,这些效果约等于光矛发射台的眼球被多个角度全面炸烂。 “吾等便是祂注视世界的眼睛,祂炙热的光芒在我们灵魂中迸发……”哈塞姆在被泼出的血肉组织淋了一头时宁静地念着,就像他仍然在某座神圣的教堂中静心参拜,“……枪中的火助我们荡涤——酸液来了。” 受痛的机体捕捉到小队的存在,他们足下布满某种黏液的脏器般的柔软地面上,隐藏的腺体立刻开始吐出强腐蚀性的酸液,缓缓朝着他们的战靴底部渗透。这种液体能够对他们的盔甲造成损伤,且损伤程度随着停留时间而上升,一直滞留在其中带来的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时间不太多了,”影月苍狼快速说,在齐射后检查着那面深红色的墙壁上还有没有残余的危险炮台。没有。每一个圆台都被清理干净,不会在他珍珠白的盔甲上划过第二道焦黑的灼痕。“走吧!” 他们冲出这片区域,进入新的阴影。这艘冉丹的舰船深处没有任何照明来源,即使是在靠外的那些层级,还装模作样地用金属和无机物伪装出一艘常规舰船模样的部分,也不具备灯光。 就像一只真正的动物,没有必要在体内照亮自己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要在肚子里长眼睛,”杰克说,“太丑了。我是认真的。” “钢铁勇士都没有说丑,你的艺术成就要高过他们吗,杰克?”暗黑天使格里说,他的每一次踏步都会在地面的柔韧结构上踩出一道深深的脚印。 “我不会用泥土造帝国皇宫我就不能说这里丑了——吗!” 杰克迎面撞上一个具有多节的骨质触手的异形生物,十二根触须如同外扩的肋骨般向两翼张开,其中两组支撑在地面上,每一根触须尖端都是一把锋锐的骨刀。它的主体则是昆虫般被甲壳包裹的三节椭球形肢体,表面浮现有朴实的深粉色纹路。头部有两只眼睛,呈现出深棕的颜色,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种变形的光泽简直叫人呼吸困难。 影月苍狼无疑在各地的战场上身经百战,但冉丹异形的存在还是不断地刷新着他对异形的认知——它们是他见过的最多样化的种族。 然后,他击倒了它,用动力爪撕裂那些坚硬的骨质触须,像折断野草般将他们挨个弯折,并利用自身加上动力甲的重量压迫它凶狠的回击。几秒后,他掐住异形的最后一根触须,向后方折断,乃至直接扯下,一泼黄绿色的黏液从断肢处喷出,异形倒下,永不眨眼的眼睛盯着上方。 杰克抛掉手里的断肢,光是拿着就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不确定这是生物毒素的影响,还是什么未知的灵能要素。 “帮我念点帝国真理好吗,哈塞姆?”杰克喊道。 在怀言者回答之前,克罗格率先低吼:“让开!” 在第一只出现后,更多骨节碰撞的声音从转角背后传来。钢铁勇士汉默摸出一枚手雷,迅速砸向袭来的异形群中,炸出一条通路。 他们一边瞄准一边奔跑,瞄准点游离不定,好在子弹打在这艘生物舰船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算浪费。大量破碎的声音在火光中炸响,敌方的碎骨四处飞溅,黏液到处都是。 在火力之下,其中几只异形出现了明显的犹豫,并在受击时表现出对痛苦的反馈。数十秒后,它们退缩、溃逃,在星际战士面前转身离开。战士们立刻跟进,一方面是尽快离开正在涌起酸性粘液的区域,重新进入整艘舰船无法察觉的部分,即相对安静的区域,一方面则是为了追击本身。 “不可逃离,”格里说,“不可饶恕。” 爆炸的冲击波在他炮火所指的方位炸开,他几乎能听见异形发出的哀嚎,和疼痛中喷出的散发苦涩臭味的化学物质。大量骨节被击碎,死亡如影随形。空气中全是混杂的酸味和臭气,倘若是一名凡人在此,可能直接被熏得难以继续作战,除非他的意志坚韧得难以想象。 他们很快离开这片战斗区,在偶尔的电火花闪烁间进入新的黑暗之中。少量的非集群异形也可以依靠近战武器摧毁,不论是爪子、剑还是重锤。分解力场上弧光闪烁,时而将黑暗照亮。 “……如今我们有能力,去见证宇宙的浩瀚无垠,用自己的学习和理解来分析世界的一切奥秘……”哈塞姆轻声说。 照着杰克的请求,他念起帝国真理。 很难想象怀言者们是用什么心态,来心平气和甚至饱含崇敬地念诵这些批驳宗教的真理。 不论如何,在这片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区域内,怀言者诵唱帝国真理的声音可能是他们能获得的最好的背景音频。 就着怀言者的声音,克罗格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是第一组出现溃逃现象的异形,”克罗格说,察觉到其中的罕见之处,并带领小队继续前进。“之前的异形不觉疼痛,无惧危机。但这些生物在危机下颤抖着逃离。” “这才是正常异形嘛,克罗格,”杰克回答,拎起盔甲上挂着的一截骨头并将其扯下抛开,“智慧生命当然应该明白恐惧的存在,这可是第八军团的宗旨之一。恐惧,至高的恐惧。” “它们是智慧生命。”暗黑天使自动地略去了对影月苍狼最后半句话的评价和思考,“一部分是。” “也许这和它们的生命阶段有关?”汉默推测,“在异形帝国外侧,那些血肉构造体应当不存在智慧。” “说不定它们自个儿内部也有什么层级区分,就像树干、树枝和叶子。”杰克说。“有些异形是这样的。” 这艘舰船的内部构造没有任何已有的参考,就连钢铁勇士的辅助计算设备,也只不过是做出了有限的示警和侦测帮助,而非像许多次对其他旧夜人类以及人类变种所建立的口袋帝国展开进攻时一样,几乎能达到预言般的对结构的预测效果。 小队寻找着道路前进,穿过了大片骨质或坚硬纤维的森林状区块,在盘根错节的交织肉质网络中开辟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有些时候,一些新的警戒状态的异形会找上门来,也许那是哨兵,或者承担着巡逻者的责任。 躲避优于直接交火,毕竟他们只是一支小队——他们当然不是孤军深入,战争设计师佩图拉博不会允许这种近乎愚蠢的策略出现在他麾下,浪费任何生命。 “即使牺牲是必需品,它的出现仍然意味着将领的无能,”汉默说以前某个战争铁匠讲过这段话。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这是去年阿哥拉集市里的月度轮换标语之一,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总之,亦有其他小队从不同的入口进入这条舰船,他们迄今不曾相遇,主因仍是运气使然。 在一次寻觅道路的躲避中,他们撞上了一些令哈塞姆把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的事物——一些失去生命的阿斯塔特战士,从盔甲中被剥离,神经接口大面积破损,嵌在墙壁之中,只留腹部往上的躯干和头部暴露在深红色墙面之外,就像某种吞噬到一半的展品。 在杰克负责拽着哈塞姆让他不要当场清空手中火力的同时,剩下几人忍着涌动的情绪对他们进行检查,确认他们身上没有出现变异,且生命迹象确认消失。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出现在墙壁中之前应该就已经死去,每一具尸体体表都存在明显的致命伤,比如被骨刺穿透的两颗心脏,破裂的动脉和更多致死的伤口。 不论如何,哈塞姆还是用动力武器毁了他看到的一切,即使这换来他们遭到一群新的、形似长腿又长嘴的脑子一样的低智力冉丹异形分支追杀。没有人指责这名穆里斯坦不符合理智的激动,他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何况杰克趁机狠狠地在旁边用靴子踢那堵深红的墙。 前方的路径向中间收拢,隧道变得狭长。他们来到了又一片未知的区域,似乎位于某段狭窄的横梁之上。 杰克在一脚踩空之前凭空收回他踏出的脚,在频道中示警,以免意外的坠落事故发生。 “也许这底下有百米深,也许高度只够崴个脚,”杰克说,心有余悸地晃动着他的动力爪,“底下似乎屏蔽了我的头盔检测,不知道是什么。我打赌往下跳不是个好选择,我是不打算尝试。” “当然。”汉默回答,关于坠落的危害,他们的一名战争铁匠已经亲身验证。 这片区域比起他们先前经过的多数地区守卫都要更少,甚至可能没有守卫;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段迷宫般的漫长横梁之旅也令人不喜。数个小时过去,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有滞留在原地,但他们也不曾走出这片曲折多皱的狭窄小径,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兄弟们。”影月苍狼注意着热成像视野中脚下路径的边界。 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从靠近宇宙外侧的冰冷环境,转换为温热而潮湿的内部空间,但这些具有活性的生物质仍然能够被清晰地在视野检测中区分出来,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件有利之事——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愈发怀疑整个庞大的异形飞船是否也有可能是一种活着的生物,而他们正漫步在对方恶心的肠子里。 “说。”格里回答。 “我们没有带随军的药剂师,也拿没有什么提取容器。如果有人,你知道的,不幸倒在这条光荣伟大的道路上,我们要怎么把他的基因种子带走?”杰克犹犹豫豫地说。 “不带了。”克罗格回应,感受到队伍中怀言者的身体绷紧。也许小队中的每个人都心怀潜藏的激情与志向,但哈塞姆状似温和的外表下,内藏的情绪或许尤其汹涌。 他是个不错的同伴,克罗格想,但在日后,如果基因之父决定继续和他们展开军团合作,至少克罗格希望他不会再被选中与他同路而行。 “不,我的意思是,冉丹精通生物科技,我们……”杰克停了停,“要把倒下的兄弟完整地留给它们吗?” 小队里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怀言者和暗黑天使几乎同时说:“我会处理。” 随后,他们两个的头盔微微转动,朝向彼此的方向,又在隐约传来的风声呼啸中迅速转回。 “什么东西?”格里低吼,话音未落,汉默已经抬枪就打,将一只躲在垂落的钟乳石状骨质结石堆后方的飞行生物精准地击落。随即是第二只,第三只,每一次点射都最少能击杀一只深海蝠鲼般的漆黑生物,如果角度合适,他的子弹能贯穿两到三只。 情况对他们毫无益处,第二十三小队站在明处,被狭窄的通路所限制,而周围无数高低不定的垂落石块背后,则渐渐响起许多膜翼震颤的声音。颜色难以辨别的深色光束刺穿黑暗,不稳定的离子通过生物器官的过滤转化为高辐射的能量体射流,极快地击打在战士们周围。 “见王座了……”杰克用咒骂代替吃痛的呼声,光束击穿他的臂甲,在指伸肌中段烧出撕裂的伤口,并直接影响了他握枪四指的屈伸。他退后一步,深黑泛红的光束将他双脚刚刚站立之处的肌肉纤维状连系烧断一半。 在某种经验所致的警铃大作中,他本能地顺着横梁跑向一侧。 战斗经验救了他,在他离开的两秒过后,整段横梁向下方垮塌,追逐着他的脚底,一直到他立足于下一个从下方向上方延伸而来的支撑点顶部。 他松了一口气,就在他的呼吸还未完全从口中吐出时,一串坚甲相撞的可怕声音在甲胄的失衡声中响起,铁羽相撞,条带抽击着铆钉,转瞬之间,暗黑天使脚下的肌肉束横梁被直接烧穿,而身穿重甲的战士无处可躲。 唯有坠落。 不超过五秒,沉重的落地声如响雷般回荡,随后是终结者甲吵闹的运作噪音。 伴随着一阵哐啷声,暗黑天使格里在底下慢腾腾地自己爬了起来——他最大的阻力是盔甲的设计本身。 “嗨。”格里向上打了一声招呼,尴尬地没有人回应。 “嘿,兄弟,”杰克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脏仍然处在快速运作的砰砰状态之中,他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说,“你……坠落了。” “是的,我掉下来了。看起来这里的直线高度不超过十五米。”格里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郁闷,“这里是平台,没有迷宫,你们可以都下来。” 克罗格率先跟着格里的脚步向下一跳,沉重但稳定地双脚落地,屈膝缓冲。剩下几个战士也全部跳了下来。 一些异形科技的干扰设备安装在未知的地方,让扫描仪无法继续运转,但他们的肉眼就足以看清这里的状况:他们所在的地方突兀地变回了钢铁结构,地面坚硬,墙壁上没有成串的脸和眼睛,从结构看来似乎类似于一座大厅。除了一些刚才上方的战斗制造的黏液之外,一切都称得上干净整洁。 唯有相仿的温热气温度数,才表明他们仍然处于飞船的核心地段。 “不会这里才是正路吧?”杰克沮丧地喃喃,动力爪晃来晃去,“我们为什么要在那横梁上绕几个小时?” “因为有人劝我们不要往下跳,”格里淡定地说,“那是谁……” “亲爱的战斗兄弟,你的坠落让我如此悲伤,我几乎要发昏地坐在地上,”哈塞姆难过地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格里背后,带着他虔诚的念诵步步靠近,“那美好的死翼双剑,何竟折断呢?万幸,万幸,你从这灾难中活下去,多么可幸啊!定是祂的……” “谢谢你,哈塞姆。我们都感到庆幸。”克罗格说,莫名感觉从死翼战士的头盔中投来一种如释重负的谢意。 他坚定地继续说:“既然找到了新的出路,我们就继续前进。” 第15章 处理 “不会再有比和平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哪怕盗贼,为侵扰别人的和平,也要与同伙保持和平,与自己的肢体保持和平。哪怕是热衷战争的人,他征服后想要的光荣还是和平。人憎恨的只有他不想要的和平,认同的只有他喜欢的和平。”——《洛嘉之书》 格里-格里斯并不真正了解其名义上的第二颗母星卡利班的一切。 森林,巨兽,以及无限的危险。暗流的涌动。狩猎。嘶语。潜伏的猎杀藤。 多么陌生。格里曾这样想。梅根也许觉得这些可怕——也许这些确实骇人,但泰拉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些墨绿的威胁。生命的绿色许久未曾拥抱泰拉裔的心灵,也许数百年,也许数千年。 在准阿斯塔特梅根用短鞭指着全息屏中影影绰绰似有生命的巨木,告知他们关于莱昂·艾尔庄森希望他日后的战士希望了解的一切时,当那来自密林的神秘的女士向他们描述古老的星球中源自扭曲生命本身的恐怖阴影时,格里想起的只有他在泰拉出生时所见的荒芜钢铁都市。 那个地方在哥特语里没有名字,它甚至不在伟大的人类之主征服旧地泰拉时名列荣誉清单的臣服地点之一。格里的出生地只是位于欧罗巴西部,与大陆主体隔着一条海峡的破碎岛屿中,不值得注目的一角,被海兽般狰狞的大面积钢铁结构所吞噬,作为某个雨季战争残留的遗骸,在连绵的冬季酸雨中缓慢地窒息。 那里奠定了格里-格里斯对生命诞生的第一印象——不同于常人所以为的温暖而琐碎的脉动,生命在他眼中冷硬而宏大。 他知道这来自遮天蔽日的钢铁,而非生命本身,然而在一个新生儿生命的早年,整个世界都是同一种相近的物质,带来的印象也必定模糊而合一。 在被帝皇的征兵官选中,躺在冰冷的铁器之中,被金属的圈环所固定,接受一道道剖心换肺的手术时,这份印象被进一步强化,将他随着新生而远去的凡人生涯,彻底定格在金属被湿润后散发的微小气味,以及随之流淌的血迹中。 而在这片区域,这异形生物舰艇的核心区块,透过呼吸栅格的过滤,仅仅从嗅觉本身而论,他找到了这种熟悉的气味。肌腱与炮铜,血管与锈铁。冷硬而富有生命的律动。这才是泰拉人能够理解的生命源泉。 而格里-格里斯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 庞大的钢铁结构包裹在温热的血肉外部,就像它们在整艘舰艇外部保护其内侧一样。它们是一对相互呼应的皮膜,是外在的肌肤与内在的胞膜,将星际战士的战靴与他们足下的肉质相互隔绝。 杰克朝着墙壁开枪,一连串的爆弹,火光四溅。很好,他的爆弹带来的攻击成效斐然,生锈的金属层被炸开,换来了大量一堆堆从烧焦的洞口掉到地上的肉块和黄绿色的组织液,气味当场将影月苍狼吓得往后退去五、六步。 “你打墙干什么,”汉默闷声问,外循环空气阀再次被他临时关闭。 “你们不是经常玩那种,啪,”杰克拎着枪比划了两下,“砰,受力点大爆炸,整面墙塌掉的把戏。我还以为可以学一手。” “你准备去钢铁勇士吗,杰克?”格里问。 “什么?不,荷鲁斯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去第四……首先声明,这只是我的个人感受,不代表所有人的共识或者任何普遍意见,同时我可没有打算冒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可以闭嘴了,月狼。”克罗格警告道。 影月苍狼正要反驳,怀言者温和的声音就飘进频道:“兄弟们,不要陷入相互的争端,这是无益于我们的侍奉的行为,当将它摒弃,以修养自身。” 杰克耸了耸肩,收起枪。所有人,包括哈塞姆自己都知道,杰克受不了怀言者的念叨。 他们继续在漆黑的大厅里缓步前进。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格里就意识到此地,从通常的舰船结构考虑,似乎存在可以猜测的效用。但真正声明判断的,仍然是克罗格。 “这是舰桥结构,”钢铁勇士做出总结,即使他在将话说出口前,已经经过了多次的思考,他的话语中仍然藏有犹豫。 “外面乱成那样,里面却有明确结构了?”杰克低声说,“什么原因?” 汉默开口:“这里的金属比外侧年代更久,至少存在百年以上的时间差。” “你怎么判断的?……算了,我明白,你们是钢铁勇士。”杰克回答,用手拍了拍枪托,制造出鼓掌的效果,抬脚跨过地上耸起的一根管道。 “它们生长,在金属之外,而后再次被修订、被掩饰、被遮蔽。”怀言者有韵律地念着,“它们飞行,依靠铁,依靠血肉之躯,而后再次是铁。” “很好的猜测。”格里评价,这正是他所想的。 越过舰桥,他们确定自己正在逼近飞船的核心区域,闷热的程度仍在上升,战甲的温控系统帮他们将内部温度维持在适宜战斗的程度,代价则是散热系统嗡嗡作响,吵得像一台年久失修的铸造世界毒刃生产流水线。 前方飘来气流,一些温差导致的空气流通从老旧金属大厅的多个墙面缝隙或岔路口如游丝般无形地缠绕着他们的护甲。汉默面无表情的头盔仔细地审查着周围的蛛丝马迹,并在风声中计算着子弹可能的路径。 他们很久没有遇到在外侧能够遇见的那些古怪敌人,就像那些寄托血肉而生的造物在这段金属道路中失去了它们诞生的孕育环境。 但就在他们临近一道岔路口时,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传出,一段似曾相识的脚步声在通道中遥远地响起,通过宽阔而漫长的道路环境,回荡至第二十三小队身旁。 杰克很快辨别出护甲运作时的嘶嘶声,战士从地板上站起时的声音,和一些连接扣移动时碰撞的叮当动静,他兴奋的声音立刻在通讯频道中响起:“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小队才到了这片区域,你们那边编号多少?” “那是诺伍德,”克罗格率先开口,认出了他的同袍,“第十一队。” “哦,很高兴认识你们几个……伱,”杰克收住他的人称,从兴奋中恢复,意识到从拐角中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仅仅是一个盔甲被黑色光芒灼穿,负伤累累的钢铁勇士,刚刚把高举的枪放下。 杰克明智地没有追问他们队伍的其他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嗯。”新来的钢铁勇士说,声音沙哑,像正在摩擦的齿轮,“克罗格,汉默,还有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并不避讳他们的损失:“我的其他队员在一个舰内夹层中死于重力挤压,我继续探索,直到抵达此地。需要帮助吗?” “多么高傲,”哈塞姆说,语气可称温柔,“多么英勇。我不会拒绝你,战斗兄弟。” “但这样队伍里的钢铁勇士浓度就到达一半了!”杰克说,“不管怎么样,欢迎你与我们并肩作战……” “这很难,我不能与你们长时间并肩作战。”诺伍德打断了影月苍狼的欢迎,而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有些粗暴,符合除了几个特定军团之外,其他军团对于钢铁勇士的固有印象。 “原因。”克罗格说。 诺伍德扫了在场的第二十三小队一圈,头盔挡住他的所有表情,但成员们几乎能够想象出他现在眉头紧蹙,面如磐石的模样。当然,这份经验来自于他们对克罗格和汉默的观察。每个军团都有每个军团的整体性格,而所有战士都会或多或少地将它们表现在外。 “我即将死亡。”诺伍德回答,“我的第一颗心脏已经破裂,第二颗则受到损伤,其他脏器亦存在不同程度的损坏。我不确定我能继续存活多久,而继续作战也是一个挑战。” 杰克陷入沉默。 怀言者向对方郑重地颔首:“愿侍奉的荣誉归于你,兄弟,愿你的劳苦得息。” “嗯。”诺伍德短而又短地应答道,仅从声音来听,几乎听不出任何内在的痛苦或徘徊。 “你们尚未减员?我希望你们知道,死在这艘舰船内的战士,尸体会被出现的异形带走。”他说,“我原本的计划是毁灭我的基因种子,但你们既然有能力抵达这里,我认为在我死后,你们也有能力完成对现身的异形的追踪。这是我能提供的有效帮助。” “但……不,帝皇在上,你甚至才出现五分钟……就来和我们安排后事?难道不应该是走个流程,先和我们并肩作战,然后发生意外,接着含泪作别,我们怀着悲愤继续前进……”杰克喃喃。 诺伍德的头盔转向他,然后,钢铁勇士摘下头盔,将它抱在怀中,露出一张半面机械,半面流满干涸鲜血的面容。 “有必要吗?”他问。“你们离远些,防止打草惊蛇。直到我死,且异形出现后,你们将继续你们的任务。” “我们明白,兄弟。”克罗格回答,“你已在此等待许久。” “对,我听到你们出现,所以我过来。”诺伍德严肃地点头,“再见。” “再见。”克罗格点头,“汉默、格里、杰克、哈塞姆,我们去那条隧道等候。” 他们静默地离开诺伍德身旁,战士目送他们远离,然后重新在原地坐下。 数分钟后,他感到他的时间到了,就在通讯频道中说:“做好准备。” 在隧道之中,收到信号的第二十三小队开始监视战士倒下之地周围的状况。 起初,那儿什么也没有,黑暗,寂静,血腥的气味永恒不变,抚过阿斯塔特的嗅觉神经。接着,细微的移动出现在逝去的战士盔甲上,伴随着铁制品的轻轻碰撞,就像死者生前遗留的低语,萦绕在湿热的气流深处。 克罗格举起手,让小队成员耐心等待。很快,死者的遗体突然向下方坠去,他的盔甲短暂地勾住了地上的缆线环节,造成短暂的滞留。 “现在!”战士下令,第二十三小队转瞬之间抵达目标地点,一切仅在眨眼之间。死者的身下,钢铁地面被撤走,血管般的粗大管道暴露在外,一个鲜血淋漓的开口正接纳死者掉入其中,顺着管道内的液体漂流。 毫不犹豫地,几人追着跳入开口中,接着迅速被流淌得极其迅速的生物质液体裹挟着向前漂去。深色的血流澎湃涌动,将他们的盔甲反复地在粗大的水渠通路中冲得颠来倒去。 阿斯塔特优秀的平衡感帮助他们分辨冲向或冲过他们的一切,残缺的碎铁宛如遭到深红色背景的侵蚀,而耳边火山般的隆隆杂音无限地重复翻滚,循环往复,永无休止,一次又一次地震撼着他们的耳膜。深红与黑铁在视野所及之处交互轮转,时而有血细胞般的硕大圆盘从他们身旁中冲过,卷起汹涌的波涛。 突然之间,一切变得轻盈,血流的胁迫与重压离他们而去,送来的最后一次对他们性命安全的要挟则是从管道中央的坠落。 格里咬牙坠地,这次的高度远胜于上一回,而他的盔甲是几人中最为沉重的。他砸在地上,身旁是一片深红的水池。其他战士则纷纷恰好掉进水池之中,正快速地从高密度的池水中游出。哈塞姆抓住了死者诺伍德的手臂,将他一起拽到池边的金属地面上。 一根尖刺穿过格里肩甲下方,从贴近腋下的地方刺入上臂。他从眼前闪过的黑红斑点中恢复,拔掉那根尖刺,发现那似乎是某种装饰性的骨刃,装在一座异形雕像上。 雕像。是的。雕像——文明的明确象征,文化追求的确切证据。 一半的池边雕像被他砸塌,剩下的一半看起来则是某种柔软的生物变体,手臂是张开的膜翼,没有足部,只有海洋生物般游动的长尾。 他很快得到确认完整雕像形象的机会,因为雕像所刻画的生物——或者种群本身其中的一个,正出现在小队眼前。 这只异形与以往出现过的任何一只都大为不同。它呈直立状态,身高约有三米不到,由有力而精巧的骨白鱼尾支撑着在地面上游动,与地上的众多神经血管根系般的构造相连。 一对膜翼收拢在它的背后,另一对柔软而灵活的触肢则伸在体前,吸盘抓住金属刀片。半透明的水母状薄薄皮层从它的头顶向下覆盖,如面纱般挡住它粉白的上半身,也映照出幽幽的贝母色光泽,似是柔和的萤火,稍稍地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从某种主观的感知上来说,它流畅的线条和奇妙的形态几乎称得上美丽,只要一个人类的接受能力足够强大。 它的头部转动,直到一对正在缓缓扇动的腮朝向战士们的方向。接着,一种经过摩擦和震动仿造而成的声音,从它身上传来。 “阿斯塔特……”异形用它自己的方式说,“你们仍然活着……” 哈塞姆忍无可忍,直接开火。 不论异形想说什么,它含有什么样的情绪,它都被淹没在火焰的焚烧之中。但这一次,火焰的灼烧碰上了壁垒,异形光滑而柔软的皮层消解了远程的火力,同时,它的膜翼瞬间展开,鲜血的激流向小队冲来,而真正致命的无疑是其中暗藏的离子暗光。 克罗格和格里立刻决断展开近战,恼人的是,异形的战斗技巧同样是一重困扰,它以人类难以想象的方式灵活运用着自己身体构造的每一部分,迅猛地予以还击。 转机发生在汉默切断地面上的几根神经血管之后,异形的回击立即变得缓慢而盲目,就像它忘了应该怎样进行战斗。数十秒后,杰克的动力爪将它的水母状皮层撕裂扯断,并接着捣烂了对方的胸膛。 “为了诺伍德——我头一次为只认识五分钟的人说这话,真的。”杰克半吼半讽刺地说。 异形在次声波的哀鸣中倒下,哈塞姆余怒未消,将死者诺伍德的尸体放在地上之后,便拎起动力槌对着异形施展他的力气。 克罗格绕过地上的断裂神经,走入这间房间的更深处。这里曾经很可能是类似指挥室的地方,他看见了大型的屏幕,也看见了疑似操纵飞船的古怪摇杆,不过都已经废弃,被血管缠满。 现在,房间内部则填满了一个个茧形的半透光物体,内部隐隐漂浮着人的形态,茧的旁边则堆放着被粗暴卸下的星际战士盔甲。 他一一地辨认着地上的盔甲。一套,两套,有些泛着珍珠白的光,有些则是怀言者书写经文的灰甲。每一套盔甲都来自与他们一同跳帮的其他小队,而如果用茧来计数,这里有超过二十个茧已经完全结成,还有更多的茧则结到一半,将内部战士破损的身躯裸露在外。 “哈塞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之中满怀恨意,“格里。” “我明白,”怀言者和暗黑天使同时说,“我会处理。” 第16章 骨头 第396章骨头 “德性并不能帮人免除悲惨。真正的德性从不假惺惺地说,能免除人世里的苦处。越是骄傲地声称,现在处在罪恶的坏事中也能有幸福,那么他的德性就越是虚假。”――《洛嘉之书》 阿斯塔特战士,人类帝皇基因工程的巅峰造物之一,数十万,也许超过百万的星际战士――肯定超过了,哈顿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看着一条条信息在眼前的屏幕上滚过。 他们为之自豪的钢铁勇士自身一个军团就有接近二十万的星际战士侍奉帝皇,就算其他军团的平均人数不过钢铁勇士的一半,他们也有上百万的两米半的钢铁兄弟正在银河中征战。 但为帝皇作战的可不止数百万人,哈顿想,上千万?数亿?也许永远无法统计清楚。 从星语合唱团、导航员家系――他们真的算凡人吗,再到军团辅助军,乃至一些技术人员和文书人员,奴仆,工匠,铁原号里修剪苗圃的园丁和值得感谢一万遍的厨师……他们是另一种战士,鞠躬尽瘁,在阿斯塔特们大步向前的身影背后组成阴影中的实质,紧紧追随。 顺便一提,哈顿知道不少人觉得他们都不过是帝皇麾下一枚小小的齿轮或者钉子,为征服银河的计划做出各自微不足道的渺小贡献。他理解他们的忠诚和热情,因为钢铁勇士舰队内部的伙食确实比泰拉地表好。 好吧,他想,活动着他的脖子,听到一阵细微的咔咔声。他承认自己夸赞别人的根本原因只是自夸,好从工作中勉强地喘口气,不然屏幕上滚来滚去的大量文字和下方翻滚不止的漆黑曲线快把他搞晕了。 空气中凉爽的金属气味早在他们的工作开始后就不复存在,嘈杂的嗡鸣塞满了机器与机器间的每一条缝隙,由于佩图拉博大人几个月没来审视通讯大厅的状况,失去了做大扫除的机会,地面上的线缆多得几乎是某种天然的陷阱。 就在哈顿身旁,数十个打字员正在忙碌地处理他们的工作,将墨水挥洒在一张又一张散落一地的备忘录纸张表面,监督者踩着反重力的模块板穿梭飘浮,掠过每一个目不转睛盯着他们手头办公用品的文员。 钢铁勇士舰队内的沉思者自动运转的比例很高,文员们也不需要真的把手放到打字机的圆按钮上,徒劳地试图追上星际战士说话的语速,或者用他们的大脑将信息通过密码转而处理成更常规的方式,再送给它们应该前往的地点。 组长跨过地上的狼藉,朝着他所在的地方气势汹汹地走来。 “不,”组长低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已经录入生物检测信息的手在哈顿手边的触屏上滑动,再一次重新命令沉思者解码那条密令。 “04513?”组长再次呼叫他的编号,但他的手没有办法继续移动,就像任何事情都无法将他从静止中唤醒。哈顿被定住,被他所理解的信息冲击,一种惊悚的骇然像骨刺般扎进他的心脏。 哈顿看了一眼就决定假装没有看见那一切,在舰队内服役的多年间,他见过许多足够侮辱帝国的图像与文字,但那些星际战士被单源的光线照亮的死亡场景还是冲击了他的内心,那些平日里高大而光荣的战士,如此脆弱地蜷缩在一个个灰黄色的椭球之内,像死在茧里的蝶类,没能有幸完成第二次诞生。 这一轮作战的死亡比例,高于之前在冉丹发生的多次战役。同时,有些敌舰超过数小时没有出现新的传输信息,经过简单的推理可知这很可能意味着其上的已经没有仍然存活的战士。 “第三象限申请轻巡的援护,”他身边的打字员自言自语,手下校准了一个星际战士们战斗中送回的语音的自动识别错误,并将打印的字条塞进游过来的机仆手中,“不,把它转述给影月苍狼,这不是送给我们的信息,谁又发错了……” 很快,沉思者重新吐出经过验证的信息,黄金般的文字烙印在屏幕中央,钢铁勇士内部通用的标准衬线字体倒映在两人的视网膜中。那几乎是一道伤痕。 哈顿只觉得滚动的文字条像另一种弹药的雨幕般朝他的大脑袭来,而他久经训练的思维如同脱离了他这滞后的主观意识,迅速而准确地完成着每一项任务。 但校对打印的文字稿、把星语者唱的歌录入计算系统,第一时间转述星际战士们向指挥基地送返的要求和报告,敲章,盖印,归档,还有时不时被隔壁的心灵殿堂拽走几看起来太闲的、没有和终端处于机械连接状态的工作员,去帮他们传输各种工作文本,顺便带杯咖啡或者其他饮品给闲下来的唱诗班等等系列任务,则显然还得让他们来负责。 他的手指灵活地划过触板,一条条信息被重新分发,深黄,浅黄,黑色,下一条,又是黑色。黑色信息意味着其他小队送来的关于某支小队的死亡确认信号,灰色则是盔甲在验证内部战士失去生命迹象后的自动反馈。确认死亡的人数在上升,数字跳动着,在哈顿的心中树立起一个模糊的印象。 “……呼叫救援艇,”哈顿辨析出这些字,或者说它们自动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第二十三小队……撤离。” “不……”组长第二次说。 他隐约听见身边的打字员又开始自言自语,如果他现在有额外的精力,他一定会调侃对方是不是睡过了上岗培训。 “怎么回事?”他问,恼火的光在他金属的下颌上闪烁。他弯腰,看向哈顿眼前的机器屏幕,阅读着他所看见的信息。随后,组长与他一样地僵硬在屏幕之前,他的心跳与他一样惶惶不安。 他从其中调来那些理应由他负责的信息副本,首先是一条明黄色的通讯,需要送往战争铁匠的桌面。沉思者给出的自动分拣内容是一支突击小队对他们所获情报的原始数据,小队编号是二十三,主要传输的内容包括他们拍摄的各种图片。 他接着又料理了一系列的基础信息,通讯的密度向上攀升到一个峰值,距离跳帮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超过八个小时,各个正在执行跳帮任务的小队都陆续传回他们获得的关键信息,或者全队的死亡信息,前者是黄色系列,后者是黑色或灰色。 哈顿从屏幕右上角的航行日志和飞船检查报告中移开视线,那儿的颜色过于斑斓,情况的紧急程度和信息的来源分别影响讯息的色彩深浅与类别。 “04513号,”他的组长送来一个冰冷的警告,哈顿马上恢复工作状态,知道这次失误会为自己换来一篇漫长的检讨文书。他为此愧疚,并迅速拨动手边的触屏,将经过检查的通讯内容转送到另一条目标通讯线路之中。 下一条信息是最亮的黄色,从终端转发到他的屏幕上。哈顿快速阅读着它,起初是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他重新将第一个词纳入仔细阅读的范围,努力寻找着一种情绪,来缓解他的惊诧和茫然。 他颤抖着想要再次重新验证那行讯息的内容,解码错误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通讯中心,但那并不绝对。他们骄傲地自称帝国机器的无意识齿轮,以显示他们忠诚的谦逊,但他的个人思想在此时却变得如此显眼。 哈顿挤开组长的手,他的冒犯没有得到训斥。04513号正在完成他的分内之责。 +++通讯简报1353/IW/Rd+++ 至:复仇之魂战略室、不屈真理号战略室、铁血号指挥室、信仰之律游子圣堂 来自:Rd战区第5次联合行动第23突击小队 在敌舰的核心区域,我们从异形的体内解剖出一截左手无名指指骨,附有少量未被酸蚀的肌肉组织。据尺寸判断,这枚指骨来自一名基因原体。 +++通讯结束++ 洛嘉坐在祭坛边的台阶上,凝望着他手中所捧的黑铁方形匣子。 距离第二十三小队最近的救援队来自怀言者,他根据通讯内提供的信息,将那支小队带回舰队之内,并按照佩图拉博所提供的参考流程,清洗了他们的外表,让他们得到休息。而他们所携带的收获与发现,也自然到了游子圣堂之中。 他手捧一位远去兄弟的一部分骨骸,等待着他的其他兄弟们如约到来。匣子在他的双掌之中,寂静,沉默,不发一言,即使圣堂之中明亮的金色游光,也无法将它照得足够明亮。 它宣告着一种与终结相关的寓意,而洛嘉奥瑞利安能在某种形而上的层次中感知到它的内在之物。 洛嘉闭上双眼,体察着那遥远的宁静与暗淡的呼唤。 在钢铁圣城的回响中,佩图拉博对他的劝告一日又一日地在他的思想中回响,责问着他过往的行为。 在深刻的忏悔与愧疚中,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坚持称帝皇为神的思想由来,根植在他对人、天使与神的关系的误读上。 他常常以为自己是引领者,是首先与相连接的灵,将后来者引到与他和他的兄弟同样的侍奉道路上。在万物之上,因此称成为人,他以为是对的不敬。不,他狭隘的目光和无形的虚荣使得他犯下释经上的错误。 曾说:女人的后裔将伤蛇的头,这句话的主语不单单指向那位人子,而当是一种广泛的代指,指向由凡世女子所生的后裔,即人类这一群体。 宣告人类要胜过魔鬼,而非天使;所说的将来的世界,原就没有交给天使管辖。亲自成了血肉之体。叫人子暂时比天使小,将手中所造的都派给他管理,叫万物都服他。并不救天使,乃是救亚伯拉罕的后裔。 在这一种层次上,将人与天使作比较,即将人类与阿斯塔特相较,人的地位要更高些。 若天使在侍奉人的道路上失落,将计算他功业的,也是他为人所付出的量。 洛嘉看着他手中的匣子想。 意识到这一点令洛嘉奥瑞利安心中酸涩,他慢慢地恢复着他的情绪,告诉自己要倾听借佩图拉博的口告诫他的话。既愿意劝导他,便是无限的仁慈所在。 那么,什么是他们要侍奉的人?洛嘉继续思索,将手搭在他的兄弟的圣匣上方。难道不信奉的人也要侍奉吗? 不,的儿女不是从血脉中生的,不是人欲生的,乃是从之中生的。他们借信心从圣灵中生,借信仰接到身上。因此,他们将要侍奉的,正是愿意信的人。 想到这里,洛嘉脸上重新浮出柔和的笑容。他相信倘若第二军团之主已经离世,他也是为合理的缘由而死,为关照引领人类而死。 这是可敬的事,是值得效仿和羡慕的道路,并不悲伤。 但他的眼眶仍在变得湿润。无法解释地,洛嘉的泪水在他打开黑色的铁匣,见到那截滴血的指骨时充盈。他慌忙地抹去它。 游子圣堂的入口处,几道脚步声响起,相伴而来的则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的高声倾诉。 洛嘉抱着匣子起身,站在原处迎接他的兄弟们。 牧狼神打破了圣堂内的纯洁安宁,他迈开步履,挥舞着他的手臂,激动地和与他并肩同行的莱昂艾尔庄森辩论着什么。 佩图拉博跟在他们身后,边走边低头看随身携带的数据板。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莱昂,”荷鲁斯低吼,“他失踪了!他生死未卜,并且我们都知道他处境不佳。我们难道不应该加紧进军,早日深入这座异形帝国之内吗?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找到他,救援他,或者至少找到他剩余的遗骨吗?” “帝皇给我们的首要命令是剿灭冉丹,为此,我们没有理由冒进。”狮王说,“第二军团是次要任务,且从当前的证据来看,他已经死亡,因此你的急切毫无意义,荷鲁斯。” “我完全不能同意你的说法,莱昂!他是我们的血亲,我们在宇宙中仅有的诸位兄弟之一……” “你被新的证据影响了,”莱昂不耐地回答,“以至于你把帝皇的命令忘在身后。” 荷鲁斯的脚步停下,不可思议地说:“我?” 第17章 争吵 “除去了人实施犯罪的自由,不等同于除去了人全部的自由。”——《洛嘉之书》 荷鲁斯·卢佩卡尔不常在他的亲人面前动怒,不论是面对基因原体,还是与他的子嗣相处。 就算是直面潜在的敌手,牧狼神一贯秉持的和平态度也为帝国换回了诸多和平归顺的口袋帝国;甚至少数文化结构和人类差异足够小、足够了解宇宙间的可能威胁的异形社会,也在荷鲁斯的身前选择臣服。 这是首归之子身上万千光芒中尤其柔和的一缕,是在他所带来的无数场伟大而恢弘的战争胜利之后,不可剥夺的珍贵特质。 但现在,牧狼神与狮王分立于圣坛两侧,双目相接,气势相抗。 莱昂以他一贯的冷静,如巨石般矗立在圣坛台阶之中,高度似是要将荷鲁斯压倒。他本是基因原体之中身高较为傲人的一批,何况他的仪态往往较之任何人都要更为端庄严肃,脊梁挺得笔直,即使他诞生自荒野林木之中——也许正是这一点,反而促成了他对骑士尊荣的恪守。 而荷鲁斯·卢佩卡尔,面色凛然,眼中燃烧的怒火将他面容中原有的轮廓衬得有如烈阳日光背后的重重阴影。他颤抖着吐出了一口长长的呼吸,仿佛正在从牙缝间挤出一股血气。 “我说的正是你,荷鲁斯,”莱昂说,声音自上而下地降来,像滚落的碎石,“你一向以帝皇之命为重,但第二军团的失落影响了你的行为逻辑。” 荷鲁斯的手指向内缩了缩,似乎正握着一些无形的东西:“寻找一名失落的兄弟,怎会与帝皇的命令相违抗,庄森!你怎么能质疑我对帝皇的尊重和敬仰呢?我做了什么,让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怀疑我?” “你提出了不合理的军事建议,荷鲁斯,”莱昂说,“我早就发现你对那位邓肯抱有太多的关心,并任由他干扰你的情绪……” “我们是一家人,莱昂!伱从未见过他,你刚刚回到我们之中,所以你不关心他的死活,我都理解……但我关心!我们也应该关心!除了我们的血亲兄弟,在这宇宙中还有谁……” 莱昂眉毛稍稍下压,游子圣堂内的气氛随着他神态的变化而微微改变,某种幽暗的氛围在光辉中悄然涌动。 他打断了荷鲁斯的话,轻声说:“我关心他的生命,第二军团是帝国大远征中的有生力量,这是你们告诉过我的,荷鲁斯。” “在这个时候,在我谈论兄弟情谊的时候,你一定要用帝国整体的视角来谈论他吗?”荷鲁斯痛苦地说,他的心脏中仿佛正在挤压苦而涩的汁水,“你一定要表现得这么绝情吗,莱昂?你的心中没有一点儿真切的关爱吗?” 莱昂听完荷鲁斯的提问,他嵌在雪白岩石一般的面容中的那双眼睛里,存在思考,存在斟酌,但唯独没有一丁点的感触。 “我看不出你质问我的原因,也不明白情谊有什么值得谈论的,它凭什么能让你宁愿自欺欺人,自认为没有辜负帝皇的号令。” 他说着,停顿了几秒用于思考和回忆,然后将手搭在他的剑柄上。 “我们战斗吧。” 荷鲁斯怔愣一息,而后立即反应过来。 牧狼神在遭到进一步激发的愤怒中低吼:“鲁斯教了你什么鬼东西,莱昂?用战斗替代理论?” 而狮王的气息已然变得沉静而冷漠,在他身上确实存在着某种黎曼·鲁斯的野性,但那远比狼王内敛克制,正如相近的金发在他们二人头顶,分别演化出梳理得一丝不苟,与编成满头凌乱的发辫两种形态。 然而,不论如何,莱昂确实被鲁斯教会了一种方式,那就是用拳头取代舌头。 荷鲁斯没有带武器来,他起初也没有战斗的打算。但他已经能听见血在自己血管中奔流的脉动。他的鼓膜嗡嗡地响。 “如果这是你要的,莱昂,”狼神紧盯着他,咧嘴一笑。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加入一触即发的战斗阴云之中,轻飘飘地搅散了这一片的凝滞氛围。 “你们要在祂的目光直视之地决斗吗,我的兄弟们?在祂的圣堂中陷入不和平的罪过中?”洛嘉的声音轻柔地出现。他走到台阶下方,伸手,搭在荷鲁斯抬起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依然托着黑色的铁匣,“你们要当着他的指骨的面,掐着彼此的喉咙吗?” 怀真言者随即转向荷鲁斯:“你是首归之子,是我们的兄长,卢佩卡尔,你不应当与我们的末子计较言语上的得失。” 荷鲁斯垂眸,凝望着洛嘉手里的匣子,愤怒如水流逝。 “在正式的作战会议上,我们再讨论此后的抉择,”牧狼神说,挪开他的眼神,“我不该提前和你提出此事,毕竟我们只是来此查看他的指骨。希望随后我能用军理说服你,狮子。” 洛嘉松开荷鲁斯的手臂,目光划过后方的佩图拉博,而后微微仰头,看着莱昂。 “为你的兄弟保留一些尊重吧,”他说,“我们同为侍奉帝皇之人。” “你在为荷鲁斯讲话,”莱昂低头,“尤里曾,他们说此名意为你有智慧。” “是的。”洛嘉同时肯定两个问题。 “那么,奥瑞利安,你要在你侍奉帝皇的地方,劝我违背帝皇的旨意吗?”莱昂追问,话语的内容远比语气尖锐,真切无误地表现着他的疑惑。 “莱昂……”荷鲁斯成为了那个情绪更为激动的人。 “不要再伤感,荷鲁斯,最终我们都会回到祂的身旁,”洛嘉劝告道,“他为人类而提早地从我们之中离去,因而无需哀伤。” “为了人类?”牧狼神喃喃地说,并未信服洛嘉的劝说,而莱昂则依然在等待着他的问题的答案。 洛嘉为难地左右看顾,最后不得不短暂地闭上眼睛,侧过身,呼唤佩图拉博:“我请求你也说点什么吧,我的兄长。” 佩图拉博手中微微的亮光暗去。他关闭数据板的屏幕,抬起头,对上三双全部盯着他的眼睛。 “你们争吵完了吗?”他冷淡地问,“我可以看到我们的兄弟的遗骨了吗?” 如果有人指出他此时的负面心情,他不会否认。 “是的,”洛嘉抢先说,“请到圣坛中来,基因原体们,我很确定这正是他的一部分,但除此之外,我再也探究不到别的信息了。我很难想象他的经历……” 他来到佩图拉博身旁,试图亲密地带着铁之主往前方走,佩图拉博向侧上方瞥了一眼洛嘉的脸,那些金色的经文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 佩图拉博默许了洛嘉的行为,与怀真言者一起登至祭台旁最高的一级台阶,然后呼唤下方的两名基因原体:“来吧,莱昂,荷鲁斯。哀悼与侍奉殊途同归,它们通往战斗之道。但此时此刻,我们将聚焦于前者。” “唯祂在上,其下平等,”洛嘉·奥瑞利安站在铁之主身旁,轻声重复铁祭坛边缘铭刻的一圈金言。 荷鲁斯余怒未消,他对着莱昂伸出一只手,手指僵硬地并拢。 接下来的握手与原谅和宽恕无关,它仅仅是一次暂时停战的休止符,仿佛枪管与枪管残留余温的一次相碰,时刻准备着激发下一次的枪响。 随后,荷鲁斯向洛嘉点头:“让我看看他,奥瑞利安。” 怀真言者将铁盒放在祭坛的上表面,轻轻地打开盒子。 在战时,执行任务的突击小队没有办法为原体的指骨找到更合适的盛装容器,而洛嘉也并未更换这最初的铁盒。 由钢铁勇士亲自带回帝皇子嗣的一部分,他将之视为又一圣洁的巧合,何况基因原体的存在本就无需凡俗金银的所谓装点,朴实的黑铁将是最好而唯一的归宿。 或许荷鲁斯并非事事皆对,但他的一个观点则确实有其道理——基因原体之间的确是银河系内绝无仅有的血脉相连者。 自经由帝皇之手缔造诞生以来,他们身体或灵魂中便存在着某种隐藏的连系与共性,仿佛所有的原体都源自同一神秘的泉源,同一簇炽烈的火。 也许这在那对双胞胎原体间体现得最为明显,但这不等于其他基因原体们身上不存在这种隐隐的共感,它高于物质宇宙的基理,盘桓萦绕在这些无缺造物的魂灵意志之上,并时而使得原体灵魂中一种极为珍贵的事物泛起波澜。 感情。是他们的情感受到了触及。 莱昂凝视着那块苍白的指骨,有那么短促的一瞬之间,他尝到嘴里不存在的血气。一种锋利的痛觉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顺着骨骼攀爬,而他无法说出此感源自何处。 一把反射日光的利剑在湖中沉没。一块通透翠亮的翡翠在石上粉碎。在远方的远方,一种珍贵之物永恒地改变了原有的形态。它不可承受,又无从否认。 他忽而收回目光,声音更为低沉。“第二原体死了。” 荷鲁斯没有剩余的精力分给他的反驳。他微微摇头,目光停留在指骨上。 “还未有切实的证据,兄弟们,”佩图拉博说,“至少,我们找到了更多的线索,也打通了阻拦我们的走廊。前方的路障不能阻拦我们,不论是为侍奉,还是复仇。” 这是他在步行至此的道路中就处理完成的报告,至于之后他继续浏览信息,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参与到荷鲁斯与莱昂的争论中——他相信他们都是成人,而非无法自控的幼童;一方面,最近正是定期料理网道事务的季度。 “是的,佩图拉博,”荷鲁斯说,第一次在复数名兄弟面前用了科索尼亚语,他的战意冰冷而尖锐地切割着他的神经与意志,“我们还能将未来握在掌中。” 一缕香气从游子圣堂的一角飘起,渐渐充盈在明亮的光芒之中,如微尘飘浮。洛嘉·奥瑞利安以小勺从香船中盛起少许由植物的汁液制成的天然**,将淡黄色的香料撒在香炉的木炭上。 “祂是复活和生命;信祂的人必复活。”怀真言者柔声念道,声音较往常稍显沙哑,“我们纪念并庆祝他的生命,祈求祂安慰我们哀伤的心灵,并给予我们力量走过未来的日子,继续对祂的子女的侍奉。愿邓肯·艾荷的灵魂等候我们。赞美帝皇。” “赞美帝皇。”剩余三人陆陆续续地说。 随后,怀真言者取来一碟圣油,回到祭台边。在庄严地重新盖上黑铁的匣子后,他用手指蘸取少许芬芳的圣油,轻轻地在黑铁匣上画上十字,以示请求祂的祝福,以及对属灵的滋养。 他轻轻放下圣骨匣,就在祭台中央的雪白圣像与烛台之下,“我们祈求此地得到赐福,使之成为纪念、反思、寻求的场所,愿来此之人都能寻得宁静,愿他们的生命因此更加丰盈。赞美帝皇。” “赞美帝皇。” 洛嘉跪下,亲吻祭台的边缘,然后再度站起,紫罗兰的双眼恢复宁静。 “我会将这截指骨暂时保存在此,兄弟们,”他说,“如果有更多的躯体部分,我也希望能将它们带来此处,以保持他的完整性。今日麻烦你们来此一趟,如果有兴趣继续讨论接下来的战术任务和战略目标,与我一同移步哈尔哈拜特教团的战略室吧。” 信仰之律号上,尤里曾的原体战略室理应就是这座圣堂,而不是教团设立的次级战略室。但洛嘉不希望今天爆发第二场争吵,尤其是在第二原体的指骨面前。 “当然,”荷鲁斯说,“请为我们带路,奥瑞利安。” 洛嘉微笑,头顶被皮肤上的金文与圣堂内的明亮光线染成一片金色。“我很期待谋杀更多异教徒,我的兄弟。” 莱昂看了佩图拉博一眼。 “莱昂与我随后就来。”佩图拉博说,在他的兄弟们大步离开圣堂后,他转身面对莱昂·艾尔庄森。 “你看起来对他们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不太热衷,莱昂。” 狮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这不是你们教我的,”莱昂眯起眼睛。 “什么?” 莱昂跨步走下台阶,在阶梯之下回望,似乎是要将佩图拉博和他身旁的祭台一起纳入眼中。 “你们教我忠诚。” 他看着祭台说,口中的人称代词似乎存在明确的指向。 “忠于帝皇的号令,遵从泰拉的指示,在王座之下宣誓效忠。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受困于兄弟情谊者生性轻浮不定,结党营私的将领不受推崇。唯有考验值得面对,唯有有价值的人屹立不倒。暗黑天使因此而生,第一军团,众先之先。” 自步入人类社会的文化环境以来,莱昂的困惑就在他心中不断累积。不同于森林饱含恶意的低语,每个人都藏着多副不同的面孔:他们在自称绝不动摇时动摇,在自诩永不退缩中徘徊,在忠诚的宣言中保留私心,在谈笑风生之时畏惧将来。 卢瑟解答不了他全部的疑问,而他也不喜欢卢瑟面对他的问题时下意识流露出的一丝惊讶和不解。他很快明白,他不能容许自己的内心被探究到这种程度。 同时,他也不想直接质问,他是否受到了某种理论上的欺骗。 佩图拉博略一沉吟:“你为荷鲁斯的反常情绪而不解吗,莱昂?” “他就是那样的人。”狮王高贵的面孔上掠过质疑,“但原体之中,多是感情用事之人吗?” “可能是因为……帝皇给了我们这一部分。”佩图拉博回答,“你呢,莱昂?看着这个圣骨匣,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感觉很奇怪。”莱昂描述了他的感受,顿了顿,挑起眉毛,“我不理解。” 佩图拉博走到莱昂身旁,拍了拍狮子的手臂:“他在创造我们之时,将人类的温暖情感赋予我们。如果有人决定使用它,这就是运用帝皇的恩赐。基因原体之间奇迹般的血脉亲缘同理。” 他想了想:“当然,如果你想问一些更私人的见解,洛嘉有句话没错——你才回到人类社会一年多,根据一些记载中的经验,这有些短暂,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而荷鲁斯心急则乱。” “很好的评判,”莱昂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由于狮子的回答过于干脆,佩图拉博忽然有些怀疑。 莱昂·艾尔庄森点头:“我的心灵并不温暖。我不是他们中的一个。”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8章 继续前进 “罗马人为使凯撒做皇帝,去称赞古时候的共和:他们借用对自由的称赞,来装饰自己的**。”——《洛嘉之书》 他检查着自己的装备,首先是爆弹枪,它的威力也许并不足以破坏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所有阻碍,但经过速射训练后,更多的弹药能在射程之内一次性地倾泄而出。它的速度和精准性像铁砧上恰到好处的温度一样令人舒心。 在副武器的选择上,他带上一把热熔,用于破碎装甲,弥补爆弹所无法做到的攻坚碎甲之责。 随后是一把普通的动力剑,和绝大多数钢铁勇士一样,他可以使用剑、斧、锤、矛,以及动力拳中的任何一种,但他格外地没有偏向。就像他加入这支军团的整个过程一样。 他和其他出生在归顺的奥罗高地枪炮部落的孩子一样,被翻来覆去地检查,当征兵官询问他的名字时,他给了回答,但声音被周围的杂音盖过。征兵官看了他一眼,出于某种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内在逻辑,替他登记为汉默。 随后,他毫无排异反应地植入那些高适应性的基因种子,然后成为战士,用枪打碎敌人的颅骨。他不关心名誉,不关心自己是谁,他只关注自己的任务是否完成。 唯有两种时刻他平静无波的心会出现一层涟漪。 其一是在阴影中杀死帝皇之敌时,他感受到自己的枪仿佛在掌心中歌唱。奥菲厄斯,他的每一把枪都共享着同一个名字,就像它源自他的基因之中。 其二,则是他身旁的战斗兄弟谈笑之时,这时他所感受到的波澜没有来由,他只是感觉很好。 “我总觉得这儿和轨道上看起来有点区别,”杰克以他特有的喋喋不休说,就算阿斯塔特不会轻易因为说话太多而感到口渴,他的话仍然有些过于多了。 他在头盔内查看着通过轨道图像的拍摄计算所得的地图,然后再看两眼面前光秃秃的沙质地表,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你难道宁愿去血肉里面打滚吗,杰克?”一如既往地,格里-格里斯是那个回答他的人,或许他受到了杰克的感染,或许他只是尽情地表现着他的本性。“沙子阻挡了异形血肉的蔓延。” 一个并不恰当,但汉默能想到的唯一比喻:杰克对星际战士精神的入侵性大于病毒“冉丹之种”。他为此在头盔里笑了笑。 “假如我们把巴尔三重天球的辐射沙子全倒进这里呢?”杰克的心中突然诞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能不能把冉丹呛死?” “杰克,”他们实际上的队长克罗格忍不住低声警告这只月狼谨言慎行,不要乱开其他军团的玩笑。 “不能,”格里威严地判断道,“巴尔只有两颗卫星,但只论我们穿过走廊后打下的疆域,就已经包括了十一颗行星级宇宙构造。你不可能做到用巴尔的沙子填满冉丹帝国……” “还有你,格里-格里斯!” 暗黑天使的翼盔无辜地转向钢铁勇士:“吾等不曾违背战斗誓言,克罗格。” “我们这次领受的是搜寻任务,克罗格,不是战斗任务。也许我们确实可以轻松一些。” 怀言者哈塞姆温和地找好时机加入对话,而这一次,他和两个基因原体皆有野兽代称的战士站在了一块儿。 这次轮到钢铁勇士的头盔带着某种遭到背叛一般的惊讶,转向怀言者镌刻铭文的灰色头盔了。 “在面对我们的朋友时,我们要保有宽容的耐心,‘借着耐心的等候’,信心必须以耐心来滋养。”怀言者继续说,“当事情不按照我们的希望和喜悦而发生时,我们不该厌烦自己的状况,或失去我们的耐心,这是对祂有形的埋怨……” 他逐渐停下话语,因为其他人都在他平静的念诵中陷入了令人欣喜的静默,队伍之中一片祥和。 说真的,这其实就是哈塞姆的目的本身。他早就不指望战斗表亲们愿意真心聆听他的话了。 沙土的表层在他们靴边缓慢地流动,天色晦暗,在砂砾上偶尔地反射出源自空中两颗自然卫星的暗淡深红光芒,随着沙土整体如纱幕般的移动,而颤抖地闪烁着,轻轻打着星际战士的腿甲。 阴影的轮廓在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地浮动,那多半又是一片如同泛着干涸血光的沙土之丘,但也有极小的可能,就是他们正在试着寻找的事物——一个信号源,持续发出的电磁波与舰队在太空中曾经遭遇的冉丹生物舰船类似,但更加衰弱。 荷鲁斯在军团检测到它的第一刻,就将几支最近任务完成率极为优秀的特工小队派出。 从原则上来说,第二十三小队其实是一支战斗型突击小队,比起充当侦查探索的特工,他们有其他的战场可去。 但格里-格里斯在舰船内部手臂所受的伤遭到了某种恶性的感染。 他在过了钢铁勇士的初步消毒标准历程之后,就被塞进医务室,在四支军团所有最出色的药剂师手底下接受了严格的检查,最终被证实为他是极少数能够受到冉丹之种感染的星际战士。 经过一系列无效的治疗和夜以继日的研究后,药剂师们决定给格里换套新的机械手臂,附赠一小块钢铁肩膀。至于接下来他们打算怎么把一条手臂平均分给四个军团,那显然不是病人应该考虑的问题。 一言以蔽之,在那之后,整支小队就转向了特工探索任务。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战斗力因为格里更换手臂而下降,而是那条由钢铁勇士提供的机械臂中封装了太多的独特模块,以至于仅仅将其运用于拼杀劈砍的战斗,反而是一种浪费之举。 “要是他们没有提前取那个什么名字,我觉得你的名字挺适合为疾病命名的,”杰克说过这些话,“又长又记不住。” “你可以试试记住它,这对锻炼记忆力有好处。”格里-格里斯·肖恩·格奥尔季夫·帕特奥沙利文说,那时他的机械臂开始轻声运转。 此时,格里的机械臂同样在轻声地工作,前端加装的占卜扫描仪帮助他忽视夜间光线的暗淡条件,无视用肉眼观察辅助射击可能出现的种种限制,以及周围潜在地也许会突然从沙地里窜出的任何渗透者。 它帮了格里不少忙,尽管暗黑天使有时依然会在自己的暗黑房间里怀念他的血肉手臂。 他们在沙地里摸索了一段时间,天色变得更暗,沙土内部那种如有活性的血色光芒也越发暗沉。 这与星球之中一部分异形入侵严重的区域遥相呼应——从轨道上看,那些区域呈现出完全的肉质色彩,山峦是起伏的巨型脸孔,而河流则被凝视天空的巨大眼球填满。 第一个见到这副场景的凡人通讯员平静地把图片转发给阿斯塔特们的战斗指挥部,然后转头去咖啡机旁边跪着吐到神志恍惚,直到被他愤怒的同事架出大厅扔进走廊。 “我听说他们在负责这项工作之前,已完成新的培训课程,怎么还会产生这么明显的反应呢?这项任务对他们是有害的。”哈塞姆担忧地说,食指和中指交叉,比了一个十字。 “如果没有培训,大概就不只是呕吐了。也许可以参考我们刚刚穿过走廊时,那些还没培训过的通讯人员?”杰克耸了耸肩膀,肩甲小幅度地动了动,“别总是对太对事情报以担忧,哈塞姆,看我,我一直都这么……” “毫无敏感度。”格里说。 克罗格的视线依次扫过三个战士,他头盔的缓慢转速给人一种感官上的无力。 任何与克罗格认识的人,听说他现在竟然能容忍三个聒噪的战士和他相伴而行,都会大为惊讶。 倘若一名怀言者了解这件事,克罗格假设着,那名怀言者兴许会高兴地赞叹又一名战士明悟了平衡与节制的道理,明白该如何通过敬虔的信念使得自己无时不从祂的光辉中获得慰藉,以平心静气地领受他所获得的一切安排…… 克罗格迅速将上面一段话从他的大脑中删去,专心享受小队中不常见的安静时刻。 在四支军团打通走廊后,四名基因原体再次在战略室内展开会议,但会议期间并无其他人被准许陪伴,哈尔哈拜特战略室的大门也始终紧闭。而在事后整理和打扫时,那间战略室内的一切物品也都摆放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或许唯有基因原体自己知道,在那间厅室中发生的究竟是和睦的协商,还是激烈的争吵。 从会议室走出后,荷鲁斯·卢佩卡尔带领着影月苍狼率先闯入星区内部,随后是高举天鹰旗帜的怀言者和钢铁勇士。莱昂·艾尔庄森的暗黑天使暂时地在后方停留,直到一批来自卡利班的全新阿斯塔特加入军团,在第一军团的泰拉裔中补充了新鲜的血液。 在递交给帝国宰相的报告中,四支军团高歌猛进,经过几个月的整顿、考察、探究与规划,即使外围哨岗的毁灭让冉丹的警戒性再上一个台阶,数十场恢弘的胜利依然顺利地在接下来的短短几个星期之内完成。 荷鲁斯·卢佩卡尔亲上前线,走入瞬息万变的战局之中,为他身处的每一场关键战役画上一锤定音的句号。 倘若日后,冉丹发生的一切可以被公布在外,牧狼神的战绩将无疑是这一阶段最为耀眼的传奇,而他下达的每一条指挥军令都将作为无数帝国战士从中学习的样本,长久地得到铭记。 他极快地完成每一场战役,从一个地点转到另一个地点,专注于开疆拓土的征伐,将后方的收尾留给钢铁勇士与暗黑天使。 而他的手足兄弟洛嘉·奥瑞利安陪伴在牧狼神身旁,宁静的双眼里倒映出燃烧的天穹。灰烬之环带着跳跃背包和重型喷火,愤怒地燃烧帝皇的敌人。 没有人知道在他们激进的进军之下,多少怀言者的骨骸陪伴着焦黑的敌人尸首葬身于战场,但洛嘉·奥瑞利安在离开战场后唯一的去处,只有近日开始长期焚香的游子圣堂,或许从这条信息之中,可以得出少许推论。但他们的战绩的确令人惊叹不已。 然而,暂时忘记一份份完美无缺的战报,将一切降至微观层次探讨,阿斯塔特们的战斗在一开始就遇上困难,即使能够突破冉丹的轨道防空,地面的对空打击也是一重难题,而降落至地面后的战斗更是糟糕透顶。 尽管阿斯塔特们早就得到警告,即他们可能遇见规模较大的血肉构造,但当他们发现那些血肉构造大到足以覆盖半个大陆时,一种无从下手的困扰还是阻拦了他们的前进与征服。 堪称倾覆天地的冉丹异形使得他们根本无处落脚,从地面到天空的范围之内布满能够发射激光的飞行物,在湿润的空气中播撒着血腥的气息;而在地面上,任何一团皮肤发白的肮脏构造体都可能从中间突然撕开裂口,将在它上方行走的星际战士吞入裂开的尖牙巨口之中。 它们——或它,或者用杰克的话说,“那一团冉丹”,在足够泛滥的、对星球侵蚀足够深的部分地区,若想与它们作战,就等同于要和一颗行星本身战斗。牺牲总是存在于胜利之前,它们会被记录,但同时也会在胜利的光辉之下因过于黯淡而不被发觉。 “所以,”杰克说,声音在晚间起的风中飘荡,“那一团东西到底是依靠什么供能的?它们住的地方只有它们自己!它们总不能互相吃彼此,或者向下面延伸,一直到吃土吃饱。” 格里过了一会儿,开口:“未必不可能。我们都知道,这些成片连接的构造体并非全然一体。” “等等,哪个我们?”杰克惊讶地看向格里,其他几人亦然。影月苍狼往后站了站,手指对着他自己,“不会我这个‘你在说什么我们不知道’中的‘我们’只有我一个吧?” “我想,格里的‘我们’指的是暗黑天使。”哈塞姆说。 “这是我们第一军团内部的最新消息,”格里说,压低声音,举着机械臂上的扫描仪,就好像担心周围的地底下突然跳出来几个暗黑天使的专业审讯者。 “我们能够从相互连接的构造体中,分析出不同的意识波动,且波动的强度随机分布。很可能并不是每一片血肉都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但也不是整个构造体只有一个独立意识。” “你们怎么分析的——好吧,第一军团的神秘武器库。”杰克放弃了思考。 格里继续说:“父亲令我们在情况明了前,不要直接告知影月苍狼,所以你最好假装没听见。” “那他们呢?”杰克委屈地指向其他人,略带弧度的护目镜反射出一些粼粼的光。 “没提到,谁让伱们影月苍狼的冲锋那么急躁,有一些损失本可以避免,而原体莱昂不希望我们为虚伪的功勋牺牲……我检测到电磁信号。”格里说,把机械臂举得更平,抬头看向远处。 在那里,隐约存在的锋利轮廓出现在空旷沙原的一端,距离他们约有三英里远。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19章 跑 “你通过人的双亲、他的友人、他的敌手、他周围发生的一切,在人的耳边再三叮咛。唯有远离你而前进的人,才敢无耻地埋怨你缄默无言,因他向来不愿听你的声音。”——《洛嘉之书》 汉默今天杀死第一个敌人的方式不是用爆弹枪,而是用他手中的动力剑。 某种东西从地下的沙土中爬出,带来蠕虫滑动般的窸窸窣窣,声音本身隐藏在夜间呼啸的风声之中,但战士迅速将剑刺进沙土,扎穿某种坚硬的几丁质结构,将游动的生命体提出沙中。那是一个类似于长着蛛腿的鱼形生物,淅淅沥沥的深黄汁液从它体内滴落,伴随着浓烈的刺激性气味。 他随即以剑将其撕裂成两截,怪物内部格外明显的神经结构垂出体外,它猛烈地抽搐着,突然不再动弹。 这场短暂的遭遇战很快结束,虽然他们迄今为止所见的冉丹异形分支堪称千姿百态,但它们也存在一个普遍的共性——肢体的损害会直接影响它们的作战思想,有时候运气够好,撕下它们的一条肢体,就足以让对方变成一滩不知道该怎么移动的烂肉。 对应的,通常情况下的生物弱点在它们体内则并不明显,不论命中点何在,穿透伤的威力在运气不足时都约等于无。 样本接连不断地送往军团后方,而向前线送来的报告则给出猜测:这些异常的神经在它们体内起到等同于生物大脑的作用。 “我觉得要是打起来,最难受的肯定是帝皇之子,”杰克说,“比起对着敌人的四肢或者八肢切来切去,他们一击穿心的漂亮剑术在这儿可……” 他挥爪抓住第二只爬行的鱼怪,动力爪的爪尖从它的几丁质头壳侧面穿入,避开坚硬的部分,贴着甲壳和骨骼的空隙深入其内,将内侧柔软的物质扯至外侧,继而把头壳和腹腔整个撕成两半。鱼怪在他的双手爪尖颤抖着,在它死亡前,留给杰克少许时间去进行细致的观察。 “……可顶不上用,”杰克执着地说完上半句话,“所以这玩意又是什么?我看不出它依靠什么攻击。” “能够不受到攻击就杀死全部的敌人,这恐怕是一件好事。”格里回答,同样杀死一只鱼怪,并甩掉剑上沾染的汁液。 这种汁水甚至不具备那种常见于异形体内的强大腐蚀性,而它的蛛腿划过格里的腿甲时,那看似尖锐的末端却连一层黑漆都险些未能刮去,与先前遇到的战斗构造体那浑身皆有伤害性的特征截然相反。 他们又杀死了几只鱼怪,从沙海中将它们用各种方式抓出,再施以单纯的毁灭。这是他们近日的任务中最简单的一次杀戮,甚至不足以让他们的战斗感知进入活跃的状态,一切就轻松地结束。 沙沙的声音在地下远去,就像它们来时一样难以注意,但依然被汉默觉察。他疑惑地拧眉,将他的发现告诉小队的其他成员。 “它们逃跑了。”汉默说。 “它们不为战斗而来,而不过是迷途的异端幼崽,偶然与我们相遇。”哈塞姆说,就地用沙子试图洗去他的动力槌上沾有的汁液。 “你怎么知道?”杰克奇怪地问,在手里拨弄着一块鱼怪的头壳。他知道有些战斗兄弟已经拿起异形锋利的骨刃残肢,当做他们的战利品与高频更换的武器。荷鲁斯·卢佩卡尔并不禁止这一切,仅仅是提醒他们小心手中的利器。 哈塞姆在他的问题之下怔了片刻,这对于能随时随地展开一场滔滔不绝的演讲的怀言者而言是不常见的。他在头盔之下微微地偏过头,沉默地思考着,回顾刚才那个瞬间话语脱口而出时的内心想法。在他察觉到那种无形的触动时,一丝满载后悔的惶恐升上心头。 “我需改正,”他焦躁地说,勉强把心里的愤怒放到一边,“我竟体会了异教徒的情感……我几乎要玷污我蒙受的恩典,我软弱的意志竟受侵扰而不自知,‘凡跌倒的,祂将他们扶持;凡被压下的,将他们扶起’……” “你可以在忏悔前先讲具体发生了什么,”克罗格说,考虑到怀言者在小队里一向表现良好,他礼貌地补上一个词,“请。” 哈塞姆收回没说完的话语,恨恨地说:“冉丹异形的情感进入了我的感知范围,它干扰了我!” “哦,灵能者。”格里点头。 “那是什么感觉,哈塞姆?” 哈塞姆隔着头盔瞪着提问的影月苍狼,不需他多说些什么,影月苍狼自觉点了点自己头盔的呼吸格,示意他会闭嘴。 “没有感觉,”哈塞姆停了停,还是开口描述,尽管他的每一个音节里都透着愧疚和不情愿,“它只是出现。” “好,我们会帮你注意你所说的话,”格里说,“我希望伱们也注意我的。我感受到了同一种情感,非常模糊,难以鉴别。还有,扫描仪显示的灵能环境指数正在上升。” 杰克迷茫地看着两个战斗兄弟,接着很快转向两名钢铁勇士:“你们不会也感受到那个什么情绪了吧?” “是。”汉默说,克罗格则摇头。 “坏了……我怎么和克罗格一样不敏感……”影月苍狼挫败地喃喃,“我还以为我情感挺敏锐的——” 克罗格友好地拍了拍杰克的肩甲。“你确实不够敏锐,现在,继续前进。” 他们已经在沙原中前进许久,天色一点点变得晦暗,边沿的血色水平线如黑红的蜈蚣般攀爬在天际线与沙原的夹角处。从仪器上看,他们早已走过了远超三英里的距离,但那道遥远的信号源仍然停留在扫描仪上的固定一点,这使得小队开始怀疑那道耸起阴影的真实性。 但阴影的外形的确正在变得清晰,就像被画笔不停地细化,从深色的色块,渐渐出现细微的明暗演变,一些半透明的物质像暗淡衰亡的风暴,笼罩在那道阴影的上层。正是那些肉眼可以察觉的变化支撑着小队继续往前走,穿越这片广阔的空地。 哈塞姆第一个察觉那阵令人不安的水声,它潜伏在意识的边缘,遥远地发出仿佛永恒的水流坠落的巨响,时而湍急地盘旋,时而声势浩大地奔腾离去。 “你们听见了吗?”他低声问,声音冰冷,“有些声音。” “听见了。”格里说,观察着周围的沙漠,试图从中辨认出任何能够制造出水流声的物体,他一无所获。 “做好准备。”克罗格冷静地说,端起手中的枪,警戒地准备进行任何射击,并从耳中倾听怀言者对他们所感知的环境的转述。 “有一股植物的自然气味,”怀言者轻声说,“但仍然有血腥气,原始,而且古老。” “一些生物……四蹄的兽类,披着皮毛而不是血肉的外壳,在河边行走。”格里说,接过怀言者的话语,“我看见另一种颜色正在逐渐覆盖在这片沙地……深黄,不,绿色,呈现出一些起伏,草地?对,草地……” “一条河流,”汉默说,即使开口,他依然能给人一种独特的沉默感,“在我们的前方。河水很深,里面漂着血丝,非常寒冷,但很宁静。在旁边,地面正在变得不平整,草地与河滩的石块相互连接,从深青色过渡到灰黑色,色彩的演变平和而缓慢。” 克罗格皱眉,在他的视野中,沙地依然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地展开,在暗淡的天色中,有如降至地面的黑雪。 而不知是否是源自同伴所描述的景象带来的幻觉,他感知到一些躁动的移动声在沙地上滑行,但过于遥远,以至于类似某种意识边缘被叙述唤回的模糊回忆,而不是存乎现实的声音。几秒后,他猛地抬起枪,向着地面倾泄炮火:“来了!” 他手中武器带来的巨响霎时间击破了身后三名阿斯塔特所沉浸其中的错误感知,哈塞姆非常庆幸帝皇将一位可靠的钢铁勇士带给他们,令他们能够从异教徒的影响中轻易苏醒。 在他所见的幻觉之中,一种无尽而异常的祥和萦绕在一切气氛之上,沉浸其中时令人欣喜,脱离后则瞬间变作无穷的恶心与扭曲。 他手中的喷火将他因此而生的愤怒嘶吼咆哮着倾泄而出:他们一开始获得的信息是正确的,那种鱼怪的确是眼前这种战斗生物的幼崽,或者这些在地面上如浪涛般行进的长尾四足甲壳类生物是鱼怪的一种演化方向,浑身覆盖着漆黑油亮的坚硬甲壳,口中牙齿锋锐,反射寒光。每一次爆弹的射击,都能导致一些金属般闪亮的碎片从那种生物身上飞溅四射,好在他的动力槌足够将这些甲壳砸得向内凹陷。 鱼怪的肢体远比它们的幼崽有力,兽爪也足够在一击之中粉碎克罗格的一侧膝甲,钢铁勇士怒吼一声,把爆弹枪卡进对方布满尖牙的巨口中,接连开枪,将它甲壳内部的每一层膈膜全部炸穿,从内部炸得向外粉碎,而后将它身长约有两米的躯体重重摔飞,砸进它同伴组成的尸堆之中。 他们在沙地中向前追逐,远处的阴影仿佛在剧烈震动的视角中震颤,在从地面腾起的黑甲壳怪物造成的暗影中扭曲,即使它本身毫无变化。 这一轮战斗在大约十分钟内结束,杰克的一只动力爪被折断,他咒骂着踢了一脚倒下的大型鱼怪的肢体,然后蹲下身,怀着某种野性折断异形的一只兽爪,粗暴地将手刨进兽爪之内,将它如大型的手套般穿戴。 “黑甲壳,”杰克低吼,“这次是什么?那些海洋世界里的两栖动物?我宁愿多看两眼你的黑甲,格里。” “别乱看,”格里回答,检查着他的机械臂,扫描仪的参数没有改变,他开始确信附近存在着某种人体不能察觉的电磁干扰,“你的目光不够礼貌,要学会对骑士保持尊重。” 当他们从肢体和甲壳的碎片中抬起头时,阴影的形体已经分明,而巨物的具体形象则在阿斯塔特们心中营造出某种意料之外的震撼。 数个月的战斗过去,所有人都对冉丹的血肉风格熟悉到了免疫的程度,扭曲的巨脸、血迹干涸的皮肤和僵硬的骨白甲壳令人厌倦,对这些异常血肉构造体的排斥早已转化为面对敌人的燃烧的战意;从一场突击战役中下来的战士甚至能换套衣服就走进食堂,大口享受各种肉类——假如他们收到的补给里真的有肉。 但这尊巨像不同。 它庞大的身躯横向绵延数公里之长,包裹着它来到此处,使它成为冉丹**战舰的外在金属早已随着时间的风化和侵蚀而剥落,像干燥的灰色余烬般堆在它骨质的身体下方,和鲜血的红色一并浸入砂砾,寂静地绵延成早已不再流动的殷红泉流。 那些血肉早已在岁月之中消失,无论是腐烂还是被啃食,余下的只有一具晶莹透白,如横倒的生命巨树般纯粹的大型骨架,躯干尾部分出多根较细的白骨,线条流畅,如根根尾羽展开,躯干两侧则是两根曲折的巨骨,无力地垂落在地上;每一个白色大理石般骨节的链接与转折都精致无缺,比任何人类能够制成的标本都更加精致。 一层半透明的水母纱幕状胶质层覆盖在恢弘的骨架之上,像从天空中垂落的哀悼纱帘,安静地包裹着巨像逝去的骨架,将它封冻在时间之内。当他们进一步走近,便看清那似乎不是整块的胶质,而是两片同样从中间那根巨骨附近向外生长,最后如羽翼般贴着两翼的巨骨垂下。 它几乎是美丽的,假如它所属的种族不曾与人类为敌。 “草原……”怀言者低语,“它降落在此,那时这里仍是草原,有河流,有树木,有其他生物——它的血肉分裂成幼崽,潜入泥土。大地干涸,气候变化,分裂的幼崽向另一个方向重新进化,出现黑色甲壳,或者退化成血肉的山峦……还有许多,在这片土地之下……它等待着,等待着,重新聚合,等待新的血与肉……” “在土地之下?”克罗格警惕地问,“在哪里?” 汉默突然大吼:“陷阱!” 转瞬之间,格里-格里斯脚下的沙面突然塌陷,令战士临时地失去平衡。流沙之中陡然出现一个空腔,转瞬扩张成一道直径数米的孔洞,骨质利齿成环状隐约在孔洞边缘闪烁寒光。 空腔向上方移动,巨兽外侧的黑色甲壳突出沙面,随之而来的是从实为巨口的空腔内部向上方突刺的十余根染血尖锐骨刺,如利剑交织,从死翼盔甲的每一个薄弱点和非薄弱点穿刺,一半折断在坚甲表面,一半则深入危险的缝隙,刺穿战士的血肉之躯,将暗黑天使高高地刺穿,并举入半空。星际战士的血顺着骨刺飞溅。 巨兽之口快速闭合,沉回沙面之下。没有一声惨叫,被钉穿的暗黑天使消失在黑暗中。 “跑!”克罗格怒吼。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0章 忠诚 “祂不需吃也不需喝,祂的仪式不需金也不需银,但人们仍在仪式上用金子、银子、大理石、绸缎,仿佛仪礼不够奢侈,便不足以称之为敬拜。他们不是邀请人来信祂,而是兜售祂的恩典。”——《洛嘉之书》 洛嘉·奥瑞利安更换着游子圣堂祭坛上的四根蜡烛,他将旧的、燃尽的蜡油从黑铁的烛台上轻轻撬下,而后将全新的蜡烛安置在形似天鹰双翼的底座中。蜡烛均匀地分布在祭坛中央的帝皇圣像两侧,两两对称。 火光依次燃起,一簇深而红的火苗,在白玉的蜡烛顶端摇曳。很快,第一滴蜡油贴着蜡烛的边缘滑落,内部泛着一层凝固的浅红色泽,如落下的血,或流淌的眼泪。 洛嘉抬头,与黑铁烛台中央的持剑帝皇像对视,寻求着更高的指引。 帝皇塑像未雕刻的双眼凝视虚空。在圣像下方,黑铁的圣骨匣孤单地在祭坛中央保持着它如同永恒的寂静。 每一幅绘制在彩窗上的图画都静默无言,将人造的光明折射成无数道光辉璀璨的通透色彩,经过建造时即有的精心安排设计,把色块铺陈于中央贯穿圣堂的长毯之上。奥瑞利安转身,走下台阶,顺着圣堂中央的长毯离开这座空旷而明亮的大厅。 “释经的教父亦将在许多事上茫然无知。”他沉默地想。“死亡因何降临?” 游子圣堂光辉未减,而在信仰之律号落锚的星球地表,星际战士正在死去。比他们进入哨岗内之前的外围战斗中更快。比他们先前完成的数十场闪击的战役更快。 在真实与回音的夹缝中,在不论危险与否的战斗或探索任务之中,上千的阿斯塔特在短短几天之内接连死去,而且多数人连尸体都无从寻找。 怀言者的荣光女王号中,后见之厅的安息所每日都增添着新的安息者的名字,他们提前从远征中抽身,前去沐浴祂的荣光。 而几乎全部的死者,在生前都或近或远地接近了冉丹生物飞船解体后位于地表的残骸,并聆听到某种悠远的回音,乃至见过一种集群性的幻景。 树木。河流。沙沙作响的草丛。起伏的石质山脉。攻击性的本地猎食性植物。无害的兽类,长着光滑而温暖的浅橙色皮毛。一些曾经存在过的、建立简单文明的生命体,临水成群地居住,生活在不同的星球。一百种未经损害的自然地形。一千种不同的古老生命。生机勃勃。翠绿。嫩黄。水红的野生花朵。可以食用的苋类植物。 那是什么?佩图拉博的钢铁勇士谨慎而迅速地采集了当地的地质数据,铁之主本人则补充学习了对于地理状况的解析。 “大约五十至五百年前,”佩图拉博说,在屏幕中,他的影像比真实的他更为遥远而冰冷,“那是这些星球原本的生态环境。随后,冉丹扩张至此,依靠冉丹之种,把有机物全部转化为冉丹异形生存的养料。” “为什么冉丹异形的灵能场会辐射它们刚刚降落时的记忆?”荷鲁斯问过这个问题,“而不是它们现在所拥有的星球的现状?” 佩图拉博思考着,脸上带着含义不明的严肃。随后,他摇头:“那不是冉丹异形自身的记忆,荷鲁斯。莫尔斯已经告诉我们,在冉丹的视角内,世界上不存在颜色的区别。” “我没那么懂灵能,”荷鲁斯蹙眉,“但五百年前存活过的生物,它们的灵能回忆能留到现在吗?可惜父亲并未允许我们和那位擅长灵能的兄弟联系。你能不能——” “他已经来了。”佩图拉博回答,“下一次,我们会带着答案前来。挑选一个作战会议室?” “我们都没有去过不屈真理号。”荷鲁斯说,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他的目光在屏幕中向一侧移动,洛嘉知道他在看着什么——象征莱昂的那块漆黑屏幕。“看来我们不去主动见一见我们的帝皇长子,他是永远不会再主动找我们的。” 洛嘉从回忆中走出,他的双脚正落在游子圣堂地面长毯的边缘。怀真言者沉吟片刻,再度踏出一步,走出圣堂,向守在圣堂两侧的两名怀言者扫了一眼。 “关上门吧,孩子们。”奥瑞利安说,“我的牧师们。” 两名怀言者将敞开的圣堂大门向内侧推动,洛嘉看着门扉闭合,游子圣堂的万丈光辉被挡在门内,他再一次与两扇门中央的帝皇圣像虚无的双眼对视,而后转身,顺着他的道路前进。怀言者们陪在他身旁。 “你们对这场战役有什么看法呢?”奥瑞利安温和地问,“和我说一说吧,但以理,艾瑞巴斯。” 两名教团之首互相看了一眼,艾瑞巴斯率先说:“第一原体正在提议使用灭绝性武器,他是对的,战士的惩治不足以填补异教徒带来的侮辱,我们应该选择他的方法,直接降下天火的惩罚。” 洛嘉微微点头,隐藏着他的满意。 艾瑞巴斯总是能说出他尤其想要倾听的答案,他对教义的理解总是那样与他相合,甚至愿意将洛嘉平时说过的一些教导以刺青的形式铭刻在他的皮肤上。这使得洛嘉默许这名来自科尔基斯的怀言者一步步走到他今天的位置。 然而,一个过于完美、从不徘徊的虔诚者,有时也令洛嘉·奥瑞利安觉得古怪,犹疑于对方信仰的真伪。 人的灵皆有缺乏睿智、判断力和顺服的时候,因此人才需被引导。 但艾瑞巴斯不是,他仿佛天然明白为何祂是救恩的源头,他的灵命没有一刻表现得偏移,这是奥瑞利安自己都难以做到的。 奥瑞利安不希望自己的怀疑源自嫉妒,那将是可怕的错误。 “你呢?”洛嘉垂眸,询问他身旁的另一个怀言者。 “只要它们仍是罪恶的,祂的爱就不可悦纳它们,使它们蒙恩。”但以理说。“接纳的爱建立在祂之内,唯独仰赖祂,进入祂,祂才不将罪归还给它们。” “那么,你的看法究竟是什么?”艾瑞巴斯尖刻地越过洛嘉追问,又或者,他自觉地代替洛嘉追问。 但以理低下头,在胸前比出一个忧虑的十字。“它们仍是罪恶的。”他喃喃。 —— 在基因原体们走进不屈真理号的作战指挥中心时,他们确定莱昂·艾尔庄森根本不想接待他们。 莱昂站在全息图的旁边,俯视悬浮的画面和正在滚动的数据。金色的长发披在他的肩膀以及背部,没有扎起。荷鲁斯送给他的发环如今不知所踪,洛嘉·奥瑞利安相信以牧狼神的敏感,同样发现了这一点微小但理所当然的变化。荷鲁斯的表情开始变得令人不安。 “莱昂,”洛嘉轻柔地说,“我们来了。” “我知道。”雄狮转过身,这是一个异常简单的开场白,符合莱昂·艾尔庄森一贯的习惯。他下颌上的胡茬稍稍变长,这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成熟,而他幽绿的眼睛里藏着的情绪一向难以评判。 “我们在这里聊?”荷鲁斯问。 雄狮甚至没有看他。他转向佩图拉博:“我听说你带来了更多关于冉丹的知识,佩图拉博。” “的确如此,”佩图拉博说,“他去了地表,接着去了更多的星球,从战场的残骸中获得知识……” 莱昂举起一只手,“坐吧。”他指了指周围的椅子,它们似乎刚刚出现,又似乎一直摆在明显的地方,只不过刚刚被察觉。 不论如何,这象征着莱昂终于决定和他们谈一谈。 “我可以继续讲了吗?”佩图拉博问,即使他没有被激怒,他也从不是会以笑容回应冷淡的热情之人。他头部连接的线路上闪着室内灯光带来的反光,洛嘉不确定这是否意味着佩图拉博同时在使用他的神经链路。 狮子凝视着他,没有移动,也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心中正在进行一些隐藏的评估,就像一台优秀的沉思者不必在思考时发出噪音。他的沉默令洛嘉对莱昂的真心感到困惑,接着,他发现狮子的眼神在荷鲁斯和佩图拉博之间移动:他突然明白了莱昂在想什么。 雄狮想知道,佩图拉博有多大的可能与荷鲁斯坚定地站在一边。 最后,莱昂开口:“这没有意义,佩图拉博。” “说一说你的原因。” “对于这场战争,我们需要知道敌人的火力、敌方进行补给的方式、敌人的营地、在战线上反击的倾向和更多有效杀死敌人的战斗技巧。”狮子说,“借此完成我们的每一场作战目标。但冉丹异形的社会文化,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明显地加重,“知道一只雌兽的族群中有多少雄性,多少幼崽,对如何猎杀它们没有助益。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何时搬迁到它们现今所处的森林中,都不会阻止我们的剑挥向它们的脖颈!” 在佩图拉博回答之前,莱昂就直接地盯住荷鲁斯,他深邃的双眼中终于迸发出明确的怒意:“这就是你给我们交出的答案吗,荷鲁斯?我同意跟随你完成激进的战斗,不是为了让我的荣誉被伱的冒失侮辱,让我的军团作为你研究异形的代价!” “你在说什么,庄森?”荷鲁斯说,语气被压得十分轻柔,“研究异形的代价?我本不想指责你,我的兄弟,但我的军团又为什么要成为你们隐瞒秘密的代价?我的荣誉为什么要因为你的抗拒而受损?” 狮子抿起嘴唇,因为荷鲁斯的话语回以阴沉的眼神。而洛嘉不安地站在原地,双眼在对峙的狼神与狮王之间移动。 他想要加入他们之中,劝告他们和谐共处,但这一刻的寂静则给他一种危险的警告,告诉他两人之间的矛盾既是猎手与猎手的竞争,也是野兽与野兽之间互斥的矛盾。 在莱昂·艾尔庄森的周围,暗黑天使们在黑甲之中保持沉默,但洛嘉能感受到他们先前的骄傲已经如潮水褪去,近乎于不寒而栗的情绪取而代之,存在于他们的身躯之内,就像他们宁愿在战场中被荆棘与白骨刺穿,也不希望继续逗留于这间作战指挥室中。 佩图拉博向暗黑天使们暗示性地微微点头。 “请容我们告退,”那些指挥官低声说,微微鞠躬,在他们离去的动作中存在着一种急切。 莱昂没有看他的战士,只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你只会将情报运用于和帝皇赋予你的战斗无关的层次上,荷鲁斯,你执着于让小队在血肉的残骸中寻找第二军团的踪迹,让他们深陷错误的战场,最近三天之内,每一个落入冉丹陷阱的战士都死在你的决策错误上。” 莱昂冰冷地说,嘴唇在愤怒的压抑中微微下弯,弧度如同一把弯曲的剑。“但在防空体系破除后,那些星球本可以……” “我以为你知道轨道打击能烧焦的地表范围有限,”荷鲁斯说,“何况那些地下隐藏的异形该如何清扫?只有阿斯塔特能完成这项任务。佩图拉博也明白这一点,这就是赫鲁德的战役进行得如此艰难的原因,莱昂!” “我指的是灭绝武器,卢佩卡尔。”莱昂的话语更轻,他的手指在腰间晃过,那里特意没有佩戴刀剑。“旋风鱼雷,双极旋风鱼雷,病毒炸弹,原子武器,大气导弹……” “你带了多少颗,莱昂?”荷鲁斯问。“数十颗?上百颗?你要毁灭整个星区吗?连一寸土地都不给帝国留?而你的鱼雷储备真的够用吗?不在外围尽快了解它们的弱点,你要在核心中的核心朝着太空里盲目地对着直径二十公里之内的微型目标砸鱼雷吗?” “借口,谎言,”狮王嗤笑了一声,“胡说。不要欺骗你自己,卢佩卡尔,你所有的决策都是出自你对挽救一个兄弟的固执。你假装自己是帝皇的附庸和拥趸,但你又贪图轻浮的兄弟感情,在乎你在别人眼中的看法。” “你呢,狮子?假装你不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假装你对正常的情谊毫不在乎?还是你得不到……”荷鲁斯几乎口不择言,他艰难地将更严厉的嘲讽咽回腹中,这使他一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面庞微微发白,“还是你一直生活在野蛮之中,不曾获得那种感召?” 莱昂从唇间挤出一声几近咆哮的冷笑。“呵……你想要得到的又究竟是什么,荷鲁斯?你要你口中的情谊本身,还是它带给你的满足?你要你的兄弟,还是你兄弟的崇敬和爱戴?” “莱昂……”洛嘉轻声说。 “你服从的是帝皇本身吗?你的忠诚是忠诚于帝皇自身,还是忠诚于父亲给你的爱?你是敬爱他,还是敬爱他给你的偏爱,他赐予你的恩德,以及你从他心爱的首归之子这一身份中获得的快乐与安慰?否则你凭何违抗他,又因他的爱出现转移的可能而嫉恨? “从佩图拉博、鲁斯到后来的兄弟,他们当你表现的酸涩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我一直看不懂你相互违背的口是心非,荷鲁斯·卢佩卡尔。” 荷鲁斯瞳孔霎时紧缩,如同被一道可怕的雷霆贯穿,愤怒仅仅在极短的一瞬之间升起,又转化为彻骨的骇然和某种惊惧。 “你对我保有警惕,荷鲁斯。”狮王平静地补充,“在我们第一次进行战术会议时,我提出建议之前,你就想要将审讯的工作交给暗黑天使。你在自然而然地给我们分配任务,战争统帅。 “你知道佩图拉博和奥瑞利安会同意你指派的职责,但我不一定,所以你先向我展示佩图拉博和奥瑞利安是如何认可你的,才将最后一次的询问留给我。” 荷鲁斯的手握成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洛嘉从未见过荷鲁斯脸色如此糟糕的时刻,他不再光芒万丈,活力无穷。牧狼神变成一座僵硬的石像,被剥去所有光鲜的衣饰珠宝,只剩下他大理石般苍白的自身。 “佩图拉博……”荷鲁斯从喉咙中挤出一丝气音,狼狈地咝声转移话题:“我……但你还是应该听一听我们的发现,莱昂。追逐第二军团……不是一件完全的虚事,我们确实能摸到线索……拜托,佩图拉博……” 狮子偏过他的头,金发如鬃毛般流动光泽。“请,佩图拉博。” “我们的战士们获得的记忆,存储来源的确是冉丹异形,尽管这些记忆一开始不属于它们。” 佩图拉博说,在两名原体针锋相对的冲突中,他始终如钢铁般冷静,在此时此刻,这是几乎是场内安定氛围的唯一来源。 “被冉丹之种转化的生物,它们的记忆也将被吸纳入冉丹异形自身。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最初的变节者的残躯中一无所获,又在异形周围灵能场中找到不属于它们的记忆的缘故。” “也就是说,”洛嘉说,他的话语就像轻声的哀悼,“第二军团失踪的线索可能存在于任何冉丹异形体内,甚至他们自身也……” 狮王的牙齿发出了清晰的摩擦声。 “你赢了,”他冷漠地说,所有情绪重新收回他的心灵内侧,“但我会亲自前往地表,率领暗黑天使作战。他们不会再直接听从你的指挥,荷鲁斯·卢佩卡尔。”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1章 乐园 “人总要惶恐于将非善的个性也归于圣子,但需知圣子也受劝诱与挑战。他在忧惧上如同我们一般,只是他没有犯罪。”——《洛嘉之书》 行人站在荒芜的草原边缘,感受到自己体内的东西正在向吹过的风声中流逝。 风里带着浓烈的金属气味,最近下过雨,湿气让金属气味变得像不断流失与飞溅的生物质,但一种先验的知识告诉他,这股气味来自于金属的脱落,锈蚀在雨中发生,铁屑顺着雨水的冲刷越过河滩,刮擦着地面,而后坠进河水中,在漫长的时间过后沉进淤泥里。 淤泥干涸。变成沙地。但雨仍在下,草原仍然青翠。在这些时间组成的岁月回响中,水滴从无数灵魂恐惧于交融的记忆中上升,组成一片雨云,复又坠落。当它们轻轻敲在灵魂们的背脊上时,它们就在熙熙攘攘的共存中接受了孤独的遗忘。 行人低下头,在他穿着盔甲时,他移动头部的幅度不可能这么大。他的下颌会被颈甲卡住,而这种限制源自于保护。他仍然穿着铠甲,漆黑一片,铁羽上流淌着锐利的光泽。但他低下了头,看见自己被撕裂的腹甲上残留的空洞。 那里边缘光滑,切割完整,和其他刺穿他身体的孔洞一样。残留的血迹像一道不够和谐的装饰,存在于他体表,没有疼痛。 “我没有获得那份荣誉,”行人模糊地想,“魂归……” 他不太记得自己接下来的话,但草原的气息柔软了下来,那种冰冷和孤独的触感沉没在河水中,薄雾飘浮,温柔地抚过他。 透过眼前的雨幕,穿过升起的林木上攀爬缠绕的藤蔓的空隙,我看见他们在河边饮水,然后,他们迈动四蹄,顺着河流的流向往上游走。我顺着河水,在河流的另一岸陪他们一起走。 我有两条腿,一身很重的黑甲。 他们在草地里用嘴拨弄着地上的泥土,然后抬起头,咬下一些藤蔓上的花。接着他们开始嬉戏打闹,用蹄子和尾巴互相碰彼此。然后,他们站住,喊了我。我张望他们的表情,他们看起来很轻松,咀嚼着嘴里的花,流出一些深红的汁水。 “过来吗,”其中一个长长地啸叫一声,“我们去看看从顶上跑下来的山。” 我踩着水过去,河水流得不快,我还是游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不太像我自己。 “看看你,游得这么慢。”斯里奇说,“过来呀,在我们去那座灰色的山上之前,还有一些碱花可以吃。别磨磨蹭蹭了,你总是这样,三年前是这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 他们等着我过去,还给我留了藤蔓上的几朵碱花。花瓣在雨水里下垂,颜色变得很深,让我想到顶上的太阳要落下时候的样子。 “我不饿,”我听见自己说,有一只飞动的深蓝色小小鸟落在我的右肩上,也许是我的黑色铁甲上,也许是我的浅橙色皮毛上。 我扇了扇深蓝色的羽毛。看见下面的无翼马正往前走,它们刚刚吃完藤蔓上的深红花,嘴边全是汁水。汁水对飞行不好,但它们没有翅膀。我就知道所有人都要去看从高天上坠落的鱼尾鸟,即使是愚蠢的无翼马。鱼尾鸟很漂亮,而且他还活着。 我落在一匹湿哒哒的无翼马肩膀上,它真讨厌,用尾巴拍掉了我。 我用尾巴拍掉了它,跟着他们一块儿走,身体穿过森林里的每一棵树。 这些树不属于我们,我们不知道那是谁的,不论怎样,它们和我们现在的前进没有关系。 我们顺着河流,走到了能看见从顶上掉下来的山的位置。它很庞大,形状是我们没有见过的,颜色则和太阳刚从下面上来时很像,灰色,又有些发白。它像鸟一样有对称的翼,又和河里的东西一样只有一条很软的蹄子。 我们中的几个发出高兴的啸声,也有一个在哼哼。我就知道它一定会可惜没有被吃完的碱花。 我们贴着彼此的腰,悄悄靠近,地面被雨水泡得很软,这弄得我脚踝上全是泥。“我要洗我的脚。”我说。 “你真娇气,”斯里奇说,“去吧,但我们可不会等你。” 我被他说得不太高兴,顶上掉下来的灰山又不会走,我可以等一个晴天自己来找它。我跳着离开,路过他们留给我的碱花,赌气没有吃。我去河里洗了洗我的脚,然后在河里往前走。 我在水里的破碎倒影是一个黑色的奇怪东西,看起来很笨重,只有两条腿,浑身的黑色片片弄出比河水还要吵闹的噪音。 我还是回到他们身边,因为我不想被很多树里的妈妈一个个问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当我回去之后,我看见他们都倒下了,亮橙色的皮毛倒在沙沙作响的树叶里,很多深红的血从皮毛里流淌出来,就像他们吃的碱花一朵朵地重新开在了地面上。 我在他们身边僵住,我喊了他们的名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头有些疼,就像我吃了很多的冷草导致的生病,接着,我的全身都开始疼,我的神经像是着了火。很快,我也倒下了。 然后我们站起来,心有余悸地蹭了蹭彼此的头。 周围的环境好像有一些不一样,我们似乎全部站在草地里,周围还有好几千个其他的同伴,还有鸟,或者其他生物。我们身上一点都不痛。 我找到最后从河里游过来的里姆,“你还好吗,”我问。“你今天真的好吵,斯里奇。”他说。 我们抬起头,鱼尾鸟已经死了,但我们来看它的时候,它还活着,眼睛睁开,看起来很疲倦,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它像这样活了很久,和我们一起共处了三百多年,我们把我们拥有的一部分放到泥土里,制造成新的后代。为了它们行动方便,我们提议给它们制造四个爪子,鱼尾鸟同意了。它很温和,总是很好说话。 很突然地,草地消失了,河流也找不到,所有东西都变成一种黑灰又细碎的小东西,像干枯的土。有一个奇怪的生物站在我们前面,很重,只有两条腿,黑色的硬皮毛弄出比沙子还要吵闹的噪音。一些闪电在他手里向着鱼尾鸟的骨头闪出来,一直闪,直到雨又开始下。 “我不是你们,”他说,他大吼,他的叫声尖锐极了,像被杀死了一样让我听得喉咙疼。 他一定是疯了,吃错了止疼的草,这会让我们疯掉。 “别喊了。”我情不自禁地说,我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 他愣了一下,继而更为绝望地嘶吼,好似要把他体内的内脏和血全都吼出来。他手里的闪电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一样,在我们的世界中向着鱼尾鸟射击。 我们都不希望鱼尾鸟死,所以没有一道闪电伤到它。 “你是谁?”鱼尾鸟的骨头问他,它的声音和我们这些年记住的声音一样动听。 “格里-格里斯·肖恩·格奥尔季夫·帕特奥沙利文——”黑色的人咆哮着,“让我离开!” 鱼尾鸟身上的胶质纱翼缓缓张开,将黑色的人裹进纱网里,吊上半空。 “看一看我们的现在,”鱼尾鸟和我们的一千个孩子一起说,它的声音变得那么响亮,以至于我们的世界开始褪色,变回鱼尾鸟眼中的灰白世界。 我们全部向下看。有四个生物,长得和黑色的人很像,身上是很重的硬的皮肤,但颜色深浅不一样。 他们的手里也有闪电,每杀掉一个我们制造的一千个孩子中的一个,我们的世界就会坍塌一点点。我们的共同记忆回荡在我们存世的每一块血肉之中。 “我们会活下来吗?”深蓝的小小鸟问道。 “……会的,”鱼尾鸟说,它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遥远。而在这一个眨眼中,我们的世界似乎突然扩得很大,与某个更高也更遥远的世界擦肩而过,在这一过程中短暂地相连。 —— 格里抓着纱翼编成的网,朝前方倾斜的世界看去。 他刚刚从几乎融进整个精神世界的状态中勉强恢复,那种感受就像是一点点将自己的碎片从自己被剖开的身体中挖出,再拼凑出一个全新的自己。他浑身颤抖,手脚早已麻痹,疼痛的火焰在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里肆虐。 他依靠本能粗暴地完成这项拼凑的工作,这一过程令他模糊地回想起当年完成星际战士基因手术的经历——又一次的重获新生。 有一些破碎的回忆无法追回,也许它们被纳入这片精神世界的所有生命的记忆之中,被分解到不见踪影,只能在一些偶然的时刻,从任何一道灵魂的意识中如轻风般闪回。 某种意义上,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这个自己是否还是曾经的格里-格里斯,那个效忠于帝皇,为莱昂·艾尔庄森作战的死翼战士。 从这一视角中所能看见的星际战士们的位置,和他先前得知的冉丹生物舰异形残骸的位置,可以推算出眼前的画面,就是这只庞大异形头部能见的视角。而他的同伴正浴血奋战,在重重危机中战斗不休,枪声不止。 那个……他想着他的名字,克罗格……克罗格,对,钢铁勇士克罗格带领小队谨慎地躲避着从地下张开的危险巨口,并开枪杀死扑到他们附近的异形后裔。 冉丹异形和他共享了它们的记忆,这险些将他冲垮。他强硬的抗拒阻止了记忆流的涌入,但一些琐碎的知识还是强行捅进他的灵魂。 他知道那种怪物一共有三百七十一只,其中一半因为有机物补充的不足而较为虚弱,但任何一只都足以撕裂星际战士的陶钢,用它们有毒的利爪一直切割到黑色甲壳,毒素会让他们渐渐浑身脱力。如果战斗结束的不够快,一切都会迅速滚入恶化的深渊。 那是谁?格里迟钝地想,接着抓住自己的意识体,折断一根手指,让汹涌的疼痛稳固他自身的独立性。他喘息着,伏在纱网里,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已经不属于他的战斗中。 那是汉默,他想,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但他的枪法从不含糊。他开枪,枪口迸发出炽烈鲜红的火。好!格里在心中大吼。 当那一簇烈焰接触到异形鱼怪甲壳内的血肉时,一阵灼烧的剧痛忽然切开了他,就像他本人被燃烧烈火的战斧当头劈中。他冷汗涔涔,将一声从肺部撕裂而出的尖叫卡死在喉骨之下,在纱网中无力地抽搐。 “疼吗?”冉丹异形轻声问他,声音从它空洞的骨骼中飘起,钻进他双耳之中。那不是格里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在其中甚至没有直接的语言存在——那是一种直击意识的回响,不需要词语的限制,更加原始,也更加无拘无束。 “疼吗,格里?”它歌唱,“这是我们的孩子感受的疼痛,我们皆是一体,因此我们为我们分担。” 格里从牙缝里挤出一阵憎恨的笑声。突然之间,他被第二次疼痛击倒,瘫倒在纱网之中,痛苦的海啸在他身上掀起鲜红的浪涛。一次沉重的钝击,包含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和仇恨。他感到自己被打碎,从内而外地被碾成血与骨混杂的泥浆。 怀言者,他想,做得好。那是……哈塞姆。他信守了一个关于清理的承诺。 格里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说过,他其实不喜欢怀言者军团,他们的理念从宏观上看不可理喻,充斥着种种显而易见的隐患和危险的狂热。 但单独地观察他们之中的个体,比如哈塞姆,格里发现他们其实不难相处——只要忽略他们念的经。有时他们对同伴的友善甚至令暗黑天使也有些受用。 哈塞姆的头盔被异形的汁液染成一片黄绿色,他的动力槌上则沾满碎骨。每一次大开大合的攻击之下,更多异形体液都会顺着双方的武器和外甲流淌,在裸露的鱼怪碎肉上奔流。 赏心悦目,格里想,眼前涌起一阵阵黑红的海潮,每一次不同的剧痛都足够造成一名星际战士的丧命。他甘之如饴地享受它,知道这意味着异形的败退。 纱网外的世界开始裂解,乐园的幻象步入倒计时,草原与河流的影子在不断地变得暗淡,组成那些情景的记忆随着异形血肉遭受的毁灭而被拆解,最后化为齑粉,就像冉丹生物舰跨越太空飞抵此处时就该发生的一样。 鱼尾鸟的力量正在被削弱,这具硕大的白骨所仰仗的生物质正在大量地死去。 “我们要死了。”冉丹异形对他说,“真正的死亡。” “我真是好运。”格里说。 捆绑他的纱网破裂,格里掉回沙地里,用染血的拳头抓住地上的沙子,试图让自己的咳嗽听起来更像一阵无所畏惧的大笑。 他扬起头,看着作战中的队伍。星际战士们正在变得疲倦,他们的动作没有一开始那么迅捷,这暴露了他们协同作战之中存在的小小漏洞。第二十三小队的合作战术为五人而生,但现在他们失去了一名终结者。 他在他的同伴将要受伤时紧张,又在他们化险为夷,旋身躲开一只突袭的利爪时放松;在他们脚下出现流沙下陷的痕迹时大吼着要他们注意,在他们避开骨刺的突袭,甚至折断其中的一部分时咧起嘴角。 数次的失败突袭过后,能够从地下发动攻击的异形已经伤痕累累,无力再动。格里笑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一只。 “去死!”一个战士大喊,利爪化作一道银色的闪光,爪尖划过一只腾起鱼怪的下腹部,他佩戴着动物利爪的另一只手则刺入敌人的喉咙,将敌人的头从中间撕裂。“为了格里——他妈的,上次的为了诺伍德还不够是吧!” 格里用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在眩晕中回忆这是谁。狼……珍珠白,影月苍狼。他的名字?他给格里带来的感觉如此熟悉。这是谁? 新的剧痛打断了他思维的连贯性,他啐了一口,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正飞速远去。在他背后,鱼尾鸟的白骨正在战栗,细沙般的粉末从乐园的缔造者身上飘落。 伱是谁?格里仰起头来,视野里除了大面积的黑红斑点几乎不剩什么别的东西。 你是谁? 影月苍狼大步向前,挥爪杀进异形怪物的集群之中,在利齿和利齿之间灵活地跳跃,凶残地挥爪,将一只异形杀入绝境,再反身重击另一只正在恢复状态的鱼怪,继而将致命的利爪横扫一圈,愤怒的力量使得缺失的精度被压倒性的暴力填补。银亮的弧线在空中不知疲倦地切割,狠狠印在每一只怪物的薄弱处,令纷飞的肉块像失控崩裂的木偶般四处飞溅。 “格里……”影月苍狼低吼一声,似乎将他的名字当成了最简短的战吼。 格里感受到自己再次被劈成两半,他还是没想起对方的名字,那不重要,他正在获胜。他们正在获胜。 在某个时刻,某个忽然安静下来的沉默刹那中,格里在最后一次抽搐后,突然感受到一阵诡异的安静。他仰面躺着,隔着仍然存在的幻痛,倾听周围的声音。 “这……”影月苍狼喘了口气,脱力地单膝跪地,利爪就插进格里身边的沙地中。他朝着周围看了一圈,“……这是全部了?” “继续警戒。”克罗格回答,从声音中听不出他是否疲倦。他的枪仍然蓄势待发。 五分钟的静默后,克罗格再次开口:“应当是全部了。” 钢铁勇士的甲胄嗡嗡作响,他朝着格里附近走来,停在他前方一定距离,抬起手炮,对准异形的庞大骸骨。 “我们怎么摧毁它?”哈塞姆问,“用什么?” “我倒是想用爪子挠。”影月苍狼踉跄了一步,重新站起来,“但它太大了,够我挠到下一个千年。” 克罗格看了一会儿,把手放回体侧。 “呼叫轰炸支援吧,”他说,“这里没有能够利用的资源。” “好主意。”汉默说。 影月苍狼不满地向着骸骨呲了呲牙,重重呸了一声。“让它陪葬去吧。” 克罗格开始在频道中呼唤,数十秒的沟通后,他终止通讯:“我们先撤离这片区域。” 铁甲的声音逐渐远离,将寂静留给布满血肉残骸的黄沙。鱼尾鸟的残躯横在沙漠之中,看不出一丝残余的生机。 格里-格里斯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他发现自己还没有获得安息。 鱼尾鸟的纱翼向他覆盖而来,如此轻薄,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它吹散而去。 “我们就要死了,”它再一次对他歌唱。它传达的信息中,一半是它想要的语义,一半是痛苦的情绪本身。 “我降落在这里的那一刻,就要走向今天的失败……” “哦。”格里回答。 “在我们的乐园里,”鱼尾鸟悄声唱着,“我听见有新的人到来,新的天使……” “那是谁?” “我早就离开了,格里,我们中的许多离开乐园,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都不知道……你疼吗?” 格里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他问:“其他生物呢?” “死去了,离开了,被你们毁灭,为什么要——” “好。”格里说,抬起手,对着鱼尾鸟开了一枪。失去整个集体意识中无数共同体的阻拦,这发再普通不过的爆弹径直穿过虚空,击穿了鱼尾鸟在精神世界之中的头颅。 异形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一点疼。”暗黑天使说。 继而,他不复存在。 现实之中,莹白的头骨中央,突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裂隙在数秒之内迅速扩散,如破碎的玻璃,向所有的方向开裂崩溃,转化成无数细小的砂砾粉尘,向沙原里如久违的细雨般纷纷扬扬地坠落。 不过几分钟时间,整个绵延十余公里,存在了数百年的巨型骸骨,就尽数灰飞烟灭。 远处,刚刚远离一小段距离的第二十三小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而后高兴地笑起来。 “但我们还是呼叫一次轰炸好了,”杰克说,晃了晃他先前经过钢铁勇士改造,但还是已经可以宣告退役的动力爪,“以防万一嘛。” “当然。”哈塞姆开口,“什么都不会留下。”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章 短会 “实施徐进弹幕射击和逐次集中射击时,冲击部队距炮弹炸点需保持安全距离:突击小队徒步行进时保持在1000米之外,运输车700米,坦克依据型号在400米至600米不等。如使用火箭炮,则保持在2000米及以上。”——《第519期钢铁勇士内参》 莫尔斯在走进游子圣堂的第一刻,就皱着脸挤出一个忍无可忍的表情,同时掐断自己身体中的嗅觉系统,将弥漫在整座教堂中的熏香气味屏蔽在外。 “看来你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佩图拉博说。 “哦,多来几回就能忍受这里的香料了吗?我看不到那种可能性。”莫尔斯回答,这让几个正在教堂里清扫浮尘的怀言者情不自禁地停下手里的工作,向他幽幽地看了过来。 莫尔斯对此视而不见,他打量着教堂的另一端,在祭坛之前静立祈祷的怀真言者。 短短三年不见,洛嘉·奥瑞利安身上倒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当然,三年对于一个基因原体的寿命而言太过不值一提,但足以让荷鲁斯和他的子嗣们一块儿把发型换成一个不伦不类的短款冲天辫。 对于其他几个与荷鲁斯频频相见的基因原体来说,牧狼神身上这种循序渐进的变化很容易在感官上适应,可惜这不妨碍莫尔斯昨天回到冉丹战区,看见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第一眼,就被对方的发型吸引了目光。 “你也有明白我在皇宫闻到的气味的一日,莫尔斯,”佩图拉博低声说,回想起另一个他在泰拉皇宫闻到的种种气味。 不论是各个花园内的营养剂、杀虫素和肥料的气味,施工修缮时的铁锈气,还是陪马格努斯去莫塔里安房间里找数理罗盘时那股难以评价的巴巴鲁斯味,对基因原体敏感的嗅觉都绝不友好。 “当然,”莫尔斯话锋一转,“这里比起泰拉皇宫不少房间的熏香还是好上不少,你的兄弟在挑选香料原材料上颇具个人品味。” “向你的称赞表示感谢,莫尔斯。”怀真言者说。 洛嘉·奥瑞利安转过身,目光先停留在佩图拉博面部,顿了一顿,然后转向莫尔斯,与二人致意。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条他与几年前的区别,那就是奥瑞利安给人的感觉不再那么金光璀璨,好像满头的文字都在发光。 这其中的原因也十分易于解答,先前装修的精致程度恐怕整个银河都找不出第二间教堂能与之媲美的游子圣堂,如今在原本圣光笼罩、典雅朴素的布局上又更上一层。 地面的红毯被移走,更多非实用的装饰品被撤除,转而用于放置以深色金属骨骸盒为主的战士遗骸,它们会在每轮祝圣与净化后转入安息所;而原本极为明亮的人造光照系统,也简化至纯粹的照明而非仪式体系,整个氛围俨然一派要从圣堂改为苦修会地下基地的架势。 “不必致谢,原体,”莫尔斯说,“原材料的挑选、采摘和供应导致的结果区分是对帝国政治结构的直接体现。” 怀真言者在眼前这半个内政部官员的玩笑中微微一笑,他向造访的两人走来,和他们一同在游子圣堂的一排深棕色长椅上坐下。 莫尔斯在坐了两秒之后,选择重新站起,以便能够和原体们在对话时尽量接近平视。 “首先,我不是以帝皇的名义来的,”莫尔斯说,“但我确实带来了一些源自太阳星域的信息。” “请。”洛嘉平静地回答。 “首先,机械教对于更多地参与到这场战争中产生了一些兴趣,”工匠凭空拿出一个装饰着齿轮的红边数据板,“即使你们汇报过,冉丹这儿的风格是血肉至上,机械能不用就不用。 “所以,我检查了他们送来的一些文书,并逐渐怀疑他们只是想用最近刚更新了一批的堡星机器人和你的铁环来比比战斗力。” 洛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们对你不够尊重,佩图拉博。” “那些机器更新了?”佩图拉博问。 “重新加强了多管热熔的稳定性,并且新安装了一批黑火炮。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黑火炮的技术原理和夜鬼王庭的某些技术如出一辙。”工匠在红边数据板上划了划,通过某些非官方途径获取更多的机械教信息,对于一名他这样的灵能者来说并无难处。 佩图拉博忍了一秒,还是无法控制住这个问题的脱口而出:“他又做了什么?” “很显然,精金市场无法满足康拉德·科兹的胃口了,”莫尔斯说,“我不确定血侯是否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马卡多和帝皇都看在眼里,但我确定他很乐意用这些小事作为他在泰拉皇宫里放声讥笑的条件。” “祂默许了他的行为,那就是好的。”洛嘉安然地微笑着,悄然观察莫尔斯。 他对这名工匠向来抱有不少的好奇——究竟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佩图拉博的导师?他凭借着哪些经历与能力,获得了祂的相信和青睐? 他的存在与经书中的记载存在对应吗?作为祂所承认的旧友,祂如今的信使,他是否是圣徒中的某一人? 洛嘉·奥瑞利安想象着佩图拉博的童年:孩子渐渐长大,强健起来,充满智慧。又有神的恩在他身上。他在殿里,坐在教师中间,一面听,一面问。凡听见他的,都希奇他的聪明,和他的应对。圣子的智慧和身量,并神和人喜爱他的心,都一齐增长。 他在心中安定地念着这段古老的记载,或者说预言,知道这一定就是佩图拉博在奥林匹亚的经历。但莫尔斯可能是其中的哪一个? “帝皇听得津津有味,但马卡多和我就不一定了。总之,你们要让机械教——哦,荷鲁斯,很高兴再次见到伱。” 莫尔斯抬起头,扫了一眼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头顶。 一天未见,荷鲁斯似乎紧急地剪去了他头顶留了三年的临时发型,迅速回归了他的经典形象,和洛嘉·奥瑞利安的头交相辉映。 卢佩卡尔在洛嘉旁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和他的兄弟们如出一辙。“让莱昂和机械教沟通会更加合适,泰坦修会的合作正是他在引领。” “因为他是地面作战最积极的基因原体吗?”莫尔斯问,“哦,不是内政部官方提问。我们随便聊聊。” 荷鲁斯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有一些这方面的原因,”他沉声说,“他们会需要泰坦的支援,而我们……不会与暗黑天使争夺高低。” 莫尔斯点头,没有追问。 他当然知道牧狼神与雄狮之间曾经爆发的争吵,即使在场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泄露消息,他也有足够的方法了解曾发生的一切——比如佩图拉博的口述。 那件事无疑在荷鲁斯·卢佩卡尔心中掀起波澜,即使当荷鲁斯行走在他人面前之时,他永远不会在他的活力和亲和力之下,将那片徘徊与反思的阴影显露在外。 莫尔斯把那块红色数据板递出至三人之间,荷鲁斯接过了它。 “有空去把它带给莱昂·艾尔庄森,方便我拿到回信,向太阳星域汇报。”莫尔斯说。 荷鲁斯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数据板上的文件,转而若无其事地将这件设备递给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接过数据板,将它交给了自己身后的一根伺服机械臂,让它卡在机械臂的小臂侧面。 “现在,我们聊聊第二件事,”工匠说,“最近的战况。我知道你们汇报的伤亡数量和征服进度,大远征以来最漫长的战役,不是吗?你们的熟人们在提起你们时,都会惊讶于一个能拖住你们这四支军团的帝国竟然货真价实地存在于我们的银河之中。” 荷鲁斯侧过头:“莱昂在战略上的一部分决策有其道理,初入哨岗走廊内侧后,我们的推进过于激进。经过商议,我们放慢了推进战争的速度。” “选择必须被做出,正确与否则是唯结果方能决定之物。若每一场战斗都令你们更接近胜利,放慢速度便有其价值。”莫尔斯说,决定将这一段话记录在他返回泰拉后会向忆录使协会提供的文本里。 他看了一眼佩图拉博:“有些人为你们的情况感到焦急,比如马格努斯,有些人则因为临近了他们的时间,而格外关注你们这儿的近况。” “他们的时间?”荷鲁斯不明所以。 “最初的和最末的,”莫尔斯说,没有当即揭示谜底。 佩图拉博立刻联想到工匠代指的那两名角色,钢铁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了然。 而洛嘉好奇地观察着他始终关注的铁之主,不禁在心中推测这一对词语的含义。 最初与最末?阿拉法和俄梅戛?是他的推测太过深入,还是这确实是一道关于启示的暗示? “你们关心哪方面?”佩图拉博问。 “灵能方面,当然。我想知道,机械灵能头冠能够抵抗多少你们提及的集体灵能回响?我需要获取更多样本,并据此调整我的设计方案。我已许久没有进行适配工业化流程的灵能防具设计。” “我的战士们可以——” “你等一等,洛嘉·奥瑞利安。你的怀言者不依靠头冠都能抵抗回响,他们太狂热了,真的。” 工匠耸了耸肩,向后靠在另一排椅子的椅背处。由于这些座椅的尺寸为阿斯塔特设立,他可以更方便地将重心放到高大的椅背上。 洛嘉不急不缓地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军团得到的评价表达出一种谦逊的满足。 “至于钢铁勇士,我想你会更倾向于一份数据报表,而不是信息量有所限制的口述,”莫尔斯眨了一下眼。他们之间用不着额外在怀言者的圣堂中交流,在泰拉就能完成这一切。 “当然,我会将它传输给你。”佩图拉博默契地回答。 “所以,到我了吗?”牧狼神自觉地咧嘴一笑,亲切地向侧面稍微斜过身,让他的姿势中天然的威慑力进一步减少。 工匠将双臂环在胸前:“是的,我们想听一听影月苍狼的情况,卢佩卡尔。帝皇问起过你。” 荷鲁斯不像往常一样轻易地将受到帝皇关注的喜悦表露在外。相反地,那种象征反思的神采在他眼中轻轻地掠过。 “机械灵能头冠的效用很出色,虽然它不能阻止我的战士们看见它们的集体幻象,但它提供了对于真实世界的观察视角,让他们能够时刻保持战斗状态,不至于被幻景俘获,”牧狼神沉静地说,稍稍一顿,“这就是我们需要的效果,既能获取冉丹的信息,又能进行正常的战斗。” “能用就好,”工匠说,“冉丹异形的信息传递依赖于非语言的意识联系,这本身就对早早构建起语言体系的星际战士影响能力较弱,除非有人没构建好天生的母语框架。”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这段理论来自于他的个人经验。 即使是三年之前,整个远征舰队还未像今日一样深入冉丹之时,他就能够在那些星球上,感知到灵能环境中传达的场景和信息。这固然与他的灵魂敏感度紧密相关,但也有冉丹信息本身存在形式特色的缘故。 “所以那个停顿是什么?”他接着问荷鲁斯。 “我的一些战士说,他们在幻象中……看见了第二军团的战士。”荷鲁斯·卢佩卡尔语气低沉,“异形卑劣的骗局。” “具体的内容?” “第二军团正在与其他任何当地生物对抗。如果数量足够多,他们甚至存在指挥。而在我们击杀冉丹异形的繁殖体时,这些幻象表现得非常痛苦。” 荷鲁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吐出时,他的气息一阵波动。 “那不是骗局,荷鲁斯,”佩图拉博开口了,“你知道他们的真实性,也知道对他们而言,击杀冉丹异形就是他们的职责终于宣告终结。” 荷鲁斯憋了几秒,终于叹气:“你说话太罗格·多恩,佩图拉博。” 他在任何人回答之前接着说:“有些战士还说,他们听见了一道更高的声音,但没有人能够听清他的话语。” 莫尔斯微微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卢佩卡尔。我会和帝皇报告你们的发现——但我想,假如你们从这一现象中得到的猜测是正确的,你们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净化。”“终结。”“解脱。” 三名基因原体分别在同一时间回答。 “我不想替他传什么话,”莫尔斯颔首,“我也不知道倘若他在这儿,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但从一个帝国的编外工作人员的视角来看,就我自己而言,我祝你们的付出得到应有的战果。” 工匠回身,遥望立于祭台之中的帝皇圣像,身影渐渐消失在圣堂的每一根光线中。 荷鲁斯从长椅上站起,拍了拍肩膀,捋顺他的狼皮披风。 “他是个称职的人。”他说,罕见地给了莫尔斯出乎意料的高评价。 这并不意味着瓦尔多或马卡多在牧狼神眼中能力不足,只是莫尔斯是这些人中最不亲近帝皇,对他们也最友好的一个。 “他和马卡多就凡人议会的事情存在分歧,莫尔斯不支持马卡多的设想,并因此选择主动参与人类帝国的政务体系。” 荷鲁斯提了提嘴角,而洛嘉有些担忧:“总有一日,接管祂的国度的,将是人类的议会。” “那就留到那个‘总有一日’再说吧,洛嘉。”荷鲁斯拍了拍洛嘉的肩膀。 洛嘉思考了几秒,转而问佩图拉博:“我的兄长,你可知道他伴随帝皇行走之时,他曾拥有怎样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佩图拉博回答,抬手拍了洛嘉的另一个肩膀。“庄森什么时候来?他错过了这场短会。”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3章 猎手 “祂不要求我们偿还欠祂的债,因此那些相信自己能赎买祂的赦免的人,反与这无条件的恩赐无关。”——《洛嘉之书》 莱昂·艾尔庄森站在流动的血水之中,将前刺的剑向后方抽出。 异形的血肉依依不舍地挽留他的长剑,从无数道深入其内的伤口中溢出的血水形成一滩仍在扩散的血湖,没过战靴,飞溅至他漆黑盔甲的金红色铭刻装饰,沾湿他肩上所披的野兽皮毛——这一袭皮毛曾经属于一只真正的活物,而非从培养槽中定向制造的无生命物。 最后,鲜血溅上他在战场的热空气中随动作飘扬的金发,继而,从发梢坠落。 “嗬——”异形体内的一层类似于声带之物上震颤出疼痛的长呼,从被劈断的头壳里溢出,带动了它的乳白色触肢与透明玻璃般的甲壳的虚弱颤动。 随后,雄狮的猎物彻底倒下,身躯上流动的光华霎时暗淡。 它异端的呼唤中没有一个明确的词语,但莱昂听懂了它所传达的意识:不。它说。不。 莱昂连一次眨眼也未曾施舍,自他降落于地面以来,他没有一次曾经将自己能够感受到异形思维之事暴露在外。 他理性的大脑早已迅速将发生此种情况的原因告知于他。倒在他面前的异形虽然往往比他曾经面对的卡利班巨兽更为庞大,但在拥有灵智的野兽这一点上,冉丹异形与卡利班巨兽如此相似,而他们展开的远征,亦与骑士团对巨兽的狩猎如出一辙。 他既然能明白森林对他倾诉的窃窃私语,就没有理由无法理解冉丹异形的呜咽。 他们的征服越是深入,距离这异形的帝国核心越是临近,他就越能感知这一切。 但他不再是一只林中的雄狮之王,他早已晋升为第一军团的统帅,对异形的不必要理解将成为秘密的一部分,而不是他人藉此怀疑莱昂·艾尔庄森的忠诚与能力的借口。 猎物。这是冉丹异形在莱昂·艾尔庄森面前唯一能够获得的身份。 毕竟,他早已在情报中得知,星际战士们几乎听不懂这些源自异形的游离飘逸的声音。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在战场的中心俯瞰。暗黑天使们的黑甲上流淌着粘稠的血块与深色汁液,有一些战士不可避免地倒下了,但更多的则依然站着,警戒于周围可能突然出现的隐藏攻击。 有些时候,在他们脚下所踩踏的皮制层内部,新生的异形会破开血肉向上窜起,紧绷的胶质膜如同胎儿的体膜一样罩在它的外侧,并在接触空气时迅速脱落,放任异形在短短数秒内长大。在它们生长成熟之前,他们必须迅速摧毁敌人。 “它没有死。”莱昂低沉地宣布,拒绝解释他如此判断的原因。暗黑天使的基因原体手持滴血的长剑,从异形血肉组成的矮丘上走下,感知着那一抹潜藏的生命力。 他的战士在他路过他们身边时静静地矗立着,随时可以从准备之姿内突然出击,撕裂欲要袭击任何人的异形幼崽。他们的猎物还没有彻底死去。 莱昂能嗅闻到那股死亡濒临降落,却仍被一丝生机阻隔的气息。是的,仅有那一丝半缕,仍旧存活于这占地超过三十万平方英里的血肉组织深处,那残存的意识勉强地栖息在正在成片失活溃烂的血肉之中,东躲西藏…… 又一个四处奔逃的猎物,他冷漠地想,这是暗黑天使的猎物,但不完全是他的。 它强大,但还不足以挑战一名基因原体的极限,不足以成为莱昂·艾尔庄森本人追猎的对象。 在那里—— 莱昂骤然止步,高贵的脸庞上划过一丝恼怒。 这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这次又是谁,通过一种遥远的振荡,将这句包藏祸心的劝告传递给他?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它,在上一颗星球的近地轨道上,在暗黑天使猎杀冉丹那造型极具代表性的浮游生物舰时,他也听到过这一句高高在上的指引,不是透过语言,而是透过超越词句限制的意识本身,突然回荡在他的心脏之中。 射击它的眼睛,全部的眼睛。 那个声音说,将它所传达的信息重新编织进语言的体系之内,再次以哥特语重现后,雄狮解读出这些信息。他完成得轻车熟路,也许整个银河系都少有第二个能与他一样,仍然熟悉如何将灵敏的感知与经验在无穷无尽的组合方式之中,重铸成钝化的语言。 即使他理解了对方,莱昂仍然选择对它的声音置之不理。 他随后发现,当那只生物舰两对血肉宽翼上睁开的血红眼球损伤超过百分之七十左右时,它的翅膀的确会毫无关联地突然失去发射激光炮的能力,乃至失去防御的虚空力场,在舰炮的轰击下脱落。 声音说了真话。 一次不可信的劝诱,像卡利班人放置在陷阱中的涂毒肉块。也许第一块并无毒素,但第二块、第三块的剧毒则绝不会令人好受。 在那里…… 声音第二次悄然响起,莱昂抿唇,表情阴郁地迈过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断骨。他的子嗣会将他短暂的停顿视作雄狮隐秘的思考,但他仍感到一种被骚扰的不愉。他陡然转身,拒绝顺从那道声音的意思。 暗黑天使们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道指令。狮王锐利的视线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孔,隔着升腾的血雾,审视他们的思想。 “返回轨道,”他说,“地面威胁和防空体系已经破除,启动小范围轨道轰炸,避免影响星球背面的任务小组。” 他的战士们开始行动,莱昂·艾尔庄森的抉择合乎情理,不值得任何质疑。 当然,如果有人如此胆大,莱昂希望他的反应不会让他现在的烦躁以任何行动的方式显露出来。 信息送往轨道上舰船内的简报室中,部队开始准备撤退。上层的深灰色大气中,细微如金丝的闪光若隐若现,等待已久的飞行器将要穿过浓烟滚滚的云层,如漆黑的闪电般降下。 我没有欺骗你,它低语,我没有对你说过谎话。 呵。莱昂想。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你要怎么相信我?它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悄然流露的焦急。 随后,那道声音传递的感情变得柔软而痛苦,在那悠然而高远的呼唤之中,存在着遭到腐蚀与烧灼的气声,以及一些模糊不清、奇形怪状的幻象。 试图将那些幻象纳入语言体系的尝试让莱昂仿佛回到了他生命的早期,对事物的认识停留在一种极为朴实的状态的时候,他现在知道名为卢瑟的骑士耐心地将他的手举起,在一阵气流穿过他的手指之间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风,”他说,“这是风。” 莱昂·艾尔庄森将长剑收回剑鞘,剑格碰撞时发出一声轻响,红宝石的配重球与他身上沾染的暗红鲜血相互呼应。精神层面的护盾在无声中构建。 当他身处卡利班时,他就天生知道该如何利用精神力量,抵挡一些非物质层面的入侵。但这一次,他的防御并未奏效。他与它在某种层面上达成了一种力量上的均势。 那道声音暂时地沉默了,但他知道它还在。 须臾,它再度开口。 那么,基因原体,你一定知道不需外力影响,一个族群内部,就存在无数的内部仇恨。我们有一些共同的敌人…… 我不和异形合作。莱昂冷漠地说。 我……那道声音沉默了,这使得莱昂的心弦似乎与它的存在之间构建起某种转瞬即逝的联系,一种酸痛的触觉像利爪般切过他的皮肤,顺着手臂向上,再贴着背脊向下。 这种危险的警示让莱昂的怒气渐渐开始激荡,与此同时,不安的感受也在同等地扩张。他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掌控,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因为这道声音的存在而受到干扰。 假如这道声音的源头始终不被抹除,致命的感触迟早会让他大受挫败。 莱昂的手重新握住收归剑鞘的剑柄。 “大人,”候古因向他走来,“我们该准备撤退了。” 莱昂看了他的部下一眼,“你们先走。给我一架飞行器。” 他知道今天是帝皇的使者之一,旧夜的工匠造访游子圣堂的一日,如果现在返航,他能赶上那场在满溢的香薰中展开的短暂会议——但比起前去完成一场让副官和连长就能胜任的无趣会议,他宁愿将面见帝皇使者的时间运用在获取真正的功绩之中。 候古因向他致意,然后开始带领暗黑天使撤离。 莱昂闭目等待,直到如鹰的飞行器带着等离子的烈焰与强大的风压降临在他身前。卡利班圣物之一的圣杯图案绘制在风暴鸟的装甲外侧之上,在战场的油雾、血气与火焰的余灰中闪烁。 狮王登上风暴鸟的坡道,染血的披风长袍沉重地坠在身后。 告诉我,你在哪里。莱昂·艾尔庄森毫无感情地对他思维中的声音说。 今天你见不到我,基因原体,我们……我在数百颗星球之外。 它说着,声音轻得像一阵悠久而飘逸的呓语,存在于某种模糊的记忆中。 莱昂不动声色地点头,辨别着它话语的真假。不知怎地,他已经知道对方没有说谎,这种情不自禁的主观臆断令他坚定了杀死对方的决心。 那么,雄狮放轻思维中传递的语气,在他的暗示中增添了少许动摇,我逃走的猎物在哪? 它陷入静默,时间长到莱昂不确定对面是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好在不久之后,那个声音还是回答了他。 星球背面,它说,登上你的……载具,我会帮伱找到我们的敌人。 找到你给我的诱饵吗?莱昂语气锋锐地回答,挑衅那道声音,细致地分辨他能得到的反馈。 莱昂·艾尔庄森真正的狩猎已经开始,而摸清独属于他的那只猎物的习性,将是完成狩猎的第一步。 ……你可以当它是,原体。 雄狮的猎物说。 —— “见王座了,真的,”杰克生气地说,在他们刚刚猎杀的几只小型异形上宣泄他的恼火,把靴子的踩踏功能运用得淋漓尽致。“我们小队第五人的位置简直被诅咒了!又牺牲一个,真的吗?这合乎情理吗?” 哈塞姆没有拦他,也没有纠正影月苍狼关于诅咒的不恰当言论。 怀言者在染血的异形骨架上方坐下,他的灰色战甲吱嘎地响着。 哈塞姆在心中无声地念着一些经文与他们的感悟,无声地祈祷死者的灵魂前往泰拉的王座之下,而非被冉丹异形带走。 在历年的战争中,军团从未公开表明被冉丹吞噬的战士去往了何方,但阿斯塔特并非对灵能环境毫无感召与领悟的生命体。 不论如何,解脱之道就在他们手中的爆弹枪内,受异形所控制的战友将为自身的死亡而喜悦。 “于死亡之中侍奉,”尤里曾在游子圣堂中向着怀言者们布道,“异形固然有其死后的污秽圣所,而我等将归于王座。自最初至最终,我们在祂的仁慈之下,我们在祂之中。” 克罗格甩了甩手甲:“他们与我们的磨合不够,而我们面对的战斗愈发危险。死亡不是小概率事件。你最近的脾气不算好,杰克。” “哦,好吧,好吧,我们都一样,不是吗?”杰克扶了扶自己的头盔,沉默几秒,缓过劲,“至少我们这次保住了他的遗体。” 他停顿一秒,“巴雷拉大概是少数能在你们的安息所墓地里真正放进去些东西的哈尔哈拜特,对吗?” “后见之厅,那儿有名字,杰克。”穆里斯坦的教士沉静地说,即使死者在生前和他连着吵了三场任务,他依然对着对方的牺牲抱有尊敬。 语毕,哈塞姆沉下心,感受着周围的灵能环境中是否潜伏着危险,尤其是他们此时坐在身下的生物舰内部。 这些星球表面总是存在着徘徊不去的压迫感,无数生灵的残影在他们的双耳接连低语,发出不成型的破碎歌声,而在依附于星球表面的冉丹异形被一一清除后,这些声音从悠然的安定之中,霎时转向为遭到毁坏的命运而生的哀哭,如同阴冷的烈风徜徉于失却的乐园,诉说着即将消散的绝望。 不久后,他的头盔微微转动:“没有大规模的呼唤,我们可以准备撤离。” “看来天使们的狩猎挺成功的,”杰克喃喃,“他们终于把平原上的神经节点清理完了。毕竟是原体亲自带队,不是吗?” “我们则得到了一件样本。”汉默说,将一个用金属封死的玻璃培养罐捧在手中。 这是他们深入一条生物舰,从它封闭的腹腔内侧中取出的一份沉寂不语的血肉样本,形态与冉丹生物舰本身有些相似,也许是它们的雏形或者幼崽,或者培育入侵异形的原型,没人知道。至于剩余的其他样本,已经被他们全部销毁。 “巴雷拉拿到了它。”哈塞姆轻声说,站起身,绕过一些在战斗与自然风化中损坏的异形表皮空洞,在生物舰的腹部斜面上走向汉默,从钢铁勇士汉默的手里接过那个玻璃罐,将它举在胸前,“我们走在分叉的道路上,但我们都是帝皇的战士。” “真少见啊,”杰克扯出一个笑容,“能听见你们两派互相宽恕。” 哈塞姆回过头:“这并非宽恕,我的朋友。即使我们的争论从未停止,但我们仍需谨记,唯祂在上,其下平等。从阿斯塔特至辅助军,再到忠于祂的凡人,我们无权互相判罪,宽恕亦无从谈起。是的,我们永远不会如他们一样,将天火肆意降在迷途者的肉身之上,但我们尊重他们的功绩——” “哈塞姆!”杰克惊呼。 怀言者手中所捧的玻璃罐突然破碎,沉寂的异形血肉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鲜活的意识,毫无征兆地复苏,刹那生成的骨刃从星际战士头盔之下的链接处刺入,殷红的鲜血瞬间喷出。 哈塞姆步步倒退,脱力地向后仰倒,坠入生物舰表层皮膜未能覆盖的孔洞之中。 克罗格蓦然站起,手炮的准星以最迅捷的反应速度追逐着哈塞姆的身体,炮弹却仍旧与坠落的怀言者擦面而过。 “去找他。”他当即下令,“杀死它。”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4章 死 “你真的想得救吗?对你来说,以心去爱祂,果真比你认为很有乐趣、有益可循的事情更值得渴慕吗?”——《洛嘉之书》 三小时前,他们刚刚来过这里,四处开枪,挥动利爪,把帝国的武器带来的火药颗粒宣泄到冉丹生物舰内部的许多角落。 在那段时间里,这儿喧嚣吵闹,许多新生的微型生物从漏风的空洞与衰败的脆弱动物脏器内壁中爬出,给他们制造挡路的危机。 它们成功了,一个战士死在袭击之下,其他的战士则解决了剩下的任务目标。 战士们杀戮异形的手法同等娴熟,那名哈尔哈拜特与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一样地熟悉如何把冉丹怪物的神经节从它们怪诞的身体上扯开,毕竟在加入他们之前,那名怀言者也有过一个他的战斗小队。 但最后死去的仍然是巴雷拉。 命运,或并非命运。侍奉帝皇之人随他先走的同伴离去,而只有哈塞姆说得清——也许说得清,他们究竟是靠什么一套逻辑,认为自己能在死后升入王座后的某个不存在的新乐园的。 好吧,杰克想,哈塞姆自己似乎是去不了,谁知道呢。天意,或非天意,怀言者们接连离开。 “我去这边,”杰克说,“你们呢?” 克罗格扫了一眼这些在冉丹异形体内依据它们未知的身体结构而分叉的道路,生物舰上方孔洞里落下的灰白光照平等地照耀在剩下的每一条道路上,像泥沼中的气泡,或林间地面上稀稀落落的光影。 在先前的探索中,这三条道路都已经被重喷火灼烧过一轮;从那个玻璃罐中逃脱的异形,大概是这儿仅存的威胁。 “这样快一些,”杰克继续说,“我还是担心它带着哈塞姆逃跑了。仅仅一个新生的异形能打倒一个超级异形杀手吗?我觉得不行。” “好。”克罗格最终同意了影月苍狼的看法,两名钢铁勇士在内部频道中说了寥寥几句,正要分别朝着两条通道中走去,一道新的消息截住了他们。 “第一原体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克罗格回头说,“原因未知。” “收到,这不妨碍我们干活,对吧。”杰克轻快地说,一贯没人知道雄狮要做什么,反正他们都是打异形的。 在他的频道中,他没有听见那条信息,看来钢铁勇士的头盔里有些独特的信号检测装置。 钢铁勇士们点头。他们稳健的步伐迅速消失在分叉的路径中。 杰克耸了耸肩膀,继续在异形体内摸索,走过他们曾行经的道路。眼前锈铁上的道路向下方倾斜,一根根均匀分布的横纹在远处重叠,他打开呼吸阀门,闻着这儿的空气。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徘徊不定。 谁会率先发现哈塞姆?一部分的杰克希望是他,另一部分则希望不是。他很快放弃继续思考。 他抽了抽自己的鼻子,信息不断通过星际战士头盔的分析,和他本身的感知能力,送到他的心中。现在周围没人,他忽然发现自己平时滔滔不绝的话语一下子卡了壳,半个字都难以继续说出。 杰克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令他想起一些关于科索尼亚的童年生活的模糊记忆,它们太遥远,像早已死去的画片,何况画片的内容本身就不讨人喜欢。他讨厌进行太多回忆,也讨厌与自己的回忆保持在一个始终相互接触的状态。 一个人永远要活在现在。 异形体内对应生物舰的结构歪歪斜斜地勉强支撑着,暗色的金属能够将落在它上面的尘埃和光线全部吞噬,反而是周围肋骨般的莹白巨骨本身提亮了整个沉闷的空间。 死寂在此地蔓延,除了战靴碰撞地面时那点儿轻微的摩擦声,和在空洞世界里显得微不足道的动力甲运转声之外,就只剩下某种直觉性的警示,在杰克的意识之中拉响警报。他每深入一步,那种寒气就更加大量地涌过他的肺腑,让他的胃一阵翻腾。 杰克动了动右手的动力爪,将左手的剔骨军刀刀柄在掌中翻了一圈,反复熟悉它磕掉一个角之后的重心。冰冷的气息掠过他的头盔,但温度的示数没有变化。他知道某种烦乱正在他心中作祟。 突然间,一件事物在暗淡的光线中堪堪出现,停顿了短暂的几秒后,一声金属的碰撞声回响在走廊内,余音未了,它又往深处藏了过去。 杰克急切地追上,一股更浓的血气挡在他面前,让他脚下一顿,继而发现他可以顺着这股气息追逐而去。 “你在这儿,”杰克喃喃。“我选对了。” 地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继而连成片,创造出许多毫无规则的深色混乱形状。哈塞姆的爆弹枪掉在地面上,不知为何被异形抛下。难道异形不会开枪? 杰克轻轻踢开那把枪,没敢将它拾起。 在晃动的光影中,影月苍狼开始奔跑,动力甲嗡嗡作响。他的脚步愈发迅速,风从他身体两侧快速划过,直到一个稳定的人影在走廊中变得清晰可见。 曾经是哈塞姆的人站在那儿,背对着杰克,铭刻着金文的灰甲与往日里的背影如出一辙。一滩星际战士的鲜血流淌在他脚下,若非流出的血,和那套已经不再正确运作的动力甲,他简直和平时一模一样。 杰克停步,把军刀悄然翻到正面,一步步小心地逼近。异形一步踏出,旋身而来,直面靠近的影月苍狼。哈塞姆的动力槌被它握在掌中,大量鲜血一度从喉部的破口处溢出,染红了怀言者的整片胸甲,如今已经诡异地止住。 杰克提了提一侧的嘴角,一言不发,压下那股升腾的愤怒。他清楚他的战友盔甲上的全部弱点,而他希望哈塞姆没有让异形得知他的。 两人无声地对峙而立,较量着对时机与进攻状态的把握。而在某一个光影微微颤动的瞬间,两人毫无征兆地同时冲向彼此,将暴力付诸实践。 动力爪与剔骨刀的结合注定影月苍狼必须以灵动的速度取胜,不能正面抵抗怀言者的动力槌。 交手的刹那短到不可捕捉,武器仅仅凭借多年训练所得的直觉挥出,利器的锋芒闪烁出银亮的倒影,一击斜刺致命地扫过,对准怀言者盔甲的关节;而异形向后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迅速躲过,动力槌的长柄架住军刀,将月狼击得向后一退,战靴摩擦出刺耳的尖啸。 很好,杰克想,对方不熟悉他的进攻节奏,看来异形没有从哈塞姆那儿拿走那些记忆。 杰克侧身降低重心,利爪从另一个角度迅猛地荡去,对准敌人胸甲之下的缝隙,速度快如凶狼。他的爪尖浅浅地探入一片柔软的血肉,又迅速被甩开,异形不觉疼痛地将他顶开,动力槌沉重地横扫抽来,杰克则腾挪闪躲,将身位避过异形的攻击。 战局刹那百变,两人在长廊破碎的光影中反复来回,时而进一步向深处前进,时而步法变换,向后退回。除去刀刃相击的嘈杂碰撞,重锤与窄刀划空呼啸,和杰克的动力甲制造的噪音之外,一切都沉浸在寂静之中。 杰克使尽办法,按照战斗经验,尝试去破坏异形的肢体,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过后,异形的一条手臂被连甲撕下,一声痛苦的闷响从被异形占用的声带上发出,血滴殷红地洒落,给杰克制造了一种他正在解剖他的战斗兄弟的错觉。 影月苍狼晃动了一刹,好在异形没有追击。杰克迅速重新调整交锋的状态,稍稍让开一段距离,双手的武器灵活地摆着架势,接着,他捕捉到下一个机会,给遭到削弱的对手补上下一次无情的攻击,利爪顺着肩膀上的断面刺入异形体内,如尖牙般向外撕咬。 依照对动力槌速度的计算,他能够安全地退开,但杰克发现自己犯了错。 异形的速度突然加快,动力槌如倾倒的滚石般向他的侧腹压来,杰克狼狈地挨了第一下,剧痛在他身上炸开,而他恢复架势的速度仍然不够快捷。失去了一部分对战斗记忆的存储后,异形的攻击反而如骤雨疾风般狂暴地袭来,像是某种疯狂的挣扎。 杰克轮流用利爪和军刀试图偏移落下的攻击,或者寻找进攻的空隙,但他的体力正在急速地流失,他的防御和脚下的移动稍稍地减慢,这造成了更多的受击。 一次打击落在他厚重的胸甲上,他听见自己的骨骼隔着钢铁在震荡中破碎。第二击则是一次上挑,在他面前制造了一阵炫目的闪光。不。他想。 杰克向后仰倒,被重重地砸飞,在地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他的半个头盔破碎,露出的脸染满鲜血,深蓝的眼睛同样被赤血蒙住,带来一阵阵失控的疼痛。不。 杰克的军刀脱手,他将动力爪刺入身下的地面,艰难止住滑动的趋势,并快速地试图站起。但动力槌已经临近他的头顶,阴影当头笼罩,只需额外的一次下压,影月苍狼就将因为自己战斗中的一次失误积攒的颓势命丧九泉。 该死的,他想,钢铁勇士们会搞定剩下的工作,至于我—— 一秒过去,没有疼痛降临,重槌悬在他头顶三寸,势能的施放终止。杰克抓准这一诡异的时机,翻身跃起,动力爪切入曾经是哈塞姆的人已经受损的喉部装甲,切肉的声音霎时响起,敌人几乎被他斩首。 异形正要挥起动力槌,它的动作却再次卡死,武器从它手中滑落,沉重地砸在地面上。杰克顺势将对方扑倒在地,同时拆解对方的动力甲,折断了另一条手臂。 异形抽搐了一下,静静躺在地上,没有动弹。 杰克跪在异形上方,动力爪抵在异形的喉部,正要彻底地切下,一股突然燃起的犹豫却令他的手僵硬在原处,无法移动。 “……是你?”他问,为自己的疯狂感到一阵胆战心惊。 对方没有回答,鲜血重新从它的喉咙中涌出。 “……是你吗?”杰克颤抖着追问,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将一切的战斗规则都抛之脑后,他正将他得来不易的生命肆意挥霍在史无前例的狂想上,但一种炽烈的预感正逼迫他将动力爪从对方的脖子附近移开,转而放到他已经失去双手的肩膀上。 ——他疯了。 “哈塞姆?”杰克轻声说,“哈塞姆?你在那儿?伱……真的是你?”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下的怀言者微微晃了晃他的头盔,隔着那副空白的头盔与他对视。他没有说一个字——当然,他的声带和气管都已被切断。 ——他不能这么做。 杰克摘下对方的头盔,看着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孔。那是一张年轻的脸,遍布着有序的经文和伤痕,线条柔和,深邃的眼窝中承载着日复一日的思考。 怀言者沉静的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在他的双眼中,写着有别于异形的清醒和安慰,以及一道明确的亮光——仿佛烛火般的亮光。 ——他愚蠢透顶。 “不……”杰克茫然地说,爪尖擦过对方的脸,“这怎么可能?它把你的身体还给了你?不……你战胜了它,你赢了……它没有制造灵能回响的力量,一个单独的异形是虚弱的……你赢了,哈塞姆,你赢了!你压倒了它,摧毁了它!是你提前扔了爆弹枪,一开始你也想办法让它留了手。 “对啊,这为什么不可能?你这个疯狂的教徒,你们这些狂热分子!这就是你们会干的事,唯祂在上啊……” 他痛苦地盯着怀言者,滚热的鲜血从他面部的伤口落下,滴在哈塞姆的脸颊上。 哈塞姆宁静地看着他,似乎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最后,怀言者还是疲倦地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我没有办法救活你了,念经的,”杰克喃喃,“而且我也不敢救,你毕竟一度……” 他把二人皆知的话咽回肚子里。 杰克放开了哈塞姆,在他身旁坐下,抱着自己的膝盖,骨骼在体内折断后带来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 “我陪你坐会儿吧,”他低声说,“我喊克罗格和汉默过来,你多撑几十分钟,没问题吧?也别突然又被控制什么的,你看,我动力爪都没脱,随时能取走你的小命,知道吧?” 说到最后,他恶狠狠地威胁着。之后,杰克思考再三,还是把自己的发现通过通讯频道告诉了两名钢铁勇士。 克罗格沉默了一会儿,在频道中说:“看好他,时刻警戒,我们马上到。” 杰克表示明白,他盯着地上躺着的哈塞姆,缓缓后退,先是把动力槌踢到哈塞姆用脚都勾不到的地方,再蹲下身,捡起自己掉在不远处的军刀。 在他站起之前,一道宽阔的阴影落在他头顶,挡住了上方孔洞里洒下的微弱光亮,宛如一堵无比坚硬的高墙。杰克起身的动作停住,被一阵可怕的压迫感所慑,束缚在原地。 “站起来。”声音自上而下地施放号令,话语中的威严,就仿佛下令者天生便是为统率与征服而生。 杰克颤抖着起身,努力挺直背脊。 “为什么不杀了它?”声音问,仅仅是一句冰冷的问话,就让杰克陷入了一阵恐惧的僵直之中。 “大人……”他说,感受到自己有如正在经历一场无情而绝望的绞刑。 “说。” “他……哈塞姆很可能夺回了他的意识主导权,大人,”杰克的话语渐渐流畅,“我认为我们有必要暂时保留他的生命,这没有先例。” 声音沉默地耸立在他上方,没有说话,没有移动,就像他正聆听着某种常人不可知的启迪,抑或是他仅仅是有意地拉长着静默延续的时间,以便对阿斯塔特施加双倍的精神重压。 最后,声音开口:“此事确无先例,且你并未说谎,怀言者的灵魂确实夺回了他的自我。临时战争会议将得知这条信息,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声音的主人走到他身旁,染血的长袍擦过杰克的侧身,让后者得以短暂地一瞥巨人身侧佩戴的骑士长剑。 “现在,”莱昂·艾尔庄森下令,“你可以杀死他了,影月苍狼。” —— 克罗格和汉默找到杰克时,影月苍狼正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长廊的墙壁上,却又好像远远地穿过了它。 “杰克?”克罗格问。 “哦,”杰克回过神,朝他们耸了耸肩,试图证明他和平时一样轻松自在。“你们来了。” “你说……哈塞姆找回了他自己?”克罗格怀疑地问,旋即压下后续的话。 在来的路上,他准备了几句必要的质问,但眼前躺在地上的星际战士无疑早已了无生机。他的头被动力爪砍下,又小心地放回原处,尽量照原样拼在一起。 “找回过,不过依照第一原体的命令,我们还是解脱了他。”杰克说,“狮王是对的,我想哈塞姆也支持他自己的死,以绝后患嘛。” “是的。”汉默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杰克在地上蹭了蹭脚,这暴露了他的焦躁不安,“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们说。” “什么?”克罗格问,仍然看着地上的死者。 “就是,”他稍稍抬高声音,又不自然地放低,几乎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程度。 “我想,我们现在只剩三个人,如果继续补员,三比二的比例,其实早就不适合快速磨合、执行任务了。一个被诅咒的五号位就够了,可别再来个四号位。 “而且,靠近冉丹中心后,特工小队的形式也没有以前那么泛用……这里的危险正在增加,伤亡什么的,有些事还是要军团作战……” “所以,”影月苍狼问,“我们还要继续作为一个小队存在吗?” 克罗格抬起头,凝视着杰克沾满鲜血的脸,阅读着对方的情绪。 不久后,他点头:“这段时间,我们很高兴能与你合作。” “我也一样,”杰克笑了笑,松了一口气,“很高兴认识你们,克罗格、汉默。”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请假条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执政官听人类分享恋爱经验,决定学人类做钻戒送给他看上的巫灵血腥新娘讨她欢心 所以我们马上要出发去墓穴世界挖惧亡者的能量石做钻戒,一次艰难的旅途,但我们正统灵族就得学会生活在刀尖上,对吧 目前在紧急批量生产天灾,修达查尔的双剑,检修纸船,给引擎涂油,安抚廷臣心理健康,喂饱乌古尔和联系曼德拉谈论雇佣条件 天亮就要去大战古老宿敌了,祝我们好运 第25章 尘俗之城 “你们自己做的恶事,总不愿意归罪于自己,而要归罪于祂,归罪于世界。”——《洛嘉之书》 佩图拉博让背后的机械臂把数据板放回桌面上,拢了拢桌上渐渐堆满的稿纸和笔,同时思考着来自莱昂·艾尔庄森的短讯。 雄狮之王难得慷慨,将他在地面探索中获得的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了其他三位原体,而他给出的答案,虽不在意料之内,却也符合情理上的逻辑。 他们都知道,冉丹异形会通过某种形式,将其他生命体的意识和有机质纳入自己体内,并凭此进行扩张。 那么,一个较强的外来意识——比如狂热程度在整个星际战士之内,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的另一个教团能与之匹敌的怀言者,战胜一个虚弱无力的原有冉丹意识,无疑是大有可能之事。 然而……佩图拉博继续想着,羽毛笔在水杯的杯口停留了片刻。 笔尖接触水面的前一刻,他注意到自己右手的动作,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笔,将它在正确的地方蘸上墨水。 然而,首先,莱昂是如何成功跨越半个星球,追踪到一个落单的意识?从突击小队成员克罗格传回的信息来看,他们根本没有给艾尔庄森发送过信息。 难道第一原体顺着佩图拉博无意中设计得过强的监控装置发出的电波,反向追踪了他们的信号? 不,这应该不可能。 铁之主在一张新的纸上随手做起室内装潢的印象速写,主题就选定为数小时前的游子圣堂。这会帮助他稳定内心的状态。 第二个问题——一个无意间进入佩图拉博内心的,关于冉丹异形这一种群自身的质疑。 既然它们的意识可以被战胜,那么一开始,它们又是如何发展出能够确保己方胜利的基础意识源头,而非从猎手沦为猎物,在吞噬的过程中自取灭亡呢? 两个问题同时徘徊在铁之主心中,他允许自己先思考一幅画的时间。 圣堂庄重而肃穆的场景通过大量有序的排线和大透视的构图得以强化,即使只是一张漫不经心的随笔,其中体现出的氛围和绘画基础素养也足以令全银河几乎所有的绘画者相形见绌。 这就是为什么佩图拉博不喜欢在凡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画,他不需要用这一份天赋来换取他人的敬仰。 铁之主在纸张上落下最后一笔,将圣像旁的四盏烛台上升腾的火苗一一勾勒成型。他被洛嘉的态度整得略微有些神经过敏,在短暂的瞬间里怀疑“四”这一数字是否会与他有关。 “我知道你没有离开。”他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对着空气中说。 “你猜对了,佩图拉博,”莫尔斯大方地从空气中浮现,他正坐在他的椅子上,以一种对颈椎不利的方式仰躺,用电子笔在数据板上写一些文字。 佩图拉博不确定那是这次莫尔斯作为帝皇使者将要带回的报告,还是什么其他的随笔杂文。 “你不急着走?”铁之主问,“我以为你确实很忙。” “那要看与谁做比较了,”莫尔斯回答,从躺椅中坐直了一些,“找我?” “他们对你很好奇,莫尔斯。奥瑞利安,还有荷鲁斯。” 莫尔斯竖起他的电子笔,“我听到了,铁之主。顺便一提,教堂画得不错。” “你一定是在转移话题。” “很显然我在阻止你探究一个伱显然也十分好奇的问题,所以我决定作为泰拉使者,问一问第四军团之主,你们下一轮的进攻计划将如何展开。” “如果你想看,”佩图拉博让机械臂伸长,前端爪部的每一根利爪都翻转至水平,以便将桌上的一整叠厚度超过一英尺的文件从底部托起。 “哦,让我猜猜,这是目录还是索引?” “我何时会把战斗设计制定得如此冗长?那等同于对后续实际情况变化的舍弃。”佩图拉博反驳道,“这是下一期内参,包含适应冉丹战线的一些基本战斗观点、方法的参考运用,包括轨道支援部队的指挥体系、不同弹药的使用原则及基本方法、战线的炮火准备与支援、对位于敌方防御纵深之内的步兵的炮火援护计划,等等。” 他带着满意的目光,扫了一眼被机械爪托起的厚实文件,书写它带来的成就感更胜于绘制一幅无缺的画作,“至于计划本身,预期是在下一个五年中抵达探测可知的冉丹核心,再从核心开始向外侧未涉足的三面展开清扫。” “你们寄希望于冉丹是一个破除核心能够导致族群溃散的大型蜂巢吗?” “这确实是我们的合理希望,否则星团内剩余三大象限的战斗,将和我们现在进行的对第一象限之战一样耗费时间与资源。”佩图拉博说,把他写的钢铁勇士内部资料试印件放回桌面。 “还有耐心,”莫尔斯回答,在手中转了转电子笔,“多么漫长的战斗,进攻——死亡——探秘——占领,我看见一个循环,而对于整个帝国而言……” 他手指一扣,止住笔杆的旋转趋势,“这不是一次催促,佩图拉博。没人会质疑基因原体,何况是四个。就连帝皇都不着急。” “我知道,”佩图拉博说,“所以你在帝皇身边行走时,曾经拥有过什么身份?” 莫尔斯惊讶地挑眉:“你什么时候把话题转了回去?” “现在。”佩图拉博说,同时将这一期内部参考资料的文件发送到钢铁勇士内部频道之中,并呼唤凡人文员将其进行一定数量的打印。 莫尔斯想了一会儿,“我和你说过,把整件事说完,尴尬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但考虑到现在心生好奇的那两个人的性格,他们两个不会喜欢他们正在探究的答案。” “你可以只和我说。” “不。”莫尔斯躺回椅子之中,将数据板盖在胸口,闭上眼睛。“但你可以提问,当它是个猜谜游戏,如何?” 佩图拉博没有立刻回答,他因为收到了新的伤亡信息汇总而略微皱眉,同时,在这一批报告中,他又收到一份关于申请解除小队模式,重新加入军团级前线作战的申请报告。 这不是孤例。但这一次的申请人,是之前战绩斐然的第二十三小队。 “为什么荷鲁斯会不喜欢?”他首先开口询问,同时将报告在脑海中展开,并再度调取了克罗格小队的数据信息,调整着他的思维,以较为感性的状态,迎接这一份报告中隐含的情绪。 “荷鲁斯为什么会不喜欢?原因很简单。荷鲁斯为什么不喜欢马卡多?他为什么与瓦尔多相看两厌?都是一样的,他不知道我曾经是谁,所以他无法像想象马卡多一样想象我,”莫尔斯耸了耸肩,“哦,还好我在凡人议会的问题上和荷鲁斯站在一边,真是太幸运了。” “影月苍狼,有些时候我的确会觉得,这支军团较为感性。”佩图拉博说,一部分思绪沉浸在克罗格的辅助系统所记录的通讯之中,亲耳听着那名月狼语调中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每一支军团的本质都是基于共存的感性与理性,”莫尔斯评价道,“你感觉得到他们的情绪,也正是感性让他们成为星际战士——因为任何足够理性的人,都知道不该把个人有限的生命完全浸没在永恒的征战深渊之中。” “不,”佩图拉博抬起头,“他们……” 他停顿了少许时间,而后继续说:“将与凡人相近的一面,更多地表现在外。” “是吗?”莫尔斯不置可否,手中的电子笔转了半圈,他忽而举起数据板,在上面写下了两行字,目光停留在它们之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佩图拉博给这份申请附上他们会需要的回复,并着手准备将两名战士重新编回他们所在的连队,以及给克罗格升至小队长。 至于汉默,佩图拉博思虑半秒,也给他升了一阶。 “还有问题吗?”莫尔斯问,从他的手记中移开视线。 “洛嘉·奥瑞利安呢?什么会让他心生不快?他对任何与帝皇亲近的人,都有超乎寻常的关切和尊重。” 佩图拉博说,注意到莱昂·艾尔庄森即使在地面作战结束后,也拒绝与他们相聚。相反地,他调动舰队,径直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前进。 也许向他们公开军团的动向,是暗黑天使留给他们最后的情谊。 “我记得你没少阅读古泰拉历史,我的铁之主,否则你不会知道双狼的故事。”莫尔斯说,声音听起来有些戏谑,“虽然因为建城时的不愉快,我对罗马意见向来很大,但他们有些时候的话让我听了觉得十分有趣。” 他深入过去的记忆,回忆着一些令人愉快的小小争端。这些记忆出乎意料地清晰,证明了一个年纪太大的人确实更容易将生命早期的故事记得更为清晰。 “他们追求世俗的事物,而抛弃天上的事物。当这些律法的诽谤者拒绝天上的审判并恳求我时,他们对救主有何看法——多纳徒派提起上诉,虽然这支教派在如今的奥瑞利安眼中恐怕也是一支异端,”提到这些话题时,莫尔斯提起了不少精神,“猜猜皇帝对这份请愿书做了什么回复?” “批评。”只需看莫尔斯的态度,佩图拉博就能猜出一些历史的片段。 “他烧了这份请愿书,”莫尔斯轻松地说,“并且说,我们这群凡人无权评判主教;要是他们打算上诉,那就不应该递交给法庭,而是直接留给神,去做他们神圣的审查。” 佩图拉博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这遵循教规,字面上的。” “让他们活在真空中吧,别让尘俗玷污了他们的信仰。”莫尔斯耸了耸肩,“许多教徒称呼罗马为邪恶的王国,但其中一部分却支持罗马的延续。‘罗马是万物终结之前的最后一个人类王国,给予罗马帝国的喘息将推迟笼罩世界的剧变。’” “世界的终结?” “然后再建立一个新的之类的。”工匠说,“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觉得泰拉早就终结了。现在的那个东西大概是某种可疑的镶金腐尸。关于新世界的说法,奥瑞利安应该清楚——顺带一提,我有提到过他和一个罗马皇帝几乎重名了吗?这让我对你们的名字由来愈发充满好奇。” “你们相互冲突,你的罗马和教会。” “有时又相互结合。”莫尔斯嗤笑一声。 “听起来你知道许多趣事,它们几乎没有在泰拉的任何大图书馆得到保留。” “因为那是三万年前的故事,而我们现在连一百年前的历史都摸不清。”莫尔斯笑了起来。 “所以,你讨厌宗教信仰?” 莫尔斯偏过头,看了一眼佩图拉博。“在米兰法令中规定,所有其他人都应被允许自由和不受限制地信奉其宗教。这固然是为了保证君权稳固之外,但为什么否定教会的圣礼生活,将不利于帝国的统治?” “公民。”奥林匹亚之主轻松地给出答案,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注意到,在佩图拉博生命至今为止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并不算小型的政体的主人。 莫尔斯提起嘴角:“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假设,我们都知道人有想要的东西,也有不想要的东西。对吗——你其实可以继续同时一心多用,如果我耽搁了你的工作,我不如回泰拉述职。” 佩图拉博重新拿过他的画纸,在中央叠加新的剪影。他首先选择的绘制对象是奥瑞利安——即使那只是一个漆黑的背影,敬虔地在帝皇圣像面前俯首。 “对,”他说。 “他们在这里做的事,就是做了一个名词定义,将拥有前者之地称呼为天堂,多为后者之地称呼为地狱,再加了一条神圣命令理论,说道德法则由祂建造。” “一种法令?”佩图拉博挑眉。 “本质比法令更加基础,他们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什么,铁之主,他们只是构建了一个解释框架,创造了一套解析世界的公式,在限定了人观察世界的视角的同时,也提供了一个基本的先验视角。” 莫尔斯顿了顿,“祂提供给对世界的感知有限者一个启发性的法则,同时也给对世界的感知超过这个框架所能提供的解读的人,或者仅仅是与该框架敌对的人,一个完美的嘲笑对象。” “教导人可以从什么角度来观察世界?” “凭借任何创立该角度者所需要的理由。” “就像称呼灵能为数字命理学。”佩图拉博放下笔,面露微笑。 “正是如此,”莫尔斯说,“很恰当的比喻。它甚至不是谎言,它只是……我想想,另一种特别有限、特别教条、尤其不喜欢被突破的框架。尘俗之城对上帝之城,罗马对教会,两种解释框架和随之而生的权力系统总是相互分离,又总是试着相互侵犯。” 佩图拉博身旁的沉思者屏幕亮起。 铁之主重新分神,放下刚在洛嘉背影身边画上一个正在偷偷熄灭蜡烛的莫尔斯的画纸,去接收最新的星语通讯消息,同时说:“或许洛嘉对罗马一无所知,莫尔斯,他不会听见你的出身就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他必定会听见我的立场,”莫尔斯开了个玩笑:“也许我们两方合二为一的一天,只能在启示录之后,由天使带来。那时候我会承认他们的解释框架更贴近真实。” “喔,”佩图拉博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回应,“你先不要立誓,莫尔斯。” “怎么?” “第一军团刚刚做了一次亚空间潜航,并且已经上浮——几乎是立刻。”佩图拉博检视着手头的信息。 “见鬼的亚空间时间流速,”莫尔斯说,“然后呢?” “现在暗黑天使正在与天使作战。”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6章 冉丹的天使 “那时我不禁思考,在大远征结束后,我们将何去何从。 “尼奥斯需要我们,但他不会一直需要下去;我担心佩图拉博和钢铁勇士的结局,关心这些与人类如此相似的生命,在人类帝国最终将会得到的位置。 “但今天,十一号,你让我得到了答案,而我不禁惊诧万分,因为这条道路,我们竟果真情愿亲手去选。”——《工匠手记》 莱昂·艾尔庄森端坐在象牙与缟玛瑙的宝座中央,深紫滚金边的厚重披风顺着身体线条向下垂落,将狮王的黑甲包裹在华贵的长袍之内。只需坐在这张宝座之中,不需一言,不必有所动作,他已是一位天生的王者,而他的座下,也犹如已有众人臣服。 他微微阖上双眼,目光低垂,一只手架在雕镂的扶手上,撑起他白石般的面孔。他的神思沉浸在悠远的世界尽头。 两名星际战士侍立在旁,在沉默中执行着基础的信息调度和条令施放,无意打扰其主君的神思,即使回荡在厅室之内的炮火声和战吼已经成为仿佛永恒不休的背景音,将任何不够喧嚣的噪音消解在战斗的回响之中。 这些生物柔软地盘绕在一些行星的轨道之上,又或者单纯地飘荡在无垠的黑暗深空之中。 自冉丹外围诡异的变节受控者,至进入哨岗范围以来随处可见的虫与海洋生物形生物战舰,和陆地上的血肉山峦与已死骸骨,所有这一切相较于暗黑天使此时面对的敌人,都过于渺小、过于黯淡。 莱昂更深地拧眉,胸膛起伏,从牙缝中吐出一口滚热的吐息。 说罢,他转身离去,大步跨向他镶嵌宝石的宝座,一甩厚重的宫廷紫披风,重又回归坐姿,静止在假寐之中。但这一次,他的双眉蹙起,抑制着对他所做决定的厌恶。 “第二只。”候古因说,手指按下投影旁的几个控制单元,深绿的光芒标出一颗环绕有三只天使的星球,“第三、四只。” 一个集群的银色天使在亚空间与现实宇宙之间自由地往来,它们之间的共性让它们显得仿佛源自同一条血脉,而每一次神出鬼没的攻击都毫不留情地针对着冉丹天使自身,其中的坚决深处暗藏着某种冷酷的愤怒。 又一只冉丹天使在火炮的轰击中折翼,它的骨架碎成破碎繁星般的千万个亮点,在宇宙中散落开去。一阵悲伤的情绪弧从它粉碎之地蔓延,令卢瑟的情绪亦受到感染。他眨了眨眼睛,控制住任何不该出现的情绪波动。 “不要同时攻击,”他轻而哑地说,这意味着他正压抑着心中的不愉,“炮口优先对准第一批冉丹天使。” “大人?”战士重复了一遍,轻声做出提醒。尽管他提出了问题,但候古因不觉得狮王会给予任何异形宽恕。 “好吧,”莫尔斯耸了耸肩,“总而言之,我相信莱昂·艾尔庄森的进攻里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你们自己探究吧,有事可以找我,我真的要回泰拉了。” 而他们的主君,第一军团的基因之父,莱昂·艾尔庄森——他为且仅为帝皇之令而生。 “我对他的亚空间导航天赋比较感兴趣——或者说,马格努斯会感兴趣的。”莫尔斯牵起嘴角,“最好不是又一个使用罗盘和六分仪的传奇大师。” “与你道别,祂的信使。”洛嘉比了一个十字。 “如果在星语通讯里没有哪个星语者脑子不太清醒以至于弄错了数字,我们的第一军团简直大显神通。”他总结道。 第一原体一定比他们知道得更多,即使身为他最亲近的副指挥,卢瑟也看不出莱昂是何时有机会了解到更多的情报。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但只需听上一声,万般悲伤便涌至心头。 “去做,卢瑟。”莱昂重复了一次,语气低沉而冰冷。 “大人,我们要同时攻击它们吗?”候古因问,尽管不知道这群异形内部的仇恨从何而起,但这无疑对暗黑天使而言存在益处。 “去做。”狮王说,“将指令在此地拟定,不要透露给具体的舰船,直到决定攻击的三十秒前。” “优秀的战争损耗比率,以及意料之外的击杀数量。” 他停了停,“我更希望了解莱昂所见的‘天使’,它们该有多么亵渎呢?” 下一刻,在一次突然的闪烁过后,一道曲折的闪电骤然劈出,目标却不是帝国的舰船,而是较早抵达的那一批冉丹天使。湛蓝电光几经折跃,在接触另一只天使骨翼的一瞬间,就将那几乎长达三英里以上的骨骼寸寸烧焦折断,分解成破碎的烟霾和纷飞的尘雾。 继而,是第二只带有标志性银色甲壳与修长双腿的冉丹天使,以及第三只。 不,他们如今所见的事物并不丑陋,而是一种更为光辉、更为精美的存在,是那些已死的巨型骸骨仍然活着的升格体。 “第一只,”卢瑟说,看着一只冉丹异形在他们面前的全息屏中向宇宙深处四散分解,两对羽翼分别在燃烧的烈焰中坠向两侧,躯干则如同卷入永恒的黑暗物质之中,转瞬之间向内收缩、继而消失。 “他们太激进了,”荷鲁斯担忧地说,继而无奈地一笑,“几年过去,怎么轮到我反过来批评庄森计划激进了?他怎么敢率领舰队孤军深入?” 佩图拉博怀疑这和昨天的数据板是同一件物品,只不过在某种超凡力量的影响下转变了形态,变成与游子圣堂气氛更加符合的羊皮卷。 卢瑟咬了咬牙,与死翼之首相互点头,然后靠近宝座,克制住语气中任何能够泄露情感的音节。 狮王送给他们的第一条命令,就是绝不可靠近冉丹异形,不可倾听它们妄图通过灵能或其他任何方式传递的消息,因此,暗黑天使的频道中只有军团内部能够制造的战时声音,骤然一听,这几乎能令人误解为一场仅存于星际战士内部的战斗。 “注意深色光矛,”莱昂开口,抬起眼皮,平静地将目光移向两名星际战士。卢瑟立刻将这条消息传递给战斗中的暗黑天使们。 没有人知道为何在异形的腹地,它们的形态会与人类古老历史中的传说形貌相似。不,或许他们的主君知道,卢瑟想,在镜面般光滑的金属倒影中,回望莱昂·艾尔庄森假寐的身形。 狮王从静默中回到现实,高贵的脸孔中,那庄严的底色之下,似乎蕴藏着一种隐隐存在的不快。 “莫尔斯。”佩图拉博叹了口气。 卢瑟低头应答,而候古因则依次联通各个通讯频道,向他们传达莱昂·艾尔庄森的号令。 它的头部被头盔般的亮色外壳包裹,仅仅露出浅粉的下颌,下半身也不再是纯粹的鱼尾,而是并拢的双足与一根单独的蛇尾,全部被坚硬的流线型银亮甲壳包裹,在深空中轻盈地摆动。 狮王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嗯?” 而大范围轰炸的骨质太空鱼雷则拥有着破坏现实宇宙的能力,在伤痕累累的宇宙中炸出破损的缺口,能量在其中短暂地爆发出湮灭的翻涌,瞬间制造出不可阻挡的绚烂死亡,将舰船咬断、吞噬。 数分钟后,颜色极深的湮灭性灵能矛尖疾驰于宇宙的阴影之中,纵然暗黑天使有所准备,但它依然扎穿了一艘护卫舰的防爆挡板,继而引发了小范围的吞噬效果——这一次的攻击过于精准,不论是时机还是位置,都近乎无懈可击,而它的威力也难以防范。 洛嘉略带好奇地说,他雀跃的话语如一阵冷风,在游子圣堂内静静刮过。 从各种角度而言,它们最类似的生物,都已不再是人类帝国所仇视的异形,而近似于早已在帝皇的号召中遭到焚毁的古老宗教中,雕刻与画作中的……自上而来的天使。 “在第一批冉丹天使被我们战胜后呢,大人?” “……直到最后几只到来稍迟的银色天使逃回亚空间。”莫尔斯翻了翻第一军团通过星语回传的战报书,然后把注意力重新挪到自己手中的羊皮纸卷和羽毛笔中。 在四名原体之中,依直选校尉个人看来,首归之子的战斗意欲源自对兄弟之死的悲痛,与帝皇之命的遵从;怀真言者——从他们平日里的战争案例就可看出,怀言者有多么憎恶异形的存在;钢铁之主,这支军团从未表现出对战争的任何倾向或狂热,候古因看不透他们坚韧外表下的真情,尤其是他们永远坚如钢铁的原体。 难道第一军团的武器库中还藏有更多佩图拉博无从探求的秘密武器?佩图拉博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莫尔斯刻意吸了口凉气:“我总觉得冉丹天使的画像明天就要出现在你们所有怀言者的床头,纸上插了一百三十枚诅咒钉子。哦,别这么看我,奥瑞利安,或者你们一人一份地挨个烧一张?” “我们要继续追猎新来的异形吗?” “是它们的内战需要我们的协力,而不是我们离不开它们的帮助。”他冷厉地说,似乎不止是在回应卢瑟一人的询问,而是在同时怒斥另一个存在的求情。“毫无疑问,这场围猎中的任何猎物都不可饶恕。” 起初,被放大的画面仅仅是战火纷飞的虚空战场中一处微不足道的背景,直到数片雪花般的阴影忽而浮现在太空深处。 他甚至很难想明白,第一军团是怎么成功实施了一次如此干净利落的突袭的。在任何基于已知数据的测算之中,他都算不出暗黑天使是如何同时战胜了两批风格各异的敌人。 “大人,”候古因皱起眉,“我们要拟定新的指令,来防御这些攻击。” 狮王眯起眼睛,从唇间轻轻呼出一口气,冷静地看着这支意料之外的援军,迟迟没有动作。 即使这并非他首次目睹古怪的巨兽——且不提这数年的征战,当年在卡利班时,他已经见证了不少骇人的凶兽,但每一次见到如今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时,他依然为之深感震撼。 虽然雄狮一言未发,但两名战士毫无道理地觉得,莱昂·艾尔庄森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决定汇报的内容。 莱昂·艾尔庄森注视着眼前的投影星图,上前一步,伸出手,几个控制单元被依次按下。一个全新的画面被放大至整个屏幕的尺寸。 它们身形颀长而恢弘,躯体长达十数公里,形态稍有差距,但大多能够明确区分出上半身的躯干,与下半身的鳞质或骨质鱼尾。它们的头部形态自水滴形至椭球型,各有不同,眼目的数量也并不一定,但大多呈现完美的优雅对称,神情安详,毫无痛苦。 “哼。”狮子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知何时出现在两名星际战士身后。 不论它们美丽与否,对方表现出的杀伤能力都不可否认,灵能与物质结合,锋锐的光束吸附宇宙尘埃,在对方的每一次振翼间,从羽翼与羽翼的缝隙之中激发,对舰船的装甲造成显着的穿甲效果。 “但是,大人,这会影响舰队的自决能力和反应灵活度,”卢瑟说,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在一种平静的状态之中,隐隐地反驳着莱昂·艾尔庄森的决定。 一对对翼展双倍于体长的巨大双翼嵌在它们背部,有时是反射恒星阳光,并折射出七彩光华的羽翼,有时则是坚硬而舒展的膜翼,乃至仅仅披覆胶质透明皮层的雪白骨翼。 一个信号突然送来,传到候古因眼前。死翼直选校尉扫了一眼,略感惊奇,“大人,您也许会希望看一眼这个。” “是,大人。” “猎杀视野之中的任何一只天使……” 佩图拉博在大脑中迅速计算出按照正常的试探、侦查、轰炸流程,钢铁勇士能够在第一军团所使用的时间内做到的击杀量与俘虏数目,而他得到的答案罕见地令他稍有失落:钢铁勇士无法独自完成一次如此漂亮的任务。 每一只异形被彻底摧毁,顺着重力或惯性向星球内部或太空深处跌落时,一阵悠长而深入心灵底层的长啸都跨越真空的阻隔,通过某种更加形而上的方式,在宇宙空间中似慢实快地如涟漪般扩散,萦绕在每个暗黑天使舰队成员的心魂之中。 副指挥官与直选校尉打开一个个通讯频道,引擎的轰鸣与静电带来的噪音在广播中躁动,传递命令的低语与怒吼相互交织,正如燃烧的火与动力甲的嗡鸣彼此纠缠。 数小时前,莱昂·艾尔庄森亲自进入导航室,用他幽绿的双眼在至高天中寻出一条无人知其原理的道路,带领他们寻得这些天使的踪迹。 怀真言者则坦然地接受了莱昂·艾尔庄森的战绩。 “再会,帝皇的使者,”荷鲁斯点头,有些好奇莫尔斯会不会再度消弭于圣堂的亮光之中。 “一定是父亲的启迪,”洛嘉宁静地诵念着,“我们全部的荣誉都源于祂的光辉,一切的力量都归于祂的伟力。而冉丹的天使,若非祂对命运的牵引,便不过是冥冥中对祂的灵性的拙劣模仿。我们的兄弟受祂祝福,我们也要为祂而喜乐。” 卢瑟停了一秒,“原谅我,大人。” 在宏炮的精准轰炸下,暗黑天使舰队有条不紊地拆解着它们的肢体,折断一只又一只的翅膀,截断尾部的半截环环相扣的荧亮白骨,把存储记忆的血肉与神经节一一破坏。 在几道明亮的灵能亮蓝闪电过后,一只新的天使从亚空间的航线中振翅跃出,如跳转至海平面之上的银鱼,浑身流淌着金属一般的明亮光泽。 “我总觉得你不是急着回去述职,”佩图拉博怀疑地说。 “你猜对了,”莫尔斯挥了挥手,卷起手中的手记,无声地站起。“农业世界最新一批达到贡品级别的水果数量有限,希望我能从马卡多手下夺过一些残羹冷炙——或者亲爱的莉莲·蔡司小姐能帮我截下一盘。再会,原体们。”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7章 战棋(上) “他们的肉身必受苦难,但你愿他们避免这些苦难。”——《洛嘉之书》 莫尔斯将一组棋子在桌上向前推进了少许位置,象征星际战士的棋子小队走出掩体遮盖的矩形范围。 小队的视野越过摆放在棋盘中央的装饰性天使塑像——这是桌面上唯一的正常意义上的天使,正对棋盘另一边同样躲避在楼层之后冉丹天使状异形巨兽的一角。 “这一组,全部瞄准这只异形天使巨兽,”莫尔斯宣布,“十人小队,三十二枪爆弹和六枪加农炮。” “好。”帝皇点头,“你想赌致命一击?” “让我们看看。”莫尔斯耸了耸肩,骰盘中的骰子全部飘起至一定距离,再哗啦啦地如枪林弹雨般落下,经过声响清脆的相互撞击,旋转着跌进最后的平静。 “第一组命中测试,共九枚,其中有一个六。”莫尔斯平和地说,“等同于一次致命一击。三枚没过三。还剩五次,稍后测造伤。” “我记住了。”帝皇说,盯着莫尔斯骰盘中滚落的骰子。 在确认工匠没有作弊后,帝皇不再担心这一组射击能对他手头上的棋子军队造成实质性伤害。 最后,他们总共得到七点爆弹的伤害,以及四点加农炮——根据帝皇手中角色的规则,加农炮的伤害折半,也就是九点伤害。再通过特殊保护和不觉疼痛的过滤,这组小队擦破了帝皇手里那只巨兽的一小块皮——一点伤害,或许等同于敲了一下巨兽的脚趾。 “就像他们的进攻,对吧,”莫尔斯托起下巴,笑了笑,“力量不足的攻击不过是一次轻飘飘的擦伤,即使人多势众,也难免落入下风。” “怀言者,”帝皇挑眉,“在wb-37区域的攻击。” “最初的那几次,”莫尔斯点头, “他们几乎输了,怀言者的火力更适应对地面星球的焚烧,和大规模的处决;但对于一只飞翔在虚空中的巨兽来说,纵然他们一次能够出动上万的星际战士,量变依然离质变相去甚远。” 帝皇轻轻点头,赞同了莫尔斯的看法,然而就在此刻,工匠的话头稍稍一转——这也是他的常用把戏了。 “我以为你并没有那么关注冉丹的战事,我的帝皇,”莫尔斯说,转了转桌面上的一枚星际战士棋子,将它的正面旋转至直面帝皇的方向,“没想到你对你的儿子们仍算得上颇有留心。” 帝皇扫了他一眼,“我阅读战报,莫尔斯。” “看不出来,但我相信你。”莫尔斯轻快地说,声音的尾调上挑。 帝皇幽深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无可奈何,“继续。”人类之主说。 第一轮射击结束得十分迅速,帝皇手下的十余只天使分别受到了大约五点及以下的伤害,除了暗黑天使面对的那一支异形小队。第一军团大胆地采用了离子的全面过载,在己方因为过载的危险导致的轻微损失下,换来了一只天使的坠落。 “第一军团,万军之首,”莫尔斯评价道,“多么英勇的进攻,所以,我要奖励他们单独深入,转进如风,还有掩护转移。” 他将第一军团的几支小队分别前移,并精准无误地绕开了异形天使组成的防线,几乎没有进入它们之中任何一只的射击范围,乃至移动后能触及的射击范围。一组死翼终结者担任了排兵布阵、推演兵势时不可避免的受击对象,但他们的坚甲亦不易被敌人所击破。 帝皇沉吟着,手指捏着下巴,黑发落在肩膀两侧。 “我假设,”他说,“这一局棋盘中,你没有看过我的棋子能力,也不应当知道它们远程攻击的范围。” “但这可是第一军团,”莫尔斯回答,俏皮地眨了一下单边的眼睛,“莱昂·艾尔庄森的动向,或许在他的兄弟们眼中等同于神机妙算的计谋,但事情的真相瞒得过你吗?” “他认为能。”帝皇说。 “伱是多么宽容啊,尊敬的皇帝。”莫尔斯摇了摇头,收回伸出的手臂,“像我们一开始说好的,没有近战——或者进入彼此一寸之内的角色将同时步入毁灭,再加上一次有关破灭的爆炸测试。所以,我的决定是,我不会进行近战。” “你的决定。”帝皇用强调的语气重复了这个词组,“轮到我了。” 他依次将几只异形天使向前方移动了一定的距离,以便打开射击的视野,同时从身旁的桌面中拿起一枚新的异形天使,几经观察后,帝皇蹙眉。 “怎么后场有这么多星际战士?”帝皇质疑地问,“这不是一开始的数目。” “我亲爱的皇帝,”莫尔斯笑着说,“你应该知道在我们的战场上,四名基因原体不会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军力都放在明面上。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第二回合,一些隐藏的准备兵力当然到了出场的时候,至少你也打算从亚空间中掏出一些新的天使,不是吗?” “我一开始就声明过了它们的存在。”帝皇隐隐地谴责着莫尔斯的不守规则。“而你却没有提出你有战略预备队。” “那就当我是不想守规矩吧。”莫尔斯轻快地说,无视了帝皇的眼神。在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做到了忽视帝皇的一部分……那种‘悲伤的目光’。 “总而言之,现在我的后场不存在与任何军队相隔三寸的点位,除非你愿意降落在这里。” 工匠指了指桌子的一角。 “不。”帝皇慢吞吞地说。 那个角落由钢铁勇士守卫,只需几条额外的指令或者附加的能力,他手中的天使就多半无法擦伤对方的哪怕一个脚趾。 人类之主盘算一番,放弃了在这一回合把预备队中的天使传送至战场中。 “射击阶段。”帝皇说,伸出手指,点在桌上一只天使的底盘边,“首先是它,攻击……” 他停顿了一秒,做出从他的视角来看最优的选择,“怀言者。” “等一等,”莫尔斯竖起一根手指,“怀言者如同欺诈敌人的幻影,在烈火与硝烟之中返回离开要塞前的位置。” 他挪动了桌上的一组棋子,把一队星际战士放回掩体遮蔽的范围之内。 “依然是wb-37。”帝皇抬头,找出对应的真实案例,“洛嘉选择战略撤退。” “洛嘉·奥瑞利安固然忠于你以及你所象征的一切,甘愿将无数怀言者的血拿来换取你一次的青睐,但他可不是一个傻子,在遭遇新型武器和重型的防御之后,他也明白该如何建立多个防御纵深,指挥部队分散突袭,达成有效包围,逐步削弱敌人的防御。” 说到这里,莫尔斯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平放在桌面上。 “何况还有佩图拉博的建议?”帝皇问。 “正是如此。”莫尔斯的脸上多了一抹真诚的微笑。“而且不止如此。” 他从掩体的另一端取出一组钢铁勇士,“在佩图拉博的带领下,钢铁勇士军团依靠精准的远程火力支援,掩护了怀言者的撤退。我们的铁之主亲自坐镇指挥,通过复杂的计算和精密的仪器——当然是他自己制作的,指挥火炮和导弹精准打击敌方要害位置。在他漂亮的指挥下,我们的火力覆盖了整个战场。来试一试伤害吧,帝皇。” “而我甚至还没有瞄准他们。”帝皇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钢铁勇士的警戒所在,我亲爱的皇帝。”莫尔斯端起手边的水杯,同时提起水壶,为自己补足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们又进行了一轮伤害测试,即使掷骰的总枪数低于上一轮的怀言者,但钢铁勇士军团的导弹命中率、枪械威力和穿甲能力,数值都显着高于怀言者。在警戒射击、被迫迎战的负面前提下,钢铁勇士依然成功拿下冉丹异形的一半血量。 “但你们不可能得知冉丹天使的每一次动向,这就是为什么……”帝皇的声音渐渐低沉,他的表情依旧沉静而不可捉摸,即使莱昂·艾尔庄森并没有与帝皇共处多久,但莱昂身上的高深莫测之中,的确存在着帝皇的影子。 “这些军团将遭受损害。”莫尔斯主动地说,在棋盘上点了几下,一些棋子应声而倒,除了孤军深入的暗黑天使之外,另外三支军队之中都存在损耗。 “你的战士正在死去。”工匠评论道,指了指自己的后场。“好在他们还有很多。” “别这么说。”帝皇不轻不重地回应,莫尔斯按照数学期望的方法,直接完成了若干只冉丹天使的射击和造成伤害测试,这虽然快捷,但确实有些令棋局失了风味。 不过两人都不是特别在意这一点。 “到你了。”帝皇点头。 “好,那么首先……”莫尔斯打了一个响指,一对涂成珍珠白色的渗透者出现在冉丹异形的后场。由于冉丹天使多为巨兽,而且帝皇还没有开始作弊,它们的数量并不算多。这留给了渗透者广阔的入侵位置。 “一个被遗弃的哨站,少数仍然保留着完整金属结构的地面区域,以及幸运的荷鲁斯·卢佩卡尔。”莫尔斯微笑着,平静地念出了影月苍狼之主名字中的每一个音节。 “在这一次渗透入侵的工作中,他们遗憾地确认这些异形不需要任何的后勤,阻断工作自然也难以实施。但这些天使似乎存在着某种互相沟通的方式,同时他们也进一步确认,天使之中存在着不同的种群,而一个集体性的总指挥,应当就是对应种群的首脑——首脑控制天使,天使控制其内部的混杂意识。” “lw-55,”帝皇报出对应的战役编号,“我的战士发动了一次精确的打击,他的灵活战术和出色突袭,帮助他削弱了一整个小型冉丹族群。” “不过那个族群倒没有那么与天使这一人类概念相似,”莫尔斯说,“同时也比天使们更加古老。我不知道它们从何进化而来,反正不是格洛克斯兽,并且大概也不能因为它们几乎不畏惧疼痛,就认为那是一群蚁牛。” “只有你会那么想。” “也许吧,这不重要。”莫尔斯说,移动了一些影月苍狼棋子的位置,“来一轮射击。” 一只冉丹天使因此殒命。 帝皇摇了摇头。 “他的行为也提高了异形的警觉,防御变得更加严密,一部分异形临场进化出更加坚硬的护甲,因此,接下来你的射击命中结果减一,而异形的盔甲保护结果加一。” 帝皇描述着,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一些棋子外表增加了灰白色的甲壳,同时,它们的体表仿佛照上了一层全息的投影,用于蒙蔽导弹的瞄准和炮手的观察。 “贯穿一整场吗?”莫尔斯问。“很好,现在我们都开始作弊了。” 他伸出手,缠绕着黑色布条的手指,指向一支钢铁勇士的军队。 “由于新的困难已经出现,他们的远程火力支援任务变得愈加艰难,效果大打折扣。佩图拉博决定改变策略,增加火力的集中性。经过几次的精准打击,他们摧毁了一些能够组成防御联动的冉丹天使,并且摸索出对方的护甲基本原理。 “整支舰队内部都在加紧研究更加适用的战争兵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火力支援开始重新发挥作用。之后,我们的射击命中结果将免除修正影响。” “iw-68,”帝皇说,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欣赏。 “在这之后,由怀言者带队,他们发动了一次攻坚,影月苍狼、钢铁勇士、怀言者军团紧密合作,共同突破了敌人的一层重型防线。 “他们采取联合行动,综合了各自的优势,通过密集的攻坚战术逐步瓦解敌人的防御。 “荷鲁斯·卢佩卡尔宣告了他的力量,驱散所有与冉丹天使作战在军团内部引发的莫名的哀恸效果;洛嘉·奥瑞利安在圣堂内祈祷,怀言者勇猛无双——说真的,你没有庇护他们吗?我甚至有点怀疑了。钢铁勇士越过北侧第二十七条防线,沿该线路防御,允许其他人在其掩护下对冉丹天使实施突击。 “最后,他们占领了十二颗行星——位于冉丹中层的行星。” 异形天使的棋子在向前涌去的弹药洪流中肢解、破碎,四散在星空深处。 “作为反击,”帝皇说,将两枚棋子推进至人群之中,几乎进入一寸的近战距离,“冉丹异形同时从两个方向转入进攻,组织较密集的战斗队形。” 莫尔斯接过话头。“而守卫防线的钢铁勇士没有撤退,即使奥瑞利安提出了这方面的建议。一部分大营继续向前方地域开进,而剩下的大营则坚守阵地,吸引冉丹先遣支队的火力。在最后,一次爆炸出现在这条防线上……” 他轻轻地将手指按在桌面上的掩体顶部,楼房立刻垮塌,炸成一片仅仅具备一部分防御能力的废墟,连带着楼房掩体内藏有的钢铁勇士和冉丹异形全部被掩埋其内。 “他们陷入自毁的险境,”莫尔斯低声说,“但他们其实有所预料。” 他掀开一块楼板,将里面的钢铁勇士棋子一一捞出,放在手心之中,轻轻放回桌边。这一批棋子受损严重,但只有一个棋子不幸碰掉了头,剩下的多半是断了些手臂和腿。 “他们需要修整,过几个回合再见。” 莫尔斯把它们暂时放到旁边的矮桌上。 “暗黑天使呢?”帝皇提醒道。 “他们慢了下来,没有宣布冲锋,而是组织了一次集结,恢复军团的健康状态。”莫尔斯说,“在冉丹异形冲向他们时,莱昂·艾尔庄森组织了一次完美的反击,首先取得了攻击的优先权,继而击溃了一支冉丹族群。” “但是,有一批冉丹异形异军突入,”帝皇说,“就在战争的进行之时,一队新的族群出现于正在溃败的冉丹族群之中。” 他取出几只银色的双足天使,放置于暗黑天使面对的冉丹族群内部。 “还记得我们这一场的特殊规则吗,我的皇帝?”莫尔斯偏过头。“互入敌方一寸之内,将共同步入毁灭。”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簇黑暗之火在桌面上一掠而过,将银色天使与和它们相邻的其他冉丹天使一同烧成灰烬。 一枚骰子骨碌碌地旋转,最终定格于六点朝上。 “一次爆炸,”帝皇说,“六寸之内,三点致命的伤害累积。” “这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莫尔斯故意装作想了一会儿措辞,然后一拍双手,“虽死犹效?” 帝皇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在他的沉默之中,桌面中央的装饰性天使塑像寸寸倒塌,消弭于飞旋的尘埃,归于无形的尘土。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8章 战棋(下) “上帝之城在地上旅行时,从尘俗里的所有民族中召唤旅伴,无关乎法律、制度和德性的不同。只要他们爱祂,那就指向了天上的和平。”——《洛嘉之书》 马卡多提着他的天鹰权杖,走进莫尔斯和帝皇所在的房间之内。 无论从世俗意义上的年岁还是外表来说,帝国宰相都无疑是一位置于任何种族和文化中都将受到尊敬的老人,但当他与眼前这二人共处一室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的脚步是否也情不自禁地变得更加轻盈,情绪的波动也更加丰富。 好吧,他想,过了这么多年,他早该承认了:如果不去深究那些蕴藏在灵魂深处的经历和思想,仅从一个个体存在的众多表面现象来看,自己这位掌印者就是几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就算把瓦尔多也放进来,情况也没有任何改变。 “怎么样了?”马卡多走到大桌旁,低头看着桌上的残局。一些原有的棋盘掩体被两位不守规则的棋手摧毁,化作堆在桌面上的小堆粉尘,在衣袖带动的空气流中飞扬。 他注意到桌面中央的装饰性天使塑像也被摧毁,帝皇金色的灵能化作点点的碎屑,与尘埃融为一体。 关于第二原体的结局,与工匠莫尔斯相同,掌印者也是随着战局的推进,才拼凑出整个军团的去向。 他们都相信帝皇知道得更多,纵然远在泰拉的人类之主未必真正清楚故事的全部——但基因原体作为宇宙仅有的二十个珍贵造物,帝皇不可能无端抹除其中任何一人的存在。 至少,依照马卡多对帝皇的了解,他其实依然不觉得一个……现在做出如此表现的基因原体,能触及到被彻底消灭其存在性的底线。 “现在?”莫尔斯转过头。“按照泰拉纪年法,我们刚推到了854年。” 工匠与帝皇现在各自站在桌面两边,撑着桌边,倾身朝向正在进行的战局。前者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从长桌的边缘离开,仪式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向马卡多介绍局面。 “冉丹在第一季度中,遭到了较为严酷的打击,主要由影月苍狼主导完成。接下来的一整个季度之内,它们建立更多预备队,重新夺还被帝国舰队拿下的星球的尝试都不成功。 “这一阶段,我们面对的异形天使家系灵活度较高,也出现了比较明显的服从统一调度的行为。它们准备将兵力从西侧和南侧两段迂回,试图攻击钢铁勇士建造的防线。” 他的手盖在桌上的一侧,在他所指的方向目前空无一物,但马卡多能够想象出当时发生的战争场景。他微微点头。 “与此同时,一支意料之外的天使家系有心在西北侧的177-54地域出发,袭击我方的侧翼,对防线达成辅助性的突击,如果它们成功,钢铁勇士的两个大营将遭受重大损失,而中部从52-61一线的区域都可能成为对我方主要力量的迂回袭击的突破口,除去拦截的分队后,整条突进与冲锋的线路将被打开。” 马卡多将权杖倾向桌面,杖尖的天鹰注视着莫尔斯所指的区域,“危险没有到来。” “得益于暗黑天使的消息。”帝皇开口,他将身下的玫瑰木座椅向前拉了一小段,缓缓坐下,双手安静地放在桌边。 “对,出于战略的需求,莱昂·艾尔庄森还是与佩图拉博分享了他用他自己的消息源得到的冉丹进攻讯号——他甚至跳过了荷鲁斯·卢佩卡尔,直接和铁之主对接。” “他们这份矛盾从何而来啊,”马卡多叹息道,苍老的面容偏向了人类之主,似乎意有所指。 帝皇拿起旁边矮桌上一枚已经退场的影月苍狼棋子,放在手中摆弄,仔细地观察着工匠莫尔斯的涂装水平。 “总之,经过了对应的部署计划变更后,钢铁勇士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他们首先强化了对这片星系天然环境中掩体的利用,又从周围调来一支驱逐舰队——我知道这在这张桌子上看起来像是一队奎托斯坦克,还有预备队中的飞行器——在这里用埃托斯神指代,将大量火力集中在56号地段,以便在防御中挫败敌人的计谋。 “由于每一支冉丹天使家系的特性都存在差异,我们无法推算准确的敌方配置,因此佩图拉博选择了一套最为稳妥的配置策略,优先消耗敌人的攻击力,再转入进攻,以粉碎敌人的家系集团。” “钢铁勇士取得了又一场胜利,”帝皇说,言语中包含着意料之内的认可。 “一支非常可靠的军团,不是吗?”莫尔斯不禁面露微笑,向着马卡多点头。 帝国宰相不得不在无言的叹息中回以赞同的颔首,近年来,工匠莫尔斯对钢铁勇士的偏好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遮掩,这虽然合乎情理,但有时确实有些令人牙酸。 “钢铁勇士坚守阵地,而余下三支军团在拟定训令方案后,在不同的方向加强了火力的部署,主力向北侧进军,指挥所设在复仇之魂指挥大厅,副指挥则指定为游子圣堂,”帝皇在提及洛嘉·奥瑞利安的舰队内部特殊场所后,唇部也难免出现了一些多余的动作波动,“总司令部则指定为后方的铁原号。” “任何愿意提出军事建议的人,都可以将设想递交给各自的军团高级指挥官,最后经过几名在职战争铁匠的整合,再呈上基因原体的桌面,剩余设想则存储留档。”莫尔斯说,帝皇手中的影月苍狼棋子在金色符文的牵引下悄然上升,飞至桌面,与他的同伴汇合。 帝皇没有阻止,只是回赠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短暂眼神。 “随着时间的前进,这片星区的宇宙潮汐产生了一定的变化,双方再次调整和集结部队。冉丹天使的又一支家系出现,它们的军事部署意识更强,这给帝国舰队的进攻带来了更大的阻碍——何况他们已经过于深入冉丹帝国的内侧。 “不论是补给线出现问题,这一点甚至不一定需要冉丹异形动手,还是遭遇某一战略方向上的大规模进攻,都可能导致一部分军力遭到粉碎,继而使得整个态势的优势逐渐向冉丹方面倾斜。 “与此同时,经过信息的互通和高强度的交流,我们的三支军团:影月苍狼、怀言者与钢铁勇士,也相继发现了一支银色天使家系的存在,但尚未确定对方的目的和行为逻辑。” 一些在先前的模拟中被粉碎的银色天使重新以虚影的方式呈现在桌面上,又伴随着帝国舰队无情的炮火,毁灭在虚空战争之中。 这是整张桌面上移动最灵活的单位,却也是护甲最为脆弱的模型,即使它们似乎身披银亮的甲壳,但那随后被证明不过是某种水晶般的装饰,而非实际的护甲结构。 “漂亮的倒霉家伙,对吧,”莫尔斯耸了耸肩,“我想到一些不友好的对比,但我绝对不会在你们面前描述。” “你最好直说,莫尔斯。”帝皇说。 “好吧,我觉得银色比之前的灰黄色涂装要更赏心悦目一些,”莫尔斯回答,“这是你问的,吾主。” 在兜帽落下的阴影中,马卡多评估着莫尔斯的话语,试图辨析出其中是否含有任何隐藏的、有关求情或代祷的暗示。 这份尝试对他而言是失败的,至于帝皇,人类之主只是说:“你的品位令人困惑。” 莫尔斯耸了耸肩膀,取出一枚持动力槌的金肤棋子,接着是一枚金发如狮鬃的原体棋子,共同举在桌面上方。 “洛嘉·奥瑞利安毫不避讳地找到莱昂·艾尔庄森,提出了一个严肃的疑问:暗黑天使与银色天使的行进线路理应存在多次交集,为何他们却从未从莱昂口中听到风声? “他的提问中疑惑多于质问,但莱昂仍表现得深受冒犯,而他的不悦则反而激起了奥瑞利安的不满。这一次,荷鲁斯调节了两人的关系,告诉他们要以帝皇的旨意为重。” “荷鲁斯,”帝皇重复了荷鲁斯的名字。 “对,荷鲁斯,他可被莱昂当时的话弄得伤心了小半年,但人总要向前走——哦,抱歉,他是基因原体,”莫尔斯放下原体棋子,在桌边走动,直到抵达长桌的侧面,继续叙述。 “莱昂承诺他会更多地分享信息,并进一步声明,这本就是他打算做的事情,而非出自任何基因原体的逼迫。不论如何,从未有人质疑他的能力,抑或是他对诺言的信守。暗黑天使的战绩,即使疑点重重,依然赢得了他的兄弟们的尊重。” “在那之后,一场又一场的战役继续展开,暗黑天使的行为逻辑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回归了大型的军团作战,不再穿行于亚空间的航线,仿佛受到了某种虚空中的指引。” 莫尔斯伸出手,在长桌侧面重新画上一条部署线,将暗黑天使全部重新部署在新的部署线之后。 几年前,在工作的间隙,他与马格努斯一同敲定了这一套战棋游戏的规则,并在随后的更新中渐渐将其完善。而莫尔斯往往认为,有时候放开一些对规则的遵守也无伤大雅。 “但他们似乎有意向着某个方向向心进攻,以便斩除一支特定的家系。钢铁勇士配合他们,在重要的方向上建立纵深梯次配置的防御,部队集结至受威胁可能性更大的区块,并分别提四支军团规划了每一阶段的主要作战部队、战事展开的地点,还有从防御转入进攻的最佳时机。” 在桌面上,随着莫尔斯的叙述,星际战士们的棋子愈发逼近冉丹异形的后场,双方的死伤也变得更加明显。 即使两名棋手都在不断地通过规则之外的手段,向桌面上添加更多棋子,并使用语言的讲述,来强调每一个模型单位上新增的词条特性和不同光环能力,旁边的矮桌上,象征退场死者的棋子仍旧在快速累积,互相重叠着躺倒在皇宫之内的明亮浅金光线之中。 “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局面,马卡多。”莫尔斯向着帝国宰相礼节性地夸张鞠躬,表现出他已经完成介绍的任务,然后向后自在地跌进藤制的软椅中,双手交叠在一处,饶有兴致地看着新来的棋手。 马卡多的手指摩挲着权杖,轻声地叹息着。 “棋局仍在继续。”帝皇说,送出他的提醒,从玫瑰木的座椅中站起,回到棋桌边。 马卡多不得不接过莫尔斯的位置。帝皇与莫尔斯的推演已经模拟到了临近现实的时间点,轮次也抵达了第五回合,而剩下的几个决策,即使他尚未收到最新的战争汇报,也不难按照原体们的军力与性格推断而出。 强化的防御或攻击指令,对桌面上掩体的利用,移动、突进、射击,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每一支军队的前进方向,马卡多与帝皇都专注在这一盘游戏之中。 “没有任务规则,”莫尔斯突然出声,漫不经心地送出一个冰冷的提醒,“唯一的赢面,就是将对方的军队从桌面上全部清除。” 帝国宰相对上了人类之主的眼睛,而后,他将权杖贴着长桌放下,天鹰的翅膀架在桌面边缘。 宰相推算着概率与数字的理论——不只是这盘骰子游戏的概率,也有帝皇使用独特指令的概率。 他认为帝皇不会用加强措施来扩宽冉丹的入侵场,但那是一个错误。一组银色天使在未与暗黑天使配合的前提下,出现在临近星际战士一侧的位置;由于一寸原则的存在,马卡多不得不考虑着如何提前地将他们摧毁。 最好的机动力量是暗黑天使,宰相将一队鸦翼摩托推向前方,拿下银色天使的性命。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马卡多不禁抬起头,观察着帝皇的表情。 他发现对方变得更加全神贯注,专注地看着桌面的局势。他指甲修剪整齐的深色手指,则得到了每一枚亮色棋子的衬托。 帝皇注视着这张宽阔的、以寰宇银河为背景的桌面,而他的下一个决策依然是银色天使的移动——为了获得速射连击的加成,又一队银色天使靠近了前线的其他冉丹家系,但这也让它们同样地暴露在莱昂·艾尔庄森与其他军团的视野之内。 银色天使没有靠近星际战士,但它们位于暗黑天使的六寸之内;如果它们在死亡之后爆炸,对于这些血量残缺的小队成员而言,足量的致命伤将会让他们一并殉葬。 何况…… 马卡多在一次反向的移动后,又一次宣布了对银色天使的射击。 他做出这一决定时,发现自己的内心悄然抽动了一下,但暗黑天使已经开火,在其他三支军团的面前,将他们与异形存在沟通秘密的证据掩埋在离子的光束之中。 “离胜利又进一步,马卡多,”莫尔斯在一旁说,“清除所有的敌人,尊敬的宰相。我相信这也会是暗黑天使的选择。核心已经临近,到了灭绝不必要的合作者的时刻。毕竟,”他笑了笑,“他们已经两次交火。” 马卡多又看了一眼棋盘的中场,即使那儿空无一物……不。那里曾经有一座天使的塑像。 帝皇抛弃了大回合与阶段的严格限制,更多的冉丹天使从不同方向围来,在钢铁勇士用小队占下的阵线之外虎视眈眈,准备着下一轮的进攻。而银色天使也从预备队中被挑出,渗透进无人区有限的战场上。 马卡多仿佛能够看见钢铁勇士的观察和引导勤务正在四处奔跑,虚空站防御得到组织,工程作业一刻不休,一切都建立在精确的数学计算模型之上;怀言者的军团大量地涌上战线,而影月苍狼与暗黑天使则执行着每一个致命的任务。 宇宙在沉默中震颤,爆炸在虚无中轰鸣,重炮的轰击与引擎的震动如泰拉多年未有的滂沱大雨,砸在苍茫的漆黑宇宙之中。 “射击。”帝皇开口,而他的选择在马卡多的意料之外。“力量十二,一组攻击三十六次,对炎翼。” 最终,银色天使仍然瞄准了暗黑天使。 “吾主?”马卡多轻声问,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帝皇看着他,柔和地点头,脸上掠过微笑。放在此等情形之下,这却是一种冷酷的鼓励。 “他们当然会这么做,宰相,”莫尔斯说,手里抱着一本纸质的书册,还有一支细长的金色钢笔,头也不抬地说。“如果第二军团甘愿被屠杀,银色天使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继续,马卡多。”帝皇说,他的语调如此平静,但马卡多已经看出莱昂·艾尔庄森将会做出的选择——这无疑也是莫尔斯从一开始就做好的铺垫,只不过工匠将落子的最后机会,交至了掌印者的手中。 “在战斗开始时,炎翼的指定主要目标中包含银色天使,”帝国宰相说,复述了莫尔斯在战斗开始时就为暗黑天使定下的军仪,“因此,我获得命中结果加一。” 接着,他将带有莱昂·艾尔庄森模型的炎翼小队向前推进,经过轻松的冲锋掷骰,与银色天使锁入近战。 “同时,我获得攻击次数加一的强化,”马卡多宣布,声音压低。“莱昂·艾尔庄森看见其中的优势,他选择进军。” 帝皇抬起手,灵能如涓流般萦绕盘旋,忽而拂过桌面,将银色天使与炎翼的模型如飞灰般尽数抹去。 “按照规则,同归于尽。”帝皇说,垂下眼眸。 “吾主?”马卡多的心脏跳得更快,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张开嘴,发现话语变得不甚受控。“真的要……” “嘿,帝皇!”莫尔斯不满地喊了一声,“你不能因为这不是你亲手涂的模型,就随手把它变成一堆灰烬。” 马卡多转头,下意识地看向已经从藤椅中坐直身体的工匠,试着辨析出莫尔斯是果真心怀困惑或是不解,乃至一些其他的情绪,还是仅仅像他和帝皇往常一样,拿一些话题放在口头打趣。 他没有得到答案。莫尔斯脸上不存在任何多余的表情,他手中的笔记与笔也不知何时被收起。 而当帝国宰相再度转回视线,长桌对面的木椅上,已是空空如也。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9章 聚首 “在狂热的不敬之中,他们热衷于暴露自己的罪行。”——《洛嘉之书》 一台铁环机兵匆匆地在复仇之魂的长廊上移动,即使没有安装反重力模块,也几乎是以飘行般的速度与平稳,越过一道道封锁门,迅速抵达了复仇之魂号的简报室。 这里已经变成了最新的战略信息汇总中心,基因原体们放弃了让星际战士中的高级指挥官和军事顾问筛选情报,而是将所有的、经过忠诚的凡人文员们初步筛选和转译的情报文件,直接亲自阅读,以便获得更全面的原始信息,从而更好地洞察正在发生的战事中的蛛丝马迹。 佩图拉博早已将基础的全息放映设备升级,即使他私下里开始觉得这其实应当是费鲁斯·马努斯擅长的领域。 高效的放映设备将数千份文件在不同层次的环绕面上一一展开,在视角上避免了文字的重叠,并用原体能够捕捉并理解的较快速度不断滚动,并在任何基因原体或在场的星际战士军官需要的时候暂停、放大,以供进一步的讨论。 而铁环机兵进入简报室时,摄像模块捕捉与识别的画面,就是这样一幅一切都在紧张的运动之中运转的复杂画面: 浮空的文件如暴风雪般漫天飞舞,明亮而密集的光束交织成繁复的丝网,丝线的每一端都牵扯着数个兵团,数百名星际战士,乃至更多凡人辅助者的性命——几乎五分之一个帝国远征军的力量系于冉丹,而此时此刻,这张牵扯无数性命的巨网一端已然失衡,从形而上的层面上颓然垂落。 “有结果吗?”一名影月苍狼问,铁环机兵辨别出对方的身份:赛扬努斯,深受荷鲁斯·卢佩卡尔器重的星际战士,与在场多数的其他星际战士交往的密切度,在数据化评估量化之后,都得到了较高的评分。 根据预先设定的条令,铁环分了一部分监听通道给那一角落。它很快识别出赛扬努斯与另一名影月苍狼正在讨论的内容,是关于影月苍狼军团内部几场战斗的进展讨论。 经过内在的逻辑筛选,铁环将周围的低声讨论一一归类至不同的音轨,继续执行它被赋予的任务。 “你来了,”洛嘉·奥瑞利安首先看见了它,金肤原体立刻转过身,向铁环伸出手。为保持行动的便捷,他把平日穿的长袍换成了袖管贴手臂的长衣。 铁环在有限的范围内移动它的机械臂,它被创造之初,就不仅仅是为战斗而生——对它的诞生影响最大的地域也许是马库拉格,在这种前提下,铁环机兵拥有的功能将表现出哪种倾向,也不难猜测得出。 一块数据板被递出,交给行动迅速的基因原体。奥瑞利安接过数据板,和在他身旁的荷鲁斯共同将佩图拉博想要传达的信息投影出来。 “泰拉计时,29日晚间,银色天使再现于38号星系上空,同时,这一家系中的巡游者与掠袭机体开始对帝国舰队发动射击,时间长达一小时三十分钟,我方立即撤退,避免进一步造成损耗……” 铁环转动肩胛机械骨附近的摄像头,将它对准荷鲁斯·卢佩卡尔严肃的脸。 自暗黑天使的军团之主在率领炎翼与银色天使进入近距离战斗,并在那一组基地般的行星系统中消失不见后,剩余的三支舰队都陷入了更进一步的紧张状态,而其中最为忧心忡忡的,除了荷鲁斯·卢佩卡尔别无他选。 战争的统帅,首归的月狼……帝皇的信任压在他双肩之上,而他本人的情感与渴望,也抗拒着不愿接受一种可能性,即第二原体或许不是唯一将在冉丹遭遇不测的基因原体。 在夙夜的沉思后,影月苍狼之主重拾了最初进入冉丹哨岗内侧后的急切,一支支队伍被空投舱运向已被证实同为大范围血肉结构的星球地表,寻找着雄狮留下的足迹。 而洛嘉·奥瑞利安,他的嘴唇时而在不需说话时轻轻地移动,无声地替雄狮代祷。 现在,他们都确定莱昂·艾尔庄森对银色天使的了解必定胜过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而这一族群如今的反击,放到整个时间的跨度上进行比较,也可以推导出它曾经极有可能是暗黑天使的协助者——一个被发现起就注定永不公开的奥秘。 但双方已经迈入注定的反目,追究早先的问题变得毫无意义,更何况荷鲁斯·卢佩卡尔本人并不反对莱昂利用异形的决策。 所有过往的矛盾都在对血脉兄弟的担忧中消弭于无形,即使它曾带来的影响将永远地存在下去。 不论如何,他们盼望着莱昂·艾尔庄森的归来。 铁环机兵自动地走向不会遮挡任何人的简报室墙边,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通过不同的摄像与音讯,送往铁原号的佩图拉博手边。 铁之主再次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后,一次落座就是连日不起。 数倍的军团、数倍的敌人,这场战役比数年前的萨特拉达深渊之战更为消耗精力,佩图拉博全身心沉浸在指挥的洪流中,主导着四支舰队应对向他们的后方阵线进行的种种进攻的防御,以确保深入冉丹的帝国士兵们有机会专心于眼下最紧急的任务,即找回莱昂·艾尔庄森。 这使得他不得不将银色天使方面的战斗指挥权转交给荷鲁斯与洛嘉,更多的其他工作则交给他的战争铁匠完成——假如人手不足,那就让铁环去做。 “第五十五小队遭到袭击,”赛扬努斯身旁的一名暗黑天使说,后者身穿全甲,背对铁环,干扰了铁环的自动识别系统。“暂时无法联系。” “……准备整理死亡名单,”影月苍狼低声说,似乎只要不抬高声音,他们就不会惊动任何人,或者任何象征着不幸的可能性。 “28日,编号为596家系的冉丹天使对东部侧翼展开了两次猛攻,未能突破我方防线……” “同日,第27号临时联合部队,其中包括战争铁匠纳多尔及第三大营、怀言者白骨圣座战团、影月苍狼第77至79号小队,歼灭了编号为462家系的冉丹天使中最后的遗脉,但同时也遭受猛烈的袭击,白骨圣座损失超过四分之一……” “第三十三大连在27日接连击退十五次攻击太空防御阵线的突袭后,阵线在iw-554地块遭到突破,两颗行星的范围内接连失守,冉丹异形已立刻前往地面进行繁衍补员,请求灭绝性武器……” 铁环内置的沉思者模块自动开始进行简单的运算和计数,统计正在这间大厅里实时更新的人员损失。 两名基因原体开始就一些战术细节上的安排展开讨论,也许是屏幕中滚过的某一份情报让他们产生了全新的联想。具体内容是铁环机器的沉思者阵列所无法推得的,再精密的机械都无法媲美基因原体的大脑。 “佩图拉博,”洛嘉·奥瑞利安呼唤了铁环主人的名字,铁环驱动钢铁的构件,向原体移去。“为我们联系他,好吗?” 铁环联通了线路,请求在第一时间被通过,机器人的双目中亮起与铁原号供能核心如出一辙的绿光——最新的改造,象征着佩图拉博正在聆听。 “这里,在银色天使所占据的地区,先遣的队伍已经打开了一条足够允许更多星际战士集群进入的缺口:对血肉构造的区域化清除已经完成,临时的营地奠定了我们的力量根基。现在就是最好的营救性进攻时机。” 洛嘉说,将全息屏中的一张星图拉到铁环眼前,手指朝上指出,如同托起其中的一颗星球,“在找到他之前,没有伤害性更大的武器允许被动用。” 荷鲁斯继续说:“我们应该派出更多兵力,在银色天使重新破坏我方的要塞与堡垒之前,迅速转入对星球地表生物质浓度最高的山脉的进攻。” 铁环的发声器官开始运作,传来的神经信号被解码成数字信号,再通过合成的机械声发出。 “我同意,”佩图拉博说,“让第八大营加入战斗。什么时候发动区域性总攻?” 机械的冷静掩盖了他的所有情感,但倘若今日是他本人来此,两位原体将惊讶地发现,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此刻人如其称呼,本就在可怕的理智中维持着惊人的、机械般的冷静。 “三天后。”荷鲁斯回答,“在空间站集结。” “我同意。”佩图拉博再次说,通讯就此中断。 荷鲁斯与洛嘉对视一眼,在得到佩图拉博的认可后,这样一份获得三人赞同的决策几乎就成为了帝国舰队能够确认的最佳选择。 牧狼神叹了一口气,走到他的座位旁,提起数据笔,开始规划接下来的作战规划。 无数的数据和文件在他落笔的时间内盘旋飞转,不同标色的讯息斑斓地顺着全息屏的竖直方向下落,殷红与黑灰的印记如同与余烬并流的鲜血,在星际战士们一刻不停的低语和交流中持续流淌。 一段时间后,送往佩图拉博桌面上的报告完成。 “拿去吧,铁环,”牧狼神按压着他的太阳穴,轻轻嘟囔了一句科索尼亚话。这一次,从语气中判断,那并非是他曾强调过的对战争的宣告,而几乎是一种疲惫的祷告。“带给佩图拉博。” 要抵达卢佩卡尔身边,对于铁环机兵的体积而言不太容易。奥瑞利安接过牧狼神的工作成果,转交给铁环。 “忠诚者将得救,”怀真言者郑重地说,声调轻盈如颂歌,每一个音节又都仿佛以油膏、乳香和血润滑,“祂赐万军给我们,赐我们乐意的灵扶持我们,我们的心必靠祂欢喜,因为我们向来倚靠祂的圣名。” —— 杰克不是个沉湎于过去的人,何况连续的高强度征战足以让人遗忘绝大多数与战争本身无关的情绪。 在他返回影月苍狼,进行集团作战后的不久,他升了一个小小的职位——因为他的小队长在一次战斗中死去,上半身被异形的光矛一枪轰飞,洒得纷纷扬扬。 此后的数年里,开始丧命的人变成他的队员,不算太频繁,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算是半个队伍都换过一轮血。 因此,杰克决定珍惜他现在的副队长,格里高利,第一个原因是格里高利是个优秀的战士,第二个原因是,这是他最近能找到的最优秀的聊天对象。 “莱昂,”杰克念叨着,在运输机未从轨道出发之前唠唠叨叨,把暗黑天使在战争中迷失的原体翻来覆去地挂在嘴上,“莱昂,莱昂·艾尔庄森……” “你为什么喊得这么深情?”格里高利问,“他不是你的父亲。” “那也是我们的叔叔,”杰克耸了耸肩,“我在想为什么是他。” “很简单,因为只有第一原体冲在前线,”另一个影月苍狼回答,“那群银色的东西总不能冲到后场,把我们的父亲从食堂的餐桌后面抓走。” “不,我在想……为什么是他在前线。”杰克说,“或者,为什么他要带着十二分之一个天使翅膀就去急着打架……好吧,我也解释不清。我就随便好奇一下。” “你挺关注他的,真的。”格里高利说,同时研究着他的爆弹枪上刮花了的涂装。 “我见过他,”杰克回答。 “哦?”几个月狼纷纷惊讶地喊出了声,一个个头盔全部转来。 “仔细说说呗,杰克。”格里高利来了兴致,伸手碰了碰杰克的手臂,“你怎么从来没提过?难不成你是在几千米外看见了他,所以没什么可说的?” “哦,我和他说过话呢。”杰克把格里高利的手拍回去,“近距离的。但我可不想聊那次事件,没多大意思。” “他和传言里一样严厉,以至于把我们的队长都吓到了?”格里高利探究地问,试着隔着头盔感受战斗兄弟的心情,“好吧,那我们就不问你的伤心事了,亲爱的杰克。” “也没什么,莱昂·艾尔庄森大人其实挺好的,就是对异形比较严格,这也没问题……沾上异端的变节者都要在烈火中焚烧。”杰克笑起来,故意在胸前画了个夸张的十字。 “唉,又是怀言者那套——”格里高利笑着说,舱门忽而在一阵气流的声音中敞开,他话锋一转,“我们的合作对象来了?” 在敞开的门扉间,一个镶嵌着钢铁颅骨,饰以黄黑条纹底色的标志性肩甲在光线中显露,无需任何言语,这支军团的身份已经明了。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30章 第二原体 “我们说‘相信’,往往是以别人提出的应许为前提,然而若按照惯常的方式理解,认为这只是对救赎的信心,那就很有错误了,我们的‘相信’,是信靠与交托。”——《洛嘉之书》 杰克一下子就认出了克罗格和汉默。 这挺奇怪的,首先这几年没见,他俩都换了头盔,盔甲也更新了几个大装甲块,浑身在那套铁壳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而当舱门刚冒着气敞开的时候,那点有限的光照和受限的视角也不够让影月苍狼看清那混在钢铁勇士堆里不太显眼的战士们——王座知道这些钢铁勇士的个子没一个够高,而汉默甚至尤其矮。 但杰克就是知道,排在前头的那个是克罗格,后面的是汉默,两個光荣的小队长,各自率领了十来个人,挤进和他们同一架运输舱里,随着升降和起伏一起碰来碰去,直到他们纷纷把自己用磁扣固定。 他纠结了没两秒,就果断决定和兄弟们打个招呼。 之前他情绪没控制好,和钢铁勇士哥俩谈了要分开,那件事后来他想着就很没必要性,一个合格的战士不应该把心情迁怒到自己的战斗兄弟上。不过后来一直没机会再见,事情放着放着也就过去了。 现在难得又在战役的档口遇上,杰克不想像个泰拉古典剧里望洋兴叹的水手未婚妻一样,蹲在岸边自个儿一个人甩手绢。 他高兴地接入内置的通讯频道。 “钢铁勇士,我是影月苍狼小队这边的队长杰克,好久不见。” “第二十三大连,克罗格收到。什么事?”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接着是汉默。 他俩的声音比前两年更厚实,更有一股内藏的火气和战斗欲,有些战士确实能从战斗中汲取养料,杰克想,天生的好阿斯塔特。 “没事,和你们打个招呼,”杰克快活地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内部频道里回荡。 钢铁勇士的声音起了一丝变化,“不要占用频道线路。”克罗格警告,在他的严肃里藏着一种令人熟悉的无奈。 杰克低声笑起来,往背后的舱壁上一靠,几年时间里都没有出现过的满足和轻松涌上心头。 确认一时半会不急于降落后,他干脆地暂时离开了影月苍狼的频道线路,省得这群唠叨又充满好奇心的家伙抓着他问个没完,打扰了他自个儿的回味时间。 在降落到地面后,混在四处翻飞的血气和泥浆里,杰克就没心思再多想这些无关战斗的闲杂事项了。 与连长和整个连队里的其他兄弟们集合在简陋的、地面依靠喷火烧烤才变得足够坚硬的临时前进基地里,他们稍稍休整,领着各自的命令,开始踩着柔软黏脚的血肉泥浆,向不同的方向前进。 克罗格又和他再次分到一边,这不是意外,而是钢铁勇士那边基于他们曾经合作时的出色战绩,有意地让他们再次搭伙。 “滚开,见鬼了……”有个人突然开口喊了一声,又立刻闭嘴。杰克点了他的名,“什么情况?” “那种回响,”格里高利说,替那个兄弟回答,跟着杰克一直走到一座隆起的血肉山丘的另外半边。“心灵回响,我也看见了一些花花草草。” “全部确认分析系统已经打开,”钢铁勇士那边传来提醒。 “当然。”杰克回应。 攻击已经开始了,炮火和子弹在混乱的大地上到处炸响,爆弹的声音盖过了银色天使的激光武器,但功效则远远不足。 大量焦黑的骨骼和血肉构造在满地乱滚,还有在风中轻轻飘扬的风滚草,或者水流落下瀑布的声音。杰克在听到后面的声响时,立刻将警惕度提高至最高点。 他的灵能天赋相当糟糕,如果连他都能听见那些悠久的风中絮语,只能说明此地的灵能追忆环境已经强到如有实质的地步。 “彼德……我可能得从你腿上掏一盎司碎骨弹出来……”队伍里有人开始喃喃自语,然后在钢铁勇士提供头盔内检测系统的辅助中迅速清醒,注射器将调配好的药剂注入,以应对错误增长的激素水平。 这时候就需要他这种灵能白痴了,杰克想。敏感者们能品尝到空气中的每一丝精神力量带来的形而上波动,但他只能嗅到那些最浓烈的痕迹。 半个小时的前进后,他们遇到了第一轮银色天使的进攻,这些飘在空中的生物比它们能够升入宇宙,进行虚空战的同类要小上几个量级,每一只都不比三个星际战士加在一起更庞大,但在地面上,它们却成群结队地冲来,不断发射短途的骨弹、灵能弹,或以双翼尖端的刃翼进行迅速的切割。 阿斯塔特们匆忙迎战,过了一会儿,汉默联系上了他——或者那只是一次群体发送的消息。 “在刚才,我感觉我是一名第二军团的复生者战士,”汉默平静地说,“正在猎杀其他的血肉怪物,它们要杀死我。” “然后你就一口气杀了一只半银色天使,”杰克啧啧称奇,“这是个不错的幻觉,如有神助,不是吗?” “不……”汉默想了想,与此同时用一连串的爆弹击退向他冲来的小型银色天使,把它拦腰炸断,击碎在爆炸的火红和灰黑烟云之中,淡黄色的血水和铁屑般的银色断片如雨下落,“那好像就是它的记忆。” 他又补了一枪,指明他所说的对象。 “哦,好吧,”杰克回答,“一个不错的故事。” 影月苍狼的手突然一阵发疼,转瞬之间,疼痛抵达了一个燃烧般的极点,每一根神经都在烈火中焚烧,简直令人发疯,他咽下一声惊叫,脸色扭曲,冷汗霎时滚过他的背脊。 剧痛一触即离,如掠过意识湖面的飞鸟,只在杰克心里留下一个简单的结论:它很新鲜,刚刚发生不久,以至于还保留着原有的炽烈。 “我也感受到一点儿新东西,”杰克说,呼吸依然急促,不论谁在频道里听。若非一手动力爪、一手爆弹枪,他的手一定被攥成了拳头。 “你?”克罗格回答了他,“你确定?” 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杰克想,任何能被他感知的灵能讯号,都可称之为引路的线索。 第二阵剧痛擦过他的头皮,他好像被绊倒,跌进血肉与骨碴之中,骨头折断的感受和银色天使特有的灵能矛贴着他嗡嗡作响的动力甲头盔飞过,将一部分头皮连带少量头骨全部吞噬进非物质的黑暗之中。 连续的爆炸声再度唤醒了杰克,他看了一眼周围,一伸爪,动力爪嵌进飞驰而过的某只银色天使的羽翼中,深深扣住空心骨骼的缝隙,而后用爆弹近距离击碎敌人的胸腹。 周围几个战斗兄弟因这只银色天使精神破灭时带来的悲痛之潮而呜咽,杰克抓着银色天使阻挡了一串连续的弹药,直到他手中的残骸被烧穿。 “我确定,”他喊道,“天使的新鲜记忆。不过是暗黑天使。” “方向!”克罗格在扣动扳机的同时大吼。 “一百一十度!” 他们的上司们也在频道之中,杰克听见克罗格开始向钢铁勇士那边做担保,他本人则开始与影月苍狼的连长沟通。 杰克在报告和评估中一向信誉良好,最终,提议很快得到通过。 多数钢铁勇士和少数影月苍狼将继续按照现在的前进方向扫荡这颗银色天使基地世界,而包括杰克在内的部分影月苍狼将执行侦测和探查任务,并将获得的信息时刻上报。 雄狮的气味,杰克想,仿佛听见了第一原体的声音在耳畔徘徊。 莱昂·艾尔庄森在几年前追踪到他和哈塞姆的时候,是寻觅着狼的气味而至吗?那么如今,也到了狼寻找狮子的时候。 —— 我没有……没有那么多的词汇,有一半的思考已经从我的身体中离开。我的想法并不——连成一根线。我还在运用我的思考,我的,头部之内的部分——我的大脑。 我又一次忘记了词汇。语言。我忘了许多语言的规则,我剩下的部分很少,但我的大脑并不感到急切,它运转得非常快,十分流畅,像回归了它本该有的模样。不受有限模式的限制。不被语言的框架拘束。 我唯一的阻碍就是…… 我的名字和语言一起失去。一个身份的丢失。一个证明性词汇的失去。就像…… 我所能支配的,不再是我自己。 但总之,我还是我。一个……与其他存在不同的生命。 我看着周围,我是这些生命中最高大的。他们和我相似,全部穿着一样的外衣。他们的外衣也和我的相似。他们环绕着我,一个又一个,在我的身边。 很安静。我想。每一个人,这样安静,抬起他们的头,看着我。我不敢说,在这样被环绕的时候,我感受到多少喜悦。他们期待我。期待我的回答。 我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嚎叫,低沉,很遥远,在我们周围的世界里回荡。他们之中发生了一阵——碰撞?低吼?不安的……悲伤? 悲伤。这个词语抓住了我。通过这个缺口,所有的词语都回归了我,重新把我包裹在人类塑造的框架之内,我从自然与野性的原初之中,找回了我的名字——我们的名字。 我们各自的名字。 莱昂·艾尔庄森长剑铿锵出鞘,转瞬之间直抵立于他眼前之人的喉咙,剑尖刺入半寸。一缕鲜红的液体顺着银亮的锋刃渗下,一直到染上剑刃首端的深红宝石。 在他的对面,一张与他相似又不同的脸庞凝视着他,眉骨的弧度与他如出一辙,而下压的唇线则较帝皇长子略微缓和。 他与他血脉相通。 莱昂心中毫无柔情,阴冷的愤怒让他的神经微微抽疼。他倾身,将力量更多地注入他的剑锋,但某种对抗性的力量拦住了他,将他锁在原处。 “嗬……”雄狮从齿间爆发出沉闷的吼声,猛然收剑,后退半步,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暗中收起自己的惊讶,让面容冷酷如雪花石膏的塑像。 一艘战舰的内侧。陌生而熟悉,极有可能隶属于一艘帝国的战斗驳船,而从它的装潢精致程度来看…… 荣光女王。莱昂·艾尔庄森沉默地得出结论。第二军团的荣光女王,一艘在冉丹深处失落无踪的巨舰,也是如今四支帝国舰队联合抵达冉丹的根本原因之一。 但他是怎么抵达此地的? 他的记忆中存在着一个明确的断层。 上一刻,他还身在银色天使的包围之中,在血肉的世界中寻找着银色天使之首的踪迹,预备着用燃烧的炎翼将一切银色天使葬送在焚烧的安息之中。 数年的灵能联络里,莱昂·艾尔庄森的猎手知识让他确认了这道意识的根本源头,而随着他们深入冉丹,生存与死亡的争端终会把银色天使与暗黑天使脆弱的合作条约撕毁。 下一刻,他站在这里,孤身一人,被包围在第二军团的原体与其卫队之内,力量亦受到某种灵能的束缚。 莱昂冷笑一声,他固然无惧于未知,却也并非毫无判断力的莽夫。 “你是邓肯·艾荷?”他准确地说出第二原体的名字,语调克制且冷漠,审视着对方的每一丝反应。 第二原体缓缓开口。“你是莱昂·艾尔庄森,第一原体。” “你得到了我的名字,”莱昂说,注意到对方被划破的脖子仍未愈合,而血水滴落的方式如此符合真实条件,以至于他甚至在一瞬间确信,他正身处现实。 第二原体看着他,绕着他转动,直到他抵达莱昂的侧面。他没有佩戴武器,身上穿着简单的深褐色长袍,装束如同身处荒原之中的旅者。疲倦,孤独,以及一种深刻的、仿佛不该属于他的冷漠。 “我们听得到伱们。”他说,“你们的信号,一些外溢的无线电。偶尔,我们能成功完成一些滞后的解析,但我们从未赶上你们内部信号密码的更新速度。” 骗子。莱昂冷漠地想。全是借口。他耳中的声音正是他这数年间听见的灵能传讯,他的直觉正在示警,且他对此毫不怀疑。 眼前的第二原体,要么是伪装的异形,要么是已经投靠异形的叛徒。 他的暗黑天使在哪儿?他又是怎么失落至此的? 莱昂舔了舔自己的牙尖,“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见到了那些银色的天使,”邓肯说。 “我向你坦白,为了离开这里,我们不得不与唯一可能达成合作的异形族群沟通,并拜托它们与帝国的军队协作——为了它们自己也需要的利益,也为了我们的脱困和被寻得。我擅长灵能,而你,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序号接近,我们的相似性让我们找到彼此。” 他停顿了一下,“但你也看到了,帝皇长子,银色天使最终仍然选择了背叛。异形不可信任。” “生存与死亡的竞争,终会把合作的约定撕破。”邓肯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愤怒,而他的话语——这与莱昂本人的想法惊人地相似。 “然后呢?”狮子眯起眼睛,对方直接承认他与异形的错误合作,倒是让莱昂·艾尔庄森有刹那的动摇。而他至今没有看出他如今身处环境的虚假性。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更专注地寻找对方语言中的漏洞。 “一道空间裂隙,由它们的反物质武器造成。你见过它们的威力,不是吗?原理就是空间的裂隙。 “你掉进了太空之中,而我们将你打捞回到舰内。”邓肯一边说,手指一边划向旁边的全息投影,将冉丹的星图调出。 莱昂第一时间将其与佩图拉博的地图做比较,确认了这张星图与铁之主提供的地图的唯一区别,就是这张星图更完整地描绘了冉丹的内在核心。 他沉默着。 “这里,”邓肯指向星图的中央,“就是那道宇宙裂隙,我们都身在此处,深陷引力漩涡与灵能波动的共同束缚,无法从内部向外突破,只能依靠外部可能达成的救援。” 他抬头,深深地看着莱昂·艾尔庄森,轻声开口:“我们等了你们许多年。” 第31章 往复 “罪的存在与否,并不在于意志的自愿或主动的赞同:好像只要意志没有自认罪孽,就果真没有罪似的。”——《洛嘉之书》 莱昂·艾尔庄森跟着第二原体行走在荣光女王号的长廊中,沿途时而有星际战士从他身旁走过,对他致以畏惧有余,敬仰不足的目光。 他并不在乎这些战士:如果他们真实存在,即使走廊上所有的星际战士都同时向他扑来,他也不会有一根手指受伤;如果他们是源自某种灵能力量的虚构,那么眼前的基因原体将是一切的核心所在。 长廊似乎在无尽地延伸,光芒和气温都维持着标准的稳定。 莱昂悄然皱眉,意识到在他记住了数十个星际战士的气味后,更多出现在他身边的战士气味变得区分度不再明显。这给他带来了一种危机的警示,令他眉心微微刺痛。 “我们去哪里?”狮子冷声问,听着自己的剑鞘碰撞着漆黑的腿甲,发出轻轻的金属响声。同样地,这无异于他记忆中的任何细节。 邓肯回过头:“会客室?” 雄狮可有可无地点头,视线瞥过邓肯的全身。荒原旅人一般的长袍,从肩膀盖到脚踝,露出腕部的一对棕褐色皮手套,和脚上的一双麂皮靴。他暴露的细节很少,而这份谨慎本身就足以成为疑点。 他故意地再次将长剑轻轻擦出剑鞘,让金属的摩擦声变得清晰可闻。一瞬间,周围走廊上的星际战士几乎纷纷向他转动了头盔。 “没事。”第二原体用一个词安抚了所有人,“第一原体可以信任。” “我可以信任吗?”莱昂问,“你不准备攻击我?” “当然。”邓肯简单地应答,抬了一下嘴角,“你们在外面战斗,就算是为了我们得到救援,我也会相信你。” 莱昂眯了一下眼睛,让剑自然地滑回它应在的位置。 “很高兴认识你,邓肯·艾荷。”他在冰冷的声音里稍稍增添一丝缓和,在他真正理解人类的情绪之前,他就被迫学会了这一套。丛林以战斗为生存之法,而人类社会则不然。 邓肯也回应了同等的喜悦,他的眼睛似乎因为这一缕可能存在的信任火苗而微微发亮。 “哦,我也一样,”他小声说,“莱昂·艾尔……” 而后,狮子向第二原体伸出左手,等待着邓肯的握手。 第二原体刚刚好转的面色霎时增添一丝古怪,甚至——一种疲倦,莱昂想。一种耐心的燃烧和消耗。 “你还是不相信我。”邓肯得出结论,先前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还是回应了他的握手礼节,他包裹在棕褐色皮革之内的手毫无温度,如冰幽寒。 莱昂抓紧对方的手掌,拒绝放开,感受着这只手骨骼的走向。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想——不对,这只手经历过二次的接骨。 “为什么?”邓肯说。“我冒犯你了?” 莱昂死死扣住第二原体的手掌,直到对面的脸色开始变化,那张倦怠的、肤色略深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鲜活的情绪——恼怒,但不是疼痛。 “放开。”邓肯皱起双眉,幽黑的眼睛盯着他,他颈部的伤口刚刚愈合少许,又开始渗血。“我不是不会生气,莱昂·艾尔庄森。我们从宇宙中救了你,却连一句感谢都得不到吗?” 雄狮看着他,继而开口,声音低沉得像野兽的低吼:“我们打一场,我的——兄弟。” “为什么?”邓肯再次询问。 但莱昂·艾尔庄森已经一跃而起,徒手压向毫无准备的第二原体,将对方的肩膀按到走廊上,用膝盖上提,在对方因为腹部受击而下意识弯腰的同时,用双肘野蛮地朝着原体的背部下压。 第二原体在惊诧过后马上反应过来,格下他的攻击,灵能力量再次高涨,试图将莱昂架在原地。莱昂长嚎一声,分不清自己口中爆发的是雄狮的怒吼,还是记忆中野狼的呼号。 有时鲁斯确实是对的,一场战斗会解决世界上百分之六十的问题。 他调用起在方才的行走中一路积攒的灵能力量,愤而将它们向外推出,如同将烈火从骨架与内脏中向外仿佛炽炎般燃烧。炎之翼,他想,六翼天军,帝皇的猎手。 室内的环境因为双方的灵能较量而剧烈波动,走廊橱柜上的摆设纷纷跌落在地,玻璃破碎的声音比比皆是,每一声破碎都仿佛是某种灵魂的爆裂,噼啪作响,在人的意志边缘撕裂出寒冷而黑暗的割裂边线。 “为什么!”邓肯大声地喊,“你究竟是为什么怀疑我!” 他几乎显得迫切而悲伤,而这份对于沟通的执着让莱昂借机重击了他的胸肋,一些东西在第二原体体内开裂、折断。 周围的其他星际战士徒劳地尝试加入原体的战斗,保护他们的基因之父,却接连被雄狮轻易地打飞、踢开,就像被驱逐的虚弱的小型动物,发出痛呼。 莱昂对一切噪音都充耳不闻,他的一切都专注于战斗之中,血液如熔岩般滚热地炙烤着他的肌肉,让意识变得更加清明,也抑制住灵能对抗的波动对他未曾训练的大脑的疼痛损害。 他咧开嘴,从牙缝间嘶嘶地发出低吼,继续他的每一次疾风般的攻击,一连串连续的出拳击打在第二原体的体表,将灵能的防护赤手空拳地撕开,直到对方失去平衡后,猛然再次抽剑,甩手将长剑刺向第二原体的腋下侧身。 没有血。 长剑探入了空气之中。 不,不是空气,那儿存在着一件实物,但对于狮王的利刃而言过于脆弱,以至于帷幕被轻易地撕裂。 他眼前的一切都如同被劈开的画卷,顺着剑刺的方向,唰啦开裂,坠向两边。长廊旋转扭曲,原体与星际战士全部融化在画面的漩涡中,灵能的风暴狂乱地呼啸,恐怖的余波炽烈地向着整个世界席卷而去。 就在这短暂的、心跳的瞬间,莱昂·艾尔庄森隐约地看见了另一副场景——短促、模糊,不足以辨识清晰,在他粗重的喘息下如覆盖迷雾般混乱。 一个人,一個基因原体,朝他抬头望来,墨黑双眸如锈蚀的黑刀,悲伤而疼痛,刹那间反射出瞬息的光芒。 他的面容是唯一清晰而明亮的位置。自肩部以下,基因原体的身躯被无数条手臂紧紧绑住,一根根手指像粗的钩型针般扣进他的血肉,淋漓鲜血顺着那些断裂的指甲向外滴落,一直落向四面八方的黑暗深处,被冰冷而无边无际的漆黑吞噬。 “不——”原体干枯的嘴唇间吐出一声气音。 这仿佛是一个关键的密码,开启神秘之门的钥匙,莱昂·艾尔庄森感觉自己脚下的黑暗忽而开裂,令他向下自由落去,而他的意识在这一过程中被同时剥夺。 ……一种悲伤,来而复往,触之即去…… ……我的名字是什么?我是谁?我们各自的名字? 莱昂·艾尔庄森在恢复意识的第一刻长剑出鞘,直抵立于他眼前之人的喉咙,剑尖刺入半寸。 在他的对面,一张与他轮廓相近的脸庞正对着他,而他的眼神如此悲伤。 这是谁?莱昂想,他们血脉相通。 “伱是莱昂·艾尔庄森吗?”基因原体主动开口,疲倦地询问道,勉强扬起一抹礼貌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第二原体,邓肯·艾荷。” 一缕殷红鲜血从第二原体喉间顺锋刃如泪淌落,一直染到长剑镶嵌的深红宝石之上。 —— “嗷!”杰克大喊一声,吸引了他的战斗兄弟们的注意,虽然一秒之后,大家的注意力又被周围的战斗吸引离开,举着爆弹枪和其他什么比如蛇铳之类的各种武器,砰砰地赶走朝他们扑来的各种冉丹异形生物。 在银色天使的基地星球上,它们把物种纯洁度保持得很不错,大多数攻击者都只是大大小小的银色天使。 当然,物种的单一化和它们是否好对付可没什么关系。银色天使是整个冉丹战线上最具备团体作战意识的异形家系,和它们作战总能让指挥官们头疼万分,也许有一部分还会改换他们的发型。 但随着影月苍狼们靠近这片杰克所指示的区块后,周围的敌人环境发生了不低的变化,物种丰富性迅速上升,什么各种各样的没毛鸟、有鳞猴,全部从血肉地块里开始往外窜。 杰克刚才嚎了一嗓子,就是突然被某个军团战士——好吧,就是暗黑天使,杰克认得出他们身上那股黑暗味儿,他突然接收到一段味道很新鲜的暗黑天使记忆,上来就是被一只绿蹄子驴一口咬死。 这确实狠狠地刺激了杰克一下,现在他的腰还在幻痛。 但说真的,这不是一切的关键,也不是令杰克想办法在战斗中避免被走神害死,同时分辨起他究竟看见了什么的缘故。 那头紫袍顶上的金毛。杰克想,一爪子挠碎了冲他脸上扑来的一只黄毛小玩意。他不会认错那个硕大的、威严的脑袋,莱昂·艾尔庄森,他果真曾经路过此地。 他实时把消息往小队长们及以上军衔的频道里扔,以确保信息的时效性。不久后,又有一只影月苍狼凄凄惨惨地哀嚎了起来。新鲜的记忆就是比陈年旧梦更有感官刺激。 “东侧,”杰克回忆出他看见的莱昂·艾尔庄森前进的方向。队伍立刻调整他们前进的方向,紧紧追踪需要寻找的目标。 眼前,一座较为平坦而低矮的骨头山在平原上微微隆起,长度大约有几十公里,宽度略窄,像一层里面随便塞着几层肉的皮囊,外头再加上一层白骨甲片,然后再缠上点儿滚烫的热气,潦草又随意,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 枪声连连响起,杰克在地面的一堆骨质结构中寻找着落脚点,踩碎一部分酥脆的骨头,跨过另一些太过巨大的。 这里骨骼的结构让他想到星际战士的肋骨板,块块相盖,组成天然的一层硬甲,保护下层的血肉内脏。 他过了一会儿,确认这不是猜测——这就是阿斯塔特们的肋骨的放大版本,连骨头的根数都丝毫不差。好吧,谁不知道冉丹天使中的一部分源自第二军团呢? 从几个影月苍狼被荷鲁斯撞上正在聊这回事,却没被牧狼神训斥的时候起,这就是默认的事实了。 突然,他掉进一段新的回忆,这段碎片比他拥有过的任何一个碎片都更加鲜活,更加像一块铭刻在记忆中的烙铁,仅仅是存在就让他的大脑深处开始发疼。 但奇怪的是,这段记忆里除了空白的血肉蠕动场景之外,他什么都没看见。杰克感到困惑,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轻易放过这条珍贵信息。 他稍稍后退,让他的战友们保护他的后背,试探地分了一部分精神,去探索这片尤其不适的灵能残片。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渴望能玩灵能过——他可是紧跟帝国的口径,对灵能一向不爽的那一派人。 然后,他看见了。他的视野跨越千米,找到了那隐于前方骨头山脉侧边,边线上的一道像生长的漆黑霉菌般的凹口被证明是一道通入骨山内部的狭窄路口。滚滚的炽热气息盘绕在山脉的中段,灰黄的雾气像幽灵构成的迷雾,阻隔着更加明晰的观察。 就在那道入口处,一个从远处看如此渺小的深色斑点,一个挥舞长剑,与整窝的众敌搏斗不休的身影,曾经屹立在破碎骨山的边际线上。 他的金发反射出如此微小的一抹金芒,以至于只在最短暂的眨眼间,陪着角度恰好的银色剑刃边缘得以显现。 “那儿——”杰克脱口而出地喊道,然后定了定神,具体描述了他所见的地点方位。 短暂的记忆碎片过后,曾经在他所在的位置的暗黑天使像一发爆弹,或者一支猎手的长箭一样向前射出,极快地跑出此地,就像跑出他的身体一样,追逐着远处的莱昂·艾尔庄森远去。 杰克被晕头转向地抛出记忆碎片,跌回眼下的现实。他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就这点儿线索能引得那个暗黑天使头疼成那样,就像一根滚热的钉子扎进了他的脑壳,又湿又热的血还在往外头溢出似的…… 哦,他知道了,杰克想,真相让他莫名地有点儿无奈。 疼的不是暗黑天使,而是他自己,杰克,曾经在科索尼亚没名没姓,在征兵官那儿排队和其他候选人们贫嘴聊天时随口给自己取了个简单名字的杰克,他自己的脑子在疼。 他的头盔给他报出了一连串的紧急预警,告诉他现在他大脑颞叶的一部分险些被一根骨刺钉了个对穿,目前正在紧急往他身体里打药,来维持他的状态。 好在他一贯运气超群,这点儿小伤还远不足以要了他的性命,只是让他可能接下来的语言和记忆出点儿小小的问题。 好吧,他认栽了,他就是不该在打仗的时候走神。应该是刚才一只窜到他脖子上的古怪蜘蛛天使干的好事,要是他没想着追踪那些回忆,他不会犯这种不注意的错。 他跟随战士们向前奔跑,有个倒霉兄弟在他脚边倒下,这次他们带了一群药剂师来料理后事,所以杰克只是把兄弟稍微往旁边用脚挪了挪,省的他被后头来的战士不小心踩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周围的温度又有些上升,靠近骨山的地方,环境比别处更加燥热,也不知这里曾经是个火山口还是什么玩意。四处闪烁着一种特殊的、暗淡又沉闷的光,潮湿的血气浸在他们的外甲上,不停地流淌,仿佛是某种东西凝结成了实质。 突然之间,一股极端强烈的、夹杂悲恸的灵能浪涛轰然如雷霆劈落,将大地在世界的夹缝间扭曲,一切都在翻转、重塑,更加糟糕的彻骨疼痛抓住了他,将他按倒在地。 难得的惶恐在杰克心头升起。他在通讯频道中疾呼,试图唤醒其他同样被掀倒的、对灵能更加敏感的战斗兄弟们。 无人回应。 第32章 杰克 他们死了。杰克想,彻彻底底,一点儿生机都不留,也没有什么救活的希望了。 他的频道里安静得要命,安静得让他的胃开始紧缩。也许他该喊点儿什么,把他们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地报过去,就像这是天底下最简单的、复活一个亡魂的方法。不,他没有那么做,因为—— 因为他也失去了语言。 得益于颞叶的受损,毫无疑问。一点儿外力的协助,一点儿小小的改变,创口不大,但足够精准。 王座在上啊,他想着,思维仍然在运转,但已经不是用人类所能够使用的哥特语。他的思维在意志的裂隙间漫游,就像他回到了他早已遗忘在星际战士的手术中的童年时间。 改造手术填补他的腹腔,把他塞满更多不可想象的、能够使一个凡人小混混升格为次级的不朽的各种零件儿,就像他还是個沉默寡言的小技术工学徒时,按照师傅的要求往仪器里安装表盘一样。 它补充了他,却也夺走了他的另一部分,他曾经无名的那个影子,那个以更加朴实纯净的方式观察世界的影子,那个未曾用语言逻辑武装自己,将整个身心向着世界敞开的影子。 现在,杰克回到了那一刻。 他有些苦恼,一种痛苦抓着他的心脏,在他内部翻滚不休。 不只是无法说话的憋屈——纵然这对于一个影月苍狼而言已经足够要命了。那是愤怒,悲伤,恐惧,还有一些因为恐惧而衍生的羞愧与懊恼。 他看着躺在他脚边的战士们的尸体,一次近距离的灵能漩涡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在他们那身坚固的盔甲之内,他们的精神被摧毁成什么样的碎片,卷进了怎样的破碎黑暗之中?杰克无法想象。 他只知道死亡总在一刹那间。 杰克对着通讯器呼吸,张了张嘴,一个词汇也无法说出。他挫败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骨山,不甘地望着山腰处霉斑一样的黑色凹口。线索就在那儿,他却来不及提醒更多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一个个地看过地面上躺着的同伴。他认得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但同样地,他们的名字逃脱了他的唇舌。 然后他抬脚,迈向他眼中需要前往的方向。他的足迹会被记录在卫星和作战辅助系统之中,其他的战士会好奇他为何要独自前往那座骨头山上的一个特定地点。他的行为将成为他的话语,为他作一切的证明。 每一步迈向眼前的骨山,杰克都心惊胆战,不知道会不会在他抵达目标之前,一个新的、毫无征兆的攻击就会将他杀死在地。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的惧怕发生了转换。 他开始害怕他将发现的事物本身。他害怕真相。 莱昂·艾尔庄森为何在战斗中失踪?他是活着,还是成为了下一个在冉丹沦落迷失的基因原体? 倘若他活着,他是身处战斗之中,不断地与源源不绝的敌人搏斗吗?哦,那他这么个区区星际战士,可帮不上原体的忙。 杰克主动放弃了对往昔的追思。他继续前进,寻找道路。骨山虽然平坦,但并不容易攀爬。似乎永远不会散去的灰黄色浓雾环绕着这堆血肉的构造体,遍布山脉的骨刺和短暂闪出水光的蛞蝓状剧毒腺体吸附在它表面,形成大量丑陋且危险的缺口。 浓雾滚烫地炙烤着他的动力甲,考验星际战士盔甲维持温度的能力,就像骨头山内部栖息着某种可怖的恶龙,或者已死火鸟的余烬。 灵能环境如同潮汐般落下,杰克刚放松少许,新的敌人就悄然从黑色的阴影中显现。他不得不连打带跑,迈开脚步,恨不得希望平地裂出一条缝隙,让他能够临时躲藏。 山脉在他脚下后退,不足以进人的裂缝被越过,热气腾腾的蒸汽流从缝隙里窜出,带着一股血腥混合机油的怪味。嘶嘶的声音隐匿在骨上深处,碎骨头骨碌碌地滚落,还有一些咧嘴笑的头颅——它们其实没有在笑,但骷髅本身便仿佛面带笑意。 而后,灵能潮汐再度涌来,猛烈的涡流击中了杰克的心智,将他顽固而愚钝的外壳撬开了新的口子。 这比先前容易了太多,他想,也许是因为,他唯一的一层防护——他的语言和思维结构,已经因为大脑的受损而毁坏。 莱昂·艾尔庄森,风采依旧,面如雪花石膏,金发端庄地垂落,看上去没有受一丝伤害,也不像是历经了战斗。他正面对着一条金属的、华丽的长廊,以粼粼泛光的玻璃罩背后竖直的深红色旌旗为背景,向他的对面的某个人说着什么。 “我们去哪里?”狮子问,声音冰冷,剑鞘击打着他正在迈开的腿脚。 而后,灵能潮褪去,将杰克抛回现实。 他在和谁对话?杰克情不自禁地想,这段对话发生在什么时候?莱昂·艾尔庄森究竟是为何在战斗中失踪? 一个更差的可能性。杰克想,如此突兀地,哈塞姆的最后一面回到了他眼前。 怀言者的微笑甚至没有终结于动力爪的劈砍,而是凝固、冻结在那张光洁的面庞上,直到他的头被杰克亲手砍下,也没有消失。杰克亲吻了他的面颊,他的泪水润湿了哈塞姆的脸庞,而怀言者脖子里溢出的鲜血泼洒到他胸膛上。 如果这个更差的可能性,降临在莱昂·艾尔庄森身上…… 一股令他深深羞愧的爽快霎时找上了他:第一原体,与他自己的基因之父牧狼神矛盾甚深,又曾逼迫他砍下兄弟的头颅。而现在,他的兄弟们死了,全部死了,就是为了寻找不合规章冒进于此的雄狮——这不是莱昂·艾尔庄森的错,但杰克止不住地将两件事之中的关联紧密结合。 有那么一个极为可怕的瞬间里,杰克恶意地希望将雄狮所秉持的残酷理念,报偿给他本人。 他不信莱昂不知道银色天使的真身,而如果他的猜测正确,在暗黑天使顽固地坚持单独行动的日子里,莱昂·艾尔庄森很可能早就开始面上铁面无私,背地里却私自做下需要以严酷的法规判决的隐秘之事…… 影月苍狼痛苦地压下这股意念。这不是他该想的。 他继续前进,内心的痛苦加剧。莱昂·艾尔庄森最好没有欺骗他们,否则,否则—— 哈塞姆的死亡算什么?甚至——格里-格里斯的死亡又算什么? 杰克继续攀爬,骨头在他的脚下危险地不断颤抖,松动的东西在他头顶上发出可怕的、坠落前的预警。当他足够靠近这座裂隙时,他嗅出更多新鲜的气息——血液,异形的血液,星际战士的血液,甚至……那股陌生的气味。基因原体的血液。 在这道漆黑的裂缝里,曾经爆发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战斗者一路深入,一直打到裂隙的深处…… 潮汐再度涌起,灵能的火花噼啪闪现,绽放出炫目的恶心光彩。杰克脚下一跌,滑过几块混乱的骨骼,直到他将自己的身体甩在裂隙内部一处被巨骨架出的阻拦物表面,头盔抵在一道幽深的裂隙边缘。 透过余光,他向幽黑的裂隙之内窥视而去,他看到莱昂与另一个高大的存在似乎正处于搏斗之中,在长廊内,赤手空拳地袭击彼此…… 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那一定是另一个基因原体,邓肯·艾荷。原体只能被原体击败。 随着潮汐再度退却,杰克喘了一口气,缓过精神,跌跌撞撞,在倾斜的骨山内部通道里前进。这里的布局开始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不论是通道的宽度,还是每一个转弯的分布位置。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很快,第一具尸体出现——它属于异形,且不是银色天使,混乱地嵌在骨头和血肉之中。 杰克在这里发现了爆弹留下的痕迹,但没有他的表亲们的尸首。 又被带走了,他愤怒地想,在浓烈的血腥气中忍不住咳嗽,顺着所有可疑的痕迹独自前进。 内部的道路开始变得狭窄,柔软的血肉从四周的墙壁上向内部挤压过来,它们新鲜、脆弱,但太多、太密,仿佛正要将通道封死。不断有咕哝的动静和血流的声音在他周围嗡嗡作响,热气缭绕,他的动力甲发出警报。 杰克挤过这些狭缝,很快,他不得不弯着腰前进,之后是四肢触地。 像一匹狼,他想,难怪他当年进了影月苍狼,原来命运应验在了这里。 继而,第二阵剧痛击溃了他,将他狠狠摔打在原地,疼得仿佛灵魂遭到了撕裂。他想要咒骂几句俗语,不论是科索尼亚语还是高哥特语,只要是能表达他的愤怒和疑惑的词句。 不,他找不到——杰克从未有过这么想要寻回他的语言的时刻。 莱昂·艾尔庄森长剑在手,刺破了第二原体的胸膛。杰克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他看见更多——不! 他抱着头大声哀嚎,痛呼声击破了一切的封闭性阻碍,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抓住了他,连着剧烈的头疼一起,仿佛要让他命丧当场。鲜血从他头上的伤口中溢出,淌了他满脸,几乎要将他溺毙。 它杀了他们! 他高声吼着,这股倾天覆地的灵能简直撕裂了他的灵魂,让他坠入死亡一般的黑暗和冰冷之中。就是这股庞大至巅峰的灵能潮汐杀死了他的同伴们,它因何而生? 继而,他看见了。在窒息的恐惧中,他看见莱昂·艾尔庄森,风华正盛,面如白石,未经战事。他问对方:你是谁? 而他所在的长廊,那被玻璃罩子保护的旌旗…… 杰克颤抖着伸出手,探进周围的肉墙之内,从长廊的肉质中,生生扯出一面染血的、玻璃罩全部破碎的旗帜,隐隐可见它曾经的深红色泽。 影月苍狼勉强驱使起酸软的四肢,在低矮至极的长廊里向前爬行,潮汐时涨时落,他看见有三次莱昂·艾尔庄森与邓肯问好,五次他们互相厮杀,十二次他们互相握手,三十一次莱昂一剑刺进邓肯的胸膛。周而复始,往复不休,一切都发生在那艘第二军团的荣光女王之中,一切的一切…… 都发生在这里。这座骨山之内。或者说,发生在这座骨山曾经尚未被血肉构造覆盖侵蚀,还沐浴在帝皇的光辉之下,航行于虚空之时……的幻境中。 杰克吐出一口浊气,他撑不了太多次了。反复归来的灵能潮汐深深地折磨着他,所有的信号都在向他报警,他的大脑即将溶解。 也许,还剩一次。一次最大的灵能浪潮。这就是他能忍受的极限。 最终,他在血肉堆积的长廊里,找到了一条相对开阔的路径。剑痕刀伤遍布其上,有人在此生生砍出一条道路。 莱昂·艾尔庄森。 他已被污染。他已被困于堕落的轮转之中。 杰克分不清自己前进了多远,也许是几公里,也许更多。 在他爬过一堆由各种各样的异形组成的尸堆后,杰克落入一处横断面后方的穹顶大厅中。这里大概曾经是第二军团的某种仪式性场所,除了被血水覆盖,全是充满裂缝的骨骼之外,它保存甚至相对完好。 继而,他看见雄狮,一半的身体陷在血肉之中,胸部往上露在外面,头颅低垂,眉头紧蹙,一个硕大的伤口让他满面鲜血,深陷在不息的噩梦之中,无法解脱。 他如此脆弱……如此缺乏防护。他已经受伤。基因原体并非不可摧毁……杰克知道他们会疼痛,会流血。而他的爆弹枪中,还有太多的子弹。 就算他依然拥有意识的主导权,杰克心想,但是…… 此事确无先例。莱昂在他的记忆中说,临时战争会议会得知这条信息。 ——此事已有先例。杰克想,已经有过了。一切事件都是对过往的重复。狼寻找狮子。纯洁者处决受污染者。 他听见了雄狮的教导,又一次地,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你可以杀死他了,影月苍狼。”雄狮对他说。 杰克举起了枪,一种冷酷而绝望的快感催促着他。机不可失,他已经感受到灵能潮汐的预兆。 而后,他放下枪。 一切现有之事都是对过往的无限重复,但他——他不会加入其中。不再会了。 一种可能性。杰克想。一种哈塞姆和格里-格里斯不曾获得的可能性。 一种……他本人永远不再有机会拥有的可能性。 庞大的灵能潮汐终于击溃了他的最后一抹神志,他的大脑在极度的痛苦中沸腾、烧灼,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他在苦痛中飞旋,在寂静中喘息,在狂乱的疼痛中跪倒。 他已抵达雄狮身旁,更多的人会追随着他留下的道路而来。就像……谁呢?他想,回忆着。 诺伍德。那名钢铁勇士,他曾用性命为他们指了道路。 钢铁勇士、暗黑天使、怀言者…… 轮到他了。 爆弹枪从影月苍狼手中跌落。 第33章 复生者 “你也可以挑选一间房间去休息。”邓肯对他说。 第二原体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狮子不确定这是否是因为他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一个提供给原体的房间。”他接着补充,下一个眨眼看起来赋予了他不多的活力,照亮了他疲倦的脸。“我为你们准备过客房,莱昂。” “多谢,”莱昂低声地说。“需要我为你们做些什么?” “不需要,”邓肯回答。“你只要休息即可。纵然我们是基因原体,然而宇宙如此广阔……” 莱昂沉默而心不在焉地倾听,等着他说完下面的话,不论那会是怎么样悲观的言论。他都不打算反驳。 他轻轻嗅着他的鼻子。想要感知周围的环境中存在着的那一丝奇特的地方。雄狮觉得第二军团的荣光女王号上好像有些什么不对劲,但是他确认不了。 但是邓肯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只耸了耸肩,深棕色的旅人长袍随之波动。 他告诉他:“如果你愿意,我们重新捕捉到新的信号时,我会来找你。说不定你知道最新的通讯频道密码?” “你确定吗?”狮子问,声音里多了一股冰冷的质疑。他摸不清自己为什么再一次表现得充满了攻击的力量。 从他险些刺破邓肯·艾荷的脖子那一刻起,对方甚至没有一次触怒过他。虽然第二军团基因原体此时此刻的出现十分可疑,但他的一言一行中的确蕴含着纯粹的真诚。 邓肯的话不多,从不谈论虚浮的情谊或荣誉,每一句都直指要害。每一句恰到好处的台词,与任何人一样鲜活的动作,和肃穆表情中偶然掠过的浅浅微笑……还有他的疲惫,源自在茫茫星海中漫长的迷失,却没有干扰他的严肃与庄重。 客观地说,莱昂·艾尔庄森欣赏着这些珍贵的品质。这让他想到佩图拉博,而不是那些吵吵嚷嚷、满口大话的狼,或者一个只会惦记形式主义,手掌连一寸战斗的茧子都不存在的宗教人士。 一切细节组合在一起,渐渐形成一种对雄狮而言,堪称是令他陌生,且令他受到触动的情谊。 兄弟……的感情? 他不太确定,且不敢真正承认这一点。 然而,莱昂依然叩问着他自己:就在这片茫茫银河的深处,一次明显诞生于事故和危机的黑暗边缘,他果真在这里找到了所谓的、兄弟之间的情谊吗? 很久以前,就在他见到邓肯指骨的那一天时,曾经出现过的疼痛的灼烧感又刹那间飞过了他的脑海,仿佛它早已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根贯穿胸膛的钉子,隐隐作痛。 “我确定。”邓肯严肃地说。他对他的攻击性表现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尴尬和狼狈。这使得他变得更加真实。 “好,我会等待。”狮子回答。 第一天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平静到令莱昂·艾尔庄森都感到意外。 第二天,莱昂询问了对方关于指骨的问题,而邓肯脱下手套,向他展示了一双苍白的手掌,一些疤痕在手腕处终止,他的手掌部分显得干净而脆弱。 “它们断了,”原体说,“药剂师临时为我制作了新的合金骨骼,移植神经、合成仿生肌肉和皮肤。” 随后,第三天里,他们交流着关于各自军团的种种管理条例,邓肯对莱昂·艾尔庄森军团内部的双重品阶设置、多个军团分立与不同的修会交叉感到困惑,狮子不会承认这满足了他内心中的骄傲。 第四天醒来后,邓肯没有主动来找他。莱昂抽出房间内书架上的书籍去浏览,这儿的书籍分类很杂,从泰拉的军事学者和古代将领书写的战争回忆录与研究书目,到一些纯粹的诗歌选集,每一种都有几本。 他读了一会儿军书,然后转向一本语言学的分析书籍,惊讶于自己竟然会对其中的叙述产生兴趣。 随后,邓肯的消息通过音讯设备传来。第二原体邀请他前往他们的誓言大厅。 十分钟后,莱昂·艾尔庄森赴约而至,走入那座空旷而幽暗的圆形厅堂。地板上铺着缺乏装饰的石砖,蜡烛三五一组,摆放在下凹的地面周围的一圈台阶上,为空荡荡的室内提供着少许必要的亮光。 在大厅的另一端,一座高耸的塑像半隐匿在阴影深处,唯雕像手中的长剑,显露出一丝鎏金的反射性闪光。 莱昂向前走了几步,看见邓肯身披深色长袍的身影,他独自立在塑像脚下,既没有祈祷,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而仅仅是沉默地看着,似乎身处一种静默的等待之中。 莱昂的脚步声惊醒了他,基因原体转过身来,邀请莱昂与他一同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最初,我见到我的战士们,就是在这座大厅。”邓肯说,偏着头,黑发从他耳边落下,衬托着他较深的肤色。“我在这里命名了他们。” “复生者?” “那时候我还不太懂哥特语,”邓肯笑了起来,“也不了解旧地的文化。我的战士说,他们见我便如获重生,我见他们亦然,就这样,军团名被确定,在那之后,我方才了解这一词汇在文化背景中的含义。” 莱昂没有特意了解过每一個词汇的古典意义。“说一说。” 邓肯沉默了少许时间,接着他开口。 “这指代了第二个千年间,不列颠的盗窃尸体者。为满足解剖学家和医学界的研究需求,复活主义者从坟墓中挖出新鲜的死尸,用作必要的用途。这种做法遭受公众的憎恨。” “这是必要的。”莱昂回答,轻易地听出其中的重要性。 当然,对于大范围进行身体改造,以及从死去的战斗兄弟基因收存腺中取走基因种子的军团而言,他们很难理解当年蒙昧黑暗之中,人类为何会产生这种反对社会进程的憎恨。 邓肯微微点头,似乎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也许他还沉浸在对军团之名的思考中,因为不久之后,他说:“我想我不该给他们起这样的名字。” “伱在乎名声?” “不。”邓肯果断地否定了这一点,“纵然我们是基因原体,然而宇宙如此广阔……” 他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然后呢?” “……让我无法不去思考命运。” “一个名字,和你们当下的命运相关吗?” “不,我想,不过是巧合。”邓肯的声音重返坚定,尽管仍旧不乏沙哑。莱昂看着对方明暗分明的侧影,感觉到对方像一块沙子筑成的砖石。 他们又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莱昂固然不赞同第二原体对命运的悲观看法,但他也知道,即使他们是基因原体,他们的荣光女王对任何一个世界而言都足够毁天灭地,世界上依然存在着就连他们也无法做到任何一件事的时候。 时间渐渐过去,没有事情突然降临。莱昂准备离开,忽然间,一股陌生的血腥气飘进了他的呼吸器官。他下意识地抽了一口气,那股血气转瞬即逝,有如幻象与错觉。 “那是什么?”他立刻问。他的胸膛再度开始隐隐作痛,心脏怦怦直跳,胸腔的每一根肋骨中如同流淌着滚热的铁水。但他确信自己没有受伤。忽然间,他感受到一阵抽离。 眼前的大厅似乎发生了某种隐约存在的变化,一种朦朦的深红水光如潮水般涌来,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胸膛仿佛被紧紧压住,阵痛和窒息感交替袭来,又迅速被安抚,在阴影中消退。 “什么?”邓肯不明所以,转过脸看着他。 莱昂心中霎时一沉。 第五天,他们在舷窗边遥望宇宙,淡彩的星光铺洒在如同积水般透彻的孤独长廊之中,让一切陷入引人沉醉的静谧。 莱昂在话语间变得更为谨慎,小心地探究着第二原体的把柄。他很快确认邓肯察觉到他的试探,然而,这没有激怒对方,只是加剧了邓肯脸上的倦怠。 至于莱昂,他只感到眼前情景恍若似曾相识。脚下长廊的铺地砖块如漫漫的泥沼,让他时而产生坠入流体的幻觉。而他鼻尖的血腥气自从出现,就愈发清晰。 “你对冉丹了解多少?”莱昂问。 邓肯的呼吸短暂地停滞,继而又缓慢地恢复,就像他正忍耐着某种内在的疼痛。 “我了解你们所了解的,”他说,“没有更多。” “复生者呢?” “冉丹的意识集群,对所有星际战士一视同仁。”邓肯说,直视莱昂·艾尔庄森,他的眼神令雄狮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我们会处决被控制的星际战士。” “复生者也逃不过冉丹的控制,我的兄弟……”邓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难想象这种程度的阴郁会出现在对方向来严肃的脸庞上。 “他们逃不过?” 邓肯说,眼中溢满痛苦。“逃不过。”他说。 “我明白了。”雄狮转身,顺着长廊中的冰冷星光离去。 有那么一个刹那,他感到自己如同踩着整个银河,而下一个瞬息里,银河的波澜攀上他的脚踝,让他步履霎时蹒跚。 那股滚烫的触觉炙烤着他自胸部以下的全身,血腥的气味愈发地浓重,极为邻近地萦绕在他的鼻尖,送出急切的催促,仿佛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临终时最后一句充满盼望的殷切诉说。 邓肯目送他离去,没有追赶。 第六日,莱昂·艾尔庄森重返誓言大厅,一步步走向幽暗大厅尽头的塑像。 在上一次的短暂观察中,他曾以为那又是一尊帝皇的圣像——但凡曾经进入过洛嘉·奥瑞利安那艘到处都是帝皇的教堂旗舰之人,都容易下意识地以为所有高大的塑像都是人类之主的伟岸身姿。 不。那不是。 那是第二原体本人。 邓肯·艾荷的塑像耸立在阴影深处,长剑被锁链固定在他张开的手掌中,头颅低垂,双目紧闭,面容宁静,肩负双翼——并非圣吉列斯那般蓬松而华贵的雪白羽翼,而是一种骨质的、多层的、如某些深海动物背部叶片般层层散开的原始巨翼。 窸窸窣窣的咕哝声潜伏在暗处的管道里,幽暗的阴影在原体塑像的周围涌起,迷雾般遮挡着他身周的更多细节。 莱昂·艾尔庄森用力闭上眼睛,感知着自己内在的疼痛,主动催促那股折磨性的神经疼痛在他体内愈演愈烈。 深红的海潮起落不定,在那股不存在于他的感知之内,却实实在在地从外部触及着他的血气之中,破碎的画面开始一张张地从他面前纷纷闪过,那是第二原体的样子,时而面露悲伤,时而显得疲倦,出现在不同的背景中,长廊、冥思室、生态区、信报室…… 许多地方莱昂·艾尔庄森未曾前往,或者说,这一次,他还未前往。 呵……他的嘴唇愤怒地向上掀起。他被骗了多少次?愚蠢! 在他面前的高处,第二原体的声音轻而遥远地传来,不再通过语言,而是直接触及他怒火升腾的意识。 “别,莱昂·艾尔庄森……”邓肯叹息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存在着多重的杂音,仿佛正通过无数人的咽喉开口,低声地颂念。“你还需要休息……我不会……” 雄狮拒绝倾听。他吸入空气,而后从胸膛中爆发出竭尽全力的低吼。隆隆如雷霆的咆哮席卷整个厅堂,有如重锤砸向黑暗的边缘,世界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先是无尽地膨胀,接着猛烈地收缩,直到压缩至一个惊人的极点—— 他听到一声叹息。 而后,莱昂·艾尔庄森睁开眼。 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个倒在他面前的星际战士。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仰面躺倒,即使性命已绝,他的手仍然极力探出,力求触及一把枪口朝向他的、已经脱手的爆弹枪。 鲜血从他的盔甲缝隙中淌出,落入他身下的血肉组织之中。他的盔甲虽然遍布血污,仍然能看出一抹珍珠白的底色,在幽暗的环境中微微发亮。 影月苍狼。 这是近日来,这间曾经是第二军团誓言大厅的血肉厅室中,唯一的外来之人。也正是他的血味,扮演着稀有的外部干扰的角色,让莱昂·艾尔庄森得以依靠纯粹的意志,从往复不休的循环中苏醒。 雄狮从影月苍狼身上移开视线,他想做出更多动作,却发现自己正深陷骨与血的束缚之中,而胸膛处传来的剧痛愈发强烈,如飓风穿胸而过,准备着将一切摧毁。 他拧眉,抬起头,眨眼挤去眼皮上干涸的血迹,看向厅室的尽头。 幽暗的阴影中,潜伏着一尊塑像般的巨物,只是望着它,理智与怒火便双双烟消云散。万般悲伤涌上心头。 第34章 锁链 莱昂·艾尔庄森的怒火被刹那浇灭,在悲伤的洪流中化作一道淌血的伤口,愤怒依旧存在,只是不再灼烧心脉;相反地,胸口的、更加实际的疼痛却愈演愈烈。 不论如何,他必须离开这儿。 他大半个身体都被包裹在柔软的血肉构造体中,隐隐能感到一些细管与他相互连接,而这种令人厌恶的感受在胸口附近变得尤其明显。除此以外,一种虚弱和无力正纠缠着他。 种种条件都让他无从施展气力——除了他的右手。长剑仍然在他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到手臂和肩背,利刃在柔软却沉重的肉质中依靠蛮力,缓慢地进行着横向的切割…… “不要,莱昂……”声音回来了,贴着他的耳边,低声又急切地劝告着。 “闭嘴。”莱昂冰冷地咆哮,吼声贯穿在室内,被周围的血肉墙壁尽数吸收,如同落入寂静的黑洞,没有一丝回声。 他一边做着挣脱的尝试,一边紧盯大厅尽头的黑暗,试着分辨出那座巨大雕像的具体轮廓。基因原体的双目本该助他视黑夜如白日,除非这片黑暗中存在着其他的干扰。 而现在,情况正是后者。 “莱昂,你不能离开这片地方,这对你……” “你在说谎。”雄狮说,“我不想听。” “莱昂!”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莱昂怒吼。 血肉结构在他身体周围开裂,一些被撑开的碎片从中挤出,以半流体的形式向外涌出。它们似乎也在向周围退缩,抗拒着真正伤害莱昂·艾尔庄森。 胸口的疼痛愈发剧烈,同时,莱昂的头脑开始发胀,混乱的信息对流在他的神经系统中冲刷,连带着眼前的世界也发生了不应该出现的皱褶和卷曲。 他越是从当下的血肉中脱离,这种错乱感就越严重。 “莱昂!”第二原体的呼唤中多了一丝沉重的警告,“我清楚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动作。我知道我仍是邓肯·艾荷,我这是在——” 随着一声沉重的铁甲碰撞声,雄狮硬生生把自己从束缚中剥出,他爬出坑洞,走了半步,便跌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莱昂·艾尔庄森的四肢不断痉挛,神经上的疼痛远远强过他仍旧位于束缚时的程度,剥夺了他全部的行动能力,而他的意识也迅速地离他远去,直到地面上新的、温暖的血肉开始重新生长,将他温和地包裹其中…… 镇痛物质开始分泌,保护着他虚弱的精神。 “它们感觉到了……”一声叹息。 —— 杰克死了。 对于克罗格而言,倘若这条消息在过去数年的任何一天清晨出现,他都不会为之惊讶。战士终有一死,这无关他们生前的抉择,战斗,这是他们唯一需要完成的任务。 但杰克死了。在他们时隔多年重逢后的第一天,他们再度分离的数个小时过后。 先是整个影月苍狼小队陷入静默,接着,象征杰克的那道定位的点在频道的寂静中移动,直到定位停在了一处地形的内部。 而后,杰克本就紊乱的生命迹象就此消失。 这确实让钢铁勇士觉得不太——他找不出一個合适的词。不太舒服、不太愿意接受、不太应该发生……人类与生俱来的软弱性开始在他身上出现端倪,克罗格放弃思考这些事,专注在手中的炮火上。 在某一个时间点过后,准确而言,在杰克牺牲的两小时后,突然之间,世界似乎发生了一些潜在的变化。 这颗行星正在发生某种危险的震颤,血肉覆盖的大地在不停地产生些微的起伏,仿佛内在的某种浪潮正在快速孕育,抑或是某种怪物正在缓缓苏醒。 不时有地面的作战小队向其他队伍发出警告,表示周围突然涌现出大量的、不同于银色天使的冉丹异形,向他们发动可怖的攻击。有些时候,被他们破坏的地面会突然开始自我修复,或者如脓包一般膨胀,制造出不同种类的危机。 在他们发送完信号的不久之后,新的一批生命坐标便如被风吹过的烛台,火苗一一熄灭。这种措手不及的变故让依然在战斗的战斗兄弟们感受到身上压力倍增。 不论如何,每一架炮台都仍然在竭尽所能地运作,直到分崩离析;每一场战斗都以血终结。爆炸声如雨倾盆,宣泄着星际战士的怒火。硝烟、油雾、粉尘、弹片,还有烤焦的血肉和碳化的骨骼,烈火四处熊熊燃烧,在滚烫的空气中吞噬着一切的残骸。 克罗格听到频道里说,有一个小队长死了,被冉丹异形的光炮正中胸膛,两颗心脏瞬间汽化。他继续开枪,抛出一枚手雷,破甲弹片切进眼前一只巨兽的身体内部,切割出无数泼洒的鲜血和肉块。 又有一个人死了,一个百人队的队长,他是他的队伍中死得最晚的一个,一条上面附有锋锐锯齿的触手抽断了他的腰部。此时克罗格刚刚用爆弹枪打烂了一只异形的头颅,再撕下对方的一侧翅膀,血腥味泼了他一头,又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迅速转化为难闻的焦糊味。 “还在变多……”他的战线连的连长说,阻挡在他们眼前的冉丹异形越来越多,数量早已盖过了银色天使。实际上,银色天使似乎在某一个瞬间里,忽然统统地销声匿迹,再没有上来堵他们的枪口。 “去骨山。”这是他的大营长,在三年前的一场战役结束后接了调令过来,据说他离战争铁匠只有一步之遥。 在激烈的战斗中,大营开始朝着杰克生前发送的最后一条定位方向前进。他们并不全在一处作战,而是从四面八方围来,如一队队忠诚的工蚁,将唯一的终点定在那座低矮的骨山上。 更多的人倒下了,克罗格没有一个一个地再去听那都是谁。 奇怪的是,每一个死者都能让他想起别的名字,当他听到一个军衔不低的战士死于割喉时,他想到哈塞姆,当一整支队伍陷入静默时,他回忆起杰克,还有更多的死亡,每一次死亡似乎都跨越时空地与曾经降临在他身旁的牺牲一一对应。 他很快将全部的关注力重新投入战斗本身。一道道战斗指令时而通过人数愈发稀少的内部频道送到他们耳边,作为小队长,他有时又需要把自己的命令向下方传递。 在战斗时,这是一项繁忙的附加工作。克罗格其实不太喜欢这个活计,他倾向于参与的一直都是杀戮本身,而非担起指挥的责任——好吧,从多年前的小队任务开始,他就已经被迫负责起指挥的工作了。 他举起爆弹枪,身前又有一个战士在搏斗中被一只冉丹异形的利爪撕裂,从胸膛向外剖开,他本来想用爆弹枪击倒那只异形,看来他晚了一步。 骨山越是邻近,周围的新生异形就越多。克罗格发现自己的队伍不是第一批抵达骨山的战士。他们在山脚下见到了刚刚牺牲的死者,影月苍狼、钢铁勇士、怀言者,一应俱全,但最多的还是各种不同的冉丹异形。 一部分是最终的天使形态,一部分则各有各的丑陋和扭曲,抽搐痉挛的新鲜器官、深深蔓延的神经触手和危险的有毒飞沫,以及极强的精神感染力——血肉与骨骼,精神与意志,所有的一切都产生了一种融为一体的强烈趋势,并最终归于混乱的呓语和疯狂的深红海洋。 当然,也有仍在战斗的战士枪口喷发出的愤怒烈焰,以及划破血雾和灰黄雾气的刺眼闪光,正是战斗让他们保持清醒。战斗就是一个阿斯塔特仅剩的一切。 克罗格等待着一个继续进攻的号令,来跟随部队一同向着杰克留下的道路前进。 他战斗着,同时等待,直到他发现自己等待得已经太久。 一束激光贴着他的头盔擦过,还有从上而下坠落的巨型增生骨骼结构。克罗格躲过攻击,重新将这一批军队中有权发布命令的上级的名字一一在心中数过去。 奥维、乔斯、佛罗斯特、马雷、古拉依尔…… 计数很快结束,而克罗格意识到一个不妙的事实。 他继续数着,西里奥、华德、扎迪、西顿……这些是他的同级,其他的小队长。 然后,他得到一个令他心惊的答案。 他的上级已经全部牺牲。而他的平级之中,只有他,已经抵达骨山周围。 这个事实在克罗格的脑海中回荡,激起了一阵没来由的愤怒,以及某种痛苦——空洞的痛苦。在同一时间,他已认识到自己的责任。 在淋漓的血雾、轰鸣的爆炸和尖啸的气流之中,克罗格成为了唯一能够发号施令的人。 他接入音阵:“全体小队成员,向信标点进发。” —— 又是那座誓言大厅。 莱昂扫视一圈,看见了邓肯·艾荷,贴着他自己的塑像坐着,看起来精疲力竭,以至于当他将长剑的锋刃压在他头顶时,第二原体也一动不动。 不,他抬起了头。一道血线因此被压出,顺着剑锋和他的面颊滚落。 “为什么?”莱昂冰冷地问。“那是什么?” 邓肯没有直接回答。“回头。”他轻声说。 雄狮继续握着长剑,保持着对第二原体的威胁姿态,移动脚步,直到他背后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 大厅的另一端,已经被替换为透明的巨窗。 在略微凸出的竖框玻璃舷窗外,首先飘过的是一节节象牙白的尾骨,尖端锋锐如刀,彼此之间以猩红的肌肉相互连接,将游移的阴影投射在玻璃窗上。 接着,尾部向下沉去,暴露出巨物的躯干,一根根紫色的血管在乳白的黏腻皮肤下方若隐若现,在硕大无边的异形主体上构成无数咕咕哝哝的管道,继而是外部覆盖的鳞片、甲壳和泛着油腻光彩的漆黑甲壳,覆盖了整个舷窗的外部…… 忽而,一只硕大的、足有数个星际战士高度的巨眼出现在窗前,牙齿嵌在眼睛的周围,大量沉积的污浊物堆在眼眶内侧,让巨大的血红眼球在骇人之余徒增恶心。 一股酸涩的异种激素气味和磅礴的灵能回响相辅相成,同时涌来。 下一刻,舷窗外的景象骤然一暗,邓肯的声音响起,就在莱昂·艾尔庄森上方,被某种事物高高吊起,紧紧捆住。 而莱昂的剑已不再指着任何人。 “那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我与你,还有我们与你们的战士。” 第二原体喘息着,似乎刚刚耗去极大的气力,一阵阵有些古怪的锁链声从他身体附近响起,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而碰撞出声。 “什么意思?”雄狮听出自己话语中的不安。 “冉丹的主宰意识……”第二原体苦涩地说,“是它要狩猎你,莱昂,而不是我要。” 一股可怕的明悟席卷了莱昂·艾尔庄森的心智,动摇了他在心中建立的思维基础。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撑起气势。 “不要欺骗我,邓肯。是伱束缚我,杀死我的战士,囚禁我的意志。被猎物所捕获,这是我的耻辱。” 但他已经想得太远,一名基因原体所能做到的思考总是如此,他们敏捷的思维足以解构并揭示他们不想接受的真相。 一幅幅画面在莱昂·艾尔庄森的记忆中轮次闪过。 那些真正的画面。在他抵达这颗星球后,那些真正的敌人,被他斩断的各种异形,银色天使避之不及的战斗,还有那一次真正的受伤,真正贯穿他胸口的一闪…… “不是我,”邓肯回答,“你太深入核心,又太专注于和我的战士对决……你受伤了,莱昂,主宰意识的偷袭让你的伤势变得太过严重。所以,你需要在这儿休息……” 他艰难地暂停下来,急促地呼吸着,数秒后,才缓缓地颤抖着吐出一口气。一根锁链从他身上脱落、坠下,荡在莱昂的脸旁。 那是一根白骨扣成的锁链,莹白如雪花石膏,上面滴着猩红的鲜血。 在幽暗的阴影中,仍有无数根骨链吊着他,将第二原体固定在上。 “我们将你放入摇篮,用血肉缝补你的伤口,将你带到这片集体的海洋中,让你安眠,它这才找不到你。 “没有人入侵你的意识,莱昂,没有人。就算我们多么想这么做…… “你背信弃义,枉顾我们的帮助,怀疑我们的一举一动,杀死了我们中的那么多人。我们本可成为伙伴,我们本来可以合作!我们没有辜负你,莱昂·艾尔庄森…… “……可你仍是帝皇的基因原体,我的兄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忠诚……”邓肯颤抖着说,语气变得虚弱。 “你们在保护我。”莱昂说。 “保护,”邓肯回答,随后是更多的低声絮语,回声一般萦绕在原体的声音周围,组成一道异体同心的绝望洪流。“但你却宁愿让它再度看见你。” 他停了停,而后,两个基因原体一同看向舷窗之外。 “它们来了,我的兄弟。”第二原体说,锁链的声音簌簌不止,冰冷刺骨,长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