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竟是我亡妻》 第1章 《师尊竟是我亡妻》作者:应观渺【完结】 文案 绿茶疯批魔尊徒弟攻x高冷钓系妖仙师尊受 世有两域,仙魔对立。 魔尊万苍为取妖仙骨,利用神器观方镜进行伪装,拜在现任仙君过卿尘座下,步步为营,搅动风云。 仙魔大战中,观方镜意外碎裂。 万苍看到了过卿尘原身的银白蛇尾,竟然和他日思夜想,发了疯要复活的亡妻毫无二致。 只是人在他怀里断了气。 万苍用沾满鲜血的手自戕了,没想到再度睁眼时,却占了个仙门窝囊废的身体。 万苍:吾妻转修无情道,忘了本尊,怎么办?将人掳回寝宫,锁在床榻上就好。 过卿尘:孽徒……放开为师的尾巴尖! 等级设定: 凝元-聚识-炼虚-开光-化丹-反魂-长生 阅前提示: 1.双洁,受没死,攻重生,认不出是伏笔 2.万苍x过卿尘,不保证其他cp走向 3.注意:主攻视角,攻脑回路清奇 4.师徒+年下+微量hzc,私设多 5.酸爽甜虐,he~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仙侠修真 重生 相爱相杀 正剧 师徒 主角:万苍,过卿尘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失忆的他还收我当徒弟 立意:寻找属于自己的真实 梦醒惊春秋 第1章 妖仙骨 ◎吾妻薄情,弃我不顾。◎ “……事到如今,你竟还一意孤行,不知悔改!” “师尊。” 温热液体随穿透胸膛的长剑喷洒,万苍反握住利刃,像对彻骨的疼痛毫不在意,缓缓用力抽出。 鲜血自额头流下,滑过鼻梁那颗小痣,衬得他肤色更为苍白,有种病态的美感。 “弟子不知,何错之有。” 万苍还保持着惯用虚伪的笑。 那对仿若琉璃的琥珀瞳孔,在平日里显得天真烂漫,却在此情此景下,透露出极致反差的残忍。 只因他那一双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隐约透出鲜与暗两种红色。是刚碎过成百上千颗修仙者的头颅,而沾染上的血。 过卿尘睫羽轻颤,不忍直视,闭眼后睁开,手中剑也不再稳当。 这笑容,他再熟悉不过了。 万苍拜师后,平日总爱插科打诨,和自家大徒弟花长舟,还有其他几位衍无宗弟子闹作一团。 他每每看到过卿尘,便会眼前一亮,露出这般纯真的笑,低声喊“师尊”,继而送上问候,请教修行问题。 万苍待人不卑不亢,谦和有礼,又是本届招新第一,赢得了衍无宗上下的一致喜爱。 时至今日,过卿尘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万苍精心编排好的戏码。 根本没有什么小徒弟,全都是骗局! 世人皆知,仙魔两域对立。 统领仙门百家的,是应离天现任仙君过卿尘;而与之相对,掌管魔域的,则是魔尊万苍。 近些年来,两方摩擦不断。 而夹在中间的寻常百姓,苦苦挣扎求生,处境艰难。 传闻说—— 魔尊万苍,凭空出现,刚从万魔窟的尸山血海中爬出,便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两手空空,就把老魔尊杀死在王座上,而后雷厉风行地劈开魔域,提拔了四只魑魅作为亲信,分管东南西北四方。 万苍阴险狡诈,杀人如麻。 他做事不讲道理,全凭喜恶,看上什么便去抢,看什么不爽就要毁掉。每次外出杀人,都戴着半块鎏金的面具,理当是个青面獠牙的主。 但事实恰好相反,万苍生有一副极好的皮囊。 他墨发如瀑,时常高束成马尾,有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鼻梁半点小痣,为之看起来清秀俊美的脸庞,平添几分烟火气。 总之,是个勾人的小白脸长相。 万苍以神器观方镜藏匿魔气,通过衍无宗招新,又凭借温和无害的面孔,拜在过卿尘座下,顺利成为仙君的二徒弟。 尽管听了许多道理,和过卿尘长期相伴,仙气还是没能将他染白丝毫。 魔尊整颗心还是黑的。 或者说,在很久以前,他的这颗心就已经随着目睹妻子的消散,如同草木凋敝一般,彻底枯死。 万苍表面按部就班,学习术法,暗地里谋划布局。 他和安插在三宗九门十二派,一谷一殿的诸多魔族细作,里应外合,逐渐用魔气侵蚀了仙门百家。 今时今日,万苍撕开伪装,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仙魔大战一触即发。 “咣当。” 通体散发蓝光的长剑掉落在地。 过卿尘被这一声惊回思绪,双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色彩:“……怎么可能?” 息冰剑是他的师尊,上任仙君洛藏客亲手打造的仙品,无坚不摧。每次对敌,可冻住骨血,使之难以动弹,直至丧命。 这剑,怎么会在万苍身上失了效? 万苍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掌,拔剑的伤疤深可见骨,血液凝滞,使他强大的自愈能力失去作用。 他下巴微抬,遥望远处厮杀着的魔族和修仙者。 “把仙门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杀了!” “我呸!你们魔族在魔域呆得好好的,凭什么侵占我们仙门地界!就因为万苍这狗日的,使了下作手段?!” 第2章 “放你的狗屁,我们尊主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道友,小心身后——!” 仙术魔气交织混杂,场面混乱不堪,衍无宗正是大战中心。 尽管魔气渗透了宗门各处,但魔族并未占据上风。 宗主季秋明和副宗主卜月语主持大局,三峰峰主率领众弟子赶来。一拨人修复护山大阵,使之照常运转,另一拨人则在抗击魔族。 看起来井然有序。 过卿尘唤回佩剑,余光扫过脚底汇聚的血河,可见众弟子死伤惨重。 而他们何其无辜,仅因在此求学,便要以死殉道?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过卿尘嗓音发出不易察觉的轻颤,眸色深冷,剑身蓝光大作,再度朝万苍攻去。 他已决意将这恶徒就地正法。 “师尊,”万苍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挡下剑刃,低笑道,“你不懂我。” 过卿尘无言以对,握紧手中息冰剑,寒芒凌厉回旋,频频刺出。 万苍尽数还击。 他忽地捂住左眼,两滴血泪先后淌下,一股的奇异力量自眼中倾泻而出。 那力量呈混沌状态,异常强大,竟然将过卿尘给掀飞了! “师弟!”季秋明心急如焚,将过卿尘接下时,称呼脱口而出,同时渡去灵力。 师弟以一己之力对抗魔尊,必然受了伤,什么避不避嫌的…… 救人要紧! “师兄,我没事。”过卿尘皱眉,在季秋明的搀扶下站直身体,拭去唇边血迹。 即使身处这般窘境,他的身姿仍然俊挺如青松,银白发丝无风自动,额间那道红痕,衬得其眉眼更加疏离冷静。 若放在前几日,万苍定会对这张绝美脸蛋盯上好久,再赞叹一句“仙人之姿”,宛如天上冷月。 只是可惜…… 这轮月,即将要在自己手中陨落。 攻打仙门,一统百家,的确是魔族众望所归,但对于他而言,却是用以打发时间的消遣。 万苍遂了下属心愿,顺水推舟,但根本就不在意谁死谁活。他势在必得的东西,就在过卿尘身上。 ——妖仙骨。 拥有者必得先修妖,后历劫成仙。 这是个万年难遇的宝贝,其中蕴藏无穷尽的能量,能够挽救消散的魂魄。 万苍缓步走到季秋明和过卿尘面前,忽然觉得二人这般并肩而立,十分扎眼。 他左瞳红光闪动。 季秋明就算在登仙阁的天榜上,也能够排在前几名,此刻对上万苍,却显得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对视一眼,人便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不知死活。 “师兄!”过卿尘担忧回望。 可他视线范围内,哪里还有季秋明的影子? 万苍抬起手,以强硬态度禁锢住过卿尘的胳膊:“你现在,只能看着我……” “——师尊。” 那尾音又软又轻,还带携了丝委屈意味,不像是在喊师尊,反倒像在喊“情人”之类的。 事到如今,竟还不忘调戏自己?这死疯子! “啪!” 过卿尘抬手甩出一巴掌,鲜红的掌印在万苍脸上浮现,五指轮廓清晰。可见他用力之狠,又气又急。 万苍摸到这痕迹,垂首轻笑。 他炼化了上古神器观方镜,以五感残缺,夜间几乎不能视物为代价,将其封印在自己左眼里。 无论过卿尘如何挣扎,他都胜券在握,不会在意细枝末节。 能欣赏到过卿尘这般气急败坏的反应,当真是有趣极了! 万苍在弄清楚妖仙是谁后,在他眼里,过卿尘就从名义上可有可无的师尊,变成了一根骨头。 能用来复活亡妻的那种。 万苍眼神里透露出锐利的锋芒,讥诮一笑,身上神秘力量再度爆发。 “咳、咳咳。”过卿尘硬扛下这一击,嘴角血流不止,向后倾倒。 万苍眼疾手快,将过卿尘接在怀里,轻柔地拂开其眉间银丝:“师尊,你打不过我,这是何必呢?” “滚开!”过卿尘厉声训斥。 他尝试挣脱这冰冷且充满血腥味的怀抱,但挣扎未果,以手掩唇,大片鲜红从指缝中溢出。 过卿尘咳得厉害,思绪恍惚。 就算自己脱离妖身,历劫飞仙,也终究不比上古主神。 今日注定难逃一死吗? 「不,你能活啊。」 凭空出现了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直接响在过卿尘识海中,他唇瓣微动,正欲开口,又被打断思路。 「嘘,别说话,让魔尊大人发现了异样,可就不好了。」 过卿尘警惕地听着,任由万苍在自己掌心和颈脖动作,阖眸屏息。 “师尊?”万苍疑惑地探人鼻息。 他方才出手控制了轻重,好歹是妖仙,还没剜骨,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吧。 「哈哈,没想到堂堂仙君竟然也会装死!不过,这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你想干什么?”过卿尘以神识发问。 「我只是来帮你脱困,」那声音顿了顿道,「你不是想活吗?很简单,万苍的左眼是神器所化,弱点也在那。你把他的眼珠子抠下来,不就行了?」 过卿尘内心震荡,顿感不安。 这人出言便直接要他挖出眼珠,好生狠毒!与那些魔族,又有何分别? 第3章 可是,若不制止万苍继续作恶,会有更多无辜弟子殒命…… 过卿尘犹豫不决,那声音却像是读懂他内心所想,继续开口。 「哎哟我的好仙君,魔族生性残暴,难以驯服,以暴制暴又未尝不可?都到这份上了,你还疼惜一个骗子做什么。」 骗子?说的对。 万苍骗了自己,还骗了衍无宗上下和仙门所有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过卿尘心下一凛,确认道:“挖出左眼,是么?” 「只需弄瞎他一只左眼,便能阻止这场悲剧。仙君,我可不会骗你。」 “师尊,可能会很痛……你忍忍。” 妖仙之力在于骨。 过卿尘尾椎骨传来剧痛,头疼欲裂,感到力量流失,冷汗涔涔,他心知肚明,这是万苍在挖自己的骨了。 ——这人如今还敢喊“师尊”? 他暗暗蓄力,不明身份的声音消失之际,骤然睁眼,指尖直捣万苍左眼。 “该死的,你……”万苍被迫放开过卿尘,捂着瞎掉的左眼,踉跄退后数步。 你怎么知道神器在哪?! 观方镜化作本体,缓缓升空,镜面璀璨夺目,映照出底下众生万相。 “啪嗒。” 光滑的镜面出现了一丝缝隙,而后彻四分五裂,犹如雨点般洒落。 “快看——那是什么?” “好像是上古神器观方镜啊!不是说主神陨落后便一同消失了吗,怎么会重新出世了?” “滚你的,那是我们尊主的东西!” 过卿尘没看观方镜,望向停手的弟子与魔族,知道万苍大势已去,如释重负,猛然倒下。 观方镜残片飞速旋转,其中一瓣,正好照在过卿尘身上。 他腰身以下,原本的双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粗长的银白蛇尾,鳞片在日光下折射出淡淡光晕。 “怎么会……”万苍用仅存的右眼看到了这一幕,呆呆地望向已经闭眼的过卿尘,如遭雷击。 他的妻子死于雷劫。 他挖妖仙骨,是为了复活亡妻。 而过卿尘的这条蛇尾,竟然和自己亡妻的一模一样! “搞错了,是哪里搞错了,怎么可能!”万苍被强烈的绝望所笼罩,滑跪在地,语无伦次,潸然泪下,“他不是消失了吗,就在我面前,我看着他……” 他单知道妖仙骨可复活亡妻,便铁了心要杀人夺骨,筹划良久。 未承想到,妖仙过卿尘的真身就是白蛇! 万苍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有捡到小白蛇后,相依相伴的美好时光;有被前任魔尊丢在万魔窟,痛不欲生的回忆;有成为过卿尘徒弟后,难得体会到来自师门的温情…… 万苍后悔了。 成为魔尊后,他每天浑浑噩噩,无聊了便去找乐子,不爽就杀人,疯得彻底。 若是他的妻子尚未离世…… 不,师尊就是他的妻子! 万苍不敢再往下细想,蓦地吐出一口血。他手脚并用,跌跌撞撞,来到过卿尘身边,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人,感受到逐渐流失的生命力,又哭又笑。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好想你。”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小白,师尊,过卿尘……?” “过卿尘!!” 无论万苍如何呼唤,怀中的过卿尘都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生机。 「想救他吗?你知道的,观方镜没有完全碎掉,还可以用啊。」 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又出现了。 万苍不疑有他,紧紧搂着过卿尘,颤声问:“我该怎么做?” 「那你就去死吧。」 「反正你的爱人也死了,不是吗?」 “对,我来殉他……也只有我能。”万苍像是受到什么蛊惑似的,轻手轻脚地放开过卿尘,抬手召来息冰剑。 旁人要杀魔尊很难,但若是魔尊自己寻死,则很简单,只需同时震碎全身魔骨即可。 ……吾妻薄情,弃我不顾。 万苍调转剑尖,捅破肺腑,又狠狠一旋、一拧,朝下寸寸划开骨肉。漆黑魔气溢出,自动护主,但在双眸难掩疯狂情绪的魔尊面前,毫无作用。 万苍最后一眼望向过卿尘,滑倒在那人旁边。他用这柄属于爱人的宝剑,亲手震碎了自己的魔骨。 ** 天盛十二年,魔尊万苍挑起仙魔大战,被现任仙君过卿尘当场诛杀。 两域动荡,世人皆知。 仙门元气大伤,但魔域失去魔尊,四魔君如同丧家之犬,被逼回常关道东侧。 魔族被仙门百家勒令,不得再出。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开《某某宗弟子替嫁后》,求宝宝们点点收藏。 文案如下: 梅别雪穿书了。 他自带系统,成了某某宗最小的师弟,需要刷满爽度才能回家。 系统:女装,爽度+2 和主角贴贴,爽度+5 攻略主角,爽度+∞ 主角闻人景是剑道第一,心障难破,要寻一牵绊,以情破之。原定的成婚对象是梅别雪的大师姐,但她混得风生水起,不想嫁人。 梅别雪与师姐一拍即合,主动穿着凤冠霞帧,替嫁了。 只是成婚后,梅别雪每日换一套女装,从手贴到脸,奈何主角愣得像根木头,多一分反应都不肯给。 第4章 三年过去,梅别雪已经不抱希望,师姐一身男装,跑过来告诉他,仁至义尽,可以溜之大吉了。 梅别雪当即对系统表示:不干了,我要休假!拜拜了主角! - 闻人景,生长在远离尘嚣的剑宗,从小与剑为伴。随着剑道天赋展现,他性格更加孤僻,阻碍其更上一层楼。 通过长辈牵线搭桥,他与合欢宗最活泼的女修成婚了。 闻人景不喜平静生活中的变数,但他的妻子日日更换新衣裙,喊他欣赏,还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二人因为各种巧合,从手指相贴到肌肤相亲,令他感到羞耻,却又心生欢喜。 三年时光匆匆,闻人景情丝悸动。 当他终于承认,生活里有一样和剑同样重要的东西时,有个男子半路杀出,带着他的妻子跑路了。 闻人景捏着桌子上的一纸和离书,上面唯有四个大字—— 不守活寡。 他脑中嗡的一声,道心破碎了。 阅前提示: 1.双洁,都是直男,从抗拒到真香 2.梅别雪x闻人景,不保证其他cp走向 3.注意:主攻视角,攻是大美人 4.穿书+年下+先婚后爱,私设多 5.轻松愉快小甜饼,he~ 第2章 揽星峰 ◎“有人想要杀了我!”◎ “快来人,小师弟醒了!” “快去请洛仙君!噢不,仙君不靠,呸,居无定所,神出鬼没……快去请我们甘峰主来!” “好,师兄,我这就去!” 什么落啊干的,这是在嚷嚷什么呢,还没有人胆敢在本尊面前如此放肆! 万苍被吵得头昏脑涨,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他竭力睁开双眼,视线朦胧不清,身体绵软无力,四肢百骸像是被全部打断,又重新接上了一般。 疼,实在是太疼了! 等等,身体。 这是哪来的身体,本尊不是自杀了吗? 万苍懵了,待到视线终于清晰,便看见了面前凑近的二三四……好家伙,足足四张人脸! 正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呢。 他偏过头,费力地抬起手腕,试图使出禁言的法术,让这些聒噪之人尽数闭嘴,却猛然发现这具身体没有任何魔气。 抬起的那只手,还瞬间被人捉住了。 “我……”万苍嗓音沙哑,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凝神定息!” “祝鸿,旁人说你傻,你便真的是傻子吗?没有灵力就没有灵力,大不了一辈子待在峰内,逍遥快活。” “平心而论,师叔这些年没有短过你什么……” “但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 来人语气熟稔,深青衣衫,腰佩玉环,是标准的仙门中人打扮。搭上来的那只手,正源源不断地给万苍输送着灵力。 但嘴里碎碎叨叨的,像只麻雀。 正是方才喊人去请的,衍无宗三大峰之一的揽星峰峰主。 ——甘守吟。 随着灵气注入身体,万苍眼神茫然,望向陌生的床顶,认命地躺平了。因为甘守吟在帮他修补经脉,体内除了微痒发热,没有任何不适,反倒很舒服。 同时他大脑飞速运转,理清了状况。 首先,自己重生了。 他占了“祝鸿”的身体,要死不死的是,此人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草包,怪不得没有灵力。 嗯,似乎还是个傻子。 看看,这不就把自己折腾死了吗,所以,他的神魂才能如此顺利地入主躯壳。 万苍认为,若是能够联系到魔族下属,回到自己原身,或者重新掌控与观方镜相同的神器之力。 那么他也可以发发善心,把祝鸿四处飘散的亡魂找回来,放回这具天资奇差的身体里。 其次,此处是仙门。 刚才听弟子们提及“仙君”,还有什么“峰主”,仙门资源分配不均衡,有峰头的只可能是三大宗。 只是不知,这里是上辈子自己亲手屠戮过的衍无宗,还是被殃及到的梵璃宗和锦涯宗? 简而言之,这三大宗都和他有仇! 万苍无可奈何,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想翻身睡觉,却忘记了甘守吟还在为他治疗。 于是被扯着胳膊转回脸来。 他一抬眼,便见到那四张忧心忡忡的脸,还有甘守吟臭得发黑的表情。 “还有脾气了!”甘守吟空出来的左手抽在万苍屁股上,厉声质问,“说,为什么想不开去跳崖?” 原来这傻子竟然跳崖去了。 居然没有瞬间粉身碎骨,还能撑到他的到来,当真是可喜可贺? 万苍暗暗腹诽,努力回忆,按照祝鸿的性格,弱弱开口:“回禀甘师叔,因为我想和大家一样修炼……有人告诉我,那里有可以打通灵脉的药。” 说罢他眼角溢出些许晶莹泪花,看起来就是活脱脱一个向往修行的窝囊废。 若是祝鸿本人复活,都得夸句“太像了”! 甘守吟闻言一愣,语气缓和:“阿鸿,我方才气得狠了……是师叔不对,不该打你。” 但那一下其实并没有多重。 治疗结束,他放开手,将几位留守的弟子赶出去,显然是有话单独交代。 万苍默不作声,艰难坐起身。 “阿鸿,你父母在十年前那场大战中,护下几十名弟子,却不幸离世……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不止是我,我们宗门上下所有人,都深感抱歉。” 第5章 “但你切勿因此颓废,甚至想寻短见。” “你身体孱弱,无法修炼,是宗门众所周知的事。听师叔一句劝,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所以不要再折腾自己了,好吗?” 这竟然是位勇于承认错误的长辈,难得一见。 万苍“嗯嗯”两声,眨巴着双眼,乖巧点头。同时他也回过味来,那场“大战”,只可能是指自己挑起的仙魔大战,也就是说,这是天盛二十二年。 本尊自戕十年后。 祝鸿父母是被自己害死的,就连祝鸿本人亦是间接受害者。 双亲离世,被人收养。 万苍忽觉这走向十分眼熟,那点未泯灭的良心骤然上涌。他重生在此人身上,真是滑稽又可悲。 可是,祝鸿为什么会去跳崖? 这样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又有谁会透露相关信息,诱导他去摘灵草呢? 万苍眸光幽深,猛地抓住了甘守吟的胳膊:“师叔,我头疼得厉害,记忆有点混乱,约莫是磕到头了。” “——你能不能替我理一理?” 对于仙门中人来说,探查他人记忆是禁术,不被允许使用,但梳理记忆并非难事。 甘守吟笑道:“没问题,师叔帮你。” 他是个学医的修仙者,手里治过的病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疑难杂症则更多。眼下看到万苍恢复乖巧模样,提出了这么个小要求,自然答应得爽快。 “放轻松。”甘守吟将掌心放在万苍额间,灵力轻柔,包裹住整个头颅。 万苍作为魔尊,上辈子从未和旁人有过这般亲近、信任之举。 眼下,甘守吟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若起了什么坏心思,想弄死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他下意识抵触这暴露命门的姿势,五指攥紧了柔软的棉被,遏制住浑身颤抖。 祝鸿是一个幸福的傻子。 虽失去父母,但集万千宠爱于一体,顺利长大,听到灵药便会去摘,因此不可能知道什么叫“命门”。 他不能露馅。 治疗持续一炷香的时间,万苍保持着高度专注,冷汗狂流,记忆逐渐清晰。 “好了。”甘守吟放开手。 好险。 这根本不是在考验甘守吟的能力,而是在考验一位魔尊对仙门中人的信任程度! 万苍如坐针毡,汗水已将衣衫浸透,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 “阿鸿,屋内很热吗,”甘守吟为他擦去汗水,“怎么出这么多汗?” “不是的,师叔,”万苍调转话题,“是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万苍神色犹豫,开口试探:“若我告诉师叔,师叔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笑话,莫说是在揽星峰内,整个衍无宗都没人敢为难你,否则就是跟我甘守吟过不去!” 衍无宗下设三峰。 分别为主进攻的启阳峰,主防备的邀月峰,以及负责后勤的揽星峰。 揽星峰未被委以重任,但每位峰主不管主修什么道,都于登仙阁天榜名列前茅,实力不容小觑。 记忆如同破晓的曙光,从迷雾中透出,万苍了然:本尊果真在衍无宗。 他眼尾嘴角朝下一垮,蓦地挤出几滴眼泪,毫无血色的漂亮脸蛋,看起来脆弱如水晶,触之即碎:“我不是主动跳崖的,师叔……” “——是有人想要杀了我!” 第3章 戏魇珠 ◎本尊的爱人真美,真香。◎ “那人自称‘师兄’,约我酉时在院中相见。他知道我修行心切,只提灵药‘在未名崖下’。” “然后我就失去知觉了。” “我醒来之时,看到那人形貌平平,却状若疯癫,开口相劝不成,他竟一把将我推下了悬崖!” 万苍蹙着眉,搜肠刮肚,以祝鸿的视角向甘守吟阐述了事件原委,说完连自己都觉得离谱。 为什么祝鸿毫无防备,一约就出门? 还有,虽说无法修行,但身上应该有几件甘守吟所赠的防护法器。就算不是仙品,也不至于一击就晕,还能被人推下悬崖吧。 最关键的一点。 为什么那人偏偏选中了祝鸿这没有灵力的废物,还神态异常,如同着了魔?这其中疑云重重。 ——等等,“魔”? 谈到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万苍眸光微动,猝然想起了某样前世很熟悉的东西。 魔族分两种类型。 自魔气中诞生,被称作“魑魅”的,是先天魔物,得魔尊点化方可生出神智。相反,能彻底杀死他们的也只有魔尊。 可谓生死不由己。 少部分不受魔气所控,还能将之运用自如的,基本是后天入魔。 譬如万苍。 大战前,仙门为对付聚为魔气转生,杀之不尽的魑魅,特意抓捕了一批,并抽取神魂,炼制出一种血光流转的圆珠。 ——戏魇珠。 珠如其名,只要将此珠打入魑魅体内,再辅以仙门术法,便可使之力量错乱,爆体而亡。 像在变戏法一般。 而那个“魇”字,则取自万苍知道的另一种用法。 施术者可通过秘术,操纵服用戏魇珠之人,被操纵者会失去自主意识,如同行尸走肉。 那名弟子瞧着像是被戏魇珠所控。 第6章 万苍:“师叔,如今魔族状况如何?” 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甘守吟愣道:“魔尊一死,魔族节节溃败,退至常关道那头,风平浪静许久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他连如何修行都没有搞懂,父母又死于战中,已成心结。 如今哪来的心思,在意这等大事? “师叔,我只是听某位师兄提起,入魔之人似乎都会变得不太正常,”万苍垂眸,纤长睫羽在脸颊上投出小块阴影,看似委屈无助,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原来这些部下离开本尊就废了,竟在魔域龟缩了整整十年? 妈的,这帮窝囊废! 万苍抬眸,见甘守吟若有所思,便知道目的已达成。 无论如何,胆敢对本尊下手,必须得揪出来杀了! 甘守吟见万苍按揉太阳穴,一副用脑过度的模样,还在为宗门不被魔族侵入,尽力提供线索,霎时怜惜之情泛滥,摇头轻叹。 “砰!” 甘守吟打算起身离开,就听到一声巨响。他抬头回望,三名徒弟正齐刷刷立在门口,神色忧虑。 “何事如此惊慌?” 大徒弟祁望星上前一步:“师尊,宗主请您去正殿一趟。” 揽星峰负责后勤。 而甘守吟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必要的资源分配,基本不怎么参与宗内事件的讨论,长期以来,议事也只当走个过场。 甘守吟奇道:“还有为师的事呢?” “是,”祁望星颔首,目光投向躺在床上装死的万苍,“宗主还说了,请您务必带上祝鸿师弟。” ** 万苍被两位好心的师兄一前一后带着,御剑腾空,空气倒灌进鼻腔喉管,呛得他咳嗽不止,但满脑子都是“关我屁事”。 仙门中人的话,也敢说给本尊听,也不怕本尊恢复以后,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万苍暗自畅想,暂时忘记了祝鸿这副病体,杀伤力太强,以至于师兄们一个没留神,落地时让他摔倒了。 万苍在泥地上跪了个大的。 “哎呀祝师弟,不必行此大礼,你体弱多病,宗主也不会让你下跪的!”这是个嘴欠的。 “是啊是啊,就算你晕在大殿,宗主副宗主和峰主长老们,也会出手吊住你一口气,不让你就地去世的!”这是个火上浇油的。 万苍:“……” 不管了,反正没人知道本尊是谁、丢的是祝鸿的脸! 两位师兄虽有点恶趣味,但心地善良,言语间已把万苍重新捞起来,架在肩上,放缓步调,陪他一步步攀上凌光殿的石阶。 万苍抬头,仰视这熟悉的地方。 两尊石狮子镇守殿门,飞檐青瓦,四面出廊。两扇大门缓缓打开,殿内玉砖铺地,数百根雕龙画凤的巨柱排列支撑,殿顶铺满黄紫双色琉璃瓦。 殿内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除了宗主季秋明,副宗主卜月语之外,还有启阳峰峰主谈柳,邀月峰峰主解子息,以及一众长老。 这阵仗极大,能将寻常人吓得腿软。 但万苍身为魔尊,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在两位师兄的搀扶下,忽略掉身体不适,他站得还算稳当。 万苍仔细辨别,发现有些人缺胳膊断腿,但来者无一例外,都是仙魔大战的幸存者。 若是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凌光殿,怕是当场就能变成他的断头台! “上前来吧。”一道男声兀自响起。 声如切冰碎玉,听上去就令人感到彻骨寒冷,在殿内回荡。 怎么会?! 万苍本还在四处乱看,猛然听到这无比耳熟的声音,身形霎时僵住。 那人不是死了吗?剜骨未成,气绝于本尊怀里…… 所以他才会殉情。 主座的过卿尘身穿月白锦袍,银白发丝披散在身后,鼻高唇薄,剑眉凤眸,平静剔透的双眼好似雪中琉璃,额间红痕异常醒目,更显孤冷出尘。 太好了,过卿尘他竟然没有死?! 等等。 那么本尊又是如何复活的,难道说,这一切只有一场阴谋? 狂喜和疑惑,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在万苍心尖翻涌,堵得他嗓子眼生疼,心口剧痛,无力地抓向右胸处。 没错。 祝鸿的心脏与常人不同,生在右边。 万苍顾不得诧异,默然无言,尽心扮演着倒霉的废物草包角色。他虽进气多出气少,仍死死盯着过卿尘,隔空描摹那人的眉眼。 真美。 不愧是本尊的爱人。 “拜见仙君,见过宗主,我已将人带来。”甘守吟挥手示意,让两位弟子带着气若游丝的万苍候在旁边,心头一跳。 十年前那场大战后,衍无宗宗主季秋明被爆“并非师出无名”,而是上任仙君洛藏客那神秘的大徒弟。 仙门百家,为首的是三宗九门十二派,一谷一殿。世人这才明了,为什么应离天的仙君时常下来转悠,还爱在衍无宗捡第一名。 原来是有关系。 季秋明拖着重伤未愈的身子,爬到仙门议事的桌案前发言,却不为澄清,意在安抚众人。 大战过后,百废待兴。 仙门不能再起内讧了。 世人皆知仙君过卿尘拼死击杀魔尊万苍,没能讨到半点好处,处于濒死状态。 第7章 但具体情况如何,无人知晓。 因为季秋明面对各种逼问,仍对师弟过卿尘闭口不提,一口咬定“不知道”,而后麻溜闭关,对外宣称养伤。 这做法太过无赖,气得人牙痒痒。 谈柳:“天佑我仙门弟子,好歹最大的那祸害死了,不是吗?” 解子息:“自此魔域便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只是可惜……” 仙君自以为再得一乖巧徒弟,掏心掏肺,却被魔尊耍得团团转。 甘守吟和这两位峰主关系不错,三人每次私下讨论,都会对视一眼,以长叹结尾。 哎。 心疼仙君! 甘守吟对上过卿尘毫无波澜的双眼,疑惑不解。 按理来说,仙君就算恢复如初,也许久不问世事。今日不知刮的什么风,竟然把人给吹了下来? “抓获了一位入魔的弟子,”过卿尘言简意赅,“听说伤了人。” “敢问仙君,伤的可是我峰内那毫无灵力的弟子?”甘守吟不笨,立即将祝鸿被推下悬崖的事联系起来了。 “是。” 季秋明知晓祝鸿父母的义举,也知道祝鸿是哪个可怜蛋,愧疚地接过话茬:“那就让祝鸿亲自确认吧。” 万苍恋恋不舍地收回黏在过卿尘身上的视线,杵在原地。 “祝师弟,喊你呢。”那位嘴欠的师兄小声提醒。 “拜见仙君,宗主、副宗主,诸位峰主和长老,”万苍回神,弱弱应声,一步一咳嗽地上前,“祝鸿在此。” 冰冷地板上跪有一人。 那人早已被分管刑罚的苏长老制服,头颅低垂,却仍在挣扎。眸中猩红闪动,不断发出低沉咆哮,俨然神志不清。 万苍屈膝蹲在这披头散发的弟子面前,抬手撩开其发丝。察觉到这人身上魔气翻涌,作为修仙者,已无可救药了。 相貌与记忆当中的半分不差,这就是诱导并害死了祝鸿本人的罪魁祸首。 万苍试图站直身体,倏忽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朝前一个趔趄。 那入了魔的弟子,竟于瞬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束缚,飞身扑向万苍。 “祝师弟——!” “阿鸿!!” 漆黑魔气弥漫,万苍颈脖处多出一双冰凉的手,力道之大,如巨蟒圈圈缠绕、收紧。 这是恨不得要立刻弄死本尊! 万苍被掐得露出眼白,五指微微蜷缩,觉得就要窒息了,一瞬恍神,脑中冒出个自嘲的想法。 本尊才复活,这就又要死了吗。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通体冰蓝的宝剑破空而来,贯穿了入魔者的胸膛。 过卿尘闪身在大殿正中央,收剑时尾音冰冷:“诛。” 万苍昏死过去前,嗅到过卿尘身上莲香,挤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真香。 第4章 鸿念剑 ◎他躺在过卿尘的床上,鸠占鹊巢,但心安理得。◎ “小白。”万苍听到自己如此喊。 微风拂过,古槐影动,树旁是茂密的草丛。红紫黄鲜花盛放,如云似锦。 万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某处小院,这一声喊出,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他仰首,看向前方房屋。 房子以粗糙泥砖砌成,屋顶的茅草随风飘落,木门被风雨侵蚀得斑驳,摇摇欲坠。推门而入,屋内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和缺角的桌案。 墙壁上斜挂着一把没有剑鞘的剑。 此剑如玉石般洁白通透,长二尺一寸,纹路繁复,剑身极薄,剑柄处镶嵌着一颗苍青的宝石。 和黯淡的环境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万苍没有再看那把剑,径直走向床榻,终于捕捉到了唯一明亮的那抹色彩。 一条银白色的小蛇。 它垂首盘在床上,只是将自己打成了死结,正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小白,怎么这么笨。”万苍唇瓣翕动。 他边笑边将小蛇的身体理顺,然后把它接到掌心,任由其游走,一圈圈盘在手臂上,抬眼看到窗外乌云低沉,树叶随风摆动。 “轰隆!” 闪电撕裂天幕一角,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水花四溅,屋外迷滢一片。 当真是恶劣的天气。 万苍再度低头,胳膊上的小蛇猝然消失不见,不由急得大叫:“小白!” ** “唔唔,嗯!?”万苍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破碎音节,猛然惊醒。 刚刚那个,原来是梦吗。 自从万苍成为魔尊后,日夜难眠,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没想到这次托了晕倒的福,竟梦到了以前待过的那间小院。 那是他捡到小白……哦不,是初次遇到过卿尘的地方。 万苍脸颊上滚落的泪珠还没来得及擦拭,感知到心跳逐渐平稳,抬眼就对上一双冷清疏离的凤眸。 “醒了,”过卿尘屈指轻敲床沿,嗓音清冽,“把药喝了。” 不是,这什么情况?! 万苍一激灵翻身坐起,顿时意识到他如今是祝鸿,见到仙君断然不该这般激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谁能告诉本尊,为什么差点又死一遭,再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过卿尘? 本尊完全没有做好再见他的准备,何况还离得这么近! “甘峰主有事,托本君照顾你,”过卿尘仿佛知道万苍心中所想,出言解释的同时,把药碗硬塞进他手里,“你叫祝鸿?” 第8章 “是的,仙君。”万苍舔舔唇,干巴巴地回应,仰头将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顿时被苦得吐出舌头,身形微怔。 噢。 药居然是苦的。 只因换了个新身子,没有观方镜的影响,五感俱全,所以才能在晕倒前闻到过卿尘身上的莲香,现下还能尝出药味。 等等。 万苍的太阳穴突突狂跳,心脏也随之揪紧了。 就算甘守吟有事,他座下徒弟还喘气呢,比如之前那嘴贱的和拱火的师兄……叫什么来着。 算了,记不住。 再不济,还有其他峰主和长老,哪里轮得到妖仙您亲自动手照顾人? 万苍虽狐疑,但动作毫不客气。他按照祝鸿原本的性格,把药碗递还给过卿尘,兀自沉吟,不敢轻举妄动。 有一种最坏的可能性。 过卿尘已洞悉借尸还魂一事。 万苍眸光闪动,头脑运转到极致,自身经历让他无法信任旁人,他正不知所措之时,空气中响起一声低沉的笑。 笑声转瞬即逝。 淡到万苍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可他又瞥见过卿尘唇角那微弯的弧度。 我的好仙君,师尊,小白……还个碗而已,怎么取悦到您了? 无数修仙者甚至魔族,都公认鸿轩凤翥、高不可攀的过卿尘,似乎出现了些许奇怪的转变。 “你可有师承?” 好吧,没变。 瞧这似曾相识的问话。 前世他伪装得天衣无缝,入门时仍被好一番盘问,万苍眨眼,真诚回复:“回禀仙君,弟子没有师承。” 这是实话实说。 万苍读取记忆以后,得知祝鸿只是个记名弟子,因身份尴尬,未曾拜师。 但他年纪最小,样貌俊俏,不犯傻的时候惯会哄人开心,所以深受甘守吟和其他弟子喜爱。 揽星峰上下都称祝鸿为“小师弟”。 祝鸿眉清目秀,白净文雅,若是仔细端详,便能发现他这一张脸和万苍的脸,竟有二三分神似。 但万苍有颗痣生在鼻梁,祝鸿没有。 脸蛋好看也是优势,魔尊势必会抓住,并利用好一切有益的东西。 万苍唇无血色,望向过卿尘的眸中水光流转,整个人如同易碎的琉璃:“仙君可是有意收我为徒?” 摆出这副神情,再配上这句话,过卿尘定会心软! 过卿尘不答,又问:“你可知,本君曾有两个徒弟?” 知道,本尊可太清楚了! 万苍颔首:“大师兄叫花长舟。二师兄万苍,不,不能管那魔头叫二师兄……他正是害死我父母的凶手!” 好,好极了。 当真是发起疯来,连自己都要狠狠踩上一脚! 万苍有些敬佩自己了,正静候后续的提问,就听闻过卿尘“唔”了一声,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 “你先歇息。” 没说要收徒,也没说不收,问两句就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分别十年,他的好好师尊竟然变成了这般语焉不详之人。 万苍懵然遥望过卿尘的背影,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眸色晦暗,缓缓缩进柔软的棉被,朝上方望,是销金纱帐和雕花木顶,陌生又熟悉,莲香味萦绕在鼻尖。 就像是那人未曾走远。 这张床当然是过卿尘的,如同前世,晕倒就会被带回单独照顾一般,万苍又鸠占鹊巢了。 但他心安理得。 万苍在床上摆出个大字,抬脚踹开被褥,又遽然将它向上一扯,盖住自己半张脸,贪婪地嗅着那淡雅莲香:“真好闻。” 不愧是和他结过道侣的人。 万苍在床上翻来覆去,还不小心磕到了脑袋,发出嗷的一声低呼。他自个折腾良久,终于倦意上涌。 “砰!” 房门被人撞开。 万苍被惊得瞌睡消散,当即翻身坐起,横眉冷对。 来人一身玄衣,翠绿的玉佩挂在其腰间轻晃,墨发束以银冠,长眉斜飞入鬓,是个有着十足攻击性的长相。 和万苍截然相反。 花长舟双臂环抱,似笑非笑地望向万苍:“瞧瞧,这不是我新添的小师弟吗。” 毕竟听说过祝鸿父母的事迹,花长舟嘴上尚且留有三分,腹诽起来却毫不留情:一个无法修行的病秧子,怎么就入了师尊的眼。 他无端联想到十年前的那位魔尊。 当时,万苍顶着张弱不禁风的脸,来参加招新比试,几乎每场都在吐血,却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所有对手,拔得头筹。最终力竭,直接晕倒在过卿尘怀里。 可谓是晕得恰到好处,惹人怜爱。 “哒,哒哒。” 花长舟步伐不急不缓,却有着极强的压迫感。他走近,看清了万苍的脸,无比惊诧。 怎么有些相似? 不对。 那人被师尊亲手所斩,尸骨无存! 难道是师尊收完自己以后,审美突变,偏爱这种病弱小白脸长相不成? 见万苍抛来无甚底气的一眼,花长舟眸光微动,在顷刻间打定了主意:身为仙君弟子,衍无宗名义上的大师兄,断然不能让引狼入室的事情重演。 花长舟摊开掌心,一把铁扇凭空出现。 扇面展开,边锋化作利刃,狂旋不止,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寒意,袭向万苍。 第9章 “你大爷,”万苍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没忍住骂出声,翻身滚下床,险险避开,“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全跟这张脸过不去!” 入魔的那个掐本尊脖子,花长舟这厮一来就直指这张脸蛋。 祝鸿生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吗?! 花长舟手中铁扇锋利无比,正是过卿尘赠予的准仙品法器。他连出十几招,次次扫过万苍鼻尖额前。 万苍拖着沉重的身躯,如同小狗一般,在地板上反复打滚躲闪。 他偏头再避一击,呼吸越发沉重,余光看到几缕发丝被锐利扇刃斩断,瞳孔猛缩,翻身跃起。 岂有此理。 成为魔尊以后,莫说被人压着打,本尊就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万苍咬牙切齿,双掌翻飞,掐了个不算太复杂的法诀。 “轰隆——” 须臾间,窗外晴空霹雳,竹林摇曳。 起风了。 “嗯?”本已行至偏殿的过卿尘似有所感,脚步顿住,当即选择折返。 铁扇破空而来,直捣万苍后背。 万苍破门而出,但仍被其中蕴藏的霸道灵力所震伤,蓦然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轰隆!” 雷鸣接连炸响,电光骤降,狂风呼啸,二人衣袍猎猎翻飞。 “咔嚓。” 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万苍面白如纸,擦去唇边血迹,双眸晃出一抹冷戾的光,看着空气漾开涟漪似的纹路,忽而发出一声低笑:“来吧。” 不是要在这里发疯吗,花长舟。 好啊。 那本尊便奉陪到底! 万苍身上忽然爆发出无比强烈的灵力波动,他破开虚空,骨节分明的手缓缓用力,竟抽出了一柄剑来! 剑身长而薄,触之轻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森然冷意。它被万苍握在手中时,其上宝石流光溢彩,剑鸣阵阵,如同龙吟。 这正是万苍梦里出现过的那把剑。 ——剑名鸿念。 【作者有话说】 暗糖:上章万苍在泥地跪了,这章万苍还在师尊床榻上打滚。过卿尘有轻微洁癖,当然是帮小徒弟换了衣服~ 第5章 奉安祠 ◎好一朵活生生的小白莲!◎ 启阳峰,祠堂。 灯火摇曳,檀香静静燃烧,缕缕青烟飘散。烛台后方,镌刻不同姓名的牌位分列数十排,沾染上暖色。 这些都是衍无宗已经仙逝之人。 万苍跪在冰冷地板上,背脊微弯,垂首以袖掩唇,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咳咳!” 以前他也经常来这奉安祠罚跪。 当时万苍满不在乎,甚至暗啐过暴毙的仙门中人,今日只往上瞥了一眼,就莫名感到心虚。 最后一次来此,只有三排牌位。 可想而知,那场仙魔大战中,有多少衍无宗弟子死于非命。 他偷偷抬眼,去瞥旁边挺立的过卿尘。那双月白皂靴一尘不染,纹丝不动。 过卿尘敛眸沉思,不言语。 他方才制住花长舟,又蹙着眉,将倒在边上的万苍同样拎来祠堂,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始终紧绷着,如同山门前那尊冰冷的雕像。 若是再稍稍抿唇,则更像了。 花长舟距万苍咫尺之遥,即使跪着,背脊仍挺得笔直,嘴角翘起不屑的弧度,心里痛骂“该死的小白脸”。 此人除了脸跟万苍有几分神似,示弱卖惨的行为也如出一辙…… 最好咳死算数! 刚不是还神气扬扬地借剑呢,怎么师尊一来,又这般弱柳扶风了? 不对。 花长舟眉梢挂满嘲讽意味,思路回转,黑亮的瞳孔骤缩。 ——祝鸿哪来的灵力?! 万苍能猜到花长舟所想,只是懒得搭理。他从前跟这人几乎是日日互掐,每次斗到中途,就会被赶来的过卿尘拦下,再带到祠堂罚跪。 衍无宗并未明令禁止弟子切磋,但这并不意味着允许私斗。 花长舟从万苍招新时就看他不惯,又因万苍入门后动不动真晕、假晕,还总爱缠着过卿尘,因此愈发厌恶。 万苍讨厌花长舟的理由更加纯粹。 无非是早入门几年,就成天在众弟子面前晃悠,还跟公鸡打鸣似的,哪哪都要管,连他黏着过卿尘都要插上一脚。 过卿尘长相俊美,待人谦和,最重要的是身负仙骨。 本尊不跟在仙君屁股后面打探情报,难道屈尊降贵,来贴你这只死公鸡不成? 简直搞笑! 二人互相看不顺眼,不分时间地点,想打便打,从不上擂台,也不开防护阵法,回回如此,摧残了衍无宗内不知多少花草树木。 堪称教科书般的私斗。 万苍刚才见到过卿尘去而复返,内心窃喜,当即把鸿念剑一藏,又呕出几口血,倒在地上装死。 叫人一看便心生怜惜之情。 揽星峰皆知,祝鸿小师弟没法修炼,毫无灵力,自己怎么可能还手呢。 多么一目了然,全是花长舟的错! 但万苍这一套戏做全,过卿尘也不过扶起他后传输灵力,帮助调理内息,不像往昔那样关切,可谓冷淡至极。 也对。 毕竟他不是刚拜师的万苍,如今只是个无甚关系的废物草包。 第10章 万苍道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失落与烦闷冲上脑海,撕扯着唯一清醒的神经。他狠狠咬破舌尖,又感知到脊柱内藏着的鸿念剑,掐着手指深呼吸,这才平复好情绪,得以冷静面对过卿尘。 仙魔大战前,鸿念剑不翼而飞。 万苍早已习惯了徒手杀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很念旧,对这把陪伴良久的剑情感特殊。 复生到现在,唯一值得庆祝的事,便是寻回了剑。 他召唤鸿念剑,用的乃是“借剑诀”。 这是衍无宗弟子入门就会学的小法术,因灵力低微,且未曾挑选佩剑,于是乎经常会使用该手段。 即从剑冢那多如繁星的剑中,请出一把来用。 万物皆有灵,能召唤出哪一把,全凭剑的选择,召唤失败的情况也时常发生。 祝鸿这具身体,经脉运转正常,但只可短暂抽调天地灵气,怕是遇上了连甘守吟都束手无策的病症。 总之,原是连借剑诀都使不出的。 而今万苍的神魂入主,莫说借把剑了,就算他立刻洗髓结丹,再闯进剑冢,把里面的东西全部顺走,也是轻易而举。 但他不能这么做,会暴露身份。 万苍眸中疑虑一闪而过。 剑丢以后,他数次尝试召唤未果,为什么换了个身体,反倒一次性成功了? “长舟,你先说。”过卿尘眼神淡淡掠过二人,转身面朝牌位。 怎么连辩解的主动权都不交给本尊了?! 万苍睫羽扑闪,惊愕地望向过卿尘,就听到花长舟说:“师尊,弟子知错了。” 不是,冒昧打扰一下,你前世认错有这么积极,态度有这么好吗? 被夺舍的人其实是你吧,花长舟! “何错之有?” “师尊喊‘去请’小师弟,弟子未尽心,反而态度恶劣,此为其一;师尊喊‘多照看’小师弟,弟子未尽责,反而刀剑相向,此为其二。” “——师尊,第三点就不必说了,弟子真的知错了!” 花长舟情真意切,猛然磕头。 身处这方祠堂,他不止是在拜过卿尘,更在拜亡故的衍无宗先辈们。 “嗯,”过卿尘语调无甚起伏,“祝鸿,你可知错?” 不知为什么,过卿尘喊的分明是“祝鸿”,可万苍总觉得他的语气不大自然,就像本该喊另外的名字。 比如“万苍”。 过卿尘拜在前任仙君洛藏客座下,当天就被自家师尊批了八个大字。 ——冷心冷性,亲缘淡薄。 大抵因为原身是蛇这种冷血动物,他周身散发寒意,所有情绪都冻结在眸底暗河里,令人难以看透。 过卿尘不爱管多余之事,不过问无关之人,除非涉及衍无宗和仙门利益。 毕竟还是万流景仰的仙君。 比如今日,有弟子因戏魇珠而发狂,暴起伤人,他一剑杀之,转而挥手,将收尾工作全数交由季秋明了。 眼下,过卿尘主动开口训话。 他先是诘问大徒弟花长舟,再转问祝鸿,相当于亲自坐实了这段师徒关系。 万苍向来不信花长舟的话。 因为这人前世每次喊“师弟”,都是三分挖苦,七分不屑,难以分辨真假。 如今才有了再度拜师入门的实感。 “弟子知错了,”万苍垂眸,态度恭敬,语气诚恳,“花师兄平白无故出手,想必自有他的道理,就算弟子当场被杀死,也理应毫无怨言。” “花师兄”三个字被他咬在嘴里,再搭配上前后语句,极其怪异,简直明摆着告诉过卿尘—— 花长舟此人,蛮不讲理! 万苍跪着认错,仍然不忘踩自家师兄一脚,惹得身侧的花长舟冷冷斜睨过来,做出个“滚”的唇形。 你丫等着吧。 借的那把剑还没解释清楚呢! 万苍瘪瘪嘴,眉梢一挑,回以无声的“嘤嘤”。他乱用祝鸿的脸,那神貌,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好一朵活生生的小白莲! 花长舟气得揪紧了膝上衣袍,恨不得立刻抽出折扇,再揍他一顿解气。 “是吗。”过卿尘像是在反问,又好似是在跟自己确认什么,漆黑双眸如同寒潭沉星,转身面朝万苍。 “师尊明鉴!弟子毫无灵力,必然不可能是那先挑起事端之人……” “你住口!”花长舟实在忍不下去了,起身指着万苍的鼻子,破口大骂,“方才你使了‘借剑诀',这么大一柄剑握在手里,你当我瞎了不成?!” 过卿尘略微侧身,冷淡目光转向蓦然站直的自家大徒弟。 花长舟当即“扑通”一声又跪回地板上,迅速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后悔得直想自抽一巴掌。 激动个什么劲,他居然站起来了。 完了! 过卿尘抬手召来一条绛色长鞭,银白发丝随其动作而滑落至胸前,嘴角弯出的弧度,比霜雪更冷:“第四。” 未经允许,罚跪其间擅自起身。 ——此为错处其四。 花长舟握紧双拳,于瞬息阖眸,心道“事不过三”。他撞见“祝鸿”以后,在短时间内接连辜负师尊所望,各方面都逾了矩。 当真有些目中无人了。 该罚! 万苍看到那条带着骨刺的鞭子,倒吸一口凉气,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背脊隐隐作痛。 第11章 炼魂鞭。 每抽一下都会直击神魂,叫人五脏俱焚,一口血卡在喉管,不上不下。 过卿尘极少拿此物抽人,只有气得狠了才会出手。万苍每次挨上三鞭,必定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花长舟啊花长舟,啧啧啧。 实惨。 万苍顿时生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意,他不动声色,朝左方略一斜身,谨防过卿尘准心不稳,殃及池鱼。 ——活该! 鞭势凌空,正要狠狠落在花长舟身上时,突兀的“吱呀”声响起,吸引了在场三人视线。 祠堂大门敞开,冷风倒灌进来,吹得烛光斜拉飘荡,虚实不定。 “师弟,”季秋明身穿深蓝锦袍,头戴玉冠,墨眉似剑,看似端庄严肃,但一开口就回归到不正经的腔调,“哎哟,别抽小花贤侄了,先欠着吧!” “有正事。” 过卿尘手中红光闪动,炼魂鞭消失不见:“师兄,何事?” 一般需要仙君出山的,都是棘手的问题,更何况是由宗主亲自来请。 可想而知,事态是怎样十万火急! 季秋明恢复正色,神情凝重:“未名崖下发现几具弟子尸体,皆吞服过戏魇珠。不止如此,各处镇子也出问题了。” “——有魔族痕迹。” 【作者有话说】 花师兄的第三点错处,没有顾及“师门情谊”~因为万苍拿这个词恶心过他,所以不想说,直接跪稳。 第6章 鹤云舟 ◎唇瓣触之即离,像是珍重而虔诚的一吻。◎ “半个月前,以茗冬山为中心,周围几十处城镇,接连有新生孩童暴毙。” 季秋明神情凝重,抬手挥出一道灵息,托起还跪着的万苍和花长舟二人。 “我本以为是妖邪厉鬼作祟,便着人下山探查。没想到,不止派出的弟子不知所踪,就连带队的长老也杳无音讯……” 直到一炷香之前。 下山的弟子魂灯俱灭,一封书信传到季秋明手里。 他展开信件,发现纸张残破不堪,被鲜血浸染,唯有一扭曲的“魔”字可看清,就连最后那笔也被截断。 可见送信人拼尽全力传递消息,仍死于非命。 季秋明死死攥着这张纸,衣袖下的双拳关节泛白,缄默不语。 他这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妖鬼犯事,而是十年来不曾有过任何动静的魔族,跑出来了! 不。 或许魔族早就在暗处有所动作,不过是仙门舒坦日子过久了,无人发现而已。 “师兄,你留守宗门,”过卿尘眉峰微压,冷声唤道,“鹤云舟。” “有劳你去那魔气中心走一趟了,师弟。” “职责所在。” 季秋明消失于人前时,一艘飞舟自天际驶来,缓缓降落。 它通体以白玉打造,云雾缭绕,花纹精美繁复,雕鹤画莲,过卿尘下达指令后,便浮空停在奉安祠的外院之中。 万苍被劲风吹得偏过头,眯起眸子,须臾后定睛去瞧,发现这东西与当初自己坐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他脑海刚升起“手底下这群废物终于知道办正事了”的念头,霎时转为另外的想法。 他妈的。 有钱真好。 仙门弟子随便修个祠堂,规模都这么大,能容得下飞舟不说,还有后辈日夜记挂,甚至过卿尘一句话就能让本尊来此跪安。 不像他们魔族。 魑魅被杀死,还能回归虚无魔气,他若是死了,虽说能留得一捧骨灰,都不知道该洒在哪条臭水沟里。 毕竟万苍是魔尊。 历届魔尊,都是丑陋画像垫桌脚,名字一出便能止小孩夜啼,茶余饭后被千万人所唾骂的角色。 这倒是没有冤枉人。 基本每位魔族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作为领头的大恶人,万苍更是臭名远扬。 他作为仙魔大战的发动者,直接害死了无数修仙者,又间接导致了数以千计的百姓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若是这次在祝鸿身上彻底死了…… 万苍思考着这种可能性,不觉悲伤,反倒感到轻松。 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飘进过卿尘窗边,摆个爱心,给人解解闷,这样也算没有遗憾了。 ——不行。 万苍转念一想,那点微末笑意隐退。 本尊虽跟小白,哦不,过卿尘有“道侣”之名,却还未曾双修过,死了多亏。 等下,过卿尘还记不记得他? 从前世相处的诸多细节来看,这人分明已经忘记了许多事…… 万苍胡思乱想,恰好触及到最关键的问题时,被过卿尘一拂袖带上了鹤云舟,当即面露疑惑:“师尊,这是何意?” 时隔数年,他顶着别人的脸,终于又叫上“师尊”了,差强人意。 总比没名没分的好! 万苍正在暗爽,却被过卿尘冰冷的语句直击心底:“你一起去。” 过卿尘思忖片刻,又补上一声淡淡的“爱徒”。 ——爱徒?! 花长舟先行登上鹤云舟,此刻仙舟启动,他僵硬转首,把视线从迎风而立、神色平静的过卿尘身上挪开,恨不得堵住耳朵。 竟用这样一张脸,说出这般震慑人心的话。 不愧是师尊! 他入门至今,从未如此听到过卿尘这么喊自己,为什么一个尚未完成拜师礼的小白脸,可以被称作“爱徒”? 第12章 花长舟深呼吸,发觉自己真情实感地嫉妒上了“祝鸿”。 一旁的正主万苍更是如遭雷劈。 他刚还在腹诽“死人关我屁事,本尊早死十年了”,听到过卿尘如此称呼,立刻垂眸乖巧应“是”,但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师尊,你才是被夺舍了吧?! 过卿尘全神贯注地操纵鹤云舟,没有在意自己的话,给花长舟和万苍造成了怎样的重创。 他身形修长挺拔,宽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银白发丝飘动,神情淡漠,如同高山之巅的冷泉。 灵力威压扩散,化作护罩,替他守护好身后的两位弟子。 这就是仙门最强大,最尊贵之人,仙君过卿尘。只要他站在那里,就能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万苍暗自咂舌,满心满眼都是“本尊的爱人真美”,不自觉走上前两步。仙舟遭遇气流,猛然颠簸,他一个踉跄,踩上了过卿尘雪白的靴面,留下半个漆黑鞋印。 好了。 刚还说一尘不染,这下真脏了。 万苍摸摸鼻子,心道“纯属意外”。 过卿尘轻挪脚尖,并未出言责备,他见下方正是目的地,抬手令仙舟俯冲。 仙舟速度极快。 即使有过卿尘的灵力庇佑,为之挡风,“祝鸿”跳崖后又遭遇刺杀,还跪得膝盖生疼,这具病体仍然禁不起折腾。 何况是这样的突然改道。 鹤云舟几度颠簸,惯性作用下,万苍“扑通”跪在了过卿尘脚边,脸颊狠狠朝下,贴上了过卿尘另一只靴子。 唇瓣触之即离,像是珍重而虔诚的一吻。 万苍:“……” 过卿尘身形微僵,但因要控制仙舟,不便分心,只当不知道。 鹤云舟震颤,万苍在甲板上滚了个回旋,他心一横,双手使劲圈住距自己最近的坚实可靠之物——过卿尘的小腿,同时绝望阖眸。 妈的,这叫什么事? 本尊还不如跳下飞舟,一跃解千愁! 花长舟扭头看到这一幕,五指紧攥,翻了个白眼,急促深呼吸。 “轰!” 鹤云舟安稳着陆。 万苍睁眼时仍没舍得放开手,感觉到过卿尘小腿肌肉紧绷,语气歉疚:“都怪弟子太过虚弱,没有灵力傍身,让师尊看笑话了。” “——弟子该罚!” 花长舟听得牙痒痒,又翻了个白眼。 过卿尘长腿一迈,走出万苍那称不上怀抱的双臂之间,拂袖后鞋面白净如昔,平静回首:“跟上。” 竟然如此宽宏大量,不追究错处,真不愧是本尊看上的人! 万苍爬起身,长眉微挑,正要抬脚跟上过卿尘的步伐,后背就被某一冷硬的物件抵住。 那是花长舟的铁扇。 花长舟抬眼偷瞥过卿尘,又怼了怼万苍后背,略微俯身,凑在万苍耳边,语气幽深:“借剑一事,师尊那边暂时没提了,我这却是过不去的。” “谁知道你这副皮囊里,是人是鬼呢……你说对吧,祝鸿小师弟。” 傻逼,本尊是魔! 万苍在心底冷笑,这厮果然起了疑心,揪住这点不放。 也幸亏花长舟身为仙门中人,向来规矩自持,换作是自己,就不会这么温柔地以言语威胁了。 他若对谁心存怀疑,必定好一番严刑逼供,出手洞穿对方的琵琶骨,或者折断手脚,都算是轻的。 还有拔舌抽筋,蛊池之狱…… 这些他亲身经历过的种种酷刑,都会让背叛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长舟如果不怀疑自己,他反倒要暗啐一句“废物点心”。 “师兄,你弄疼我了,”万苍倏忽落下几颗晶莹的泪花,垂眸瘪嘴,“我能能借剑,自然是因为洛仙君……嗯,现在是师祖,给了我灵力玉牌呀。” “师兄,想来是你贵人多忘事,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吧?” 花长舟闻言怔住,好像确有其事。 人人皆知,揽星峰挂名弟子祝鸿是个没有灵力的废物,并且,甘守吟不是第一位带他的人。 最早带祝鸿的人,是上任仙君,过卿尘的师尊。 ——洛藏客。 灵力玉牌世上罕有,只因雕刻条件苛刻,成品不易,储存的灵力也不过十分之一。对于祝鸿这种毫无灵力之人来说,却极其好用。 洛藏客随性大度,不嫌麻烦,每日雕刻完就丢一个给年幼的祝鸿玩。 而万苍当时借剑的速度之快,恰好符合洛藏客长生级别的灵力波动。 花长舟手中铁扇回转,化作点点星光隐没:“我信你一回。” 但没有完全信。 “那就多谢师兄啦。”万苍擦干泪痕,揉了揉后背,露出真切的笑意。 我谢你个鬼。 二人各怀心思,脚步匆匆,追上前方始终不曾回头的过卿尘。 斜阳渐沉,冷风阵阵,拂过村口两棵枯树,泛黄的枯叶犹如断翅之蝶,飘离降落。 万苍扫视前方,发现道路两旁只有七八座矮屋,异常安静,就像是无人在此生活。 “嗡。” 息冰剑躁动不安,直指村落。 过卿尘:“跟紧我。” 万苍深以为然地点头,当机立断地扯住过了过卿尘右边衣袖。 过卿尘静默一瞬,但没有制止这贪生怕死的行为,他朝上轻指,息冰剑顺从地落于左手。 第13章 世人皆知,仙君过卿尘一手断冰剑法出神入化,却无人知晓他左右手皆可握剑。 甚至左手更加厉害。 万苍曾无意撞破过这个秘密,现下只能佯装不知道,眨眼赞叹:“师尊好生厉害,左手也可以用剑,弟子以后想跟师尊一样!” 花长舟:“……” 该死的小白脸,怎么不用洛师祖的灵力玉牌了? 真能装! 过卿尘左手蓝光还未全然绽开,只见一团漆黑魔气呼啸而来,直捣身旁之人额心。 这气息无比熟悉,以至于万苍忘记了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祝鸿”,眼睁睁地看着魔气钻进体内,蓦地呕出一口血。 草了,怎么会是本尊自己的魔气? 第7章 缠情蛊 ◎连妖仙也无法逃脱的情期。◎ 魔气肆虐,自然是由魔族操控的。 花长舟虽不喜“祝鸿”,但之前出手也只为试探,并非真的想取他性命。毕竟大家都是仙门弟子,立场一致。 相比之下,还是这种藏头露尾的魔族鼠辈更令人生厌。 见万苍被魔气侵入,骤然一抖,苍白如纸的脸色隐隐发青,他这个做大师兄的哪里还呆得住? 花长舟掌间铁扇一抖,瞬间展开,如同振翅欲飞的凤凰。他动作轻盈而迅疾,划出道道银色轨迹,将蜂拥而至的魔气尽数拦下打散。 眼见魔气越来越多,单手接住万苍的过卿尘眉心微蹙。 息冰剑嗡鸣,缓缓升空,无数剑影分散,蓝光大作,锐利剑芒当空劈下。 寒气濯长空,一剑破万法。 那些蜂拥而至的魔气尽数被驱散。 万苍靠在过卿尘肩膀,勉强掀起眼帘,气若游丝:“师尊可真厉害呀。” 花长舟捏着铁扇侧首,明亮双瞳轻轻翻动,无声传递着不满。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夸赞师尊呢。 你丫是钢铁做的,当真感觉不出来魔气在五脏六腑里翻滚撕扯吗?! 万苍当然有感觉,且非常刻骨铭心。 此刻,他的全身骨头像是被无数血蚁啃噬,疼得冷汗直流,两股战战,否则也不会要过卿尘来扶。 前世万苍习惯了在过卿尘面前装弱,只为尾随,因为妖仙骨太过珍贵,在自己动手之前得好生养着、护着。 万苍每次装作不懂,跑去请教过卿尘一些问题,反倒是被提问者抿唇不言,模样惹人怜爱。 但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他被困在祝鸿的躯壳里,身边有两尊大神,出手必然会被察觉不对,只能被迫当个真的弱鸡。 分明是一体同源的魔气,还能把主人伤成这样,说出去只怕是会被魔族那帮孙子笑掉大牙! 万苍心里憋屈,苦闷情感太盛,甚至掩盖了蚀骨的疼痛,双眸迅速蒙上层层朦胧的水汽,精神逐渐涣散。他狠狠圈住过卿尘的胳膊,像是在飘摇风雨中,抓住了独属于自己的那根救命稻草。 抑或是在祈求唯一的神明垂怜。 “走。”过卿尘见万苍状态差劲,并指为其渡去灵力。 他步伐极稳,剑意随心而动,冰蓝光芒照耀大地,为之开道,令其余魔气再难逼近,带着万苍和花长舟朝村里走去。 魔气进入寻常修仙者体内,会令之发狂,不辨敌我地攻击。 万苍被袭击,就只有自个身上疼得厉害,由此可见,祝鸿这具身体到底有多么废,连发疯都失去了资格。 过卿尘半推半拽地带着万苍前行,传输过去的灵力浩然纯正,同时裹挟着无双的寒意,叫人难以抵抗。 万苍却如饮甘露,因这熟悉的灵力而感到心安。他总算找回了被师尊宠爱的快感,死死扒着过卿尘不放。 上辈子每次受伤,都是如此治疗的。 少年身形颀长,比之成年体型的仙君还是略矮一些,他仗着四肢无力,眼下几乎是半挂在过卿尘身上。 这导致二人行动迟缓,灵力输送也断断续续。 万苍心知肚明:这点微末灵力根本不能驱散体内作恶的魔气,毕竟源头来自他自己,不,是操纵他尸体的魔族。 可他就是不想放手,想从过卿尘的身上汲取更多。 不管是可嗅到的莲香,能感受到的灵力和气息,还是微小的情绪波动……对于以前五感趋近于无的他来说,是夺回身体主动权以后,才重新拥有的奇妙体验。 过卿尘和本尊,是拜过天地的道侣,是死也要同穴的鸳鸯。 如今借着新身子,万苍想把和过卿尘相处的记忆转化为实在的触感,存于心底最深处。所以无论多么亲密的举动,在他眼里,都是名正言顺。 过卿尘妖仙之躯,当年万苍下手剜骨,也只挖了一半,伤势早就痊愈,实力更胜当年,自然不会因万苍的胡乱扒拉而感到疼痛。 他神情疑惑:“怎么还疼?” 按理来说,对付魔气,自己的灵气带有净化之效,最能起效果。 怎么在小徒弟身上就失去作用了? 过卿尘一瞬恍惚,想起当年对战魔尊万苍,息冰剑也如同这般失了效。 “师尊……”万苍浑身又疼又热,饱受煎熬,忍不住伸手去挠,眼角飞上几抹潮红,眼泪如同断线一般颗颗滚落,唇瓣微抿,尾音轻颤,“我好疼啊。” 语气又黏又腻,委屈至极,仿佛是被谁欺负了一般。 第14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小少年在撒娇。 比如礼貌敲门后,见迟迟无人应答,便抬脚踹门,又伸手堵住耳朵的花长舟:“师尊,屋内无人。” 但过卿尘就是没往那方面想,他略略颔首,手上力道不减,又将人朝上一托。 息冰剑“嗡”地飞来,斜插在木质的地板上。 这间房屋总体不大,按照落灰的程度来看,屋主人离开不超过三日。 但万苍状态太差。 眼下唯有暂时借来一用。 过卿尘直接将万苍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又施术为其固神调息。淡雅的莲香环绕在鼻尖,让本就昏沉的万苍,神智越发模糊。 过卿尘正准备带着大徒弟出门探查,就觉察到衣袖被人牵动。 万苍白里透青的脸庞泛起潮红,呼吸越发急促,半掀着眼皮,强打精神,可怜兮兮地请求:“师尊……别走,好不好?” 为什么会这么疼。 好难受啊。 身上好热,感觉就快要融化了。 万苍迷迷糊糊地思考着,却越想越不明白。他只是凭借本能,接近那灵力异常强大,周身寒冷的存在。 过卿尘瞥见万苍鬓边汗水,又看到他无意识地蜷起身子,终于察觉出不对:这样子不像是被魔气支配了,反倒像是中了毒,或者蛊。 “面颊泛红,躁意难消,无意识护住腹部……”花长舟仔细打量着万苍,也发觉了这一点,思忖道,“师尊,这只怕是三大蛊之一的‘缠情蛊’。” 缠情蛊。 顾名思义,是个摧残人理智,放大欲望的蛊毒。 中蛊者通体滚烫,发作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以灵力疏导,排出毒血,还必须得寻欢作乐,否则就会活生生憋死。 过卿尘身形微怔。 突袭三人的魔气看似来势汹汹,却一打便散,实力并不强盛,恐怕本意并不止在拦截,而是暗藏蛊毒,只为种进他们三人体内! “此蛊何解?”过卿尘一压眉峰,语气比寻常更冷。 “这……”花长舟欲言又止。 自家师尊第二次渡劫飞升后,改修无情道多年,不知道红尘俗事也正常,但面对师长,要他道破“双修”二字,实在难以启齿。 “不必为难。”过卿尘问,“双修,还是引渡?” 自家师尊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着实把花长舟吓得不轻,堪比见到活鱼上树,母鸡打鸣。 难道是他思想太过狭隘了不成? 花长舟正在暗自反思,便听到过卿尘再度反问:“双修?” 花长舟只得木然地点点头,在过卿尘的示意下,如同牵丝傀儡一般,同手同脚地出门,去寻干净水源了。 毁灭吧,该死的魔修! 过卿尘这才发现万苍许久未曾发声,他视线转回床榻,思绪打量着这晕厥的人。 少年五官清隽,身形修长,还处于成长阶段,不知是否因为没有灵力,无法修行,全身没有几处肌肉线条,连呼吸都透露着“脆弱”二字。 这样孱弱的少年,当真会同自己一样是妖族吗? 过卿尘眸光微动,五指轻轻搭在万苍手腕上,灵力运转周天。 他并不是无缘由地收徒,尤其是没有通过招新的弟子,可谓“名不正言不顺”。这番默许,一是由于师尊洛藏客不久前的传信,而后又被甘守吟反复拜托。 二则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祝鸿”无意间流露的语气神态,实在太像那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二徒弟。 ——当年前来拜师的万苍。 过卿尘感知到蛊虫已往万苍的丹田更深处游走,他睫羽轻颤,缓缓阖眸,于片刻打定了主意: 引渡。 世间再毒再烈的蛊,只要被人为制造出来,就一定有相应的破除之法,否则,便违反了万物相生相克,阴阳平衡之法则。 过卿尘作为仙君,始终有世人难以企及的矜傲。无论“祝鸿”是否为妖族,他决议要收作徒弟,好生培养的人,就不能在自己身边出事。 他更不信以自己的无情道心和长生境修为,无法压制这小小蛊毒。 过卿尘撩开衣袖,抬起万苍胳膊,将自己的手腕贴近。他心念微动,指甲变尖伸长,先后划破二人手腕,开始放血。 鲜红的血液甫一滴落,就被无形的灵息托在半空,不至于弄脏他人床榻。 万苍半梦半醒,嗯了一声,只觉得身上热意更盛。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无法忽视,他收拢眉峰,循着屋内唯一的冷源,缓缓贴近。 “师尊……” 过卿尘无奈,抬手止住他:“别闹。” “为森莫,”万苍记忆错乱,前世今生种种在脑海里闪现,吐字含糊不清,只凭借气息,隐约察觉出面前的人是朝思暮想的妻子,上身半撑,挨得更近,“怎么……不可以吗?” 过卿尘抿唇不答。 待到扭动的蛊虫终于从万苍手腕那端,飞至自己的皮肤里隐没,他半掀开的双瞳中,猩红涌动。 万苍的呼吸逐渐平缓,过卿尘却猛然起身,连退数步,因趔趄失手打翻了桌案上的空水盆。 “铛!” 过卿尘抬手扶额,跪坐在地,胸前剧烈起伏,只得掐诀调息。 他白皙的颈脖与胳膊上,闪烁着冷冽光芒的细密蛇鳞出现,银白的鳞片微微发红,如同妖异的花苞,朵朵绽放。 第15章 “嗯……” 过卿尘那张清冷的脸,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他眉头紧锁,抑制不住的喘息声泄出喉间,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到情期了! 【作者有话说】 万苍:这种情况,本尊能做什么?急,在线等。 过卿尘:看下章就知道了。 第8章 银白尾 ◎蛇尾勾住他的脚踝,又圈住腰身。◎ 万苍苏醒时,床边无人。 他抬起左手腕,发现掌根处有一道淡白伤痕,像是先被人割开,而后使用法诀治愈的。 万苍垂眸,盯着这痕迹出神。 祝鸿这副身体比起他原身,没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不说,打从他神魂入主后,还在不停地受伤。 但他早已习惯了伤痛。 以前的他,莫说是遍体鳞伤,就算打架时被对方一剑戳穿腰腹,肠子不小心漏在体外,也能面不改色地塞回去,继续厮杀。 因为万苍的五感残缺不全。 唯一称得上清晰的,就是痛觉。 每当他心烦意乱,就格外喜欢划破小臂,将手腕下垂,凝视着伤口处的血珠不断渗出,放缓呼吸,静静聆听“滴答”声,仿佛烦躁情绪也能随之离体。 如此半晌,方可平复心绪。 对于万苍来说,疼痛能令其保持清醒,因此他不惧伤痛,甚至享受悲苦。 而这般细致体贴,会替自己处理小伤…… 只可能是过卿尘的手笔! 欣喜之情瞬息即逝,失落和苦涩涌上万苍心尖,因他刹那间明白了,这不过是从过卿尘处偷来的关爱与怜惜。 本该属于“祝鸿”。 ——而不属于魔尊万苍。 万苍父母离世时,他尚在蹒跚学步,于是顺理成章地被舅舅收养,此后在世俗红尘中跌打滚爬,倔强成长。 这些俗事分明历历在目,却宛如云雾缭绕,令人看不真切。 万苍一瞬恍惚。 他依稀忆起,年幼时因为体质特殊,是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被某仙门长老赠语“三生沾福光”,乃是有大气运之相。 没想到多次被不轨之徒盯上。 那些找上门来的,无论是仙门弟子,还是魔族,个个道貌岸然,而后施行拐卖行径,企图将他全身根骨炼化。 显然,他们是将这份气运化为己用。 淬毒的利刃,屡次三番扎在万苍身上心里,他无助地蜷缩躲避,却难以脱困。 本在成长的稚子身体伤痕累累,每一道都深可见骨,惨不忍睹,三番五次的,与死神擦肩而过。 就算他侥幸获救,也不敢再回家。 不。 那间狭小阴暗的柴房,根本不配称之为“家”! 能轻易掌握其行踪,并泄漏出去的,唯有那位满心满眼都是亲儿子的舅舅。 万苍在万魔窟中饱受五年煎熬,其后脱胎换骨,心里仍放不下这桩桩件件。 难道想多看看这世间,便是错吗? 难道身负气运,就天生要任人掠夺欺辱吗?! 就算是苟延残息,也要活下去…… ——复、仇! 没人教过万苍如何修行。 他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摸索前行,直到挺直脊背,逐渐强大,成为魔域至尊。 终于站在巅峰,得以睥睨众生。 万苍回望这助推自己成魔的种种,非但不埋天怨地,反倒想好好感谢这帮人。 故此他杀死老魔尊后,便把半块鎏金面具戴上,深夜挨个敲开畜生们的大门,暴戾的魔气当空笼罩,一击毙命。 现在想来,这般痛快地死去,委实太过便宜他们了。 万苍敛眸,无声发笑。 什么“气运”,“根骨”……这些破烂玩意儿,本尊才不稀罕! 他竭尽全力活下来,却阴差阳错地以魔尊的身份,再次遇见过卿尘。 万苍不知过卿尘是自己养过的小白蛇,而过卿尘修无情道,将前尘尽数遗忘…… 魔尊与仙君对立,当然是见面就开打,霎时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万苍棋逢对手,斗得津津有味。 他们魔域的日常活动就是互殴,打架代表着锻炼交流。 刚被点化的魑魅,踩了谁的坟头;后天成魔者出手,破坏了谁的地盘;魔君手下巡街,多抢了谁的米…… 魔族会为了诸如此类小事而战。 ——因为闲得慌,手痒! 万苍百无聊赖,学习了诸多奇技淫巧,再联想到自己方才不正常的反应,恍然大悟。 盗用自己尸首就算了,还他妈拿来藏蛊毒?! 这具身体本就差劲,如今还要靠放血缓解毒性,岂不是更虚了? 最可恶的是,幕后之人伤害到了过卿尘……本尊非得将这胆小鬼,抽筋拔骨,挫骨扬灰不可! 万苍暗暗怄气,胸膛猛烈起伏,连声咳嗽,下床时听到了急促但轻微的呼吸声。 此次外出,他本就拖了后腿,中蛊后更是行动不便,据常理判断,过卿尘理应替自己稳固完状态后,就外出探查了。 ——屋里怎会有人? 万苍轻手轻脚地摸到外屋另一头,听到破风声,他下意识跃起,躲过了猛然袭来的不明物体。 “砰!” 后方的木架则没这么好运,一时被抽得倒翻,重重砸地。 第16章 万苍垂眸看去,心池激起千层浪。 那竟然是半截粗长的银白蛇尾! 过卿尘身为妖仙,受万人景仰的同时,也被无数宵小之徒所觊觎,明面上自然不能有任何弱点。 所以,他将原身的秘密藏得极好。 前世万苍直至自刎之前,凭借观方镜残片,看到了过卿尘的蛇尾,才发现自己要挖骨的对象,正是谋划良久,一心要复活的“亡妻”。 当真是滑稽又可悲。 若那人还清醒,必然不可能放任蛇尾显露于人前。 ——过卿尘出事了! 这念头占满了万苍的脑海,他短促而痉挛地呼出一口气,避开再度扫来的蛇尾,顺着细长的尾尖上寻。 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过卿尘。 过卿尘往日端庄自持,此刻却有着十足的反差。 他银白发丝垂地,披散在半敞的衣襟前,异常凌乱,诱人的线条轮廓若隐若现。纤长睫羽不住扑闪,如同振翅欲飞的蝶翼。 嫣红的唇微张,似在渴求着什么。 身下那条蛇尾,晕开层层如月般皎洁的光晕,银白的鳞片本该圣洁至极,此刻却反复横扫,显得躁动不安。 妖异诱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打破了一贯的冰冷疏离。 他妈的…… 好想再摸一次尾巴。 万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无端冒出这个想法,于不近不远处呆愣驻足,直到蛇尾勾住其脚踝,又圈住腰身,一卷就将他带到了过卿尘的面前。 万苍径直对上了过卿尘的血红双瞳,干涩道:“师尊。” 过卿尘略略偏头,像是听不懂万苍在说什么似的,露出了两颗小尖牙,囚住万苍的蛇尾圈圈收紧:“哈。” 下一息,莲香骤然笼罩在万苍鼻尖。 过卿尘主动伸出舌头,轻轻扫过了万苍的脸颊! 万苍轻触温热水迹,眸光渐沉。 怎么感觉这人的妖身出现以后,行为就变得幼稚了? “师尊,”万苍确定了过卿尘神智不清,仍作此称呼,感受到腰腹处的蛇尾缓缓用力,呼吸越发艰难,喉结轻滚,“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过卿尘无法回应万苍的请求。 以往情期,他都会在应离天的寒潭中,独自安然度过,且转修无情道后,根本没将蛇的生理本能当一回事。 如今正巧碰上情期,又将万苍所中的缠情蛊引到体内…… 就像一簇星火,落到了无际的草原上,又被东风吹拂,倏然燎原。 要想保持清醒,可谓是难上加难! 过卿尘脑子都烧糊了,他不由分说地把万苍揽进臂弯里,以鼻尖细嗅轻蹭,随后继续舔舐怀中人的脸颊。 脸颊耳畔的气息炽热湿咸,还异常黏人,和平常过卿尘给人的感觉极其不同。 万苍半推半就,微仰的喉结滚动几番,再把持不住,决定顺从内心想法,反手扣住过卿尘的脑袋。 他撬开过卿尘的牙关,不顾尖利犬齿划破口腔,长驱直入。 这一吻悠长而珍重。 二人的心脏怦怦跳动,呼吸交缠。 但过卿尘本就比万苍的这副身躯高大,尤其此刻下半身化作蛇尾,少年人的体型委实有点不够看。 反倒像趴在自家师尊身上撒娇。 万苍还未成为魔尊时,就跟过卿尘结成道侣,二人日夜相伴,却从未逾矩。 眼下他无师自通,舌尖灵活,反复逗弄吮吸属于过卿尘的那片软肉,前面本就丧失理智的小蛇更加懵然。 妈的,为什么感觉本尊落了下风?! 万苍吻得越投入,就越发怀念自己的原身。因为他的本相比过卿尘高出半头,无须心上人以尾巴托着自己。 一直如此,那尾巴该有多累啊! “叩叩叩。”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花长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尊,我已找到阵眼。” 只是那语调听起来万分生硬,连咬字也含糊不清。 哪个乡野来的精怪,也敢冒充那公鸡师兄?真当本尊死了不成! 万苍心底发笑,瞬间清醒,主动抽身,对着过卿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情温柔。 二人的唇瓣被迫分离,拉出一条细长的银丝。 过卿尘略微歪头,不明所以地对视。 “乖,”万苍轻柔地抚摸过卿尘染上欲色的脸颊,为之梳理好发丝,回首时目露凶光,“我去杀个人。” 按照过卿尘的性子,前往魔气中心,必定不可能放心花长舟独自一人外出探查,对付魔族。 更何况现下,他本人都着了道。 万苍缓缓起身,抬手拂过储物戒,里面的十四枚灵力玉牌同时摔碎。 洛藏客强悍的灵力释放而出,半数化作保护屏障,笼罩在过卿尘身上,另外一半则源源不断地涌进他体内,替其平复躁动之意。 万苍每迈出一步,身上灵力波动就暴涨一分,他竟然一举突破了凝元境,又跳三阶,直逼化丹境! 耀眼的五色光芒闪动,金丹逐渐于万苍丹田处成形,待稳固在长生境界后,他沉声道:“剑来。” 鸿念剑化作流光,破空旋出。剑身震颤,带着无可匹敌的肃杀之意,嗡嗡作响。 这柄剑丢了太久…… 太久没有跟随主人作战,也太久没有饮过血了! 第17章 万苍走到门口时,脚步忽地一顿,转首回望身后的过卿尘,眸含万般眷恋。 那人已经斜倚着墙面滑下去,辨不清神情,只能从那截下颌线和伸展的指尖,看出其状态平稳了不少。 ——仙君过卿尘毫无防备,而魔尊将他护在身后。 万苍低笑出声。 从头来过,还能碰上如今这般局面,有机会保护爱人。 不亏! 他再抬眸之时,眉目尽染狠戾色彩,犹如修罗道深处重生归来的极恶鬼,手中鸿念剑翻转,朝着房门狠狠劈下! “轰——” 大门朝外倒飞,木屑四散。 屋外却空无一人。 万苍刚迈出门槛,就踩进了圈圈繁复的暗红纹路里,血芒大绽,化作锁链缠绕上他的四肢。 俨然是七煞阵! 【作者有话说】 万苍:本、尊、不、虚!就算这样也在上! 过卿尘:嗯。 1.万苍攻,体型有少年/成年两种,注意别站反了w 2.这会儿万苍只猜到了自己中了情蛊,不知道过卿尘处于情期,为他做了什么,后面马上就知道了! 3.摸尾巴是指小白蛇本体,这俩搞纯爱,结成道侣以后手都没牵过。 第9章 七煞阵 ◎“什么妖仙?那是本尊的爱人。”◎ 七煞阵,最恶毒的上古阵法之一。 须以上百道新生孩童的亡魂作为祭品,方可炼制成伴生的锁链,能使阵中人动弹不得,抽魂削魄至死。 万苍看向胳膊上的链条,鸿念剑脱手悬空,直指大地,轻蔑一笑。 他总算知道设下阵法的是谁了。 承袭历届魔尊之位的,都是杀死上一任的新人,但万苍掌握魔域的“核”后,仍兴致缺缺,扭头就走。 魑魅们纷纷涌现,幻化出人类手脚的形状,七嘴八舌地诉苦,试图挽留万苍。 魔域本就混乱不堪,不可一日无主,新魔尊怎么着也不能更差劲了吧。 抱住这条大腿试试! 于是从“上任魔尊拿我们当擦脚巾,用完就丢”,讲到“新魔尊您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必定能带领我们走向黑暗”。 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万苍本可以单方面阻断消息,但由于魑魅本就是混沌一团,还是令他浑身包裹在浓郁魔气里,仿佛被层层纱布缠绕,烦不胜烦。 他被迫听完了魑魅们的话。 那翻来覆去形容老魔尊的几个词语,无非是残暴、贪婪、好色,并且是怂包一个。 老魔尊兴许是活得太久,脑子不太清醒,仗着自己实力在仙君以下,万魔之上,频频在域内作妖。 俗称“窝里横”。 今日点化一只魑魅,差使其去强抢民女,只为演救美的戏码;明日就当着女子们的面,生吞了她们家里人,拍散完成任务的魑魅…… 想法天花乱坠,管理混乱不堪,就跟普通小孩玩过家家一样似的。 老魔尊时常有出格举动,偏生抹不干净痕迹,因此屡次三番被探寻到蛛丝马迹的仙门所警告。 但他屡教不改,我行我素。 直到某天,过卿尘的息冰剑如同一颗流星划破天际,从万里之外的应离天飞来,笔直地插在魔域入口,剑身震颤。 一霎那寒光四溢,虚影当空笼罩。 老魔尊见状现身,朝着那柄冰蓝的长剑痛哭流涕,跪地认错。 从此安分了许久。 主神陨落以后,万载时光流逝,大陆地域分崩离析,魔族偏安一隅,自相残杀是家常便饭,偶尔有出去乱窜,残害百姓的,也会被仙门百家消灭。 彼时的魔族,名声还没有这么难听。 后来丑声四溢,连路过的狗都要吠几声,可谓是人人得而诛之。 打家劫舍,凡人暴毙,修仙者失踪……但凡是含有恶意的事件,统统会被当作“魔族所为”。 万苍想说他们真没这么闲,但转念一想,当时是老魔尊掌权,也就释然了。 ——这恶没恶相的脑残! 老魔尊当年将万苍抓来炼药,炼到一半,猝然改变了主意,反手硬生生剥离了他的一魂一魄,将人扔进万魔窟。 倒不是善心大发,而是为了博怀中美人一笑。 此后他闲来无事,便看看万苍是死是活,直到后来忙于寻欢作乐,就此将如同蝼蚁般渺小的人儿遗忘在脑后。 万魔窟共有十八层,枯骨随处可见。 不必说寻常的恶鬼修罗、魔化大妖,但凡是满手鲜血的恶徒,基本都历任魔尊硬塞进来,只因处理起来太过麻烦了。 这是最大的污秽处理场,更是炼狱。 万苍身为刚摸到修仙门槛的凡人,灵力微弱,就连鸿念剑也被夺走,起初还会害怕,被啃噬血肉也会浑身发抖,不住落泪,直到第一次死亡降临。 ——他没能死成。 因地域性质特殊,而且他的魂魄残缺,想自我了结也没法,唯有反复体会死亡的滋味,再睁开眼就机械地往前走,向上爬。 万苍死得次数太多,几近麻木了。 就当快要坚持不住之时,许是那无用的“气运”显灵,竟让他在万魔窟底部捡到了观方镜。 传说,这是主神留下来的造物之一。 万苍以五感为代价,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容器,将观方镜运用自如,后吸纳炼化了万魔窟半数魔气,重塑了身躯,将拦路者全部杀死。 第18章 他耗费了整整五年,得以重回人间。 即使往后余生只能呆在魔域,也比那地方强多了,不是吗? 如今,魑魅们再三恳请万苍留下,他终于面无表情地动了手。先出一剑,划破了万古长夜,再两剑,硬生生地把整个魔域给劈开了! 魔域当即划分出四个区域。 方才还在争夺地盘的对手,霎那间灰飞烟灭,所有魔族都停手了,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新魔尊,好像有点东西! 万苍收剑后,转头看见方才还在叫嚷的魑魅基本全都跑了,莫名有点不爽,随手囚住四团魑魅:“想不想跟着我做事?” 言语间已点化了它们。 他问得情真意切,而刚拥有人身的魑魅们,第一个学会的动作就是跪,且抖得真心实意。 翌日,分管四方的魔君出现了。 北方齐修,血镰一挥,令人闻风丧胆;南部宋无归,巨斧悬于城门前,搅事者头颅尽数排列在斧下;东侧黎衔山,只一双夺魄手,便能将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西边的左霈就不必说了。 这傻逼认不出重生后的自己,正在暗处憋着坏,试图取他项上人头呢! 万苍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遇到的部下,竟是以前鞍前马后,差使起来最为顺手的左霈。 重生前后的每件事,都像在跟他开玩笑。 鸿念剑极速旋转,分化出成百上千把相同的残影,如流星般坠落。万苍身上的锁链齐声“当啷”,碎裂消失。 “破!” 万苍站在原地,五指朝空中虚抓,某粉衣身影“哎哟”一声,蓦然摔倒在地。 本尊都离开十年了,仍然是这副骚包装扮…… 万苍沉声喊:“左霈。” 左霈揉着屁股,抬眼望向面前一身仙门装扮的人,心里嘀咕“七煞阵怎么锁错了人”,缄默不言。 “你好得很,”万苍上前几步,屈膝半蹲,笑得漫不经心,“本尊赏你的上古阵法残谱,学成了就拿来锁本尊,当真长本事了。” 我草,这人怎么知道是谁给的阵法残谱! 左霈大脑飞速运转,双膝跪地,颤巍巍试探:“尊主?” 万苍赏了他个巴掌:“呵呵。” 左霈狂抽自己几下:“您这是,夺了仙门弟子的舍?” 万苍起身:“哈哈。” 这神态,这语气词,这阴晴不定的味道……对了对了,说是仙门弟子冒充自家尊主,他都不带信的。 这就是魔尊万苍,本尊! 左霈朝前挪动几步,泪眼汪汪,使劲抱住了万苍的大腿:“尊主,小的想死您了!这十年可太难了……” “先别想,”万苍踹开左霈的胳膊,神色不悦,“一炷香的时间,给本尊解释清楚,说不明白的话……” 话音截断得突然,左霈在心里默默补充上后半句:若讲不清前因后果,便会被一巴掌拍散,变回混沌无知的魔气,下一次生出神志,还得看万苍的心情。 左霈哆哆嗦嗦,从十年前万苍身陨开始讲起。 妈的。 本尊死过一次,还需要你提醒? “讲重点,”万苍朝左霈头顶一拍,“嗯?” 左霈这下不敢抖了,生怕又惹得自家尊主不快,身形僵硬:“半年前,魔域有人自称是您,不仅形貌相同,就连本源魔气也如出一辙。” “我们四个魔君扑上去打了一架,输了。” “他下令,让我们设法困住或者重创妖仙过卿尘。” 万苍听完了来龙去脉,只觉荒谬至极,同时也明白了,那七煞阵本是给过卿尘准备的,那么自己的尸身,也必然在那冒牌货手上。 什么夺孩童性命,胁迫手下办事…… 开玩笑。 自己从来都是一个眼神扫过,四个下属迅速跪稳,何须威胁? 那冒牌货果真没学到精髓! 万苍又想到包括左霈在内,四位魔君都对那冒牌货毕恭毕敬,深信不疑,兀自冷笑:“废物。” 那只收回的手,不明显地滞空一瞬。 不知怎的,他猛然想起了前世因误以为过卿尘再度离开自己,情绪太过激动,而遗漏的细节。 ——那道雌雄莫辨的声音。 万苍皱眉:“那冒牌货,可曾出手点化过魑魅?” “尊主,那冒牌货几乎没怎么出过手啊,”左霈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猛地一拍脑袋,“小的想起来了,揍我们四个那次,他抓了只魑魅,直接吞了!” 魔族的力量来源是魔气,但毕竟身上流淌的还是血液,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要生吞魑魅。 没想到,这冒牌货口味还挺重的。 万苍下巴微抬,示意左霈站起来说话,后者拂袖轻拍尘土,嘿嘿一笑:“没想到十年过去,尊主还是最心疼我!” “别误会,”万苍眉梢轻轻一挑,“你跪着太矮了,本尊一直朝下看,脖子不大舒服。” 他这会儿又有耐心解释了。 左霈深知自家尊主是个变化莫测的性格,他面色不改,五指朝空虚握,将充当七煞阵阵眼的罗盘一收,殷勤地凑到万苍身旁:“您方才这么问,可是有所怀疑?” 何止怀疑,简直是明摆着不对劲! 万苍眸光暗沉,无言支臂,来回摩挲着收回掌中的鸿念剑剑柄。 第19章 他的舅舅和舅妈,分走自家所剩不多的遗产以后,拿着这笔钱送表弟上私塾,但并未对他一视同仁。万苍所学知识,全是幼时站在私塾旁偷听得来的,因此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 ——本尊是个半文盲! 故此他前世闲来无事,就会去翻字书,给魑魅们挨个取名字,又收集了一库的书籍,知晓了关于仙门百家的事情,包括各种秘辛。 点化魑魅,要消耗魔尊的本源之力。 老魔尊不愿出手,唯恐自身实力下降,但这对于万苍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稀疏平常。 皆因他还是希望有点什么动静,提醒自己还活着。 吵闹的魑魅成了首选。 那冒牌货定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凭借着尸首作威作福,而迟迟不现身于人前,应当是操控不熟练。 至于为何不点化魑魅,目标直指过卿尘。 万苍联想到仙门百家,诸多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不乏有嫉妒过卿尘天资之人,眸中划过鄙夷色彩。 这傻逼,只怕是伪装魔族的仙门弟子,行事还不如本尊坦荡! 万苍腹诽着,正打算继续询问左霈有关那冒牌货的事情,忽然察觉到身后的屋内,传来了强大的灵力波动。 ——过卿尘醒了。 他甚至能料想到那人强打精神,不顾自身状态多差,就要出门寻找两位弟子的模样。 当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师尊,但本尊再次欺骗了他。 息冰剑的嗡鸣声逐渐放大。 万苍当机立断,反手洞穿丹田,生剖出了那颗刚结成的丹,五指收拢,骤然发力,竟于电光火石之间,徒手捏碎了自己的金丹! 若不如此,等下该如何向过卿尘解释自己突破至长生境的灵力? 只不过是想在那人身边多待几天,他有什么错。 ——即便是以“祝鸿”的身份。 万苍面容扭曲,那本就鲜血淋漓的五指摁于腹部,仍止不住指缝溢出的大股鲜血,缓缓滑跪,只身挡在门前,嗓音沙哑:“把花长舟留下,你马上滚。” “尊主?!”左霈惊讶至极,一时竟忘了听从命令,“就算妖仙看见,最多我假死脱身,您何必……” 万苍看也不看左霈,流淌着血迹的唇角莫名上扬:“什么妖仙?” “——那是本尊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新增600多字,已补在本章后面。 第10章 泠檀泉 ◎向师尊发起共浴邀请。◎ 什么玩意儿,他没听错吧? 爱人?! 左霈瞬时浑身爬满鸡皮疙瘩,他破开空门,闪烁着黑芒的裂隙出现,遁走的刹那,转首朝万苍投去深深的一眼。 尊主可是堂堂魔族啊,怎么可能对身为死对头的仙君,产生“爱意”这种情感呢…… 莫不是夺了这仙门弟子的舍,就连脑子也被同化了吧?! 左霈越想越心惊,瞥见那颗于万苍指尖湮灭的金丹和满身的血,发觉自家尊主还是一如既往的狠辣,虽不敢再问,但莫名放下心来。 他捏着罗盘,一溜烟儿地跑了。 万苍跪立在门前,懒懒地掀起眼皮,连半个字都不想施舍给左霈。 腰腹处破开的大洞血流如注,他艰难呼吸,眼眸间或一转,犹如毫无生机的傀儡,逐渐空洞,无端想起了在万魔窟中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哒、哒。” 万苍胸腔一瞬剧烈起伏,听到身后有深浅不一的脚步声传来,脑海中猛然蹦出“过卿尘”三个大字。 如此看来,洛藏客的灵力玉牌当真是个好宝贝,只可惜原主是个傻的,用不出,来不及。 否则也不会落个身陨神灭的下场。 万苍忽地因方才没有趁机摸两把那漂亮的蛇尾,而暗自懊悔。 ——此刻已经恢复成双腿了吧? 他不想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将那绝美的蛇尾看了去,因为过卿尘从头到脚,就连每根头发丝…… 都、是、他、的! 万苍顿时因帮到了过卿尘,也帮到了自己而倍感欣慰,他失血过多,全身的温度似乎都被某只无形大手抽离,气息逐渐微弱。 过卿尘步伐不稳,但十分坚定。 二人分明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仿佛相隔了整个洪荒时代。 万苍迷迷糊糊地想:以前这般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朝自己走来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他的小白、道侣、师尊。 ——过卿尘。 世人皆知,仙君过卿尘和魔尊万苍是死对头,二者甫一见面就要开打。 颇有打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之势。 但无人知晓,魔尊和仙君的初次相遇,不是万苍接任魔尊出去杀人以后,也并非其伪装进入衍无宗拜师当日。 而是在凡间。 那时,过卿尘刚晋升仙君,修为止步于长生境,又因其妖身具有特殊性,必须得历劫讨封,渡过第二重天劫。 如此,才能正式称“仙”。 他让洛藏客出手封住自己全部记忆和半数修为,变回了白蛇原形。 洛藏客左思右想,觉得既然要去凡间,丢在哪一处不是丢?于是“唔”了声,干脆地一甩,将自家徒弟扔到了偏远一隅。 全然不顾蛇的死活。 当时的万苍再度逃离了拐卖者的魔爪,在某处山洞中躲藏了数日,伤痕累累地爬出来,抬眼就看到了草丛间挂着一条半软的小蛇。 第20章 它同样满身伤痕,但鳞片在余晖下反射出淡淡的银白光晕,如此圣洁美丽…… 瞬间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万苍小心翼翼,将昏迷的小蛇捧进掌心,定睛一瞧,望见不远处有间看起来破败的泥瓦房,略微迟疑后,一瘸一拐地闯了进去。 幸好,这房子果真是废弃的。 万苍给小蛇起名“小白”,每日拖着伤重的身躯收拾打扫,外出摘药,不仅是为了治疗自己,更是为了照顾这条捡到的小蛇。 被名义上的家里抛弃,旁人只想夺自己的根骨……他对这个世间充满厌恶,却又想对眼下这唯一属于自己的蛇负责。 一人一蛇相依相伴,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安稳时光。 前尘往事在万苍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放映,他眼皮无力耷拉,思绪混乱,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那是自己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无论如何也不敢遗忘的。 只是好景不长,后来再次追来的就不是仙门弟子了,而是老魔尊的手下。 “咳咳!”万苍神色几变,指缝又溢出大片的鲜血,脚步声停在了他身后。 “祝鸿?”过卿尘的声线犹如冷泉流动,抚过万苍的心头,尾音带有一丝喑哑。 “师尊,咳咳……弟子在,”万苍踉跄起身,转身时双眸中水汽弥漫,双膝一软,恰好跌进了过卿尘怀中,后者下意识将人接住,“刚刚,有魔族……” 剩下的不必多说,他相信自己的好师尊会在心里补充完整。 ——自然是魔族发现,并且重创了本倒霉蛋! 过卿尘此刻状态好了许多,但全身仍然滚烫,他托住万苍后,二人肌肤相贴,这才感觉到面前的小徒弟浑身冰凉,不过几息,纯白衣袖就被温热液体所浸透。 过卿尘略微低头,目之所及,皆是鲜血,神情有一瞬的愕然。 怎么会? 就算是自己失控了一段时间,按理来说,师尊给予“祝鸿”的灵力玉牌,也足以护他无恙…… 过卿尘:“灵力玉牌呢?” “早就用完啦,”万苍想紧紧抓住过卿尘,却因失血过多而丧失了气力,身形朝下滑落,浓密的睫羽轻颤,声音逐渐微弱,“师尊,带我回家好不好?” 话音落下,他还不忘朝着过卿尘露出个微笑,接着一歪头晕了过去。 “祝鸿!”过卿尘蹙眉,将万苍紧紧搂入怀中,为其传输灵力。 他一出手,就感知到体内那属于自家师尊的灵力波动,又联想到自己如此快就恢复了人身,哪里还会想不明白? 那灵力玉牌不是“早就用完了”,而是全被用在了自己身上,他这个师尊当得委实不称职…… 竟被自己的徒弟保护了。 至于原身的秘密,他这小徒弟也是妖族,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好,”过卿尘薄唇轻抿,下颌线紧绷,眸光闪烁,望向已经闭上双眼,面白如纸的万苍,“……为师这就带你回家。” 他正打算带人赶回宗门,倏忽想起自家那大徒弟仍不知所踪,索性再次打横抱起万苍,一步步朝着村尽头走去。 息冰剑随其心念而动。 不知怎么的,村内魔气消散殆尽,就像是被人特意收走了一般。 过卿尘小心翼翼地抱着万苍,边走边探,终于在一口枯井边,找到了不省人事的花长舟,无声轻叹后开口:“鹤云舟。” 通体玉白的飞舟驶来,停靠在村内。 过卿尘率先抱着万苍走了上去,将人安置在甲板的毛毯上以后,左手仍隔空虚搭在万苍手腕处,为其传输灵力。 ——若是断了灵力温养,只怕这小弟子也就命丧于此了! 他右手红光闪动,炼魂鞭出现在掌心,挥出时伸展了数十倍不止,缠上了下方花长舟的腰身,瞬间将人卷上了飞舟。 花长舟重重摔在甲板上,蹙着眉头,无意识哼唧。 炼魂鞭消失,过卿尘朝花长舟投去淡然的一眼,探查到其唯有内息混乱,总体安然无恙,便不再看大徒弟,左手为万苍治疗,右手掐诀御舟。 还要兼顾内里躁动的灵力,压制生理本能,可谓是一心三用,做到了极致! 鹤云舟平稳运行,越过重重山峦,划破云雾,一路疾驶。最终“轰”的一声,在衍无宗大门口着陆。 ** 万苍再度睁眼时,头疼欲裂。 他视线恢复清明,指尖无端受到了阻力,抬手时带起了一连串晶莹的水花,目光下移,就发现自己只穿着薄薄的白色里衣,正泡在某方泉水里。 这是泠檀泉?! 这么说,过卿尘果真将自己带回了应离天,和前世一样! 万苍喜出望外,扭头四处查看过卿尘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又联想到如今自己是“祝鸿”。 瞬间沉了脸色。 他顾不得身上还未痊愈的创伤,发出轻轻的“嘶”声,抬脚就要从水中抽身去寻人,肩膀却被不轻不重地一按。 “回去坐好。”过卿尘的语气冰冷。 这显然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句。 “是,师尊,”万苍感受到肩膀传来的暖意,作乖巧状颔首,同时转身,对上过卿尘那双疏离冰冷的凤眸,睫羽扑闪,明知故问,“师尊,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既身处泠檀泉,这里自然是历代仙君方可居住的应离天。 第21章 ——他前世来过许多次的地方。 “应离天,”过卿尘平铺直叙,“历代仙君居住于此。” “哦——”万苍拉长尾音,笑眯眯地撑着下巴仰视过卿尘,“弟子知道了,那花师兄呢?” 过卿尘瞬息一愣:“长舟伤势不如你重,目前在衍无宗,有人照顾。” 万苍倒没这么好心,特意打听花长舟的情况,他就是为了确认一番,自己那公鸡师兄是否也被过卿尘一并带上了应离天? 如今得到否定的答复,嘴角的弧度刚刚翘起,又强行压下。 师尊如此偏爱,可不敢太得意忘形! “师尊,我难受。”万苍双臂撑在泉边,上身探出水边,颗颗水珠从他的鬓角脸颊滚落,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唇瓣微弯。 此刻,饶是过卿尘也分不清眼前的小徒弟是否真的难受,意识到自己站着对话不方便,俯下身询问:“哪里?” 那道贯穿伤,他分明已用了最好的药材,还消耗了大量灵力治愈…… 最多只有不适之感才对。 “心里难受呀。”万苍长眉微蹙,主动牵起过卿尘的左手,迅速地贴上自己的右胸,然后骤然发力,将人狠狠一扯! “砰——” 水花四溅。 过卿尘没料到自己竟会被小徒弟“暗算”,一瞬愕然,拂去面上水渍,眸含愠色:“祝鸿!” 万苍对这份怒气佯装不知。 他逆着水流,朝过卿尘的方向前进两步,喉结滚动,双眸中仿佛有深邃的漩涡,要将人吞没:“师尊是不是也受伤了,弟子好生心疼……方才师尊不让我出来,想必泉水有疗愈之效。” “——跟我一起沐浴,好不好?” 第11章 糖莲子 ◎嘴硬心软,万分可爱。◎ “滴答,滴答。” 过卿尘额间的红痕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流淌而过,又顺着那清晰锋利的下颌线滑落,跳回泉水中。他望着眼前的万苍,只觉无奈。 自己鲜少在情期内与人接触,况且,潜藏在体内的缠情蛊影响极大。 本就耗费了许多灵力替“祝鸿”治疗,如今又劳神去压制蛊毒,以他长生境的修为来说,竟也会为这小东西而感到困扰。 方才因为万苍那颇有心机的一扯,他竟险些破了功。 不清醒的状态下,叫新收的小徒弟看到自己的妖身也就罢了,得亏人没有提起,万一蛊毒再次当场发作…… 情况只会更加难以控制。 他是堂堂仙君,不能有,也断然不该有如此失礼的情况出现。 过卿尘洁白如玉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红色,骨节分明的五指拨过粼粼水面,略略偏头,目光定定地投向万苍。 若说“祝鸿”之前乖巧懂事的模样像拜师前期的万苍,此刻这没脸没皮的样子,则像后期的万苍。 ——动不动就要调戏自己! 过卿尘狭长的凤眸半掩,眸中情绪晦涩难辨。 万苍的感受则全然不同,只道“眼前人是心上人”,觉察到心上人那骤然变冷的目光,都无法阻止他步步靠近。 “师尊……” “你待在这,泡一个时辰冷泉,屋子在竹林后方,”过卿尘将目光从万苍脸上挪开,睫羽轻颤,毫无留恋地转身上了岸,“……为师不需要。” 白色衣袂如飘荡的云雾一般,从万苍眼前轻轻掠过。 过卿尘下颌线和颈部线条都略显紧绷,他双指轻轻一勾,周身热气蒸腾,出泉的这两步路,衣裳就干了个彻底。 刚被打湿勾勒出的腰线,和那修长有力的腿部线条,全都看不见了。万苍喉头干涩地滚了滚,低低应了句“是”,五指缓缓收拢。 本尊这是戳到了什么痛点不成,竟然惹得好好师尊不高兴了。 他目送着那一道利落转身,当即没入青翠竹林的背影,缓缓阖眸,跌坐回泉里,又催动灵力为这具身体疗伤,才发觉早已好了个七七八八,唯有腹部残留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还是他为了圆谎,自己徒手洞穿的。 万苍咂巴咂巴嘴,感知到口腔中交织弥漫的,是以往品尝不出的甘甜与苦涩滋味,不由得惊奇的咦了一声。 他前世要取妖仙骨,复活自认为早就死去的小白蛇,必须得增加和过卿尘接触的机会,取得那人信任,于是召集四位魔君,紧急商议。 如何帮助魔尊混进全是仙门弟子的衍无宗里?这成了当时魔域上层最紧要的问题。 万苍的本相美如冠玉,乃是继承了其父母清一色的好容貌。但因舅舅虐待,从小只能待在阴暗柴房,后来又为了躲避敌人,总往犄角旮旯里钻,直至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后,身处的魔域仍然暗无天日。 所以他的皮肤总是无比苍白。 那两瓣樱红的唇略一勾起,在皮肤的反衬下,透露出病态的美感。 万苍支臂搁在下巴处,倚靠在魔尊宝座上,斜斜睨着座下的齐修、宋无归、左霈和黎衔山四位魔君:“如何混进仙门,唔,最好是去过卿尘的身边。” “你们说说看?” “魔域不养闲人”,这话是万苍继位第二天放出来的。四魔君当即对视,互相疯狂递着眼色。 怎么办?! 他们跟随万苍的时间虽然称不上长,但也并不短,早已将自家尊主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第22章 那就是怪,极致的怪脾气! 换作寻常小问题,他们中若是有人答得不好,轻则被拔掉舌头,重则关进全是蛊毒的血池,好好反省几天。而眼前摆着的,却是有关仙门,生死攸关大事。 没有令万苍满意的回答,只怕是要被一巴掌拍散了! 齐修眼珠一转,紧紧盯着地面,一副谁也别想阻止他用眼刀杀死蚂蚁的模样。宋无归面无表情,左手把玩着缩小的斧头,迅速用右手肘捅了捅身侧的黎衔山。 黎衔山满脸沉痛,摇头叹息。 他心道“知道你在尊主那最说得上话,对不住了兄弟”,那双夺魄手轻轻一推,就将那唯一在认真思考的左霈送到了殿中央。 “嘿你这人,别推啊,”左霈恶狠狠地瞥了眼自己的好兄弟,粉色衣袖猛然一摆,仰首对上万苍那双琥珀双眸,连连摇头,“尊主,您这样要想要打入仙门内部,可谓十分艰难呐。” “噢,”万苍一抬下巴,饶有兴致地望向左霈,“你的意思是说,本尊生得太丑陋了吗?” “不是!”左霈忙不迭抢答。 他当然知道自家尊主相貌俊美无双,但更清楚,此时此刻的万苍只想听有用的话,阖眸时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尊主,小的说的是气息啊!” “嗯?” “您想想,我们魔族都屈服于您的周身散发的威压,仙门弟子又如何能不惧怕?这样虽能叫人不敢冒犯,却亦无法让人怜惜疼爱,生出亲近之情。” “那依你所见,该如何是好?”万苍觉得左霈说的有些道理,指尖轻点黑木座椅的扶手,抚过龙纹。 左霈一敲脑袋:“有了!不知尊主可还记得自己更年少一些的模样?” 要化作少年的模样,才能令人心生好感? 万苍没应声。 他闭上双眼,想象着自己遇见小白以后的模样,样貌因其心念而悄然发生改变。身量矮了几分,下颌的轮廓也不再那么锋利,就连浑身散发的强烈寒意,也于几息之间逐渐收起。 鼻梁上的那颗小痣漂亮又惹眼。 左霈双眸放光,惊呼道:“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万苍铁了心要复活亡妻,难得听劝,在左霈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最终敲定了方案。他须得参加衍无宗的招新,还不能一路大杀特杀,要装出一副礼数周全、天赋异禀,但身体万分虚弱的模样,将反差感拉到极致。 试问,如此一来,叫谁看了不心生怜惜之情呢。 而过卿尘不仅吃这套,还极其负责。 他不爱管闲事,但对徒弟之事向来亲力亲为,眼见万苍动不动吐血犯病,打扫了因常年不用而积了厚厚一层灰的药房不说,更是亲自动手,为受伤的万苍煎药。 只是苦了大徒弟花长舟,他咬着牙,时不时地就要为那新添的柔弱师弟送药。 万苍对着花长舟歉疚一笑:“有劳师兄了,我还是想让师尊……” 花长舟重重地撂下药碗。 后面半句不必说,他猜都猜得出,是“想让师尊喂我”。 这该死的小白脸! 因怕万苍不安分休养,过卿尘还真的会赶来,亲自监督他上药、喝药。 万苍只能从过卿尘总要说的那句“有些苦”之中,觉察出吞咽的药本身苦涩,配合着装出眉头微蹙的嫌弃模样。 但早在炼化观方镜后,无论入口的东西好坏,味蕾都毫无反应。 他作出如此神态,无非为了顺理成章地向过卿尘讨要一颗糖莲子,央求“师尊喂我”,再以舌尖一卷,装作心满意足的模样,将糖莲子嚼碎。 待过卿尘走远,他就立刻将毫无味道的糖渣囫囵吞下,倒也不是真的想吃糖,就是想逗逗过卿尘罢了…… ——如今看来,这是喝过上乘灵药后又吃了糖,才会有的味道! 万苍原本黯沉的眸光再度点亮。 外人皆道“过卿尘冷心冷性”,犹如他的那柄息冰剑一般,锐利无双,锋芒毕露,且高处不胜寒,行事冷酷无情。 只有万苍知道并非如此。 当下,他身上的衣服是过卿尘换的,嘴里的药是过卿尘喂的,就连泡着的泠檀泉,也肯定是过卿尘抱着自己踏进来的。 纵然有旁人说仙君过卿尘“不通人情”,有千般不好,万苍只认自己的死理: 过卿尘此人,分明就是嘴硬心软,万分可爱! 万苍晃了晃脑袋,将满头的水珠甩开,然后哼了两句不成调的小曲儿,掐算着时辰准备出水,就见不远处有一只精巧的纸鹤,晃晃悠悠地朝自己飞来。 他满腹狐疑,警惕地望向纸鹤。 过卿尘前脚刚走,有谁会知晓自己来到了应离天,又传来讯息呢? 先看看再说。 万苍伸手捏住纸鹤的翅膀边缘,指尖滴落的水花也未能将它打湿分毫,他刚要触碰鹤身,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温润的男声:“小鸿,近来可好?” 噢,原来这是不需要以灵力接收的单向传音……这人竟然考虑到了“祝鸿”的情况,怪贴心的。 但这声音对于万苍来说,不太熟悉。 万苍将纸鹤拎起,放在掌间,注视着它扑扇翅膀,继续口吐人言:“卿尘有没有告诉你,是我执意让他收你为徒的?” “没有。”万苍下意识应道。 第23章 纸鹤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莫名地接上了话:“也对,既然是我说过的话,他自然守口如瓶。只是我曾说他‘过刚易折’,也不知他听进去几分……” “哈哈,许久不见,话有些多了。” 那声音将话锋一转,隐约透露着担忧:“小鸿,命令虽然是我下的,但你人是卿尘自己带回应离天的,你明白吗。” 万苍眨眨眼,知道传音者的身份了。 能让过卿尘乖乖听话,又熟悉祝鸿的,唯有上任仙君洛藏客一人。 “有魔尊万苍潜进衍无宗一事在先,我早已退位,没了实权,而卿尘身为仙君,全仙门上下都对他任性收徒一事极为不满,为今之计,只有将你本身作为突破口……” “——你可愿意去三峰会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过卿尘:不能丢脸,跑了。 万苍:洗不成鸳鸯浴了,好气,想点别的。 第12章 三峰会 ◎枕边空荡荡的。◎ 掌心那只纸鹤完成了它的使命,一瞬化作细碎的纸屑,随风飘散。万苍目光随之远去,无声咀嚼着那几个陌生的字眼,调出了与之相关的记忆。 三峰会。 顾名思义,本该是像寻常那般,召集全宗门弟子开个短会,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单单是指一项极其特殊的试炼。 仙门数百家,以三宗九门十二派为首,一谷一殿并列在后。其中又以衍无宗、梵璃宗和锦涯宗这三大宗门,在仙门中最具有话语权。 衍无宗虽是当时仙魔大战爆发的中心,但因其历史悠久、资源雄厚,招收的弟子众多,整体元气恢复极快。 可谓生生不息。 大战风波过后,衍无宗众人痛定思痛,养精蓄锐许久,近些年来,风头隐隐压过其他两个宗门。 多数修仙者心里都有一个“剑修梦”。 不止因为历任仙君基本都使剑,更由于现任仙君过卿尘,他手中那把息冰剑陵劲淬砺,斩杀过数以万计的宵小之徒。 衍无宗誉满寰中,整体风评极好。 所以,陆续有其他宗门弟子从自家师门收拾包袱离开,试图转拜进衍无宗。 毕竟上好的资源摆在眼前,若是不去拼搏一番,试试自己几斤几两,难道真的要在画地为牢,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中苟且一辈子吗?修仙路漫漫,人总是要往高处去的。 季秋明抚掌哈哈一笑,来者不拒。 这一举动把其他门派的高层气得牙痒痒,但拿他毫无办法。 谁叫人家衍无宗就是有这个资本,能吸引到自家弟子投奔呢?他们自知留不住弟子,倒不如祝福一句“另寻新机缘”。 如此还显得有些气度。 转投衍无宗的弟子数量十分庞大,季秋明和卜月打着商量,又参考了谈柳等三位峰主的意见,最终集启阳峰、邀月峰和揽星峰三峰之力,在未名崖下圈地打造出某处秘境,作为未能参加正常招新的弟子们的考核。 这就是“三峰会”的由来。 该试炼之中,繁琐的阵法层层嵌套,有幻境,亦有实景,唯有亲身经历,方能得知具体的内容。 许多别处来的弟子甫一来到崖底,就能感知到前方罡风呼啸,环境阴冷,黑洞洞的前方昭示着未知的一切,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直到三天后。 情况稍好一些的,能够独立行走,或者屁滚尿流地爬出来;情况较差的,或是昏迷不醒,或是缺胳膊断腿,被强制传送出来…… 这些弟子接受完甘守吟的治疗后,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唯有极数人能够通过该试炼,留在衍无宗。 总之,这是个险象环生的试炼。 众长老不知道是洛藏客指名道姓,要过卿尘收“祝鸿”为徒。 他们只得悉过卿尘收了个无法修炼的废物草包,还擅作主张,直接将人带回了应离天,当即吹胡子瞪眼,高呼“不行”。 ——这要是第二个狼子野心的魔尊,可怎么办?! 撇开祝鸿父母的功绩不谈,此子必须得亲自去参加三峰会,才能够证明自身的清白与能力! 季秋明瞥了眼殿上保持缄默的卜月语,知道她身为女子,看不得早已成为孤儿的祝鸿,被长老们如此议论和逼迫。 而下方的甘守吟听到消息后,当即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季秋明缓缓摇头,掐着额心叹息。 这个是真护犊子,舍不得让毫无灵力的祝鸿去送死……那眼神之凶恶,恨不得把一众长老的嘴当场撕烂! 可季秋明身为宗主,又能如何抉择呢?他秉持着严谨的态度,追根溯源,把这块烫手山芋甩回了洛藏客手中。 于是才有了洛藏客给万苍传音的那一幕。 “祝鸿”没有走正规的程序,如今一跃成为仙君座下徒,不止长老们反对,就连平常对他诸多照顾的其他弟子也有所怨言。 除了揽星峰那两位带万苍御剑的师兄。 他们发挥十足的毒舌功力,据理力争,从“祝鸿父母的英雄功绩”说到“祝鸿小师弟长得就比你们好看”,直辩得其他两峰弟子无言以对,面红脖子粗。 但参加三峰会试炼,恰好是眼下最符合过卿尘不顾众人阻拦,执意要收万苍为徒的解决方案。 所以洛藏客才来好意“劝说”。 第24章 ——不,这是命令,自己压根儿就没得选! 万苍作为当事人,缓缓收回视线,转向过卿尘离开的方向。那片竹林浓密翠绿,清风拂过,簌簌作响。 他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 自从顶着祝鸿的躯壳重生,首先想继续陪伴过卿尘左右,其次,跟左霈见面后,魔域那边有四个属下顶着,那冒牌货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 就算要针对过卿尘,这不是还有自己在吗?自碎金丹又如何,这东西简直小儿科。 本尊能用这破烂身躯结丹一次,就能再成丹无数次! 毕竟他的神魂强大,乃是当世顶尖,这一点,就连过卿尘也无法相比。 万苍睫羽低垂,眸光森寒,望向瘦削修长的五指,想到原主这双手干净得过分,但不久后大抵又要染血,低沉一笑。 他动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那群长老是怎样在背后诽谤过卿尘的。 ——无趣至极! 人不过是收了个徒弟,至于吗?好巧不巧,这一份份忧虑不是无中生有,你们如愿以偿,过卿尘收的又是本魔尊…… 这不得气死人不偿命? 况且,还有几项事情亟须查明……对于当前的自己而言,能够留在衍无宗,甚至自由出入应离天,十分必要。 万苍甚至觉得这桩买卖无比划算。 只要本尊去参加了这劳什子试炼,不仅能死皮赖脸,哦不,名正言顺地继续留在过卿尘身边,还能使心尖上的人儿免遭风言风语的困扰。 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万苍刚泡完冷泉,此刻异常清醒,忆起方才过卿尘的话语,不顾赤足碾过地上的碎石子,脚底生疼,缓步朝着竹林后方的小屋走去。 他唇边忽然漾开一抹莫名的笑。 过卿尘定然是抱着自己入泉,来时刚治疗完毕,行路匆忙,离开时头也不回。 以至于竟忘记替人准备一双鞋子。 世人只知仙君过卿尘仪态端庄,衣袖一尘不染,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规矩”二字,但万苍却道“装,可劲儿装”。 他帮助化为蛇身的过卿尘完成讨封以后,当晚床榻上就多了一位美男子。 万苍当时还是凡人,虽然震惊,但由于长期被仙门弟子和魔族追捕,所以并不如何惊奇,只觉自己捡到了稀罕宝贝。 过卿尘薄唇微抿,银白发丝披散,气质出尘,和现在一样不怎么爱说话,外貌却因天劫限制,而有些许变化。但眼神清澈,宛如夜空闪烁的点点星光。 ——委实是太美了。 又因失去记忆,目光追随着捡到自己的万苍而动作,并且什么都需要人重新教,所以行动总是慢半拍,有些呆呆的。 ——实在是太可爱了! 万苍忍不住夸赞,却也从此知晓:他家小白笨手笨脚。 这一印象根深蒂固,就连前世万苍拜师过后,总装柔弱,导致过卿尘长久亲自照顾后,此人在他心里,被仍认定成一个“生活白痴”。 要知道,就连那束发的头冠如何使用,都是本尊亲手教他的! 衣物湿漉漉的,万苍皱眉抽调些许灵力,试图将其烘干,却因这么一个小动作,疼得龇牙咧嘴。 才知碎丹依旧有很大影响。 他瘪瘪嘴,躺上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臂枕在脑勺后方,头一回觉得枕边空荡荡的。 大概是缺了个过卿尘的缘故。 万苍叹息,开始怀念起小白蛇总爱缠在自己胳膊上的往昔时光。 所以,刚刚分明在泠檀泉里还没说上几句话,那人到底为什么转身就走? 万苍思来想去,还是搞不明白自己哪里触怒了过卿尘,终于没捱过身体透支的信号。他打了个哈欠,沉入梦乡。 可惜做梦亦不能知道问题的答案。 ——妖仙的心思你别猜! ** 万苍睡得头昏脑胀,睁眼就发觉自己身着衍无宗的蓝色弟子服,穿戴整齐,已经站在了未名崖底,顿时吓得不轻。 “我……” 万苍把后面不雅的“草”字吞回肚子里,只因祝鸿是个不会骂人的乖宝宝。 装得好好的,可不能露出破绽。 他揉了揉眼睛,望向旁边微笑打招呼的季秋明,和疯狂以眼神安慰他的甘守吟,以及二人身后的若干长老,勉强挤出个苦涩的笑容。 但大早上就把本尊捉来参加三峰会,农家村落里的懒驴上工都没这么早吧,要不要这么着急?! ——呵呵,你们仙门中人! 万苍竭力维持表面上的冷静,疯狂腹诽着,就看到季秋明投来期盼的眼神,和颜悦色道:“这个,祝鸿啊,想必师尊已经告诉你,‘三峰会’九死一生,你既然答应了参加试炼,属实勇气可嘉。” 不。 洛藏客那厮,哦不,我的好师祖,可没有告诉本尊有什么危险啊。 “是!”万苍嘴角微微抽动,重重颔首,“弟子祝鸿,自愿参加试炼,只为向师尊,也是向宗主、副宗主,还有三位峰主,以及对弟子寄予厚望的诸位长老们,证明自己的决心!” “此番试炼,结果如何不重要,生死乃是天注定,若是与师尊,再无师徒缘分,来世就算做鬼,也必会偿还这份恩情……” 甘守吟听到在自己身边待了许久的祝鸿如此慷慨陈词,像是怀揣必死的决心,他咬牙扫视后排长老,挨个瞪了过去。 第25章 看看你们造的什么孽,本峰主养的小孩儿,都要被你们给逼死了! “哎哎哎,这可不兴说啊,”季秋明赶紧大声打圆场,左跨一步,隔开甘守吟的视线,侧身转向万苍,传音入密,“祝鸿,试炼是什么内容,唯有你进去以后才能知晓。” “但你一定能活着出来,明白吗?” 万苍惊奇地回望季秋明,眨眨眼。 堂堂的衍无宗宗主,竟然会给自己开后门,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过也对。 季秋明作为洛藏客的大徒弟,过卿尘的师兄,按照辈分,自己理应喊一声“师伯”。 既然是师伯,开个后门又怎么了?他若真死了,过卿尘指不定如何暴怒呢。 “时辰已到,即刻出发吧。” 万苍还没来得及回复季秋明,就被某双大手一推,跌进无边无际的黑暗,瞬间急速下坠,尾音拖拉长变调,仍不忘朝着上方骤缩成黑点的众人竖起中指:“草……” “——你们仙门中人!” 【作者有话说】 暗糖:虽然绿茶小狗教了小蛇怎么束发,但小蛇还是日常披发,最多顺顺毛,因为他下意识在等人来弄~ 第13章 东岑树 ◎天降仙君,先踹后咬,魔尊爽了。◎ “草啊——” 未名崖底是个不毛之地,而三峰会所处的秘境中,狂风怒号,万苍的话语声越飘越远,最终被风声如数湮没。 上方的人当然没能听到这破口大骂。 衍无宗长老们一个个探头探脑,眼见季秋明亲自出手把人弄进去了,抚着胡须,彼此对视一眼,感到称心如意。 于是乐呵呵的,结伴离开了此地。 身为衍无宗的长老,他们自觉使命重大,要帮同宗门关系最紧密的仙君,严格把好师徒关卡,铁了心想给这“无故收徒”一事,画上圆满的句号。 若是说的难听点,就是只在乎面子。 衍无宗势头正盛,作为未来的仙门第一大宗,连带着仙君过卿尘,也应当规范一言一行,言传身教。 ——毕竟还是要把态度摆出来,做给其他仙门中人看的! 至于“祝鸿”本身,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地闯过三峰会,抑或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过卿尘面前。 除了在场神情焦躁,欲言又止的甘守吟,也许还能加上个兀自沉默的卜月语…… 谁会在意区区一介小弟子的死活呢? 衍无宗上至宗主,下至洒扫弟子,都不约而同,瞒着身为“祝鸿”师尊的过卿尘本人。 待到过卿尘接到消息,已是万苍孤身一人闯进三峰会的半个时辰后。 他平常刻意不在宗门内使用鹤云舟,只因太过招摇,今日情急之下,竟没能想起来自己拥有个飞行法器。 过卿尘一脚踏上息冰剑,逆风起飞。 他银白发丝飘散,衣衫被吹皱,如一道璀璨的星芒,划破长空,直直坠向未名崖,落地后,冷冽目光紧锁那道留守在原地的蓝衣身影,缓步逼近:“师兄。” 声音冷冽,犹如三尺冰封。 “哟,师弟啊,你怎么亲自来这未名崖了?”季秋明原本抽了张软榻,正翘着二郎腿躺在上方,这声“师兄”冻得他心头发颤,一跃而起。 虽嘴皮子打着哈哈,但他心知肚明,对上较真的过卿尘,是绝对无法糊弄了事的。 “为什么本君的小徒弟去了‘三峰会’,本君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完犊子了。 满口“本君”,竟拿仙君身份压起人来了,这是要发怒的前兆啊! 季秋明讪讪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师弟你看,你的宝贝徒弟不过才进去半个时辰,本宗主可是亲自守在这里呢……” “不止如此,每日都会有旁人来交接,待人出来,第一时间就能接到他!” “——第一时间就能接到一个残废,或者死人,”过卿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季秋明的话,“是么,师兄?” 过卿尘比季秋明晚几年入门。 他作为师弟,继承了洛藏客的衣钵,更是应离天百代传承中,第一位以妖身成仙的,即便如今身份高出一大截,依旧礼数周全,从不轻怠任何人。 包括季秋明这位修为早已落在其后的师兄。 他天性淡漠,但克己守礼。 季秋明头一回面对如此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过卿尘,脑海里浮现出“为师则刚”四个大字。 因对方这般强硬态度,他顿感口舌干涩,扼腕叹息:“师弟啊,我的难处你是知道的,诸位长老都盯着我呢!其他门派的传信一封接一封地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让祝鸿参加试炼,乃是下策。” “但这可是师尊他老人家去和祝鸿沟通的,你徒弟可是欣然应允……” 就差挑明了,再高呼一句“别怪我”。 “欣然应允。”过卿尘凝视季秋明的脸,一字一顿地重复。 嘴角那抹弧度比霜雪更冷。 若不是谁下了钩,吹了什么“你师尊感到困扰”的耳边风,一个毫无灵力的弟子,又怎么会主动请缨,去参加九死一生的“三峰会”? 不知年岁几许的长辈,竟然如此诓骗逼迫无辜后辈,只为交差…… 若是传出去,才会令衍无宗脸面全无! “依你们所见,祝鸿便活该去死,是么?”过卿尘凤眸半掀,平日里握剑极稳的五指,发出不易察觉的轻颤,“祝鸿已是本君认定的徒弟,即便是要死,也得死得其所……” 第26章 “——断然不该死得这般委屈!” 他一拂衣袖,重重地撂下这句话,与旁边的季秋明擦肩而过,疾步朝着秘境入口走去。 纵身一跃。 那一袭月白衣衫,瞬间就被漆黑无光的裂隙整个吞没。 哦豁,又跳进去一个! 季秋明那句“所以我偷偷改了试炼内容,里面并不是很危险”都没来得及告知,僵在半空的右手悻悻收回,眼睁睁地瞧着过卿尘消失不见。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端。 自己好歹是一宗之主,亲自守在这里,并非因为闲得慌,而是熟知自家师弟认真负责的脾性。 没想到人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不说,还为了这名小小弟子急眼儿了? 秘境建构本来就不稳定。 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悄无声息地对三峰会动了手脚,现在倒好,钻进去一个长生境的过卿尘…… 这下才是真的危险了好吗? 三峰会与外界隔绝,无法传递消息,多想只是徒增烦恼。季秋明扶额叹息,一挥手就将软榻收回了自己的灵力空间,抬脚就走。 还杵在这干吗,装给谁看,有什么意义吗? 师弟既然亲自去了,就算里面危机四伏,也定能护得“祝鸿”周全。顶多自己再将这件事也隐瞒下来,否则指不定众长老们该如何跳脚…… 头疼呐! 更何况桌上还堆着杂七杂八的信件没回复,许多宗门琐碎事物没处理干净呢。 ——哎呀,头更疼了! 季秋明仰天长叹,心道“这宗主位置不如给狗来坐”,再没敢耽搁时辰,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 “砰——” 万苍被季秋明这么一推,径直栽倒进三峰会的中央地带,陷进时刻流动的沙丘之中,霎时脸色阴沉,呸呸几下,将口中黄沙吐尽。 他挣扎着高举右手,视线扫过放不出丝毫灵力的掌心,顿感无语。 喵了个咪,这鬼地方究竟哪里看起来简单了……我的好师叔,你丫改出了个什么破玩意儿,还能不能行了? 不是说“保证能活着出去”吗?! “奇怪,”正在书架旁查阅资料的季秋明身形一顿,无缘无故地打了个喷嚏,伸手挠头,“难道是有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吗?” 万苍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又狠狠地腹诽了季秋明几句。 等到他拼尽全力从沙坑里爬出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来到看似更为坚实的地面上,就地一躺,摊成个大字。 远方黄沙直冲云霄。 烈日灼烤着大地,空气因此隐隐扭曲,没有丝毫的风,唯有无尽的闷热,令人口干舌燥。 万苍攒了些许力气站直身子,抬眸眺望前方,目之所及皆是苍凉的黄,而地平线遥不可及,整片沙漠无边无际。 没有一星半点的绿色。 他缓缓收拢目光,发现脚下横亘着一条干涸的宽广河床,十分真实,且年代久远。 万苍试图猜测三峰会考核的具体内容,但由于没有任何提示,只能寄希望于季秋明是想磨砺自己的心性与意志。 他埋头前行,默默无言。 要走到哪去呢? 一直这么走下去,哪里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终点呢? 都不知道。 万苍凭借两条长腿,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直走得小腿肚阵阵酸胀发软,再次仰首望天,见日头没有任何变化,终于发现此处的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尽相同。 竟然要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待三天,莫不是想把本尊硬生生地耗死吧?! 想来也是有够好笑的。 第一个不知因何缘故,莫名其妙夺舍重生的魔尊,是他万苍;而第一个仙门不耗费一兵一卒,就能够活活困死的魔尊,也是他万苍…… 他妈的,听起来就好生憋屈! 万苍盯着脚底下的路出神,眉梢微挑,蓦地想到自己为什么心甘情愿进入此处,忽然发出轻“啧”声。 仙门中人,不过都是些伪君子罢了。 噢,自家那看似孤傲、不近人情,实则善良又容易心软的小白蛇除外。 那些师兄弟表面上都对“祝鸿”和颜悦色,照顾有加,可一旦涉及利益问题,譬如分走了仙君的关注或者应离天的资源,还不是照样嫌弃这没有灵力的窝囊废。 只怕是恨不得自己赶紧死了拉倒,好叫仙君的小徒弟位置腾出来,自己再顺杆儿往上爬吧? 本尊非得打肿这些傻逼的脸不可! 万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转念想到过卿尘,双眸之中冷厉色彩隐去,心想:等再见到那人之后,必定得好好哭诉一番。 师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 他们在欺负你无辜可爱的小徒弟啊! 万苍重伤初愈,拖着灌了铅似的身体朝前挪动,在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试图苦中作乐,结果发现根本乐不起来。 因为他后知后觉,自己有许久没有见到过卿尘了。 整、整、一、晚、上、啊! 已经知晓了过卿尘身份,痴迷于那条银白蛇尾,目前又身处恶劣环境的万苍来讲,这毫无疑问,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不知师尊在哪,有没有想他呢? 万苍衣衫被汗浸透,正思考着过卿尘目前可能在做的事,替那人纠结该泡茶还是泡澡,忽然耳尖微动。 第27章 “轰——” 不明物体宛如一颗垂直降落的陨石,重重地砸落在远方地平线的尽头,连带着整个秘境都颤了三颤。 不太像是人能制造出来的动静。 想转投衍无宗的弟子,要么早就通过试炼,要么早就滚蛋了……况且根据季秋明的语气猜测,自己进的还是个简易版的三峰会。 这鬼地方除了甘心咬钩的自己,还有什么玩意儿会进来? 万苍按耐住心头躁动的好奇情绪,加快步伐,加快了步伐,径直奔向东南方,和坠落之物的距离逐渐缩短。 一颗参天大树出现,倒映在他双眸中。 树干呈棕褐色,无数枝桠伸展交错,上方的树叶是由蓝到紫的渐变色彩,每一片都散发着幽幽荧光,无风自动,看起来绚烂梦幻至极。 眼前只有枝叶,但若距离过近,就能听到清脆的风铃声。 杀人于无形。 万苍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东岑树”。 他前世曾带左霈前闯登仙阁,只为一睹那镇阁之宝“玄机塔”的真容,但没能如愿以偿,反倒见到了这棵被封存在登仙阁最底层的大树。 据说是主神陨落前随手种下的,尚且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因为他听觉残缺,所以皱着眉将左霈往前轻推,被迫听到“铃铃”声的后者险些聋了。 怪了。 这东西杀伤力极大,理应被登仙阁阁主妥善保管才对…… 怎会突兀地出现在衍无宗里? 万苍眼珠微动,忽地瞥见树底有一截白嫩的小腿,见腿主人迟迟不动,这才警惕着靠近。 树下躺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 他双眸紧闭,白皙的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无意识地发出呢喃。 万苍凝眸去瞧,瞠目结舌。 这张脸和过卿尘有七八分相似不说,就连发色,也和过卿尘是相同的银白! 若放在平常,他定然懒得管陌生人是死是活,但异常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 万苍屈膝蹲下。 他先探鼻息,后贴了贴其额心,发觉此人虽气息未绝,但浑身如受烈火灼烤,比脚下踩着的沙地更烫几分,又久久注视着这张小脸。 霎时背脊微微一僵,打了个激灵。 难道过卿尘背着本尊,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不说,还悄悄地生了个孩子吗…… ——竟然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 过卿尘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有张清秀的脸,下意识撑地,猛然朝后一缩。 “你醒了?” 万苍略微偏着脑袋,如墨的青丝随之轻轻起伏,那双眸子灿若星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卿尘。整个人犹如晨曦中的朝露,清新而晶莹。 但眉宇间隐约透露出一股英气,昭示着稚嫩线条逐渐褪去,越发成熟。 过卿尘睫羽扑扇,认出面前之人正是那令人担忧的小徒弟“祝鸿”。 万苍瞟了眼头顶的东岑树,“唔”了一声,难得大发慈悲,试图将缩小版的过卿尘从地上拉起来,却被后者一巴掌打掉。 他旋即龇牙咧嘴地呵斥:“你这小孩儿,我是要拉你起来……怎么不领情!” ——放肆!什么小孩儿? 不过一夜未见,竟然连自己的师尊都认不出来了吗? 过卿尘薄唇轻启,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眉心微动,抬手抚上喉间,不仅没摸到突出的喉结,垂眸时更发觉自己的手掌发生了变化。 ——小巧而柔软,这分明是孩童才会拥有的手! 怎么回事…… 难不成在缠情蛊和情期的双重作用下,自己竟然意外回到了幼年期人身的模样,还失了声不成? 过卿尘抿唇沉思,没有回复万苍。 万苍见过卿尘不说话,眉梢轻轻一扬,暗叹“这小孩儿竟然是个有脾性的”,索性不再帮忙,看着人低头拂去衣衫上的尘土,缓缓站直。 无论如何…… 既然他们二人都落到了这鬼地方,怎么着也称得上一声“难兄难弟”了吧? 万苍想到竟然有人跟自己一样倒霉,还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哑然自笑,片刻后又整理好表情,面朝过卿尘,略微俯身:“小孩儿,你认识我师尊吗?” 自己如今这般模样,“祝鸿”非但认不出来,大抵还会在心里把他当成闯入的陌生人吧? 若说“认识”,定然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更何况现在的过卿尘说不出话。 他抬眸,视线轻轻扫过万苍因烈日灼考而泛起微红的脸颊,递出个“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眼神,又摇了摇头。 银白发丝晃动,柔顺至极,宛如洒落月光的绸缎一般。 “有趣!”万苍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一笑,他居高临下,投向过卿尘的眼神陡然变冷,“你这头银发,生得极其漂亮,简直可以称得上和我师尊的,一模一样啊……” “——竟然还敢说不认识他?” 万苍瞬间单手掐住过卿尘纤细的颈脖,双眸微眯,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将人洞穿:“说吧,你和我师尊……和过卿尘是什么关系?” 虽使不出灵力,又伤重初愈,但少年和孩童的力量天差地别,更别提现在的他满腹狐疑。 第28章 五指缓缓收拢,几乎将人掐得几近窒息! 过卿尘没法开口辩解,被万苍掐得小脸通红,止不住地挣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泄出气流,略显圆润的小胳膊小腿在空气中扑腾。 若是再这样下去,也许真的会被逆徒杀死…… 他立刻决定自救。 过卿尘抓准时机,咬紧牙关,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万苍的小腹上! “草!”万苍吃痛地惊呼一声,被迫松开了禁锢着过卿尘的手,抬首时双眸有异样的色彩闪动,“……很好。” 这一脚又狠又准,瞬间就不像性格温良的过卿尘了,反倒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早就身亡命陨的傻逼表弟。 “啪、啪。” 万苍面无表情地鼓起掌来。 他竟因这凶狠的一蹬,起了些许兴致,忽地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就这么杀掉面前变小的过卿尘了。 应该换个温柔点的方法,从人嘴里把话套出来…… 万苍暗自盘算着,正打算继续开口询问,就见到面前的过卿尘神色不悦,眼刀横飞,于几息间主动扑了上来。 ——他张大嘴巴,狠狠地咬在了万苍的胳膊上! 第14章 纸傀儡 ◎不止一次,想俯身亲吻这抹艳色。◎ 一阵如同触电般的剧痛,从万苍的右臂上传来。 他瞪圆双眼,垂首定睛一瞧。 过卿尘正踮起两只脚,那一双有些圆润的手掌,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胳膊,牙齿已经深深地嵌进了皮肉之中。 周围霎时沁出了颗颗滚圆的血珠。 这一口堪称凶恶至极,简直是七八岁小孩儿,对付没有好感之人,能够使出的最佳绝招! “哎我,不是,你这小孩儿!?”万苍霎时揪紧了眉头,倒吸一口凉气。 他大幅度地甩动起右臂,总算把眼下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拼命扒在自己身上的过卿尘,猛然摔回了沙地上。 “呼,呼呼——” 万苍看见小臂上那一圈清晰的牙印,和溢出的鲜血,连忙朝着伤口处呼气,愤怒地望向过卿尘。 那糯米团子似的人跌坐在地上,但目光毫不怯懦,直勾勾地看了回来。 这小孩儿,人不算大,脾气倒是不小! 万苍被过卿尘这理直气壮的反应给逗笑了,一时间竟忘记了生气,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令其身形微怔。他倏忽觉得这画面莫名的有些眼熟。 只不过,每次受伤的都是自己,咬人的对象却并不相同。 很久之前,万苍在人间捡到化为小白蛇原形的过卿尘时,因为后者昏迷不醒,所以表现得十分乖巧。 甚至可以说是任人摆布。 万苍即使没上过学堂,是实打实的半个文盲,但因为父母生前行医,舅舅一家分走自家遗产后,仍舍不得那间口碑不错的药铺。 故而方便了他时不时地偷溜进去,翻翻弄弄,识得了不少草药。 万苍不懂要怎么治疗受伤的蛇,只好将对自己有用的药,原封不动地全部拿给昏迷的过卿尘用。 管他的人蛇有别,反正他们俩情况不能更糟糕了,既然死不了,那就用呗。 好歹总会有些效果的吧。 他给小白蛇上药时,有时会将绵软的蛇身摆成几圈,或者拉成笔直的一条线,最后趁机抚摸两把冰凉光滑的蛇尾。 不用跟以往一样,睡在柴房,也不用被舅舅打骂,被表弟数落。 无人恶语相向,无人打骂折辱。 更没有奇怪的仙门弟子和魔族,引诱或者逼迫万苍踏出房门,好将他直接装进麻袋里扛走,去炼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 这段逃亡路上的日子,算是难得一见的惬意时光。 万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蛇身,指尖力度轻柔,感到心满意足。 他望向窗外在枝头跳跃的鸟雀,听到被风吹拂,簌簌作响的树叶,不知怎的,竟联想到自己在学堂外偷听时,先生讲授的一句诗词: “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万苍悉心的照料下,小蛇终于悠悠转醒。 过卿尘因为失去记忆,只拥有蛇类的本能,警惕地缩在床边上,将自己盘成一团。他用两颗绿豆大小的眼睛,死死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万苍那双苍白的手上端着一个小破碗,碗里盛着一坨黏糊糊的绿色不明物体,热气袅袅。 这正是他特意绕了远路,去隔壁山头上采摘回来,又在外面把木柴搓出了火星子,好不容易,才熬出来的药汁。 就连这碗都是他厚着脸皮,去距离此处最近城外废弃的瓷器店里翻找的。 万苍是想给清醒的小蛇上药。 但银白小蛇瞬间感觉受到压迫,“嘶嘶”地吐着信子,高高昂起头颅,细长的身形如闪电般蹿出,对准万苍的胳膊,露出了两颗尖锐的牙齿,就这么恶狠狠的,来上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万苍猝不及防。 刚开始万苍但凡想亲近小白蛇,无论表现得多么善意无害,都会被咬来咬去,每天他右侧小臂上,都会不规则地分布着新添的几个洞眼。 索性那两颗尖牙看似唬人,实则不含半点毒液,没有任何杀伤力,最多冒出几滴鲜红的血花。 简直和现在的情景如出一辙。 小白蛇咬完人以后,就会迅速地缩回墙角一隅,反倒活像是在虚张声势,告诉旁人“我不好欺负”。 第29章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过卿尘跟万苍熟悉起来。 总之,被咬啊咬的,也就习惯了。 后来,过卿尘见到万苍推开门回到家中,神情恍惚或严肃,甚至会主动从床角出现,探头探脑地前来迎接,然后轻轻摆动尾尖,主动贴上万苍的手背,来回蹭了又蹭。 看起来异常亲昵,又带了些许讨好的意味。 最后小白蛇会盘在少年人不算粗壮的胳膊上,头和尾巴尖儿齐齐一垂,沉沉睡去。 对于蛇这种冷血生物来说,已经是无比信赖的表现。 万苍看着安然入睡的小蛇,轻轻触碰那条银白的尾尖,来回摩挲,后拿手指将它打个圈儿,随后露出个无声的笑,带着小蛇上床。 两人一起入梦。 现在回想起来,万苍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天生骨子里就欠揍,欠咬,以至于不挨这么两下,浑身都不舒服。 尤其是被过卿尘主动触碰和撕咬。 最初,小白蛇只要咬万苍一口,他都得平复好久的情绪,默念几遍“自己捡的,唯一属于自己的漂亮宝贝,怎么着也得受着”。后来,小白蛇不咬人了,他竟又感到无比怀念。 若是让成为魔尊后的万苍来回过头来进行评价,他也只会称赞一句:妈的,简直是爽翻了! 万苍思绪回转,压下那略微翘起的嘴角,转向过卿尘。 他不计前嫌地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继而贴心地帮人拍去衣上的尘土:“好了,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就掐了你,是我不对。但你踹了我一脚,还咬了我一口。” “所以啊,咱们俩扯平了。” 过卿尘神情冷酷,看着万苍在自己身侧忙前忙后地拍灰,双唇紧抿。 半晌,他仰起充满稚气的脸庞,对上万苍盛满真诚色彩的双瞳,作出个“就算不扯平,你能将为师如何”的表情,旋即伸出拇指,揩去嘴角那一抹血迹。 那是被自己咬出来的,属于万苍的血。 就算“祝鸿”认不出自己,亦无法开口训斥,作为师尊,他始终要履行好自身的职责。 须得好好管教这个不成器的弟子! 万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人巴掌大的脸蛋,发现这小孩儿虽然身形和外貌都与过卿尘有七八分相似,但唯独有一处不同。 缺少额间那道标志性的红痕。 谁人不知妖仙过卿尘剑眉凤眸,容貌姣好,如同清风朗月。但他总爱穿素色衣衫,眼底永远透着一股冷冽,说出的话也异常简短,只为交流。 说完了便转身离开。 过卿尘如同一朵漂浮不定的云,或是难以捕捉的风,仿佛世间的任何人和事,都不能令他回首或驻足。 于是额间那道红痕,反倒成了其唯一的颜色,给人以极大反差之感。 万苍不止一次,想俯身亲吻这抹艳色。尤其是昨日在泠檀泉中,那人因浑身沾染了水意,就连线条锋利的侧脸,也变得异常柔和。 他看得近乎呆滞,呼吸愈发急促,又回想起木屋内,那意犹未尽的一吻…… 简直要叫人发疯。 万苍盯着眼前的小孩儿,出了神,他发觉这缩小版的过卿尘,简直在方方面面都令人觉得不顺眼,不免摇头轻啧。 过卿尘清冷矜傲,如同高悬天际的一轮皎月,但待人谦和。 而这小孩儿,问什么都不说,脾性太差,态度太恶劣,不是踹就是咬……压根儿就比不过自己心上人的一根头发丝好吗! 万苍因为这一番胡思乱想,安抚好自己的情绪,莫名其妙放松下来。他眼角眉梢褪去几分压迫的探究,多了几分好奇。 所以,这样的一个小孩儿,孤身一人,又是如何混进三峰会里来的呢。 面前的东岑树高大醒目,寻常人就算再怎么兜兜转转,也最终会来到这里……也就是说,这小孩儿好巧不巧的,就落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 万苍支臂挑眉,心平气和地发问:“小哑巴,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过卿尘虽阴差阳错地失了声,但耳力依旧极好,听到这一声“小哑巴”和这一问题后,白嫩的脸颊露出些许迟疑的神情。 紧接着,他摇了摇头。 “一直摇头,是什么意思,”万苍眸含疑惑,“你不说话,是不能说,还是不会说?” 尽管这两个问题的含义都一样,过卿尘还是感到异常欣慰,他睫羽扑扇,心道“孽徒,总算问了个有用的问题”,继而颇感无奈地点了点头。 ——竟然还真是个小哑巴?! 万苍挑眉噢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擅自拿定了主意:“那就一起走吧。” 过卿尘本就是前来寻“祝鸿”的。 在经历了如此牛头不对马嘴,好一番折腾后,此时此刻,两人终于把脑回路接上了。他无声叹息,略微颔首,然后主动把手递给了万苍。 万苍惊奇地看向主动示好的过卿尘,脸色由阴转晴,顺势而为,捏上这只小手,被过高的体温惊得心脏漏跳一拍。 ——简直就像个假人。 世人皆知,现任仙君过卿尘有三宝:息冰剑,鹤云舟和炼魂鞭。但万苍身为仙君死对头魔尊,还知道过卿尘的第四样法宝。 纸傀儡。 前世,过卿尘和万苍斗得天昏地暗,无力分神,恰逢季秋明的传音纸鹤飞来,讲的都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第30章 于是乎,过卿尘经常一边暴揍魔尊不说,一边还得分心去处理各地难以解决的妖邪作祟…… 长此以往,也染神乱志。 最终只能修了几个本命纸傀儡,替自己去处理麻烦事。 若放在以往,万苍定会嗤之以鼻,啧啧称奇,道声“瞧瞧,多么敬业的仙君”。 而现在,他只会发自肺腑地心疼过卿尘。 仙门百家天天把“责任”、“担当”这些破布口袋似的东西挂在嘴边,还不如我们魔族简单明了。 魔族都直接拿拳头说话。 最关键的一点。 每当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仙门弟子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第一反应就是“去请仙君”,导致过卿尘都不能全神贯注地与自己交手。 万苍当时下意识把传音纸鹤捏爆,以做挑衅,眼下却有了全然不同的感慨: 折腾来折腾去的,他家小白得多累啊。 他暗暗腹诽着仙门弟子,觉得这些人惯会给过卿尘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却本能地忽略了自己这个最大的祸害,以及得到魔尊命令,时不时到处兴风作浪的四位魔君。 万苍挠了挠过卿尘的掌心,力度轻柔,宛如一片鸿羽轻轻刮蹭:“这会儿怎么又相信我,愿意让我碰了?” “也对,毕竟这鬼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可不得好好相依为命。” 若是奉命行事的纸傀儡,学不到主人的半分温柔强大,却拥有自发的保护机制,那么这小哑巴先前的行为举止,也就不难理解了。 万苍偏头看向和自己牵着手的过卿尘,话锋猛然折转:“莫不是我的好好师尊担心我,使了什么仙法,化了个容貌相同的假人儿,悄悄把你这纸傀儡,塞进三峰会里来保护我吧。” “——小哑巴,你说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 “偷得浮生半日闲”,出自唐代诗人李涉的《题鹤林寺僧舍》。 第15章 观方镜 ◎两只手原本交错纠缠。◎ 过卿尘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点点头。 “小哑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万苍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他牵着过卿尘的手后退数步,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东岑树,避免二人被风铃声攻击到的可能性。 过卿尘并未抗拒万苍的动作。 他没再点头或者是摇头,反倒伸出那只没被万苍握住的手,郑重地指向不远处的那棵东岑树。 “让我猜猜,你的意思是说,你也觉得这玩意儿有问题。” 过卿尘在万苍的掌心里侧轻轻一掐。 万苍心领神会,这是个“肯定”的回答,啧啧称赞:“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过卿尘无奈地扫了万苍一眼。 他面对危险不退反进,牵着人上前几步,就听到万苍惊奇道:“唔,这下是想要我去探查一下这棵树吗?” 过卿尘那对琥珀般清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万苍,随后重重地一点头。 万苍被这突如其来的乖巧反应所震惊,本该倾倒的嘲讽之语,尽数堵在喉间,摸了摸鼻子:“那行吧,我去看看,你就在待在原地不动,懂吗?” 我去就我去。 本尊听你个纸人儿的话,也算是惯着我家小白了。 怪就怪这纸傀儡不再张牙舞爪的,如此低眉顺眼,卖起乖来,还真有几分过卿尘的影子。 ——不行,谁都比不上过卿尘本人。 万苍默默叹息,顿觉自己错上了祝鸿的身子以后,就连他的臭脾气也收敛了不少,仿佛被身体主人给同化了似的。 就连这刻板守礼的怪癖,都要死不死地都传染给本尊了……本尊就说你们仙门中人都有毒吧?! 两只手原本交错纠缠,就此被迫分开,分明还没牵上多久。 万苍吐露的那句话,字字充斥着不容置疑的色彩,不太像胆小懦弱的祝鸿。并且,刚刚还紧紧交握着的那只手,就这么蓦然松开了。 过卿尘瞬息觉察到了微妙的两点,感到不自在,他垂首敛眸,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左手。 稚气未脱的眉峰微微一压。 从未名崖底落下来时,他就觉察出自己的灵力于瞬息被强大的阵法所压制,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一半修为。 但应该足够应付三峰会中的险境。 在情期、缠情蛊和沙漠环境的三重作用下,平常斗保持着极低体温的过卿尘,此刻却觉得自己体内仿佛有一团火球在窜动,直燎得人干涩难忍。 原来,“祝鸿”最初中蛊时所说的“好热”,竟然是这种感受吗。 过卿尘眼见万苍一步步靠近东岑树,喉头微动,汗珠不断地滚落,五指微微蜷缩。 他方才落下来的时候,由于冲击力过大,导致姿势不太雅观,所以造成了不小的动静。值得庆幸的是,除了身体意外缩小,还成了万苍口中的“小哑巴”之外,其实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只是不知,自己为何会恰好落到这棵东岑树旁边? 这棵树太过出名,饶是没怎么去登仙阁的过卿尘,也略有耳闻:这是主神的造物,是个十足美丽的杀器。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这是季秋明捣鼓出来的仿制品;要么,就是“祝鸿”心底的投影具像化了…… 过卿尘并不认为,从小生长在衍无宗,极少出远门的“祝鸿”会有接触到东岑树的机会。 第31章 ——这东西,定然是自家师兄的手笔。 季秋明端坐在桌前,翻阅着手头的信件,刚要提笔,就打了个喷嚏:“奇了怪了,莫非真的有人在骂我吗?” 过卿尘自然不知道季秋明第二次被莫名戳伤,只是头一回觉得,“阴差阳错”和“误会”,可以是如此美好的词语。 得亏这棵树作为路标,才能让他们师徒二人相遇,如今,他可以凭借纸傀儡这层假身份,悄悄履行保护自家徒弟的职责。 当然。 还带有一丝监管和探查的意味。 万苍在前方,绕着东岑树转圈圈,十分谨慎地在树干上轻轻一戳,见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发出轻“啧”声后,缓缓摇头。 过卿尘抬首,望向万苍的侧脸。 少年双眸清澈,随意地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因这炎热的沙漠环境,脸颊飞上两团云似的红云,唇角竟还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 过卿尘一时看得微怔。 他这名弟子,不久前分明只要感知到危险,就会扯着自己的衣角,往身后一躲。 是什么能让现在的他,将自己这个心中认定的这纸傀儡护在身后,还莫名生出了“独当一面”的气势来? 过卿尘眸光流转,暗自思忖。 尚未确定“祝鸿”的妖身,也不知晓这小徒弟为何无法使用灵力,进行修炼…… 说不定他这小徒弟,能够在此获得不同的机遇,从而探明妖身,冲破桎梏,最好能够就此走上正经的修炼一途。 总好过一辈子依附于他人而活,仰旁人的鼻息不说,自己更没有资格和底气反驳一些言论。 就比如这一次。 “祝鸿”迫于各种威压,如此莽撞地一头闯进了三峰会,若不是自己悄悄跟来,后果实在是难以预料。 ——作为他过卿尘的弟子,委实太过窝囊! 过卿尘没有参与过三峰会的阵法设置,今日之前,也没有亲自来过这里,但他作为季秋明的师弟,却知道其中奥秘。 此处是历练之地,是量身打造的问心之境,任何东西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 ——东岑树,恰巧是破局的关键! 过卿尘两瓣嫣红的唇翕动,一时忘记了自己现在成了“哑巴”,他抬眸时,恰逢少年回望。 声音从前方传来。 “师……呸,”万苍神采飞扬,朝着无言的过卿尘挥了挥手,“小哑巴,我找到啦!” 过卿尘比划了一个“找到什么”的手势,缓步朝万苍靠近。 “自然是阵眼啊,”万苍一把就将没什么重量的过卿尘拎到了身侧,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示意他看树干上那处突兀的洞口,“你看,这里面肯定有东西。” 过卿尘略微歪头,神情无奈。 ——所以呢。 “所以,你一个纸傀儡就不要做这种表情了好吗?真的很像我师尊,”万苍小声嘀咕,莫名地接上了过卿尘那没说出口的话,但话头又走偏了,“就算你是他派来保护我的,我还是看不得你受伤……” “也罢,脏活累活就都让我来干吧。” 万苍的神情瞬息变得严肃,尾音逐渐低沉:“剑来。” 鸿念剑真不愧是仙品以上的宝剑,这一声惊喝之下,当即旋空破出,被万苍紧紧攥在掌心里。 过卿尘凤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正试图跟万苍比划沟通,哪里想得到身旁之人就宛如脱了缰的野狗一般,径直挥剑朝着东岑树砍去! 过卿尘感知不到任何的灵力波动,却敏锐地觉察出:这剑意不屈不挠,破釜沉舟,裹挟着无可匹敌的杀伐之气,分明是经历了成千上万场厮杀之人,才会生出如此的意念! 借剑这事先放在一旁不谈,可能是机缘,但过卿尘怎么也想不通,在甘守吟精心呵护下成长的“祝鸿”,怎会拥有如此肃杀的剑意? 从尸山血海归来的人,才会有此领悟,或者说,更像自己十年前那如昙花一现,实则并未存在过的那个二徒弟。 ——魔尊万苍。 那人的剑,就是如此一往无前,带着不死不休的劲头。 过卿尘狭长的凤眸半敛,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虽然有些许感慨,他更多的则是疑惑。 前面的空间,因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猝然分裂。万苍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那大树倾倒,被黑漆漆的裂隙所取代,身形巍峨不动。 那张清秀的脸上,神情堪称冷漠。 过卿尘只能赶紧揪逐了万苍的衣角,以防走散。 二人瞬间被黑洞洞的空间吸了进去。 ** 万苍甫一落地,便感觉右侧衣角上的力道骤然消失:“草,人呢?” 那小傀儡,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万苍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环顾四周,就发现无边黑暗朝着远方铺开,这一片空间虚无静寂。他抬眸时,只见不远处有一道光芒冲天而起。 瑰丽的金红双色,交替闪动。 万苍握紧了手中鸿念剑的剑柄,不紧不慢地走近,凝神屏息。 眼前是一面无比巨大的圆镜,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彩,镜面光滑,倒映出万苍这道略显孤寂的身影。 就好像从来不曾碎裂过似的。 不是什么碎片,而是前世自己从万魔窟底部带走,炼化后一直存放于左眼的神器,是那再熟悉不过的观方镜…… 第32章 ——甚至是本体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 万苍抚掌轻拍,一时间竟笑得弯下了腰。他再抬首时,神情异常冷静,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镜面。 镜中人也无比平静地看向万苍。 先是有个不知真假的东岑树,这会儿树倒是被本尊砍了,又出现了新花样……这三峰会啊,简直是在换着法子同本尊开玩笑呢。 万苍轻轻摩挲着剑柄处微小的缺口,掌心的鸿念剑霎时光芒大盛,发出接连不断的嗡鸣,声似龙吟,更如虎啸。 显然是蓄势待发。 他的观方镜,早就在前世仙魔大战之时,就被过卿尘连带着那颗左眼眼珠一起,亲手挖了出来,而后碎成了满地渣滓…… 所以,这他妈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观方镜? 第16章 雪岚峰 ◎“本尊的爱人,岂容你来置喙!”◎ 万苍凝视着面前的观方镜,双眸眯起锐利的弧度。他右手掂了掂手中的鸿念剑,一挑眉,将剑尖竖直,悬空立在地面上。 眼下,还毁不得这面镜子。 若是完好无损的观方镜,须得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最好再度炼化它,掌握神器之力。 只是可惜。 前世,他的左眼被过卿尘一击戳瞎,连带着观方镜同时碎裂,剧痛深入骨髓,视觉于瞬息被全然剥夺,历历在目。 故此,并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倘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刻意复原出观方镜的赝品,那么对方的目标也很明确了。 ——就、是、本、尊! “喂,”万苍于电光火石间,莫名联想到一个人,或者说一道声音,唇角漾开不屑的弧度,“别藏头露尾的了,出来聊聊吧……” “——亲爱的冒牌货?” 尾音甫一落下,四周的空气就仿若悄然凝固了。 肃杀的气氛弥漫。 那赝品观方镜快速地闪耀,忽明忽暗,最终“砰”的一声巨响炸开,整方天地陷入混沌浓稠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万苍平视的镜面霎时扭曲,无数黑影呼啸着从里面冲出来,阴风怒号,犹如当头一棒,猝不及防地砸向其门面。 他皱眉“呸呸”两声,反应迅捷地翻转剑刃,抵御突如其来的飓风,但由于缺乏灵力傍身,仍连续倒退数步不止。 “咔嚓。” 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啊……我亲爱的魔尊大人,」一道声音在空间内部响彻,语气莫名夹杂着几分怀念之情,「瞧瞧,这小弱鸡一般的身体,可不似您从前那般威风呢。」 这声音模糊不清,听不出是男是女。 俨然是十年前仙魔大战收尾之时突然出现,先怂恿过卿尘剜眼,后鼓吹万苍自杀的罪魁祸首! 但这东西话里话外,竟然还参杂着零星不易察觉的惋惜之意。 “惋惜”,是错觉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万苍笑得放肆,眸光深邃而凌厉,寸寸扫过镜内那身形极其眼熟,且在手舞足蹈的人,“你他妈的,敢再拿本尊的身体跳个舞试试看呢?” 「哎哟,魔尊大人,我好怕怕呀!」 那声音学着万苍的模样,哈哈大笑,就连声调的起伏都完全一致,观方镜里的那个“万苍”应声而停。 在一番毫无压迫感的威胁之下,看起来滑稽又可笑的舞蹈,最终还是结束了。 不知道那声音是如何想的。 万苍颇为不爽地一“啧”,垂眸不看那面镜子,将视线转向此间唯一能掌握的那抹光明色彩。 ——他的鸿念剑。 通灵之剑能够如臂使指,皆是因为可以感应到主人的心念,此时此刻,它正散发着强烈的白色光晕。 竭力照亮万苍眼前的道路。 万苍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好在从小就脑子灵光,不止有些小聪明。 否则也难以活到今日。 自从那天见了左霈以后,他心中的疑惑就攀升至顶峰。 按照自己那废物手下所陈述的一切来看,不管是他激动殉情,而后莫名其妙地复生,还是过卿尘被剜骨至中途,分明已经气绝,却没能死成…… 整件事情犹如切块的碎片,一环又一环,扑朔迷离。 但仔细将之串联起来的话,来龙去脉就一清二楚了。 这声音恐怕早在仙魔大战中,不,也许是更久之前,就盯上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还想借助左霈刚学成的七煞阵,和其他三位魔君之力,来对付过卿尘。 敢指使本尊的人,来伤本尊的爱人? ——纯他妈脑残! 万苍深深吐气,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呀,」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听起来无辜极了,万般诚恳,镜中的“万苍”随之来回踱步,「不过就是想借你的身体一用。看起来,魔尊大人还不知道那具身体有多重要吧?」 本尊的原身很重要,什么意思? 万苍面不改色:“放你的狗屁!这就是你拿本尊原身,四处作乱的理由吗?” “简直搞笑!” 「可是,以前你也经常外出杀人,背着仙君,和当着仙君的面……」那声音每吐露一个字,就换一个腔调,听着就令人牙酸,「不是吗?」 第33章 悠悠的叹息声传来,这一番话,瞬间将万苍和过卿尘的立场劈开。 万苍仿佛倏忽被人从祝鸿的身躯中抽离,不得不直面仙魔对立的现实,以及他已经是第两次欺骗过卿尘。 是啊。 他甚至还亲手挖过那人的妖仙骨。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同针扎,狠狠地戳着万苍的脊梁骨,提醒着他:魔尊和仙君,本就是一轮天上的月,和一坨地上的烂泥,泾渭分明。 而最近的万苍在做什么呢。 他鬼迷了心窍,不想方设法联系魔域的属下,就算不久前遇到了最忠心的手下左霈,也匆匆将其打发走人。 万苍再度欺骗了过卿尘,还下意识使出了最惯用的示弱手段。 如同前世那般。 他明知祝鸿身体虚弱,反倒仗着强大的神魂,一个劲儿地折腾,恨不得日日吐血受伤……用尽一切手段,好让过卿尘多看自己几眼,想日夜把人拴在自己身边。 身为魔尊,实在是“不务正业”。 万苍眉梢挑起自嘲的弧度。 他心知肚明,其实是自己不愿离去,执意要留在过卿尘身旁,简直就如同小孩子一般,死活不肯放开那抢到手中,来之不易的玩具。 不,那并不是玩具! 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过卿尘,是他的小白、道侣,是他的师尊…… 万苍作为魔尊,如今窝囊地躲在祝鸿的身体里,企图名正言顺地留在过卿尘身边,又能死皮赖脸地待到几时呢。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如果身份不泄漏还好说,倘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在世人的眼里,与过卿尘相关的话题,只会是他魔尊在“蛰伏”,什么“狼子野心”,又要“挖骨”…… 若想不开,非得澄清一句“魔尊深爱仙君”,世人定然会嗤之以鼻,笑掉大牙:“赶紧拉倒吧,说出来谁信啊!” 万苍心理素质强大,从不在意旁人的议论,但那人若是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能这么想吗? 他没有去讨要一份答案的底气。 但凡动动脚趾头,都能够猜的出来,魔尊和仙君身份对立,天生注定要兵戎相见。 ——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够了!”万苍握剑的五指不住地轻颤,旋即喉间泄出一声怒喝,“本尊的爱人,岂容你来置喙!” 就算那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怨他、恨他,甚至要提剑再次杀了他,也该由过卿尘本人亲自来抉择……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尊的面前嚼舌根! 万苍抬手转腕,手中的剑芒快如闪电,猝不及防地朝前横扫,绽开艳丽而又致命的弧度! “砰——” 巨响回荡在万苍耳边,他仔细一看,造成的动静虽大,实则未能伤到镜子和其中的人影分毫。 「瞧瞧,怎么就急眼儿了?」那声音忽然“咯咯咯”地笑起来,「我们魔尊大人,果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厉害角色……」 「也罢。」 「那就让我领着你,去一探究竟吧。」 万苍还没能成功套到话,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自己高大的原身从镜中缓缓浮现,先试探着伸出了一只胳膊,而后不徐不疾地迈开一步,全然是毫无阻碍的模样。 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镜子中脱身。 万苍的原身比之祝鸿这副躯体,身量高出了一头有余,此刻正居高临下,偏头打量着万苍本人。 这情形,真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眼前的“万苍”动了,他猛然抬起手,笑意吟吟,单手掐住了万苍的脖子,动作粗暴,径直将人摔进了那面观方镜里面! 二人的位置瞬间调换。 “万苍”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一眼也懒得分给被自己甩进镜里的人。他双掌交叠,嫌弃似的轻轻一拍,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此处空间。 镜外之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镜中人所取代。 ** 万苍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他再次睁眼,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的掌心:虎口和关节处,都有薄薄的一层茧,明显是习剑之人才会有的。 ——断然不可能是祝鸿的身体。 万苍揉了揉太阳穴,眯起双眼,仰望头顶的天。 雪霁初晴,层云尽散。日光透过穹顶,落到似美玉般无暇的银砂上,其间有道醒目的红。 那是一条血河。 万苍就踩在这上面,轻轻偏过头,遥望远处连绵的青山。 ——雪岚峰。 觉察到太阳穴处有些温热的湿意,他后知后觉地“唔”了一声,又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 五指修长苍白,骨节分明,指尖隐约透出血色。 ……按自己的脾气来说,这副模样,大抵是因为刚碎过几颗头颅? 尸山血海,倾覆了眼前本该银装素裹的美景。 万苍的眸底原本平静无波,但悲愤情绪骤然翻涌,自某一角席卷而来,心脏处传来的阵阵剧痛,犹如一把利刃在不停地翻搅! 他抬起有些绵软无力的右手,在胸前虚虚地一握。 草了。 怎么杀这么几个人还能手软的,本尊何时这么虚过了?! 万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恍惚间挤出这念头,终于想起自己何时杀了如此多的人,硬生生将这方土地变成了孤冢。 第34章 随后他痴痴一笑。 眼前的情景,不过是以千人之死,来祭奠一人。只是可惜,无论杀多少人,他家小白都再也回不来了。 万苍不知从哪抽出一张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问的自然是旁边的下属。 魑魅打了个哆嗦:“辰时了,尊主。” “噢,”万苍不置可否地颔首,话音一转,“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拢在黑袍里的魑魅“噗通”一声,跪得干脆利落,全身发抖:“尊主,小的是从两年前起,跟着您的……” “那你应当见过他吧?” 这话问的奇怪,可魑魅心知肚明。 自家尊主说的,正是他那死去的爱人,而今日这千人死祭的排场,自然也是为亡妻而摆的。 魑魅点头:“小的自然是见过的……” ——见过一张模糊不清的画像,还是只有银发的背影,极其抽象。 “他美吗?” “天、天下第一!” “嗯?”万苍蹦出个单音节的词来,这是要发火的前兆,“听你的意思,是说本尊非得屈居人下,当个天下第二美?” 怎么连这个都要跟你亡妻计较?! 魑魅急得想抽自己的嘴。 他心想“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捡点漂亮话说,于是将头埋得更低:“尊主和尊主的爱人,二位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天生一对。 万苍似是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一脚踹在跪地的魑魅屁股上,直白道:“走人吧。” 尊主这便放过自己了?! 魑魅嘴角微扬,庆幸自己真是福大命大,反应过人,竟能够在喜怒无常的魔尊面前,捡回一条命来。 他忙不迭点头,爬起来劈开空门。 “开什么空门,本尊需要这个?”万苍对着那屁股又是一脚,还残留着血痕的指尖点了点魑魅的脑门,“本尊是喊你,自个儿,立刻……” “——滚回魔域。” 这会儿他又挤出几分解释的耐心了。 “谨遵尊主命令!”魑魅眼前一亮,赶紧揉着屁股跑了。 见不相关之人消失,万苍阖眸深呼吸,几次反复,他的情绪逐渐平静,若有所思。 那冒牌货真是手眼通天,耍得好一番手段……这是直接把本尊送到前世的某一时间节点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万苍: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过卿尘:不想不想。 第17章 别云溪 ◎其罪当诛。◎ 万苍打发走了这个时间点上还不曾拥有名字的左霈,按照记忆里的方位,慢条斯理地走到雪岚峰上的一条小溪边。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几条小鱼原本在悠闲地吐着泡泡,感知到有人靠近,纷纷摆尾,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 这水好像有个文雅的名字,叫什么“别云溪”来着? 算了,记不清了。 总之,这条小溪竟然还没被本尊亲手制造出的那条血河,给染红呢…… 真是万幸。 万苍满意地点点头,屈膝蹲在别云溪一侧,他修长的五指微动,逆着水流,拨起了朵朵晶莹剔透的水花。 兴许是嫌弃刚才那方绢帕擦得不够干净,又或许是回想起了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与过卿尘有关的事。 此处无人,好也不好。 万苍霎时感到心烦意乱,眉梢扯出不明显的忧虑之色。他烦躁地抠着指尖,千言万语都无法倾诉。 只得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万苍眯起眼睛,不再玩水,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指尖洗了又洗,确保连一丝鲜艳的红色都见不到了,这才停手。 随后,他对着太阳张开了五指。 明媚的阳光透过指缝洒落,晃得万苍双眸刺痛,不由得发出“哎哟”一声。他眼角流出生理性的眼泪,半晌,总算看清了手心和手背处那一道狰狞的伤疤。 疤痕呈贯穿状,旁边还分布着许多看不分明的细小裂口…… 自然是被那傻逼老魔尊折磨以后,尚未痊愈,又在万魔窟中受伤而留下的。 万苍看着这可怖的伤疤,却心情舒畅,唇角勾勒出淡淡的笑意。 是了,这就是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 ——当真是久违了! 万苍激动地捏紧了拳头,若是哭起来不丢脸的话,定然要拥抱自己一番,热泪盈眶地夸赞一句“辛苦了,我流落在外的身体”。 但他转念一想。 自己是被那不男不女的冒牌货给强行送了回来,还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重新掌握了原本的身体,堪称富有戏剧性。 冒牌货都没搞死呢,兴奋个屁。 妈的。 本尊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万苍翻了个白眼,转而双指微勾,静静地感受着体内流淌的那股力量。 并非是困在“祝鸿”壳子里,宛如拇指粗细,挤都挤不出来的灵力……而是属于他的,极端暴戾、汹涌澎湃的魔息。 魔气横冲直撞,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万苍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随着脉搏的起伏而加快,他却在一瞬间,难得体会到某种情绪。 这种情绪叫做“安心”,来源于掌握了这世间顶尖的力量。 第35章 ——魔尊之力。 万苍忽地想起了那冒牌货所透露出的信息,自己的原身“很重要”,看来并不单单指魔尊的力量,也许是他体内魔域的“核”,抑或是其他更紧要的东西。 只是他尚不清楚。 但祝鸿的身体虚弱至极,哪哪都不舒服,远不如自己原身好。就像是把高大的树木,强硬地塞进一个小小的纸盒里,还是切成块儿的那种。 唯有一点好处。 仙门中人自诩清高,不会随意使用搜查神魂和探查记忆的禁术,这反而方便了他隐藏身份,继续留在过卿尘的身边。 正可谓是天衣无缝。 即使要顶着祝鸿的躯壳,被人戳脊梁骨骂“窝囊废”,没关系,他早就习惯了;即使要继续用欺骗的手段,无所谓,只要过卿尘不知道他是谁就好;即使要结丹后,再无数次地碎丹,忍受无法承受的痛苦,他玩得起,不在乎…… 甚至甘之如饴。 万苍不知道那道声音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既来之则安之,他在人间和魔域跌打滚爬这么多年,杀人放火,倒是不会惧怕那冒牌货。 因为真正的强者无须遮掩。 而这傻逼甚至不敢现身。 既然回到了这里,多想无益,眼下,本尊当然要好好欣赏自己的美貌! 万苍眸色闪动,嘴角噙着一抹莫名的笑意。他掬起一捧清水浇向面颊,深呼吸,凝视着波动的水面。 溪水倒映出的人挺拔俊秀,身穿柔顺的玄裳,衣角右侧是暗金色的鱼戏莲叶刺绣,水珠从他清晰而锋利的下颌线处,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万苍眉清目朗,桃花状的眼角略微下弯,显得异常安静专注。 魔域众人都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魔尊。他们成天打打杀杀,骨子里刻着“天不怕地不怕”几个字,全仗着魔族恢复能力强大,所以缺胳膊断腿也是家常便饭,安回去就算完事儿。 所有魔族,只对一种情景心生畏惧。 那就是自家魔尊身处宝座时,居高临下,投来看狗似的一眼,而后露出那堪称温和的笑容。 每当万苍露出这种表情,就是有人要倒霉的前兆。 反观他不笑的时候,则全然褪去了身为魔尊的那股狠戾与嗜杀,周身气息虽冷,但没有任何压迫感。 甚至眼下因为走神,他潜意识的行为动作透露出几分呆滞。 与那异常成熟的外表极不相符。 万苍眸光飘忽不定,顺着溪流蜿蜒的方向朝上看去,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某段过去的回忆。 那是过卿尘初次开口回应自己。 彼时,万苍凭借特殊的体质,和挖来的灵药,身上的伤已好了个七八分,出门只为挖灵药卖钱。他要换取供一人一蛇,哦不,供两个人使用的物资。 只因万苍念叨了一句“你要是成了人该多好”,所以过卿尘阴差阳错地完成了讨封。 已经由蛇身化为了人形。 万苍害怕过卿尘四处乱跑,像自己一样被仙门弟子或者魔族中人抓走,于是疯狂摇晃那人的肩膀,不厌其烦地嘱咐着四个字: ——“等我回家。” 看到过卿尘被自己烦得蹙起眉宇,慢半拍地转首回眸,最终点头应下,称得上是无比乖巧,万苍悬着的心可算落回了肚子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翌日清晨。 万苍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尽管动作幅度很小,他身旁的过卿尘仍会由于蛇类的生物本能,猛然惊醒。 待万苍整理好一切,出门前下意识地回首一望。 只见过卿尘那头垂地的银白发丝披散在床榻上,纤长的睫羽轻颤,半个人都蒙在自己新买来的那床被褥里,嘟囔着翻了个身,看起来就迷迷糊糊的。 其实过卿尘在装睡。 但万苍很吃这一套,他心满意足,轻轻锁上门离开。 过卿尘阖眸听着门板发出“吱呀”声响,就知道万苍又出门去了。他不言不语,但默默地将“等人回家”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过卿尘自认为是条信守承诺的好蛇。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被抓走,但还是尽可能地待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偶尔出去逛逛,也不走远,并且一定会在天黑前赶回家。 因为万苍每天都会在日落前带吃的回来,基本上都是满身倦意,有时念叨个不停,有时连一句话都不说。 前一种情况大概是和人发生了争执,而后一种情况,约莫是太累了。 但食物定是要两个人一同分享的。 过卿尘边咀嚼,边盯着万苍发呆。他能感觉到,眼前的万苍根本不在乎自己有多累,按照这人的话来说,“顶多睡一觉呗,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 过卿尘垂眸凝视沉睡的万苍,然后翻身躺上床,心绪万千。他不过是一条小蛇,又怎么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这人回家第一眼就想看到自己。 某日,万苍受了一肚子气。他推开木门时,心浮气躁,左顾右盼地寻找自家小白的身影,在看到过卿尘后,劈头盖脸地问了个蠢问题:“小白,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过卿尘冷冷地瞥了万苍一眼,嘴角略微上扬,破天荒地动了动唇,“你是个傻子。” 声若冰封的山泉,毫不温柔,但就是万分动听。 第36章 还得是他家小白,光蹦出一个“傻”字,就足以令人捧腹大笑。 万苍陷进过去的回忆之中,神情轻松,笑得前俯后仰,眼角溢出几滴眼泪,仿佛回到了与过卿尘同住的那段美好时光。 他起身时,感到有一道无比凌厉的破风声,从背后袭来。 草了。 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万苍唇角笑意瞬间收敛,暗暗腹诽着“该死的现实”,反应极快地闪身避开,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剑来!” 他喊了个寂寞。 本该落到手中的佩剑没有任何反应,万苍猛然一拍脑袋,面色讪讪地收回了手。 妈的,差点给搞忘了,这个节点上,他的鸿念剑分明已经丢了才对! 那柄再熟悉不过的息冰剑,犹如一道闪电,自天际飞来。它通体散发着荧荧蓝光,万千剑芒当空笼罩,剑尖直指下面的万苍,死死锁定了目标。 强大的灵力波动,瞬间扭曲了空间。 “魔尊万苍,”过卿尘眉头紧锁,步伐沉重,冷若冰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近乎一字一顿道,“今日于雪岚峰顶,无故屠杀上千人……” “——其罪,当诛。” 第18章 茅草屋 ◎“好仙君,你可千万别心疼我呀。”◎ 万苍缓缓抬眸,直面来人。 过卿尘白衣胜雪,神情肃穆,步履平缓但坚定,咬在口中的“诛”字尾音落下时,冰蓝剑芒大盛,于半空停留的息冰剑,忽地急速旋转。 宛如飓风席卷,灵力波动朝四面八方挤压横扫。 好,好得很…… 一出手就是迅猛的招式,又狠又准,真不愧是本尊的爱人! 万苍挑眉以对,默不作声。 他抬起双掌,星驰电走地翻转,旋即分化出无数道形如魑魅的东西,墨汁似的黑影尖啸冲击,硬生生地扛下了这锐利无比的剑阵。 “轰——” 魔气与灵力对冲,霎时硝烟四起,尘土飞扬。 溪畔泥地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万苍险些一脚踏进别云溪,好在紧急关头倒退了半步,稳住身形。 他垂首看向指尖,发出不满的“啧啧”两声,太久没使用自己的原身作战,以至于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对面的过卿尘唇线紧绷,一言不发。 他抬手召回息冰剑,剑光回转,如同匹练般横飞刺出。 俨然又是一道杀招! 万苍被迫侧身闪避,又化被动为主动,主动迎上过卿尘,后者招招直攻万苍的喉间、心脏等命门处。 二人瞬息过了几百招。 直打得溪水砰然四溅,不远处的树林连根摇晃,惊鸟扑翅起飞,游鱼退避。 可谓是有来有回。 而万苍本就是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日常游走于生死一线间,在过卿尘带来的巨大压力之下,反倒感到异常熟悉,逐渐进入状态。 浑身气息不退反增,节节暴涨。 他终于,找回了些许以往对上过卿尘时的手感。 魔域众人诚不欺我啊…… 域间流传的那句“打是亲骂是爱”,竟是天大的实话! 对了,这样才对。 自己是该死的魔尊,面前的人,则是如同清风明月一般的仙君,他们二人但凡对上,本来就该这样…… 如此缠斗下去,至死方休。 万苍困在祝鸿那可怜兮兮的身躯里,太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就连那日对左霈出手,也只破了七煞阵,实在没能够打个尽兴。 如今,剑影劈头盖脸地砸落,他的感受就只有一个字: ——爽!! 万苍并指格挡住息冰剑,略微偏头,半眯的桃花眼瞬间睁开,斜斜一挑,长剑倒映出其中那一抹狠厉的色彩,似笑非笑:“我的好仙君,你可千万别心疼我呀……” 他打得逐渐兴奋起来,连眉梢的弧度都写满了“认真”二字,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弦都搭对了位置。 畅快极了! 在万苍眼里,过卿尘还是受到仙门条条框框的束缚太深,就连那些所谓“杀招”,都实在太过于温柔了。 那人就该瞄准自己的心脏,瞄准自己体内魔域的“核”,出手再狠点也无妨! 万苍忽然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发现了一个事实:现在的过卿尘,似乎并不知道那颗“核”在哪呢。 所以哪里像是要取自己的性命?这样当然是打不死人的…… ——反而像是在调情。 过卿尘不知道万苍在寻思什么,但他耳力极佳,自然听到了那句宛如调笑般的话语,他蹙眉不答,只是唇线愈发绷直,捏紧了手中的息冰剑。 剑光呼啸,白色衣袂随风飘动。 过卿尘闪身出手,动作快如闪电。 冰冷的剑意滔天,寒光激起层层涟漪,空中卷起无数飘飞的素尘。 一朵、两朵……无数朵雪花瞬间形成,就此汇聚成汹涌的巨浪,朝着万苍当头压下。 “来的好!”万苍哈哈大笑。 他掀起眼皮,就能瞥见过卿尘清晰的侧脸线条,知道过卿尘方才的表现,应该是害羞了,于是五指成爪袭向那人面门,又不着痕迹地改变轨迹。 他家小白这么漂亮的脸蛋,可不能毁在自己手里啊。 自然是要好好保护起来的。 第37章 两人看看起打得热火朝天,地动山摇,但万苍心头无端涌现着阵阵酸意,一阵接一阵,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自己是知道过卿尘身份的“现在”。 而面前的过卿尘,则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过去”。 用眼前已经发生,和即将到来之事,去批判的过往的种种行为,简直可以称得上“愚蠢”。 万苍身为半文盲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当然也不会对前来诛杀自己的过卿尘,生出任何其他情绪。 身为魔尊,万苍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生出那名为“怨恨”的情绪。 或许曾经渴望过谁来拯救过无助自己,但那只是奢求…… 没有神明会倾听蝼蚁的心声。 ——还不如自救! 万苍不否认自己在雪岚峰屠杀上千人,事出有因,但也无法为那双沾满鲜血的手而辩解什么。 无论过卿尘是否暴怒,是否保持理智,是否会听他说话…… 万苍都不会出言解释。 他不需要过卿尘知道所谓的“苦衷”,也不指望仅凭三言两语,就能在这位仙门魁首的面前,把自己塑造成如假包换的好人。 因为实在是没有必要。 毕竟手起刀落,血花四溅,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杀了就杀了呗。 在仙门中人的眼里,魔尊这种令人厌恶的东西,合该灭绝才是,所以万苍连保持呼吸都是错的。 大、错、特、错! 既然魔尊罪不可赦,那么“其罪当诛”这四个大字,轻飘飘地落在自己头顶,又有什么问题呢。 过卿尘甚至没有骂自己,只是字字铿锵有力。 他自然“当诛”,活该受那千刀万剐的酷刑! 但万苍看到过卿尘堪称绝色的脸蛋以后,仍然下意识感到心虚,因为面前这人,不仅是与魔尊对立的仙君,是与少年时期自己结成道侣的爱人。 更是两世以来,名义上的师尊。 万苍生怕他对上的不是息冰剑,而是炼魂鞭,更害怕被过卿尘一把丢回奉安祠里,重新跪下。 堂堂魔尊,丢脸。 万苍跟过卿尘对战,仍敢如此分心,正是因为绝对实力带来的自信。他忽地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莫名想狠狠往脸上呼两个巴掌,好叫当初的自己清醒清醒。 本尊之前莫不是脑子抽了吧? “祭奠”小白就不能摆摆果盘,送点花圈什么的,非得杀这么多人吗?退一万步来讲,魔尊少杀点儿人就会缺胳膊少腿吗? 他妈的,非得搞什么“排面”啊。 而且,“亡妻”分明就还没死呢……这会儿不就火急火燎地赶来讨伐本尊了吗?! 他方才觉得烦闷,甚至自欺欺人,翻来覆去,把手洗净,无非是怕自己见到过卿尘的脸,下不去手。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万苍深知自己有多如繁星的缺点,但唯有一个优点,从小到大都不曾变过,他向来敢作敢当。 息冰剑组成的剑阵,万苍不是第一次领教了,应付起来还算自如。 只是场景相似,人却并非当时人,自己的心境也大有不同。当年的他没那么多闲情逸致,还来溪边欣赏一下自己的美貌,更不会想到过卿尘这么快就会追来。 但实际上,过卿尘能够轻而易举地追踪到万苍的踪迹。 不仅因为过卿尘天生对于魔气敏感,灵力自带净化效果,还因为方圆百里,出现滔天魔气的,唯有雪岚峰一处地方。 万苍每次要杀人,动手前基本不会刻意收敛气息,他只会悄无声息地靠近,下一秒,果断地掐住面前仙门弟子的颈脖。 那仙门弟子当即被掐得眼白翻起,无力地摆动着双腿,随后“咔嚓”一声传来。 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万苍如此一番操作,杀了不知多少人,等他“哎呀”一声,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欣赏自己单方面屠杀的战场,唯有黑漆浓稠的一片混沌色彩。 阴冷暴戾的魔气冲天而起,笼罩住整片鲜血流淌的区域。 所以在过卿尘眼中,万苍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还是自行移动,行踪飘忽不定的那种…… 他身为仙君,怎会放任魔尊继续作恶,自然会第一时间赶来。 过卿尘知道,他和万苍之间有过无数次交手,但基本都是难分伯仲。虽然他不愿承认,但非得认真比较的话,其实自己会略微落于下风。 因为经历第二重天劫没多久就继任了“仙君”之位,对战经验不足。论神魂强度,不及在万魔窟中实打实地挨过五年,向死而生的万苍。 对上万苍的人皆知,这位魔尊的打法没什么章法可循,概括而言,就只有三个字: ——不要命! 正如现在。 万苍反手一捞,死死握住过卿尘手中的息冰剑,不顾那只右手上鲜血直流,反倒将剑尖寸寸怼进自己左胸之中。 那五指修长苍白,在温热殷红的液体反衬之下,构成一幅诡异而绚丽的画卷。 “你!”过卿尘一个踉跄,被自己的佩剑带到万苍的身前。 他不知道万苍又犯了什么病,下意识觉得不对,但息冰剑上传来的力道重若千钧,一时间,竟无法将剑从万苍的胸膛抽离。 二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第38章 刚起的风声也消失无踪。 “好仙君,”万苍俯身贴近过卿尘,嗅着其散发的清新莲香,唇角那一道血痕自上而下流淌,脸颊绽放的笑容邪媚而迷人,“敢问你,还记不记得从前茅草屋里的那位少年?” “他早已死去,死不瞑目……” “——却还在苦苦等你回家呢。” 【作者有话说】 万苍:战斗爽,嘻嘻。 过卿尘:不嘻嘻。 第19章 登仙阁 ◎本君从没见过什么少年。◎ 什么茅草屋? 什么少年? ……本君什么时候,在哪里答应过谁吗? 过卿尘心中狐疑。他身为仙君,是魔尊万苍的宿敌,深知眼前之人,对于战斗这件事情的态度极其认真。 万苍似乎总对他的到来,严阵以待。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过卿尘和万苍甫一动手,后者必定会聚精会神地锁定眼前的过卿尘,次次做到全力以赴,只求打得酣畅淋漓。 这是为了表示对敌人的尊重,更是对自身实力无比自信的表现。 万苍甚至会做得更绝。 因他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常常皱起眉头,于几息之间,探查出企图在场围观仙魔两大头打架的路人,随后发出一声嗤笑。 这些都是与本尊、与过卿尘,毫不相干之人,待在这看戏玩儿呢? 万苍感到十分不爽。 “咻。” “咻、咻。” 他冷着脸,像拔萝卜似的,亲手拎起这些仙门弟子,或踹或丢,直到将所有旁的人送出百里开外,动作坚定,并且不厌其烦,活似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驴。 这是在捍卫自己所处的战场,抑或是在宣誓主权。 睁大你们无用的双眼,好生瞧瞧,你们仙君只有本尊能揍,知道吗? 算了别看了。 ——赶紧的,滚蛋吧! 不然等下杀爽了,毫无顾忌,都不知道这些小喽啰的尸体该堆在哪,过卿尘又得跟他急。 一般这种时候,过卿尘就会面无表情地立在旁边,难得不会出手阻拦。他深知这会儿的万苍眼里只有自己,堪称是一心一意地等着跟自己打架,以至于根本就不想分给其他人多余的眼神。 如此一来,懒得杀人。 过卿尘心道“这样也好”,其实变相保护了那些仙门弟子,自己没必要管。 万苍很少给过卿尘使绊子,只因他心知肚明:本尊,现任魔尊的实力乃是当世顶尖,事实正是如此,无可辩驳。 在仙门弟子眼中,最具有有含金量的,就是那张登仙阁天榜。 天榜第一自然是现任仙君过卿尘,紧随其后的,是上任仙君洛藏客,衍无宗宗主季秋明,副宗主卜月语等人。 天榜从来没有将魔族纳入排名的先例,长此以往,导致仙门弟子默认这张榜单是独属于他们的。 但那神秘的登仙阁阁主,掰着手指头,细数过卿尘和万苍交手的次数和结局,瞠目结舌: ——平手,平手,还是平手……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竟然每一次都是平手! 登仙阁主揪着额顶那两撮黑白双色的长发,提笔落字时,发出无声的叹息。他这间登仙阁成立了百余年,仙君和魔尊也是百代更迭,手里着一张天榜,并未记载过任何一位魔族的名字。 原因无他,不过是实力不够呗。 就连那作威作福的老魔尊,也是被过卿尘一剑吓尿裤子的货色,距离登榜,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可如今偏偏半路杀出个新任的魔尊。 魔尊万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还能跟现任仙君过卿尘,斗得天昏地暗,难分高低。 登仙阁阁主抬手抚摸左胸,感受着那颗“砰砰”跳动的良心,长吁短叹,最终决定秉持着“公平”的理念,一咬牙,重重地落了笔。 “罢了罢了!” 不管魔尊是威名也好,恶名也罢……既然实力摆在那,他必须得将其大名添上去,格外破例一次又能如何? 这举动自然引来了一片叫骂声。 而当时万苍远在千里之外的魔域,偶尔藏匿魔气,去到仙家地盘上,也是百无聊赖地乱逛,他甚至琢磨起“要不要带着自家下属去偷玄机塔”。 不曾关注过登仙阁的天榜。 就算万苍知道了,也只会不屑地冷笑,痛批八个字:“花里胡哨,华而不实。” ——瞧瞧,你们仙门中人! 所以,最看不下这张最新天榜排名的,自然是拥护过卿尘,将之奉若神明的仙门弟子们。但凡他们路过,定要驻足欣赏永远高悬的“过卿尘”三字,而后对着“万苍”的名字,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恨不得赶紧把那名字划去,或者将这不准确的榜单撕毁。 排的什么东西啊,过街老鼠一般的魔尊,还能跟我们仙君并排。 ——就凭他也配? 彼时,一连好几个月,登仙阁门口斗大的三字招牌,都被腐败的菜叶和发臭的鸡蛋,狠狠招呼了一轮又一轮。 负责清扫登仙阁的几位人员,心道“跟着不靠谱的上司,简直是倒了大霉”,但又垂涎那极其丰厚的报酬。 阁主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干就干呗,累点吧,还能怎么着呢。 第39章 所以这些阁员总是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打着哈欠,偷偷钻出来打扫。 登仙阁阁主没想到仙门中人也使这样下三滥的招数,登时被吓得缩在阁顶,日日夜夜对着那棵东岑树念叨:“主神保佑啊,主神保佑……” “本人只是说了一句实话,做了一件不违心之事啊!!” 他手里这张天榜,从古至今都是按照实力来排的,至于什么魔族仙门,都可以称得上“次要”之事。 登仙阁阁主问心无愧。 但主神早就已经陨落了,身化山川湖泊,草木精华,又或者是轻柔的春风,以及狂暴的寒风…… 没有人会听到他的声音,回应那份祈祷和期待。 登仙阁阁主不想再生事端,吩咐属下“切记,要夹紧尾巴做人”,就连他自己在内,那几个月都只敢悄悄地出门。 直到后来。 再次公布的天榜卷轴从登仙阁阁顶,向下方猛然铺开,丝绸质地的卷面长得离奇,顶上歪歪扭扭的“万苍”二字,和飘逸潇洒的“过卿尘”三字仍然并列。 反差感极其强烈。 但如此并排,就不像是死对头了,反倒像一对并肩前行的挚友。 “万苍”二字的旁边,沾染了大块大块的墨渍,黑色的粗体线条覆盖在字体上方,显然是写了又划,涂了又写…… ——足以看出,执笔之人是何等的纠结! 登仙阁阁主迫于无奈,最终还是亲手做出了调整。 什么“公平”啊,什么“实力”啊…… 登仙阁长久以来,都开设在仙门的地盘上,既然名字里都带个显眼的“仙”字,他当然还是得先把自己的饭碗给保住。 如此,方为上上之策。 登仙阁阁主暂且没有两全之法,只好哄骗自己,以求个心理安慰。于是这带着横线和墨汁的“万苍”二字,就成为了阁外一道另类的风景线。 这引得前来观看排名的仙门弟子捧腹大笑,他们笑着笑着,抹去眼角的泪水,随后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阵心悸。 以及莫名的悲哀之感。 无论如何,这位恶名昭彰的魔尊,还是凭借一己之力,挤进他们仙门专属的天榜里来了…… 真是要命!! 仙门弟子只敢看那天榜一两眼,就马不停蹄地赶回自己宗门去了。 还能怎么着。 唯有赶紧回去加紧修炼,争取有朝一日,能将魔尊万苍给踩在脚底下! 魔尊万苍,一时间成了反向激励仙门中人修炼的代名词。 令人感到好笑又可悲。 过卿尘虽然不关注身外之物,但由于花长舟时常下山游历,并且关注登仙阁动向,于是也就从自家大徒弟的口中,得知了这件连万苍本人都不知情的趣事。 过卿尘不说了解万苍,但理解那人的自负。他更知道,即便万苍掌握了许多蛊毒和阵法,依旧不屑于对着自己玩弄。 ——因为过卿尘本身也是如此。 他不愿承认,自己每每对上万苍,都会下意识感到棋逢对手,莫名生出“如果这个人不是魔尊就好了”的感慨。 过卿尘眸光闪动,思绪陡然回转,手中力道随之一松。他视线落在万苍鼻梁那颗如墨的小痣上,回想着刚刚那番带有质问色彩的话语,身形微怔。 ——如此说来,难道是自己曾经答应过眼前的魔尊什么吗。 不应该。 比起惺惺相惜的对手,过卿尘更了解自己的性格,一言九鼎,亲力亲为……他搜肠刮肚地回忆,但就是没有想起半分与“少年”和“茅草屋”相关的记忆。 所以,这位魔尊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万苍像是觉察不到那穿心的疼痛,双眸深处闪动着疯狂色彩,嘴角笑意扩大,对着过卿尘持续输出:“这样吧,就让本尊来提示提示你。” “仙君,你可曾无意间落到过远离仙魔之争的凡间?” “有没有变回过原身?” “又有没有向谁讨过封?比如说,一位看起来就很穷很惨的少年……” 万苍口中的“少年”,正是当时被两股势力所追杀逃窜的自己。 他确实死过一回。 在亲眼目睹他家小白,也就是过卿尘,被雷劈得就地消散以后,万苍的整颗心就像草木凋敝一般,彻底枯死。 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似的。 所以,后来赶到的老魔尊,不费吹灰之力地带走了潜逃的万苍,要剥离上好的根骨,然后炼化其中蕴含的气运,只为化为己用。 万苍有时候觉得世人都太过天真。 什么“绝世根骨”,什么“三生沾福光”的好气运,那仙门长老只看过幼时的自己一两眼,便敢如此妄下论断……简直荒谬至极! 这副身躯,从前弱小不堪,分明只会招致祸端。 万苍从未向过卿尘言明自己的过去如何悲惨,他一心只想活着,所以拼尽全力地躲避追杀,努力活下去。 当初救下小白蛇的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当时的万苍身负重伤,而落在不远处的过卿尘,虽然也遍体鳞伤,但还有气,连摆动的尾尖,都充满一种美感。 倔强,而富有生命力。 宛如冰雪消融过后,开春时节,大地上冒出的第一棵嫩芽。 而且,这世间没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唯有当时捡到的这条银白小蛇。 第40章 ……好吧。 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漂亮”。 万苍在这一点上懒得说谎。 银白的小蛇鳞片冰凉顺滑,如月光般皎洁,赏心悦目;化为人身的仙君鼻高唇薄,剑眉星目,周身气质清冷,高不可攀…… 却更令人心生亵渎的念头。 ——过卿尘无论是蛇身还是人形,都真他妈的好看啊! 万苍向来不吝于赞美过卿尘,也大概知道了自己心中所求。他觉得,大不了就这么养一条属于自己的蛇。 大不了一直这么过下去。 过卿尘在万苍身边化为人形后,未能恢复记忆,只是偶然间碰到了万苍的手腕,心底霎时有一道模糊的念头浮现,提醒着他:捡到自己的这个人,根骨极其上乘! 自己应该引他…… 咦,应该引他,如何来着? “小白,吃饭啦。”万苍突如其来的话语声,打断了过卿尘的思绪。 过卿尘纤长的睫毛扑扇,听到肚子发出“咕”的一声,沉默地坐到四条腿长短不一的饭桌边上。 万苍喊的正是时候。 他饿了。 有什么天大的事,都得等等再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和那人一起吃饭。 蛇的脑子向来是单线程运行的,于是“修仙”这件极其重要的事,就如此被过卿尘搁置下来。 说起来,连万苍都觉得好笑,对于自己极其重要的两件法宝,那鸿念剑和观方镜,竟然都是捡来的。 万苍从来没学过剑招。 某日,过卿尘在庭院中看着万苍挥舞着鸿念剑,身形轻巧,但动作诡异,忽然灵光一现:“我教你修仙。” 万苍:“……啊!?” 过卿尘做出的承诺,无比珍贵。就算没有“师徒”的概念,他也是发自内心地想教导万苍。 或者说,万苍没有受过系统行的训练,他那称不上练剑的剑招姿势,全是看来的、听来的,偷来的……以及自己摸索出来的。 ——实在是不堪入目,令人发笑。 以至于沉默寡言的和过卿尘,竟然硬生生地冒出“想冲上去纠正”的念头,蹙起眉头,忍不住冷冷打断:“错了。” 这也不对,那也错得离谱。 哪有人就这么握着剑,都能握出一股“贪生怕死”的味道的? 过卿尘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刺激。 他猝然想起了该如何引灵入体,又该如何握剑、挥剑。经历过第一重天劫的妖仙,吸纳灵气,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寻常,如今开口说要教万苍“修仙”,自然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万苍带上正途。 自那天以后,二人作息更加规律,通常是卯时不到便起,亥时歇下。 万苍要外出之时,过卿尘也就不再待在家中,会与之一同出行。并不是为了黏着那人,而是为了兑现承诺。 但凡能够运用灵力的时刻,过卿尘都会出手,指点万苍如何调动感受周遭的一切,如何运用体内的灵力。 还有如何正确的用剑。 万苍从最基础的剑招,和吸纳灵气开始学起,除此之外,每天的日常还有运用灵力御风,登山赶路。 这样一来,就连摘药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他原本以为,这样快活似神仙般的日子,能一直维持下去。就算是要一辈子待在这破败的小屋里,那也还能修缮,还能改造不是? 万苍想和过卿尘就这么了却余生。 可偏偏事与愿违。 过卿尘在重重天雷之下,落到个“身陨”的下场之后,万苍立刻被老魔尊带走,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被言语辱骂、被万般折磨,被丢进血池,受拔舌穿肠,万蛊蚀骨之刑…… 老魔尊还极具有恶趣味。 每当万苍想要撒泼发疯,想要恶狠狠地对他吐一口脏血,甚至一头撞死,他就会“啧啧啧”地退开,而后出手吊住万苍的性命。 万苍拼命攒着一口气,不让自己闭眼。他心里的信念,从“自家小白没了,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逐渐转为“想复仇,想要活下去”。 万苍恨老魔尊,恨得牙痒痒,同时只能凭借着回忆和幻想的奢望度日。 ……万一在将来的某天,又能遇到他家小白了呢? 至少不在黄泉处相逢。 万苍生不如死,但一直没能死成。那段日子落在旁人眼里,也许是惨无人道,暗无天日,但万苍身为当事人,被如此反复折磨,后来几乎麻木了。 他再也没见过太阳。 万苍只能凭借痛觉,感知到自己仍然存活于这世间,思想逐渐僵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还在本能呼吸着新鲜空气。 后来,万苍被丢进了万魔窟,又从那炼狱里爬了回来。 他苍白的五指略微弯曲,下一秒就是夺人性命,不负众望,成了只知道品尝杀戮快感的恶魔,且因为五感残缺,脑海中小白的样子都逐渐模糊不清了。 再后来,万苍把老魔尊杀死了。 万苍将自己活成了极其抽象的模样,是端坐在魔域里,都能使底下四魔尊抖上一抖的冰冷象征。 魔尊是人人惧怕的对象,更是人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对象。 万苍从那个还算积极生活的少年,成为名副其实的魔尊,其实只需一个场景。 ——亲眼看到他家小白蛇死去。 第41章 万苍垂眸,唇边勾勒出嘲讽笑容,正要出言追问,没想到眼前的过卿尘变拳为掌,反手一击!攻击破风而来,袭向万苍没被剑捅穿的左胸,力道极大。 可谓是毫不留情。 堂堂魔尊,以往出手狠辣果断,方才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活脱脱是个爱唠叨的老妈子。 过卿尘的太阳穴酸胀,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疯狂自毁的万苍带偏了思绪,眼下恢复理智,第一反应,竟是嫌弃眼前自己人太过聒噪。 他搞不清,记不住…… 但是不想再听了! 过卿尘长眉一拢,目光聚焦于插在万苍胸前的息冰剑上,暗暗发力。 哪想到那人仍然不依不饶。 “好仙君,你可别不理我呀,”万苍凝视着过卿尘,连其睫羽的轻颤和凤眸闪动的疑惑,都一并收入眼底,嗓音缱绻,“我们打了这么多次,你杀不死我,我奈何不了你……” “——仙君竟然还不腻吗?” 过卿尘瞥了万苍一眼,保持沉默。他竭力想抽离息冰剑,但一掌横出,只抽离了半截剑尖,仍然没法撼动那剑身分毫。 好生离谱。 这明明就是自己的佩剑,此时此刻,却落在魔尊手里,任人牵制,这像什么话! “仙君,不如我们还是聊聊方才的话题吧?” “你到底记不记得茅草屋里的少年?” 这人竟连“本尊”的自称都舍弃了,只想求一个答案! 过卿尘深深呼吸几番,猛地施力,左手灵力爆发,两瓣红润的唇瓣翕动,眼瞳透出一抹冷冽,声音却比之更冷:“不曾。” 他终于将息冰剑抽出了万苍的胸膛。 “——本君从来没去过人间,也没见过什么少年。” 言辞凿凿,掷地有声…… 这句话语,可以称得上杀人诛心! 血液随着长剑的离体,四处喷洒,万苍倒退数步,稳住身形,他听到这一回答,感知到过卿尘话语中流露出的冷漠情绪,霎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 过卿尘竟然当真将自己,将他们在茅草屋里的初遇,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20章 寂珩殿 ◎尾尖在万苍的腰窝处轻点。◎ 万苍自认为,成为魔尊后就再没有什么恐惧之事了,可听到过卿尘这一番冷言冷语,心中仍然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极其不是滋味。 他无端感到阵阵慌乱,心尖泛起刀绞似的疼,同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万苍开始仔细回想过去。 第一次目睹过卿尘消散,是在银紫色的漫天雷劫之下;第二次眼见过卿尘气绝,是在仙魔大战时,被自己挖骨之后……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双最为信赖的眼睛欺骗了自己呢? 因为每次万苍认定过卿尘身死,又会奇迹般的再度见到他。 ——分明每次都好端端地活着! 万苍串联前因后果,虽不清楚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就是莫名觉得,这其中定有那冒牌货的手笔。 那东西似敌非友,能够偷盗尸体,肯定是对自己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就算知道神器观方镜存放在哪里,似乎也并不奇怪了。 就冲冒牌货能把自己弄到过去,万苍就毫不怀疑其能力。 ——说不准,那东西手里也有什么别的神器? 扯远了。 因为前世的过卿尘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门,他更不相信,那人会无缘由地戳瞎自己左眼。 就这么正好破了必死之局!? 只可能是那冒牌货也对过卿尘进行蛊惑,比如说,教唆过卿尘挖出自己的左眼…… 然后呢? 然后观方镜碎裂,映照万物,恰好又照出过卿尘的妖尾。 万苍无比震惊,定然难以平复心绪。 趁着自己情绪激动,那冒牌货便可以趁虚而入,借机蛊惑、施压,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自杀,顺理成章地盗走那在它眼里“极为重要”的原身。 好,好得很…… 当真称得上心机深沉,步步为营,一手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过卿尘不知道万苍在一瞬间想清楚了这么多事,他胸前发生不易察觉的起伏,微微皱眉,丹田犹如烈火灼烧,热浪袭向全身! 紧接着额间红痕一闪。 仙君过卿尘竟然当着魔尊万苍的面,就这么晕了过去! ……不是,过去也没这场景啊?! 若不是过卿尘晕得毫无防备,万苍定会觉得命运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从他打定主意询问过卿尘开始,一切都逐渐偏离了原本命定的轨迹。 不管这里的“过去”,能否对“未来”产生影响…… ——都得先把人带走再说! 万苍脑子转得飞快,身体的反应却更快,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揽,将过卿尘带进了自己怀里。 怎么会忽然晕倒了? 万苍单手紧搂过卿尘,心急如焚,还没忘记怀里的这人似乎有点洁癖,眸光微动,下一秒,身上的伤口便开始愈合。 就连大片鲜红的血迹也消失不见。 他修长的五指轻点,霎时破开空门,然后将过卿尘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朝上方颠了颠,只为抱得更稳。 第42章 万苍一脚踏入漆黑的裂隙,再一脚迈出之时,就已经来到了常关道东侧。 此处是魔域地界。 是完全属于他的一方天地。 万苍少年时被舅舅舅妈收养,寄人篱下,所以自然是有什么穿什么,后来成为魔尊,审美说好不好,说差不差,没有多大的改变。 但鬼迷心窍地爱上了穿玄色衣裳。 而过卿尘正好与之相反,平日里最喜欢穿白裳,将自己全身上下,连每一根头发丝儿打理得一尘不染。 一黑一白,一魔一仙。 ——正符合世人眼里,对魔尊和仙君形象的刻板认知! 二人的衣衫黑白分明,无比显眼,又因万苍抱着过卿尘的动作,而不断地摩擦交缠。 黑与白的界限,就在这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但万苍缩地成寸,步伐稳健,大摇大摆地抱着人走在魔域路上,不仅无人出来相迎,街道上还空无一人。 魔族人将门窗留出一条缝隙,想要看个热闹,又害怕得瑟瑟发抖。 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 刚感受到那属于自家尊主的,暴戾而又冰冷的魔息威压,他们就都麻溜地滚回自己家里了! 且不说以前迎接不到位,还会被尊主惩罚,落个回归魔气,尸骨无存的下场…… 眼瞧着如今这场景,魔族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触怒万苍呢? ——惹不起,我们难道还躲不起吗?! 唯有一人表现与普通魔族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得上“勤勤恳恳”。 就是那只提前回来的魑魅。 也是后来才被赐名的左霈。 左霈原本得了万苍的命令,先人一步回来,又无事可干,于是便一路小跑,赶来打扫万苍的寝殿了,他扫着扫着,感觉眼皮打架。 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此刻,左霈被万苍这阵刮过的旋风抽得原地转了两圈,他赶紧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 尊主刚才还喊自己“滚回来”呢,怎么这会儿自己也跟着回来了?! 万苍步履匆匆,颇有些“恨不得把全世界拦路者都杀了”的气势。 幸好一路畅通无阻。 他怀抱过卿尘,径直奔向不管前世今生,都许久不曾住过的寂珩殿,跟粉衣的身影擦肩而过时,后知后觉地一挑眉。 左霈当真是本尊最得力的助手啊,连扫个地都这么积极…… 只可惜,殷勤无用,偏偏还挑了个最错误的时间点。 碍眼! 万苍现在只想把过卿尘带进自己的地盘里,好好研究那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失忆? 为什么会晕倒? 左霈目瞪口呆,没忍住一声惊呼:“尊主,您这是……?!” 这是把仙君打晕了,拐回我们魔域了呀……这是多么威风,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啊! 而后他飞快地捂住嘴,反应过来死对头之间如此亲昵,似乎不大对劲,又改成遮住双眼。 “咣当——” 原本紧紧握在手中的洒扫工具掉落在地,在空旷的殿前,发出突兀的声响。 “闭嘴,”万苍站在寝殿的台阶上回首,面若白玉,扬起的那抹笑容却令人感到阴测测的,“若是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动静,就自己把耳朵废了;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就自己把眼睛戳瞎……” “若是让本尊从别人那里,听到半点关于今天的事情……你这么机灵。” “——应该懂的吧?” 左霈“扑通”一声,跪得利索,哆嗦着连连点头,用余光偷瞟着自家尊主离开。 万苍带着过卿尘回到自己的寝殿内。 殿内那张床无比巨大,容纳三人都绰绰有余,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正要转身离开,就感觉右边衣角被人扯住。 万苍停住脚步,回眸道:“怎么了?” 过卿尘蹙眉,脸颊泛起淡淡的一层粉色:“水……” “我去给你拿。”万苍捏住过卿尘的手腕,又轻轻放下,动作和神情皆是无比温柔。 过卿尘无法回应万苍。 等到万苍端着水回来,扶起过卿尘,正要喂给人喝,垂眸却对上一双血红的双瞳! “啪——” 瓷碗被打落在地,刹那间碎片飞溅。 万苍挑眉转身。 他正要拂袖将碎片清扫出去,本该在床榻上的过卿尘,却主动起身贴近。 过卿尘略微仰首,伸手留住眼前的人,柔软的唇瓣主动贴上了万苍的掌心,舌尖轻轻扫过那些薄薄的茧痕,留下了温热的湿意。 他继而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狠狠地咬住了万苍的虎口左侧! “怦。” “怦、怦、怦。” 愈发加快的心跳声,落在已经懵然的万苍耳中,如同鼓点一般,震耳欲聋。他简直有些分不清,此处到底是冒牌货刻意将自己送往的过去,还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又或者,这里当真是那荒唐可笑的现实吗? 万苍的思绪千回百转,心中唯有五个大字猛然浮现: ——太不真实了! 要知道,过卿尘失去和自己相处的那几年记忆之后,就再也不曾主动亲近自己,包括化为少年时期样貌的二徒弟…… 更别提那刚入门没多久的小徒弟“祝鸿”。 第43章 过卿尘顶多只尽到了“师尊”的义务和责任,却早已忘记了“道侣”的含义。 也对。 毕竟那人连自己结过道侣,对象是谁,此时此刻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万苍身无长物,唯独还算看得通透。 无论过卿尘是出于何种原因,而失去了那段对自己来说极其重要的记忆,他都不会怪罪于过卿尘。 因为那是他的心爱之人。 并且木已成舟,倒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眼下面临的问题? 非要说的话,万苍只恨自己重生得太迟了。 那可是整整十年啊…… 他错过了多少本该与过卿尘朝夕相伴的时光? 又缺少了多少次,能够和过卿尘一同感受世间万物,和重新制造美好回忆的机会? 万苍平常和下属都待在魔域,闲的无聊也会到处乱窜,偶尔践行一下作为魔族的本职工作。 无非就是行杀人放火之类的恶事。 他时常觉得自己活成了一片灰暗的阴影,或者是臭水沟里的石子,只有待在过卿尘的身边,才能够感到自己是鲜活的,不受束缚的…… ——是拥有独特色彩的。 万苍任由过卿尘的尖牙在自己掌间厮磨,听着那人捣乱,吐息的频率变得越来越急促,只觉得无比安心。 二人呼吸逐渐交缠。 过卿尘身上的热源一阵阵地袭来,他身上灼热,神智不清,唇齿转为轻柔的触碰,凤眸微眯,神情忘我而又专注。 像在渴求着身旁人的垂怜。 银白的蛇尾不知何时悄然显现,缠绕上眼前的万苍,尾尖仿佛不受主人的控制似的,在万苍的腰窝处轻点。 一下、两下、三下……犹如鸿羽轻轻地蹭过,惹得人心痒难耐。 简直像亲昵而又缠绵的吻。 万苍喉结略微滚动,发出无声的叹息,用另一只手反扣住过卿尘的后脑勺,在他额间印上一吻。 ——这里是我的。 他垂眸,转向过卿尘白皙的颈脖,又朝上方的耳垂处,短暂地停留,分别落下两个吻。 ——这里也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专栏各种风格预收求收藏w 第21章 鲛纱帐 ◎宛如雪地里绽放的一朵朵红梅。◎ 寂珩殿内。 万苍喉结滚动, 修长的五指轻轻发力,紧扣住过卿尘的脑勺,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那人耳畔, 又向旁边摸索吮吸, 在那雪白的后颈处, 点上道道红痕。 宛如雪地里绽放的一朵朵红梅,醒目而艳丽。 万苍略微朝后倾倒, 二人交叠的身影霎时短暂地分离。 他看着过卿尘身体上那由自己创造出来的杰作,眉梢上扬, 发出无声的轻笑,大拇指轻摁着过卿尘的下巴,又朝后一勾,半强制地让人仰起头来。 此时此刻, 他感到心满意足,就像是把灵魂抛入了九霄云外的天宫之中,无比畅快。 这是本尊的人…… ——这些痕迹,自然是独属于本尊的痕迹! 万苍没有给,也不想给过卿尘更多的反应时间,他欺身前压, 唇瓣找准了目标, 口腔里那片软肉长驱直入,撬开了眼前人的贝齿, 先挑后吸。 而后轻轻地搅动,与之相接。 万苍吻得愈发投入, 过卿尘神色懵懂, 但下意识地回应着, 这般举动令万苍更加激动, 全身的细胞战栗着、叫嚣着。 ——他简直比杀人的时候还要兴奋! 若是他的好好师尊,平常也能够这般听话就好了…… 不,不行! 只一息的时间,万苍就彻底否定了这个相当荒谬的想法。 若是过卿尘一直如此乖巧,那就不是过卿尘了,反倒像是什么提线木偶,家养宠物之类的玩物。 ——好生无趣。 万苍还是更喜欢过卿尘如同冷月高悬于天际,遥不可及的模样。 他只需居高临下地朝自己遥望一眼,都无需刻意放缓声线,也不用做别的多余之事,就能瞬间令自己心神荡漾。 从而引发出无限的遐想。 而且,对于万苍来说,占有这样高高在上的仙君,才具有挑战性…… ——也更加让人有征服的欲望。 万苍亲吻之时,还没忘记引导过卿尘换气,他眼皮半掀,忽然瞥见了头顶那片充作帷帐的鲛纱,如同一片轻盈的云海,静静地悬挂在床榻之上。 一阵清风恰好拂过。 鲛纱帐轻轻摇曳,仿佛水波荡漾,带着咸湿的海风气息,和满月的柔情。 足以令人心醉神迷。 万苍桃花眼微微眯起,思绪陡转,脑海里忽然冒出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来: ——这个寝宫的名字,取得是不是仍然不够好? 外边的人虽不懂魔域内部的构造,但还是亲切地将魔尊住的地方统一称为“魔宫”,万苍本人则更愿意把自己的狗窝称为“寂珩殿”。 为什么? 不仅因为正式,还因为这是他闲暇时翻字书翻出来的名字,满意的很。 更重要的一点。 眼下仙君过卿尘正纡尊降贵,委身在这方“魔宫”里。 即使神智不清,好歹人来了不是? 如此文绉绉的名字,才配得上本尊的爱人! 仅仅如此,万苍仍然感觉差了点什么。 第44章 ……是什么呢? 万苍冥思苦想,却百思不得其解,嘴上动作也一刻没敢闲着,将过卿尘好一番安抚,生怕伺候得人不满意。 他又摸了好几下顺滑蛇尾,伸出指尖,在蛇鳞上来回摩挲,如此半晌,才终于舍得放开过卿尘。 哈哈,本尊说摸尾巴就摸尾巴,如愿以偿了! 但更进一步的动作,得等人清醒了,等人状态平稳了再说。 万苍刚才落下的前两个吻,仿佛接上了之前在村中那意犹未尽的一吻,但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又轻又急。 还带着些许探索的意味。 欲望是无尽的深海,其中的漩涡摄人心魄,令人长久沉沦,不愿醒来,甚至能叫人失去理智…… 万苍了然于怀,却次次失神,甘愿为之沉溺于深海之中。 ——只因过卿尘的偶尔主动。 但比起“感知”,“记忆”和“享受”,对于万苍而言,目前显然是过卿尘的身体状况更为重要! 所以他浅尝辄止,宁愿克制这一时,没敢再放纵自己。 “小白,现在有好一点吗?”万苍神情餍足,如此问道。 “唔……?” 过卿尘微微蹙眉,银白的蛇尾尖轻轻敲击着万苍的小腿肚,撒娇似的来回磨蹭,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单字音节。 不必言说,答案显然是“没有”。 过卿尘看不到万苍如今的表情,于是也就没有人能想到:魔尊竟然拥有如此温柔细致的一面。 世人都惧怕魔尊,痛恨魔尊,避之如蛇蝎。 大部分人认为,万苍外出杀人之时,脸上总戴着那半块鎏金色的面具,所以散发着滔天的恶意,揣测其相貌丑恶。 但却有极少部分人持“反对”的意见。 因为他们中有的人曾经亲眼目睹万苍杀完人离开现场的身影,还全须全尾、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这些人捡回了一条命。 与其说是运气极佳,倒不如说是当时的万苍已经把想杀的人全部杀干净了,所以百无聊赖,赶紧走人。 在仙魔大战爆发之前,万苍的真容不被人所知,却仍然是茶余饭后的一个热门话题。 拜托,你丫都是魔尊了…… 让我们担惊受怕的老百姓议论议论,乐呵乐呵,又怎么了? 难道会少块肉不成啊?! 万苍从左霈处听闻了这一说法后,用指尖揉了揉额心,瞥了那身着粉衣,在议事的大殿内长跪不起的左霈一眼。 他真的无言以对。 ……甚至觉得那些百姓说的,不无道理。 “你也别一看到本尊就跪了,”万苍单手轻叩太阳穴,对着面前的左霈,发出一声长叹,“怎么,你是觉得跪着很好玩儿吗?” “不好玩儿,尊主!”左霈言之凿凿。 “哦,”万苍不置可否地笑笑,“既然无事禀报,那就赶紧起身滚蛋吧。” 他把带来消息的左霈轰走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记挂起这件事来。 次日,万苍乔装打扮,刻意收敛了一身魔气和威压,亲自混进了人间的酒楼之中,终于亲耳听到了关于自己相貌的传闻。 什么“面目狰狞”,什么“身形猥琐”……一个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词语,从说书人的嘴里往外蹦。 然后就是百姓喜闻乐见的对比环节。 能拿来跟魔尊作对比,哦不,能拿来碾压恶势力头目的对象,自然是仙君过卿尘! 说书人从“二人打得难舍难分”,讲到“魔尊万苍脸上的面具不小心掉落,丑得仙君目瞪口呆”,如此精彩之处,竟然还有闲心喝了口水! 放你的狗屁…… ——这他妈根本就是污蔑! 万苍霎时脸色黑沉,手腕轻颤,竭力控制着魔气的流动。 本尊今日,原本给自己立了规矩,再胡乱杀人就承认自己是“小狗”,非得让本尊破戒不成?!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砰——!” 万苍最终还是没能忍得住,硬生生地捏爆了手中花纹精致的茶盏,随后“啪”的一声,将一锭金子拍在了桌案上。 他愤怒地一甩袖,眼刀横飞向下方的说书人,反复深呼吸,沉默地离开了酒楼。 店小二本在招呼隔壁桌的客人,听到声响后,猛然抬头。 万苍一脚踏出店门,那桌案立刻不堪重负,发出“咔擦”一声清脆的声响, 桌子中间,同时出现了一条裂缝。 店小二呆愣在原地,连准备擦桌子的动作都停住了,接着眼珠一转,瞥到了那金光闪闪的东西,刹那间睁大了双眼。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 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吗!? 店小二忙不迭地将金子接在掌心里,又用牙齿咬了又咬,确认这是真家伙以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揣在怀里,满心欢喜地去找老板领赏了。 刚才那位客官,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出手还真是阔绰啊! ——这金子不比那个桌子值钱多了? 店小二拿到赏钱后,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他忽然“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挠了挠脑袋。 好奇怪啊。 方才说书人明明讲的明明是魔尊,说那万苍“相由心生,无比丑陋,以至于见不得人,这才离不开那鎏金的面具”…… 第45章 这分明是个家喻户晓的笑料,人人听到都会插一嘴话题,那位客官为什么要如此动怒呢? 若是让万苍知道店小二在想什么,非得把他的拧下来不可。 傻逼。 哪有当着本人的面说本人坏话的,活腻了不成?! 万苍破开空门,转眼间就回到了魔域后,整张脸上写满了“阴郁”二字。 显然是仍旧没有消气。 万苍在殿内来回踱步,只觉得异常烦躁,随后抽了柄镶嵌着金色宝石的小刀出来,在半空中抛出又接着,自己陪自己玩。 最后还是没忍住,用了老办法。 他用手中这柄小刀,又快又准地划破了自己手腕,听着“滴滴答答”的声音,终于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一群没有眼光的废物”。 万苍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折腾你们的吧,本尊才懒得管你们这些人的脑子里装了什么家长里短。 还敢讨论本尊好不好看?也不怕头被本尊削掉! 若本尊好看,莫非被你们随便说说就能变丑了;若本尊不好看,难道被你们念叨几句就能变美了? 简直荒谬、无聊、愚蠢…… ——可笑至极! 后来。 忽然有一日,人间小有名气的说书人那里,又流传出关于魔尊相貌的传言。 只不过是另一个全新的版本。 说书人将醒木一敲,抚着自己的胡须,“咳咳”两声开了嗓。 “……只见魔尊缓缓转身,黑袍如同暗影一般,轻轻飘动,衣衫上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为其平添了几分华美的气质。” “月光如水般冷清,恰好洒落在魔尊深邃的侧脸上,勾勒出那道冷峻而神秘的轮廓。” “他脚步一顿,蓦然回首,周遭的景致仿佛瞬间失去了颜色。” “只因那一双桃花眼呀,似水一般温柔,就这么直勾勾地看了回来,看得人心头荡漾……” 说书人讲得那叫个绘声绘色,娓娓道来。 等到他的尾音落下,掌心的醒木再这么“啪”的一拍,其后,酒楼里便响起接二连三的吸气声,以及一浪赛过一浪高的捶桌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个丧失理智的。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个不可置信的。 “那什么魔尊万苍,当真有这么好看吗……那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戴个破面具啊?”这是个保持着理智,还知晓要多问一嘴的。 “嗨呀,这你就不懂了吧?”一名女子笑意吟吟,用折扇掩去自己的半张脸,伸手拍了拍身旁那发问之人的胳膊,“并非是长相丑陋之人,才会戴面具啊。” “若是告诉你凶神恶煞的魔尊,实则长相俊美至极,撼人心神,啧啧啧……” 她连连摇头,神情向往。 “——可不得将这张漂亮脸蛋,给好好地藏起来啊?” 平日里,这些议论声多半是由女子们发出的。 如今也不例外。 她们听了说书人的讲述,几乎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属于魔尊的全新形象。 万苍身着绣金的玄色华服,腰佩长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王者风范。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如同一把扑闪的小扇子,遥遥回首,便能跟他四目相对,可以窥见其中锐利如刀的冰冷底色,但若是再仔细地瞧上一瞧—— 那两颗琉璃似的眼眸,宛如两汪春水,清澈而深邃,勾得人心痒痒。 再后来,又有传言流出。 说魔尊万苍的鼻梁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与那对桃花眸一样极具特色。 可谓是相互映衬。 沉迷美色的女子们,双目放光,不约而同地想亲眼一睹万苍的身姿和风采! ——当然,前提是自己有命回来的话。 可她们又不免心生疑惑:既然魔尊如此好看,又不是先天魔物,甚至以前还可能是人族…… 那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和哪位异性有过任何接触? 简直是一条谣言都没有过。 世人听的最多的,还是魔尊万苍和仙君过卿尘打架,并且几乎次次都是平手。 若是让现在的万苍知晓这些人的想法,定要发出不屑的嗤笑声,而后大骂“傻逼”。 一天天吃饱了撑的,净瞎想、瞎传…… 怎么不再大胆点,离经叛道点,好把他的“情缘”二字,和看似最遥不可及的仙君联系起来呢? 本尊是实打实的断袖。 本尊有道侣,好巧不巧,还正是你们敬爱的仙君。 ——这么说成了吧,你们能满意了吗?! 此时此刻,万苍这双被称为“勾人”的桃花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卿尘,抬手轻抚那人的发顶。 见人主动朝上贴近自己的掌心,万苍不由得哑声失笑,而后认真地将其散乱的银白发丝重新梳理整齐。 因为过卿尘清醒后,一定不愿意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头发披散的模样。 万苍对着手掌,轻轻“啧”了一声。 他身体里充盈的力量并不是灵力,而是魔息,即使现在那只左眼之中,有神器观方镜的存在,平日也只做杀戮用途。 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出手为过卿尘“治疗”。 第46章 堂堂魔尊,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万苍真就拿过卿尘这种全身滚烫,并且意识模糊的状态毫无办法,只能以安抚的口吻,不停地说着“没事,没事”。 “——我在呢。” 即使那人听不到,也永远都不可能听到,他还是这么做了。 万苍如同哄小孩似的,一声又一声地哄着过卿尘,直到把人重新按回了柔软的床榻上,又用被褥,将那条漂亮的蛇尾遮了起来。 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举动。 仿佛这样做了,就能让全世界都看不到他最最珍爱之物了,但这无异于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砰!” 待到过卿尘终于阖上眸,万苍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直起身子,他抬首时没留神,用力过猛,磕到了自己添置的床帐。 他瞬间龇牙咧嘴地捂住额头,心头升起一个疑惑的问题。 不至于吧。 以前的自己对痛觉有这么敏感吗? 这种小磕小碰,不是该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万苍暗中思索,视线仍然黏在刚刚睡着的过卿尘身上,他只能咬牙切齿,默默把“草”字咽回了肚子里。 他妈的。 ——本尊,现在,非、常、的、不、爽!! 万苍眸光渐沉,揉着额头,视线回转,忽然瞥见了殿里摆放的水银镜,又大又圆,正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他再抬眸时,右脚朝前迈开一大步。 下一秒,万苍就闪身来到了寂珩殿的外面。 ** 左霈刚才被万苍威胁了一通,这会儿竟然还没走。 简直是死心塌地的好下属! 他此刻正背对着万苍,坐在台阶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笤帚,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抬头仰天。 而后不住地摇头叹息。 自己方才还是想得太浅显了,竟然没想到这一层去……自家尊主那性格,如此恶劣,连朋友都没有,别说带旁人回魔域老家了。 这下倒好。 尊主直接把死对头仙君给带回了寝殿里,用的还是那种,十分暧昧的拥抱姿势!! 我的老天爷,愁啊,真的愁…… 尊主要是再不出来的话,岂不是证明他和仙君已经发生点什么了?! 左霈思考着这种可能性,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断气去世。 于是狠狠地掐了一把人中。 左霈是四位魔君中最不像“魔”的,身上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味儿”,并且,他平日里除了管理自己的领域,最爱跟在万苍屁股后面跑。 左霈最会察言观色,脑子更是活络。 拥有好一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也许恰恰是因为这样,万苍身为后天入魔的人族,比起其他三位不怎么懂是非曲直,遇上事情就只会用武力解决的魔君,他下意识地更亲近和信赖左霈。 只不过万苍本人永远不会承认罢了。 每当万苍想杀人,左霈马上打探消息;每次万苍要分尸,左霈提着铲子埋人;就算万苍忽然说要外出寻个仇家,左霈也一定脚底抹油,麻利地开溜…… ——只因他了解自家尊主,向来不爱被人随意地窥探隐私! 冲锋陷阵也没什么用处的,反而会被嫌弃“下手不够利索”,或者是“出招不够优美,太碍眼”这样子…… 还不如守好本分,喊滚就滚。 魔域高层人数不多,但没什么人能听得懂万苍的画外音,其心思基本上只能靠左霈努力猜测。 再由这个媒介转达给其他魔族。 无怪乎黎衔山总爱出卖自己的好兄弟,因为只有左霈在万苍跟前,最说得上话! 如果放在平常,左霈有自信能将万苍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自认为是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出的贴心属下! 可现在他也说不准了。 但饶是自己这般机灵的模样,如今竟然也读不懂自家尊主心里在想什么了…… 哎,好生可怜,好生悲哀! 左霈用手中的笤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冰冷的地面,转而又发出一声极其沉重的叹息。 还是愁啊! 万苍看到左霈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悄无声息地挪动步伐,霎时出现左霈身后,屈蹲下膝以后,幽幽地启唇:“本尊最最得力的下属……” “——怎么,还舍不得走吗?” 左霈没想到万苍会这么快就出来,“腾”的一下,猝然站直了身子:“尊尊,尊主?!您怎么……” ——怎么舍得出来了? 他一时间竟然结巴了。 很显然,左霈是被万苍口中所说的“最最得力的下属”这几个字眼,给吓得不轻。 上一个被夸“忠诚”的魑魅,连化血蛊都没能熬过去,悄无声息地死了。 变回了一团浑沌无知的魔气。 “对,是本尊。”万苍微微挑眉,露出个堪称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就脾气极好的模样。 左霈默念十声“眼花了,是错觉”。 万苍伸手把左霈摁回台阶他原本坐的位置,看着人被迫重新坐好,满意地颔首,然后一撩衣袍。 他就这么坐在了左霈身边。 万苍这会儿难得体会到心情舒畅的感觉,耐心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说说吧,在想什么?” 第47章 左霈浑身僵硬,一个劲儿的发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台阶的瓦缝隙里。 要命要命…… 比上司夸自己,更恐怖的是什么?当然是上司突如其来的关心! 您问得倒是轻巧了,这问题谁敢回答啊?! “呃,就……”左霈暗暗腹诽着,抬眼偷瞟万苍的表情,朝自己的嘴唇横着一比划,心道“当然不能实话实说”。 不说的话,顶多被自家尊主拔舌,还能凭借自愈能力恢复;说了的话,可能就彻底没命了。 左霈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出该跟万苍这位上司交流什么,只好另起话题:“尊主,您看您对这个寂珩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本尊没有任何不满意,”万苍拍了拍左霈的肩膀,语重心长,“本尊寝殿的修缮,难道不是你一直在负责的吗,嗯?” 这大概,也许,可能是自己的手笔? 左霈被问得有点懵了,眨巴眨巴眼,欲哭无泪。他一时间竟然有些记不清,这寝殿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好兄弟黎衔山负责的。 眼下,左霈只得硬着头皮,神情凝重地“嗯”了一声。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做的很不错,”万苍破天荒地夸了左霈第二次,目光随着眼前开阔的地方落向远方,虚虚实实的,没个具体定点,“床很大,鲛纱也不错,本尊很满意。” 这点他倒是没有说谎。 那鲛纱帐的确材质顶尖,且布置得十分赏心悦目,而那张大得足以容纳三个人的床榻,则方便了他家小白翻身、打滚儿。 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从上面滚落。 左霈身形僵硬,转首回望:“尊主,您……啊?!” “从现在开始,以本尊的寝殿为中心,方圆十里内不留人,懂了?”万苍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干脆地起身回殿里去了。 唯余左霈机械地点头起身,捏着手中的笤帚,粉衣在莫名刮起的大风中凌乱。 尊主这话说的,就是叫自己清场的意思啊! 他们魔域要变天了…… ——哦不,是天要塌下来了!! ** 万苍甫一回到殿内,脸上的笑容就荡然无存。 他赶紧回到床榻前,见到过卿尘还好端端地待在床榻上,整个空间没有出现什么异样,这才生出几分“安心”的情绪。 距离万苍再次回到自己的寝殿内,左右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万苍捏着过卿尘的胳膊,五指搭在其手腕上,感觉到那人的体温略有下降,呼吸平稳了不少,于是更放心了一些。 但还是很奇怪。 他方才出去,不仅是为了跟左霈插科打诨的,还存了点探查的心思,最终得出的了结论: 这个左霈的部分记忆是模糊的,甚至记不清是谁负责寂珩殿的修缮! 更为关键的一点。 万苍自从炼化了观方镜以后,由于五感残缺,下意识抵触那些光滑的、反光的东西,他的寝殿内向来不放这类东西。 更别提那圆溜溜的水银镜了。 所以,桌案上那面酷似观方镜的水银镜,究竟从何而来? 万苍把过卿尘的手腕放了远处,看着其眼尾的那抹潮红,他一边感慨着“真美”,一边无声地咆哮着“离谱”。 过卿尘这模样,分明就跟在村里的时候十分相似……难道说,他也被那冒牌货给送回了过去? 不,不对。 自从落到沙漠以后,只见到了一人,就是那个小哑巴。而后就劈开了那棵东岑树,才来到了那漆黑的空间,见到了明显是赝品的观方镜。 万苍还和那冒牌货进行了第二次对话。 所以说,那个收了“祝鸿”做小徒弟的过卿尘,压根儿就不可能来到这里! 万苍仔细观察着过卿尘的眉眼,联想到其所作所为,看起来冷酷无情,还亲口承认自己“记忆全无”。 他更加笃定,眼前这位就是“过去”的仙君。 没想到下一秒,过卿尘唇瓣翕动,喃喃道:“祝鸿……” ——祝鸿?! 以前的过卿尘,根本就不会关心衍无宗的小小弟子吧,又怎么会知晓“祝鸿”的名字。 退一万步来说,会在梦里念叨的,一般都是相熟、相知之人,如果仅凭“祝鸿”父母的功绩,过卿尘也不会对这名小小弟子另眼相待。 ……莫非眼前的,就是过卿尘本人?! 那么,自己在东岑树下遇到的那个七八岁的小哑巴,也根本就不是什么纸傀儡。 分明就是因为担心小徒弟“祝鸿”无法顺利走出三峰会,而强行进入秘境的好好师尊! 草。 还真是说什么就中什么,怕什么就来什么!! 万苍桃花眼霎时瞪圆,凑到过卿尘耳畔边,放缓了声线:“好师尊,你这是在喊我吗?” “小徒弟在这呢。” “……二徒弟也在呢。” 此刻的魔尊,竟然又不嫌弃“祝鸿”的身体无用了,当真是能屈能伸的一条好汉! 万苍回忆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简直想狠狠地抽自己两巴掌。 就在刚刚,自己还顶着祝鸿那张清秀的脸,因为怀疑过卿尘在外面有了别的狗,还生了个孩子。 于是先质问过卿尘本人,和过卿尘“有什么关系”,而后还掐了过卿尘的脖子,又仗着那人失了声,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话…… 第48章 万苍面如死灰,嘴角略微抽动。 当真是疯了。 最要命的是,“祝鸿”根本不会如此无礼,也不会这么对人讲话,顶多默不作声地避开陌生人。 完了完了,也不知道好好师尊有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如果过卿尘感到奇怪,想要刨根问底,那么他魔尊的身份就彻底瞒不住了! 万苍右手高举到半空,又立刻放下,他看着掌心的纹路,视线转向床上安睡着的过卿尘,神情一瞬恍惚,无奈地叹气。 这会儿想要毫无顾忌地抽自己几巴掌,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太难了。 万苍没能下得了手。 他甚至还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感,希望等到过卿尘清醒以后,让那人亲自抽自己,不管用手,还是用那条赤红的炼魂鞭…… 看起来似乎都是不错的选择。 这样才更有趣,不是吗? 万苍不否认自己的想法偶尔会剑走偏锋,显得有些奇怪,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是正常的。 他爱一个人,就是要奉献自己的全部,还要接纳对方带给自己的一切,即便是痛苦。 他也会感到“痛并快乐着”。 “万苍。”过卿尘沉浸在睡梦中,忽然喊了这么一声,直喊得万苍惊喜交加,一瞬间恍了神。 怎么回事…… 这般在梦里喊本尊的大名,莫不是梦到要将本尊一剑穿心了吧?! 万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道“不无可能”,身体却不受控制似的扑到过卿尘旁边,试探道:“小白?” “……师尊?” “过卿尘!” 万苍连换三种称呼,都没能够得到回应,恼羞成怒,在过卿尘下半身的尾巴上摸了一把。 他妈的,这叫个什么事啊? 失忆的原因问不出,不知道。 进到这里来的是就是仙君本人,以及喊“祝鸿”的原因,也是本尊依靠聪明才智,才拼凑出来的…… 就连这人身上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什么会发热晕倒,本尊也是一头雾水! 万苍气急败坏地抓了抓头发,忽然想起了某个被遗漏的细节:他当初一下鹤云舟,就被自己的魔气袭击了,浑身都泛起异常燥热。 简直烧的神智不清,看谁都重影。 然后呢? 然后万苍本能地追寻着灵力强大,并且周身冰凉的气息,也就是过卿尘。 再然后呢? 再然后万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体虽然虚弱,但莫名其妙的好了,最终在房间一角发现了显露妖身的过卿尘。 原本以为那蛊毒没什么影响,依靠放血就能解决,也就再没进一步思考。 如今看来,这症状何等严重,根本就是过卿尘舍己为人,将“祝鸿”的蛊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世间有三大蛊。 分别名为“恨生蛊”,“纵离蛊”,“缠情蛊”。 前两种蛊毒,狠就狠在控制中蛊者的身体,叫人生不如死,具体效用上,还有细微的区别。 万苍曾经闲来无事,试图炼制这两种蛊毒,皆以失败告终。 于是转头就去研究起第三大蛊毒。 这是最后一种,也是唯一一种能够调动中蛊者情绪,蚕食并摧残其神智的蛊毒。 比起前两大蛊毒,更为阴狠。 因为它不止是放大中蛊者的欲念和感官,还会令其周身滚烫,发作极为规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得以灵力疏导,排出毒血。 另外,还必须得寻欢作乐。 否则就会活生生憋死,死得还极其难看,像是被抽干浑身血液的干尸。 万苍不仅研究过这种蛊毒,甚至还炼制成功了,但转身就将其封存在寝殿密室内,因为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这玩意儿。 这世间能够炼制出缠情蛊的人有很多,尤其是南疆地区的人。 那边的人普遍灵力低微,终身无法踏入修仙之路,但好在有各种蛇虫蛊毒用于防身。 万苍前世是在去过南疆以后,才对某些蛊毒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了解。 但如今,他看着过卿尘备受煎熬,甚至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而间接被害成了这副模样…… 万苍睫羽低垂,摸了摸左胸口,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滋味,嗓子眼一阵阵地泛着酸。 只觉得堵得发慌。 他甚至想把那颗心想挖出来,看看那东西是否还鲜活,是否还在跳动,是否是浓墨一般漆黑的颜色? 万苍活了两世。 但他在今日,第一次对自己“有没有心”这个问题产生了怀疑。 过卿尘“唔”了一声,瞬间拉回了万苍的思绪。 “怎么了小白?还好吗?”万苍紧张得不行,眼巴巴地凑上前去,只为听清楚那人讲话。 “我历劫回去,不是故意……”过卿尘皱着眉头,呼吸声变得粗重粗重,颠三倒四地吐露着心声,“我去找过,不在了……师尊看我,说,不能走火入魔……” “……大道无情。” 过卿尘的最后一句话咬字不清,说得又快又急,就连气息也逐渐微弱,但万苍就是从那支离破碎的语句中,逐渐拼凑出了完整的事实真相。 万苍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溢出了眼泪,笑得呼吸越发急促。 他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第49章 这是一个荒谬而又可笑的误会…… ——天大的误会! 万苍被老魔尊带走以后,本该死于雷劫的过卿尘其实是渡过了第二重天劫,褪去妖身,仙骨大成。 后来。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三年,总之过卿尘回到那小屋找过万苍。 只是当时的少年已经不在原地了。 万苍掐算着日子,那时的自己可能已经被迫进到了万魔窟,过着暗无天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硬生生地错过了。 过卿尘应当是伤心欲绝,又或者是横生心魔,总之状态非常不好。 如此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应离天。 洛藏客眼见宝贝徒弟去人间走了一遭,反倒如此想不开,于是推波助澜,大手一挥,不知使出什么手段,叫人改修了“无情道”。 无情道需要断情绝爱,抛却过往,而“遗忘”就成了必备的环节。 这下好了,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除了过卿尘本人。 当他无情道大成的那一瞬间,便失去了一切与“情”字,与那茅草屋和少年,也就是和万苍有关的所有记忆。 万苍凝视着过卿尘,隔空描摹那人的眉眼,只觉得心疼。 修行一道难如登天,何况渡劫后还要改道而修,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那人以前分明连出门都不愿化作人身,懒得用双腿走路…… 向来只肯盘在自己胳膊上的。 悲凉情绪侵占了万苍的脑海,一阵阵的绞痛袭向心间,宛如刀割,他霎时手脚冰凉。 即便如此,万苍死死地盯着过卿尘。 命运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 当他误以为过卿尘身死时,其实只是历劫完成,回归仙君之位;当他误以为过卿尘再次陨落时,其实有那冒牌货从中作梗,导致自己死了…… 而神器之力虽然强大,却不足以杀死妖仙,挖骨未成,过卿尘只是身受重伤。 但仍闭关了十年之久。 万苍用力按压左胸,像即将溺亡于水中的人,无助地寻求着救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骤然想起了某个早就抛却脑后的问题。 那半块鎏金面具一戴,旁人不知道他的样貌也就罢了,但他用了少年时的模样,还能顺利地潜入衍无宗拜师…… 因为过卿尘早已记不得这张脸了。 【作者有话说】 绿茶小狗和小蛇误会+错过,再见已是魔尊和仙君。小蛇遗忘,小狗爱而不知,只有相杀时能亲近一下。 无限制段评已开,欢迎互动w 第22章 黑焰纹 ◎“尊主,属下可是在关心您呀。”◎ 万苍看着床榻上熟睡的过卿尘, 转过身,削瘦修长的五指,朝半空中虚虚地一抓, 一条丝绸质地的白色绢帕, 立即落在其掌心。 紧接着, 他双指轻点,又凭空化出一盆干净的水来。 万苍朝前俯身。 因其没有束发, 泼墨的青丝往右侧倾泻,波动的清水当即倒映出那张与祝鸿有些许神似, 但褪去了少年青涩,线条硬朗流畅的脸。 只是他的眉梢拢在一团,嘴角也略微下弯,看上去就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万苍转眼看了看过卿尘, 仿佛如此就能汲取几分名为“安心”的情绪,手中的动作不曾停止。他先是用水打湿浸透了绢帕,然后将绢帕覆盖到那人的额头上。 分明在自己的地盘上,可万苍就是轻手轻脚的,连呼吸声都刻意放得极轻,如同做贼似的。 落在外人眼里, 只会是“十分好笑”。 万苍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只是生怕惊醒了床榻上的过卿尘。 这可是本尊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心上人。 饶是他这般轻柔动作,但绢帕刚落下, 过卿尘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就轻轻发颤,揪得万苍心头漏跳一拍, 下意识地发问:“怎么了吗, 小白?”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万苍略一躬身, 凑近了侧耳去听。 过卿尘口中只发出了含糊不清的一声浅“嗯”, 应当是无意识做出反应,没有任何睁开双眼的迹象,那只露在被褥外面的小拇指,微微一勾。 而后呼吸变得更加平缓、均匀。 就像是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正在被人照顾…… 随后安心地接受了身体的异样一般。 即便失去了记忆,过卿尘的身体远比当下那颗昏沉的脑袋,和秉持着“大道无情”的心,更为诚实。 ——同时也更熟悉万苍的气息。 他紧绷的浑身肌肉,逐渐放松了下来,就连纠缠在一处,像从前那样打成死结的尾巴尖儿,也不再胡乱摆动。 万苍瞥了眼比主人淘气百倍的蛇尾,在心里啧啧称奇。 果然。 就说蛇的尾巴和身体,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好不好?! 他暗中发出了这般感慨以后,转而将视线挪到过卿尘绝美的脸蛋上,目光挪动,锁定了两片看上去柔软至极的唇瓣。 实际上亲起来也很软。 还想继续,再进一步……哦不,希望方才那条柔软的绢帕,能够起到一些降温的作用! 万苍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此时此刻,他那对仿若琉璃的眼珠转倏忽一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摸鼻端那颗小痣。 第50章 不知怎的,他竟莫名感到心虚。 等到过卿尘醒来,定然会责怪自己“擅自做主”,将他带回了“魔宫”。 因为事实如此。 退一万步来说,难道要本尊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倒在地上,不闻不问吗? ——那当真就变成没心没肺的傻逼了! 但若是过卿尘质问自己,他该怎么回答,辩解“这是迫于无奈的举动”吗? 堂堂魔尊,会这么好心地对待仙君? ——拉倒吧,谁信! 万苍揉搓着太阳穴,再度起身时,肌肉记忆替他避开了即将要碰上的床帐,就在这刹那间,猛地一拍脑袋。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眼前的过卿尘饱受缠情蛊的困扰,神智被侵蚀,全身发烫。 当下犹如烧红的炭火,熊熊燃烧。 而且,寂珩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根本没有旁的人敢前来打扰,谁都不会把那条漂亮的蛇尾看了去,所以不该捂得这么严实。 ——本尊理应给人盖条薄毯才对。 万苍脚步匆匆地离开寂珩殿,不多时又回到殿内。 他三两下就替人换好了被褥。 等到做完这一系列小事,万苍站在床边发呆,就如同从前当二徒弟的时候,犯错被发现以后,被过卿尘一句话喊出去罚站似的。 ……那时候也挺无忧无虑的,不是吗? 万苍喉结滚了滚,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容,他冥思苦想,却发现自己只能做到如此简单的、微不足道的事情。 本尊这双手只会杀人,似乎帮不上别的什么忙了…… 如今难道只能干等着过卿尘醒来? 从理性的角度来考虑,应该如此,可万苍身为世人惧怕的魔尊,这会儿却对着仙君,生出了全新的烦恼。 他很忧虑,简直想把脑袋给戳爆。 理由很简单。 要是过卿尘醒来以后,发现“祝鸿”不翼而飞,气得抽出息冰剑把自己的寝殿掀翻了怎么办? 不,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破坏寝殿事小,只要过卿尘喜欢,随便拿给他砍着玩儿也无伤大雅。 可魔仙向来身份对立,事关重大! 等到那时,他是该装傻充愣,尽心尽力地扮作过去的魔尊,还是继续沉默装死? 不,都不对。 最好是先把过卿尘引到魔域外边,赶快把人给送走才对! 万苍右拳虚握,无声地敲了敲额心,这才发现不久前自己大脑思考的内容太多,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现,现在疲惫感如潮水拍岸般涌来。 他只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头疼欲裂。 万苍心烦意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宽阔的寂珩殿里打着转,他转着转着,脚步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牵引着身体。 如此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桌案前。 桌案上正摆放着那面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水银镜。 万苍迟疑地伸手,轻轻触碰镜子,光滑的镜面霎时漾开了圈圈波纹,宛如深邃的漩涡,张牙舞爪地咆哮着,仿佛要将人吸纳到镜子里的世界中去。 可自己分明已经被那冒牌货抓进了赝品观方镜里,送回了过去。 难道这只是个小小的把戏,或者机关吗? 今时不同往日,本尊如今在自己的身体里,才不会上当受骗第二次! 万苍反应迅捷地后撤数步,等到镜子彻底没动静,缓步上前,眉头深锁,神情专注望向镜面。 那双桃花眼异常明亮,眼角略微上扬。 若是定睛一瞧,就能发现圆形的镜子侧边有蝶戏花的纹路,朵朵紫蝶振翅欲飞,五瓣的小花围绕着它们。 如此看来,这东西倒不像是观方镜了…… 看起来,就是寻常家用镜子的模样! 万苍屈指,轻轻地叩击镜面,随后想将它拿起来仔细端详,却没想到这面镜子跟镶嵌在桌案上似的,一动不动。 不管他使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撼动面前的水银镜分毫! 万苍脸色阴沉,沉默以对。 草!? 没想到这么个小小的东西,竟然还挺坚实的? ……那本尊倒要看看,是你这玩意儿顽强,还是本尊更倔强! 万苍眸光定定地看着水银镜,三两下卷起衣袖,露出两截因常年不晒太阳而十分苍白的胳膊,但上面有许多伤痕。 丑陋的伤疤纵横分布,触目惊心。 这些伤痛早已过去,即使无法愈合,万苍也对它们浑然不觉,眼下他全心全意地对付那镜子。 “嘿——!” 万苍牙关紧要,苍白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他持续发力,终于硬生生地将这面水银镜从桌案上,给掰下来了! 这场景,简直就像在田地里拔萝卜似的。 但出现在魔尊身上,除了有点引人发笑的嫌疑,反而不显得突兀,因为魔域人人都知道万苍是个什么鬼脾气,有时候,就连脑回路也异于常人。 ——就像刚才,他竟然跟一块死物较起劲儿了。 万苍眯起眸子,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水银镜,将它里里外外、上下左右,都看了个清楚,在看到镜子背面小小的暗黑色火焰纹标记时,眉梢轻轻一挑。 好啊,好得很。 如此看来,还有点意思了。 万苍于电光火石间,联想到火焰纹标记的由来,终于知道这是个什么破玩意儿,也察觉自己到底身处什么地方了。 第51章 如果要追溯黑焰纹路的形成,就必须牵扯到整片大陆的历史。 或者说关系到魔域的由来。 世人皆知,从古至今,共可以划分出三个不同的时期。 分别为主神掌管天地的“上古时代”,主神陨落以后的“末法时代”,以及如今现世人称的“新盛时代”。 三个时代,都如同它们的名字那样直白浅显。 主神在时,大陆可谓之“全盛”;主神死后,大陆则转为衰败。 这种变化在于末法时代曾有过一段毁天灭地的灾害历史,万物枯竭,灵气荡然无存,别说是人族修仙者了,就连花草树木,河流湖泊都在那段黑暗的过往之中,尽数湮灭了。 而活在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想死。 他们不甘地哭泣,挣扎拼搏,妄图舍弃天灾和神陨的影响,想要重获新生,求取长生。 ——这就是“新盛时代”名字的由来。 但亘古不变,繁衍生息的,唯有蝼蚁般渺小的人族。 上古时代,人族在主神的眼皮子底下应运而生,更迭成千上万代,生生不息,如同野草一般,烧不尽,断不绝,富有强大的生命力。 就连那些想寻仙问道的弟子们,也基本都出身于人族。 魔、妖、鬼三族平均寿命更长,但数量稀少,三族相加,所占的比例堪堪达到人族的一半。而这其中,又有盈千累百,以各种各样理由堕魔的人、鬼和妖。 于是乎,魔族反而壮大,在这世间种族之中占据了大头。 热爱这世间的主神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陨落后,身化天地灵气,滋养万物生长,推动人族发展壮大,但同时,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日益增加。 各种阴暗负面情绪悄然产生,如同杂草丛生,无法遏制。 这世间就像一个巨大的天平,阴阳平衡有道,万物相生相克,所以,只要是看起来光明的地方,也必定有与其相对的黑暗一面。 代表黑暗的魔气逐渐充盈,以常关道东侧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至此,魔域形成。 因魔域的“核”还不够稳定强大,但对于天生的魑魅和后天入魔的魔族,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万魔像养蛊一般,内斗厮杀,层层角逐,踏在无数的尸体之上,选拔出了属于他们的尊主。 ——魔尊! 历代魔尊会掌管魔域的“核”,但万苍当初是从老魔尊身上,把这漆黑一团的玩意儿给扒下来的。他刨弄着那具尸体,还弄得满手是血,找得艰难。 最终像嚼豆子似的,把那颗带有黑焰纹路的圆核囫囵吞下。 结果一点感觉都没有。 万苍觉得这东西对自己的修为,没什么太大提升,就连钻到身体哪一处藏起来了,他都得仔细思考,好好感知一番才能发觉。 所以,尽管仙门弟子成天嚷嚷着“公平正义”,“剿灭魔族”之类的…… 事实上魔域没这么好攻打,也没这么好摧毁。 因为“核”的形成原理尚不清楚,就连它如何运转和吸纳供给魔气,这一点连现任魔尊本人都搞不清楚。 若是改换角度思考,魔域的存在反倒成为了一种限制,能够划定界限,让生性残暴好斗的魔族有所收敛。 因为这世间仍需要一方天地,来容纳万物的污秽与黑暗…… ——魔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万苍大拇指摁在水银镜背面的黑焰纹路上,闭上眼,跟体内那颗沉寂许久的“核”相沟通。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魔气自万苍的体内猛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寂珩殿! 平地刮起阴风,声如万鬼哭嚎。 所有魔域内的生物都被强大的魔气所震撼,齐齐仰头,望向寂珩殿方向。 左霈听到动静跳了脚,将手里的笤帚一甩,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进了殿内,神情焦灼:“尊主,尊主啊……” “——这又是怎么了?!” 这忠心的狗腿子,竟然没听从万苍的吩咐走人! “怎么了?”万苍听到左霈熟悉的声音,脸色骤然变化,慢慢抬眼,那双桃花眼中盛满了戾气,猩红的光芒闪动,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竟然还敢问本尊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突兀而放肆,在整个殿内回荡,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若放在以往,左霈定然选择麻利地跪下,但他眼下一反常态,没有回应,更没有出言解释。 就像是对自己做了什么,心知肚明似的。 “尊主,属下可是在关心您呀,”左霈再度开口,声线于一瞬间扭曲,像是冰冷无情的机器那般,语调毫无起伏,“您难道不知道,镜界之中,镜主为尊……” 左霈五指交错,魔息攒动,那爆发的魔气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呼啸着全部涌了过来,粉衣和尾端泛红的发丝随风飞舞。 他朝着寂珩殿中心的万苍步步逼近。 苍青色地面上,上古阵法闪动着诡异的黑紫色光芒,缓缓成型,俨然是如同七煞阵那般,又一神秘强大的上古阵法! “——您作为一枚棋子,是不能随意调动力量的呢。” 【作者有话说】 过卿尘:zz 第23章 织妄界 ◎此间事了,带你回家。◎ 第52章 万苍置身于暴风眼的中心, 任由玄色衣袂飘飞,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但其巍然屹立,不动如山。 他眼看着如墨水般浓稠漆黑的魔气蜂拥而至, 眨眼就被左霈如数吸收。 这位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属下, 此时此刻, 身上却颇有几分睥睨众生的意味,显得狂傲至极。 ——这么看, 反倒有几分本尊的影子了! 万苍眼底赞赏的光芒一闪而过,片刻后抬眸, 正对上左霈那张表情无比僵硬的脸,他又眼尖地瞥见那人黑色长发的尾端,正泛着一抹幽幽的红光,简直怎么看怎么怪异。 况且, 左霈方才的动作很不自然。 犹如千根丝线操纵的木制傀儡,或者说是被外物入侵的躯壳,只凭借本能出手,身与心皆不受控制。 万苍抬手抵御余下的罡风,心念微动,在电光火石之间, 串联起了与之相关的一切。 他被冒牌货控制,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左霈, 于是依照过往情景,下意识地赶人离开。 而后, 万苍因为想要搞清楚过卿尘失忆的原因, 在选择上做出了些许的改变。 哦不。 何止微末改变, 简直是离经叛道。 魔尊万苍态度强硬, 怀抱着仙君过卿尘,大摇大摆地回到了魔域,结果又在寂珩殿门口撞上了左霈。 彼时的左霈正在清扫台阶,看起来任劳任怨。 不知道是运气极佳,还是处理事情的效率奇高,很久之前开始,由左霈负责的魔域西边,就基本没有什么关于魔族闹事的传言。 对比起其他三位魔君,这位魔君反倒显得有些“闲得发慌”。 但该做的事必须一个不落。 左霈偏爱穿一袭粉色衣衫,日常巡街时,像只于草丛间翩飞的蝴蝶,和魔域整体阴暗沉闷的建筑风格形成鲜明的反差。 他天天捏着那本万苍赏赐的阵法残谱,看得不亦乐乎。 左霈心里别的弯弯绕绕不少,却从来不在意别的魔族如何看待自己。反正听从自家尊主的命令,能活下去,活得更厉害就好了。 这世间强者为尊。 “仰慕强者”不止是仙门弟子的共识,更是魔族众人的天性并且,万苍体内那颗魔域的“核”,又对所有魔族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他们明面上,都不敢靠近身为魔尊的万苍。 因为万苍性格阴晴不定,动辄罚人。 最可怕的是,他勃然大怒之时,反倒会笑吟吟地同手下说话,然后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断了吧”或者“砍了吧”。 断什么? 自然是手脚。 砍什么? ……当然是头。 虽然魔族恢复能力极强,断手断脚再次生长,都是家常便饭,可也经不起如此折腾啊。 一来二去,不少被“核”吸引,前去献殷勤的魔族都碰了一鼻子灰,更不敢死皮赖脸地待在万苍身边不走了。 但是左霈敢。 他嘴上挂着“关心”,没事就爱凑到万苍跟前晃悠,最令人艳羡的是,还能不怎么引起万苍的反感。 于是在万苍眼里,左霈来扫个地根本没什么。 正常操作罢了。 但在万苍几次三番,发话催促的情况下,左霈死活不肯离开;万苍出言试探以后,左霈一反常态,表现得记不清一切有关自己负责的细节…… 这便是天大的不正常。 倘若左霈还清醒着的话,本尊岂不是还要夸上一句“好有勇气,好生威风”?竟敢连本尊也不放在眼里了。 只是可惜啊…… 现在的左霈,却没办法听到这句真情实感的夸赞了。 “镜界之中,镜主为尊。”左霈直勾勾地盯着万苍,黑色瞳仁一动不动,万般诡异,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声线如同机械般冰冷。 尾音低沉,甚至走了调。 左霈五指交叠,双掌翻飞,黑紫色光芒的闪烁速度骤然加快,又蓦地吐出一口血来。没有实体的魔气疯狂涌现,连带着鲜红液体,一同融进寝殿地面上几根抽象的线条里。 ——杀阵终于大成! 万苍旋即后撤,朝右迈开数步,朝着半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周遭呼啸的风声,于刹那间静止。 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陷进一片死寂,犹如冰冷的万丈深潭。 面前的左霈就这么停在了万苍面前,再难前进分毫,唇瓣一张一合,不停地重复道: “镜界之中,镜主为尊。” “镜界之中,镜主为尊……” “镜界之中,镜主为尊!!” 宛如将这句话奉为了神谕。 万苍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烦不胜烦,垂眸看见这莫名眼熟的阵法,轻轻的“噢”了一声。他承认自己记性不大好,但对这眼前这个阵法有点印象。 眼下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左霈学成以后,曾经某一日跑到自己跟前来炫耀过的“噬神阵”。 据说可直接对神魂造成攻击,无论对上人、妖、魔、仙哪一类,都能造成极大的杀伤力。 只不过,阵法这种东西通常都很离谱。吹得越玄乎,捧得越高,使用的条件也就越苛刻。 比如,那日万苍碰上的七煞阵,就需要百余条孩童的生魂来献祭。 又比如,若想起这噬神阵,须得辅以百八十种妖物的心头血,阵法正式落成之时,还会瞬息抽调走使用者全身的力量,颇有种“倾尽一切”的味道。 第53章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一日,万苍恰好有些无聊。 他难得耐着性子,看着左霈眉飞色舞,介绍噬神阵如何如何神通广大,最终随意地一颔首,转头就落下了句堪称“无情”的批语: “——这阵法后继乏力。” 随后,万苍瞥了眼左霈手里那只不断晃动的宝葫芦,慢悠悠地补充道:“若出手慢了的情况下,你会死无全尸。” 可谓是杀人诛心。 左霈闻言瘪了瘪嘴,紧盯手中存放妖物心头血的宝葫芦,无奈一笑:“尊主,您实力顶尖,自然不需要他物来辅助……” “但小的不行啊!” “您是不知道,这些千奇百怪的阵法到底有多难学。当初您问我们四个想要什么,我就不该要那上古阵法残谱,哎……” 但万苍心知肚明。 他的四位下属各有所长,眼前的左霈心思缜密,最适合学的就是阵法。 “是吗。”万苍不置可否,权当左霈放了个酸臭的狗屁。 得了便宜还卖乖。 “自然如此啊尊主,”左霈连连点头,眉梢眼角染上几分凝重,“也不知道以后是谁这么幸运,能够让小的掏空了家底来对付……” “——当真是便宜了他了!” “既然如此来之不易,”万苍笑得漫不经心,轻轻一拍左霈的肩膀,“说不定,哪天你就用来对付本尊了呢?” “尊主,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啊……折煞小的了!”左霈生怕万苍怀疑似的,赶紧把宝葫芦收回囊中,没有双膝跪地,神情谄媚地嘿嘿一笑,“小的哪敢对您动手啊,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没想到过去的万苍一语成谶。 于是刚才“左霈”一番动作,落在他眼里显得极其滑稽可笑。 左霈啊左霈,你这会儿无知无觉,受人控制,身不由己,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地出手相对付本尊…… 还连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他妈的,本尊怎么就点化了这么几个傻逼下属?! 万苍暗暗腹诽着,顺道将黎衔山等三位魔君一起骂了。 当然了,最傻逼的还是那冒牌货。 万苍太阳穴突突直跳,翻了个白眼,眉梢微扬,无声咀嚼着“镜主为尊”四个大字,视线从“左霈”身上回转,落在掌心的那面水银镜上。 与此同时,他左手无形的力量暗中积蓄,疯狂涌动。 仗着偷了本尊的尸体,还占了本尊手下的身体,占据点主场优势,也配叫做“镜主”了? ——荒、谬、至、极! 不过,既然它如此自爆身份,还贴心地交代了不少信息,倒也免得自己继续深挖前因后果了。 眼下的情况一目了然。 没错。 眼前这个行为举止骚得不够到位,尤其不在意自身仪容仪表的“左霈”,自然不可能是万苍所熟悉的那个狗腿子手下。 之前自己也被误导了,错得离谱。 去日不可追,此处并非是什么真实的“过去”,而是依托观方镜而产生的一方独立空间。 该怎么称呼这地方来着…… 噢,好像是叫什么“织妄界”? 万苍从来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只需要知道冒牌货出手将自己送进了时空逆转的镜界,复刻出了与过往一模一样的画面,这便足够了。 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冒牌货竟然还把过卿尘的神魂也给弄了进来。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它操纵着自己的尸体从镜子里侧离开以后,直接找上了过卿尘。 而过卿尘定然是寻找小徒弟“祝鸿”心切,进三峰会前不顾身负蛊毒,进来后身形莫名也缩小,以至于在那冒牌货手里吃了亏,才会任其摆布。 ——这傻逼怎么敢的?! 万苍脸色更加阴沉,咬紧了牙关,眉峰微蹙,喉间泄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五指缓缓用力收拢,瞬间徒手把水银镜给碾碎了! 指缝中亮晶晶的细屑顷刻间溜走,随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苍眸光更加森冷。 如此看来,水银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借助镜界之力复现的死物。 那道黑焰纹路,乃是冒牌货凭借了镜界的便利,沟通窃取自己体内魔域“核”的力量,污染镜面后所产生的相同印记。 想到方才涌现的魔气,万苍嫌弃地皱起眉头,叹息摇头:“这种循环利用的魔气,也就你会抢着要了……” “——当真不怕收了以后拉肚子?” 还好本尊实力雄厚,向来自产自用。 “多谢尊主关心,”那冒牌货操纵左霈的身体,令其脸上浮现起诡异的笑容,口吻十分亲昵,学得活灵活现,“我的目的既然达成,就不劳费心了。” 他凝视着万苍,视线缓缓转向床榻上的过卿尘。 “今时今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我夺走,或者即将被我夺走……” “——那么,你该如何抉择呢?” 万苍眼底浮起几分明晃晃的轻蔑。 这冒牌货应当是龟缩在某个阴暗角落,冷眼旁观,然后在某一瞬间,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左霈的躯壳。 目的大概是方便其接近,并监视万苍的一举一动。 偷了尸体不说,还无端生出了妄想症,竟然恬不知耻地将属于本尊的一切,都说成是自己的…… 第54章 当真是好大一张脸! ——就你,也配质问我“如何抉择”?! 所有的事情本该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但在过卿尘的身上,应该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这才导致本该存在其原身的缠情蛊,一并迁移进来,连同身体感官相通。 所以那人才会神智不清,极其难受。 甚至还主动亲吻了本尊…… ——的掌心。 但由于过卿尘的到来,事情阴差阳错地产生了改变,甚至误打误撞,解除了自己关于其失忆的疑惑。 万幸。 过卿尘只是“遗忘”了,并非是真的不爱他了。 万苍顿时生出几分隐秘的庆幸来,又因冒牌货的举动而心生不爽,思绪被猛然拉回。 但你他妈不过是个冒牌货,凭什么敢私下去找本尊的道侣…… ——还用的是本尊的尸体?! 万苍此刻脑海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除了短暂窃取“核”的力量以外,把自己困在织妄界,没有任何意义,简直多此一举,倒不如把本尊的尸体碎成一块块来找,这样效率反而更高…… 这废物点心怎么不够狠呢? 自然不可能是“不想”如此做,那么便是“不能”如此做了。 冒牌货一会儿借这个的力量,一会儿借那个的力量,明显是实力尚不稳定,无法掌握全局。 等等。 能够产生知妄界的只有观方镜,所以那空间中那面镜子是真货…… 他妈的,这傻逼竟然修好了观方镜? “你当真以为,本尊被你莫名其妙地带进了这方织妄界……” “——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吗?” 万苍猛然抬首,左眼中红光闪动,正对“左霈”,右手并指一划,下一秒竟然主动踏进了噬神阵之中。 镜界可以复现一切,包括力量。 就算现在体内的观方镜为复刻之物,也比没有炼化成功的那个更为稳定。 万苍周身爆发无可匹敌的魔气,比之前“左霈”吸收的那些更加暴戾冷厉,浓黑的魔气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朝前横扫。 ——本尊才是当之无愧的镜界之主! “左霈”瞬间往后闪身避开,身形轻巧如燕,他脸上笑容不变,却边躲边吐血,极力沟通着唯一可用的噬神阵。 不知是不是因为强行侵占躯壳,看起来有几分勉强。 “砰——” 阵法之力和神器之力对冲,发出惊天巨响,寂珩殿内所有物件齐齐碎裂,朝四周炸开。 刹那间烟尘弥漫。 如此危急的关头,万苍仍然不忘回首遥望床榻的方向。他目力极佳,看到自身魔气所化的那个深蓝色的保护罩,将过卿尘护了个严严实实。 而那人似乎只皱了皱眉头,并未醒来。 万苍当即将心落回了肚子里。 此身为魔,万魔之尊。 原本没有身份与立场去保护谁,也没有如此心甘情愿地为谁付出…… 但他不得不保护之人,就在眼前。 万苍确保了过卿尘的安全,身形快如闪电,眨眼间便来到“左霈”跟前,右手蓄力,对着那张熟悉的脸,狠狠一捅! 这一击暴力无比,瞬息穿透了眼前人的身躯。 “滴答,滴答。” 万苍偏过头,望向那只缓缓回收的手,苍白修长的五指沾满了温热的液体。 那是“左霈”的鲜血。 “左霈”像破布口袋似的倒飞出去,被狠狠摔在地上,霎时眸光黯淡,腹部鲜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眸光飘忽不定地回望万苍,口中呢喃:“尊,尊主……” “请您,原谅小的。” 他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清楚方才发生过什么事,不顾身上伤口,当即开口道歉。 万苍瞥了眼左霈,没有作答。 “咔嚓。” 镜子碎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代表着这一方织妄界即将分崩离析。 地上的左霈也消失不见。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万苍抬脚,瞬间缩地成寸,黑袍卷起一阵轻柔的风,他回到了床榻前,小心翼翼地抱起还在沉睡的过卿尘,“师尊,你放心地睡吧。” “有我在,谁都不能伤你分毫。” 万苍把头埋在过卿尘的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莲香萦绕在鼻尖,神情变得温柔,眉目舒展: “弟子这就带你回家。” 扶醉称小月 第24章 桃林 ◎怀里那么大一个师尊没了。◎ 左霈承载着冒牌货的力量, 是织妄界运转的关键,就如同万苍体内那颗魔域的“核”。 万苍心系榻上过卿尘的安危,更害怕自己的身份被后者察觉, 着急解决问题, 所以身形快若闪电, 出手果断干脆,采用了最暴力原始的方式杀死了左霈。 ——他将人捅了个对穿。 那具血流如注的尸体, 霎时消失不见。 万苍当时没有回答左霈,甚至不曾多施舍一眼给自己的那位下属, 只因其心知肚明:镜界自成一方小天地,和外界互不影响。 也就是说,现实里的左霈活得好端端的。 眼下,他指不定正跟齐修、宋无归和黎衔山三位魔君围坐在一堆, 手舞足蹈地讲述自己前不久“遇到了夺舍重生的尊主”,又或者是告诫其他三人“阴奉阳违,别真为那冒牌货做事”。 第55章 左霈向来不吝于对万苍示好。 不但因为自己以魑魅之身受到了点化,从而生出神智,而且万苍心情好的时候,出手极其阔绰。 他从宝库中拿出的功法、秘籍和金银珠宝, 洒给他们几个魔君, 就像不要钱似的。 左霈因此得到了许多好处。 他功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蹭蹭”往上涨, 跟在万苍屁股后面做事时也更加卖力。 万苍脑海中冒出了左霈眉飞色舞的模样,甚至都能猜到自己的其他三位下属, 露出半是惊讶, 半是质疑的表情。 那场景该有多么好笑! 但左霈那句突如其来的道歉, 还是让他心头划过一丝震惊。 那不过是镜中之人, 也能够生出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吗? ……竟然也会觉得“对不起”谁吗? “咔嚓。” 织妄界应声碎裂的那一刻,冲击到了构建本就不稳定的秘境,整片空间动荡,影响到了本该正常进行的三峰会试炼。 季秋明给“祝鸿”准备好的试炼,原是最简单的问心关卡。 在他原本的设想之中,万苍只需要坚持走过那片荒芜人烟的沙漠,再想方设法地渡过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便足以证明其心智坚定、聪慧过人。 是个可塑之才。 即使仍是一辈子都无法修行的普通人,今后也能名正言顺地待在过卿尘座下,当好最小的徒弟,安心地了却此生。 “祝鸿”还可能是过卿尘的关门弟子。 接着,万苍只需继续前行,仰头就能看到一棵苍翠茂盛的大树,并且,那可不是什么能以音波进行攻击的“东岑树”。 ——而是象征吉祥和平的“福云树”。 福云树深深地扎根在黄土里,形似伞盖,枝干向外伸展生长,叶片青翠欲滴,散发着勃勃生机。 万苍略一踮脚,伸手便可以摘下树叶,按照要求回答上面的问题。 但不论是哪一片叶子,所显示的问题都十分简单。 甚至在万苍眼里会显得有些弱智。 各位仙门弟子,在进入宗门修行后,或早或晚都会接受类似的问心环节,通常涉及到的都是“为何要修仙”,“修什么道”,“坚持的初心是什么”…… 诸如此类,看似空泛,却是每一个修仙者必须要认真思考的内容。 只要回答好选中的问题,就能受到福云树的赐福,而后得到洗礼,以反馈的灵气来滋润经脉。 说不定“祝鸿”从此还能半只脚踏进凝元境。 如果顺利的话,要想让他这位师侄赶在三天的期限内回来,简直轻而易举…… 只要“祝鸿”能够毫发无损地从三峰会里出来,就能长老们喋喋不休的情景,甚至能狠狠地打肿这些老古董的脸! 那些仙门百家关于过卿尘的质疑之声,也都将烟消云散。 等到那时,季秋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朝过卿尘道声“恭喜”,随后再向那人发问:“为什么要动怒啊师弟?” 心平气和,和气生财…… 这样不好吗? 季秋明作为师兄,自认为从不曾亏待自己这位师弟,如今更觉得他身为“祝鸿”的师伯,问心无愧。 他本来是如此替人考虑的,并且颇有几分小得意: ——瞧瞧,这正是本一宗之主在协调安抚好各方以后,能给出的最佳答案! 但季秋明怎么也料不到,这一切都是他的主观臆测,有位手眼通天的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就这么硬生生地搅了局。 若不是冒牌货自作聪明地把过卿尘也给弄进织妄界里,只怕是两个人都凶多吉少了。 万苍抱着过卿尘回来的时候,直接落到了未名崖底端,此时此刻,他自然回到了“祝鸿”病弱的身躯里面。 只得无奈叹息。 万苍眉目低垂,看向身侧之人时,双眸中盛满了自己难以察觉,却化不开的温柔底色。 过卿尘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成人原身修长挺拔,银白发丝垂落在胸前,但不知是何种缘故,至今没醒。平常盛满冷意的那双凤眸紧闭,纤长的睫羽偶尔微微发颤。 他脑袋倾斜,正安静地倚靠在万苍的肩膀上。 两人的身影相依相偎,密不可分。 万苍呈半跪的姿势搀扶着过卿尘,又架着人起身,刹那间头晕眼花,双膝阵阵发软。 他咬紧牙关,强打精神,支撑着身体不朝后倒,主要是保证过卿尘不磕碰受伤。 神魂被镜界强制弹出、抽离,所消耗的能量极大,显然不是眼下祝鸿这一副弱鸡身体,能够负担得起的…… ——他妈的,祝鸿这废物点心! “师弟啊……师弟!” 不远处传来了异常熟悉的声音,一声赛过一声的高调。 万苍被这几嗓子情真意切的“师弟”吓得打了个哆嗦,思绪回转,脑子里的那根弦陡然绷直了,终于明白过来。 这是季秋明在大声疾呼过卿尘。 只是因为那人担忧过度,叫得极其难听,仿佛是在喊魂儿一般。 “哎哟,我的师弟啊,你没事吧!?”季秋明步履匆匆,一席蓝袍飘然而至,望向过卿尘的眼神透露着几分焦虑,眉头深锁,“我早就喊你不要心急,你这小徒弟不可能出事的……” “——这下好了,你怎么自己先出问题了?!” 第56章 言语间流露出无比的心酸意味。 过卿尘似乎被吵到了,又或者在昏睡中都能知道面前聒噪的人是谁,他无意识地蹙起眉头,呢喃道:“……应离天。” 唔。 这应当是想回应离天的意思吧? 声音微弱,万苍却听到了过卿尘之言语,兀自揣测着怀里那人的心思。 他终于舍得把视线转到不曾看过自己的季秋明身上,低低地唤了声“宗主好”,而后轻又快地补充:“师伯好。” 只是听起来不甘情不愿,活像谁逼迫着他问安似的。 “祝鸿啊,你能活着出来,师伯很欣慰,”季秋明略一颔首,视线如同蜻蜓点水般,从万苍身上掠过,话音猛地折转,“所以……你师尊这是怎么了?” 这人嘴里关心的还是过卿尘的情况。 季秋明看着过卿尘和万苍的模样,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抬手挥出一道灵息,将二人稳稳托起,又掐了个调和气息的法诀。 温和的灵力笼罩在身上,万苍登时感到莫名的压力减轻,连双瞳都恢复了些许神采:“多谢师伯关心。” 只是他那双手仍然死死圈着过卿尘,一刻也不肯放开。 更不提自己和过卿尘遭遇了什么。 “祝鸿,你应该猜得出来,你的师尊是为了寻你才进了三峰会,”季秋明语气严肃,视线转向万苍紧贴过卿尘的那只手,“他必定是为了保护你而受伤。” 万苍缄默颔首。 虽然过卿尘并非是被冒牌货亲手所伤,但缠情蛊是从他体内转移过去的…… 过卿尘所做的一切,自然从小徒弟的角度出发,然后进行了最好的“保护”。 万苍扯了扯嘴角。 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位师尊,他由衷地替祝鸿感到庆幸,同时心尖阵阵发酸。 因为过卿尘保护的对象不是自己。 ——不是魔尊万苍。 季秋明没发觉万苍的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自顾自地往下说:“不管你们二人在三峰会里遭遇了什么,有任何蹊跷之处,目前能够治疗你师尊,以及值得你信赖的,唯有本君一人……” 他五指起势,单手掐诀,落下一个隔音的阵法。 “——你务必一五一十的,将情况上报给本君!” 季秋明虽然身为衍无宗宗主,但毕竟没有承袭“仙君”一职,更没有修无情道,平日里,他在外人面前惯是一副平和随性、幽默风趣的模样。 别说是面对副宗主卜月语,谈柳等其他三位峰主,以及一众长老…… 都很少如此声色俱厉地命令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坚守的原则。 如果说过卿尘在意的是“责任”二字,那么季秋明刻在骨子里的,则是与生俱来的“随性”和“安静”。 但仅凭这样,他是坐不稳三大宗之一的衍无宗宗主之位的。 季秋明不像明面上这般好相处,亦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他作为上任仙君洛藏客的亲传大弟子,早年不主动揭露自己的身份,只因怕被人落下话柄。 比如,仙君过卿尘“只向着衍无宗”,不把其他两宗九门十二派,以及一谷一殿放在眼里…… 季秋明显然听不得这些话。 但他将自己的师弟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仙魔大战中,季秋明知道衍无宗已经被魔族划分成战场中心,却没有自乱阵脚,有条不紊地率领宗门弟子,恢复护山大阵,杀敌无数。 充分证明了其头脑清醒,实力不俗。 只可惜,他碰上了身负观方镜的魔尊。 在神器力量的加持下,任何人对上万苍,都免不了身受重伤。 季秋明眼见独自对战万苍的过卿尘受伤,情急之下大喊了声“师弟”。 战场情况混乱,原不该有人记得这一茬,但架不住仙门百家战后总结。 季秋明这一句无心的关切之词,被有心之人深挖、利用,于是就这么被戳穿了身份。 ——他是洛藏客的大徒弟。 仙魔大战后,季秋明因身份被仙门百家冷眼相待,诸般质问,甚至被戳着脊梁骨说“季宗主好手段,硬生生地往应离天里塞人”。 他生过气,也感到一朝疏忽而自责,但仍一口咬死“不知道过卿尘的情况”。 季秋明摆出毫不在意、松弛自如的模样,在会谈的桌上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悄然掌控全局。 他凭借一己之力,将每个人关注的重点,转移到战后的重建工作上来。 季秋明有时觉得很累。 他每个举动,每句话语,都可谓是深谋远虑,明里暗里地付出…… 只求衍无宗的传承不息。 只为仙门百家的香火不断。 季秋明既不需要什么“感恩”,也不要求什么“回报”,因为他早就答应过师尊洛藏客,要守护好这方天地。 给人族和仙门弟子一片净土。 所以,当季秋明看到原本活蹦乱跳,并且还能够质问自己的师弟过卿尘昏迷不醒,瞬间心急如焚。 ——说好的要护下所有仙门弟子,并不代表就能不管仙君的死活啊? 过卿尘在成为“仙君”之前,首先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人,是曾经和他朝夕相处,在洛藏客身边相伴长大的师弟。 第57章 此刻,季秋明自称“本君”,显然是抬出了多年前封的那“秋雅君”名号,来给万苍这个小辈施压。 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关于自家师弟过卿尘身为妖仙,实力当世无双,却在设置“问心”环节的三峰会中受伤的真相。 若是“祝鸿”心怀不轨,刻意诱导,这才导致师弟身受重创,迟迟昏迷不醒…… 季秋明眸子微眯,双掌轻抚,凌厉的眼神扫过万苍的脸庞。 那么,他这个师兄也不是不可以越俎代庖…… ——动手替过卿尘清理门户。 “……师伯。”万苍半掀起眸子,当即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心底却发出不屑的冷哼,作拧眉沉思状,眸光流转,唇角朝下方轻轻一弯,“弟子下落后,来到一片沙漠,半晌才从流沙中挣脱。” “弟子埋头往前,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了一棵树……” 除了没有那条设置好的河流,这前因后果,勉强对得上。 姑且算他没有撒谎。 “然后呢?”季秋明追问。 “然后,弟子就见到了师尊,我们二人在树下汇合了,”万苍睫羽扑扇,一颗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滚落,两瓣淡红的唇微启,声线发颤,“只是师尊当时的状态极其差劲,浑身发烫,还失了声。” “那棵树,开始莫名其妙地对我们发起了攻击……” “三峰会里,我们的灵力本就受到限制,师尊为了保护弟子不受伤害,耗尽了灵力。” 万苍根据自己灵力全无的情况,眉梢轻拢,半猜半编地往下说。他一边胡扯,一边抬眼偷瞟季秋明的表情。 就像是愧疚无比,生怕对面的人不相信自己似的…… 全然是一副企图在长辈身上,寻求到安慰的模样。 可惜目前的季秋明面无表情。 “后来有东西破裂的声音传来,弟子猜想是灵力波动,导致秘境受到了冲击,最终坍塌……” “这才赶紧带着师尊逃离!” “没想到意象横生,师尊又替弟子挡下一击,最终竟变成这副模样了……” “师尊,师尊至今仍未醒来,”万苍原本抽抽噎噎,抬手擦拭眼泪,一瞬间忽然拔高了音量,“……弟子真的,弟子真的该死啊!” 那叫个声泪俱下。 前世,万苍听信了左霈关于潜入衍无宗拜师的提议之后,又私下找到左霈,问的还是“该如何与人交往”。 左霈猛地一拍大腿,神情激动:“尊主您终于舍得好好用脸了呜呜呜!” 万苍:“……?” 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左霈仿佛猜到了万苍心中所想,连连点头,恨不得把所有的话本子都塞给万苍。 其中还包括那本《如何成为万人迷》的笔记。 他喊自家尊主拿去“好好学习”。 万苍皱着眉接过笔记,一夜之间看完了,并且强行记住了所有内容。 不知道该说是他天赋异禀,还是有过后天的悲惨经历,所以暗中打磨,练就了这项潜在的生存技能…… 万苍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了窍。 他摇身一变,随着自身容貌,成了朵柔弱的小白花。 万苍那张嘴,往昔直来直去,宛如淬毒利刃一般,如今也收敛了不少。他专门顺着人的心意往下说,挑人爱听的讲,练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此后,只要万苍想要欺骗和隐瞒谁,甫一启唇,那股清新脱俗的白莲气息就会扑面而来。 再搭配上清秀精致的样貌,楚楚可怜的神情,可谓是将自身的外貌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这一招用出,无往不利。 衍无宗里,但凡和万苍交谈过的弟子,基本听什么信什么,还会不由自主地对其生出好感,没有一个人能识破他暴戾凶残的真面目。 除了万苍的那位公鸡师兄。 ——花长舟。 因为那人早在万苍参加招新的时候,就已经看他不爽了。 人的第一印象是最为关键的,你永远没办法让一个本就厌恶你的人,生出“喜爱”之情。 万苍深谙这个道理。 但季秋明并不讨厌他,眼下也能够耐着性子听他讲话,于是万苍所交代的“事实”真假参半。 不止隐瞒了冒牌货的存在,并未交代过卿尘莫名变成幼童的情况,更没有细说遇见的那棵树是什么。 ——压根儿就是胡说八道! 万苍话音轻轻落下时,尾音不住地发颤,眉梢和眼角都勾勒出害怕的弧度,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流淌。 就像是当真遇上了可怖的场景,让人一看、一听,就心生怜惜之意。 “……竟是如此吗?” “本君知道了,”季秋明听完万苍所言,思考着三峰会秘境坍塌的可能性,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右手朝前轻抬,“本君看你也受伤了,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除了有点神魂不稳,本尊怎么不知道自己受什么伤了?! ……又要回哪去? 万苍霎时身形愣怔,呆在了原地,再抬首时,他怀里变得空荡荡的。 怀里莲香闻不到了。 ……过卿尘从他眼前不见了! 万苍再度抬眸,季秋明已经带着过卿尘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传来的回音唱彻天际,以做提醒之用: 第58章 “祝鸿,别忘了你的师尊也是我的师弟……交由本君,你这做徒弟的自然可以放心。” 事关过卿尘,季秋明脾气好得离谱,连小小弟子的想法都要顾及。 “你师尊既然想回应离天,那就由我带他回去……这段日子,你好好待在衍无宗养病吧。” “对了。” “我们甘守吟甘峰主,可是想你想得紧啊。” “从你独自进三峰会以后,这五日以来,他坐立不安,简直吃不下也睡不着,就怕你被沙漠里的狼啊,蝎子啊什么的,给缠上咬住,一命呜呼。” “师侄啊,甘峰主毕竟接替本君的师尊,养育你多年,这份恩情可不敢忘……“ “——你记得抽空去探望探望他。” ** 季秋明带着过卿尘离开之际,“祝鸿”从三峰会中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立刻传遍了整个衍无宗。 启阳峰,不定河。 阳光洒落在碧绿清澈的河面上,水光波动,泛起朵朵金花。 启阳峰峰主谈柳和邀月峰峰主解子息就站在这条不定河边,四目相对,一触即离。 谈柳捏碎手中的传音纸鹤,啧啧称奇:“祝鸿这小子运气不错啊,竟然出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解子息捏着石子放在眼前比划,朝着清澈的水面斜斜掷出,“耗时五天,又不是在规定的三天内出来的……” “依我看,那些长老还得刁难他!” “抬头,你的视线……”正在负责今日授课任务的卜月语,听到不远处河边两位峰主对话,教导弟子的话语落下,声音微不可察的一顿。 “……要和右臂齐平。” 她虽然不曾亲自带过祝鸿,却知道这名小弟子的父母英勇就义,祝鸿本人也由最初分给的洛藏客,转手丢给了甘守吟。 可谓是寄人篱下,身世坎坷。 感知到腰间悬挂的佩剑“素月剑”发出震颤,卜月语抿唇,垂首喃喃:“……你也想让我去帮他一把吗?” 素月剑通体纯白,亮如冰雪,月牙印记忽明忽暗,发出阵阵嗡鸣声,仿佛在回应主人的所思所想。 自己原本之前就该出言阻止的…… 奈何思量太多,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那我下次跟季秋明说说。”卜月语打定了主意,唇角一勾,露出了颊边的单个梨涡,黑圆的双眼也骤然点亮。 冰山美人展露笑颜,本就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在卜月语面前苦练剑招的小弟子,额间布满了汗珠,却被突如其来的明媚笑容晃了眼。 他嘻嘻一笑,挤眉弄眼:“副宗主,您今日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卜月语听出了弟子的言下之意,就差摆明了问“能不能早些下课”,她瞬间抬眸,声线骤然变冷:“怎么,想加练?” “不想啊啊啊啊啊啊——” “你别在这添乱!” “今日能得副宗主指教,已经是三生有幸……吾辈乃是剑修,既然选择我们宗门,有什么苦吃不得?” “能不能好好练剑,专心练剑!” 后排的弟子们神情苦涩,叫喊声和劝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古灵精怪的模样,逗得卜月语想笑。 她脚步轻快,身如飘飞的竹叶般轻盈,转瞬便掠过所有弟子的身旁,葱白的指尖,定住了每一位说话的人。 同时,素月剑裹挟着寒芒,凌空飞至看起来百无聊赖的谈柳和解子息眼前。 河边的两人吓了一大跳。 解子息霎时丢开了手中的石子,举手作投降状。 谈柳:“卜姐姐,你这是何意啊?” “我有点事,剩下的课程由你们来教。”卜月语转身时,水蓝色的纱裙如薄云般飘拂,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原地,“反正你们看起来这么闲,不如做点正事。” 他们是处理完了自己峰里的事物,这才来河边寻个清静,偶尔聊两句闲话怎么了? 又不是真的游手好闲!! 谈柳和解子息两两对视,朝着对方的嘴互相一比划,默默无言地去替倒霉弟子们解穴了。 副宗主的话还是要听的。 他们二人不过是小小峰主,并且本身肩负着教导弟子的责任,岂敢不从呢? ** 万苍此刻穿越了一片竹林,走在揽星峰的某条小道上,面色若覆寒霜,微弯的眉头写满了“不爽”二字。 他抬起一脚,踢飞了拦路的小石子。 碍眼! 万苍回想着季秋明的话,以及其不由分说,将过卿尘带走的情形,将地面层层堆叠的树叶,踩得“沙沙”作响。 ——碍事!! 万苍抓了抓头发,慢慢吞吞地走回了祝鸿曾经的住处,或者说,是他重生后醒来的那间小屋。 “吱呀。” 万苍心不在焉地伸手推门,木门应声而开,抬眸就见到房中有一道坐着的身影,正逆光背对着自己,右手弯曲前伸。 清脆声响传来,似乎是瓷杯碰撞所发出的。 “阿鸿?!” 甘守吟听到动静,转头起身,腰间的玉佩随其动作轻轻摇晃,他见果然是“祝鸿”回来了,当即面露喜色。 “师叔,”万苍轻抚右胸,那里有莫名情绪如同烟花般绽开,在心间翻滚,语气变得低沉,“抱歉,这几天让你担心了。” 第59章 堂堂魔尊,如今竟也学会了低头认错。 按理来说,甘守吟身为长辈,又是一峰之主,本不该出现在此,理当等“祝鸿”这个做弟子的伤愈以后,亲自登门拜访。 如今,甘守吟因过分忧虑“祝鸿”的状况,食不下咽…… 以至于他一接到“人活着”的消息,就亲自来这间小屋里候着了。 这份情意深厚,饶是身为魔尊的万苍也为之动容。 真好。 ……倘若祝鸿本人尚存于世,此刻也应该感到欢喜吧? “阿鸿,你这说的什么话!”甘守吟佯装生气,“师叔不关心我亲手拉扯大的小孩,难道去关心咱们峰头的野猴子下没下崽子不成?” 揽星峰里还有野猴子呢?下次有空时抓一只来玩玩儿。 万苍眉梢微扬,觉得有点好笑。 他自打镜界破裂时,就神经紧绷,因为要保证自己和过卿尘平安归来,更要绞尽脑汁,对付季秋明的盘问。 万苍本以为状况会更糟糕,甚至做好了被长老团围攻,进行唇枪舌战的准备。 幸好没有。 而且,独自前来的季秋明眼里容不下别的,一心扑在“过卿尘昏迷”这件事上。 天知道季秋明带着过卿尘走的时候,万苍的心情有多么复杂,他一边暗叹“总算糊弄过去了”,一边又因为“过卿尘被旁人带走”这件事而感到不安。 当然。 最麻烦的还是这副弱鸡身体! 万苍惴惴不安,此刻却因甘守吟方才稀奇古怪的话语而莫名放松。他掐了掐太阳穴,得了后者的眼神示意,于是坐下。 “来,喝茶。”甘守吟把崭新的茶盏推给万苍,笑意温和。 万苍捧起茶盏,感受着掌心温度,唇齿间的茶香,心头涌动着暖流。 “祝鸿”不过是普通的记名弟子,就算之前拜在了过卿尘座下,只要一日不从三峰会里出来,吃穿用度都与以往相同。 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优待。 万苍进了三峰会五日,这屋子自然五天没人打扫,更别提还有什么热水和茶叶。 东西都是甘守吟提前准备好的。 万苍忽然回忆起诸位长老的嘴脸,一个个恨不得立刻把“祝鸿”推出去,秋后问斩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这位师叔,讲话无比动听。 就连样貌都英俊了许多。 “我问过宗主了,他说你伤不重,如此甚好。” “许是主神保佑,我的试炼内容并不难……还请师叔放心。”万苍闻言颔首,黑琉璃似的双眸回望甘守吟,眼睫扑扇,露出无辜的神态。 他不是傻子。 即使没有季秋明的嘱咐,万苍也不可能将过卿尘陪他进入三峰会的事情,就这么抖落出去。 甘守吟凝视万苍,心疼地皱起眉宇,暗叹“看起来瘦了不少”,定是在秘境中没有好好进食的缘故。 但“祝鸿”还在长身体,万一营养不良,以后长不高了可怎么办?! 他当即打定主意,要给人好好补补。 甘守吟:“这样,阿鸿,你也别乱跑了,现在安心睡一觉,师叔去买菜……晚上我亲自下厨,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 震惊。 堂堂揽星峰峰主,竟然要亲自下厨给小弟子做饭! 野心何在,抱负何存…… ——好师叔,你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废物后勤了吧?! 万苍眼中的诧异之色转瞬即逝,他快速翻看属于祝鸿的记忆,发觉甘守吟对做饭这事儿似乎习以为常。 ……甚至还热衷于研发新菜品。 而长辈的好意推脱不得,于是他只好沉默以应。 ** 待到万苍吃饱喝足,笑意盎然地送走甘守吟,已是戌时。 “吱呀——” 万苍推开窗,抬头便见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当空闪烁。 凉风迎面吹拂,宛如母亲轻柔的怀抱,令人感到惬意和放松。 一时间,困倦之意涌上其心头。 万苍缓缓阖眸,下巴轻点。 不过片刻,他便皱着眉头,反手一巴掌抽醒了自己,因为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他想过卿尘了。 想去应离天看看过卿尘…… ——现在,立刻,马上就出发!! 半刻钟后。 万苍手里提着一盏灯,身处衍无宗某方桃林之中。 白天,艳阳当空,此处飞花残红,如梦似幻,美不胜收;夜晚,这里没有月光照耀,气氛反而有些凄凉悲苦。 万苍没那个闲工夫感慨,满心满眼都是“过卿尘”,他迈步朝前,手腕翻转,灵力瞬间灼尽那些飘落的花瓣。 神魂强大的好处展露无遗,仿佛之前那个碎丹后虚弱不堪的,不是万苍本人。 “轰——” 幻阵已破,星芒似的光晕缓缓下沉,题有“大道无情”的椭圆形巨石破土而出,拦住万苍的去路。 没有任何人能想得到,历代仙君所居住的应离天,入口竟然就在衍无宗某片不起眼的桃林深处。 万苍咬破食指,点在那“无情”二字上,周身灵力倾泻而出,漩涡不断扩大。 霎时暴风骤起,飞沙走石。 应离天这玩意儿认主,认的还是神魂…… 万苍双眸微眯,衣袂飘飞,少年的身形如同山岳一般屹立不动,眸中疯狂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第60章 前世,过卿尘带刚拜师的他来到此处,录入神魂信息以后,就不曾再对这块巨石出手。 ——至少万苍本人没有见过。 所以他正在跟自己赌一个可能性。 赌的就是过卿尘心软,并且没那么在意细节;赌的就是即使十年过去,那人也不曾亲手将他的神魂信息从中剥离…… 万苍注视着指尖轻着的那块巨石,看着上方题的“无情”二字,神色平静,眸光森冷。 无情道? 好一个无情道! 就万苍的个人经历而言,他只坚信“事在人为”,从不相信轻飘飘的“失去记忆”四字,就能将他们二人相处的过往,尽数化为尘埃。 若是当真“无情”,本尊又怎么会仅凭出众的实力,精湛的演技和一张还算不赖的脸蛋,便能获得过卿尘的青睐? 若是当真“无情”,过卿尘又怎会听了洛藏客之言,便眼巴巴地收下“祝鸿”为徒,还尽心尽力地照顾保护? 万苍坚信自己是特殊的。 他更坚信过卿尘所修的“无情道”,并非彻底断情绝爱,六根清净,不沾情缘。 “不过是一块破石头,也敢阻挡本尊去见我师尊?”万苍化指为掌,强劲的灵力悍然轰出,“应离天又如何?就算是天门重现,也得给本尊……” “——开!!” 椭圆巨石受到强悍的灵力波动冲击,这一声暴喝过后,却也只发出轻微的震颤。 万苍视线回转,不自信地:“……” 他妈的。 本尊是不是还得夸夸你,是个异常坚硬的石头啊?! 没想到这句腹诽竟起了作用。 虚空之中,类似于门的东西骤然显现,边缘几近透明,隐约可见里面风水画一般的美景。 青山叠翠,云雾缭绕,石岛当空,跟随着日影漂浮移动,仿佛触手可及。 ——正是过卿尘所在的应离天。 【作者有话说】 过卿尘:睡醒了,是谁在敲打我窗? 第25章 月光 ◎尾尖轻颤,有意无意地拍打着水花。◎ 应离天是过卿尘名义上的“家”, 更是历任仙君居住的世外桃源。 里面不仅有肉眼可见的平面空间,更错落分布着无数个不同的地域,自成一方小天地。 每个空间里, 都可能居住着一位曾经名闻遐迩的仙君。 仙君们都是长生境以上的修为, 实力当世顶尖, 却都并非天生天养,而是先由人力推选, 或者传承接任,然后通过天劫的考验, 修得仙身的。 这就不得不提及整片大陆的历史。 自从主神陨落以后,时光荏苒,大陆的版块动荡,地域分崩离析, 天灾人祸一并降下。人族失去主神的庇护,苦不堪言,终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负面与阴暗的情绪悄然滋生,化为漆黑如墨的魔气,并且不断充盈扩张。 终于有一日,在常关道的东侧, 那片终年不见日光, 只有黑暗色彩的独立天地出现了。 正是魔域。 魔气溢散,大量的魑魅初生, 自然也就没有角逐出“魔尊”,而堕魔的人、妖、鬼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处, 一个个异常懵懂, 体内嗜血残暴的因子却无比活跃。 彼时, 魔域之“核”没有吸收足够的力量, 尚未壮大。 这些东西没有受到吸引与约束,每个都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以魔族为首,所有阴邪之物都像约好了似的,成群结队地来到人间作乱。 他们横行霸道,烧杀抢掠,屠杀无辜之人,分食血肉……就连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也不放过。 因为这样可以增长功力。 生活在人间的百姓,原本依靠自己的力量,摆脱了主神身死所带来的影响,百余年来繁衍生息,安居乐业。 但这般宁静祥和的日子,又被这些突然侵入的怪物给打破。 世间陷入混乱不堪的局面之中。 百姓无端遭受苦难,小部分人族为了自救,也为了替家人寻求庇护,一步一叩首,日夜不歇地爬上了百级长阶。 他们哭天抢地,嘴里高喊着“但求仙长庇佑”,在山门前长跪不起,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不达目的不罢休。 侥幸渡过末法时代,只求自家长存的仙门百家,被这一声又一声的哭号所惊扰,顿时感到压迫。 时至今日,他们再也无法做到熟视无睹,只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万物有道,天理长存”了。 他们再也装不了死了。 “轰——” 仙门百家迎来了当头棒喝,终于将紧闭数百年之久的山门给打开了! 不仅如此。 每个有名有姓的门派得知了这一情况,都互相联系,传递着消息,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最终决定联合起来,共抗魔族,肃清代表黑暗污秽的所有东西。 毕竟决定了不再与世隔绝,那么,就得肩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与使命。 仙门百家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骤然想起了主神留给世间万物的话,对人间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他们将目标定为“还这世间一片太平清净”。 但是,仙门体系庞大,弟子众多……谁又能够率领众人,走向美好的未来呢? 各位宗主、门主、谷主和殿主面面相觑,都谦虚地摇头摆手,连连声称“不敢当”。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人。 第61章 仙门百家将目光瞄准了当时公认实力最强,且品行端正的世间第一人: ——宿无乐。 他们最终达成共识,举荐其担任第一任仙君,并且翻阅古籍,以主神下来的法子,送宿无乐应劫,帮助他成仙。 宿无乐耗时三年,历劫归来,稳住了第一位“仙君”的头衔。 至此,人族开创了真正意义上的“新盛时代”。 仙门众人在自己推选出来的仙君带领下,齐心协力,共同抗击魔族,清剿妖物,铲除为祸人间的厉鬼邪祟。 但“仙君”一职并不代表着与世长存。 仙君会受伤,会老去,也会对某些状况感到力不从心。 应离天百代传承,所有仙君要么身死,被迫退位,要么就是有着自己的想法,从而主动让贤。 如今的当权者,正是过卿尘。 当年,洛藏客先是捡到了尚且年幼的季秋明,然后他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才化为人形的过卿尘。 过卿尘无父无母,天生妖身。 能够修成人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还是一条小白蛇时,就呆着的某块风水宝地。 那地方形似山洞,泥土呈黑黄色,整个洞穴里空气清新,灵气充裕。 因此孕育了丰富的资源。 无数的灵植破土而出,灿烂的日光和皎洁的月华交替,从顶上的一条条缝隙中洒落下来。 过卿尘一条小白蛇,整日无忧无虑,饿了就啃灵草,渴了就钻到灵泉里喝水,最爱的就是四处打滚儿,就连睡觉都呼吸着月之精华。 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 在这种良好条件的助推下,过卿尘逐渐不满足于只能饱腹的现状,不满足于只当一条小蛇。 他觉得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突破”。 过卿尘遵循直觉,开始往池水下方游动,专挑灵气最浓郁的深处钻。随后自行摸索,日复一日,终于吸纳并转化出了足够多的灵气,短暂地变出了人身。 过卿尘初次幻化成人形,不着寸缕。 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银白蛇尾,身形不再灵活,以至于走路都异常艰难,他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截小胳膊小腿,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但不出几日,过卿尘就无师自通。 他学会了如何用树叶幻化成衣物,用于遮蔽身体。 洛藏客正是在外出游历的过程当中,无意间发现了这一曾经满是天材地宝,如今却空空如也的山洞,于是心生疑惑,进到洞中探查。 机缘自然是被过卿尘取走了。 洛藏客凭借灵力进行探查,终于在山洞角落里找到了过卿尘。 后者一头银白短发,额间点红,抱膝待在角落里,转首回望,眼神清澈,犹如繁星闪烁。 洛藏客一眼就看出这小孩是妖。 但应该是一直在这方山洞生存,吸纳了充足的灵气,阴差阳错地修成了人形…… 洛藏客没有出手攻击,心平气和地试图与之交谈:“你好啊,你待在这里多久了?” “此处是你的家吗?” 但不管他问什么,这白白嫩嫩的小孩都双唇紧抿,只用一双清澈透亮的凤眸回望,盯得极其专注。 洛藏客顿感头疼,敲了敲太阳穴,只好伸出右手,轻轻搭在过卿尘的胳膊上。 过卿尘只挣扎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因为眼前这人没有恶意,渡过来的灵力纯正…… 甚至很舒服。 半晌,洛藏客就探明,眼前的小孩虽然是妖身,灵力却带有净化之效,是不多见的天赋神通,顿时双眼放光。 他起了惜才之心。 若是加以培养,用心对待……说不定这小妖在以后仙门对抗魔族的战场上,能够大有一番作为呢? 洛藏客如此打算着,半哄半骗,笑眯眯地把人给带回了应离天。 但其实过卿尘压根儿就没想跑。 眼前的洛藏客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类,也隐约能感知到这人体内蕴藏的力量强大…… 他倒想看看,这人要对一条蛇干什么。 洛藏客牵着过卿尘的手,把人领回来时。 季秋明知道自家师尊今日便归,欢欢喜喜地前来迎接,难得安静垂首,候在应离天的入口处。但他抬眼就看到一张陌生的脸,还被洛藏客牵着,于是心生不满。 “师尊,你怎么到处乱捡小孩儿?” “什么‘到处乱捡’,你还不是为师捡回来的?”洛藏客反手给了季秋明的额头一下,不由分说地做了决定,“以后这就是你的小师弟了。” “我才不要什么小师弟……师尊,你连教我都没教好呢!” “乱讲,”洛藏客瞥了过卿尘一眼,赶紧捂住了季秋明的嘴巴,“你身为大师兄,要刻苦钻研,以身作则,争取早日修得仙身,懂吗?”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仙身不是仙君才能拥有的吗? 季秋明疑惑地反问,嘴巴却被洛藏客宽大的手掌堵了个严严实实,根本说不出口。 洛藏客没再继续这一话题。 过卿尘原本一言不发地听着未来的师尊和师兄交谈,那双凤眸里面,一抹疑惑色彩闪动。 “奇了怪了,怎么本君说要收你为徒都不回答?” 洛藏客端详着过卿尘的神情,不由得“咦”了一声,猛地一拍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第62章 ——这孩子,是没爹疼没娘爱的妖啊! ……根本不是不愿意说话,而是没人教他怎么发音!! 于是,洛藏客以“增进同门情感”为由,把“教过卿尘学习说话”这件大事,甩给,哦不,郑重地交给了季秋明。 季秋明成长速度飞快,过卿尘亦然。 这两位师兄弟,和看起来有些不靠谱的师尊洛藏客,感受着寒来暑往,相依相伴,在应离天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情感是割舍不断的纽带,无形中将三人的命运相连。 后来某一日,洛藏客看着成长的季秋明和过卿尘,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仙君当得足够久了。 他累了。 他想撂挑子跑路了。 洛藏客去问自家大徒弟的时候,季秋明涕泗横流,直呼“师尊啊,高处不胜寒啊”;洛藏客转头去问自家小徒弟的时候,过卿尘面无表情,回复“师尊,弟子无所谓”。 所以仙君一职花落谁家,无需多言。 并非是由于洛藏客担心自己上了年纪,不辨是非,或者即将一命呜呼了……单纯是因为他整日不是处理这个公事,就是镇压那个凶兽,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 或许还有自身修炼的功法,久久不曾突破,唯恐生出心魔的考量。 总之,他神情认真地告诉两位徒弟,想要“到处转转,寻找机缘”,其后,根据上次的问话结果,确定了自己的接班人。 洛藏客在卸任这档子事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他首先一把将过卿尘提携到了“仙君”的位置上,其次暗中出手,帮助季秋明坐稳了衍无宗宗主之位,最后在衍无宗众人的要求下,仍然带了父母双亡、可怜兮兮的祝鸿几年。 终于放心地出门游历去了。 今日。 洛藏客兴致勃勃,难得从大老远的地方回到了应离天,想要小住几天,结果就从大徒弟那里,听说了自家小徒弟昏迷不醒的消息。 当年,是他劝诫过卿尘放弃情劫的影响,割舍心魔,清除记忆…… 还耗损修为,助其顺利转修无情道。 ……他的小徒弟分明功力更胜从前才对,又怎么会受伤? 洛藏客满腹狐疑,思维打着圈儿。 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正是自己告诉过卿尘“祝鸿是妖”,又多嘱咐了一句“可以留神”,若是合眼缘可以收个徒弟,这才坚定了过卿尘收徒的想法。 而他送出的那只纸鹤,又把“祝鸿”送进了三峰会。 ……顺道将过卿尘也坑了进去。 洛藏客进入应离天以后,没有着急回自己的住所,反倒悄无声息,落到了过卿尘院里,结果转眼就在窗边发现自己带过的第三位小孩。 ——正是“祝鸿”。 万苍原本收敛了气息,蹑手蹑脚地来到过卿尘的小院外。 抬头便见头顶的月光清冷,倾泻而下,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在脚踩的石板路上。 凉风拂过,光影斑驳。 万苍遥望着竹屋外挂着的一排纱灯,以及里面的摇曳灯火,拐个弯,来到属于卧房的后方。他趴在窗上,侧耳去听,正打算一探究竟,结果发现了一个悲哀的事实: ——这栋竹楼似乎自带隔音阵法。 这下好了,别说见不到过卿尘了……本尊想听到点儿动静都成了难事! 万苍朝后退两步,冥思苦想,仙门弟子的隔音术法该如何破除,结果被身后的来人像捉小鸡仔似的,单手拎了起来,瞬间双脚悬空。 万苍:“……?” 他妈的。 眼下本尊在当世最难攻陷的应离天里,又是哪个不怕死的敢来偷袭?! 万苍身体失重不到几息,就被平稳地安置在坚实的地面上,他掀起眼皮,望向身侧的紫衣男子,翻看着祝鸿的记忆,瞅见眼尾那颗小痣。 总算清楚这人是谁了。 “仙君好,”万苍看着神色平静的洛藏客,行礼以后,声线闷闷地问了个安,“……或者现在应该说,师祖好?” “小鸿,别来无恙。” “真没想到啊,这个时间,本君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你。”洛藏客抬头望了望天际的皎月,话语中含有三分认真,七分调侃之意。 呵呵。 想见过卿尘还能扎堆的吗?本尊才是万万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到你这个上任仙君! 洛藏客:“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直接进屋?” 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喙,是洛藏客一贯的行事作风。 万苍面对这位前任仙君,心里升不起半点反抗之意。不仅是因为身处应离天,还因为自己来找过卿尘这件事,若是没被外人所知晓,顶多算“思念师尊心切”。 但眼下却被洛藏客抓了个正着,那么事情性质就已经改变了。 ……他现在是“偷看未遂”,做贼心虚。 万苍木然地点点头,身形僵硬,同手同脚地跟着洛藏客回到竹屋正门。他以过卿尘小徒弟“祝鸿”的身份,进了心上人在应离天里的住所。 这还是今生头一回。 万苍在木椅上落座之时,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洛藏客,心里如同有万匹骏马齐齐扬蹄,奔腾而过。 他妈的,完蛋了。 ……本尊该如何跟好好师尊解释,自己是怎么进的应离天?! 第63章 ** “吱呀——” 过卿尘推门回家的时候,脸颊不再泛起明显的潮红,跟以往一样白皙光滑,灼人的体温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就像是从不曾受到情期和蛊毒的影响。 方才,季秋明一边唠叨,一边助他调理内息,把过卿尘硬生生地给吵醒了不说,还趁着人不清醒,好一番盘问,最终得知了“缠情蛊”这倒霉玩意儿就潜伏在自家师弟的丹田处。 季秋明登时大惊失色,关切和质疑的话语劈头盖脸地落下。 “师弟,你怎么就为了一个小弟子,哎……” “——你糊涂啊!” “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过卿尘抿唇,声线冰冷,“与祝鸿无关。” 言辞这般犀利,甚至不好听,季秋明仍然是关心为重。 他们长大后,师尊外出,久久不归,他这个做师兄的,心里把自己当成了过卿尘的第二个师尊…… ——实在放心不下! 季秋明从久不居住的处所挖出了一堆滋补的药材,盯着过卿尘放了血,又把人弄进了寒潭。他原本还想在应离天多陪自家师弟一会儿,结果接到了纸鹤传音。 魔族在多处地界作祟,戏魇珠的影响扩大……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更别说近期即将要召开的“仙门大比”,等着他这位宗主去安排。 这桩桩件件,都是要重视的大事,过卿尘凤眸半掀,无声催促着季秋明离开,后者只好唉声叹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季秋明走后,过卿尘还泡在寒潭里。 他腰身以下,是一条粗长的银白蛇尾,当空银色的月辉柔和而亮丽,洒落在寒潭里,蛇尾的鳞片晕开道道朦胧的光圈,耀眼梦幻,万分迷人。 尾尖轻颤,有意无意地拍打着水花。 搭配上那一张禁欲冷清的脸,眉间红痕闪耀,更显得诱惑至极。 过卿尘倏忽感知到应离天进了人,睫羽轻轻颤动。 那条蛇尾一卷,人也猛然睁眼。 他甫一上岸,长尾就变回了两条白皙修长的人腿,衣袍自上而下淌着水,胸肌轮廓若隐若现。 过卿尘马不停蹄地朝居所赶,结果一推门就发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霎时身形愣怔。 那张平日里宛如霜雪覆盖的脸颊,也有些维持不住表情。 万苍眉眼微翘,嘴角止不住地朝上扬:“师尊!” 他这会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笑得发自肺腑,胸腔翻涌着阵阵的甜意,仿佛吃到了糖莲子一般。 洛藏客看了眼自家小徒弟,“唔”了一声,轻轻搁下瓷盏,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回来了?” 语气熟稔,仿佛他才是这竹屋的主人。 “是,”过卿尘朝着万苍轻轻颔首,视线毫不留恋地转到阔别已久的洛藏客身上,单刀直入,“……师尊前来,所为何事?” 竟然直接忽略了“祝鸿”是如何进入应离天这件事。 这人没问,不代表万苍能够不在意。 他想到这一茬,抬眸去看洛藏客,而后迅速地换了目标。眸光闪烁,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跟随着过卿尘的动作而移动。 过卿尘在万苍身旁落了座。 清新的莲香,一阵接一阵地钻进万苍的鼻端,令人感到安心。 这人只要清醒着,就像块儿化不开的寒冰,但凡有旁人在,连多一眼都不舍得分给本尊…… 目前来看,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万苍察觉出过卿尘身上的变化,顿感又好气又好笑,暗中松了一口气。 态度什么的不要紧,又不是不能继续相处,本尊还可以软磨硬泡…… 好歹人没事。 “卿尘,你紧张什么,为师没事就不能回来看看吗?”洛藏客眼角上扬,连带着那颗小痣都晃了晃,“你这徒弟是为师带进来的,等为师想想,还有什么事没交代清楚……” 他眉心微皱,又抿了一口茶。 “秋明说你受了点伤,目前看来,应当没什么问题了。” “卿尘,你的道虽注定如此,但‘过刚易折’,为师提过很多次……并非直来直去,只遵循自己的意愿,将所有的难事都不声不响地扛下来,便是好的。” “——说起来,之前我喊你多多亲近旁人,你可有照做?” 过卿尘五指微动,不易察觉地蜷缩在一处:“有。” “比如?” 过卿尘视线落在万苍身上,而后凤眸半敛:“弟子答应了替甘峰主照顾祝鸿,尝试过多笑,还努力喊过‘爱徒’……” “——后深思熟虑,仍觉难以启齿。” 万苍目光追随着过卿尘滚动的喉结,听得几乎愣住了。 所以,他家小白压根儿不是什么鬼上身,夺了舍…… 先前之所以会对自己表现出种种不同寻常的反应,全赖洛藏客随口一提的那句“多与人亲近”! 还有。 刚才洛藏客分明就是在竹屋后方碰到自己的,为什么要出言替他隐瞒? 万苍毕竟不是祝鸿本人。 他体会不到被人收养以后,悉心呵护,然后又被转手送给旁人照顾,多年未见的心情。 如今,莫名其妙地再度见到有恩于自己的人…… 应该做出何种神态呢? 对于万苍而言,眼前这两位仙君的压迫感太强,话题太偏,身为魔尊的他插不上话,只得缄默地抬手扶额,疯狂催眠自己“本尊听不懂”。 第64章 一时间,竟然有点无以言表了。 “这就没了吗?” “没了。”过卿尘看了眼洛藏客。 “也罢,好歹有所进步,”洛藏客赞许地一颔首,字里行间还是将过卿尘当成当年那个修为稍有提升,就要立刻夸赞的小孩,而后话锋一转,“好久没回应离天看看了,有点想念呢……” “若没有什么事要交代的话,为师这就回屋歇息了。” “——你们师徒二人要好好相处啊。” 洛藏客的尾音刚落,屋里就猛地刮起一阵小型旋风,烛火被吹得忽明忽暗,横斜着拉长。 万苍揉了揉眼睛的功夫,就发现面前的洛藏客早已不见踪影了。 ……这前任仙君,果真如同自己醒来时,听到祝鸿几位师兄弟所说的那样“神出鬼没”! “咕。” 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万苍摸摸鼻尖,抬眼望向过卿尘,神情无辜。 过卿尘:“饿了?” 万苍简直在心里把祝鸿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草草草草草! 本尊不是才吃了饭没多久就一溜烟儿地跑来看过卿尘了吗,这副病秧子的身体到底是喂不饱还是如何啊? ……过卿尘该不会认为自己的小徒弟是猪吧?! 不出片刻,万苍就安抚好了自己。 做魔尊自然得能屈能伸,不拘小节,况且,就算祝鸿是猪,关我万苍什么事? “师尊,”万苍眨巴眨巴双眼,黑琉璃似的双瞳亮晶晶的,乖巧地点点头,“弟子饿了……” “——师尊可以给弟子做顿饭吗?” 魔尊熟练地撒了个娇。 【作者有话说】 万苍:见到师尊了,芜湖~ 过卿尘:师尊怎么一回来就抽查作业?不芜湖。 洛藏客:好好相处,先走一步。 取章节名好麻烦,所以全部用二字标题了w 第26章 做饭 ◎贴贴,勾衣角,牵手。◎ 过卿尘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无理的要求, 侧首看向万苍,凤眸里闪动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一时间呆愣住了。 应离天历任仙君,哪个不是高高在上, 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事实的确如此。 修仙者只要顺利达到凝元境以后, 天地灵气就会自行转化为身体所需要的能量, 在无形中流淌过四肢百骸,自然也就不用再为满足口腹之欲, 而食用五谷杂粮了。 偶尔解解馋可以,但若是吃得太多、太杂, 难以消化,有时候反倒会成为一种负担,还得催动灵力消食。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大家既然选择开始修仙, 那么属于脱离了普通凡人的范畴,“吃饭”这种微不足道的事,自然得靠边站站。 所以,对绝大部分修仙者而言,“吃饭”这件事完全没有必要。 除非是极少部分以“食”入道的修仙者,才会专注于此道。这意味着, 漫漫修仙路, 这些人一辈子都得与美食相伴了。 可他们以食物促修行,化食物为动力, 持之以恒地寻找美食,生命不息, 嘴巴不停。 显然是乐得如此。 过卿尘虽然对这种特别的修仙者略有耳闻, 但从未亲眼见过。 他还是蛇身之时, 啃的都是最原始、最精华的灵草, 饮的都是灵泉,化为人形的当日,就已经达到凝元境了,而后连越三阶,一举突破了开光境。 过卿尘素来不怎么吃东西。 当时,只要提到“吃饭”二字便会双眸放光的,是自家师兄季秋明。 因为他是人族,且处于生长期。 洛藏客作为季秋明和过卿尘的师尊,兼二人唯一的长辈,必然会回应大徒弟的诉求,同时,也有意让小徒弟多多接触关于人间的一切。 于是,洛藏客整日变着花样,用精致的食盒,装着不同口味的食物回到应离天,偶尔也会亲自尝试下厨。 避世的仙境,由此染上几分烟火气。 那时过卿尘只知道季秋明爱调侃自己,看似性格开朗,但身世凄惨,从来不愿主动提及。 季秋明唯一外露的特性便是“爱吃”。 大概是因为经历过饥荒之类的灾难,又或者天性如此,他对于食物向来十分重视,态度认真。 一旦动筷,便风卷残云,不会剩下任何一粒米和一根菜。 过卿尘经常在饭桌上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季秋明心满意足:“谢谢师尊!” 在洛藏客心里,每日的消遣多添了一项:看着季秋明大快朵颐,或者看着过卿尘轻拢眉宇,挨个尝试自己带回来的那几种食物,最后,精心挑选出不油不腻的一两样,多吃几口。 ——通常都是偏甜口的菜肴。 这种表现,已经算是过卿尘对食物所能做出的至高赞美了。 后来。 洛藏客卸任,外出游历,季秋明接任衍无宗宗主职位,而过卿尘晋升仙君,留守应离天。 过卿尘孤身只影。 他身边再也没有人叽叽喳喳,叫嚷着要“品尝美食”,逐渐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平日里更是怎么方便就怎么来。 于是连“做饭”这一念头都不曾动过。 别说是季秋明了,就连洛藏客都想象不出过卿尘钻进厨房的模样…… 第65章 现任仙君五指不沾阳春水。 万苍这番无理取闹的举动,若是叫其他衍无宗弟子和过卿尘的仰慕者们所知晓,他必定只可能得到一句大骂: “——呔,你这小子,好生大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仙君亲自下厨?! “师尊,弟子饿了,”万苍搬起木椅,朝过卿尘的方向挪动,对着那张俊脸,可怜巴巴地重复道,“三峰会试炼艰苦,弟子许久不曾吃东西……” “——师尊,您难道忍心,就这么让弟子一直饿着吗?” 如果是别的事,还得掂量掂量轻重缓急,但要他做饭…… 这小徒弟着实是在为难蛇。 做饭是不可能做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进厨房的。 如此捋顺了逻辑,过卿尘觉得自己应该是“忍心”的。 他唇瓣微张,抬眸就对上万苍水汪汪的双眼,把原本准备说的“喝点冷水”四个字,悄无声息地给吞回了肚子里。 不知怎的,就是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儿不合时宜。 烛火摇曳,照出两条细长的人影,周遭寂静无声。 竹屋内,过卿尘和万苍四目相对,诡异而尴尬的氛围瞬间弥漫。 万苍努努嘴:“师尊……” 少年人倾身向左,有意离过卿尘更近,喉结滑动,原本充满朝气的声线刻意放缓压低,语调下垂,尾音又黏又腻。呼出的温热气息,几乎要喷洒到自家师尊白皙的颈侧。 两人近在咫尺。 过卿尘耳力极佳,自然听到了这一句撒娇过度的呼唤,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如同振翅翩飞的蝶翼。 本人却装聋作哑,不应答。 震惊。 ……他家小白以前明明很吃这一套的,现在竟然不管用了吗?! 万苍双眸圆睁,轻咬着下唇,有些拿不准那人的想法了。 过卿尘自认为头脑清醒,对上天大的事,也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斩妖除魔更不在话下。 但就是应付不来眼下这种情况。 他不露声色,脑海中疯狂思考着要如何绕开该话题,好叫“祝鸿”彻底断绝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 “呜——” 窗外凉风刮过。 万苍看了眼端坐在椅子上,安如磐石的过卿尘,起身关上窗户,然后“哒哒哒”的,跑回到了自己的木凳上坐好,直到被熟悉的莲香所笼罩,才觉心安。 就、要、贴、贴。 ——就要和过卿尘挨得这么近! 时光流逝,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竟是过卿尘率先打破了僵局。 好歹身为师尊,是长辈……怎么能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呢? 过卿尘“腾”的一下站起身,迈开两条长腿,朝着竹屋大门走去,银白发丝披散,随之轻轻抖动,修长的背影透露出一股微妙的“慌乱”之感,活像是落荒而逃。 没错。 过卿尘不计较,并且选择了跑路。 “师尊,别走!”万苍霎时急了,也跟着“唰”的一下直起身,表情猛然变得正经,语气带着三分恳切,“那弟子给师尊做饭吧……” “——这样可以吗?” 鄙人好歹是堂堂魔尊,魔尊! ……都如此低声下气了,好好师尊,你就放下矜持与娇羞,速速答应本尊吧? “你?”过卿尘闻言,眉梢微扬,硬生生停住脚步,回首时视线上下挪动,打量着自家小徒弟,“……你竟然会做饭么?” 话语满含质疑。 过卿尘不曾听说“祝鸿”从衍无宗的谁那里学会了做饭,正暗中猜想:揽星峰负责后勤,自然囊括了饮食这档子事。 ……自家小徒弟,莫不是偷学了甘守吟甘峰主的手艺吧? 如此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过卿尘没有再向前迈出一步,相当于默认了“由万苍做饭”这件事,其实是可行的。 而万苍听到这耳熟的反问句,忽地想起了和过卿尘在茅草屋相处的那段时光。 那时,他问小白对自己的印象,后者毫不留情地回复“是个傻子”,言辞犀利,但神态镇静,叫人不得不信服。 其实过卿尘说的没错。 本尊的确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不然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魔尊不当,不回魔域,不联系下属,反倒要在人家仙君的窝里赖着不走? 此刻还生出闲情逸致,竟然愿意玩起过家家来了。 从表象判断,是万苍陪伴着过卿尘,实际上,是万苍在安抚自己,生怕见不到过卿尘,失去理智。 本尊居然会感到“害怕”吗。 居然也会拥有“弱点”之类的东西吗? “哈哈哈哈哈哈!”万苍脑袋里的几根弦胡乱搭在一处,他不怒反笑,笑得肩膀抽动,前俯后仰。 过卿尘:“?” 不过是没答应下厨,自家小徒弟莫非失望过度,犯了什么毛病? ……难道是刚从三峰会出来,神经错乱了吗? 过卿尘思绪回转,觉得三峰会中疑点重重,自己好像晕倒了很长一段时间,还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见到了挑起仙魔大战,合该千刀万剐,却早已身亡的那位魔尊。 ——他梦见了万苍。 每位仙君继任以后,都很少做梦。 因为仙君的梦境,要么能映照现实,要么能预知未来。总之,在梦境里见到了魔尊,自然不会是什么“吉兆”。 第66章 过卿尘垂眸沉思,唇线紧绷。 他打算待会儿在饭桌上好好盘问一番,弄清楚两人分散以后,“祝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恐生出变故。 ——当然,要想到饭桌上谈话,前提是那人真的能做出一顿饭。 “师尊,弟子没事,”万苍仿佛读懂了过卿尘心中所想,伸手揩掉眼尾坠着的泪珠,“不过是忽然想到了好笑的东西。” 他觉得过卿尘那抹转瞬即逝的、疑惑不解的神情,或者如平常一般的“面无表情”,都极其可爱。 难道这就是凡人男女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那弟子这就去给您做饭啦!” 过卿尘只颔首,依然没有开口回应。 “做饭”这词分明是从万苍嘴巴里蹦出来的,最终又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在万苍眼里,即使过程不同,结果也没什么区别。 他刚才蹬鼻子上脸,用“做饭”来试探过卿尘的底线,本来就没指望那人真的能为了自己下厨……哪想到好好师尊非但不打算接招,还准备开溜? ——本尊这不得力挽狂澜,把人留下! 万苍单纯的认为,自己如今的言行举止在旁人眼中可能显得有些怪异,但他的优点就在于不喜欢听废话,更不爱将旁人的想法往心里放。 纯粹是添堵。 或者说,胆敢当面议论魔尊的人,早就尸首分离了。 ——本尊只是思念过度,好吗? 万苍想把过卿尘留住。 他想把人无时无刻地锁在自己身边,想跟那人多多相处,让人多陪伴自己一段时间…… 但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身份对立”四个字宛如天堑,横亘在魔尊和仙君的面前。 万苍深知,自己做了太多错事。 ——可那是在世人的眼里。 他耳濡目染,听那表弟称赞所有修仙者,如何衣食无忧,如何风光无限……并且本就根骨奇佳,天赋异禀,是修仙的好苗子。 万苍不是没有做过“修仙”的梦。 因为某位长老的一句“三生沾福光,身负大气运”,因为他家小白说要教自己“修行”,还因为他能用得了那柄仙品以上的鸿念剑……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他被老魔尊折磨得不成人样,跌落万魔窟的,还想活着回来的那一刻起,身体里运转的力量,早已不是灵力,使出的招数,也不再是过卿尘所授的仙门术法。 万苍是彻头彻尾的魔。 即便如今藏在祝鸿的身体里,仍旧是那个嗜杀成性、魔性难祛的魔尊。 这一点无可辩驳。 于是,占据祝鸿身躯的万苍卯足了劲儿,想弥补过卿尘,想主动争取些什么。 但一切都是枉费功夫。 且不提他前世偏听偏信,一心只想取得“妖仙骨”,却没料到是天劫改变了心上人的外貌,自己又因炼化观方镜而五感残缺,因杀戮而丧失理智,导致记忆混乱…… 万苍以“二弟子”的名义和过卿尘相处良久,认不出自家师尊是小白。 不仅如此。 前世,他还热衷于口头调戏过卿尘,看着那人吃瘪的模样,再暗自感叹一句“仙君的脸皮可真薄”,转身就抛之脑后。 好吧,这也不算什么。 罪不可赦的是,万苍亲自动手,在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剜了过卿尘的骨。 他为复活亡妻,谋划许久,沾染了无数仙门弟子的血迹,不介意多背负过卿尘的一条命,于是将人牢牢锁在怀中,下手又稳又狠,五指寸寸划破那人的背脊。 温热的触感,历历在目。 如今却令万苍胆战心惊,不敢深思。 在强制被挖骨的过卿尘心里,魔尊万苍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事实也是如此。 况且,世间仙魔本就势同水火,无法相融,除非主神再世,否则局面从根本上难以调和、改变。 借助祝鸿的身躯重生,与过卿尘再度相逢,已是时来运转。 亦可能是天大的阴谋。 对万苍来说,每一次呼吸,每一瞬幸福的感受,都是虚幻的梦境…… 是临别的倒计时。 诸如“做饭”这类琐碎的事,反倒成了他如今为数不多,可以理直气壮地麻烦过卿尘的借口。 所以万苍不能表现得太过聪明。 他要装作乖巧的模样,还得偶尔任性,表现出符合性格的行为。 毕竟在过卿尘的眼里,“祝鸿”还是个刚刚拜师入门,尚不成熟的孩子,偶尔冒出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者提出无理的要求,倒也正常…… 何必苛责呢? “责任”二字,是过卿尘坚守的初心,而他与自家师尊,以及两位徒弟的相处上,最能体现这一点。 “师尊,弟子真的去给您做饭啦!”万苍在过卿尘面前蹦跶,再次重复道。 过卿尘掀起眼皮,淡淡地:“嗯。” 方才,寂静无声,没有回应,令魔心寒;现在,只一个透心凉的单字,则令魔精神百倍,兴致盎然! 只要待在过卿尘身边,万苍基本能保持住平和的心态,仿佛是被搓圆捏扁的泥人儿,或者说熄了火的干柴,全然没了脾性。 噢,这说的只是“平常”。 第67章 从过卿尘身旁经过时,万苍小指轻轻勾动其衣袖,柔顺的衣角被带起如半弦月一样的弧度。 他眉峰微扬,露出狡黠的笑容。 如果改换了交流情感的时间和地点,气氛再暧昧一些,唔,最好是能把人带回寂珩殿,将层层叠叠的鲛纱帐拉上…… ——下次,本尊可不会嘴下留情! 该啃就啃,该蹭就蹭,该如何双修,就如何双修…… 万苍暗自畅想,心里已经不复刚才的苦涩阴郁,反而美滋滋的,全然不知,他将自己当成了渴望着心上人亲近的快乐小狗。 魔尊逻辑自洽,又把自己给哄好了。 ** 应离天里,尽管很少有人会突然想到要做饭,但该有的房间和工具一应俱全。 比如厨房。 万苍夸下海口以后,因前世来过此处的厨房,所以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地方。 他揪着有些卷翘的几缕发丝,呆呆地望着灶台上的新鲜食材,掐了把自己的脸蛋。 随后洗干净手,挨个摸了过去。 若是这些南瓜、青椒、香菇能生出眼睛的话,此刻大概在和万苍大眼瞪小眼。 顺道进行一些灵魂交流。 夜深人静,但弄些食材,对于仙君来说轻而易举;而做饭此事,对魔尊来说有着不小的挑战性。 万苍转首回顾,没有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 “草草草草草?!” 还好还好,人没跟来。 天知道本尊方才为何如此自信……难道是甘守吟做的饭,色香味俱全,给了本尊莫大的勇气? 万苍掂了掂手里那颗圆滚滚的土豆,想起应该拿菜刀之类的东西,用来切菜,当即手腕翻转,朝空中一抬:“剑来。” 鸿念剑应声出现。 它落在万苍掌心时,犹如冰冷的陨铁,但当自家主人握着它朝土豆落下的一刹那,剑身疯狂震颤起来。 “嘘,”万苍心平气和,“别闹。” 剑鸣一阵盖过一阵。 鸿念剑还没生出剑灵,无法言语,此刻,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杀人如切菜,”万苍紧紧攥着剑柄,轻言细语地安抚,“你说,你跟了本尊这么久,杀过这么多废物,切个菜应当不在话下吧?” 生而为剑,它很抱歉…… ——但这也不是主人能把本剑当成菜刀的理由吧?! 鸿念剑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终于挣脱了万苍的魔爪,“咻”的脱手而出,插在了厨房的横梁上。 万苍仰视上方,惊奇地一挑眉。 没想到本尊的剑这么有脾气,竟然有点宁死不屈的味道了……但拿沾过血的剑来切菜,似乎是不太好? ——过卿尘有轻微的洁癖。 万苍如梦初醒般“噢”了一声,轻抚下巴,思考着有没有简单的菜肴可以做。 以前在茅草屋生活的时候,除了熬药,他最多只会生火、加热,二人吃的最多的就是饼子、馒头和稀饭……这还是卖了灵药,换了钱以后,在城里不起眼的店肆中买来的便宜食物。 以前,他没有亲手做过一顿饭。 现在,他却亲手打肿了自己的脸。 万苍收了鸿念剑,卷起衣袖,幻化了柄正常的菜刀出来,回忆着以前在外看人动手拉面的步骤:“不管了,常言说‘世上无难事’……” “——试试就试试!” ** “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厨房传来了一声巨响。 过卿尘当即出现在门口。 他面色淡定,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此处会发生的事情,凤眸扫过浓烟滚滚的厨房。 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焦黑色彩。 过卿尘视线回转,瞥了眼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最终看向身处黑烟中心的自家小徒弟。 “咳咳咳……!”万苍挥散烟雾,小心翼翼地从灶台边端起一碗东西,然后抬首就看到了过卿尘。 他妈的,本尊做到了…… 如此看来,下厨也没什么难的! 万苍像献宝似的,迫不及待地把那碗面端到过卿尘的眼前,兴高采烈地大声呼唤:“师尊!” 神情无比期待,就差摇起那根不存在的小狗尾巴了。 只是他整个人比起厨房好不到哪去,原本白皙的脸蛋沾染上炭火的痕迹,灰不溜秋,那套新换的弟子服也脏兮兮的。 唯有那对双瞳仿若琉璃,无比纯净。 “为师看到了,”过卿尘对上这花猫样的小徒弟,眸光微动,伸出手,一拂袖就将厨房恢复了原样,声线比往常略显柔和,“干净了。” 他又掐诀,将万苍也变回白净清秀的模样。 果然,这样顺眼了不少。 过卿尘清扫完毕,心满意足,总算注意到了万苍双手捧着的那碗面。 碗里的面条细如发丝,根根交织在一起,还泛着透亮的色泽,几片翠绿的菜叶漂浮在最上方,散发着腾腾热气。 ……怎么感觉还不错? “师尊,快回屋尝尝弟子的手艺吧。” 万苍“嘿嘿”一笑,将瓷碗放下又拿起,只不过用的是单手。他眼疾手快,空出来的那只左手,瞬间反握住过卿尘的右手,不由分说地将人从厨房门口牵走了。 两人的十指一瞬交错。 第68章 万苍呼吸骤然急促,生怕人溜走,他单方面握紧了过卿尘骨节分明的手,边往前走,边嚷嚷着“做饭是小菜一碟”。 这样看来,牵手简直像是无心之举。 过卿尘凤眸低垂,想起了在东岑树前发生的事,默默无言,心道“这是第二次”,但那时自己阴差阳错地变回了孩童之身,与现在的触感相比,大不相同。 他就这么紧紧盯着两只手。 没有主动反握,也没有出声阻止。 少年的掌心温热,自顾自地牵着人朝前走,嘴巴说个不停,语气上扬。 “师尊,你说……” 就像是蕴藏着生机的春风,充满着活力的朝阳,能消融冬天的万里冰封,使柳条抽芽,枝叶生长…… 百花齐放,铺开一幅如诗的画卷。 过卿尘了眉,隐约觉得这样“不对”、“不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觉得万苍牵着自己的动作异常眼熟。 ……像是镌刻在自己的脑海深处似的。 恍如很久之前,就有谁这么牵起自己的手,不断前行,带来一往无前的勇气。 “师尊,怎么了?”万苍感知到身后那人的步子越迈越小,旋即忧虑回望。 “无事。”过卿尘示意自家小徒弟继续向前。 万苍闻言,放缓了脚步。 过卿尘心绪不宁,拼命回忆着那个和自己牵过手的人,但因无情道的限制,他早已将少年彻底遗忘。 亦不知“眼前人正是心上人”。 过卿尘想得头晕耳鸣,眼前阵阵发黑,额间那道艳丽的红痕突然急促地闪烁,唇边流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咣当。” 瓷碗碎了一地。 “师尊!”万苍被朝前倒下的过卿尘一带,险些跪地,他眉宇深锁,反应迅速地把人一捞,架在肩头。 过卿尘双眸紧阖,银白发丝遮挡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清晰的下颌线。 ——师尊怎么又晕倒了?! 【作者有话说】 防盗已开,比例70%,时间240h,买不了的宝宝需要自行检查一下比例w 第27章 绢帕 ◎一旦转修此道,你会开始遗忘。◎ 万苍半是扛, 半是抱,最后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这才拖着过卿尘回到房里, 又咬着牙, 抬脚“砰”的踹开房门, 小心翼翼地将过卿尘放到床榻上。 还极为贴心地替人脱了鞋。 他妈的,祝鸿这副身体实在是废, 太废了……竟然能喘成这样?! 当真是开了眼了。 不过短短几步路,万苍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眼冒金星,顿时扶着双膝缓神。 若是换做本尊的原身,别说是双手抱起过卿尘了,就算是要单手抱着过卿尘, 原地转圈起舞、上天入地,甚至马上跟人打架……都根本不在话下! 等等。 万苍眸光一凛,忽然想起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事。 那天见到观方镜,冒牌货操纵着本尊的尸体跑出去以后,见到了过卿尘,还把人弄进了镜界。 然后呢? ……本尊的尸体又被这傻逼弄到哪去了? 万苍轻轻一“啧”, 于瞬息打定了主意, 等搞清楚过卿尘的状况,处理好眼前的杂事, 就立刻联系左霈。 以及其他三个不成器的下属。 祝鸿这么大个活人,从小到大都在衍无宗里活动, 鲜少出门, 绝对不可能原地蒸发…… 更何况那位甘师叔还爱不请自来。 既然他做不到彻底从衍无宗脱身, 那么至少也得找个合理的借口, 溜回魔域看看。 万苍身为魔尊,对于在自己手里盘了这么久,管理了这么久的烂摊子,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他深知,魔族中有很多一根筋的家伙,只会靠拳头解决问题。 好处是这些魔指哪打哪,不需要过多费心,坏处也很明显,听风就是雨…… 他们极有可能认不出自己正在效忠的“魔尊”是谁,叫那冒牌货像耍狗似的,遛得团团转。 这么一想,怎么还有点好笑? 万苍重生至今,还不曾因魔域而心慌意乱过,倒不是出于信任左霈在内的四位魔君,也不指望他们能够替自己分忧,最多镇压一下小型的暴乱。 因为那四个家伙最开始也对那冒牌货毕恭毕敬,深信不疑,就差满脸写满“不靠谱”三个大字了。 比起四位魔君,万苍反而更愿意相信仙门百家对魔域动向的戒备。 如果魔域有什么异动,三大宗之一的衍无宗能没有消息吗? 况且,自从戏魇珠再度出现,宗内弟子接二连三地暴毙……想必他的好师伯季秋明,这几天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万苍还是没能把自己当成衍无宗的一份子,也从不曾因为上错祝鸿的身,就催眠自己“是仙门弟子”,更没有对这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好地方,生出任何感情…… 他如今,只是主观意愿上舍不得师尊,想赖在过卿尘身边不走。 ——仅此而已。 但那冒牌货既然几次三番挑衅,还敢跳到自己面前来了,他也就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 若自己再不回去稳定局面,任由那傻逼呼风唤雨,作威作福…… 可能真的要出大事。 万苍伸手按了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长长叹息,他抬眸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属于过卿尘的竹屋,布局多年未变。 第69章 不仅是衣橱摆放的位置,角落里的那张木椅上搭着的轻纱,还是和瓷瓶里的那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都一如往昔。 简单大气,冷冷清清,不染尘埃…… 就像是过卿尘这个人一样。 月光悄然洒落,为整个房间平添了一份唯美与神秘。 屋里只有两道呼吸声,一急一缓,一高一低,极富有节奏,如此起伏、交错着,宛如天生和谐适配的韵律。 过卿尘无知无觉,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满头银白的发丝倾泻,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在枕头上。他嘴角那一抹血迹,因干涸而透出暗红的色泽,和冷白如玉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幕给万苍造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少年人的喉结轻轻一滚。 怎么会有人受伤、吐血都能这么好看? 也对。 这毕竟是本尊的心上人,样样完美,还拥有一条漂亮的蛇尾……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万苍摇头轻叹,觉得这暗红的血迹挂着虽然也不错,但自己可能控制不住,想俯身去亲。 所以还是擦干净比较好。 他四处寻找,终于在桌案侧面的第二层抽屉里,翻到了一块绢帕。 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帕,原本躺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万苍掂起一角,轻轻抖落开来,便能看到其上纹理细腻而均匀,如同流水般平滑,又带着丝丝的韧劲,显然是丝绸质地的。 “咦?”万苍眉峰上扬。 这玩意儿,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啊。 他双眸微眯,视线转到这张绢帕的右下角,发现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图案,走线粗糙,形似扭动的蛇身,或者潦草的书法字,无端给人造成了一种“张狂”的感觉。 ……妈的,好丑。 万苍旋即把绢帕捏紧,不再分给它多余的眼神。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丑东西是本尊亲加工的,啊,似乎还有两块儿呢。 就连外形都一模一样。 当时,万苍和过卿尘相依相伴,过了好几个人间大小节日,他偶尔看到身旁的陌生人打打闹闹,听到别的嘴巴里提及“夫妻之间应该互赠礼物”。 小白刚化成人形,他一条小蛇懂什么? 还是得自己来。 万苍将过路人的话听进去了,生出了送礼的心思,他虽不懂刺绣,审美平平,手艺也一般。 但起码有一颗真心。 于是,他用卖灵药攒下来的积蓄,买了两块上乘材质的绢帕,打算一人用一块,最后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怎么才能把这份礼物,送的别出心裁,送的更加完美呢? 万苍把两块原本素净的绢帕藏在袖中,好叫过卿尘不能发现这份惊喜,实际上,后者当时脑子是单线程的,也压根儿没想到这一茬。 某天夜里。 万苍忽然激动地直起身子:“有了!” 过卿尘被这脑回路不正常的人吵醒了,却也习惯了万苍这副模样,他蹙着眉,面无表情地将人摁回到自己身旁:“你,睡觉。” 万苍“嘿嘿”一笑,满口答应“好好好”,又捏了捏过卿尘的脸蛋,这才一骨碌翻身躺下。 过卿尘睁开眼:“……” ……睡觉就睡觉,捏脸干嘛?罢了,有素质的蛇不会跟人计较。 他沉默着又闭上眼睛。 万苍缓缓阖眸装睡,只是仍然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脑海里像有几百只麻雀在扑腾着翅膀,夸赞着“这点子真好”。 ——他决定,留下能够代表他们二人的印记,就在绢帕的右下角。 怎么留? 自然是买了针线,亲自动手! 第一块绢帕是用来练手的,丑得没眼看,所以万苍把它放在了自己那里。 之前他身处在镜界之时,下意识召唤出来,拿它擦手,还放在过卿尘的额头上,给人降温来着…… 但现实里,属于万苍的那块绢帕,其实早就丢了。 万苍修长的五指缓缓收拢,视线定格在掌心处,眸光逐渐黯淡。 他没有遗忘小白,但弄丢了自己亲手的“定情信物”;而过卿尘遗忘了茅草屋里的少年,却不知为何,没丢掉这块绢帕,还让自己给找了出来。 ……本尊该感到庆幸吗,还是激动? 好歹,过卿尘生活里还是有着这么一抹蛛丝马迹,证明了这位现在修无情道的仙君,曾经真的和谁相爱过。 也证明了,那个顽强不屈、纯净美好的人族少年万苍,真的在这世间存在过。 最重要的一点是,眼下这块不起眼的绢帕,能派上用场…… 这正是他送礼的初心。 万苍用沾了水的绢帕,轻轻擦拭着卿尘的唇边,没想到手腕倏忽被人握住。腕上传来的力道极大,令他吃痛地惊呼一声,又隐秘地生出几分期待。 万苍甚至觉得过卿尘太温柔了,下手太轻。 他隐隐渴望着,甚至心甘情愿,能够被过卿尘更加粗暴的对待。 “……师尊?” 过卿尘自然没有回应。 但他那只握着万苍胳膊的左手,卸了力道,葱白的指尖轻颤,朝空中虚虚一握,随后缓缓垂下。 就像是之前失去意识时,那截不安分的蛇尾一般,对自己的动作毫不知情。 万苍抿了抿唇,瞬间接住了那只手,分隔开过卿尘的左手和床榻。 第70章 他鬼迷心窍似的,轻轻划过过卿尘手背上的青筋,像端详艺术品一般,将之看了又看。 ——真美。 万苍本以为过卿尘即将醒来,但这会儿的反应,看着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一时间身形怔住,拿不准该干些什么。 于是,他瞥了眼过卿尘的脸,单方面五指交叠。 ——真开心。 万苍用指尖摩挲着过卿尘的手背,片刻后,恋恋不舍地撒开手,他俯下身,替那人盖上了被褥,又牵好了四角,转而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 因为他感知到身下方的过卿尘动了。 那人剑眉略微上扬,一双凤眸陡然睁开,其中水光波动,如同化不开的霜雪,神情异常淡漠,两片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唇瓣,微微翕动。 “……祝鸿?”过卿尘的嗓音低沉喑哑,若仔细听,就能发现尾音带着茫然。 他睁眼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喊自家小徒弟的名字。 “弟子在呢,师尊,”万苍伸手撩开过卿尘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语气中带着安抚的意味,“这里是你的应离天,你现在躺的地方,是你的床……” 和过卿尘相处的那段时光,刻骨铭心,即使五感趋近于无,对于过卿尘当时历劫所化的样貌,记忆模糊,却仍然忘不了蛇的“领地意识”比较强…… ——但也没这么强烈。 当时,过卿尘如果不清醒的话,一般会在睡醒以后反手给万苍一巴掌。 打是打不疼人的,只可能佯装生气这样子…… 他家小白这么可爱、温柔,怎么可能真的忍心弄疼自己呢? 这一举动,反倒像是在调情一般。 彼时,万苍摸着没有红肿的脸蛋,没什么反应,甚至心中会暗爽。 “唔,”过卿尘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银白发丝垂落在胸前,掀起眼皮看向万苍,眸中雪色霎时褪去了不少,“是你把为师……带回来的?” 话音落下,他都觉得这是句废话。 洛藏客回自己的小空间了,此处只有他们师徒二人,若不是“祝鸿”硬拖着他,带他回来,难不成是鬼吗? “师尊,可觉得好些了?”万苍点点头,眼巴巴地凑上前去。 他莫名觉得,过卿尘原本想说的,应该不是“带”,而是“抱”,但这个字眼用在师徒身上,又显得不大对劲。 更何况,他家小白原本就是很容易害羞的一条蛇。 “无事。”过卿尘摇头,回应含糊不清。 他运转灵力,隐约探查出是自己修的功法出了状况,气海翻涌,才导致了晕倒,在没搞清楚具体原因之前,不宜妄下论断。 ——得先让自家小徒弟放心。 过卿尘凤眸半敛,骤然想起了自家师尊洛藏客曾经说过的话: “……这套功法修炼以后,你生出心魔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甚至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提升修为,让你再上一个大台阶……” “但是,一旦转修此道,你会开始遗忘。” 记忆里,洛藏客的声音断断续续。 “忘记曾经最美好和最痛苦的一切,忘记印象最深刻的那个人,忘记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 “——卿尘,你当真准备好了吗?” 过卿尘猛然躬身,放开捂住嘴的手时,掌心里是大片的温热液体,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面上,目光坚定地回看洛藏客:“弟子准备好了……” “师尊,请放心。” “……那弟子就放心啦。”万苍尾音上扬,轻快的嗓音,瞬间拉回了过卿尘的思绪。 “嗯?”过卿尘仰首时,正对上万苍那双透亮的瞳孔,一瞬恍然,“……什么?” 万苍心知肚明,过卿尘是个天塌下来都要自己扛的性格,压根儿没指望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他还是因为过卿尘让自己安心的举动,感到心满意足。 这个做师尊的,也算是顾及到徒弟的感受了呢…… ——他家小白真可爱。 此刻,魔尊只想耍赖撒娇。 “师尊,”万苍唇角勾勒出一抹愉悦的弧度,俯身前倾,琉璃似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清亮的嗓音放低,像是潺潺溪水,于过卿尘的心田流淌,“弟子方才是说,放心不下你呀……” “——让弟子来照顾你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每一位收藏和订阅的宝宝,你们是我的动力!入v以后成绩平平,希望好好完结以后,能收获惊喜吧~ 第28章 追问 ◎“怕师尊的手无聊,牵一牵。”◎ ……照顾? 照顾谁, 为师吗? 过卿尘鸦羽似的睫毛轻轻一颤,凤眸半掀,望向万苍的眸里, 流露出几分无奈。那略微偏头的动作之中, 还参杂着些许的疑惑之意, 唇角却略微上翘。 不知怎的,素来面无表情的仙君, 此刻竟然有些想笑。 “照顾”这两个字,对于实力位于登仙阁天榜第一的他来说, 委实是太过陌生了…… 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大言不惭。 况且,眼下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是自己那根本无法修炼的小徒弟。 不对。 “手。”过卿尘像是骤然起了什么似的,薄唇轻启, 冲着万苍发号施令,“……祝鸿,你把手给为师。” 第71章 “怎么了,师尊?” 万苍将过卿尘脸上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正咂巴着嘴, 仔细回味, 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他清澈的双眸更加明亮,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星光。 难道他家小白竟然脱离了无情道的掌控, 开了窍……这是要在清醒的时候,主动和本尊牵手吗?! 万苍嘻嘻一笑, 当即顺从地递出手腕, 装作害羞道:“师尊……” “为师替你把脉。”过卿尘无情地打断了他的遐想。 听到眼前的人如此解释, 万苍霎时心头涌起失落的情绪, 轻轻一“噢”,尾音拖得老长。 可恶。 本尊就知道,愿望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够实现的? ……好师尊,你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想法虽然如此,他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珠,仍然紧紧追随着心上人的动作,神情异常认真,像在注视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藏。 ——嗯,独属于本尊的珍宝! 此时此刻,屋内静悄悄的,凉风阵阵,方才暧昧不明的空气,荡然无存,仿佛就这么忽地被吹散了。 当然,这只是过卿尘理所当然,单方面所认为的。 方才,“祝鸿”把晕倒的他带回来,而现在,他发现了“祝鸿”身体的异样,理应替三峰会中出来的自家小徒弟,好好检查身体…… 面没吃成,反倒浪费了粮食,着实有些可惜,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却是非问不可的。 二人现在的相处模式,就像是正常的师徒那样,明面上进行的,都是点到为止的关心,而背地里的暗流涌动,都被名为“无情道”的巨大关隘给拦截了。 转修无情道的过卿尘,既读不懂万苍眸底宛如燃着一团火似的眼神,也看不出自家小徒弟的举动,是在撩拨自己…… 甚至是在占自己便宜。 过卿尘只当“祝鸿”刚刚离开甘守吟身边,在应离天的时间太短,还不大适应,所以下意识缠着最亲近的人…… ——就是自己这个唯一的师尊。 他压根儿就没往情情爱爱那方面想。 过卿尘伸出修长白净的双指,轻轻搭在万苍的手腕上,冰凉的灵力霎时涌入后者的身体,不停地打转,转而缓缓流淌,替人冲刷着每一条经脉。 好熟悉的气息,当真是久违了…… 果然还是这么冷,就像是冰泉倒灌进来一样! 万苍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你……”这一番探查下来,过卿尘终于确定了自家小徒弟体内的状况,不由得长眉微拧,双眸之中,怀疑的光芒一闪而过,“祝鸿,你何时突破至凝元境了?” 果然,和他所感知到的情况相同。 这眼神宛如秋夜弥漫的雾气,深邃而薄凉,晃得万苍心脏猛地漏跳一拍,而这突如其来的诘问,更令他的身形一瞬愣怔。 ——是啊,本尊何时又突破到凝元境了? “凝、凝元……”万苍像是一瞬间哑了声,他眉梢扬起夸张的弧度,连续扑闪了几次双眼,瞬间反握住过卿尘的那只手,不可置信道,“师尊是说,弟子竟然能够修炼了吗!?” 师尊不问,我不知;师尊一问,我惊讶…… 魔尊凭借出神入化的演技,开启了他的随地大小演。 “是因为三峰会吗?”过卿尘瞥了眼万苍抓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因为力道轻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他懒得管,继续提问。 万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眸光闪动,嘴角却朝下一垮:“当日,弟子一时冲动,劈开那棵树之后,就与师尊莫名分散了……” 确实如此,过卿尘闻言一愣。 但自己似乎还没开始深究,这小徒弟怎么主动交代起来了? “现在想来,应该是那棵树蕴涵了无穷的力量,被劈开后,它身上的灵气四溢,无意中冲刷到了弟子的经脉……” “——这才令弟子侥幸突破了凝元境。” 万苍的话语声平缓有力,眸光深沉而煞有介事,令人不得不信服,只有当事人清楚,方才脑海里,一堆措辞疯狂的打着转。 他暗自庆幸自己这张嘴就是好使,一股脑儿地往外倒,还编的如此天衣无缝。 还能是怎么回事? 非要挑一个原因的话,就只能说本尊太强了呗。 祝鸿这具病弱的身体,像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木桶,自然压不住万苍强大的神魂,所以,在三峰会和织妄界的双重压迫之下,莫名其妙地拓宽了经脉不说,还有灵气断断续续地涌进来了。 如此,一举到达了凝元境。 祝鸿的身躯其实非常特殊,只是眼下万苍并没有察觉。 他天天跟在过卿尘屁股后面,满心满眼都是“师尊”,根本没仔细关注自己暂居的这副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只道当日“碎丹”,徒手这么一挖,还当真有点疼。 除了引发过卿尘的怀疑,“祝鸿”的修为进步,亦是有好处的。 原本,万苍还需要借“灵力玉牌”的名头,慎之又慎地抽调灵力,小心翼翼地使那道“借剑诀”……若是被人撞破鸿念剑的真身,或许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花费好一番口舌解释。 万万没想到,洛藏客给的灵力玉牌刚刚才用完,祝鸿的身体就能用灵力了。 简直就像一场及时雨。 第72章 这下可好了! 万苍顿时又惊又喜,朝过卿尘回话的时候,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赶紧垂下眸子,默念数十遍“本尊本就天下无敌,能用点灵力怎么了”,这才逐渐平复住激动的心情。 过卿尘听完这几句解释,仍然觉得疑惑:“祝鸿,你告诉为师,三峰会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草。 果然,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躲不掉。 万苍揪了揪那撮卷翘的头发,双眼微眯,做冥思苦想状,半晌后“哎哟哟”的叫了起来:“师尊,弟子的头好疼啊!” 他佯装头疼,抓着过卿尘的那只手也下意识地用了力,一边哀号,一边直挺挺地朝着那张柔软的床榻上倒去。 过卿尘眼疾手快,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托住了万苍的半边脸蛋,冰冷的灵力释放,那股气息像针扎似的,一下又一下,刺激着后者的太阳穴。 万苍侧首,目光如同死鱼:“……” 有时候,反应过人也是一种烦恼,当然,是对于想装死的他来说。 本尊有点疲累了,想倒头就睡了。 虚空中涌动着无形的力量,轻轻托起了万苍的身躯,令他在床榻前重新站好,站得笔直且端正。 “师尊,”万苍戳着太阳穴,神情无辜,而后轻轻扯动过卿尘那一抹白色的衣袖,“弟子头好疼呀。” “撒娇不管用。”过卿尘夺回了自己的衣角,凉凉地看了万苍一眼,“为师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峰会是依据试炼者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所自行幻化出的世界…… 他须得知道“祝鸿”遇到了什么,做了什么选择,这样才好做出判断,在往后的日子里,该如何给这名小弟子授课。 毕竟“祝鸿”通过了三峰会,在世人眼中,已经可以称得上“正式拜师”了, 而修行一事,宜早不宜迟。 “祝鸿”早年没有灵力,已然耽搁了太久,过卿尘这个做师尊的,莫名有了紧迫感,不免替人感到焦急,他甚至在心中默默地想: ——明日就开始授课。 并且,自然不能像对待大徒弟花长舟那般,放养小徒弟。 过卿尘决定手把手教祝鸿。 草,本尊没听错吧?! 他家小白,好师尊,最不通人情的仙君,眼下不仅看得出本尊在撒娇,还毫不留情地点出来了…… 万苍扬起半条眉毛,显然是难以置信,他抬眸时,正对上过卿尘那张如同覆盖着霜雪的脸,顿时低下头,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好像是装的太过了。 本尊可是正经进了仙门,当了仙君徒弟的,哪有一提正事,就头疼到晕过去的道理? 万苍不知道过卿尘的考量,但心里知晓这人的探究欲过强,总爱问东问西。 哦,若是说难听点,就是过卿尘“疑心病”太重,看谁都像有点不对劲,或许是错收了魔尊当二徒弟的后遗症? 可之前用原身拜师的时候,他家小白也爱刨根问底…… 这难道是蛇类的天性吗? 万苍甩了甩头发,将多余的想法从脑袋里清空,现下,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思考,重新组织语言:“三峰会当日,弟子与师尊分散后,见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过卿尘眸光微动,猝然想起了仙魔大战中的观方镜,“是何种模样?” “圆形的,镜面光滑,有奇异的光芒闪烁。”万苍不假思索,实话实说。 这下轮到过卿尘惊讶了。 十年前,观方镜存放于魔尊万苍的左眼之中,自己徒手洞穿其眼珠的触感,历历在目…… 那镜子,不是当场碎裂了吗。 “然后呢?”过卿尘追问道。 “然后,镜子里面走了个师尊出来呀,”万苍躬身屈膝,趴在过卿尘的床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接着,弟子就晕倒啦。” 他话音虽已落下,动作却一刻不停,就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摸到了过卿尘放在被褥外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而后,万苍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了勾过卿尘的小拇指,后者被这动作吓了一跳,思绪猛然中断:“……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万苍笑意吟吟,不肯放开,“弟子怕师尊的手无聊,牵一牵罢了。” 过卿尘被万苍这句有些无理取闹,却暗含浪荡色彩的话语所震惊,缓缓扭头,目光聚焦于自家小徒弟秀丽的脸蛋上。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万苍不明所以地回望:“怎么了,师尊?” ……就连这发问的方式,都像极了。 过卿尘没有立即回答。 他刚才就在想,“祝鸿”可能也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但没承想,竟然是遇到了一模一样的自己。 还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 那么,自己当日遇到的魔尊万苍,应当也只是“镜中人”,是一个替代品,而非是真的魔尊。 魔尊早已身死,不是吗? “无事。”过卿尘阖眸,发出一声叹息。 他执意收“祝鸿”为徒,不仅是自家师尊洛藏客的那几句念叨,还有微不足道的私心。 自打见到“祝鸿”的第一眼,过卿尘就开始无法抑制地怀念某个人。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感情极度复杂吧, 第73章 过卿尘所怀念的,是刚拜师入门之时,没有揭开恶人面具,十分天真烂漫,相处不过几日,便将差点儿将一颗心剖给自己看的二徒弟万苍。 并非那位臭名昭著的魔尊。 过卿尘再度睁开双眼,面上恢复了如同以往的平静,口中吐出的话语,却犹如晴天霹雳,令万苍胆战心惊:“祝鸿,进入三峰会以后,灵力会受到压制……你那柄剑,从何而来?” “还有。” “——你知道你是妖族吗?” 第29章 花海 ◎就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雨。◎ “妖族?”万苍懵了。 不是。 ……怎么没人告诉本尊这档子事啊?! 他只听说过祝鸿的身世, 得知其父母死于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是间接因自己而死。目前为止,没有听说过更多相关的传言。 自打重生以后, 万苍尽心尽力地扮演着“祝鸿”, 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衍无宗弟子而生活着。 这段时日以来, 简直老实得浑身发痒。 在没有拜过卿尘为师之前,他也没有主动联系魔域的下属, 失去了往日的情报网,消息称得上是无比闭塞。 况且, 就连亲自带了祝鸿许多年的甘守吟,都没有当着他的面,提起过这一话题…… 要么是不能说,要么就是真的不知道。 万苍凭借脑海里那点过往的记忆, 大致摸清楚了祝鸿的性格、喜好,以及他是如何待人接物的。 他一边模仿着记忆里祝鸿的样子,一边不动声色,在言行举止方面,进行细微的调整,好让最常接触的甘守吟, 以及日常可能见到其他衍无宗的弟子, 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魔尊若是想认真做好一件事,定然是全力以赴, 就像前世每次和仙君打架那样认真。 但是,祝鸿脑海里的东西, 形形色色, 每一张与之相接触过的面孔, 都如同弥漫的烟雾, 看不真切。那些尚且清晰的事物,也基本都展现出美好的一面……没有什么过多的极端认知夹杂在其中。 因此,这些并不足以帮助万苍推断出祝鸿的真实身份。 ——祝鸿到底是个什么妖物? 没人知道。 因为身体的主人,根本连自己都蒙在鼓里呢! 万苍轻轻拍了拍额头,缓缓摇首,得出了个和以往相同的结论:祝鸿当真是个幸福的傻子。 他暗暗腹诽着,又因为前世自己不曾感受过亲情的温暖,连师门的温情也在仙魔大战爆发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万苍霎时生出些许“羡慕”的情绪。 噢,也就这么一瞬间罢了。 “走吧,”过卿尘从万苍瞠目结舌,以及几度变幻的表情里读懂了一切,略作沉吟道,“你既然睡不着,便陪为师出去转转。” 别傻站在屋子里发呆了。 他翻身下榻的时候,动作干净利落,走出房门之前,还不忘掐了个诀,清扫掉屋里可能本就不存在的尘埃。 万苍:“……” 师尊,弟子不过在您的屋子里站了半晌,怎么还用上术法了…… 这一举动,难道是嫌弃本尊,污染了竹屋内的空气不成?! 万苍自顾自地悲伤了片刻,木然地点点头,默默无言,跟在过卿尘的身后,亦步亦趋。他紧紧盯着前方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和犹如绸缎一般披散的银白长发,转而想起过卿尘有轻微的洁癖,了然于胸。 结果忘记了留心脚下的路。 他一个大跨步,出了竹屋的大门,抬首过猛,直愣愣地撞到了过卿尘的后背。 ——本尊引以为傲的鼻子啊! 哦,不对,这会儿用的是祝鸿的身体…… 但还是好疼!! “嘶……”万苍瞬间眼角泛起一抹红晕,生理性的眼水几乎要抑制不住,他揉了揉自己的鼻端,像祈求着安慰似的,望向前方过卿尘的背影,“师……” 瞧瞧,呼风唤雨的魔尊又在仙君面前撒娇了。 “看路。”过卿尘偏冷的声音传来。 他缓缓转首,用余光斜瞥了自家小徒弟一眼,右手中蓝光闪动,下一秒,凉意覆盖上了万苍的鼻尖。 万苍感到那股力量温和中正,犹如母亲温柔的抚摸,只是带有过卿尘中特有的冷冽气息。 这是个仙门中人都会的,小的不能再小的治疗法术。 这人看似毫不在意,嘴里吐出的句子也漫不经心,结果呢,还不是舍不得本尊受半点伤害? 哎哟,他家小白口是心非的样子,当真可爱……百看不厌! “多谢师尊关心。” 万苍摸了摸鼻尖,指尖触碰的那块地方果然已经不疼了,像吃了糖莲子似的,心里一阵阵泛起甜意,回复的嗓音轻快动听。 他“嘿嘿”一笑,朝前斜斜跨出一步,与过卿尘并肩而行,努力保持着和那人一致的步调。 完美。 本尊和过卿尘,果真是天生一对! 万苍这会儿还沉浸在美好的畅想之中,旁边的过卿尘就续接上了方才的话题:“祝鸿,为师可以当你不知道,你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柄剑是怎么回事?” “师尊!弟子是真的不知情。”万苍轻轻扯动过卿尘的衣袖,先撇清了妖族身份一事,随后皱起眉头,做沉思状。 “以前弟子无法修行,却极其羡慕那些能够使用灵力、御剑上天的师兄师姐们,于是经常偷偷去演武场看他们对战……” 第74章 这倒是实话实说。 祝鸿记忆里的甘守吟,每日对着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刀剑无眼,误伤了这没有丝毫灵力的记名弟子。 奈何祝鸿是个闲不住的,而且满脑子都是“修仙”。 他时不时地偷偷跑去演武场,在高处的台阶上,托着下巴遥望广阔的演武场中央,一坐就是一下午。 “那些师兄师姐,不过凝元境左右的修为,没有拜师,且不曾拥有佩剑。” “……就算弟子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嘛。这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将这‘借剑诀’给看会了!”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因为祝鸿以前,的确天天跟在揽星峰的师兄师姐们后面跑。 万苍的眸子如琥珀般清亮,此刻,看向过卿尘的眼神亦然有底气了不少,略作停顿,接着往下说:“落到三峰会的地界以后,弟子陷进一片流沙里,然后走啊走啊,就见到了一棵树。” “弟子见四周的沙漠广阔无垠,猜想那棵紫蓝色的,看起来不寻常的树,便是幻阵的阵眼之类的,于是劈树心切……” “——下意识就用出了‘借剑诀?”过卿尘原本默然无语,听着万苍的陈述,此刻恰到好处地接上了最后半句话。 万苍连连点头:“师尊果然懂我。” 当时的情景,当真如此吗? ……他该相信祝鸿吗? 过卿尘心底瞬间有道模糊的声音响起,如此反复问着自己,他视线后知后觉地挪动,落在万苍牵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纤长的睫羽动了动。 但是,撇去那柄剑不谈,他当日仍旧被眼前的人掐了脖子,那时的“祝鸿”,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是错觉吗? 过卿尘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祝鸿”这一番陈述,听上去极为可信,并且从侧面反映出一件事:他似乎并不知道,那小孩儿是过卿尘本人所化,仍固执地认为那是自己的纸傀儡。 所以都不曾提起那件尴尬的事。 这样也好。 过卿尘不想让自家小徒弟知道,是自己偷偷跟去了三峰会里,毕竟此举破坏了规矩,若是被长老等人发觉,又要好一通批判教育。 他身为仙君,必须遵守礼节,不得不耐着性子,将那些“建议”、“忠告”都尽数吞入腹中。 如今,过卿尘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师兄季秋明忙碌到忘记这件事…… 或者秉持着一贯严实的好口风。 他往日总爱待在应离天,很少关注衍无宗里面那些弟子们的生活与状态,更不会注意到“祝鸿”爱不爱偷看师兄师姐们修行。 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于仙君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只是,自己当时那副短手短脚的圆润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 过卿尘阖眸沉思,串联起前因后果,最终做了出了决定。 既然祝鸿那把剑没有伤人,后来他们失散,也无伤大雅,甚至帮助自家小徒弟破了境…… 就暂且当祝鸿所言,皆是真话吧。 总不能因为十年前收过一次假冒新生的魔尊为徒,此后便一直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吧? 这无异于是用一个人的过错,来惩罚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对于祝鸿来说,实在不公平。 “怎么了,师尊?”万苍见过卿尘良久不说话,轻声发问。 “眼下,两个问题皆已解决,为师在思考另一件事。” 过卿尘含糊其辞,决定放过身侧的万苍,后者瞬间如释重负,全身肌肉于瞬息猛地放松下来,顿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他懒得追问自家师尊在寻思什么了。 刚才说的话太多太密,万苍现在忽然很想喝水,舔了舔上唇,眼巴巴地喊了声“师尊。” 过卿尘看向万苍:“怎么。” “没什么,弟子就是想喊喊师尊。”万苍微微一笑,凝视着过卿尘的脸,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片衣角,不肯放开。 魔尊这会儿又不想喝水了,只想一直这么看着仙君,跟仙君说说废话。 过卿尘感到有些奇怪,又说不出来,他颔首以应,没有开口回复。 万苍略略仰头,便能瞧见过卿尘那流畅的颈脖线条,和那高挺精致的鼻梁,他身旁之人眼睫微垂,抿唇的模样矜贵而淡然。 他的好好师尊,如同天上明月,山间清风,唯有用四个字来形容: ——秀、色、可、餐! 得此美人相伴,还要什么琼浆玉露?就权当本尊已经喝过水了吧! 万苍心里美滋滋的,眉梢眼角都扬起欢喜的弧度,自然是因为过卿尘这个大美人如今只在他的身旁。他那隐秘的占有欲,莫名得到了满足。 二人步伐不徐不疾,此刻,已经行至一条小溪旁边。 夜空深邃,月光洒落,轻柔的夜风拂过岸边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响。溪水中银色的光芒闪烁,宛如一条流动的丝带,水里的鱼儿悠闲游动着,摇曳生姿,像是一只只不谙世事的精灵。 眼前的所有景物,共同构成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卷。 万苍待在过卿尘身边,难得感到心绪平静,不复前世在魔域那般,动不动就异常烦躁,想跑出去杀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盈的,满是过卿尘所特有的莲香。 第75章 ——真好闻。 莲香,莲花,花…… 万苍凝望着眼前的景色,心念微动。 他忽然想起,应离天里有一处风景迷人的地方,只需要用点小手段,那地方就能展现出原本的风貌。 “师尊,”万苍扯了扯过卿尘的衣袖,兴冲冲地拉着他朝着前方跑动,“弟子带你去个好地方!” “——是之前师祖带弟子进来时,弟子迷了路,在无意间发现的。” 万苍说谎的本事比起当年更厉害,几乎不假思索,又轻又快地吐出一句谎言。 过卿尘轻轻地瞥了眼万苍。 应离天里,大到浮岛,小到每一片绿叶,每个角落有自己的神识印记……有哪处是他这个现任仙君不知道的? 奈何衣袖上传来的力道极大,过卿尘登时被万苍带的脚步一顿,不得不跟着自家小徒弟的脚步前行。 月光斑驳地洒落在林间,二人的身影在树木间若隐若现,他们每迈开一步,都踏着落叶铺就的柔软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万苍就这么牵着过卿尘的衣袖,远远望去,宛如十指紧扣。 只有彼此“怦怦”的心跳声、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不时传来的细微虫鸣,交织在一起,谱写成悦耳的乐曲。 他迎着夜风,任由凉风卷起自己的衣角和发梢,带着过卿尘穿越林间,最终抵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 “此处……”过卿尘环顾四周,长眉微皱。 此处与别的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从表面来看,甚至有些光秃秃的。 “师尊,别着急呀,”万苍于瞬间放开了过卿尘的手,唇边勾勒出一抹狡黠的弧度,右手朝前一指,灵力悄然融入脚底的泥土之中,“你瞧——”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原本空无一物的绿色草地上,出现了数不胜数的花骨朵。 色彩缤纷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如锦绣,如火烧云,忽地齐齐绽放,随着逐渐变强的风势,旋转上升,汇聚成一道绚丽夺目的光柱。 无数的花瓣“砰”的一声炸开,纷纷扬扬地当空飘落,如梦如幻。 就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雨。 远方的地平线尽头,一轮金色的太阳恰好升起,在熹微的日光笼罩之下,整片花海仿佛被一层薄纱所覆盖,显得朦胧而神秘。 ——天亮了。 过卿尘的眼珠轻轻转动,视线随着飘飞的花瓣而落向远方,又望见了升起的朝阳,不由得眯起凤眸。 他身旁的万苍一动不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心上人。 这其实是万苍前世某次来到应离天时,在无意中发现,而后研究出来的,只需要付出相当的灵力,就能快速催熟百花,为观赏者下一场花瓣雨。 ……眼下用来讨好师尊,效果似乎还不错? 万苍认为,他这个罪大恶极的魔头,迟早是要从过卿尘这位仙君身边离开的。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离别的准备,时刻可以抽身离开。 但如今看来,他还是太过贪心了。 万苍看着身侧之人的唇角微微上扬,心情也舒畅了几分,因为,他能够觉察出那人的情绪变化。 过卿尘虽一言不发,只是抬眸,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景色,但是那一双凤眸出奇的明亮,宛如星河流转,倒映其间。 此时,他家小白应当是开心的,应当感到了一丝的“惊喜”吧。 毕竟应离天是过卿尘的地盘,万苍却讨了巧,用其本该再熟悉不过的事物,来哄人开心。 美景与美人相映衬,赏心悦目,本尊又岂能说放下就放下?在过卿尘身边呆久了,还能狠心撒手就走的,才是真的狗! 万苍想在这段相处的日子里,多给过卿尘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多让过卿尘因为自己,发自内心地笑一笑。 即使只能以祝鸿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祝福高考的宝宝们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第30章 练剑 ◎许久不曾拨动的心弦,无声轻颤。◎ 旭日初升, 晨光熹微,那场绚丽缤纷的花瓣雨已然消失无踪。 身穿衍无宗蓝色弟子服的少年,正伫立在一片广袤的草原之上, 他的额头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吐出的气息长短不一, 有些急促,手里正握着一柄长剑。 剑身冷冽, 闪烁着寒芒。 他深吸一口气,同时闭上双眼, 复又缓缓呼出,似乎在沟通天地间的灵气。 “唰——” 那柄薄如蝉翼的长剑,轻轻朝前一抖,其上苍青色的宝石闪烁。 寒芒横扫, 往四面八方绽开。 少年人束起的泼墨长发呈高马尾状,随着动作而起伏,乍一看身形轻盈飘逸。 细细一看,却显得有些僵硬。 他足尖轻点大地,斜斜地递出一剑,而后手腕翻转, 肩头压低, 剑势瞬间回转。手中长剑不住地发出震颤,剑鸣阵阵似龙吟, 刹那间锋芒毕露。 旁边却猛然探出两根修长的手指。 那只右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立刻把这柄花纹精美繁复的剑, 给稳稳当当地夹住了。 “注意拿剑的姿势, ”白衣的仙君眉头蹙起, 对着少年淡声道,“……错了。” 这正是手持鸿念剑的万苍,以及长身玉立,时刻关注着自家小徒弟动向的过卿尘。 第76章 不久之前。 万苍带过卿尘看完花海,就立刻掩唇打了个响亮的哈欠。因为他熬了一宿没睡不说,还又跑又跳,活像只蹦哒的麻雀。 但祝鸿这具身体刚突破至凝元境不久,自然该感到困倦。 过卿尘侧首问道:“可是困了?” 万苍又打了个哈欠,颔首回复:“回师尊,弟子有点儿想睡觉。” 其实他能凭借自身强大的神魂,调动比“祝鸿”强劲数倍不止的灵力,使之在全身流转,以此缓解困倦之意…… 然而,魔尊只想跟仙君撒个娇罢了。 “今日起,便正式开始修行吧。”过卿尘的声线冰冷,毫不留情。 ……哦豁。 从刚刚万苍装作头疼开始,过卿尘就直接言明了“撒娇不管用”,但魔尊仍然心存侥幸。 ……没想到他家小白竟然真的不吃这套了?! 万苍眉宇间浮现起淡淡的忧伤,难得缄默,他抬手揉搓胳膊,视线转向身旁的过卿尘。 不过失去了一个小小的手段,有些可惜,但魔尊岂是如此轻易放弃之人? 大不了换个方式撒娇服软呗。 他家小白向来刀子嘴、豆腐心,态度这般强硬,定然只是因为要怕本尊修为跟不上,要督促本尊修行…… ——这一举动,是在关心本尊! 万苍投向过卿尘的眼神重新点燃,逐渐变得明亮,过卿尘感受到前者的视线,快速扫了一眼自家小徒弟。 他承认“祝鸿”是自己的小徒弟没有多久,人就迫于压力,直接进了三峰会,如此折腾了数日,就连一堂正经的课都没有上过…… 眼下,就算“祝鸿”拥有了灵力,也不知道该如何调动、运转。 更别提能够运用自如。 修行一般都从孩童开始抓起,哪怕是没达到加入宗门的规定年龄,能够感知、调动灵力的时间越早,就意味着他们的天赋越高。 总而言之,修仙要趁早。 “祝鸿”以前无法修仙,开窍的年龄已经比寻常人大了许多,境界却比起当年的大弟子花长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作为仙君的徒弟来说…… 着实是令人看不下去。 过卿尘暗暗叹息。 天赋是上天注定的不假,如今“祝鸿”能够侥幸达到凝元境,已是祸福相依,得了天大的机缘。 但事在人为。 若再不勤勉努力,奋起直追,要到何时才能步入至高的境界? 过卿尘心头不由得划过一丝忧虑。 况且,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祝鸿”不清楚自己的原身是什么。 妖族之人一般都知晓自己的原身是什么,因为他们天生妖相,原形能反映出自身最大的弱点……须得弄清楚自己的一切,才能更好地藏起尾巴和耳朵,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避免被有心之人所拿捏和针对。 过卿尘化作人身以后,异常懵懂,亦隐约觉得“不能将那条银白的蛇尾显露于人前”,他平日里不会轻易变回原形。 所以即使是洛藏客,也不曾见过自家徒弟身下是半截蛇尾模样。 后来,过卿尘逐渐发觉了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具体表现在每年一到春夏交替之时,他体内的血液就会莫名躁动不安,不受控制地露出小尖牙,甚至感到体虚乏力,精神不佳。 ……似乎还会产生奇怪的生理反应。 但过卿尘被洛藏客捡回应离天以后,自家师尊心大得离谱,秉承着“养孩子,养徒弟,养不死即可”的原则,忽视了许多细节。 他那师兄季秋明,也是个有点儿情商但不多的角色。 过卿尘闷葫芦的性格使然,他思量再三,没有问自家不靠谱的师尊和师兄,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该如何应对? 他不曾被长辈教导过相关的知识,即使迅速成长,依旧清心寡欲惯了,没有考虑过那方面的事。 在翻阅了许多典籍之后,这才知道自己偶尔会的那段时间,原来叫作“情期”。 过卿尘对这东西感到无语。 他平常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应离天里,情期一至,就浑身犯懒,更加不爱外出……依靠自身所修的“无情道”和每日浸泡寒潭的活动,来对天生的反应进行压制。 撇开帮助“祝鸿”引渡缠情蛊的这一次不提,都能够安然度过情期。 再谈回“祝鸿”。 像祝鸿这样打娘胎里出来便是人形,身上还没有半丝妖气的妖族,少之又少。 他这名小弟子如果出现了什么状况,灵气暴动,或许会修为倒退……不到百年的时间,也许就会化为一抔四散的黄土,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 过卿尘不免有些汗颜。 他身为“祝鸿”的师尊,自觉其拜师至今,没有尽到应该尽的责任,以至于看花瓣雨的时候,只欣喜了一瞬。 后半截时间都在琢磨着这件事。 “祝鸿”一夜未睡,会感到异常困乏,皆是灵力不足,境界不高的缘故…… 所以说,“祝鸿”该从何时开始修行? ——择日不如撞日。 等花瓣回归大地,光芒消散,过卿尘当即决定将督促“祝鸿”修行这件事提上日程,他略作思索,朝着万苍启唇,补充道:“你的身体太过虚弱,以灵力化物和御剑一事,暂且急不得……” 第77章 过卿尘还没忘记自家小徒弟爱看师兄师姐们御剑,这句话算是出言安抚了。 “——先去跑几圈,热热身。” 万苍脸色恭敬:“是。” 他心思一动,忽然想起了前世自己听取了左霈的建议,拜师入门的时候。 那时,万苍装作一副身体虚弱的样子,但极其爱约人对战,一跟人打架就“嘤嘤嘤”的吐血。 但他越战越勇。 尤其是在和花长舟私斗的时候,万苍出手狠厉,恨不得将人狠狠拍扁,揍成一盆花草,摁进泥土里面。 让公鸡师兄再也不能发声! 但是,万苍当时用观方镜进行伪装,抑制住了体内滔天的魔气,同时压制住的,还有原本的修为。 因此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过卿尘虽然感到奇怪,但是没有深究,他整日以药喂着、养着自家柔弱的二徒弟。 奈何万苍装得用心,演得投入,在这般拼命努力下,他化作的少年身躯只要呕血,便吐个不停,一有头疼脑热便“哎哟哟”地哀号。 难见病情好转。 过卿尘实在看不过眼,思索再三,最终单手将躺在床上却满心想着打架的万苍提起来,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去跑步”。 跑步,能够强身健体;跑步,能够提高睡眠质量;跑步,能哄过卿尘开心…… 跑步好啊,本尊最爱跑步了,个屁,拉倒吧! “咳咳咳,”万苍胸膛猛烈起伏,连声咳嗽,顿时挤出几滴晶莹的泪珠,可怜巴巴地望向过卿尘,“师尊,弟子上次受的伤还未痊愈呢,弟子实在不想外出跑步。” 但此招无用。 过卿尘对待修行一事向来严肃,对待自家徒弟也一视同仁,他铁了心想让万苍增强体质,所以时不时地将人带回应离天,泡泠檀泉,以滋润其身体。 万苍泡得全身肌肉放松,浑身毛孔通畅,心满意足,再没了拒绝跑步的理由。 彼时,过卿尘所说的话,在他的耳畔回响,前世与今生的场景相重叠。 本尊,堂堂魔尊,前世拜在过卿尘座下之时,装作不懂,将那些花里胡哨、杀伤力不强的仙门术法给学了个遍,也是从跑步开始练起…… 实在无趣! 但没办法,谁叫本尊现在身处应离天,还待在他家小白身边呢…… 罢了罢了。 ——不就是跑个步吗,谁怕谁? 万苍缓缓阖眸,迎着微风,任命般迈开了步伐,依据过卿尘的话,绕着草原跑了十圈不止,终于回到那人跟前,插着腰,气喘吁吁:“接下来呢,师尊?” 接下来,按照过卿尘的习惯,自然是练最基础的剑招。 于是便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祝鸿,”过卿尘以手指夹住万苍的鸿念剑,话音落下之时,冰冷的灵力一圈又一圈地漾开,犹如湖面泛起的涟漪,“根据为师的指引,调整你的姿势。” 无形的力量涌动,缓缓覆盖万苍的全身,试图调整、纠正其姿势。 奈何,万苍眼下正在跟鸿念剑装不熟。 他眨眨眼,跟佩剑一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的模样,身子犹如坚硬的磐石,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维持着方才出剑的姿势,压根儿就不为过卿尘的灵力所动,唯有下颌猛地一抬,仿佛在问: ——这样呢? 过卿尘不说话。 “请问师尊,”万苍眨巴着双眼,神情认真,虚心请教,“弟子该如何出剑呢?” 魔尊前世一手鸿念剑能够使出花来,眼下装作不懂,当然是故意的。 万苍想让过卿尘上手教他。 当然,要是能手把手地教本尊怎么用剑,那就再好不过了! 过卿尘没有直接回答万苍,转首低声唤道:“息冰剑。” “咻。” 一柄通体冰蓝的宝剑回应主人的召唤,破空而来,稳稳地落到过卿尘的左手掌心里,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为师怎么做,你就怎么学。” ……这是拒绝亲手教本尊的意思了! 万苍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是。” 他下意识模仿着过卿尘的动作,一个没站稳,挽出个丑陋的剑花,眉梢轻轻一挑。 草。 本尊装着装着,别把自己也给骗信了吧,这剑招实在是生疏了…… 过卿尘余光落到万苍身上。 他薄唇轻抿,身形灵动,银白发丝随之飞扬,手中蓝色剑芒闪烁,仿佛龙蛇飞舞,每一次点、刺、劈都带着无比磅礴的气势,使出的一招一式,仿佛呼吸般流畅。 但不蕴含任何灵力。 万苍看着过卿尘认真的侧脸,缓缓呼气,想起了之前在茅草屋里,小白说要教导自己“修仙”的画面。 那是魔尊修仙梦的起点。 亦是终点。 他默不作声,只握紧了手中的鸿念剑,在心底一遍遍地描摹着过卿尘的身影,从心而动,剑随影行。 万苍逐渐找到了状态。 过卿尘教的,只是衍无宗的基础剑招,万苍前世已经学过一遍,虽有些手生了,但仍然保留着些许肌肉记忆。他起初手腕颤抖着抬起,刻意装作跟不上过卿尘的身影,到后来动作越发熟练。 应离天本就灵气充盈,此刻,无数灵力纷纷涌向一心练剑的万苍。 第78章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草原上,微风拂过,远处的竹林发出“沙沙”声,气氛一片祥和美好。 过卿尘悄然收剑,无声立在一旁。 他眼见自家小徒弟在不知不觉之中,进入了一种极其玄妙的状态,凤眸里流露出几分赞赏的色彩。 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祝鸿”竟然是有几分天赋的吗。 时间悄然流逝。 万苍只当过卿尘不存在,旁若无人地练了几十遍衍无宗的剑招,最终练得汗流浃背,不住地喘息着:“师尊!” 瞧瞧,你们仙门的剑招不过如此…… “弟子学得如何?” ——本尊用剑,用得不差吧。 少年人神采飞扬,活力恣意,转首时恰好对上过卿尘冷清的眼,他迎着明媚的日光,随意拭去额上汗珠。 笑容灿烂而真挚。 过卿尘那根许久不曾拨动的心弦,无声轻颤,随后,他垂眸望向脚底的那片嫩绿:“尚可。” 仙君破天荒地夸了魔尊。 【作者有话说】 万苍:痛踩仙门法术一脚,但摇尾巴。 过卿尘:孔雀在开屏。 第31章 下山 ◎仙君师尊偏爱废物徒弟。◎ 做什么事都需要勤奋, 修仙更是切忌半途而废,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具体到练剑这件事上说, 当然也得趁热打铁。 万苍回想着过卿尘的动作, 依照那人的正确演示, 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反反复复地翻腕出剑, 斜挑回锋。同时,他下意识地汲取着应离天内的灵气, 以驱散疲惫之感,保持充足的精力。 毕竟抵不过这具身体的生理本能,他还是感觉有点困。 尽管知道过卿尘就站在不近不远处的大树下,正在静静注视着自己, 万苍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心无旁骛地练着剑。 应离天风景如画,灵气充盈,本身就是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久居于此,能使人修为增长,心境越发平和。 万苍前世装作身体虚弱的模样,从最初表面上不敢靠近过卿尘, 偶尔向那人请教问题, 到后来撒泼打滚,只想让师尊亲手照顾并喂药。 总共用了不到半个月。 他满嘴念叨着“想跟师尊更加亲近些”, 时不时的,给过卿尘准备小惊喜, 可谓是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因为过卿尘每次只带万苍去泠檀泉, 后者对只有历任仙君居住的应离天起了些兴致。 这般神秘, 不让人进…… 本尊偏要想办法混进去一探究竟, 瞧瞧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万苍于某一日开始,忽然缠上过卿尘,寸步不离。他说单单泡泠檀泉不够,还要“住在师尊旁边”,了解师尊的喜恶,这样才更加有动力修行。 过卿尘:“?” 虽然不懂这句话前后之间的逻辑,但是如果能督促自家徒弟修仙,避免浪费这绝佳的天赋…… 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前思后想,觉得历任仙君应该不会介意小辈的打扰,毕竟他们都身处不同的空间之中,基本不会到地面上走动,所以,让徒弟住进来也没什么。 于是乎,过卿尘答应了万苍的请求。 万苍得偿所愿,雀跃不已,当天就央求过卿尘赶紧将自己领回去,在题有“大道无情”的巨石上留下独特的神魂印记。 等他进到应离天以后,还拥有了一处崭新的屋子。 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比起当初凡人时期所住的、阴暗狭小的柴房,和后来的那间破旧的茅草屋,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彼时的魔尊悄悄感动了一瞬。 他偷偷瞥了过卿尘一眼,决定挖妖仙骨时下手利索些,不让这位贴心的师尊难受得太久。 但这间屋子,大概在仙魔大战之后便不复存在了吧? 万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做了个收剑的姿势。 这一遍剑招又练完了。 仙门之中,现任仙君过卿尘用剑,并且衍无宗大部分弟子都是剑修,剑和他们拥有最深的羁绊…… 说是“亲人”也不为过。 过卿尘曾亲自为大徒弟花长舟授课,奈何花长舟再三尝试,在剑之一道资质平平,学得痛苦,从此只得改用短小灵活的扇子。 过卿尘见大徒弟与剑道无缘,有些可惜,但懂得“人各有道”。他这个做师尊的只能教授花长舟其他术法和知识,后来四处寻找,最终送了一份礼物给花长舟。 ——正是那把准仙品的铁扇法器。 后来,过卿尘又收了招新比试中折枝为剑的万苍为二徒弟,心怀期待,且默认这名徒弟跟着自己学剑,以传承自己的衣钵。 过卿尘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万苍当时用神器观方境隐匿魔气,因此显示出来的,正是原本奇佳的根骨,并且他本就悟性上乘,学习能力惊人,进步神速,到了一种令人震惊的程度。 过卿尘经常能看到万苍在树下舞剑。 少年人挥汗如雨,一手衍无宗基础剑法使得出神入化,生出些许欣慰之情。 他终于有一个徒弟能学剑了。 如今,“祝鸿”拜在过卿尘座下,也得先练剑。 所以,今时今日,万苍在阴差阳错之下,又作为过卿尘最小的弟子,在应离天里开始了自己的修仙之路,开始练剑。 第79章 往昔历历在目,但又有细微的变化。 ——当年他当时手里拿的是木剑,此时此刻,用的却是自己的鸿念剑。 喧嚣声逐渐从脑海里剥离,万苍感知着体内的气息,以及手中的剑意,沉浸在周围的寂静氛围中,心如止水。 他练着练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脸很疼。 万苍前几日才暗中认定,自己对衍无宗和应离天这种仙门地盘没有感情,也不可能将自己当成“仙门弟子”……这才几天,竟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难得清闲。 难道是仙门的空气太过于清新,将本尊的脑子给同化了不成?! 这可不行。 万苍甩了甩脑袋,把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抛在脑后,歇了片刻便继续练剑。 ** 烈日炎炎,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呼——”万苍收剑时缓缓吐息,视线轻轻落在右手的鸿念剑剑身上,“你也很开心,对吧?” 魔尊又和自己的佩剑聊起来了。 苍青的宝石闪动,剑身发出轻轻的颤动,好似在回应主人的问话。 万苍此刻满身大汗,心情却无比舒畅。 一方面,是因为他能够正大光明地在过卿尘面前显摆鸿念剑,值得喜悦;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这一上午都努力运转着灵力。 这种久违的力量让他感到兴奋。 刚刚万苍练剑练得投入,根本没注意四肢百骸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只是咬紧牙关,一遍遍地冲刷并拓展着自身经脉。 直到现在,体内的最后一丝灵力也终于消耗殆尽。 这会儿万苍再次调动灵力,就觉察出全身上下都在无形中发生着改变。 如果说祝鸿以前的每一条经脉都犹如细细的枯枝,毫无生机,此刻却焕发着活力,拼命吸纳着应离天的灵气作为养分,像一棵茁壮成长的树苗。 最主要的是,万苍感觉没这么困了。 毕竟还没找回自己的原身,得和祝鸿的身体和谐相处,即使之前可以强行抽调天地灵气,但那一条条经脉承受不住,会影响、挤压内脏,导致吐血。 他用灵力冲刷拓展经脉,是为了将这副身体打造得更加结实些。 目前看起来,初见成效。 万苍唇角上扬,第一时间就想跟过卿尘分享这个好消息,收回鸿念剑时甩了甩头发,继而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师……” “嗯?” 他回首,没有像之前那样看到熟悉的白衣身影,四处寻找着过卿尘,终于明白心心念念的人儿早已不见了,剩下的那个“尊”卡在了嗓子眼里。 万苍顿时心里感到空荡荡的。 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前,过卿尘接到了季秋明的纸鹤传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说好的教导本尊修行呢,怎么这位师尊反倒自己先跑了? 万苍紧紧抿着唇,眸底一片冷然。 他正打算离开草原之时,就见到不远处出现了一只纸鹤,扑闪着两片纯白的翅膀,正晃晃悠悠地朝自己飞来。 这一幕怎么有些眼熟? 不对,这一看就是过卿尘留给本尊的消息啊! 万苍一跃而起,将纸鹤牢牢地抓在掌心,指尖泄出一丝丝灵力,用于完成验证,接收其中的信息,嘴角微微翘起,勾勒出一个恶劣的弧度。 他把纸鹤的翅膀对折,叠在了一起,略微侧首,竖起耳朵。 “祝鸿,”纸鹤里面果然传出过卿尘清冷的声音,“为师有事外出,今日不回。” 那熟悉的声音略作停顿,不紧不慢地继续交代:“你的屋子在竹林后方,就是为师上次带你来时的那一间……吃食放在厨房的灶台上,应当是热的。” “——等你练完剑,下午的时间可自行安排。” 过卿尘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温柔。 ……是错觉吗? 万苍惊奇地望着手里的纸鹤,无声地挑了挑眉。 “屋子”、“厨房”和“灶台”……诸如此类带有生活气息的词语,从素来淡漠的仙君嘴里,接二连三地往外蹦,简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就像是那人在表达着关切之情似的。 不。 这压根儿就是明晃晃的关心,好好师尊是在担忧他这个小弟子的衣食住行呢! 万苍眸光流转,脸色霎时转阴为晴,一瞬恍惚。 他仿佛回到了前世被过卿尘默默照顾的时光,手上力道一松,放开了捏着的那对纸翅膀,随后,对着掌心轻轻一吹。 纸鹤瞬间化作点点星光,被送来凉意的清风卷走,消失无踪。 所以,外面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才需要请动仙君去处理?难道是之前戏魇珠那事没完吗? ……还是冒牌货有了新的动作不成? 无数个疑问浮现在万苍脑海里。 他倒是不担心过卿尘不敌那冒牌货,仙君的实力如何,身为宿敌的魔尊自然再清楚不过。 况且那玩意儿连真身都不敢显露,只敢依附他人的身躯,凭借各种小手段作威作福。 行事猥琐,上不得台面。 眼下,最需要担心的,只有过卿尘所获取的信息不够,而那冒牌货总会想出新的法子来针对他家小白,比如把自己作为突破口。 啊,还有那张欠抽的嘴。 万苍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不徐不疾地朝着竹林方向走去,半敛的黑瞳如同寒潭沉星,其中一片幽深。 第80章 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冒牌货巧舌如簧,惯会直击人心的弱点……前世的他曾经遭到蛊惑,甚至在不久前,推测出过卿尘也被其迷惑。 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万苍思绪回转,无奈叹气,掐了掐微皱的眉心。 此刻,他身边没有清新的莲香,没有缭绕的仙气,也没有旁的碍事之人,不得不正视起被自己抛在脑后的魔尊身份,以及那个需要自己回去处理的烂摊子: ——属于他的魔域。 安逸的生活过久了,万苍有些不愿仔细回想往常刀尖舔血的日子。 但他知道这样不行。 万苍左思右想,觉得如今过卿尘主动离开,没有了那人的保护,更意味着没有了监视,反而是他联系下属的绝佳时机。他当即打定主意,下午就离开应离天,偷偷从衍无宗的地盘上溜出去。 “吱呀。” 万苍回到小屋,推门而入。 他环视四周,发现此处布局和上次暂住时一模一样,但整个房间一尘不染,床上的被褥都换了新的,显然是有人特意打扫过。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过卿尘的手笔。 清扫房间不过是那人一拂袖就能做到的事,但这件事放在自家仙君师尊身上,对象还是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徒弟…… 的确是有心了。 万苍不打算休息,只不过方才过卿尘的传音里提到了“上次的屋子”,于是突发奇想,想绕道先回来看看。 昨晚跑溜进来时没注意,不知道以前的住所到底有没有被处理掉…… 希望能在这应离天里多住些时日吧。 他默默无言,一躬身,从房间里退出去,重新将门关上了。 “厨房,厨房。” 万苍想起了纸鹤代过卿尘所说的第二句话,自言自语地来到了屋子背后。 由于他们二人的屋子之间仍然有一定距离,过卿尘口中的“厨房”,指的自然不是他房子背后的,昨晚差点被自家小徒弟给炸了的那间厨房。 ——而是独属于万苍的厨房。 “吱。” 万苍推开自家厨房的门,抬眸就看见灶台边上摆放着的食盒,瞬间眼前一亮,不禁感慨“他的好好师尊思虑周全”。 过卿尘当真是一位极负责的师尊,只要是他认定了的徒弟,上至修行大事,下至生活小事,都会事无巨细地替人考虑到,并悄悄做好。 令人如沐春风,不会觉得反感。 万苍掀开食盒,风卷残云般扫完了过卿尘为他准备好的食物,然后拍拍手,哼着小曲,把一片狼藉的灶台给收拾干净了。 这才离开厨房。 ** 万苍再度出现时,步履轻快,正走在某条下山的小路上,他回首驻足,遥望那几座山头,山峦叠翠,云雾缭绕。 正是衍无宗的三大峰,以及其他的无名之峰。 万苍抛着手里的腰牌,心道“这么容易就溜了出来”,看来十年一晃而过,衍无宗的布防仍然有很大的漏洞。 ……好吧,也不是很轻易。 他刚才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 按理来说,一般想出入衍无宗的弟子都需要走正门,由值班的弟子验证他们的弟子腰牌,再核对其身份信息,方可通行。尤其是仙魔大战以后,这一项工作则更为严苛,甚至每隔一两天就会有长老前来巡查。 仙门再也承担不起被魔族暗中渗透的风险了。 比如今日,便是负责招新的风长老来大门口巡视工作。 “拜见风长老——”提着剑的众弟子齐声道。 “无需多礼,”风长老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是。” 等弟子们回到各自的岗位,风长老就慢悠悠地抽出一张长椅来,往地上一放,躺了上去。 他漫不经心地躺在长椅上,布满皱纹的双眼,却透出锐利的光芒。 万苍看到那张有些眼熟的长椅,以及椅子上躺着的人,原本正急匆匆地往大门赶,瞬间脚步一顿,眉峰微扬。 草。 ……本尊这运气,还真是没谁了! 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过卿尘亲传弟子的身份,和手里这块腰牌,就能轻而易举地混下山,哪想到下午是前世和他有所交集的风长老驻守山门。 风长老正是前世给他下了批语,夸赞他“根骨绝佳”,“三生沾福光,身负大气运”之人。 万苍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记性不好,前世拜入过卿尘门下之后,在某次开会时,瞧着那张出现在正殿外的长椅有些眼熟,像是以前在舅舅家门口出现过,后知后觉地发现收走长椅的那位风长老,脸和衣服也很熟悉。 最后他想起这件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事。 万苍当时甚至觉得这位长老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是衍无宗负责招新的长老,只得暗叹一声“命运无常”。 风长老的那几句话,说或不说,都无法改变万苍前世被两方势力追杀的结果…… 与其怨怼,还不如当做不认识。 当然了,本尊现在用的是祝鸿的身体……只能说仙门长老更加不认识我了吧? 万苍原本是这么想的。 他一脸平静,缓步朝着大门走去,又朝着某位守门师兄拱了拱手,递出自己的腰牌。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第81章 “祝鸿……”守门的弟子来回翻看着手里的那块腰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你就是那个活着从三峰会里出来——但是花费了五天时间——最后还成为仙君亲传弟子的废物?!” 万苍:“……” 好犀利的言辞,本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是我,师兄,”万苍快速调整好了心态,笑意吟吟道,“师尊说练完剑,下午的时间我可以自行安排,我常年居住在衍无宗内,不怎么下山走动,如今想下山看看外面的风景……” 他咬了咬下唇,双眼透露出期冀的光芒。 “——不知道可不可以呢,师兄?” 什么?! “祝鸿”这个废物不仅能修行,还得了仙君亲自指点,已经可以练剑了吗?! 言语间似乎对“祝鸿”颇为偏爱的样子,让这名小弟子下午“自行安排”…… 所以连下山玩玩都可以? 这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太多,守门的弟子细细琢磨着话中含义,霎时愣在了原地。连一旁躺在长椅上的风长老也忍不住回眸,轻轻地扫了一眼万苍。 他妈的。 你丫这会儿发什么呆啊,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很好看吗…… 本尊现在要下山,下山懂吗!! 万苍咬了咬牙,再抬眸时一脸的认真与无辜:“师兄,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噢噢噢,”守门的弟子回过神来,赶紧将刻有“祝鸿”两个大字的腰牌还给万苍,清了清嗓子,“咳咳……如果是仙君如此叮嘱,那便祝小师弟玩得开心。” 这位师兄听了万苍口中转述的过卿尘的话,变戏法似的换了一副嘴脸,还亲昵地喊起了“小师弟”……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万苍暗暗腹诽着,联想到前后因果,又不免得意洋洋地翘起唇角。 没错,本尊就是有个好师尊,怎么了?羡慕吧? ——你们这些家伙都没有吧? “多谢师兄。”万苍拿回了自己的弟子腰牌,转向风长老,朝着长椅上的小老头一俯身。 他路过风长老身旁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且慢,”风长老忽地直起上身,定定地看向准备离开的万苍,不紧不慢道,“祝鸿是吧?” “老夫有几个问题要考考你。” 【作者有话说】 万苍:开溜,去联系废物下属! 风长老:不急,我考考你。 祝宝宝们端午安康,阖家幸福w 第32章 蹊跷 ◎别忘记你养父母是怎么死的。◎ 万苍无可奈何, 闭了闭眼。 这是什么熟悉的“我考考你”环节?怎么有着跟过卿尘一模一样的味道?风长老,你丫是我师尊派来的纸傀儡吗?! 他妈的。 你们仙门中人!! 万苍刹住脚步,回首时面色不改, 恭恭敬敬道:“不知风长老, 是想要问弟子什么问题呢?” “你这个小娃娃, ”风长老缓缓起身,敲了敲手边的长椅, 视线从万苍身上收回,皱着眉头反问, “你怎么知道,老夫姓什么?” ——别说,本尊还真就知道你是谁! 万苍在心底疯狂大笑。 他前世虽然和这位风长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没有正式见过几次, 刚才默不作声地掰着手指,在心里数了数。 第一次,是在他舅舅家的门口。 彼时的风长老毫不顾忌自身形象,衣衫破烂,在万苍舅舅家门口摆下一张长椅,悠闲地晒起了太阳, 说的话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导致万苍最初认为, 这人是什么来骗取钱财的江湖人士。 好在他没钱。 第二次,是在衍无宗招新的擂台边。 那时的风长老穿着整洁的深青色长衫, 神情严肃,和其他的长老们站在一处, 时刻关注着场内弟子们的动向。在一旁休息的万苍扫过高矮各异的长老们, 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 第三次, 则是在凌光殿的大门外面。 万苍默默打量着殿外不远处的那把长椅, 和长椅的主人。 他终于全部记起来了。 万苍和风长老的见面,总共三次,还都不是面对面的交流,更何况,现在他还是以“祝鸿”的身份站在这位长老面前。 俨然是“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的状态。 祝鸿几乎没有朋友,与之相熟的,不过是揽星峰的几位师兄师姐,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如今万苍接手了这具身体,更是通过三峰会试炼后,才正式拜入过卿尘的座下。 于情于理,“祝鸿”都不认识风长老。 万苍刚才喊了句“风长老”,不是突然降了智,而是故意说漏嘴的。 不管这位长老要质疑什么,盘问什么……都会先被“祝鸿怎么认识他”,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给分走注意力。 如此一来,是个人的思绪都会中断。 原本酝酿好的情感,和想要说出口的问题,亦会不自觉地发生改变,等过了这一关,接着就是万苍再熟悉不过的环节: ——他要凭借一张巧嘴,博人好感。 管你是风长老,还是云长老,只要是仙门中人,且听本尊胡编乱造吧! “回风长老的话,是甘师叔告诉弟子的,”万苍语气平缓,不慌不忙道,“弟子以前无法修炼,极其羡慕峰内的师兄师姐们,希望能和他们一样调动灵气,拥有属于自己的剑,御剑飞天……” 第82章 “弟子不想一辈子只当个记名弟子。” “想通过招新考核,成为正式弟子,于是缠着甘师叔,从他口中知晓了相关的情况。” 既然知道相关信息,其中当然包括了负责招新的风长老是何种模样,是什么脾气…… 甚至用的是什么样的长椅。 甘守吟极其宠爱祝鸿,只要他不惹事生非,莫名其妙地去跳崖寻死,自然是知无不言。 “我们衍无宗的弟子谁人不知,风长老您在衍天仙宗资历极高?” “您功法特殊,才被季师伯委以重任,负责招新已有数十年,从您手里过的弟子可谓是数不胜数……” “就连师尊都要说一声,您看人的眼光‘异常毒辣’!” 万苍搜刮着脑海里属于祝鸿的那些记忆,想象着祝鸿此刻会如何行事,怎样说话,但觉得“还不够”。他眼含热切,滔滔不绝地对着风长老倾诉。 俨然是一副衍无宗好弟子的模样。 “弟子是真的很想参加招新考核,也是真的感到遗憾……” 风长老:“遗憾什么?” 万苍叹息着摇了摇头:“弟子单方面知道您如何厉害,却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弟子之所以感到遗憾,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能够早些和您相识!” 他这一番话堪称天衣无缝,明晃晃地拍着马屁,教人十分受用。 “是吗。”风长老不置可否,又瞥了一眼万苍。 “祝鸿”似乎和传闻中那呆头呆脑、软弱可欺的模样不大相同,竟然是有几分机灵劲儿在身上的。 不得不说,人言可畏啊…… ——难道是他这个老家伙着相了吗? 风长老抚着花白的胡须,轻轻“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追究这细枝末节:“祝鸿,你是何时突破的凝元境?” “不久之前,弟子从三峰会中得了些机缘,”万苍含糊其辞,勾了勾唇角,躬身道,“……多谢风长老的关心!” “倒也不是关心,老夫和你随便聊聊罢了。”风长老随意地摆了摆手,比起之前的态度放松了不少。 “——你知道你的体质很特殊吗?” 他话锋猛地一转,双眼透出锐利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万苍,后者刹那间心里“咯噔”一声,头皮发麻。 昨天过卿尘刚问过自己“知不知道妖族身份”,应付了接二连三的问题,已经够头疼的了……怎么今日又来个说自己“体质特殊”的长老!? 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有探究欲做什么? ……本尊心好累啊。 万苍深深地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地回看风长老:“弟子知道的。” ——祝鸿都不清楚自己哪里特殊了,本尊知道个屁! “噢?”风长老显出饶有兴致的模样,一挥手,就将地上的长椅收回了自己的空间里,“那你知道……” “你是妖族吗?” 最后“妖族”两个字,他咬的又轻又快,绝无让其他弟子听到的可能性。万苍转头打量着周围,霎时松了口气。 这可不兴说啊。 在万苍混进衍无宗之前,世人都知道应离天有妖仙,却因为其中百代仙君,不知道妖仙具体名讳。 还是后来身为魔尊的万苍要挖妖仙骨,才无意间向众人捅破了这一秘密。 过卿尘就是妖仙。 但他作为现任仙君,行事正直,杀死魔族时毫不拖泥带水,对天下的贡献是显而易见的,即使“妖”的头衔落实到过卿尘身上,仙门弟子都无动于衷,就连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大家都只在乎实打实的功绩,在乎对自己是否有利,在乎仙君是否担得起这一称号…… 或者换个说法,就算旁人有意见又能如何呢,他们是打得赢过卿尘,还是打得过他的师尊洛藏客吗? 简直是异想天开。 然而,妖族并非全是像过卿尘这般天生好运,不过几年便能化为人形,还能一心向善之辈。 妖族中不乏作恶多端,走火入魔的。 仙门百家在明面上,并未规定妖族能否参加招新,能否作为新弟子入门,拜师学艺,背地里人们却心照不宣:只要来参加招新的妖族能够藏得好妖气,别露出非人的耳朵和尾巴,最重要的是保持那颗不害人的心…… 自然不会有人刻意为难。 大部分门派对于妖族的态度都是模棱两可的,就连季秋明在衍无宗招新之时,都不止一次感受到了妖气。 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照每年的章程进行讲话,宣布“招新开始”,装作不知道有小妖偷偷混进来了。 毕竟自家师弟也是妖族嘛。 可“祝鸿”不一样。 他父母双亡,身份敏感,以往无法修炼,在衍无宗好吃好喝地赖了这么多年,先是由洛藏客来带,后是由甘守吟抚养,已经可以称得上“荣誉”了。现在更是没走正规招新渠道,就成了仙君的弟子。 要是再被那些仰慕过卿尘的师兄师姐们,知道“祝鸿”原来是只妖物,指不定会怎么针对本尊呢! “弟子知道。”万苍耐心作答,仍然是肯定句。 “那就行,”风长老抚着胡须,呵呵的笑了,他下巴朝前轻轻一点,示意万苍继续朝前走,“老夫还要留守山门,就不送你了。” “你自行下山去吧。” 第83章 他这几句话没头没尾的,但语气莫名熟稔,就像是以寻常衍无宗长辈的身份,对“祝鸿”这位晚辈表达着关心。 方式还挺独特的。 再进一步来说,风长老仿佛和“祝鸿”认识了许久,是什么了不得的忘年交一般。 万苍心知肚明,两人不可能有这么深的牵扯,暗道一声“不可能”,但这位长老,表现得确实有些诡异。 “不敢不敢,弟子怎敢劳烦长老相送呀,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万苍连连摆手。 他正要迈步离开之际,就听到了这么一句来自风长老的传音:“祝鸿,别忘记你养父母是怎么死的。” 什么意思? 仙魔大战中,为了庇佑衍无宗其他弟子而身陨的,难道不是祝鸿的亲生父母吗? 万苍眉头紧锁,顿时愣在了原地。 但在祝鸿的记忆里,甘守吟分明不是这么告诉他的,祝鸿本人也根本没有“养父母”这一概念。 听风长老这句话,难道祝鸿父母的死因有什么蹊跷不成? 万苍站在山门前的玉石阶上,兀自沉吟着,耳畔刮过的风声都变得微弱了。不过几息的时间,他再抬眸时,方才还在眼前的风长老已消失不见了。 万苍:“……” 说好的“留守山门”,你丫留到狗肚子里去了!? 问了好多个奇怪的问题,又撂下这么几句话,弄得他心里痒痒,自个儿倒是跑得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反问的机会。 最关键的是,这位风长老也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果真是功法特殊,来去如风啊。 万苍嘴角微微抽动,面覆霜色,沿着下山的道路继续前行。 本尊就说,你们仙门中人都有大病吧! 【作者有话说】 过卿尘:oo 风长老:我就像风一样自由,撒丫子跑走。 第33章 酒楼 ◎断袖之名传出去了?◎ 朔北城内。 阳光穿透云层, 斜斜地洒落,为鳞次栉比的屋宇镀上一层金色。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卖冰糖葫芦嘞——卖冰糖葫芦咯——” “瞧一瞧看一看, 上好的丝绸, 柔顺光滑, 透气性极佳!” “手工编织的竹篮竹筐,外观精美, 还有些便宜的零散玩意儿——”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小贩们推着手推车, 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支独特的市井交响曲。 城中央有一座高大显眼的建筑物。 古朴典雅,青砖黛瓦,几处浮雕若隐若现, 飞檐翘角,屋檐下挂着红色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曳。 正是城中最大的酒楼。 一位穿着玄衣的高马尾少年正站在酒楼外面,抬首仰望金漆的牌匾,双眼微眯,轻轻念出了上面的字。 “琼、香、楼。” 正是换了衣服的万苍。 他从衍无宗的大门离开后, 没有走大道, 沿着某条隐秘的羊肠小路进了城。考虑到若还是穿那身蓝色的弟子服,未免太过扎眼了些, 所以一进城就先去长街上的成衣店买了身新衣裳。 至于哪儿来的钱? 自然是甘守吟给的。 前一晚,甘守吟亲自下厨, 为万苍做了顿饭。饭后, 吃饱喝足的二人端坐在桌前, 没有人说话,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阿鸿,你既拜在了仙君门下,今后就安下心来,跟着仙君好好学东西……切记,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甘守吟倏忽开口,打破了沉默。 万苍乖巧应答:“是,师叔。” 甘守吟深深地看了一眼万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示意万苍伸出手。 “阿鸿,这东西你拿着。” 一枚小小的银色圆环滚落在万苍掌心,他感知到其间微弱的灵力波动,身形怔住,掀起眼皮:“师叔,这是什么呀?” 魔尊这会儿又在装作不懂了。 这是一枚品阶不低的储物法宝,万苍能看出里面装了不少东西,大抵是金银珠宝,以及灵石法器之类的。 正是“祝鸿”当前最需要的。 “一枚空间戒指,”甘守吟顿了顿道,“之前你没有灵力,无法启用,拿着戒指也没办法储物。” “里面放了些你用得着的东西。” “仙君那里或许不缺修炼资源,但这是师叔给的,和你师尊给的不一样。” 万苍垂眸应了声“多谢师叔”,当着甘守吟的面,欢欢喜喜地将戒指戴在了左手食指上。他缓缓抬眸,盯着已经别过头去的甘守吟,心里觉得这位非要解释一番的师叔有些好笑。 还扯什么“仙君那里或许不缺”? 其实就是甘守吟关心“祝鸿”,生怕他去过卿尘的应离天那里受了委屈,非得找个借口,把储物戒指塞给他罢了。 有了这些东西,就算万苍日后被过卿尘赶出师门,也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一辈子。 “师叔,你就放心吧,”万苍笑了笑,回忆着这几日的点点滴滴,简直美滋滋的,“师尊和师叔一样,都待我极好。” 本尊真的没有受委屈,并不可能将就。相反,他不仅能日日见到过卿尘,还被好好师尊特殊对待、照顾。 只怕是叫花长舟知道了,都要狠狠地啐上一口:“该死的小白脸!” 第84章 但是万苍不怕花长舟发疯。 他恨不得日日舞到自家公鸡师兄的面前去,教人好好看看过卿尘,是如何宠爱自己这位小徒弟的。 万苍收回思绪,缓步迈进琼香楼之中,闻着迎面而来的酒香和食物的香气,转了转眼珠。 酒楼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面容陌生的酒客们都在举杯畅饮,或低声细语,或高声谈笑,笑声、谈话声与碰杯声交织在一起。满脸堆笑的店小二们穿梭于大堂之间,忙碌但有序地为客人们端上美酒佳肴。 “客官,您小心嘞——” 万苍眉梢轻轻一挑,侧身避开店小二手里端着的热汤,径直上了二楼的雅间。他刚一落座,就听到水墨屏风后面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客官从哪儿来?” 听得出声音婉转,似乎是个女子。 “从仙门中来。” “客官到哪儿去?” “到常关道东边去。” “原来如此,”女声骤然逼近,在万苍的耳畔响起,“也正应该如此。” 魔域正位于常关道的东端,二人这是简单对了个口令,以此确认身份。 万苍瞥见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忽然搭上了自己的左肩,“啪”的一下打掉了那只手,转头对上一张美艳的脸蛋,声线骤然变冷:“左霈他人呢?” 他发觉这位女子身上没有丝毫魔气,动作快若闪电,修长双指探向其喉间。 “——怎么就派你这么个废物过来?” 万苍眼前的女子撩了撩自己如丝绸般的墨色长发,面色丝毫不见畏惧,红唇微微勾起:“早就听闻魔尊大人性子孤僻,不为女色所动,倒是和那位应离天的仙君有所牵扯……”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呢。” 草,不是吧。 ……本尊“断袖”的名头竟然真的传出去了,还传到这琼香楼里来了?! 眼前这名女子,说不定还是左霈的人,杀也杀不得,如果打斗时闹出什么动静,底下那堆凡人也不是聋子。 最关键的是,这会儿他顶着“祝鸿”的脸,并且未经过自家师尊允许,是偷偷溜下山的。 如果引来仙门弟子就麻烦了。 万苍纤长的睫羽颤了颤,不动声色地收回右手,轻咳一声:“本尊问你,左霈他人在哪?” 他下了山之后,确定了身后无人跟踪,就按照记忆寻到了一处破败不堪的庙宇,那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法阵,专门用来跟魔域沟通的。 万苍半蹲在地上,摸着那暗红色的阵法边缘,阖眸缓缓念出口诀,直接联系到了左霈。 “尊主?”左霈惊讶道,“您怎么这会儿想起联系小的了。” “废话少说,”万苍才不会承认自己和过卿尘待着快乐的很,简直乐不思蜀,面无表情道,“一个时辰后,琼香楼见。” 考虑到很多事情要当面才能讲清楚,于是他把人约到了琼香楼。 “是。” 法阵闪动,左霈那边没声音了。 为什么选在琼香楼?因为从很多年前起,琼香楼就是属于魔域的产业,像这样同名的酒楼,在仙门地盘和人间地域还有几十个。 并且一直是左霈在暗中打理和操控。 一方面,是为了监控和打听仙门百家的情况,另一方面,则是用来暗地里和登仙阁做交易,赚取钱财。 魔域位置偏远,也就意味着物资并不能够完全自给自足,必要的开销很大,账目由脑子好使的魔族专门负责,数目庞大的资金进进出出,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流转着。这一切,只不过由于当年万苍随便提了一嘴: “——咱们魔域太穷了。” 万苍秉持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将“壮大魔域”这项艰巨的任务,和相应的启动资金交给左霈之后,就撒手不管了。 他没有怎么具体了解过左霈在这方地域的工作,又因为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也很少来此处闲逛。 更何况,仙魔大战后十年过去了,这人世间更迭换代,变数太多…… 前世,万苍只当琼香楼是个可有可无的落脚地,没想到竟在今生派上了用场,并且按照酒楼的繁华程度来看,左霈这些年是用了心在赚钱的。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等到了这么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莫晚见过魔尊大人,”莫晚轻笑一声,朝着万苍俯了俯身,“在下姑且算是左霈的好友吧。” “你是男子?” 万苍敏锐地捕捉到了莫晚的自称,感知到这人方才距离自己这么近,而残留下来的脂粉气息,顿时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他眉宇轻拢,极其不爽的啧了声。 万苍原本就很抗拒过卿尘之外的人靠近自己,尤其是身上带着这般浓重香味的,远不如他家小白身上的淡雅莲香好闻。 哦,还是个男扮女装的。 本尊今日真是开了眼了! “在下是男子不假,只不过平日里管理酒楼,习惯了用老板娘的形象示人,如此也更方便些,”莫晚轻咳两声,恢复了正常的嗓音,只是还维持着女子的容貌,将话题一转,“魔尊大人,左霈有点事在路上耽搁了,您先坐着吃会儿茶吧。” 他的语气流露出几分恭敬,却又没有透露出寻常人对待魔尊的畏惧意味。 若放在以往,人族、魔族、和妖鬼,哪个见了魔尊不是痛哭流涕,高声喊着“求您放过”,继而屁滚尿流地爬走的? 第85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万苍现在困在祝鸿的身体里,缺少了高大的身材以及满身暴戾的魔气,以至于威压不强,他仔细回想重生到现在见过的每一个人。 除了左霈之外,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吓得发抖过。 简直是不给魔尊半点儿面子! 这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莫晚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倒也不怕他? 万苍“唔”了一声,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反倒觉得莫晚这种态度十分有趣。 等等。 左霈自然是隐藏在琼香楼背后的“老板”,而这男的竟然说自己是“老板娘”。 万苍眸光一动。 他想起了莫晚刚刚所说的那句关键的话,轻轻地抬起眼帘,再度看向这位左霈“好友”的时候,神情带着几分古怪。 或者说,万苍有些好奇。 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精彩的事,左霈难不成背着本尊,悄悄地找了个道侣吗? 还是能在明面上帮忙的那种?! 万苍和过卿尘的名字放在一起,不论是横着看、竖着看,都写满了两个字“宿敌”,以及三个字“死对头”。不管跟谁说他们二人是曾经亲密到同床共枕的关系,都不会有人相信。 本尊好歹堂堂魔尊,和仙君结过道侣,如今竟然连个名分都没有! ……怎么有点儿羡慕左霈和这个莫晚了呢。 万苍胡思乱想,脑海里的几根弦就像一团打了结的毛线,理都理不清,莫名感到烦躁。 他眸含幽怨地瞥了一眼莫晚。 莫晚仿佛猜到了万苍所想,笑着给人倒茶:“魔尊大人,在下不是你们魔族中人,只是欠了左霈人情。平日里闲的无聊,便答应过来帮忙。” “之前一时心软,就留了下来,结果现在反而脱不开身了。” 他的本音比刚才的女声自然许多,也低沉了不少,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给人以极大的反差之感。 妈的。 瞧瞧说的这些废话,你自愿留下来帮左霈打理酒楼,和本尊有半分钱的关系吗。 这不明晃晃的显摆吗? 万苍神色冷淡,默不作声地听着莫晚说话,端起那杯热茶饮了一口,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魔尊大人,您……” “砰——” 远处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莫晚接下来要说的话,紧接着,楼下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传来。 “魔族、魔族当街杀人了,大家快跑啊!” “快看,那好像是登仙阁爆炸了!” “瞎说,登仙阁怎么会爆炸呢!?” “哎哟,骗你做什么,不信你自个儿抬头看看啊,这么浓的烟!” 登仙阁不是开在仙门地域吗,难道这十年间扩展到了人族地盘? 万苍将人声收尽耳中,感到狐疑。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那冒着滚滚浓烟的建筑物,只看了一眼就转向莫晚,双眸闪动着冷戾的色彩:“……你刚才说,左霈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第34章 风波 ◎“这人你动不得。”◎ “魔尊大人, 他说接到您的传音以后,出了点儿意外,”莫晚缓步走到窗边, 只扫了一眼, 就转过头来, “决定立刻去杀一个人。” “非要说的话,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朝着万苍微微一笑。 魔族生性暴虐, 仙魔大战后十年过去,如今在冒牌货的带领下卷土重来, 窜出来杀点儿人,放个火,都再正常不过,毕竟这群魔族在魔域憋了十多年了。 若当真如此, 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吗?”万苍掀起眼帘,悠悠地扫了莫晚一眼,“那本尊怎么听到下边儿的人说,是‘魔族杀人‘了,还有登仙阁‘爆炸‘了。” “登仙阁以前不是只开在仙家地盘上吗?” 第一座登仙阁顶上,还有那卷标志性的、将“万苍”二字涂涂改改的天榜名单…… 还是万苍后来闯阁的时候才知道的。 “魔尊大人, 在下听到了, ”莫晚嘴角仍然挂着笑,男声和女相同时在一人身上出现, 显得无比怪异,“登仙阁阁主打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这十年以来, 主动扩张地盘, 早就把手伸到人族地盘上来了。” “只不过这座登仙阁面对王孙贵胄和富商巨贾们而开, 不会公布天榜排名。登仙阁拍卖的生意越做越大,流入人间的奇珍异宝也越来越多……” “在下猜想,那位阁主大概是想多赚些零花钱吧。” 万苍听到这句话,挑了挑眉。 “只是琼香楼距离登仙阁不近,但也算不很远——魔尊大人,等下我们恐怕会有点儿麻烦。” 莫晚娓娓道来,解答了万苍心中的疑惑,话虽这般说,他的声音中却不含任何的慌乱之意。反倒是刚才主动提问的万苍,忽然心头一沉。 他妈的。 登仙阁一事跟自己刚才所猜想的差不多,但眼下何止是“有点麻烦”,简直是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 连狗路过此地,都要莫名其妙地躺枪! 万苍不可抑制地怀疑起自己的运气,抑或者说是祝鸿的运气。 自从重生到现在,他或是被动,或是主动,接二连三受伤不说,又被衍无宗那堆长老推上了风口浪尖,来回折腾。 万苍隐约觉得,简直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拼命推动着他前行,由此牵扯出了许多的疑团。 第86章 比如,冒牌货究竟是仙是魔,还是跳出两者之外的东西?镜里的左霈为何会萌生自我意识,向自己道歉? 又比如…… 他到底为什么会重生,还恰好重生在身为无名妖族祝鸿的身体里。 刚刚听到“魔族”的一刹那,万苍就猛然反应过来,即使这些事不是魔族做的,只要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这两个字,那么“当街杀人”和“炸登仙阁”这两口大黑锅,只怕是又要扣在他们魔族头上了。 万苍倒不觉得魔族无辜,只是无语。 顶多半炷香的时间,仙门弟子就会闻讯赶来,从长街到酒楼里,四处盘查。 噢。 说不定本尊沉寂十年的大名还会被人拉出来溜一溜,像雨天过后留下烂泥巴滩似的,狠狠地给踩上一脚。 万苍没接莫晚的话,顺着后者的视线再次远眺。 “轰——” 硕大的石块纷纷脱落,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远处火光刺目,那熟悉的建筑物掩在滚滚的黑烟里,轮廓越发模糊。气浪掀起的尘土弥漫,碎片闪烁着凌厉的光芒,四散飞溅,犹如一场璀璨的流星雨。 万苍抚上窗沿的手蓦地顿住。 登仙阁好歹也是受到阁主保护的,居然真的让人给炸了?!但炸了这玩意儿,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楼底下血迹斑斑,面容不清的尸首就倒在长街中央,没人敢靠近。魔族杀人的风波还没完全过去,这一出引爆登仙阁的大戏就缓缓铺开了。 而现在,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更远处的登仙阁上…… 万苍睫羽低垂,收回了视线,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他屈指端起未饮尽的茶水之时,眸光连续闪动。 ——除非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从中获利。 会是那个冒牌货支使左霈去杀人越货吗?自己的属下貌似还没有这么傻吧? 万苍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忽地耳尖一动。 “都别动!” 一声威严的喝令在琼香楼内回荡,紧接着,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整齐的拔剑声,丝竹之声和酒客们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难以言喻的凝重氛围瞬间弥漫。 万苍屁股下方的凳子还没捂热,听到这动静,“腾”的一下起身来到房门边,他屏住呼吸,将门悄悄拉开一条缝,恰好可以看见下方人影。 他看到了发言之人的侧脸。 那人神情肃穆,身着白衣,衣边隐约可见金蓝双色的海浪刺绣,腰间带着一块玉佩,手里握着一把剑。 万苍眯起眼睛,愣住了。 ……那柄剑,怎么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为首之人的身后跟着一堆相同装扮的仙门弟子,只是他们的衣边刺绣唯有蓝色,没有金线。 一行人正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仙门中人打扮,而那海浪刺绣,显然是这个宗门以及等级划分的象征。 万苍眼力极佳,但记性差,他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暗叹一声“不好”:来者竟是三大宗门之一,锦涯宗的弟子! 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是他上辈子亲至衍无宗开战之前,为了防止其余两大宗门内部的魔气渗透得不够彻底,顺路去了趟锦涯宗。 万苍看山门前那块巨大的石头不顺眼,于是随手把那块镇山石给碎了,守山法阵应声而破。 “哎哟仙长,您、您这是……?”某位有眼力见的店小二看到这阵仗,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瞬僵硬。 他放下了手中菜肴,赶忙迎了上去。 “我们追踪魔气而来,奉命调查,”为首的白衣男子看了眼店小二,回复的声音嘶哑,像是嗓子受过什么重伤,“希望各位好生配合,否则的话……” “自然,自然!”店小二点头哈腰。 万苍听到这男声,任命地阖上了眸。 ……妈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魔尊大人,在下出去看看。”莫晚听到这声音,终于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轻咳,眨眼间恢复了婉转的女声,迈出房门。 万苍朝着莫晚略一颔首。 “哟,奴家当是谁呢。” “在我这小小的琼香楼里如此威风,张口闭口就要调查,”莫晚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团扇,掩着唇轻笑一声,缓步下了楼梯,“原来是锦涯宗的范仙长大驾光临呀……真是有失远迎!” 锦涯宗的分部离琼香楼不远。 平常有宗内弟子下山吃饭放松,打探情报,一来二去的,莫晚会眼熟这些仙门弟子,甚至认识领队的范迁,也就不奇怪了。 莫晚与那位有眼力见的店小二擦肩而过之时,没拿团扇的那只手,隔空往店小二肩头一点。 他往后厨的方向抬了抬眼。 店小二顿时心领神会,脸色凝重,默不作声地带着其他店小二离开了大堂。 “怎么,老板娘是想阻碍我办事吗?” 那位被莫晚称作“范仙长”的锦涯宗为首之人,只是紧紧抓着剑鞘,抱起胳膊,冷冷地看着。 他并未阻拦他们离去。 因为要查的不是店小二。 “瞧您说的,哪儿能呀,”莫晚施施然地走到范迁的对面,红衣上的流苏随着他的步履起伏,摇曳生姿,“范仙长,方才奴家听见外面的声响了,那叫喊声好生刺耳,好生可怕呀……” 第87章 范迁抬眼盯着眼尾下垂,眸中仿佛带着泪光和惧意的莫晚,丝毫不为所动。 “范仙长,”莫晚正色,“你我皆知,十年之前,魔尊万苍身死魂灭,魔族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逼回了魔域老家呢。” “所以,当真是魔族当街杀人吗?” 身处二楼,并且猝不及防听见了自己名字的万苍:“……” 虽然知道莫晚不是魔族中人,如此刻意的问话,亦是为了打探消息,但是一出口便毫不客气地损了本尊的颜面…… ——真是好恶毒的一张嘴! 万苍猝然拉下脸,颇为无奈地摸了摸鼻端,随即不得不承认莫晚说的是实话。 因为在世人眼中,魔尊万苍的确早就死了。 范迁朝空中虚抓,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当即落在他掌心里,漆黑的一团在瓶内疯狂乱撞。他冲着莫晚扬起下巴,无声地晃了晃手中的小瓶子。 瓶里锁着的正是魔气。 新鲜热乎的,从琼香楼外边的尸首上收来的。 范迁身后的两名仙门弟子,见其掏出瓶子,互相一对视,冲出门外,拖了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进来。 “砰——” 原本还围坐在饭桌四周不敢动的酒客们,闻到冲天的血腥味,瞬间脸色大色。他们皱着眉头,捂着口鼻退到了大堂角落。 “呕!” 有些人没见过这般浓重的血色,当即胃里翻滚不止,脸色逐渐变得青白。更有甚者已经扶着墙根,开始阵阵作呕。 “这人怎么,呕,死法好,呕……”这是个胆子小却好奇心旺盛的,边看边吐。 “你快别说了,这会儿可轮不到我们插嘴!”他旁边的人捂着嘴,看了看莫晚,又看了看范迁,小声提醒着。 莫晚轻轻摇动着手上团扇,分了一眼给那具尸体,转而露出惊恐的神色:“当真是魔族作祟!不知道范仙长想怎么查呢?” 他眯起眼,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 “啊,该不会是……” “啪”的一声惊响,硬生生地打断了莫晚的话,范迁将手里的剑,拍在了身侧空无一物的饭桌上,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冷哼。 “琼香楼老板娘莫晚,勾结魔族,残害我人族同胞……” 长剑瞬间出鞘,锋芒锐利而冰冷,剑鸣声震慑着琼香楼大堂里的每一个人。 万苍看到这把立在空中的剑,眉峰一扬,在心底迅速补充道“莫晚狼子野心,罪不可赦,眼下竟然还敢装疯卖傻”,就听到范迁接着发出一声怒喝: “——就地拿下!” “是!”范迁身后两位弟子的剑本就没收,此刻得了令,飞身扑向莫晚。 气氛剑拔弩张,除了动手之人,其余人都屏住了呼吸。 莫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这种大阵仗给吓傻了,他左手捏着团扇的骨节微微泛白。 右手掌心的几点寒芒悄然闪烁着。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名的灵力威压降下,笼罩住整个大堂,一道冷酷的嗤笑声响彻在酒楼一层。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隔壁锦涯宗的‘范建’啊,好久不见,你这拿人的手法真是越发无耻了。” “范迁。”范迁皱着眉,冷声纠正。 他侧身躲闪迎面飞来的锋利铁扇,一掌击地,回到了远处。 来人一身紫衣,墨发银冠,长眉斜飞入鬓,眉梢眼角都明晃晃地挂着“不屑”二字,那副神态,和初次见到“祝鸿”时一模一样。 ——正是花长舟! 花长舟飞身,凌空收回了逼退所有锦涯宗弟子的那把铁扇,轻盈旋身,稳稳地落下,挡在了莫晚和范迁的中间。 “范建,这人你动不得。” 范迁因为这句不改的称呼而神色不悦,莫晚全身紧绷的肌肉却放松下来,指尖即将飞出的长针,悄无声息地滑进袖中。 就像不曾出现过似的。 原本在楼上默默打量着底下众人,犹豫着是否要出手的万苍,听到这道耳熟至极的声音,挑了挑眉,却霎时松了口气。他面无表情,“砰”的关上了门,又“啪”的将门打开了。 好得很,本尊的公鸡师兄来搅局了! 【作者有话说】 花长舟:各单位注意,我难得帅了一次! 第35章 藏匿 ◎仙门弟子斗嘴,废墟前开会。◎ 万苍开门的动静不算大, 也不算小,但足以引起楼下那拨人的注意了。他多瞥了一眼楼下的情况,就果断躲闪至另一侧, 从窗台滚翻跃出。 长街上空余一滩不规则的血迹, 几条拖拽的痕迹触目惊心。 万苍轻巧地落在街道旁边, 起身时余光扫到脚边的暗红液体,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隔壁的窄巷。他不想卷进这场风波里, 更不想正面撞上范迁和花长舟。 于是直接把莫晚给卖了。 反正莫晚是左霈的人,等联系上左霈以后, 喊他自个儿去救……本尊凭什么帮自己下属的道侣擦屁股啊?! 顶多帮忙吸引一下火力罢了。 “谁在那里?!”花长舟听到二楼的声响,猛然转首,一拍栏杆翻身上了楼梯。 “砰——” 一条长腿蹬门的同时,铁扇探出, 本就半开的门霎时大敞。 花长舟谨慎地踏进雅间,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的所有物件,最终定格在那扇半开的窗户上,神色冷峻。 第88章 ——不管方才屋里是谁,人早就跑了! 花长舟捏紧了铁扇,暗道“别让我发现你这条泥鳅和楼底的命案有关”。 莫晚听到了二楼的声音, 却不敢回头。他视线紧紧盯着着面前悬空的那把剑, 略微湿润的掌心捏着几枚长针,无声无息地朝后了挪动几步, 背靠楼梯。 “范仙长为什么如此笃定,就是奴家勾结魔族, 蓄意杀人?这间琼香楼开了好多年, 口碑向来不错。” “奴家从小无父无母, 流离失所, 拼着一身贱骨头活下来,早早地就开始给人打工,好不容易才爬到这老板娘的位置上——咱们在外谋生的都不容易,奴家还想多挣点儿钱,等年老色衰,好颐养天年呢。” “奴家又为什么要自砸招牌,任由‘魔族’这一泼脏水浇到自个儿身上呢?” 莫晚的语气听起来疑惑至极,实际上他亦是真心发问。 如果想要这间琼香楼开下去,继续盈利,就根本没必要干这损人不利己的勾当,暴露他和魔族……不,最重要是他和左霈的关系。 范迁如此言之凿凿,必定是有人向他提供了什么构陷的证据! 范迁听完莫晚的话,沉声道:“魔族当街杀人,长了眼睛的,都看见那团漆黑的魔气,这是其一。” “最近朔北城里不太平,有不少女子莫名失踪,而尸体都被开膛破肚,沉在江水里,这几天才陆陆续续被我宗弟子打捞上来。” “她们的共同点就是生前都来到了这间酒楼吃饭,这是其二。” “莫晚,你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范迁嘶哑的声音犹如条条毒蛇爬过,令人不寒而栗,缩在大堂角落里的酒客们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范仙长聪慧过人,有理有据,奴家真是怕了你了。”莫晚侧身为下楼的花长舟让开位置,嫣然一笑。 他又轻轻摇起了左手团扇。 “第一,人死在琼香楼外面,又不是楼里,奴家与他无冤无仇——至于那可怕的魔气从哪里来,奴家不知道;第二,你说失踪的女子们生前曾都来楼里‘吃饭’,那奴家反倒要问问你了……” “——有没有可能是那凶手蓄意栽赃,专门挑来琼香楼的女性客人下手呢?” 范迁嗤笑道:“那又如何?” 莫晚面上笑容不变,细细打量着再度挡在他身前花长舟的背影,摇着团扇的素手略作停顿,而嘴角翘起的那一抹弧度,透露着几分胸有成竹的意味。 事到如今,他不怕范迁在琼香楼里发疯。 “不如何,”莫晚顿了顿,朝着范迁一扬下巴,“奴家只是在笑你蠢罢了。” 这话一出,范迁当即握紧了手中剑鞘,怒道:“你一个……!” 你一个小小的酒楼老板娘,竟然敢顶撞我?! 他身后的锦涯宗弟子们皱起眉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齐刷刷飞向莫晚,恨不得将这侮辱范迁的人吞吃入腹。 “你什么你!”莫晚瞬间打断了范迁的话,声色俱厉,“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范仙长莫不是自恃身份高贵,便当奴家好欺负吧?” 他抬脚挪动步伐,将大半个身子藏在花长舟身后。 “仙君过卿尘座下亲传大弟子,衍无宗首徒——花长舟,此时此刻,正挡在奴家的身前呢。” “他刚才说了’动不得‘我,摆明了这件事儿归衍无宗管,就算真相还未水落石出,真凶亦不可能是我……” “——小女子莫晚,无罪!” 莫晚红唇翕动,将最后半句话一字一顿地说出口,他扬起的秀眉和上扬的嘴角,勾勒出一副堪称嚣张的神态。 花长舟听完了莫晚的陈述,不置可否,沉默地抖出了袖笼里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人儿。 白色剪纸飘然落地,刹那间变成了修长的银白发身影,他转面朝众人的时候,那副淡漠神情和过卿尘本人简直如出一辙。 “仙君的虚影?”范迁身形一顿,转而僵硬着皱眉道,“不对。” “是纸人。” 他刚想俯身行礼,就发现这一位“仙君分身”的灵力波动,似乎并未达到长生境巅峰,但仍然不可小觑。并且那人额间缺少了那点标志性的红痕,旋即联想到过卿尘鲜少为人所知的第四样法宝。 正是过卿尘的纸傀儡。 和万苍上次产生误解的小孩模样不同,这一版本的纸傀儡,俨然是成年的。 范迁曾经有幸见识过一模一样的。 很久之前,那只纸傀儡挥了挥衣袖,扇死了一只妖兽,又劈开了地牢大门,释放了所有被关押的人质,解救了小镇里的男女老少。 范迁垂眸回忆着,辨不清神情。 随后,他哑然地将长剑收回剑鞘,转身朝着另外的锦涯宗弟子们使了个眼色。 “纸傀儡又怎么着?见此傀儡,如同我师尊亲至,”花长舟转了转掌心的铁扇,“唰”展开又合上,朝着琼香楼大门口斜斜一指,挑眉道,“隔壁宗的‘范建’范道友,别为难这位老板娘了……” 他语气轻快,说出的话毫不客气。 “请你快些滚蛋吧。” ** 万苍离开了纷争之地,径直奔向登仙阁。 他逆着人流前行,发现越靠近登仙阁,街道上的人也就越少,等最终抵达登仙阁大门口之时,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第89章 朔北城是最大的几座城池之一。 常年生活在此的普通百姓,只知道登仙阁是某一日忽然出现在自家周围的,卖的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稀奇玩意儿,便了然这是仙家手笔,但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甚至能带动他们经营的小本生意。 百姓们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着。 今日登仙阁突然爆炸,他们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纷纷捂着头逃回家中去了。胆大的则将窗户开条缝,看一眼热闹,更多胆小的则是无比惜命,连大气都不敢出。 毕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上一回,有仙门弟子试图逼退朔北城内作乱的魔族,却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护下所有人,导致尸横遍野,死了不少青壮年。 眼下登仙阁炸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万苍眸子微微一拾,仰首凝视着前方的碎石堆和滚滚黑烟,他仔细思考,到底该使出何种攻击,才能一击命中登仙阁,还能引爆它,造成惊天大动静。 怕是当世没有几人拥有这样的实力,但毫无疑问,动手者只要有名字,都会在登仙阁的天榜上名列前茅。 除非本尊的原身在此。 等等,这些幺蛾子不会都是冒牌货搞出来的吧?! “……嗯?” 万苍倏忽感知到了异常强大的灵力波动,双眼眯起。那道威压比起他的公鸡师兄更强,如同一道闪电,正在迅速逼近登仙阁的方向。 看样子来者不善。 街边的店肆都关门了,万苍只能飞身跃起,落在最近的屋顶上,他双指轻轻一扣,闭着眼睛使了个法术。 隐息诀。 这是前世过卿尘教过他的小法术,很好用,只不过刚刚才想起来。万苍无声盯着自己的指尖,觉得刚刚在酒楼雅间里人为屏住呼吸的自己,有点儿傻逼。 “轰——” 来者如同一颗天外陨石,猛然砸落在损毁的登仙阁跟前。他伸手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长发,刚一站稳,就迫不及待地解下了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绳子,对着嘴饮了一大口。 “好酒啊,好酒!” 我草。 ……来的怎么是玄逍派那个酒疯子?! 万苍瞬间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在屋顶,眼角微微抽动。 世人皆知,仙门数百家,以三宗九门十二派为首,一谷一殿并列在后。 如果说三宗以衍无宗为首,那么十二派领头的,则是玄逍派。倒不是因为此门派的整体实力出众,而是因为他们拥有这么一位强大的“酒疯子”。 酒疯子以“酒”入道,寻觅美酒以提升修为,修炼体系自成一脉。他原本平平无奇,直到某一月,许多仙门弟子来查看天榜,惊奇的发现: ——酒疯子竟然也跻身于这名单之上! 玄逍派大多数人都是散修,掌门实力平平,不足挂齿,但有一颗惜才之心。他面向天下,招纳广大修仙者,放出话: “只要是诚心想加入我们玄逍派的,皆可一试。” 后来,不知道玄逍派掌门为什么能招揽到这位酒疯子,并说服其成为驻守门派的长老。 没人知道酒疯子到底叫什么。 遇见他的人,都是凭借那只与之如影随形,并且大得离奇的酒葫芦而认出他的,然后远远避开。 因为酒疯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实在看着有点精神不正常。 万苍上辈子没心情,也没闲功夫去主动招惹这位酒疯子。反倒是后者道听途说,知道了魔尊“海量”,顿时起了兴致,提着酒葫芦,一路杀到了魔域入口处,杀死了好多看热闹的魔族。 没用戏魇珠便不能彻底杀死魑魅。 侥幸逃出升天的魑魅们,扑到万苍腿边,哭喊着请求自家尊主出战。 万苍当时好久没打架,憋得浑身难受,听到仙门中人前来,不由得摩拳擦掌,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酒疯子,掏出那了只宝贝酒葫芦,跟他说:“魔尊,咱们今日不比别的……就比喝酒!” 听听,多么冰冷无情的一句话啊。 此人孤身前来魔域,竟然不是来讨打的! 万苍看了眼奇怪的酒疯子,只见那人犹豫不决,而后掏出了两只精致的酒杯,最后一脸肉疼地说“老夫出酒”。他呵呵一笑,点头应了。 ——喝就喝,本尊难道怕你不成! 两个人相对而坐,就坐在那条常关道上。万苍面向东边的魔域,酒疯子面朝西边的仙家地盘,手里端着的器皿从酒杯换到酒壶。 喝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由于两人都是千杯不倒的体质,最终十天过去,他们依旧没能光靠喝酒,分出胜负。 等到第十天,夕阳西沉之时,酒疯子揉了揉眼睛,对着万苍哈哈一笑,他抽出腰间的酒葫芦晃了晃,拿给万苍看: “魔尊,给你瞧瞧老夫的宝贝。” “瞧什么。”万苍神情不悦地摸了摸肚子,接过酒葫芦,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那东西深不见底,轻轻摇一摇,仿佛就能涌出无穷尽的美酒……哦,现在自己肚子里面也都是酒。 他妈的。 本尊都要变成酒桶了好不好!? 彼时,万苍打了个带着浓重酒气的嗝儿,将酒葫芦还给酒疯子,所思所想唯有“把这尊大神赶紧送走”,好让他吃点美味的食物垫一垫。 没想到酒疯子因为大量饮酒,而有所感悟,修为再上一层楼,他突然对着万苍出了手,堪称是不依不饶,疯得发狠。 第90章 两人正式开战。 万苍脸色臭的发黑,一边暴躁骂人,一边疯狂回击,终于把酒疯子打断了几根肋骨,趁着那人瘫倒在地上喘气,反手将其甩回了仙门地界里,心里却从此产生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要打架就打架,要喝酒就喝酒,非得等到喝完酒,提升了修为再开打…… 好他妈有病。 酒疯子当真无愧“疯子”之名,比本尊还要癫狂! 以至于万苍作为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今生再次见到酒疯子,这会儿竟然有点想开溜了。 他不想再被那人逮着喝酒喝到吐了。 等到万苍追忆完往昔,一骨碌翻身回来,差点被眼前的画面惊得滑下了屋顶。他反复深呼吸,赶紧用脚尖勾住了房檐突起的地方,再不敢探头去望第二眼。 因为万苍刚刚只轻扫了一眼,不仅看到了酒疯子,看到了范迁和锦涯宗的弟子,还看到了花长舟和纸傀儡,以及许多不认识的面孔。 最显眼的就是那被纸傀儡按着,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粉衣身影。 那在莫晚口中是去杀人,结果迟迟不见踪影的左霈,居然是让仙门的人给抓了! “怎么说,咱们抓到的魔族竟然还是位魔君呢?”花长舟挑起话题。 “老夫瞧着不像啊,”酒疯子提着酒葫芦,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魔族这么弱,身上还带着伤。” 范迁:“依我看,带回我们锦涯宗严刑拷打一番就能知道了。” “哟,你怎么不说交给我们衍无宗审理呢?”花长舟瞥了眼立在自己右边的范迁,不屑道,“范道友刚才还在冤枉琼香楼的老板娘,这会儿又来咱们登仙阁面前主持公道了……业务好生繁忙啊。” 纸傀儡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不声不响,死死制住手里的左霈。 “不敢当,”范迁嘶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比起爱横插一脚的花道友,我自然更放心自家宗门。” 仙门众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万苍回忆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脸上登时笼罩起层层阴云,他阖眸吐息,再次睁开双眼时,漆黑的瞳孔里晃出一抹狠戾的光。 炸毁登仙阁,难道真是左霈做的吗? 那具血肉模糊、倒在长街上的尸体,会不会是冒牌货借刀杀人,用仙门弟子来铲除他手下的势力。 万苍掐了掐蹙起的额心,从屋顶上滑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他左手食指上的空间戒指闪烁,抽了顶幕篱和一块面巾出来,以此覆面。 对不住了甘师叔,你前日送的仙家法器,如今就要被本尊拿来救魔族了! 万苍从墙根掰了块石头,捏在手里,随意掂了掂,正准备附着灵力掷出之时,就听到一道高声的惊呼:“哎哟,我的阁啊,我可怜的阁啊……” 万苍听到这无比熟悉的声音,瞬息缩回了墙角。 妈的。 ……登仙阁阁主也来了,你们仙门中人搁废墟前开会呢?! 【作者有话说】 绿茶小狗第二次想出手未果,蠢蠢欲动了,花师兄这张嘴只要不攻击绿茶小狗,对上别人的话,还挺爽的~ 第36章 封城 ◎熟悉的淡漠人声传来。◎ 登仙阁主痛心疾首, 揪着额顶那两撮黑白双色的长发,跪在乱石堆前,长吁短叹:“我的阁啊, 我最宝贝的阁啊……” 此人果然和十年前一样, 一头扎进钱堆里, 拔都拔不出来了! 万苍听到这一番鬼哭狼嚎,直觉好笑。他再三确认自己的幕篱和面巾佩戴无误以后, 从房屋背面快步后撤,悄悄地跟在几位仙门弟子的身后, 绕回了那条通向登仙阁的大路。 万苍步履匆匆,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或者说一个法术。 分身术。 按理来说,这种术法极难学成, 并且需要施术者割裂神魂,制造出和原本身躯一模一样的肉身。成功者,可以凭借一魂,操控双体;而失败者,则将永远陷入疯癫的状态,更惨的会当场灰飞烟灭。 故此, 分身术被仙门百家列为“禁术”。 最关键的是, 这一禁术在主神陨落以后便彻底失传了。 万苍前世就在思考,登仙阁阁主整日要进行天榜的撰写, 要打理拍卖会,还要到处搜刮奇珍异宝, 打探和整理情报。一个人一次性负责这么多业务, 还不见疲色…… ——那人是否会这门分身术? 于是万苍登门拜访登仙阁阁主。 他哪里想得到, 登仙阁阁主是真的废物, 别说学禁术了,连最基础的修为都不堪入目。 万苍甫一抽出鸿念剑,那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剑身,两眼放光: “好剑,当真是好剑啊!” 他跪着,嘴巴却一刻也没闲着,转而开始忽悠万苍将手里握着的那把鸿念剑当掉,他们三七分成。 万苍冷笑着收了剑:“你当本尊是傻子不成?” 鸿念剑少说是仙品的法宝,谁卖谁是大冤种! 他把登仙阁顶层的宝物都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与“分身术”相关的古籍,走的时候兴致缺缺。 故此,登仙阁阁主不会分身术,亦不可能一个人掌管两座登仙阁,能同时负责这么多事情,当然是吊着一口气,日日熬夜赶工。他往日里只爱待在最初开设的那一家里,凭借专门的法宝,和负责这边工作的下属沟通。 第91章 眼下登仙阁阁主收到了这一噩耗,只能亲至现场,看看自己究竟亏损了多少钱财,没想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万苍更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三大宗来了衍无宗和锦涯宗两家,只剩下梵璃宗没有派人前来,而其他各门派的势力,也陆陆续续的汇集在被炸毁的登仙阁废墟之前。 如今,就连这位懒散的墙头草阁主,都急匆匆地跑来哭坟了,事情简直越闹越大。 麻烦。 万苍原本还在为如何混进人群,挤到前排去而感到烦恼。然而此刻,围观的仙门弟子逐渐增加,其中不乏一些散修他们都极其有个性,身着奇装异服,打扮得十分夸张。他那幕篱和面巾的双重保险,就显得更微不足道了。 如此一来,反倒方便了万苍浑水摸鱼。 看来本尊打扮得太收敛,还不够放得开,大概是在师尊身边呆久了,亲多了,就连穿衣打扮,也莫名开始偏向了那人的眼光…… 委实太过朴实无华了一些。 万苍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最远处,踮起脚,瞥见那道用力摁着左霈的身影。他一眼就认出它不是过卿尘,嘴角维持着不变的弧度。 既然花长舟都带着纸傀儡出现于此,那么过卿尘本人又在何处呢? 魔尊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想仙君了。 周围一堆仙门弟子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登仙阁阁主听着头都大了,他欲哭无泪道:“诸位,仙门来的诸位……麻烦都静一静!” 可惜没有人听他说话。 登仙阁阁主掐了掐人中,缓缓直起身子,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形似唢呐的东西,放在嘴边:“麻烦各位,都静一静——” 无形的声波一圈圈晕开,嘈杂的人群归于寂静,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登仙阁阁主。 “相信大家都知道本人是谁了,那个,且听本人一句劝……”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群最前方的散修给打断了:“您是哪位高人?咱们这些无门无派的散修,还真不知道!” “是啊是啊。”这名散修附近的修仙者连声附和道。 “爆炸的这个登仙阁,你们总该认识了吧?”登仙阁阁主抬起一根手指,指向那堆乱石,咬牙切齿道,“本、阁、主,今日亲至,就是为了来讨要一个说法!” 前排的散修们相视一笑:“哎哟喂,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登仙阁阁主啊,失敬失敬,久仰久仰——这东西谁炸的您找谁去,关我们什么事儿。” “是啊,这玩意儿又不是我们炸的。” “何况您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知道您长这副模样啊!” 登仙阁阁主气笑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怎么还能怪罪苦主平常不出门的,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分明都是来看热闹的吧…… 他该找谁赔偿损失,找在地上跪着的那个魔族吗?魔族是所有人公认的贫穷,赔得起整个登仙阁,和里面的奇珍异宝吗? 登仙阁阁主狠狠地一拂袖,转身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就连本来要说的、劝人的话语,都在瞬间给忘了个干净。 听着刚才那一番对话的功夫,万苍已经悄悄地挤到了人群最前方的右侧,甚至掐着嗓子,跟着那几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散修喊了几句“是啊是啊”。 他一边口不对心地附和着,一边冷静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登仙阁废墟的前方,刚刚还站得极近的几个人都默契地散开了,此刻的距离不近不远,从左到右分别是:酒疯子,范迁和锦涯宗的弟子,花长舟,以及登仙阁阁主。 一群人隐隐形成包围之势,生怕到手的魔族飞了。 左霈被纸傀儡所制服,双手反别在身后,跪在几人的最中央。他头颅低垂,黑色长发十分散乱,糊作一团,那件粉色衣裳上满是泥点和血水,袖口还有因火烧而留下的炭黑痕迹。 万苍不动声色地盯着左霈。 他仔细回忆过往,发现除非是自己上手抽人,左霈不敢反抗,其余时间,这位下属似乎很注重仪容,鲜少在人前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 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如果要救人的话,花长舟不久前才与“祝鸿”交过手,按照他的记性,应当对这副身体的灵力波动有印象。 更何况纸傀儡在此,说不定什么时候过卿尘就会手持息冰剑从天而降…… ——本尊要如何带着左霈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身? 万苍眉头深锁,用力掐着指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夕阳西沉,霞光从地平线晕染开来,为飘动的云朵增添几分色彩,逐渐变淡的光线,洒落在最中央的左霈身上。 左霈觉得现在自己浑身上下哪儿都疼,连太阳穴都一阵阵地抽着。他不声不响,死死盯着地面上的杂草和尘埃,竭力在仙门弟子面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暗叹一声“这次还真是阴沟里翻船”。 ——他就不该受那冒牌货的威胁。 还不如一死了之! 左霈在掐断万苍的传音以后,不多时就接到了冒牌货的讯息,那道不男不女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我的亲亲好下属,你现在必须赶去朔北城。」 冒牌货之前一直都借用万苍的本音,和万苍碰过面以后,竟然连身份都懒得伪装了! 第92章 这句话语气亲昵至极,又没头没脑的。 左霈从那“亲亲好下属”五个字里,知道了发言之人是谁,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反问道:“为什么?” 虽然自己本来就要去朔北城的琼香楼,和自家尊主碰面,但是,你这个冒牌货好生嚣张…… 正主都夺舍重生了,我凭什么还听你的调遣!? 「亲爱的左霈,因为你没得选择啊。」那雌雄莫辨的声音,不怀好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左霈当即感觉丹田处传来一阵绞痛,捂着腹部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提醒你一句,你们家魔尊大人能对魔族使什么手段,现在我也可以哦……」那声音像是瞬间“啪”的一下捂住了嘴,懊悔不已,「哎呀呀,我怎么给说漏嘴了。」 冒牌货这意思,显然是他已经掌握了魔域的“核”,能够轻易杀死所有魑魅,包括自己这种曾经受到点化的…… 但这怎么可能?! 旁人可能不清楚,他却知道,自家尊主是自尽的,而那魔域之“核”,分明还在原本的尸首里。 左霈紧紧捂住小腹,尽可能维持思考能力,不住地喘息,他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那冒牌货继续道: 「嘘,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魔尊大人喊你去琼香楼,那你就乖乖听话,别让他等急了。」 「哦,别忘了顺便替我杀个人。」 那声音抽离的时候,左霈发现自己的四肢重新拥有了知觉,丹田处的痛觉也不复存在。只有要杀之人的形貌特征,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若不是他还挂着满头的汗水,真的会以为自己经历了一场噩梦。 魑魅是天生魔物,怎会生出梦境? 左霈缓缓呼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那一条缝隙,大脑飞速运转着,鬓边流下了一滴冷汗。 自己动手前极为小心,杀的那人也是无关紧要的,就连抛尸,也抛在了朔北城外的荒郊野岭…… 没道理会被仙门弟子抓到。 自从左霈受到万苍提拔,成为魔君以后,基本不会失手,更别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仙门中人弄得这般狼狈。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如今自己受制于人,哦不,是比人更恐怖的仙君纸傀儡。 以及那一堆虎视眈眈的仙门弟子。 ——究竟该怎样逃出生天? “好了,既然没人做这‘出头鸟’,那便由我做决定吧。”花长舟眉头轻皱,出言时骤然拔高了音量。 他视线挨个扫视过站在前方的每一位修仙者,再落到登仙阁阁主身上。 “阁主,您的损失不该由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人来赔付,不如找那位朔北城主说道说道?” 他还是放心不下刚才那个翻窗逃走的人……万一是魔族的同党,正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时刻准备趁乱救人呢? 登仙阁阁主瞥了眼和过卿尘一模一样的纸傀儡,点头应了声“好”。 花长舟转向范迁:“范迁道友,想必这魔族就是那位杀人潜逃的罪犯,你要拿他回去交差,我个人并不反对——但事情尚有蹊跷之处未查明,还是先将他交给我们衍无宗吧。” 他话音落下之时,纸傀儡一袖子甩出,炸破了左霈盯着的几方石块。 “我草!”左霈猛地朝后一缩。 他身后的纸傀儡出手,又将人死死摁在原地。 范迁见状,冷笑一声道:“我们锦涯宗自然比不得你们衍无宗,能时刻接受仙君的庇护——那就随便你吧。” “多谢范迁道友配合。” 那嘶哑的声音,搭配上二人阴阳怪气的腔调,简直是难听至极。这一段对话使得本就烦闷异常的万苍闭了闭眼,他略微转头,对着空气轻声道: “剑来。” 收敛了光华的鸿念剑,当即落在万苍的右手掌心之中,剑身颤抖,仿佛在告知自家主人: ——随时可为你冲锋陷阵。 万苍低低地笑了一声,目光陡然变冷,戾气瞬间攀上他的眼角眉梢。 鸿念剑嗡鸣阵阵,化作流光扑向了前方的仙门弟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一道冰蓝色的剑芒,拖着长长的尾弧破空而来。 “嗡——” 那把冰蓝色的长剑急速旋转,带起了小型的旋风,剑尖直指大地。随后,强大的灵力从城门开始,于几次呼吸间笼罩住了整个朔北城。 万苍抬首时骤然前倾,如同一颗炮弹般弹射出去,反手拽住了鸿念剑的剑柄,紧急刹在了登仙阁的巨大乱石堆跟前。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那只抓住鸿念剑的右臂,因硬生生承受了巨大的反作用力,此刻正难以抑制地打着颤。 他妈的,好险。 本尊刚才居然手抖了,差点儿真的把公鸡师兄给刀了……哦不,应该刀不成,顶多就是擦着脖子飞过去,再把纸傀儡逼退。 万苍这一举动,引得花长舟等人纷纷侧目。奈何天上动静的更大,他们只看了一眼,就齐齐地仰首望向虚空,熟悉的淡漠人声传来: “朔北城,封城。” 第37章 陨石 ◎杀万人,护一人。◎ “师尊!”花长舟原本仰着脖子, 看到息冰剑时喜出望外,随后就听到了过卿尘所说的那句“封城”。 第93章 他的眼底浮起一缕诧异之色。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季秋明派花长舟下山探查朔北城外女子失踪案件, 而后, 过卿尘派遣了一个纸傀儡过来, 跟在自家大徒弟身边。 纸傀儡就是为了防止突发状况出现,暂代过卿尘这个师尊行保护之职, 要么单纯充当一名打手,替他制服魔君之类的棘手人物。 花长舟眯起眸子, 沉吟不语。 眼下究竟出了何等严重的事情,竟然要自家师尊亲自赶到朔北城,还一出手就封了一整座城…… 难道说,师尊刚才就在朔北城附近吗。 花长舟此刻猜不透过卿尘的所思所想了, 或者说以前也没怎么猜对过。他眼珠一转,余光捕捉到一个闪动的黑色人影。 等下,什么玩意儿跑过去了? 万苍看着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按揉着眼睛的花长舟,他挑了挑眉,无声地翘起唇角。 傻逼公鸡师兄。 是本尊溜回去了! “封城……好端端的, 为什么要封城啊?仙君极少亲自出手, 这是闹什么鬼了?” “你小点儿声,仙君听得到。” “难道是魔族大举进攻朔北城了?不能啊, 三大宗的人还刚抓住一个魔君,哎, 是魔君吧。” “瞧着不像——登仙阁方才被人炸了, 阁主刚刚还在那哭天抢地呢, 是这魔族弄的吧?” “谁知道呢……嘘!” 底下的修仙者们疑惑不解, 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过卿尘自然听得见那些人声,他白衣飘飘,闪身回到地面上,凤眸敛在纤长的睫羽下,抬起左手,修长的五指朝向天空,虚虚一抓。 息冰剑“咻”的一声回到了他的手里。 “长舟,”过卿尘眉目疏淡,提着剑,缓步走向花长舟,“魔族由纸一压着即可,你跟为师走一趟。” “纸一”自然是那个押着左霈的纸傀儡,他手里还捏着纸二三四号没用。 不过,兴许等下就能派上用场了。 过卿尘旁若无人地交代完这一句话,花长舟身旁几人,和围观的修仙者们纷纷行礼,恭敬道:“仙君。” “不必多礼。”过卿尘面不改色,略略颔首,他的视线转到酒疯子的身上时,稍微多停留了一刹那。 这位是来此地凑热闹的吗。 “师尊,咱们去哪儿?”花长舟愣在原地,过卿尘侧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前者瞬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刚才只是猜不透自家师尊的心思……现在好了,他连这个眼神都看不懂了! 万苍在过卿尘落地的前一秒,就闪回到了层层叠叠的人群之中,他深深呼气,静静地看着众人动作,随周围人一起弯腰鞠躬。 仿佛刚才救人失败,还冲出去当众丢脸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且不说本尊这一番打扮,捂得严严实实的,还刻意收敛了气息……此时此刻,又有谁能认得出我呢? 万苍如此安慰着自己,他再抬首之时,目光如炬,仿佛牛皮糖似的紧紧粘上了过卿尘。 他脆生生地跟着叫了一声“仙君”。 反正眼下这情况喊不了“师尊”,自己掐着嗓子,他家小白又听不出来……本尊只能随便喊喊,过过嘴瘾这样子。 万苍目光寸寸扫过过卿尘的身躯,忽然瞄到了那人手上握着的息冰剑,不由得身形微怔。他很久没见到过卿尘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左手剑了,再联想到“封城”一事,霎时皱了皱眉。 “轰——” 万苍来不及深思,就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他调转视线朝上望去。地面上的修仙者们再度抬首仰视,就连跪在地上的左霈也抬起了头。 不明物体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划破天际。 它通体黑红,如同一颗燃烧着火焰的陨石,尾迹在半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仿佛要将整个天际点燃,径直朝着朔北城内坠落。 “砰!!” 陨石狠狠地撞在了过卿尘以灵力设下的屏障之上,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相同的陨石,接二连三地冲击着那冰蓝色的屏障一角。 薄薄的屏障仅凭过卿尘一人支撑着,虽不至于瞬间坍塌,但也显得岌岌可危。 天际翻滚着暗红色的云朵,太阳悄然隐去,夜幕骤然降下。 “呼——呼——” 城内陡然刮起了阵阵妖风,吹得房檐上的红灯笼翻转打圈,一扇扇木质的门窗“啪啪”作响。 周遭蓦地降温,阴森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过卿尘身形巍峨不动,任由衣袂在狂风中翻飞,他抬起凤眸,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陨石。 这些东西果然还是跟过来了。 不久前,过卿尘原本还待在应离天的树下看万苍练剑,猝不及防地接到了季秋明的传音: “师弟,戏魇珠之事处理完了,只是还有几处疑点,这个暂且不谈——几大城池皆有异动,据驻守的仙门各家弟子传讯,应该是魔族大举来犯。” “之前我跟你讲了戏魇珠之事,还有朔北城江边的尸体,花贤侄接到命令后就上路了。” “我猜,你将‘小一’给了他防身。” “小一”是季秋明对纸一的戏称,过卿尘瞥了眼扑闪着翅膀的纸鹤,没有说话。 季秋明在传音里明显顿了顿,严肃道:“我已经在赶往绮南城的路上,月语和谈柳他们二人先后出发……估摸着时辰,如今也应该快抵达东西的两座大城了。” 第94章 “他们一人负责一座城池外的魔族,宗里交给解子息和甘守吟,我放心。” “——师弟,你可否亲自去魔气最盛的朔北城外看一眼?” 魔族再度出现,必定血流成河。 人命关天,这是仙君分内之事,过卿尘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不可能置之不理。于是他处理应离天内好微不足道的小事,留下一只纸鹤传音给万苍,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徒留万苍一人,孤独地练了一早上的剑。 过卿尘赶到朔北城三十里以东的郊外,甫一落地,就被不知死活的魔族偷袭。他反手一剑,捅穿了扑上来的魔族,又蹙眉催动息冰剑诀。 寒气濯长空,一剑破万法。 冰蓝色光芒大盛,肃清万恶,鲜红的血液四溅,浸染了整片树林的泥土。 过卿尘掐诀清除了白衣上的血痕,正打算转身离去,结果回头就遇到了这些形似火球的诡异陨石。 它们蕴含着浓稠的魔息,长剑斩不断石身,法诀灭不尽火焰,但最奇怪的是,其中又不完全是魔气…… 似乎还混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饶是过卿尘自身灵力强大,并且天生带有净化的效果,也无法彻底处理掉这些突如其来的麻烦东西。他说不清楚它们是什么,只好匆匆赶来,态度强硬地封住了整个城,设下法阵,护住城中众人。 魔族已沉寂十年之久,如今卷土重来,只怕是不肯轻易撤退…… 过卿尘缓缓阖眸,暗中加大了支撑防护法阵的力量,暗中思索:这些陨石就像是知道他灵力特性似的,物质混杂,让他无法净化。 打头的这一波或许只是个开端。 往日里摆摊的店家早就缩回了各自屋里,当下的朔北城内没有半点灯光,漆黑一片,方才还在看热闹的修仙者们愣了一瞬。 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我草,这是什么天灾吗?怪不得仙君刚才说要封城……仙君不愧是仙君,果然有先见之明!”这是个趁机吹捧过卿尘的。 “依我所见,大概是仙君方才对付了这玩意儿,却没办法处理掉,这才引到城中来的吧?”这是个趁乱质疑过卿尘的。 “你放什么屁呢你!仙君也是你可以置喙的?” “就是,你怎么知道仙君不是为了保护城中百姓而来?” 过卿尘心念微动,他知道这几个人其实都说对了。 “哎哟,都快别这么多废话了!你我都是修仙之人,正值危难关头,不露两手自身所学,难道干瞪着眼,光看仙君一个人出力吗?”这是个难得明事理的。 他的尾音落下之时,一团团荧光从修仙者们的掌心绽开,成百上千的照明法宝徐徐升起。 他们以非常人之力,照彻了整个朔北城。 更有甚者,将最后一位发言之人的话语暗自记在了心间,沉默着祭出了全身上下品阶最高的防护法器。 那本该是用来保命的家当。 “诸位、诸位,瞧瞧天色变化,这波陨石只可能是魔族进攻的前兆……”第一排那位明事理的,再次开口,“不管来的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有何源渊,我恳请各位,暂时摒弃成见——” “而我们身后的房屋里,是千千万万的朔北城百姓,眼下最重要之事,就是齐心协力,共同抵御敌人啊!” 人群之中,不知道谁低声喊了这么一句:“携手抵御魔族,保护我人族同胞。” “携手抵御魔族,保护我人族同胞!!” “携手抵御魔族,保护我人族同胞!!” 声浪一阵赛过一阵的高,直听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亲身加入其中。 是啊,他们是仙门弟子,学了这么多年法术,不是白学的……为何总习惯于接受他人的庇佑,甘愿龟缩在名为“仙君过卿尘”的保护伞之下? 若懦弱至此,也不必修仙了! 酒疯子还拿着那只酒葫芦,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他朝天抬起手掌,绿色的灵力光柱瞬间加入那层屏障之中: “好酒!” 范迁看了看左霈,又转眼看了看花长舟,接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召出自己的配剑,举起胳膊,将灵力打入头顶的屏障里。 其余八位锦涯宗弟子在他身后列队,一排三人,一排五人。九名锦涯宗弟子呈三角状,整齐抬手,源源不断地为其传输灵力。 “哎,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登仙阁阁主先是揪着头顶黑白双色的长发,而后狠狠地一拂袖,任命地闭了闭眼睛,“赶过来没要到赔偿就罢了,还被困在城里。困在城里也就罢了,还要直面魔族!” 他缓缓摇首,也抬手朝着护城大阵传输灵力。 花长舟自然不用多说,他早就在过卿尘分来那意味不明的一眼之后,迅速出了手。展开的铁扇扇面狂旋不止,飓风夹杂着灵力,骤然升空。 作为仙君的大弟子,衍无宗的大师兄,他当然要尽可能为师尊和宗门分忧。 万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将众人的反应收尽眼底。随后他眉眼低垂,转了转指尖收缩成巴掌大小的鸿念剑,漫不经心地抬手指天,分出了一丝丝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 他其实觉得有点儿好笑。 万苍当年侵入和攻打三大宗,用了如此多魔族暗探,前期没几乎怎么使过暴力,最常用的手段,唯有“挑拨离间”四个字。 第95章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魔族能成功侵占仙门地盘,难道不是因为仙门内部资源分配不合理,众弟子不齐心协力,反而明争暗斗……如此所导致的吗? 还有某些嘴脸丑恶之人。 他们前世拼命追杀本尊,想要炼化本尊的一身好根骨,说不定这些人的亲朋好友,正站在本尊身旁,装作好人呢。 你们仙门中人啊,不是最爱往自家人身上捅刀子吗?怎么一遇到我们魔族,反倒装作和平友爱,互帮互助起来了? ——简直是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万苍清秀的面容被幕篱和面巾遮挡着,只露出一双眼。此刻,这对仿若黑琉璃的瞳孔宛如无底深渊,眸光冰冷至极,两条腿仿佛长在了大地上,一动不动。 凭借他的神魂强度和保命手段,原地入个魔也无伤大雅,换而言之,就算是满城的人都死光了,他亦高枕无忧。 至少是最后一个死的。 等等。 过卿尘如今身处朔北城内,还充当着护城大阵的核心……若是他家小白一个想不开,把法阵变成身陨阵灭的类型可怎么办?! 万苍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他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转向前方那道修长的白衣身影。而过卿尘唇线紧抿,凝视着颗颗坠落的陨石,全神贯注地催动着防护阵法。 对某道灼热的视线,浑然不觉。 万苍思来想去,觉得依照过卿尘的性格,不无这种可能性,他长叹一声,咬牙切齿地抬起了双手,磅礴的灵力从其掌心倾泄而出。 好得很。 本尊身为魔尊,没有冲过去把朔北城大门打开,为魔族摇旗呐喊都不错了…… 如今为了护下过卿尘,迫不得已,竟然要跟这群道貌岸然的仙门同仇敌忾,还联手抵御起自家人来了? 他妈的。 ——你们仙门中人! 万苍拧紧眉头,暗暗腹诽着,手上动作却一刻不停,神情比起之前严肃了不少。他恨不得就地结丹,一举突破长生境,好出手把该死的陨石给解决掉。 这种圆滚滚的东西就该被本尊踢回去,让人好好练练身法! 万苍咬紧牙关,抬眸望着过卿尘的侧脸,仿佛这么做就能汲取到力量,他的太阳穴忽然“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家小白要护着城里百姓,要护着仙门弟子,皆是那无用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在作祟…… 但本尊可不在乎陌生人是死是活! 与其让冒牌货折磨、困死他们,倒不如本尊亲自出手,给他们一个痛快。 没错。 只见外物攻击,不见魔族本体,万苍从见到陨石出现的第一眼起,就确定了这是冒牌货的手笔。 他脑海里那根弦再次搭错了位置,登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眼前这些修仙者普遍战力不高,法宝也没什么大用处,更别提还有满城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而天空中坠落的陨石数以万计,接连不断地攻击着。 若是失去了过卿尘的阵法庇佑,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本尊把他们都杀了,这样可以让过卿尘没有后顾之忧。 且慢。 如此一来的话,本尊不就暴露身份了吗?原本还想凭借祝鸿的身份,在好好师尊身边多待几天呢。 这样不行。 万苍当即否决掉这个计划,他眨巴眨巴双眼,想到过卿尘送的那只纸鹤,想到那人以师尊的身份,为自己打扫了房间,还给自己留了热饭…… 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在避免身份暴露的同时,好好保护过卿尘吗? 万苍袖中的鸿念剑发出短促的嗡鸣声,吸引了其注意力,他垂眸时唇边绽开一抹笑容。 魔尊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万苍:豆沙了,就是最好的保护! 过卿尘:。 第38章 调离 ◎魔尊剑指仙君。◎ 万苍深深地看了一眼前方的过卿尘。 过卿尘的颈部白皙如玉, 线条流畅,掩在如瀑的银白长发之间。那紧绷的下颌线,以及攥着息冰剑的左手, 无一不昭示着那人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挥出犹如寒冰的剑气, 以此加固法阵。 从过卿尘设下护城大阵的那一刻起, 他就成了大阵运转的核心。眼下,朔北城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待在家里, 惶惶不安地听着家门外的动静,期待着仙门百家的庇护。 身为仙君, 不能出现半分差池。 万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猛然放下了传输灵力的两只手,同时闪身冲出了人群。 鸿念剑从其玄色衣袖中飞出,变回了正常大小, 徐徐升空,如月光般皎洁的霜色剑芒大绽,填补了方才传输灵力的空缺。 在场的所有修仙者皆是神情凝重,咬着牙朝空中传输灵力,没有人注意到如鬼魅一般窜出人群的万苍。 “嗯?”唯有不久前见过这柄剑出鞘的花长舟似有所感,朝着人群回望了一眼。 但他没能觉察出任何异样。 鸿念剑的奇妙之处不仅在于品阶, 还因为它可以随着主人的心念而改变外形, 变幻出近似于实体的虚影。 所以万苍前世戴着半块鎏金面具,提剑着登门杀人时, 没有任何人能认出他手中的一直是同一把剑。 第96章 世人只当魔尊万苍天性自负,或者说没有趁手的兵器, 所以每次杀人所用之剑都不相同。 鸿念剑接收到主人的指令, 投射出了万苍的虚影, 剑尖指地, 正源源不断地朝着顶上那层屏障传输着剑气。 当然,本质上用的还是万苍的灵力。 万苍来到了另一家店肆的墙根处,他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略作思索,从里面掏了留颗血光流转的圆珠出来,将之牢牢握在掌心。 这些正是能够杀死魑魅的戏魇珠。 甘守吟原本准备了数量众多的戏魇珠,放在赠予“祝鸿”的空间戒指里,就是为了怕他遭遇魔族,有备无患。 如果想杀死先天魔物魑魅,就必须先将戏魇珠打入那一团团漆黑的身体里,再辅以仙门术法,使他们爆体而亡, 从此再也没有化作魔气重生的可能性。 万苍垂眸望向掌心,缓缓转动其间那几颗血红的戏魇珠,感受着冰凉的触感,他唇边勾勒出一个堪称古怪的笑容。 但那只是戏魇珠的用法之一。 甘师叔,多谢你给了“祝鸿”如此多实用的礼物。 可惜啊,本尊要拿这几颗从魑魅身上提炼出的珠子,操控你们仙门弟子,为我做事! “戏万物,魇众生……”万苍已经挑选好了目标,轻轻捻起一颗戏魇珠,抬首时低喝声泄出喉间,“去!” “咻。” “咻,咻,咻——” 六颗戏魇珠先后弹射出去,化作暗红的流光,一颗接一颗地没入刚才前排说话最大声的几名仙门弟子身体里,当然包括那个趁乱质疑过卿尘的。 他们这几人的修为姑且能够入眼。 这几位仙门弟子仍然维持着前一秒的姿势,朝头顶传输着灵力,但瞳孔里的蕴藏几点光亮骤然消失了。 如同一盏盏被人强行吹熄的灯笼。 戏魇珠不负所望,正常运转,瞬间于他们的体内扎根发芽,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万苍面上骨节分明的五指朝前微张,轻轻律动着,他的指根处仿佛延伸出了无数根透明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那几名仙门弟子。 区区秘法而已,上辈子所学诸多秘术禁咒,本尊可都还没忘。 冒牌货既然能用这玩意儿操控衍无宗洒扫弟子,引诱杀害祝鸿,本尊自然也能够如法炮制,借用仙门弟子干些正事。 什么正事? ——自然是给他家小白当替死鬼啊。 几缕月光洒落,恰好照在万苍那一张俊美的面庞上,他似笑非笑,乌黑的双眸之中,有异样的色彩疯狂闪烁着。 此刻却显得格外诡异。 若是左霈在其身旁,定然能认出这是自家尊主进入极度亢奋的状态,并且要发疯的前兆。 那位明事理的仙门弟子如同陷入梦魇之中,目光直愣愣的,朝着过卿尘的方向转首,率先开了口:“仙君,陨石来势汹汹,专攻护城法阵……而屏障在它们的冲击之下,已经出现了几处薄弱部位。”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过卿尘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明事理的仙门弟子面色不改,在万苍的操控下继续道:“依我所见,为今之计,只有让聚集于此的大家各自分散站位,负责城中四角,加强防护……才能更好地守护朔北城百姓!” 过卿尘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也看得出整个法阵仅凭自己一人维系,迟早会被击破。他听到了这段细致的安排之时,微微蹙眉。 倒不是不信任这些仙门弟子,有这般共同抗敌的想法,自然是好的…… 但他从未将生死交付在旁人手中过。 方才趁机吹捧过卿尘的仙门弟子僵硬转首,附和道:“是啊仙君,我等虽仰慕您已久,但并非狼心狗肺,只知索取——目前仅仅待在原地,出不了更大的力,还不如去往城中防御薄弱之处!” 过卿尘闻言微怔。 ……怎么又跳出来一个帮腔的? “抱歉仙君,我刚才不该这般恶意揣测您,”趁乱质疑过卿尘的仙门弟子点了点头,脸上挤出生硬的愧疚情绪,“大家同为仙门中人,眼下,我只希望能够帮的上忙。” 前三位发言者的话语声落下之时,人群如同炸开了的油锅,纷纷望向过卿尘。 “这几位道友说的不无道理,仙君,你就放心让我们去吧!” “就是啊,仙君!”前排未被戏魇珠控制之人,情绪激动地叫嚷道,“我们刚刚发了誓,要‘携手抵御魔族,保护我人族同胞’的!” 大敌当前,谁都不愿意当缩头乌龟。 “既然如此,那就由老夫和这几位小友带队吧。”前方的酒疯子捏着酒葫芦,随意地将嘴一擦,指尖轻轻点了点身旁的花长舟和范迁。 他忽然转向登仙阁阁主,“嘿嘿”一笑:“阁主虽然法宝众多,但这个整体实力啊,啧啧啧——你就不必去了。” 登仙阁阁主:“……” 这酒疯子是拐弯抹角地骂他废物呢! 登仙阁阁主眼神一暗,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他不过是一个撰写天榜名单的,天赋不出众,实力平平无奇,或许是熬夜处理工作的时间久了,眼下竟然连脑子都转不过来,以至于面对酒疯子的嘲讽,没能迅速出言回击。 登仙阁阁主狠狠瞥了眼酒疯子。 第97章 他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最多以后出售佳酿的时候,多收那人一些钱。 ——这糟老头子富有得很! 花长舟听着修仙者们的发言,读懂了过卿尘长久的沉默,他略一沉吟,试探着启了唇:“师尊,是否需要弟子前往城东处?” 他来之前,无意间看到朔北城的东边堆放了许多成捆的干草,若是等会儿那里的屏障破裂…… 只怕是要燃起熊熊大火。 百姓们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以往对上魔族,大部分人逃亡时慌不择路,也许还没被魔族的陨石所砸中,就会葬身于火海。 不管过卿尘是否知晓这一情况,花长舟都要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里,挑出一个具体的位置,再开口询问。 他知道自家师尊的顾虑,更考虑到了自家说一不二,将什么事都揽在肩头的性格……但现场也只有身为过卿尘大徒弟的他,能再劝上一劝。 花长舟手臂微微一颤,他不合时宜地想念起那个张口就是“嘤嘤嘤”,“师尊真厉害”的师弟“祝鸿”。 如果那人在的话,兴许一张嘴撒娇,师尊就会马上心软,变得好说话了吧? 呸。 花长舟眼神瞬间一凛,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巴掌,把这般荒唐的念头狠狠地甩出脑海。 想什么呢。 如此大的阵仗,他和师尊都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宗……如今朔北城危机重重,那小白脸灵力低微,还是别来这里找死的好! 过卿尘感受着体内飞快流逝的灵力,无声叹息,他倏忽想到了洛藏客所说的那句“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阖了阖眸:“长舟,还有其他两位,你们都去吧。” 他话语里透露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铁扇当即回旋,花长舟捏着扇子,重重地点头:“是,师尊。” “城南,交给我。”刚才嘲讽完花长舟起就默不作声的范迁,终于启唇发话,示意身后的八位锦涯宗弟子收了阵势。 他带着人,大步流星地赶往城北。 酒疯子哈哈一笑,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朝着过卿尘一拱手,往西边去了。 “各位,别愣着了,化丹境以下的各自分散,跟着那三位走吧,”那位明事理的修仙者挥动着胳膊,放声道,“其余化丹境以上的,咱们都一块儿去城西吧!” 这话一出,两拨人都没什么异议,他们商量好各自的方位,原本待在登仙阁废墟前的人群,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最中央的位置只剩下了站得笔直的过卿尘,搓着双手的登仙阁阁主,以及跪得快睡着了的左霈。 还有那个纸傀儡。 过卿尘掀起凤眸,瞥了眼纸一,视线落到跪着的左霈身上,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处置这个魔族。 “纸二,纸三,纸四。”过卿尘轻声道。 他的白衣长袖中,接连蹦出了三张小小的剪纸,落地化为和过卿尘相同,但缺少了那点额间红痕的模样。 它们齐刷刷地面朝着过卿尘。 过卿尘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依次将纸二三四调转了个方向:“去助众人。” 他果然还是放心不下。 包括制住左霈的纸一在内,四个纸傀儡互相对视,神情凝重地一颔首,忽然撅起嘴,朝东西南北跑开了。 登仙阁阁主待在旁边,看着这幅画面,赶紧抬起袖子掩唇。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难怪仙君平日里不怎么用纸傀儡呢,要么就扣扣搜搜地派一个出来打工,好多个“仙君”面面相觑,表情丰富至极…… 这场景当真是异常滑稽! “仙君,您看我还能帮什么忙呢?”登仙阁阁主收敛了笑脸,轻咳一声。 过卿尘听到了登仙阁阁主的笑声和问题,声线冰冷:“本君一人便可维持大阵运转,你不如去看看废墟里还有什么能用的。” 言外之意是,别在这里站着帮倒忙。 登仙阁阁主:“……” 仙君,你怎么也跟着酒疯子学坏了,本人收回刚刚那个笑还不成吗? “哎……”登仙阁阁主幽怨地瞥了眼过卿尘,一声长叹,随即听话地跪在乱石堆前开始翻找。 万苍专心致志地操控着六名仙门弟子,挨个发言,随后跟随人流离开了原地。他倏地神色一滞,抬手捂住嘴唇,复又移开,看着指缝斑驳的鲜血,眉峰轻轻上挑。 按理来说,寻常人使用戏魇珠相关的秘法,要分神操控三人已是极限。但是万苍怕煽风点火的不够到位,一次性用了六颗珠子。 然而玩意儿极其消耗神魂力量。 万苍一刻不停地调动着天地灵气,而祝鸿的经脉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灵力流转,导致他从刚才开始就眼冒金星。 刚刚吐了口血,反倒清醒了不少。 万苍使了个法诀清除掉血迹,发白的唇瓣翕动:“剑回。” 鸿念剑撤走周遭幻象,自赶往四角的人流队尾处“唰”的一下回到了万苍眼前。 好了。 调离了不相干的人,这下本尊总算可以大展身手了……既然已经用戏魇珠控制仙门弟子,那么再使个禁术也无伤大雅。 万苍阖眸聚气,手背蓦然暴出青筋,他咬紧牙关,反手连点侧颈、胸前和丹田三处大穴,每一次出手,身上的灵力波动就随之暴涨一分,五色光芒闪烁,一颗金丹逐渐于其丹田处成形。 第98章 这是本尊第二次,应该亦是最后一次用祝鸿的身体结丹…… 上次是一时冲动,现在仔细想想,徒手挖金丹是真的有点儿疼,要想再瞒他家小白,必须得换个别的法子。 比如他刚刚用的禁术。 欺瞒了过卿尘两世,万苍忽然感到有点儿心累,他想破罐子破摔了。 不行。 ——本尊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过卿尘的身边! 万苍伸出手,握住了面前鸿念剑的剑柄,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猛然睁眼之时,剑身倒映出那抹一闪而过的冷戾色彩,以及微微泛红的眼角。 他缓缓呼气,仿佛于一瞬间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下一秒,鸿念剑破空旋出,带着锐不可当的剑意杀向过卿尘的方向! 第39章 空门 ◎他从背后紧紧搂住了过卿尘。◎ “嗡——” 鸿念剑发出清脆的破空之声, 如同龙吟般震撼人心。剑刃闪烁着寒芒,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仿若璀璨的星辰, “铛”的一下, 插在了左霈的跟前。 长剑距离他的双膝半有一步之遥, 不住轻颤,散发着凌厉的剑气。 左霈霎时面白如纸, 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那些仙门弟子应该都散到城中四角了,这是哪个潜藏在暗处的阴险小人, 竟然敢越过三大宗,趁机灭我的口不成? 不对。 这个准头,似乎是瞄着那里来的……草,简直比抹了他的脖子还要可怕! 左霈瞄了眼自身下方的某一处, 感到阵阵后怕,他拼命挪动两条弯曲跪地的腿,试图远离鸿念剑,迫使制服自己的纸一朝着后方,退了又退。 纸一歪头,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而罪魁祸首万苍看到这一幕, 在不远处摸了摸鼻端。 草。 本尊好他妈尴尬。 他从不久前起, 就满脑子都是“要护着过卿尘”,自然不可能出手伤了爱人, 亦不想就地诛杀自己的下属。 甚至如今还盘算着如何救人。 杀人灭口很痛快,但那是走投无路之时才用的办法。况且左霈负责魔域西部, 还掌管各地琼香楼的事务, 为人会审时度势, 比较听话, 用起来颇为顺手。 杀掉的话,实在是令人惋惜。 万苍丢出鸿念剑之后,就迅速缩回了房屋后面,这会儿已经闪身至某棵大树底下。他看着面前的棕褐色树干,五指轻轻划过其上的粗糙纹路,随后无奈地掐了掐眉心。 刚刚那一剑他分明用了全力。 原本是冲着实力较弱的登仙阁阁主杀去的,再不济,也能逼退制服左霈的纸一……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使用了禁术,导致体内气血翻涌,万苍整个人恍惚了片刻、以至于那只握剑的右手略微一抖。 魔尊丢剑堪称百发百中,偶有失手,此刻不得不承认,这一回的确没扔准。 唔,差点儿叫左霈断子绝孙了。 而他掷出鸿念剑的动静实在太大,并且表面上仍然是冲着被纸傀儡缉拿的魔族左霈而来,这一声巨响,引得过卿尘和登仙阁阁主二人骤然回首。 鸿念剑忽然散发出莹火般的光辉。 “哎呀,”登仙阁阁主随意拍去衣上灰尘,摸出个单片镜放在眼前,围绕着收敛了光芒的鸿念剑转了一圈,稀奇道,“仙君,我瞧着这把剑很平常啊,所蕴藏的剑意也并不怎么强大……” 登仙阁阁主似乎还嫌自己观察得不够细致,怕漏掉了上好的宝贝,他忽然俯身,用双指夹住了轻薄的鸿念剑。 “——咦,怎么杀气这么重呢?” 过卿尘歪了歪头:“别乱动。” 万苍听到这话,无声扯了扯嘴角。 失手无妨,只要能吸引到这两位的注意力,拖延时间,本尊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没错。 鸿念剑飞出去的一刹那,带起一阵无形的波纹,上面的宝石消失不见。此刻在外人眼里,它就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寒铁剑,唯余周身散发的、可怖的杀伐气息。 过卿尘眸光转落在鸿念剑上。 他全身心维持着大阵的运转,不宜分神,但探查出这把剑上附着的血腥之气,极端暴戾,汹涌澎湃,简直像在尸山血海之中锻造而成的。 过卿尘不由得微微蹙眉。 此刻,整个朔北城笼罩在法阵中,理应不会对突然出现的凶剑反应如此迟钝。过卿尘阖眸仔细探查,再度睁眼时,凤眸中那抹疑惑色彩一闪而过。 因为他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先闻剑声,后见剑影,剑主不在周围……这情况委实有点诡异。 难道说,出手之人是和他相同的长生境吗? 世间到达长生境的修仙者不少,但并非是随处可见的小花小草,且都在登仙阁天榜名单上……如果那人当真拥有如此强大的灵力,那他早就该有所感应了。 ——究竟是谁出的手? 万苍现在所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过卿尘微扬的半截眉峰,以及那落地后就不曾放松下来的、紧绷成一线的双唇。 他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对于现在的万苍而言,最麻烦的就是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还要保护好过卿尘。 他不能跳到那人的面前,大喊一声:“我就是高手,麻烦仙君信任我,将护城大阵交给我吧!” 第99章 这简直是普通又自信,堪称自投罗网的傻逼举动。 万苍当然猜得到过卿尘在想什么,但他不能做出回应,调走其余不相干之人,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第二步,则要等到所有替死鬼归位。 掐算着时辰,似乎差不多了。 万苍单手掐诀,暗中操控着那六名被自己打入戏魇珠的六名仙门弟子,跟随众人陆续抵达朔北城的角落。 他若有所思,轻轻“唔”了一声,指缝缠绕的透明丝线瞬间绷直。 那六名仙门弟子悄然避开其他修仙者,面无表情,精准地站到了万苍为他们分配好的位置上。 “三。” “二。” “一!” 万苍唇齿间轻咬着数字,尾音未落,其身形就如同倒飞的炮弹一般,从原地弹射出去。他伸出右手,眨眼间召回了鸿念剑,同时传音给登仙阁阁主,如鬼影般出现在了过卿尘的背后。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深蓝的幕篱和面巾随风飘扬。 “慕沧岚,”万苍精准无误地报出了登仙阁阁主的大名,不假思索道,“你给本尊躺下装死。” 登仙阁阁主慕沧岚如遭雷劈,当即愣在了原地。下一秒,他的唇瓣动了动,仿佛要辩解什么。 身体却无比诚实,先一步朝后仰倒。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他名字,还会如此命令自己的人只有那么一位: ——早已死去十年的魔尊万苍。 比起“秘密”,历任登仙阁阁主的名字更像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诅咒”,按理来说,他们到死都不会将名字公之于众。 更别提是让残暴的魔尊知晓了。 万苍前世和慕沧岚虽然因各种事宜有所牵扯,私下经常来往,但并不算真正的“朋友”。他偶然间得知了这三个字,并且帮了慕沧岚一个忙,将此把柄好好捏在了手上。而今,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掉这个麻烦。 慕沧岚顺从地倒在地上装死,闭眼暗道“对不住了仙君”。 ——实在是本人和魔尊有约在先。 凉风拂过,过卿尘感觉后脊处传来阵阵寒意,紧握着息冰剑的左手反向一拧,猛然上抬,架住了从背后突袭的鸿念剑。 两柄长剑顿时交错。 每一次碰撞都激起一阵气浪,剑尖的火花四溅,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如同远古的战鼓声,在耳边回荡。 万苍压低了嗓音,哈哈一笑。 ——本尊终于用这副病秧子身体,跟过卿尘交上手了! 冰蓝色与霜色的剑芒交织,两个人攻势如潮,动作越来越快,带起了无数道残影。 过卿尘心系护城大阵,出手时有所顾忌,不过几次呼吸,就让面前的万苍占据了上风,锋利的剑刃多次从其喉结和颈侧擦过。 他眉心深皱,想速战速决,拧身回旋,反手一掌,悍然袭向万苍胸间。 好眼熟的场景。 万苍一瞬恍惚,仍然没忘记眼下与人交手的初衷是什么。 他本就刻意朝着左霈身旁贴近,眼下猛然间与过卿尘对上一掌,连撤数步,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弯下腰,起身时抬起手肘,抵住纸一的腰窝。 鸿念剑旋回,捅破了纸一的喉咙。 纸一变回了白色纸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万苍一脚蹬在左霈后背,将人踹得倒飞出去,喘息着传音入密: “——左霈,开空门。” 没了纸一的压制,左霈身上的压力骤减,听到这熟悉的语气,眼眶一热。他对这句命令深信不疑,摁住打颤的手臂,一跃而起,划破前方空地。 “嗡!!” 幽深的裂隙应声出现,漆黑的魔气翻涌而出,过卿尘感知到这般黏稠、暴戾的气息在结界范围内蔓延,面容更冷。 空门已开,就算眼下无法撤出朔北城,换个地方避祸,只要别跟仙君打架就行了…… 尊主非要动手,何必呢。 难道自家尊主今日善心大发,想护着仙门中人玩玩儿?! “尊……!”左霈焦急回望万苍。 “尊你妈个大头鬼,”万苍听出自家脑残下属想喊什么,当即递了个传音堵住他的嘴,“原地待命,要么滚远点儿。” 左霈费解地挠了挠头,究竟要干嘛? 万苍仍在和过卿尘激烈交手,他翻滚时呸出一口鲜血,余光扫到慕沧岚的衣角,见缝插针地安排道:“赶紧把地上那个玩意儿带走。” “——顺便通知莫晚过来。” 左霈点了点头,当即拖着慕沧岚的右腿,将人带进了宛如深渊的空门。 空门里传出慕沧岚的哀号:“不要啊,我不想走魔族的通道,呃!” 左霈嘿嘿一笑,起了个囚人的法阵:“尊主命令,由不得你。” 两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卿尘听到了那边的动静,正想出手制止左霈将人带走,就被万苍突如其来,极其强硬的一剑,逼退半步: “仙君,这可是我特意为您清的场,还看他们做什么?” 就算过卿尘要杀人,万苍巴不得那人只盯着他一个人杀,如此三心二意做什么。 他家小白想保护这么多人,当真不嫌累得慌吗? 尽管城内各处都有仙门弟子维持灵力运转,但外有不明陨石轰击,内有魔君打开空门,疯狂制造魔气…… 第100章 最多半炷香的时间,这一方护城大阵就要彻底碎裂! “……魔族内应?”过卿尘启唇时,声音仿佛能够冻结空气,目光却比之更冷。 息冰剑寒光四溢,虚空索敌,“唰”的从万苍眼前飞过,割断了几缕墨色的长发。 “仙君想必是看走了眼,”万苍瞥见那几缕发丝,安慰自己“没关系,这是祝鸿的”,浪荡地吹了个口哨,“……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仙门弟子呀。” 救下魔君,任由其掳走那位登仙阁阁主,哪家的仙门弟子会如此行事? 分明是诡辩! 过卿尘感知到万苍身上并无魔气,心中狐疑,但他素来不爱与外人争辩,对于这般狡诈之辈,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提剑再杀。 鸿念剑和息冰剑当空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寒光闪烁,仿佛两颗流星在夜空中激烈碰撞。 当场的所有人散了个干净,那六名仙门弟子也将灵力全部散尽,头顶的屏障忽明忽暗,陨石撞击的声音越发清晰。 正是大阵要碎裂的前兆。 “轰——” 巨响传来,万苍忽地跃起,反手逮住鸿念剑,他身形快如闪电,窜到了过卿尘的背后。 修长双指隔空点出。 这一指轻如鸿毛,实则裹挟着千钧之力,正是万苍方才所用的,一种燃烧血脉力量的禁术。 “咣当。” 息冰剑失去了主人的支撑,从半空中掉落,过卿尘体内灵力停滞,霎时僵在了原地,凤眸微睁:“……你对我做了什么?” 万苍从背后将过卿尘紧紧搂住。 冰冷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过卿尘皱起眉头,挣扎无果。万苍毫不在意地拭去唇边血迹,贪婪地嗅了一口怀里的莲香,低低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 漫天的陨石拖着长长的尾迹,自天际坠落,突破了屏障的防御。 万苍抱着过卿尘,缓缓阖眸。 他周身灵力波动爆发,修为拔升至长生境巅峰,身量骤然拔高,掩藏住的脸庞更为成熟了几分。那一双漆黑的眸,倒映出一颗又一颗的黑红陨石。 “啊,快跑啊……陨石掉下来了,仙君的屏障破了!” “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 “着火了,着火了——这火焰怎么无法熄灭啊!!” “该死的,不是说好会保护我们吗,那些仙门弟子都去哪里了?!”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的女儿啊……” 陨石一颗颗坠落,魔气和其他的混沌气息弥漫。 过卿尘挣脱不了万苍的怀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从家里跑出,听着那些四起的哀号声回荡在耳畔。他不忍直视,喉头干涩,却连转头都无法做到。 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过卿尘的脸颊,动作温柔至极,替他阖上双眸。 “别怕。” 到头来,竟是这活似登徒子的魔族内应帮他闭了眼,还喊自己“不要怕”。 这算什么,可怜仙君“实力不济”吗? 此情此景,让过卿尘登时联想到了那位仙魔大战中的魔尊万苍,他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往日里淡漠的凤眸几乎滴出血来。 ——简直欺人太甚! 万苍感受到了过卿尘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觉得他家小白可能真的动了杀心,兀自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态,瘪了瘪嘴。 本尊心太小。 原本不想管陌生人的死活,却又放不下心系全城百姓,总爱独自扛下所有的这位怀中之人…… 真是拿他家小白没有办法。 万苍猛然睁眼:“李代桃僵。”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过卿尘的后颈,下一瞬,万千星河倒转,比方才破碎的冰蓝色屏障坚硬百倍的血色的大阵出现,笼罩住整个朔北城。 城中四角,有六名仙门弟子同时口吐鲜血,悄无声息地滑倒在地。 时光像是摁下了暂停键,全部陨石倒飞回了夜空中,于空中齐齐炸裂,如同一场绚烂而又盛大的烟花表演。 抱头逃窜的人们愣在原地:“快看,那是什么?” 唠唠叨叨的傻逼。 那是本尊在燃烧生命。 万苍接下来要一个人行动,所以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卿尘。 “魔尊大人,”莫晚出现在万苍眼前,“不知有何吩咐?” “照顾好他,”万苍小心翼翼,将怀里陷入昏迷的过卿尘,交给恰好赶来的莫晚,“去找左霈。” 莫晚听到左霈无事,双眸一亮,点头应“好”,立刻搀扶着过卿尘离开了。 万苍眸含眷恋,看着过卿尘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这才将那仿佛焊在脸上的幕篱和面巾扯了,随意丢在地上。他缓步走向宛如变回凡铁的息冰剑,隔空一握,就将它牢牢握于左手掌心。 怎么说呢。 虽然他家小白教过怎么用双手剑,但真要本尊用,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啊…… 冰蓝色和霜色的光芒点燃,万苍一手息冰剑,一手鸿念剑,如同一颗流星,弹射出亲手设下的血色大阵。 他悬空而立,目光森然地环顾四周。 “冒牌货,我知道你在,”万苍蓦地呕出一口血,不甚在意地擦去,冷笑道,“给本尊滚出来受死。” 【作者有话说】 本章标题“空门”为私设,最早出现在第10章,指魔族遁走时所劈开的空间裂隙,能够产生魔气,与其他任何术语无关~ 第101章 已知37章发布的主线任务: 1. 不暴露身份;2.救出属下;3.保护小蛇。 这两章烧脑又伤身的准备工作: 1.控制仙门弟子,清场;2.拖延时间,等人到位;3.利用空门魔气,打碎原本屏障;4.发动禁术,代替小蛇成为新的大阵核心。 绿茶小狗做这么多,最爽的还是那个强制性的抱抱w 第40章 棋局 ◎那你就再死一次吧,嘻嘻。◎ 万苍悬在空中, 掷地有声,然而回应他的唯有“沙沙”风声。 朔北城内不知何时亮起了盏盏明灯,举目皆是夺目的光芒, 与之前单纯靠众人法器照明时的场景, 大相径庭。 万苍在心底里问自己, 究竟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明亮的人间了? 打从记事开始,他一直都是孤单一人。 偶有不被舅舅使唤的夜晚, 万苍就会偷偷地溜出那间柴房,坐在不远处的河畔边上, 抱着双膝朝外眺望,看水面上漂浮的花灯,看不属于他的烛光与温暖。 如此一坐,就是一整晚。 “轰, 轰——” 陨石冲撞血色大阵的声音传入耳中,万苍难得生出的感慨被无情打断。他侧身闪避开一颗又一颗灼热的陨石,手里紧紧握着息冰剑和鸿念剑,垂眸遥望脚底这座灯火通明的城,身形微怔。 万苍的眸光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本尊活了两世,这般仅依靠外物, 重创旁人的手段, 只有冒牌货会用…… ——这回,难道是本尊猜错了吗? 万苍缓缓呼出一口气, 眼白翻动。 他心底一股无名的怒火升腾而起,其间夹杂着某种诡异的荒诞之感。胸口剧烈起伏, 主动迎向陨石, 左右手交替出剑, 抽得一颗颗陨石倒飞, 剑芒划破万古长夜。 雷声大,雨点小,实在不像那东西的作风…… 但本尊满腔愤怒之情,实在难以宣泄!! 先是杀人,后是摧毁登仙阁,接着就是陨石来袭……这么大一番阵仗,却不派出别的魔族进攻,仅仅是为了包围朔北城,困住其中的仙门弟子吗? 未免太过儿戏了。 万苍忽然觉得自己被冒牌货戏耍了。 「哎哟,我们魔尊大人方才不会是在想我吧,」雌雄莫辨之声直接在万苍的脑海中响起,语气无端暧昧,「让我瞧瞧,魔尊大人竟然拿到了仙君的剑,好生厉害呀。」 万苍:“……” 果然。 这傻逼只可能迟到,不舍得不来。 恶人都有相同的怪癖,而疯子的脑回路是共通的。多数嗜杀之人最爱在夺走其他性命以后,偷偷回到案发现场,端详自己亲手犯下的罪证。 简直像是在欣赏艺术作品。 比如万苍,他最喜欢看人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大声尖叫,在极端的压迫之下断气。根据前几次交手的情况来看,虽然万苍不想承认,但冒牌货和他,大概率是同一类人。 他敢保证,自己或多或少能猜到冒牌货的真实想法。 ——天灾降临,看着如蝼蚁般渺小的世人苦苦挣扎求生,很有趣不是吗? 万苍不知道那东西具体在打什么主意。 他只道冒牌货的行为诡异,想法离奇,每次对话都语焉不详,并且长期以来刻意针对自己。但今日看来,这傻逼居然像一位老熟人似的,揶揄他“拿了过卿尘的剑”。 ……为什么没有这种实体的东西,能在本尊脑子里,用黏腻的语气,毫无负担地说出如此恶心的话语? 本尊真的无法理解! 万苍忽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仿佛狠狠出了一拳,却整个打在棉花上,陷入无比被动的境地。他臭着一张脸掐诀,强大的灵力扩散,震碎了身旁所有划过的陨石。 只是上面的火焰怎么也无法熄灭。 那陨石里面不止有魔气,似乎还有妖气和仙气,等等,这玩意儿怎么拥有三种不同的力量? 万苍眸光闪动,将息冰剑收进空间戒指之中,他猛地一拍脑袋,想起前世未曾亲眼见过的某样东西,登仙阁镇阁之宝。 ——玄机塔。 传闻玄机塔是主神的造物,通体呈现黑红双色,其上附着有三种不同的力量,交织成一种混沌之气。 前世,在登仙阁天榜出现“万苍”这个名字之前,万苍和慕沧岚互不相识。 后来某一日。 因为万苍对天榜起了兴趣,于是带着左霈强行闯进登仙阁,连战十二层守阁人,只为一睹镇阁之宝“玄机塔”的真容,但未能如愿以偿。 他在看到东岑树以后,到处乱逛,仰首就看到墙壁上挂着的某幅画卷。 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足以显示作画之人画功精湛绝伦。 上面的宝塔呈八角形,每层都镶有精美的石刻,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鸟兽图案。塔檐微微翘起,上覆红瓦,塔尖直指苍穹。 仅凭这一幅画,倒看不出三种力量交织缠绕,不分彼此。 万苍大手一挥,抓了慕沧岚来问:“画上的就是玄机塔吗?” “是的,魔尊大人,”慕沧岚好不容易挣脱束缚,连连后退,警惕地打量着万苍,“算我求你的,别再打玄机塔的主意了,连我这个阁主都不知道,这座宝塔到底被人借到哪里去了。” 万苍惊奇道:“你的镇阁之宝还能外借呢,这是被谁借走了?” 第102章 慕沧岚苦笑道:“谁知道呢,上一任登仙阁阁主把位子传给我的时候,就没见过玄机塔了。” “噢?”万苍更感兴趣了,“那玄机塔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 慕沧岚原本支支吾吾,抬眼偷偷看万苍,一副不想说的模样。万苍朝着他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头:“过来,本尊跟你交代点事儿。” “来,不骗你。” 慕沧岚将信将疑,挪动步伐靠近,万苍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在人靠过来的一瞬间出了拳,堪称毫不留情。 “说不说,嗯?” “我说我说!别打了!这也是机密啊魔尊大人,哪儿能谁一问就说——玄机塔嘛,是主神遗留下来的宝物,能够产生一种特殊的……”记忆里慕沧岚捂着眼睛上的红肿,欲哭无泪,声音逐渐变得微弱。 万苍倏地一愣。 那人当时到底还说了什么来着。 如果胡乱猜测,慕沧岚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即为产生特殊的“物质”,有没有可能恰好指这种从天而降的陨石呢? 「看魔尊大人这副模样,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呢。」冒牌货“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万苍太阳穴突突的抽着疼,思绪被迫中断,「哎呀,怎么感觉有点儿无聊。」 「不如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万苍:“什么游戏,要本尊亲自玩?” 「很简单,等会儿我将把整个朔北城化作棋盘,城中的每个人则是棋子……魔尊大人,你就屈尊降贵,来当一当这名执棋之人吧。」 「来看看这世间苍生,是何等愚昧无知,何其可笑啊,啧啧啧……」 冒牌货极其感慨,万苍听得心不在焉。 刚才施展的禁术,有借调力量,短暂扭曲光阴,身死魂替的效果。换而言之,在规定的时间内,被施术者受到的所有攻击,会全数转移到施术者的身上。 显而易见,施术者是万苍,被施术者则是过卿尘。 由于这种禁术要以心头血为引,燃烧自身生命,威力巨大,万苍原本并不担心过卿尘的安危。结果冒牌货突然心血来潮,好死不死地说要把朔北城中的每个人当作“棋子”。 过卿尘身上最大的麻烦就是缠情蛊,别的没有什么异样。眼下,万苍就怕那人在左霈和莫晚身边忽然醒来,顺手将二人杀了。 到那时,后悔的估计就是万苍了。 由于担心这句“每个人”里包括了过卿尘,万苍此刻只得深呼吸,拼命催眠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来面对过冒牌货的胡言乱语。 天外陨石原本来势汹汹,一波又一波地冲撞着新的血色屏障,兴许是知道突破不了万苍的阵法,只是徒劳无功。 冒牌货已毫无留恋地停止了攻击。 朔北城内的人们劫后余生,泪中带笑,那些受伤之人互相搀扶着走向医馆。而运气较好,毫发无伤的人们,则探头探脑地望向天空。 那里似乎有一个过分耀眼的光点。 正是长身玉立,在浓黑夜幕直面冷风的万苍。 “说的好,但本尊凭什么听你的,”万苍单手拎着鸿念剑,“啪啪啪”鼓起掌来,“赢了这场游戏,能让本尊多块肉吗?” 「亲爱的魔尊大人,你可真爱开玩笑,答案当然是不能——倘若你赢了的话,我会心甘情愿回答你一个问题哦。」 万苍死了正好十年。 十年时光流逝,冒牌货所掌握的信息和他掌握的信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简直可以用宛如“天堑”来形容。 冒牌货开出这一条件,万苍不得不承认他十分心动。 “如果本尊输了,怎么办?” 「输了的话怎么办呢?」不男不女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问题,听起来十分为难,「如果输了,那就麻烦魔尊大人再死一次吧……嘻嘻。」 冒牌货话语里的恶意不加掩饰。 万苍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倒不如坦然面对。耳畔的风声呼啸,他落回到朔北城的地面上,轻盈旋身,稳住脚步。 “要本尊怎么做?立刻开始。” 「魔尊大人难得如此听话,那就请你闭上眼睛吧。」 万苍握紧了拳头,依言阖上眸。冒牌货没再开口,那道意念仿佛从他的脑海里抽离了。 不是,你丫耍本尊玩儿呢? 周遭陷入了一片沉寂,万苍耳尖微动,偶有几声“唰唰”的轻响传来,持续了几十次呼吸的时间。 ——他妈的,到底好没好?! 万苍缓缓掀起眼皮,面色阴沉,在看清楚眼前的虚幻空间以后,他瞬间睁大了双眼。 这是一个散发淡淡光晕的全新世界,空间自万苍脚底向外延伸,一眼望不尽边界,里面的每一寸土地都如同水晶般绚丽,倒映出万苍的身形轮廓。 是之前的镜界吗? 不,不对。 虽然置身其间,总体感受基本相同,但细节仍然有所差异,和万苍不久前遇到的那一方镜界,应该是不同类型的。 “轰——” 一张纵横交错的巨大棋盘,在万苍眼前徐徐铺开。棋盘整体浮空,底部光滑如镜,反射着五彩的荧光,上面的黑白棋子如拳头一般,大得离谱。 万苍将鸿念剑收入空间戒指中,让鸿念剑和息冰剑都安静躺在角落里。 第103章 他轻轻抚摸下巴,绕着棋盘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眼前头尾相连、密不可分的黑白两色,回想着冒牌货刚才说的话,若有所思。 按照这一方棋盘所示,天地间仙魔对立,正如黑白双色,阴阳交融。 但那傻逼说要把整个朔北城作为棋盘,城中人作为棋子…… 究竟是在哪里体现了? 万苍抬眸扫视四周,确定视野范围内没有别的东西出现后,对着空气,面无表情:“你他妈都把本尊弄进来开棋局了,现在连个凳子都不肯给?” 更何况按照冒牌货的性格,指不定要折腾多久……说句难听的,农家的老黄牛待遇都没有这么差吧?! 「哎呀,瞧瞧我这记性,」冒牌货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整个镜界里回荡,「苍穹成顶,大矩为底……这棋子可比你的脸还要大,魔尊大人。」 万苍冷声道:“所以呢。” 「为了防止魔尊大人出手搬不动棋子,只好委屈你到下完棋之前都站着了,哈哈哈哈……」 万苍默然无言,对着棋盘挑了挑眉。 「魔尊大人,你怎么不笑了呀,是生性不爱笑吗?噢,也对,你现在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傻逼,难道本尊还要满脸堆笑,夸你一句“贴心”吗? 万苍遏制着想抽剑砍人的冲动,一拂衣袖,曲着膝盖,就地坐了下来:“你他妈有完没完,简直莫名其妙。” 「哎哟,魔尊大人,我好怕怕呀,那又怎么办,你砍死我好了。」冒牌货眼瞅着万苍到了暴怒的边缘,这一句欠揍的话语落下,居然真的没有再出声。 孩子,呸,冒牌货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万苍没有捕捉到任何异样的声响,心里“咯噔”一下,忽然生出了极其不好的预感,他一掌击地,迅速起身。 没想到身后的棋盘更快。 它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整个竖立起来,化作万千流光,以闪电般的速度径直冲向了万苍的额心! “我草!” 万苍下意识捂住脑袋,却没有办法阻止棋盘摧枯拉朽地向前推进,一时间,他的神魂如遭锤击,蓦然呕出一滩鲜血。 下个鬼的棋,什么“搬不动棋子”,这分明是把本尊当成棋子了。 ……冒牌货成天跑到别人脑海里传音,那张嘴甚至都没有实体吧?! 万苍两眼泛黑,踉跄退后数步,在彻底晕倒之前,挤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这傻逼的话,一个标点都不能信。 第41章 天书 ◎“鸿念剑是我抽离的脊骨。”◎ 万苍的意识仿佛被时空的洪流不断冲刷着, 在虚空之中浮沉。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四肢,剧烈的疼痛传来,他感觉自己炸成了无数粒尘埃, 悄然飘散在长河里。 …… 万苍如此飘了半晌, 胳膊和腿奇迹般的不疼了, 全身暖洋洋的,就像是沐浴在久违的日光下。他四肢向外伸展着, 正在触碰和探索某片未知的领域,迷迷糊糊的。 似乎原地翻了个身。 异样的情绪涌上心间, 万苍又觉得自己倏忽折成了一叶扁舟,随着波澜壮阔的大海而起伏。 柔和的光芒自某一域上方洒落,笼罩万物。温暖,轻柔, 令人感到舒适惬意…… 如同跌进了母亲的怀抱。 万苍的神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抚,身形发出一阵猛烈的抽搐,拼命想睁开双眼,却是徒劳无功。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一脚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你来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回荡在一方天地之间。 什么玩意儿, 谁来了? 这会儿本尊到哪里来了? ……本尊刚刚似乎是被一个巨型棋盘给砸晕了, 哦不,是那东西直接侵入了识海! 万苍好不容易掀开沉重的眼皮, 探向额心的那只手,结果摸了个空。他当即垂下头, 发现自己浑身包裹在一层淡淡的荧光里, 定睛一看, 视线竟然能穿过双掌, 落到脚底那片黄褐色的地面,以及丛生的杂草之上。 明白了,灵力用不出,本尊现在大概成了个透明人,跟鬼魂差不了多少。 既来之,则安之。 眼下,本尊都从魔族变成了鬼怪,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就算冒牌货真要做点什么……打回去不就好了? 万苍理清了思绪,心态极佳地接受了一切,他仰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某处山巅,眼前是一座古朴的亭子。 “叮当,叮当。” 那亭子并不怎么大,四角微微翘起,檐下悬挂着几串风铃,随着山风轻拂,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回荡于山顶。 亭内,有一男子端坐在摆放了棋盘的石桌前。 他身姿挺拔,一袭红衣随风飘动,眉宇间透露出沉稳。修长的双指正夹着一枚精美的黑棋,沉吟着迟迟不肯落子,应该是在研究这盘棋局。 男子的神情异常肃穆,仿佛整片天地都浓缩在这方寸之间。 “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陪我看看这棋局?”那男子转首看向万苍所在的方向,语气莫名有些懒散。 “啪嗒。” 男子“唔”了一声,终于落下一枚黑子。 万苍只看出这名男子面容俊美,感知到那人实力深不可测,甚至比前世的自己更强。但他冥思苦想,都回忆不起究竟在哪里见到过此人。 第104章 这名男子是谁? 那人面前的棋盘,会是冒牌货口中的所说,与朔北城和城中百姓有关联的“游戏”吗? 万苍仗着自己透明人的身份,一边仔细思考,一边保持警惕,迅速地接近小亭,来到那名男子的三步开外。 此地,应当不属于镜界的范围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加上方才的感受,万苍目前更倾向于这一方空间是虚妄的幻觉,是陌生的记忆,或者是真实过去的复刻。 因为他敢肯定,自己刚刚就是从镜界中跳转过来的。 作为观方镜的上一任主人,万苍知道其虽然是名义上的“神器”,但仍旧受到天地法则的制约。利用它制造的织妄界,几乎不可能与另外的镜界相叠加。 眼下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刚才那位发言者,即亭内执棋之人。 万苍双臂环抱,感到疑惑不解:“你在等本尊吗?” 他仔细端详了会儿棋局,接着出言询问:“喊本尊陪你看棋局也就罢了,问题是本尊看了,看不懂啊。” “啪嗒。” 那名男子没接话,思考再三,又落下一颗黑子,自顾自地:“这步走的不好。” 一阵凉风拂过,红衣男子迅速出手,从棋盘上捡回了两枚黑棋,正是他刚刚走过的那两步。 万苍:“……” 他妈的,什么实力“深不可测”? 与其说本尊看走了眼,倒不如说此人分明就是个爱悔棋的臭棋篓子! 万苍如此腹诽着,迈步来到红衣男子的正对面,换了一个位置观察棋局。除了交错排列的黑白双色棋子,以及错综复杂的图案之外,似乎并没有别的信息传递。 “不对。”红衣男子自言自语地摇摇头。 他放下黑棋,重新拿起一枚白棋,指尖在棋盘上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稳稳地落下,动作优雅而从容。 白棋落下的瞬间,整个棋盘亮了起来。 这名红衣男子双眸微亮,念叨着“对了对了”,继而加快了下棋的动作。 究竟是闲得慌,所以和自己对弈玩儿,还是随便下下,在等谁来接手这一盘棋局? 万苍发现,他连这人在做什么都看不懂了。 “万福缘至,苍生浩劫。”执棋的红衣男子忽然抬起眼帘,定定地望向面前的空气。 他双眸中闪烁着锐利的锋芒,仿佛要将化为透明人的万苍看透。 “万福缘至,苍生浩劫……”万苍轻轻重复着这八个字,忽然愣住了,若这两句话只取第一个字,俨然是他自己的名字! “你喜欢我为你取的这个名字吗?” 什么意思,本尊的名字不是早已病逝的父母取的吗?怎么此人说是他取的? “名字的寓意……” 似乎不太好。 红衣男子对着空气微微一笑,直接打断了万苍的话:“世间因果循环,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一些看似美好的东西,其实不如表面那般纯粹……” “与其纠结一个无关痛痒的名字,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试探我,倒不如好好留意你的周围。” “不要忘记:就算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最重要的仍是保持你的意愿。” “你不想,就无人可以为难你。” 红衣男子说完,视线再次转回到棋盘上。他这一大段话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将万苍惊得不轻。 ……他妈的,怎么又来?! 万苍并非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他猛然想起,冒牌货第一次将他弄进镜界之前,也说过“原身很重要”之类的话。只不过,这次红衣男子还添上了一句“留意周围”。 冒牌货实在算不上万苍的身边人,抑或是他手底下那四位魔君,已经生出了异心。 撇开这两者不谈。 本尊需要注意什么,注意别被过卿尘再次一剑杀了吗?还是哪位仙门弟子,已经察觉了本尊借尸还魂? 不论是冒牌货,还是红衣男子,都这般语焉不详,拐弯抹角地威胁或者提醒…… 这样将信息藏着掖着,无法直言,要么是不想说,要么是受到制约,不能说。 万苍俯下身子,双手用力扒着石桌,惊奇地发现这次他没有穿过桌子,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于是他变本加厉,扭头凝视着红衣男子,一动不动。 就差把整个身体贴上去了。 他这般夸张,不仅是为了查看和记住棋局,更在观察红衣男子的表情,但后者恢复了最初时的平静模样,指尖棋子接二连三地落下,显然是胸有成竹了不少。 万苍盯了良久,但红衣男子的笑容仿佛凝固在脸上似的,叫人什么也看不出来,猜不透。 他反倒品出了几分“包容”的意味,简直就像长辈在看着哪位不成熟的小孩胡闹。 万苍有些迷糊地瘪了瘪嘴,下意识想挠挠头,结果抬起的右手又落了个空。 好吧。 还真是没头没脑的一番话。 不过如此看来,冒牌货和这红衣男子应当不属于同一阵营,至于本尊为何会出现在此?应该是红衣男子刻意而为之。 此人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恶意,或许是某位早已陨落的大能。 万苍放弃了从这人嘴里套话,缓步向亭外走去,他走到悬崖边,抬首仰视一望无际的天空,心里生出些许疑惑之情:“太阳呢。” 第105章 这地方竟然没有太阳的吗? 这三个字仿佛触发了什么关键词,落子的“啪嗒”声停止。万苍身后有破风之声传来,他骤然转首,险些撞上红衣男子的肩膀,这才惊觉: ——他们二人的身量,差了将近半个头! 万苍感到微妙的不对劲,心里就跟猫爪在挠似的。这种诡异感觉,从冒牌货说要开始“游戏”时就出现了,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怀疑。 他所在之地,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妄?他所亲身经历的一切,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别想这么多,”红衣男子一撩衣袖,神秘地笑笑,朝着万苍伸出左手,“看,你要的太阳。” 在其缓缓摊开的掌心里,唯有一枚滚圆的黑色棋子。万苍本就没抱任何期待,此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这人究竟把本尊当成什么了阿猫阿狗了,耍我很好玩吗?! 万苍无语极了。 他正要发作之时,就见红衣男子抬起手腕,蓦地朝天空掷出了棋子,须臾间,白云翻滚,光芒万丈,不过几息,天空升起了一轮太阳! “唰——” 远方绵延不绝的青山,所有花苞竞相盛开,目之所及,皆是艳丽的色彩。百鸟争鸣,动物踏空而来,朝着红衣男子以及万苍略微低头,以示自己的尊敬之情。 这一幕是那么的和谐与美好。 移山填海,非长生境以上不可做到,而这手“一子落,万物生”,根本就是神迹…… 万苍扭头,身旁空无一人,不由得瞳孔骤缩。 莫不是冒牌货下手未遂,导致本尊跌进了时空乱流,见到陨落之前的主神了吧?! “你猜对了,但并不完全对,”红衣男子,或者说主神的声音,不急不缓,响彻在整片天地间,“我将你从他的手下截走,并非偶然,而是凭借了相同的‘忆桥’。” “忆桥,”万苍咀嚼着这个全新的概念,眉梢轻挑,反问道,“是冒牌货提到过的棋局吗?” “不愧是……真聪明。”主神仿佛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含着几分赞赏之意,顿了顿道,“你不属于这个时代,自然不可能显现真身,所以看起来是无形的——我的确看得到你——至于他是什么,需要你自己去探索。” “那你把我弄到此处,是希望我做什么?” “想交给你一样东西。”主神如此说,同时,一本闪着金光的薄书落在了万苍的掌心。 万苍:“这是什么?” 主神:“天书,本该属于你的那本。” “属于‘我的’……你的意思是,还有别人也拥有相同的天书?”万苍反应极快,瞬间提了语速,皱眉发问。 不知为何,他就是感觉心里阵阵发慌,仿佛再不一次性问完,下一秒就要被赶出去了。 “另一本天书在谁手里,你应该也猜到了。” “冒牌货。”万苍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这傻逼能入侵识海,并且每次都未卜先知一般,实在是太过离谱……说不定十年以来都流窜在仙魔两派,挑拨离间。 但是,这么做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都有点儿舍不得放你离开了,但这样做会坏了规矩。”见万苍头脑灵活,面对自己如此不卑不亢,主神的语气夹杂着几分惋惜情绪,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如果我不回到现实,你会怎么样?” 万苍没问主神要怎么对付冒牌货,或者怎样使用天书,反而顺从心意,提了个极其奇怪的问题。 远方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裂隙,方才俯首称臣的鸟兽们,四散逃离。 难以言说的危险即将来临。 “我早就死了——你感受到的每一缕风,饮过的每一口山泉,都是我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主神无甚所谓的笑了笑,慢悠悠地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包括你今日在此见到我,包括你之前捡到小白蛇……” “——万苍,你必然会回到属于你的时代。” 不提仙君还好,一提魔尊就炸毛。 万苍急了:“你是说本尊和过卿尘的相遇,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主神:“哦,那倒没有,我随便举个例子罢了。” 万苍:“……” 即使陨落了,只剩下过往的虚影,主神依然可以如此随心所欲,偶尔开个玩笑都没关系。 就因为他强。 “最后一个问题,”万苍望了眼逐渐坍塌的天际,捏紧了手里的天书,正色道,“传闻里那些了不起的造物,都是你的手笔,比如观方镜,东岑树,玄机塔,以及我手里这本天书……” “——告诉我,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或者说怎么用?” “观方镜是我雕琢的玉石,东岑树是我随手撒的种子,玄机塔是我捡到的陨铁,鸿念剑是我抽离的脊骨……还有很多,你需要自行探索。” “哎呀,我怎么说漏嘴了,”主神故作震惊,这一句语气居然有点像冒牌货,“对了,天书是容纳全部的器皿。” 万苍霎时愣在了原地。 他着实没想到,不止是自己亲眼见过的许多东西,就连随手捡到,用了两世的鸿念剑,竟然也与这位主神有关。 ……整个世界,简直就是这位主神遗留下来的玩具一般! “你刚刚不肯说,现在为什么坦诚相告——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第106章 “奇怪,说好的一个,这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吗?”主神故作不解。 万苍:“……” 你可是堂堂主神,在细枝末节处这么较真做什么!? “去吧,”主神语气里充满了不明的情绪,清风拂过,将满腹狐疑的万苍推出,送向天边裂隙,“我们还会再见的。” 【作者有话说】 万苍:见到主神了,有点尊敬但不多。 第42章 谈话 ◎莲香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万苍再度睁眼时,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他一骨碌翻身坐起,警惕地环顾四周,视线逐渐清明。 “叮铃铃。” 头顶的纱帐轻轻摇晃, 不远处有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万苍掀开身上盖着的那条, 花纹精美繁复的薄毯, 仔细回忆着房间的整体布局,他终于从这些莫名眼熟的物件, 判断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此处应该是琼香楼的二楼雅间。 没想到主神竟然这般贴心,直接将本尊送回了最适合行动和谈话的地方…… 该说不愧是神明, 即使陨落了,依然拥有洞察人心的本领吗。 万苍忽然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清新的莲香,这味道像极了过卿尘的体香。他眉梢微扬, 翻了个身,埋首嗅了嗅手边那只枕头。 莲香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他整个晚上只见了他家小白一面,敷衍地抱了一抱。 好生无趣。 难道是本尊思念过度, 以至于产生了错觉……还是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 实在憋得慌,导致失心疯了? 万苍缓缓起身, 用掌心揉搓着太阳穴,以灵力流转每一处经络, 这才发现浑身无力, 四肢活像挨了十几记炼魂鞭。 显然是使用强大禁术的后遗症。 但禁术成功以后, 并没有被动触发, 这就意味着,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过卿尘没有受伤。 万苍缓缓呼出一口气。 遇上这么多破事,总算有一件没那么糟糕的,当真是可喜可贺?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左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尊主,您没事吧?” “本尊没死,滚进来说。”万苍走到桌案前坐下,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他随意一挥手,房门“砰”的弹开。 左霈赶忙走进屋里,停在万苍跟前,语气略显迟疑:“尊主,您还记得您是怎么回来的吗?” 万苍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见了主神这件事不能随便说,当即挑眉反问:“不如你告诉告诉本尊,本尊是怎么回房的?” 他人走之时,仍然在城中央,醒来却躺在琼香楼的床上……但凡有一个人看见了这两幕,都会觉得不正常。 但比起计较这个,万苍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主神虚影残存的力量,是否足够强大?为了使自己的行踪合理化,他究竟能做到哪种程度? “小的瞧着,似乎是您自个儿走回来的,”左霈略作思考后道,“若小的没看错的话,您当时走路姿势不怎么协调,脸色苍白,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被人操纵了,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万苍接上了话。 “是的尊主!”左霈一拍脑袋,如此赞同道。 听起来,怎么像是主神用戏魇珠操控了他一般……堂堂主神,生在上古时代,怎么会用这种属于新盛时代的、下三滥的把戏呢。 好了,这下不用猜了。 主神死了个彻底,这问题根本就是无解之谜。 万苍眯了眯眸子:“这件事无须再提,本尊找你另有其事——说说看,你回魔域这几日,摸出关于冒牌货的底细没有?” 魔尊开始提问了。 “小的该死!”左霈闻言垂首,朝着木质地板屈膝,“扑通”一声,跪得极其干脆,“那冒牌货好像很忙,几乎不在魔域范围内活动。” “就连尊主您的身体,眼下也不知所踪。” “小的已经和黎衔山他们三个,说清楚了您如今的情况——我们四人,都没能打探出有用的信息。” 万苍呵呵冷笑:“这么久了毫无进展,你们四个是挺该死的。” 但冒牌货不在魔域待着,本身就能说明许多问题了。 那傻逼指不定又在憋什么阴招。 面对万苍的责备,左霈埋首以对,连大气都不敢出,另起一个话题:“之前尊主通过传讯法阵找小的,不知还有何事?” 总不可能只问这一件事吧。 “——过卿尘人呢?” “啊,”左霈听到这一奇怪的问题,难以置信地仰起头,“尊主,您说什么?” 尊主怎么张嘴就问“仙君”,他莫不是出现幻听了吧。 万苍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过卿尘人呢?” “仙君他,应当是已经离开了吧?”左霈挪动着身子,探头望了眼门口,心里疯狂嘀咕着“莫晚人呢,我可真没留心仙君去哪了”。 盼什么来什么。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莫晚婉转的女声飘到了房间里:“魔尊大人,打扰了,在下有要事告知。” 左霈瞬间双眸一亮,眨眨眼:“尊主……” 万苍面色古怪地瞥了眼左霈,抬眸看向房门的方向:“进。” 第107章 莫晚施施然地走进雅间,朝着万苍一俯身,视线转到跪着的左霈身上,红唇微微翘起,恢复了低沉的男声:“魔尊大人,方才您提的问题,在下听见了。” “在下将仙君带回琼香楼以后,将人安置在了您刚刚躺过的那张床榻上。” 没想到莫晚竟然也是个有眼色的,这样安排,的确合情合理。 这么说来,本尊方才闻到的莲香不是错觉,更没有失心疯。 ——因为他家小白真的躺过那张床! 万苍心里产生了微妙的满足感,眉梢上挑,轻轻“嗯”了一声,对着左霈勾了勾手,以轻柔的灵力托起了自家属下。 “本尊脖子不舒服,站起来说话。” 左霈嘿嘿一笑,利索地起了身,他三步并作两步,挪到了莫晚的旁边,和莫晚并排而立。 二人齐齐看向坐着的万苍。 “在下本来看仙君气息平稳,料想他大概明早才会醒过来,刚好又有小二来喊,便起身去后厨看了看——前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莫晚微微皱眉,继续道:“再回到此处房间,一开门,便发现床榻上空无一人了。” 过卿尘离开了,难道是回应离天了? 可朔北城内刚刚发生过陨石这样的天灾,魔族指不定何时突袭……按照那人的性格,断然不可能走得如此干脆利落。 难道又出什么事了吗。 万苍一愣,正在认真思索各种可能性,就听到莫晚继续说:“还有件更重要的事,魔尊大人。” “什么?” “陨石坠落,局面混乱不堪,在下正好派人溜出城外,在江边发现了一具新的女尸,仍然是被开膛破肚的。” “这本不该是在下或魔族负责的事务——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那些尸体上,的确没有半点魔气,反而更像是被动物的利爪所撕碎的。” 万苍听完莫晚的话,当即明白过来: 范迁带着锦涯宗弟子,气势汹汹地闯进琼香楼,何止扣了一口大锅在魔丸和魔族身上…… 简直是一点真相都没调查清楚,就不管不顾地出来拿人了。 “是吗。”万苍似笑非笑地反问,右手一顿,掌心的杯盏顷刻间炸裂。 瓷白的碎屑四溅飞散。 锦涯宗如此莽撞行事,只求草草结案,不就是因为十年前本尊自戕,魔族被逼退回常关道东侧吗? 仙门缉拿了左霈以后,公鸡师兄和范迁俨然是将魔当成了物品,抢来抢去的。 他妈的。 三大宗的傻逼欺人太甚! “是啊尊主,莫晚都告诉小的了,”左霈侧身避开茶杯的残渣,愤愤不平道,“可不就是因为您明面上没有回到魔域,主持大局……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明目张胆地骑到咱们魔族头上来了!” 他眸含忧虑,捏紧了拳头。 “尊主,您千万别怪小的多嘴啊,您到底打算何时回魔域呢?” 仙与魔对立,本就是无解的命题。 左霈的问题宛如一把利刃,瞬间将残酷的现实,与重生至今的美好回忆,硬生生撕裂。 万苍敲击着桌面的五指一停,无可奈何地阖了阖眸。 莫晚扯了扯左霈的粉色衣袖,轻声提醒:“平常挺机灵的,怎么现在乱说话。” 你个木头疙瘩变的,难道看不出魔尊不想走吗。 左霈挨近了莫晚,跟人咬耳朵:“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四大魔君,我排在第二,齐修和宋无归估计也被冒牌货派出去做事了。” “眼下魔域里就剩一个黎衔山看家,仙门还要赶尽杀绝……我是真放心不下!” 莫晚用嗔怪的眼神看着左霈:“收回刚才夸你‘机灵’的那句话——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些是魔尊大人该考虑的,你想这么多,莫非是想篡位不成?” “嘿,瞧你这话说的……你又不是我们魔族,懂什么,”左霈偷瞄了眼万苍的表情,比了个发誓的手势,忽然拔高了音量,“——小的对尊主的忠心,那可是天、地、可、鉴、啊!” 他神色惶恐,就差没继续跪下来了。 “得了,别在这唱双簧了,真以为本尊看不出来?”万苍一拍桌子,掐了掐眉心。 左霈和莫晚沉默着对视一眼,不置可否。 “回魔域之事是该提上日程,本尊自有考量……但这几日不行。”万苍拿定了主意,抬眸直视莫晚,“琼香楼事务繁忙,你作为老板娘,定然要多多上心。” 莫晚听懂了万苍的弦外之音,俯身应了声“是”,带上门出去了。 刚刚万苍和左霈的谈话只进行到一半,就被莫晚给打断了。毕竟莫晚只能算半个魔族中人,当着他的面,有些事仍然不方便讲。 “左霈,”万苍视线轻轻扫过想跟着人离开的左霈,直接点名,“你还想走呢。” “小的没想走啊尊主。”左霈反应极快,顿时规规矩矩地缩回了原位。 万苍略微侧首,听着下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轻轻打了个响指,又往雅间套上一层隔音法阵。他双眸微微眯起,投向左霈的目光霎时变得冰冷。 “左霈,琼香楼外边死的那个人,血肉模糊,但锦涯宗之人捕捉到的魔气稀薄,只可能是从体内向外引爆了阵法……” “——是你的手笔。” 左霈换上一副正经模样:“是。” 第108章 万苍追问道:“登仙阁是你炸的吗?” “不完全是,”左霈沉吟道,“那冒牌货吩咐小的去杀人,小的没有办法——按照他透露的信息,咱们魔域的‘核’,此刻正在他手里。” “嗯?”万苍听到这话,挑了挑眉。 冒牌货居然拿到了魔域之‘核’,简直是天方夜谭! “虽然小的知道不可能,但那种被拿捏住命门,下一秒就要窒息的感觉……不会有假,”左霈深深呼吸,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小的杀的那人,名叫‘顾无言’,长相是放在人群里都不扎眼的那种,无父无母,生辰八字看不出什么问题。” “那冒牌货,看起来就像是突然心血来潮,喊小的去杀人,说的也是‘顺道’……” 左霈边想边说:“他甚至提醒小的,别让您‘等急了’。” 万苍“唔”了一声,皱起眉头,伸手搓了搓全身忽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这般令人厌恶的语气,果然是冒牌货的作风……等等,本尊不是问的“登仙阁”吗。 话题怎么又绕回去了? “登仙阁,”万苍屈指敲了敲红木桌面,再次向左霈提问,“你给本尊解释一下,什么叫‘不完全是’。” 左霈双掌一拍,神情激动:“小的将那人抛尸在了朔北城外的荒郊野岭处——可尊主您刚刚说,这尸体出现在了琼香楼外面——结果见了鬼了,刚一离开,就被仙门弟子追上了!” 万苍听得仔细,略略颔首:“然后呢。” “然后小的就朝朔北城城内逃窜,试图摆脱仙门弟子的追捕……结果,还没接近登仙阁呢,它便自己爆炸了!” 万苍心念微动,觉得诧异至极。 他之前在二楼的雅间,待了一段时间,分明是先听到有人高呼“魔族当街杀人”,而后才亲眼目睹登仙阁爆炸。 那时尸体就已出现在了长街。 如果左霈所言非虚,这其中间隔的时间,未免太短了。 万苍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本尊没听错的话,你说,登仙阁是自己爆炸的?” “是啊尊主!小的之所以逃到登仙阁那边,正是因为有掩体遮挡,并且气息混乱,便于隐藏身形……” “尊主,小的没有骗您!” “……本尊倒也没说你骗谁了。”万苍无言以对。 左霈将心落回了肚子里:“那股恐怖的热浪,就是由登仙阁内部朝外扩散的,把小的掀翻在地。” 不然他才不会失手呢。 “后来小的落到了仙门弟子手里,又被仙君的……呃,虚影吗?制住,这才无法挣脱。” “纸傀儡。”万苍补充道。 自家尊主还真是了解仙君的招式啊,不愧是宿敌! “嗯,纸傀儡!”左霈跟着重复了一遍,神情带了几分骄傲的意味。 万苍没注意到这点。 他在想登仙阁爆炸的蹊跷之处。 既然登仙阁是由内而外引爆的,那么便不需要过于强大的实力……只要是熟悉其内部机关构造之人,都能做到这件事。 万苍登时联想到出现得过于快了的慕沧岚,冷冷一笑:“那位登仙阁阁主,不是你带走的吗。” “人呢?” 左霈瞬间跪地:“尊主,这可不能怪小的!那位身上的法宝太多,像条泥鳅似的,一出空门就没影了。” 离开了魔气的滋扰,又是在凡间地域,慕沧岚凭借其诸多法宝,的确极容易脱身。 但并非没有办法困住他。 “把他的双手双脚都折断即可,这还需要本尊教你吗?”万苍闭了闭眼,厉声警告道,“没有下次。” “您当时的命令是‘带走’,没喊小的弄死他,小的还以为他是您的朋友呢……”左霈嘀咕着,声音越来越小。 ——荒唐,本尊何时有过朋友? 万苍抿了抿唇,却没有回复。 朝阳初升,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房间里。万苍转首时瞥见这一缕阳光,嗓音忽地有些沙哑: “现在是卯时了,对吧。” “啊?”这话题转变得实在太过突兀,左霈没反应过来,顺着万苍的目光看去,这才了然于胸,“是的尊主,已经卯时了。” 万苍还用着祝鸿的身躯,而仙魔两族力量来源不同,传递消息太过麻烦,他总不可能日日都跑到破庙里去。 只好变通一下。 万苍从空间戒指中摸出一个通讯用的贝壳,丢给左霈:“记得联系本尊。” “——登仙阁阁主有问题,去查。” 万苍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消失在了原地,朔北城上空的血色屏障闪动几下,随之消失了。 唯余左霈面容愁苦,杵在原地:“尊主,您倒是告诉告诉小的,这玩意儿它该怎么用啊……!!” 【作者有话说】 左霈:时常处于磕cp的一线,但正文里没磕到过。 莫晚:这还敢喊我打配合呢,死木头疙瘩。 第43章 责任 ◎师祖牌传话筒,就是好用。◎ 万苍话还没交代清楚, 就原地一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应离天。 从朔北城到衍无宗,有一段距离, 而摸到桃林那块巨石, 再进入应离天, 亦需要一定的时间。待到万苍气喘吁吁,跑回属于他的那间小屋,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 第109章 这个时间点,作为懂事的小徒弟, 应该好好待在屋内吧。至于为什么醒得这么晚,万苍也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反正不可能是故意偷懒不练功。 自然是由于昨日练完剑以后,乖乖听师尊的话,“自由分配时间”, 下山去玩,因此见识了许多新奇的事物。没想到兴奋过度,回来倒头就睡了。 ——去的自然也不是朔北城。 衍无宗出入皆有记录,过卿尘一问便能知晓,万苍不指望风长老能够替他隐瞒行踪,更不认为自家师尊会忽然转性, 不再刨根问底。于是他匆忙脱掉衣服鞋子, 飞身上榻,伸腿蹬开被子, 拉至腹部,阖眸准备装睡。 等等。 下一秒, 万苍猛然睁开了双眼。 好好师尊只说“今日不回”, 可没承诺“明天早上一定会回来”, 所以,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慌张。 ……怎么搞得好像本尊出去偷情了似的? 万苍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逗笑了。 他翻掌调动灵力,探查着这间小屋的周围,再三确认没有任何旁人的气息,这才放心。而后皱起眉头,压了下喉间因禁术后遗症涌上来的几分腥甜。 过卿尘还没有回家。 虽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但这样也好。 万苍昨夜隐藏身份,强制性抱了过卿尘,当时满心满眼都是“好爽”,现在却莫名感到心虚。 如果下次再抱,他家小白凭借这一个动作,把本尊认出来了怎么办? 况且太多事情尚未明晰。 首先,万苍之前偷偷溜进应离天,就正好撞上了洛藏客,没想到后者主动揽了责任,跟过卿尘解释说“祝鸿”是自己带进来的。 这一番操作太令人费解了。 其次,要是想自由出入应离天,得在那块题有“无情”二字的巨石上,留下独特的神魂印记。刚刚回来之时,万苍似乎正好瞥见了巨石上的红色幽光。 这意味着,有人替他将神魂印记烙上去了,并且恰好覆盖掉万苍前世留下的印记。 过卿尘没来得及注意这件事。 而眼下,应离天内和“祝鸿”有所牵扯的,有且只有一位,便是他那位便宜师祖: ——洛藏客。 奇了怪了,洛藏客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本尊……难道他发现祝鸿这副壳子里已经换了人吗? 上任仙君不会是潜藏的魔族内应吧?! ……看着似乎不大像。 万苍正在胡思乱想,耳尖微动,听到了“叩叩叩”的敲门声,三声之间稍有间隔,比起左霈的敲法更加平和。 洛藏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鸿,可醒了?” 果然,本尊说什么来什么,洛藏客绝对有问题! 但万苍不可能直接问。 “早就醒了……啊,是师祖来了呀?弟子马上来开门!”万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旋即扬声回复,麻利地换好弟子服去开门。 “吱呀。” 房门朝外敞开,万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侧身避让。 洛藏客嘴角挂着笑意,缓步进屋,看似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扫视完这间过分整洁的房屋,轻轻颔首:“嗯,还算不错。” 然后他抽了个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什么叫“还算不错”,是指整体环境吗。 但是应离天内部的房屋构造,基本都大差不差,洛藏客作为上任仙君,往昔应该久居于此,不可能不知道才对。 万苍眨眨眼,眸底浮现出一抹奇怪的色彩,难道洛藏客是在夸他家小白,打扫得不错? 拿脚趾头想想都不可能吧。 “师祖,弟子以为您休息过了一夜,已经走了呢。” 洛藏客顾左右而言他:“卿尘没回来吗?” 万苍点点头,眸含疑惑之意:“师尊他昨天下午走得匆忙,只留了纸鹤传音,告知弟子‘昨晚不回’,应当是去处理什么要事了……到目前为止,的确不曾来过弟子这里。” 别问,问就是本尊也很纳闷。 过卿尘离开琼香楼以后,究竟跑哪儿去了……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本尊? “小鸿。”洛藏客又喊了一声。 万苍赶忙立正:“弟子在。” “你怎么跟我如此生分了,难道是我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洛藏客这会儿连“本君”的自称都舍去了,忽然打起了感情牌,“你定然忘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万苍嘴角微微抽动:“师祖,小时候的事情,弟子记不太清了——但您毕竟是师祖,必要的礼节还是要遵守的。” “好了,不逗你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洛藏客哈哈一笑。 万苍乖巧点头。 “卿尘他的确有要事在身,”洛藏客收敛了些许笑意,手指轻点着桌面,“在成为你的师尊之前,他首先是全天下的仙君,他有他的责任……” “——这点你可以理解吧。” 这位师祖既然知道他家小白因何未归,还跑到此处做什么,莫非是吃饱了闲的,拿本尊来寻开心吗?! 万苍掀起眼皮,瞥了眼洛藏客:“师尊是仙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弟子自然懂得。” 他家小白在外跑了一个下午加整个晚上,片刻没有歇息。 万苍当时将人劈晕,就是怕行动不便,更觉得这样能让人睡个好觉。没想到那人从床榻上醒来以后,竟然起身就走。 第110章 你们仙门中人就是这么驱使仙君的?本尊何止理解,简直大写的心疼! 身为魔尊,万苍下意识忽略了有关魔族的关键因素。 “如此甚好。”洛藏客满意点头,略一抬下巴,似乎在仔细打量“祝鸿”长大后的样貌,努力分辨“祝鸿”的神态。 万苍被洛藏客盯得浑身不自在,但不能出言反驳长辈,只得瘪了瘪嘴。 本尊知道自己帅,如今暂居在祝鸿身体里,风采也不减当年。 草了。 ……盯盯盯的,这人究竟在看什么啊?! 洛藏客惊奇的“咦”了一声,朝万苍招招手,幻化出一面等人高的水镜:“小鸿,你过来看看,你是不是长高了?” 万苍下意识仰首,望向镜中的自己。 他发觉昨日还合身的弟子服,现在居然有点显短,而且整张脸的轮廓更加深邃了一些,不由得又惊又喜。 自打重生以来,万苍一直对祝鸿偏矮的身高不大满意,每次和过卿尘说话,都要微微仰头,十分不爽。如今意外有了这一发现,他第一反应是探究具体原因。 应当是再度突破境界,还动用了禁术的缘故。 异常强大的能量外泄,冲刷着这具身体的静脉,改变了原有的身体状况,这才导致“祝鸿”肉眼可见的长高了。 惊喜的情绪过去,不安之情涌上万苍的心头。 他妈的,大意了! 对面洛藏客这位前任仙君,万苍不敢放松警惕,他小心翼翼的,将修为维持在正常凝元境的水平,却忘记了外在形象的改变。 洛藏客刚刚那句话,不能深想,简直如同在敲打他一般。 “谢谢师祖告知,这是件大好事呀,”万苍垂下眸子,复而快速抬头,朝着洛藏客露出个真情实感的笑容,“许是因为弟子最近生活在应离天,伙食改善了,睡得更踏实了,没有什么烦恼……” “自然就长高了吧!” 洛藏客:“果然是长大了,比小时候更会说话。” 万苍:“……” 凡人都说“人老了就老爱提当年”,本尊瞧着师祖您半只脚还在棺材外面呢,怎么这般好心,开始替人追忆童年了? 洛藏客看出了“祝鸿”的尴尬,轻轻一咳:“好了,言归正传吧。” 敢情说了这么多,还有没说完的呢?真没想到,这位便宜师祖话这么多。 万苍眉峰微扬,暗暗腹诽着。 前世他作为二徒弟,拜入过卿尘门下的时候,二人甚至没有见过几次面,更不可能露出什么马脚……如此推断,洛藏客出手帮他,难道真的是出于好心? 万苍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正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就听到洛藏客说:“仙君有仙君的责任。小鸿,你作为仙君的弟子,自然也有你的责任。” 妈的,这是什么天降责任的戏码?! 除了好好陪伴师尊,照顾师尊,帮师尊排忧解难……本尊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责任没尽呢。 “你之前没有半分修为,能够从三峰会里活着出来,做的非常不错,本君为你感到骄傲。最近几日,长老那边基本没什么动静了——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认可了你。” “长老们始终认为,区区凝元境不太够看。” “今日卿尘尚未归来,他们便拜托本君,唤你去凌光殿走一趟,”洛藏客眯起眼摸了摸下巴,神情有几分忍俊不禁,“咦,这些老家伙竟然又把本君当传话筒,上次也是这样。” 万苍其实很想回敬一句“傻逼长老们觉得不够看,关本尊屁事,非要打架就打呗”,奈何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口。 只因他如今是祝鸿。 从小在衍无宗长大,弱小无依的乖宝宝祝鸿,怎么可能会骂人呢。 万苍深吸了一口气,阖眸整理好情绪,再睁眼时,又变回那个恭敬可爱的“祝鸿”了。 “师祖,弟子何时出发去正殿呢?” “现在。”洛藏客一拂袖,直接把万苍提走了。 第44章 逼迫 ◎“弟子自愿参加仙门大比,死伤不论。”◎ “师……” 望着眼前熟悉的琉璃瓦殿顶, 万苍恍惚了一瞬。他蓦然回首,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剩下的那个“祖”字卡在了喉咙里。 便宜师祖这是将本尊打包丢过来, 就开溜了?还真是除了传话, 什么都不乐意多干。 不愧是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前任仙君。 这样也好, 没有熟悉“祝鸿”的旁人在场,等下跟那些傻逼长老们唇枪舌剑, 比拼演技就行。 万苍想通了这一茬,挑了挑眉, 一脚踏上了青石阶,缓缓拾阶而上。他走到寂静的殿中央,抬头仰望,一眼就看到了最上方空荡荡的主座。 ——那是过卿尘的位置。 万苍转了转眼珠, 视线轻轻扫过季秋明和卜月语,以及殿前站着的三大峰峰主,以及诸位长老,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弟子祝鸿,拜见宗主、副宗主——” “拜见三位峰主,和各位长老。” 他神色自若, 声如洪钟, 俨然是用了灵力,尾音回荡在整个凌光殿里, 端的是好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 和其上一次重伤未愈,被那两位师兄架进来的场景, 截然不同。 季秋明点点头, “嗯”了一声, 示意万苍起身。 第111章 卜月语沉默地将视线投向万苍, 抿了抿唇。她盯着万苍那身有点短了的弟子服,攥住了衣裙一角,似乎有些紧张。 风长老此刻正隐在一众长老之中,淡定地望向祝鸿,他双手揣在宽大的袖笼里,稍显动容。 再次见到“祝鸿”,甘守吟难掩眉目间的愉悦之情,但他知道今日叫“祝鸿”前来正殿是因为什么,却不便开口提醒,只能疯狂以眼神示意: ——别怕。 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有师叔在呢。 万苍心道“祝鸿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唇角勾勒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朝着甘守吟的方向略略颔首,表示他看到了。 季秋明:“祝鸿,今日喊你前来,你可知所为何事?” “回宗主,弟子不知。” “既然如此,那便换个说法吧,”季秋明神情凝重,略作停顿道,“据风长老所言,你昨日下午离开了宗门,而后一路北行——可是去了朔北城?” 万苍心里“咯噔”一声。 他那便宜师祖不是说,这些长老要质疑本尊实力低微,不配当过卿尘徒弟之事吗…… 怎么季秋明一开口就提“朔北城”? 这三个大字险些将万苍砸懵了,他暗道“不要自乱阵脚”,脑子转得飞快,片刻就组织好了语言:“弟子原本的确想去朔北城……但行至中途,忽然改了主意。” “后来,弟子去了某处较小的城镇里游玩,经过某一处破败的庙宇,还捐了些钱。” 万苍所言非虚。 昨日下午,他路过了某一座小城池,去了那间庙里,捐了钱,但目的是为了启动角落的阵法,联系左霈。 万苍回答得滴水不漏,反倒是坐在殿上的季秋明,听得一愣。 按理来说,过卿尘不会随便放任弟子下山,懈怠练功,更别提“游玩”,当初的花长舟也是这么过来的。 但自家师弟好像对“祝鸿”不太一样,关爱有加,还宠爱得有些过了头。 “游玩,”季秋明念着这两个字,话语里夹杂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如此说来,你师尊知道这件事。” 何止知道,甚至是好好师尊亲口说的可以“自行安排时间”! 万苍想到那只传音纸鹤,和过卿尘温柔的话语,忙不迭点头,瞬间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你们尽管去问吧,问完别羡慕就好。 不管再怎么询问风长老,追问那看大门的师兄,逼问本尊,都只可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过卿尘对自家小徒弟极好。 “祝鸿,昨夜四大城池外都有魔族偷袭,我们衍无宗去了至少三人,其中包括本君,朔北城外更是有天灾降临,陨石携带异火坠落,死伤无数。你没去朔北城,安然无恙,自然是最好。” 季秋明话锋猝不及防的一转,后半截话语,甚至透露出真心实意的关切之情。 万苍听完以后,只感到十分无语,眼角下垂,眉梢挂满了担忧意味:“多谢宗主能将此事告知弟子……啊,难道师尊是因为魔族突然袭击,所以才一晚上没有回应离天吗?” “——该死的魔族!” 他眨巴着双眼,语气震惊,这一番话只提“魔族”和“师尊”,俨然是一副关爱师尊的好徒弟模样。 季秋明沉吟着,没有回答。 万苍咬了咬唇:“但是,魔族无比阴险狡诈,弟子还是担心,师尊他会不会受伤……” “不必担忧,”季秋明微微一笑,朝座椅后背倾倒,整个人仿佛放松了下来,出言安抚万苍,“你师尊的实力当世顶尖,无人可以伤他,忙完了定然会回宗的。” “祝鸿,你且放心吧。” 万苍顿时捏紧了拳头,激动得热泪盈眶:“有了宗主的保证,弟子这便放心了,只期盼师尊能够早日回家!” 最后一句是真话。 万苍承认,他想过卿尘了。 但他俯身跪拜之时,一双仿若黑琉璃的瞳孔中,充满着冷然。 本尊的伪装堪称天衣无缝,连修为都对不上号,只要没去过朔北城,就不可能知道朔北城的具体情况…… 季秋明刚刚那一番话,果然是个大坑。 他一没提及神秘的长生境修仙者,也就是万苍,二向“祝鸿”透露了某点错误的情报。在万苍动用禁术,开启血色大阵后,朔北城内根本不可能出现“死伤无数”的情况。 这一切铺垫,只为试探“祝鸿”是否知情,是否那时身处朔北城附近! 好深沉的心机。 看来他这位师伯能够当上宗主,果然有两把刷子,万苍对季秋明有些刮目相看了。 季秋明这边终于问完了,视线转向殿前的若干长老:“诸位长老,你们可还有事要说?” 万苍在季秋明的灵息帮扶下起身,听到后者的话,不由得立刻站直了身子,眉宇轻轻一拢。 这句话简直在放屁。 季秋明方才虽然挖了坑,但那样的提问方式,堪称“温柔至极”。万苍心知肚明,他肯定是沾了过卿尘的光。 接下来,这些长老要说的,才是重头戏…… 指不定要吵成什么鬼样子! 果不其然,季秋明话音刚落,就有不认识的声音响彻大殿:“老夫倒想请教请教你了……就算你说自己没去朔北城,可为何昨日你一下山,就有魔族大举进攻四大城池,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吗?” 第112章 祝鸿从小长在衍无宗,父母,或者按风长老的提示来说,养父母也是为了保护仙门弟子而死,没理由勾结魔族。 万苍只听不回,心下了然:这是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进行人身攻击的。 “祝鸿,老夫亦有此疑惑……但比起这个,老夫更想知道,你没有修为,为什么当时能够平安无事地从三峰会中出来,莫非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万苍悠悠抬眸,看了一眼这位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长老。 值得鼓励,这是个富有质疑精神的。 “祝鸿,老夫唯有一个问题,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些年花了宗门多少钱?你怎么敢当仙君的徒弟!” 万苍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 这是个觉得宗内大米不够吃,“祝鸿”长大浪费空气,还负责管账的小气鬼。 “诸位老伙计别急,不如听老夫一句——既然大家都对祝鸿小友颇有微词,不如找个折中的办法?” 喧闹的人群静默了一瞬。 长老团只要开了口,七嘴八舌的,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连宗主和副宗主都要靠边站。这位长老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此人正是众长老抒发意愿的代表。 万苍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而后冷冷一笑。 来吧,让本尊开开眼,你们这些老不死的,究竟还有些什么能耐。 某长老问:“你说,什么办法?” 那位长老抚了一把胡子,卖了个关子:“三个月后,有一件大事将要发生。” “你是说仙门大比?” “正是。仙门大比是最为公平、公正的战场,实力如何,有没有成为仙君徒弟的资格,只要一试便知。” “依老夫所见,此方法甚好。” “不如就让祝鸿去参加仙门大比吧……啧啧,他首先还得参加选拔赛,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啊。” “你管这个做什么,祝鸿过不过得了,都是命定的事,我们只看结果!” “对啊,可不得拿出点成绩再说话?不然还敢自称仙君的徒弟呢……呵呵,简直丢人现眼。” “且慢啊,如果祝鸿实力太低,不小心被对手失手打死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传出去,说我们这些老家伙逼迫弟子,赶鸭子上架,如此一来,对衍无宗的名声也不好啊。” “你说的对,这倒是个问题——但祝鸿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有个女声突然插入,打断了长老们的议论:“可是祝鸿才刚到凝元境,他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你们眼里只有所谓的‘交代’吗?!” 正是之前下定决心要为祝鸿说话的卜月语。她掷地有声,在长老们一边倒的风向里,表达了不同的观点。 甘守吟眼见副宗主起了头,赶紧接了话:“我看你们这些人,就是见不得我们阿鸿好,满口的仁义道德,从来没考虑过‘人命关天’!” “卜姐姐说的对,”谈柳揉了揉耳朵,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不是我说,你们年纪这么大了,有必要这么为难一个小弟子吗?我们启阳峰天天练剑,只为应对外敌……没见打自家人啊。” 解子息跟着接了一句嘴:“谈峰主所言极是。各位长老,都是自家人,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 “可是祝鸿吃宗里的,用宗里的,如此十多年,这是多大的一笔开销,你们给老夫算算?”管账的小气鬼长老又发言了。 “撇开这个不谈,他之前身无长物,无法修行,就连闯过三峰会也没在规定时间内……到底为什么能够得到仙君青睐?”人身攻击的长老来帮腔了。 “仙门大比,祝鸿非去不可!”有质疑精神的长老一锤定音。 万苍置身于纷扰的环境之中,一言不发地听着,只是忽然感觉有点累。他掐了掐眉心,放空了思绪。 这并不是他初次独自来到凌光殿。 上辈子,也就是十多年之前,万苍也曾站在殿内,以一己之身,面对诸多长老的质疑和盘问。 有弟子嫉妒万苍一来就能成为过卿尘的徒弟,于是趁机泼脏水,将本不是他做的事情,都悉数扣到了他头上。 例如擅闯禁地,故意伤害同门之类的。 当时,魔气在三大宗渗透的不够彻底,万苍没有彻底完成任务。他秉持着极佳的心态,觉得这些人随便骂骂无所谓,犹如恶犬狂吠一般,正好换个地方休息。 最主要的,是可以顺便给各地方输入魔气。 万苍将那些冷嘲热讽,尽数收下。他一连受了几个月的刑罚,包括但不限于轻松的跪祭先辈,较难的洒扫山门长阶,以及最严酷的风车之刑和水牢之刑。 但魔尊万苍何许人也? 他受到过老魔尊的长期折磨,是从万魔窟爬出来的修罗恶鬼,根本不会惧怕这点小苦小伤。 非要说的话,他最讨厌水刑。 那种大水倒灌进口鼻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尤其一阵一阵的,没完没了,不如干脆让过卿尘拿炼魂鞭抽他,或者对着喉咙来一刀。 判决下来之时,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 花长舟本就讨厌万苍,显然不会帮后者说话。 彼时,最护短的过卿尘忙得不可开交,日日外出,极少待在衍无宗里,根本没办法赶回来开会,赶得上的会审次数寥寥无几,还都在收尾阶段。他作为仙君,不方便出言相护,每次听到的,唯有自家徒弟受罚的消息。 第113章 等处理结果出来后,过卿尘会私下里找季秋明沟通,看是否能够酌情减轻刑罚。 曾经,在万苍的魔尊身份暴露之前,过卿尘很信任这位二徒弟。 万苍低头,敛去眸中冷厉色彩,唇角勾勒出一抹自嘲的弧度。今日是第一次有人站出来,为他,哦不,是为“祝鸿”说话,说不动容是假的。 其实魔尊没多少感动。 最多一点点。 万苍缓缓阖眸,嗓音轻颤,语气却无比坚定:“主神在上,弟子祝鸿,自愿参加三个月后的仙门大比……” “——死伤不论。” 第45章 回怼 ◎挑选了一位长老,气着玩。◎ 魔族普遍没有信仰, 仙门则不同。 仙门弟子普遍崇敬主神。 修仙者对着主神起誓,是最为正式的一种誓言。无论起誓者身处哪个门派,是什么年龄, 何种身份, 以及地位……只要主动提到“主神在上”四个字, 并阐述清楚事件是什么,是否自愿, 冥冥之中,天地就会对其产生一种无形的约束。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仿若一股气息扑面而来, 忽然攀上起誓之人的脊背,随即环绕整个身躯,至死才得以消散。 正如万苍刚刚所说的,他“自愿参加仙门大比, 死生不论”。这就代表着“祝鸿”已然下定决心,不管在仙门大比之中,是被对手打得缺胳膊少腿,抑或直接丢了性命,他都毫无怨言。 当然。 死了的人也没法再开口说话。 万苍那句话甫一出口,他就感觉到一股凉意窜上了心头, 但并没有什么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反倒是刚刚咄咄逼人的诸位长老, 瞬间鸦雀无声了。 甘守吟皱起眉头,急忙传音入密:“阿鸿, 你怎么……” 你怎么立下如此重誓? 你拜仙君为师不久,没学到什么真本事, 况且修为堪堪达到凝元境, 甚至不曾拥有自己的配剑……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去参加仙门大比, 还要面对数不清至少高出一阶的对手。 ——当真不要命了吗?! 万苍知道甘守吟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但凌光殿内大神云集, 做什么都逃不过季秋明等人的眼睛,万苍没有回复,亦不敢回复。他眼睫低垂,清秀的半张面孔掩在泼墨的发丝之下,唇瓣微微抿起。 这副情态落在外人眼里,就像是在为方才那一番冲动之举,而感到懊恼。 谁都不知道,万苍的真实想法恰好相反,耳畔没了那些聒噪的人言,他缓缓垂首,暗自感慨“可算是安静了”。 甘守吟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本尊刚刚立誓用的名字,可是“祝鸿”……祝鸿自愿参加仙门大比,关我魔尊万苍什么事? 好吧。 如果站在这位甘师叔的视角来看,他的确不知情,会替人担忧,也算是情有可原。 没有人会反感旁人持续性的关切和偏爱,万苍不得不承认,他有点羡慕祝鸿这个早早离世的小傻子了。 他们做魔尊的,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魔域的规则是强者为尊,若不是当年万苍自戕,后来尸首又落在了冒牌货的手上,体内的魔域之核尚未取出,群魔仍然受到约束,不敢放肆争斗。 这才导致魔域长期无主。 话说回来,既然“核”如今不在本尊体内,以前的下属们又凭什么为他办事呢?尤其是左霈,还带着莫晚一起效力,甚至比十年前更为殷勤。 万苍猛然想到了这一点,心生不解。 难道是本尊的个人魅力太大,以至于这些傻子甘愿臣服,没有半句怨言吗。 “哼,祝鸿,你不要以为仅凭一张嘴,就能够拿下仙门大比……” “就是!区区一个凝元境的小弟子,口气倒不小,好生嚣张!” “仙门大比何其重要,我衍无宗弟子众多,优秀之辈层不出穷,何须指望这个无名小卒?依老夫的想法,祝鸿还是免去参赛资格为好。” 殿前的长老又开始发言了,万苍百无聊赖地听着,玩起了手指头,装聋作哑。 “如今看来,祝鸿连选拔赛都不一定通得过,还敢在宗主和副宗主面前夸下海口?啧啧,怕是连仙君都没好好教过你几日吧。” 喵了个咪的,你们言语上攻击本尊就算了,好端端的,忽然提过卿尘做什么? 万苍眸光骤然变冷。 还有,不是你们非要强迫本尊去参加仙门大比吗,怎么本尊发完誓,主动答应以后,给我扣个“嚣张”的帽子? 简直胡搅蛮缠,前言不搭后语! 万苍霎时抬眸,唇边挂上一抹讥诮的笑意:“这位长老,您言之凿凿,看起来似乎跟弟子的师尊很熟?” 世人皆知,仙君过卿尘对谁都是淡漠的,如同一捧冷泉,浇到身上只会觉得透心凉。 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相熟之人。 “老夫与仙君并不相熟。”说话的长老愣了一下,仍然如实回复,但他显然没想到,“祝鸿”会猛地出声提问。 “这样啊,”万苍点点头,露出了然的微笑道,“那依弟子所见,您刚刚那一番话,是否可以换个意思理解?” “听起来就像是对仙君如何行事,如何教导自己的徒弟,甚至如何延续应离天的百代传承……在妄加揣测呢。” “祝鸿,你……!” 第114章 “回禀长老,弟子在。”万苍朝着那位长老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略略侧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长老被万苍这句话呛得不轻,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没再开口。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限制,万苍恨不得将这群为老不尊的傻逼长老,一个个拎出来,喷得狗血淋头,好好教教他们,到底该如何为人处事。 听了好半晌,在主座上装死的季秋明轻咳一声,瞬间唤回了所有人的思绪,终于舍得张嘴调解:“祝鸿,你许下如此承诺,真的知道‘仙门大比’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回宗主的话,”万苍略微仰首,直视季秋明的双眼,“弟子的消息,都是从师兄师姐那里听来的,虽然知道得不多,但也足够了。” 他语气平缓,面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而让人感到惊奇。 季秋明:“那你说说看,你眼中的仙门大比,究竟是何种模样?” “仙门大比,是仙门百家最重要的活动之一,每隔四年召开一次,目的在于促进各个宗门的弟子团结一致,交流修道心得……” “当然了,参赛的弟子们还是更注重个人实力的提升。” “举办每一届仙门大比的地点都不相同,如果弟子没记错的话,今年仙门大比的主办方,应该是隔壁的梵璃宗吧。” 季秋明出言打断:“你说的不错,本该是由梵璃宗全权负责,但他们宗门内部出了些问题,主动放弃了仙门大比的主办权,前些日子已传信给本君。” “是以今年的仙门大比,将会在锦涯宗开展。”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这恐怕不合规矩,宗主。”某位身着灰衫的长老皱起眉头,粗旷嗓音之中,暗含无尽怒火,道:“仙门大比四年一度,百年时光流逝,早该开始新的一轮了,按照顺序,正好轮到我们衍无宗负责——再不济,还有那玄逍派,悬命谷,九错殿……哪里轮得到锦涯宗?” 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我看他们就是仗着宗主你好说话,欺负我们衍无宗罢了,纯粹就是蹬鼻子上脸!” “牧长老,你先别激动。”季秋明开口安抚这位姓牧的长老。 “由于百家几乎都举办过一次仙门大比了,所以去年开会之时,我们这些宗主为了保证公平公正,决定采用抓阄的方式,选出下一届仙门大比的主办方——当时确定的主办方正是梵璃宗,消息也因此传出。” 他继而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微笑。 “本君手气向来很臭,哎,你们是知道的——第一轮就没抽中写了字的纸团,所以没办法进行后面几轮抽签。” 季秋明的言下之意是,由于他运气太背,导致衍无宗最先失去了举办仙门大比的资格。 这一次,衍无宗只能协同相关工作。 虽然在名义上,每一方仙家势力都可以作为仙门大比的主办方,但是最终的场地,有且只有一个。综合门派资源、场地和花销等几点因素来考虑,已经劝退了不少底蕴不足的小门小派。 有意向的宗门会各自传信联系,择一处地点集中开会。 彼时,稍微有点名气的仙门百家负责人齐聚一堂,好不热闹,而第一轮抓阄就筛除了一半以上的势力。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季秋明深谙这个道理,输得毫无怨言,而站在殿前的长老们听了自家宗主的解释,无言以对。 牧长老听完,直接不开腔了。 依据季秋明的性格来推测,如果没猜错的话,“抓阄”的提议,应当是他这位师伯提出来的,否则这人不会露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 万苍瞥了眼季秋明,感到好笑。 要知道,仙门大比不仅仅意味着荣誉,整个比试期间,负责的宗门更能从中牟取不少的利润。季秋明非得彰显什么“大宗风范”,倒不如好好按照宗门实力的排序,在会议上闹个天翻地覆,一举拿下举办权。 这下好了吧,纯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底下长老仍在窃窃私语,就连卜月语等人也投来惊异的目光,季秋明单手敲了敲椅背,灵力威压顷刻间释放而出,整个凌光殿复归寂静。 “祝鸿,继续说,关于仙门大比的详细规则,你还知道些什么?” 长老们的眼神齐刷刷飞向“祝鸿”,恨不得在后者的身上挖出一个洞来。 好家伙,有这么做人师伯的吗季秋明,拿本尊给你当挡箭牌呢!? “是,”万苍咧了咧嘴角,眼神却了无笑意,佯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仙门大比并不是每位弟子都能参加的。正如刚才长老们所提醒的那样,像弟子这种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的人,都要先通过选拔赛,取得正式参赛的资格。” “选拔赛应该会在下个月初举行,分为个人赛和团队赛两种类型。” “其中个人赛以擂台的形式进行,守擂成功者可晋级,反之则淘汰;而团队赛,每年对抗的人数各不相同,要看主办宗门的安排……至于具体比赛内容是什么,师兄师姐并未如数告知,弟子记不清了。” “如果是秘境的话,其中机遇与风险并存,甚至可能会遭遇受到魔气侵袭,导致变异的生物。” 万苍前世没撞上过仙门大比,他搜肠刮肚地回忆着,又凭借自己记忆中翻看过的各类书籍,滔滔不绝地进行复述。 第115章 “讲的还算清晰。”季秋明听完万苍的陈述,点了点头。 师弟收的这名小徒弟,以前傻乎乎的,怎么现在看起来变聪明了?不像是头脑一热,就做出了参加仙门大比的决定…… 难道“祝鸿”从师弟那儿学到了什么真本事,进步神速,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吗。 “宗主,您这是同意弟子参加仙门大比了吗?”万苍低眉顺眼地问道。 季师伯,你好歹给个准信吧。 “光我点头可没用,且不说我不是你的师尊,你还得凭借自身努力,通过层层选拔——暂且如此吧。”季秋明望向万苍,传音道:“祝贤侄,这等好消息,你还是等师弟回来,亲口告诉他吧。” 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神他妈“好消息”。 若是让好好师尊知道了他擅自作主,动起怒来,指不定就变成坏坏师尊了。 万苍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弟子知道了”,接下来就是季秋明以及各位长老的交流,有来有回。 没他这个小弟子什么事了。 等到冗长的会议终于结束,季秋明宣布“散会”,万苍迫不及待,快步出了凌光殿。他呼吸着新鲜空气,在迎面而来的微风中伸了个懒腰。 你们仙门中人开会好麻烦。 本尊就快憋死了! “祝鸿,你等一下。”万苍正要离开之际,就听到身后有一女声传来,声如银铃般清脆,甜美而不失坚韧。 正是副宗主卜月语。 第46章 姨娘 ◎“本君来接徒弟回家。”◎ 万苍实在想不通, 卜月语这位副宗主找自己能有什么要紧事。但他猛然想起,上一次如同这般被住拦路,还是前不久下山之时。 风长老几番试探, 变向朝着“祝鸿”透露了许多可大可小的信息, 但那人态度不明确, 堪称是在“敲打”。 万苍感到非常奇怪。 刚刚在大殿里,风长老全程一言不发, 既没有出言支持长老团,也不表明对“祝鸿”的看法, 明明十几年前的他,废话可多了。不然那人也不会扯开长椅往万苍舅舅家门前一坐,拉着小时候的万苍就要看根骨。 思考的时间转瞬即逝。 万苍脚步一顿,扯出个真诚的笑容, 缓缓转身:“不知副宗主找弟子,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卜月语抿了抿唇,一双美眸控制不住,目光几次飘向万苍的手腕和脚踝处,“你这件衣服不合身, 想来是长高了。” 怎么又提本尊长高了这件事? 但面前的毕竟是衍无宗副宗主, 万苍顶着祝鸿的壳子,不可不尊。 他木然地点点头。 没想到卜月语笑了笑, 示意万苍前行,边走边说, 轻声细语:“去我那吧, 我给你改改。” “啊, ”万苍这会儿是真的惊呆了, 身形僵硬,眸中满是不可思议,“您刚刚说什么?”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 “按理来说,弟子服这种生活琐碎小事,有专门的弟子负责,再不济也有长老主管……我不该越俎代庖,而甘峰主照顾你多年,应当没这么粗心才是——我刚才说,如果祝鸿你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回我住处,帮你改改衣服。” 刚才在殿里开会之时,卜月语就细心地发现了“祝鸿”的衣物不大合身,少年人如同地里的水稻,仿佛于一夜间拔高了不少。 她一口气说完,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眸含希冀,眨了眨眼,看向跟前的万苍。 少年人眸光澄澈,表情写满了疑惑不解,还夹杂着些许震惊之色。 堂堂衍无宗副宗主,竟然闲出屁来了,追在一名小弟子屁股后面,要给他改衣服尺寸? 好生荒谬,好生不可理喻。 若宗内人人都如此散漫,依本尊毒辣的眼光来看,不用再挑起仙魔大战,不出十年,你们衍无宗就要关门大吉了! 但话又说回来。 这位姓卜的副宗主,似乎是方才第一位开口帮他说话的人,明明她和“祝鸿”之间,没有什么交集才对。 万苍沉默了片刻,最终颔首:“多谢副宗主,就是太麻烦您了。” 他作为小辈,自然不能拂了位高权重的长辈的面子,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也去得。 何况只是区区一件弟子服呢。 “不必跟我客气,我们走这边。”卜月语见人答应了,唇边笑意更盛,就连腰间悬挂的那柄素月剑也发出阵阵颤动,似乎很是开心的模样。 她引着万苍朝大路分叉的右边走。 万苍跟着卜月语,埋首前行,始终将距离控制在三步左右,瞟着路边的花草树木,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路线。 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然卜月语看起来十分诚恳、温柔,但作为陌生人,还是长辈,断然不可能一上来就无故示好,这样的人,一定是看中了“祝鸿”身上某点与之相关的利益,并且想要加以利用。 万苍暗地里好一顿分析,这才觉得卜月语接二连三的怪异行为,合乎了自身逻辑,反倒放松了几分。 怕就怕本尊没有利用价值。 如果卜月语有所图谋,这就证明了“祝鸿”还有点用;如果卜月语不求回报,那就说明“祝鸿”没有了生存的必要…… 无论前世今生,万苍从小到大,成长都缺乏异性的参与,连一只雌性动物都没有亲手养过,更别提单独和异性相处。 第116章 如今他越想越胆战心惊。 我草。 按照话本子里的套路,这女人指不定是装的善良,说不准会把本尊拐到哪个阴暗的角落去,然后痛下杀手! 看着面前越来越狭窄的道路,和丛生的树木,万苍反手折断树杈,皱起眉头,脚步略微停滞,没忍住出声询问:“副宗主,咱们究竟要去哪?” 祝鸿这具身体,眼下稳固在了长生境界,但他为了不暴露身份,将修为死死压制在了凝元境。 这就意味着真要动起手来,万苍还得浪费几次呼吸的时间,先行释放修为。 怕是等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爱凑热闹,比起你季师伯,住的是偏僻了些,不过,你不用怕,”卜月语回头看了眼万苍,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出言安抚,“这条小路上有三重防护阵法,有我的神魂烙印,非我出手不可解。” 就是因为你说这话,本尊才害怕,非你出手不可解除,意思就是能把本尊活生生困死呗?! 他妈的。 本尊刚才还觉得尚且有一线生机,现在真觉得必死无疑了。 万苍面无表情,略显呆滞的“嗯”了一声,作为对卜月语的回应。他双手交叠,有意摩挲着空间戒指,满脑子都是“该如何逃离魔爪”。 “到了。”卜月语打断了万苍的胡思乱说,伸手推开院门,侧首回望。 小路消失在脚下,一栋三层高的小竹楼出现在万苍眼前。他抬首环顾四周,发现与院门相接壤的地方,有一圈低矮的篱笆,不远处,还有一块开垦过的农田。 田里那些作物绿油油的,长势喜人,一看就是有人用心栽培的。 这个种田者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万苍看了看那块田地,又转回视线,看了看一袭白衣,面容姣好的卜月语,神情恍惚。 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 好歹也算是半个宗主,住的如此偏僻,竟然是为了圈块地出来,以便于她种植青菜。 万苍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卜月语主动提出给自己“改改衣服”了,敢情是这位副宗主的兴趣使然,热爱种地,还喜欢缝制。 至于他,只是个捎带的工具罢了。 本尊当真看走了眼,竟然因为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担忧了一路! 万苍一言不发,跟着卜月语进了竹屋,在主厅的椅子上落座,抓了抓膝盖处的衣物。就是这么一挠,他惊奇的发现,这身弟子服不但短了,而且有微小的、竖着的破洞。 ……虽然以肉眼看不那么明显,但也实打实的使他感到窘迫。 万苍看着卜月语进里屋的背影,阖上眸子,深吸一口气,他蓦地生出了从旁边悬崖一跃而下的想法。 不过几息时间,卜月语就回来了,她左手攥着一件崭新的白金外袍,朝着万苍摊开右掌。 “不必拘谨,我也不是第一次给人改衣服尺寸,行缝补之事。祝鸿,你先把外袍脱下来,暂时换这件。” “多谢副宗主。”万苍眨眨眼,当即照办了,端的是好一副温良乖巧的弟子做派。 “祝鸿,我曾和你的母亲有过一面之缘,她在无意间帮过我一个忙,”卜月语朝着万苍接过衣服,当即开工,五根手指异常灵活,手里针线使得那叫个龙飞凤舞,“若是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喊我一声‘卜姨娘’。” 祝鸿,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本尊不知道的,居然还有这种事? 如此看来,卜月语会帮他说话,并非单纯心地善良,而是涉及到上一辈的交情。 万苍身形挺拔,端坐在那把木椅上,身上披着那件白金的外袍,衬得他面容精美。 他的眸光不断闪烁。 这姑且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可以从卜月语这里着手,问清楚风长老口中所说的“养父母”,到底是什么意思。 万苍展露笑颜,顺从地:“姨娘。” 他这一声喊的又轻又快,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态度真挚,嗓音清亮,叫人心生好感。 卜月语但笑不语,从微扬的眼角可以看出,她对于这个称呼十分满意。但她抿了抿唇,心间翻涌着一阵阵悲戚之情。 她刚刚竟然对着一个孩子撒谎了。 卜月语岂止和“祝鸿”的养母卓鹤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和那人关系匪浅,只是这段关系,仍然不能为外人所知晓。 连“祝鸿”本人都不行。 “姨娘,”万苍看着卜月语手中动作,发现每一针、每一线都细致入微,极其熟练,喉头涌上几分干涩,“那个,要不然以后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喊您‘副宗主’吧?” 本尊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得如此亲昵,况且这一称呼暴露,只会招人嫉妒。 “自然。这点小事,由你自己做决定就好。”卜月语爽快地答应了。 这孩子。 果然还是脸皮薄,容易害羞。 这一段对话过后,万苍眼观鼻,鼻观心,连续默念了三遍“好他妈尴尬”,而卜月语全神贯注,修改着手中的弟子服。 屋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怎么办。 本尊是要现在开口提及“养父母”之事,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但与祝鸿父母相熟,并且愿意提供信息的人,少之又少,更别提眼下这位副宗主看起来好说话,甚至会主动关心祝鸿。 第117章 万苍心思纷繁,盯着卜月语的动作,喉结滚动。他想要主动提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才不显得过于突兀。 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万苍唇瓣微张,正要主动打破沉默,就听到身旁的卜月语说:“你知道吗?当年,你娘也是这么为我缝补衣物的……如今,我再为你做这件事,竟然感到无比唏嘘。” 卜月语从空间戒指中抽了根纯金的丝线出来,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手头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显然是联想到了那场仙魔大战,以及卓鹤之死。 “姨娘,我,呃,我娘……”万苍听完这番话,直觉那根金色的丝线有些眼熟,不知所措,语无伦次道:“娘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卜月语一愣,反问道:“你问我,难道甘守吟没跟你提过吗?” 甘守吟这些年将“祝鸿”宝贝似的带在身边,到底教了些什么,怎么连卓鹤的事情都不告诉他? 莫非是怕这孩子伤心过度了。 “实不相瞒,姨娘,之前那名师兄受戏魇珠控制,将我推落至悬崖,摔伤了脑袋,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万苍神情平静,娓娓道来。 他反复确认过,祝鸿记忆里的甘守吟口风极严,不曾主动提到祝鸿父母,因此打算从卜月语这里好好套话,收集信息。 不过面对副宗主这等人物,还是要格外小心,否则可能被反绕进去露了馅。 “什么?”卜月语只知当时那受控制的弟子在殿中暴起伤人,却不知道“祝鸿”之前便头部受伤,秀眉轻拢,当即将手里的针线一丢,“我给你看看!” “不用啦姨娘,有甘师叔出手,我早就已经康复了。”万苍没想到卜月语这么关心自己,他心中别扭,推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赶紧环抱住自己的头。 这模样有些笨拙的可爱。 “罢了,甘峰主医术高超,的确值得信赖。”卜月语无奈,瞥了一眼万苍。 她重新捻起那半根隐没在弟子服里的天蚕丝,继续进行缝补,垂眸时语气幽幽:“要谈到你娘卓鹤,她可是一位人见人爱的侠女,要不然你爹祝斐也不会这么死心塌地,一门心思只想跟着她。” 呸。 该死的祝斐,当年仅凭几句花言巧语,就拐了表姐。 “你娘是个傻子,大傻子,走到哪里都要帮人家的忙。我跟她认识之时,她还没有进入衍无宗——但你爹祝斐,却是衍无宗的驻宗弟子。” “驻宗弟子,”万苍舌尖轻咬着这几个字,放下抱着脑袋的双手,“姨娘,现在似乎没有这种说法了。” 他疑惑不解,同时认出了卜月语手中那根极品天蚕丝,有些愕然。用天蚕丝来修补衣物,可使之自带防御效果,水火不侵,更别提是极品,效果最好。 如果换成其他负责内勤的弟子,顶多走流程上报,再丢一件新的弟子服给他,就算完事,根本不可能拿出如此好的材料。 好家伙。 这位卜姨娘是真下了血本,想要护他周全。 卜月语耐心解释:“从字面意思看来,不难理解。所谓‘驻宗弟子’,就是我们衍无宗里没晋升长老之位,但一直留守宗门的那一批弟子。不幸的是,在仙魔大战中,他们全都神陨。” “你爹祝斐,恰好是最后一位。” 祝斐和卓鹤去世之后,季秋明偶尔会去奉安祠,对着数列牌位一站就是一上午,闭口不提“驻宗弟子”。因此,衍无宗范围内再没有这一概念了。 说话的卜月语尾音淡淡,平铺直叙。而听话的万苍感觉膝盖莫名又中了一箭,他垂下眸,无声轻叹。 本尊与祝鸿之间,怎一句“孽缘”概括的完! 万苍喉咙紧了紧,掐着指尖,呼吸有些不稳:“姨娘……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 卜月语以眼睛作尺,无需上手比划万苍的身量,她动作迅速,此刻已经将弟子服改造完毕,将崭新的、透着金光的外袍递给万苍。 “在我面前,有什么问不得?祝鸿,你只管说。” 万苍闭了闭眼,瞬间攥紧了手里的弟子服,似乎拼尽全力才鼓起勇气,声音充满了疑惑与不安:“我下山之前,风长老曾经拦住我,提醒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不要忘记,你养父母是怎么死的’。”万苍缓缓抬眸,眼角溢出了些许晶莹的泪花。 这句犹如当头一棒,砸得卜月语哑口无言。她心虚地别过头,眸光骤然变暗。 这句话是能在“祝鸿”本人面前提的? 什么风长老,根本就是个疯子! “姨娘,我的父母难道不是我的父母吗,我难道不是他们亲生的吗?我,我从小就在衍无宗长大,身边没有亲人,都说洛仙君,现在是师祖,师祖带过我,后来是甘师叔带我,我就像蹴鞠一样被丢来丢去,更没有朋友……” “姨娘,求求你告诉我,风长老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万苍语速越来越快,泪水翻涌,眸含迫切的恳求,似乎只想求得一个真实答案。他知道,卜月语会有这种反应,代表着自己离“祝鸿”身世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卜月语眉头轻皱:“祝鸿,你不要在意这么多。” 有过父母疼爱与陪伴,有过和睦但离散的家庭,总好过一出生便是孤儿,甚至还未出生,就注定了任人宰割的结果…… 第118章 至少,让这孩子留个美好的念想吧。 卜月语抬手抚上左胸,未泯的良心在那里“怦怦”跳动着,她却不敢直视“祝鸿”的双眼:“……祝鸿,你养母她,其实是我的表姐。” 我草。 什么秘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万苍眼里狂跳,他眉梢微扬,如同呓语般轻声细语:“这么看来,果真是姨娘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姨娘,”万苍抬手擦掉眼泪,脸上仍挂满了震惊之色,竭力抑制住颤抖的嗓音,“那您知道,我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吗?莫非还有另外的奸人迫害?” 风长老短短一句话,就透露出两个关键信息,让万苍上了心,渴望知道真相。 “你这话问的,我怎么接。”卜月语抿唇,神情似乎有些不悦,但更多的则是悲痛,“姐姐他们的确死于仙魔大战,也确实护下了几十名弟子——不仅是我宗弟子,还有其他前来支援的宗门弟子。” “我未曾亲眼目睹他们离开,但战后打扫战场,他们的尸首不翼而飞。” 怎么又是尸体不见了? 万苍立刻想到了冒牌货,正想继续追问,就听到屋外一道冰冷人声传来:“打扰,卜副宗主在家吗。” 不必言说,来者当然是过卿尘,万苍当即喜上眉梢,转而变为忧虑之色。 该不会是本尊擅自答应了参加仙门大比,这会儿迫不及待跑回来问责的吧?! 一阵凉风刮过,屋门发出“砰”的一声,朝外大敞开。修仙者目力极佳,这点距离自然看得清屋内有几个人,什么人。 “仙君。”卜月语听到那句冰冷但极有礼貌的话语,腾的一下站起身,猛然回首。 一双杏眸中闪烁着惊讶的色彩。 过卿尘长发飘飘,原本站在卜月语的院落之外,忽然于顷刻间闪身至房屋的外面。 刚才在殿上听季秋明那家伙所言,仙君不是仍有要事,在外奔波吗,怎么会突然到访? 仙君来的猝不及防,反倒冲淡了屋内原本怪异的气氛。 天知道平常处变不惊的卜月语,此刻暗中松了口气,心道“若是再跟祝鸿多说几句,就彻底谈不下去了”。 仙君不愧是仙君,连出场的时机都这般合适,简直是她的救命稻草! 卜月语朝着过卿尘行了个礼,拿不准后者的想法,于是出言询问:“您来我这里,是为了……?”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为了本尊! 万苍悄悄挪动步伐,朝门边靠近。 过卿尘朝卜月语略略颔首,转身时白衣飘动,扬起了衣袖边缘的暗红色,恰好落入万苍眼中。 万苍心头猛地揪紧了。 好好师尊有洁癖,肯定不会放任这般血污留存在衣物上面……除非是受了伤,还没来得及处理,就匆匆赶回衍无宗。 乃至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过卿尘就站在卜月语房门的外面,银白发丝垂落,神情不辨喜怒:“本君来接徒弟回家。” 【作者有话说】 过卿尘:不听话。 万苍:对,我不听话,拿鞭子抽我吧师尊,星星眼。 过卿尘:。 20w字了,感谢在追读的宝宝,你们是我的动力w 第47章 陪练 ◎师尊,好胸!◎ “本君来接徒弟回家。” 这句话实在太动听了, 从神色冷漠的仙君嘴里蹦出来,堪比“想你了”这种情话,具有一定的杀伤力。万苍摸了摸鼻尖, 偷偷瞄了眼过卿尘的表情, 干巴巴地喊了声“师尊”。 听起来就底气不足的样子。 过卿尘视线淡淡, 从自家徒弟披着的那件白金外袍上一掠而过,没有说话。他朝着卜月语点头致意以后, 拂袖就走。 万苍眼珠子一转,哪里还不明白?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弟子服, 将白金外袍脱掉,递还给卜月语,后者却说“本就是想赠予你的,收下吧”。 收收收, 此刻得想办法把好好师尊的怒气收走,才是正经事! 万苍随意将弟子服套上,眼见着过卿尘几步迈出,渐行渐远,不免感到焦灼,终于没再跟卜月语推脱, 一把抓起了白金色的外袍, 原地踏起了小碎步:“多谢姨娘,姨娘再见。” “——我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快跟上你师尊, 一定要好好学东西。”卜月语看着万苍那两条按耐不住,仿佛马上要冲出院落的腿, 笑了笑。 万苍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跟上过卿尘的节奏, 回望那间逐渐变小的竹楼, 卜月语还在跟他挥手道别。 他愣了一下,也挥了挥手。 这位姨娘,看起来跟祝鸿的母亲感情极好,但万苍能觉察到她不经意外泄的情绪,似乎对祝鸿父亲不怎么满意。毕竟姐妹情深,怎么看姐夫都挑的出刺。 养父母就养父母吧。 祝鸿的父母,又不是本尊的亲生父母,管这么多做什么? 万苍对待外人之事,一向很豁达通透,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刚才卜月语所说的话,下意识跟在沉默的过卿尘屁股后面走。 以至于完全没注意脚底的路。 过卿尘脚步一顿,猛然旋身,万苍恰好仰头,一个趔趄,直接磕在了前者的胸前:“师尊……” 他有点懵,但下意识挪动脸蛋去蹭。面前这人的身材没得说,宽肩窄腰,腰腹精瘦,还隐约能感觉到腹肌轮廓。 第119章 师尊,当真是好胸! 过卿尘眸光凛冽,仍然不说话,伸出手,将万苍的整张脸蛋推至一边,后者眨巴着双眼,身形微怔。 不会吧。 本尊这一举动堪称冒犯至极,师尊都不愿意开口训斥,难道真的气傻了? 过卿尘抬脚往前走,万苍亦步亦趋,不死心地撒起娇来:“师尊师尊,你怎么不说话呀?求求你了,理理徒儿吧。” 平日里以“弟子”自称,还算正常,今天这逆徒不曾与为师商量,就主动应下仙门大比,还有脸自称“徒儿”。 甚至还舍了敬称,不再用“您”。 过卿尘唇线紧抿,越走越快。 万苍眼疾手快,瞬间牵起过卿尘的那一袂暗红色衣角,使了个清洁术。雪色光华覆盖在那道血污的上面,几次闪动,就将衣边恢复如初。 无垢白衣,方能配得上卿尘美人。 这样才顺眼。 “师尊,季师伯说你有事要忙,所以迟迟未归宗,叫徒儿不要担心你,这怎么可能!”万苍替人清洁完衣物,仍不肯放下手中衣角,黑琉璃似的眸子异常清亮,含有无尽关切之情,“师尊这件衣服上还有血迹,不会是受伤了吧?” 过卿尘听到这番话,仍然没什么表示,但逐渐放缓了脚步。 万苍趁机加强攻势,语气更软了几分,摇了摇过卿尘的衣袖:“好师尊,求求你了,你理理徒儿吧,好不好……” “至少也让徒儿弄清楚,你究竟为什么生气吧?” 事到如今,“祝鸿”竟然还在装傻,分明在刚才接到的纸鹤传音之中,季秋明可是大力褒奖: “你这小徒弟果真是长大了,竟敢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长老团的质疑,非但没有哭鼻子,还呛了回去。那位长老的脸色哟,跟误食了毒蘑菇似的,特别精彩。” “对了师弟。” “不止如此,祝鸿英勇地应下了三月后的仙门大比,啧啧,还对主神起了誓,说‘死伤不论’。” 过卿尘捏碎了那只传音纸鹤,冷冷地回了句“多谢师兄告知”,头一回感觉开了眼。没想到做师父的不在,自家小徒弟被人拎去正殿开会,不但这么能折腾,而且成长迅速,能独当一面了。 如此有主见、有魄力,干脆明天就出师得了,还要他这个师尊做什么? “你……”过卿尘薄唇轻启,对上万苍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听人一声声叫着“师尊”,尾音越发黏腻,忽然又不想说话了。 他以前为何没发现,这是头倔驴。 过卿尘皱了皱眉,深思片刻,忽然发现从他的师尊洛藏客开始,再到师兄季秋明,一旦认定的事,基本都不会改变,连大徒弟花长舟也是个死脑筋。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师门传承吗? 还真是半分优点都没有传承到。 过卿尘考虑到了整个师门所有人,唯独漏掉了他自己。在旁人眼里,分明仙君才是最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那个人。 万苍原本满心期待地注视着过卿尘,跟在其身边,耐心等待他开口,哪想到这人只说了一个字,就又变回了哑巴。 误会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于世。 比如前世盲目挖骨的傻逼举动,又比如他认为过卿尘两次身死……万苍身为魔尊,从来无需向属下多解释什么。 他的命令就是正确的。 如今,他重活一世,在斩断前缘,还不爱说话的过卿尘身上吃了瘪,这才后知后觉地了解到沟通的重要性。 万苍应下仙门大比这件事,七分做戏,三分真心。 更多的则是由于情势所迫。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佯装畏惧地跪在凌光殿里,等着那把名为“长老团”的刀子落下,砍得他个猝不及防,鲜血淋漓,这并非万苍的性子。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若想打肿长老们的脸,叫人永远闭嘴,无法生出半分质疑,最好的办法就是展现无与伦比的实力,一战成名。至于怎么战,如何出名,选择权仍然在他手中。 万苍喊了半晌,见人反应微乎其微,这会儿也赌气似的不说话了。 他牵着过卿尘的衣袖,控制了步调,微眯双眼,感受凉风的吹拂,嗅着由风送来的,身旁人的莲香。虽然二人还在冷战,但他就是感到无比的惬意与安心。 因为过卿尘是为了他回来的,为了做出这个决定的他,而赶回来的。 不是早就死去的祝鸿本人。 万苍好一番深思熟虑,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他莽撞地应下了仙门大比,那也是顺势而为,并非没过脑子的决定。况且,他有把握在三个月内脱胎换骨,到时候取得一个好成绩。 不。 干脆直接夺冠得了。 杀出一条血路来,一鸣惊人,正好给过卿尘长长脸。省得某些人闲得慌,整日盯着仙君不说,还盯着身为仙君徒弟的自己。 所以,这些人怎么不去关注他的公鸡师兄?凭什么只有本尊被长老针对,被戳着脊梁骨骂? 只要身处仙门,就没有公平可言! 万苍感到头疼,眸光几次明暗交错,思绪转回到过卿尘身上。想他魔尊一世英名,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就是撬不开好好师尊的那张嘴。 这还怎么愉快地沟通,增进感情? 万苍正想拟定多个计划,挨个尝试,是加倍撒娇示弱管用,还是殷勤黏人好使,就听到过卿尘清冷的声音,飘飘然传到耳中:“到了。” 第120章 什么玩意儿,这么快就到了,本尊还想多走一段路呢。 不对。 这是到哪来了。 万苍惊愕地抬头,就看到一个眼熟的,墨发银冠、长相俊美的男人。那人正看向过卿尘,恭敬地喊了声“师尊”,而后将视线转向万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赫然是他的公鸡师兄,花长舟。 “哟,这不是我那自信到要主动参加仙门大比,还向主神立了誓的小师弟吗?”花长舟的话语中满是戏谑,目光在万苍身上游离,然后在其那只抓着过卿尘衣袖的手上,微微一怔,“几日不见,你倒是……长高了。” 无了个大语。 “长高”这两个字怎么跟本尊过不去了,这是你们仙门中人心照不宣的,新的打招呼方式不成? 还只对着“祝鸿”叨叨。 万苍在看到花长舟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动了动眼珠,此刻正好翻了个白眼,随意躬了躬身:“花师兄好,一别数日,你看着也没有变矮。” 花长舟:“……” 天杀的小白脸,跟师尊一起走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这张嘴变得更贱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万苍捕捉到了空气中极淡的一缕笑声,猛然转首之时,正好瞥见过卿尘还没来得及落下的唇角。霎时宛如冷雪消融,春风拂面而过,他看得几乎愣在原地,收紧了掌心那一袂衣角,呆呆地:“师尊。” “嗯。”过卿尘恢复了平常神色,惜字如金,终于给了万苍回应。 或者说,花长舟和万苍二人日常拌嘴,这一打岔,反倒让高高在上的仙君有了台阶下。 过卿尘和万苍一路同行,暗中打量着自家小徒弟,想到洛藏客说过的那句“你作为师尊,有时候要学会放手”,一边走一边想。 忽然感觉没什么可气的。 万苍不顾花长舟还在旁边,当即扬眉一笑:“师尊境界高深,心怀天下,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最最好的师尊!师尊肯定舍不得一直这么对待徒儿。” 冷淡待人,令魔心寒。 过卿尘听着这连环马屁,默默叹息:“长高了,心智得跟着成熟起来。” 万苍眨眨眼,忙不迭地点头。 别人怎么叨叨,本尊可不管,不过既然他家小白因为这件事笑了,还特意说了这么句话,那本尊勉为其难的,承认长高之事吧。 能让过卿尘笑出声的,都是好事儿! “师尊,你带徒儿来这里,”万苍环顾四周,注意这地方异常空旷,唯有中央有一块石桩似的东西,心存疑惑,“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徒儿吗?” 花长舟听到万苍的自称,抖落着满身忽起的鸡皮疙瘩,回以更大的白眼。他接到过卿尘传音,来此等候,却没料到自家师尊一手算盘打得极好。 等下“祝鸿”肯定要跳脚。 过卿尘看向万苍:“你不是要参加仙门大比么?” “是,师尊。” “三个月,让长舟当你的陪练。” 花长舟抱臂站在一旁,没什么反应,但万苍果然大叫:“不行!” 【作者有话说】 万苍:不要师兄当陪练,要师尊,要师尊! 花长舟:你以为我想陪你玩过家家? 过卿尘:用鞭子,一打二? 万苍:好耶。 花长舟:……坏耶。 第48章 灵钥 ◎放开抓了一路的衣角。◎ “不行!”万苍反驳的声音无比坚定。 让公鸡师兄和本尊对练, 指不定把衍无宗拆了…… 哦,拆了宗门倒是小事。 万一本尊面对花长舟那张臭脸,一个没忍住, 出手给人揍成半残可怎么办, 岂不是暴露了水平。 “师尊, 花师兄身为咱们宗门的大师兄,还要负责好多事情呢, 怎么能让他给徒儿一个人开小灶呢?” 万苍在这边据理力争,花长舟在那头不屑地抬起下巴, 用鼻孔对准自家师弟。恨不得当场来个过肩摔,将人直接摔得趴在地上。 他唇瓣微动。 “白痴,你以为我想当你的陪练吗?要不是师尊嘱咐,我都懒得来见你。” 万苍接到传音, 神色自若,只当没听到,继续对着过卿尘输出:“师尊,你看啊,徒儿是主动提出要参加仙门大比不假,就算要进行特训, 也要从最基础的招式练起, 哪能一张嘴就吃成个胖子,一训练就要劳烦师兄。” “依徒儿拙见, 师尊之前亲自为徒儿演示的那套入门剑法就很通俗易懂,教的好极了!” 自己与剑道无缘, 故而师尊没亲自教过几次剑招, 这小白脸当着他的面如此说, 不是故意炫耀又是什么? 花长舟听得想掐人中, 连飞几个眼刀给万苍,后者无视了他的动作。 万苍完全没有气到花长舟的自觉,只想劝说过卿尘回心转意,开口抗议了好半晌,还提了“想要师尊教”,“不适应陌生环境”云云的。 一张嘴东扯西扯,说得那叫个情真意切,天花乱坠。 过卿尘略微歪头,从上而下扫视着自家小徒弟,睫羽轻轻一扇,狭长的凤眸辨不清情绪。 直盯得人不寒而栗。 仙君恢复严肃模样,压迫感还是很强烈的,万苍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忽然放开了那抓了一路的衣角。 过卿尘视线转向那一截随风飘飞的白色衣袖,缓缓垂眸:“祝鸿,长舟本就是你的大师兄,早你多年入门,熟悉宗内环境,修为又比你高出几个境界。” 第121章 “你不愿让他陪练,是有什么问题?” 过卿尘这会儿倒是舍得说话了,一开口就是几十个字。万苍在心里默默数了数,但没数清楚,只知道这人将他提出的诸多问题,统统驳回了。 语气强硬,态度分明,仿佛回到了二人最初相处的那种状态。 师尊不开心,就得装一个好徒弟,那可太简单了,他经验丰富。第一步,不就是无条件听从师尊的话吗? 本尊抗议无效,只能听了照做。 万苍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阖了阖眸:“师尊,徒儿方才只是感觉不大适应,毕竟以前不曾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修行过,又激动又紧张……” “——徒儿没有任何问题。” 花长舟难得跟着万苍点头:“师尊说什么,弟子就做什么。” “倘若有朝一日,为师让你们下手杀人呢?”过卿尘猝不及防地提问。 这又是什么怪问题。 过卿尘贵为仙君,一柄息冰剑随心而动,想要杀什么世人眼中的奸恶之人,难道不能亲自动手吗? 除非…… 万苍闻言一愣,不敢深思,想要开口提问时慢了半拍,反倒是花长舟皱着眉头,沉声抢答:“师尊,您的话弟子自然会听,但得分情况。是要杀什么人,因为什么理由而去杀人,还有,如果真要下手的话,该怎样杀这个人。” 花长舟话音刚落,就传音给身旁的万苍:“蠢货,你难道听不出师尊话里的意思吗?!” 本尊听得懂,但是不想懂。 就算是日后恢复身份,魔尊万苍重临世间,这人身为仙君,肯定也会拔剑,照斩不误。会突然对自家大小徒弟说出这种话,只能说明过卿尘自身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现在就想谋求后路。 过卿尘这句话听起来奇怪,实则在暗示自家两位徒弟:就算以后下令需要杀他,必须毫不心慈手软。 万苍敛眸,露出个苦涩的笑容:“师尊,你想多啦。” 没有直接询问,亦没有胡乱发言猜测,这位小师弟居然不是傻的,花长舟瞥了万苍一眼,急忙接上话茬:“师尊有什么需要的话,不妨直言,弟子都会尽力去办。” 过卿尘面色如常:“为师随便问问,你们瞎紧张什么。” 旁人都可能涮人玩儿,你好歹是仙君,既然开了口,就不是一句“随便问问”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万苍幽怨地注视着过卿尘。 他恨不得飞身扑倒这人,再把满头漂亮的银白发丝撩开,敲敲看那颗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时响时不响。 好好师尊,怎么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吓人呢。 花长舟莫名松了一口气,但心中顾虑仍在,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没忍住:“师尊,莫不是您的‘道’……近些日子又出现什么问题了?” 过卿尘看了眼花长舟,又看了看万苍,没说“是”,更没说“不是”。 这世间鲜少有人能伤到过卿尘,除非是他自己,难道衣袖晕开的鲜血,就是这么来的? 万苍心里“咯噔”一声。 “不必多虑,你们照顾好你们自己即可,”过卿尘微微皱眉,接着话锋猛地一转,“长舟,你师弟就交给你了。记得,人不能断气——为师会不定期抽查成果。”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定然不负师尊所托,”花长舟扬起单边眉毛,不怀好意地看了眼万苍,“……将祝师弟训练成能够入眼的模样。” 什么叫“人不能断气”,还有,什么叫“能够入眼”的样子? 等等。 刚刚过卿尘将本尊从卜月语那里要回来,难道不是要带本尊回应离天吗,这会儿怎么变成直接托管给花长舟了。 万苍正要出言询问,就见过卿尘消失在了原地,单单留下了一句传音:“祝鸿,你不是想参加仙门大比吗?” “为师如你所愿。” 妈的。 就说从刚才起怎么感觉怪怪的,这人果然没那么容易消气……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报复,偏生是打着“对你好”旗号的那种! 既然师尊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万苍忽然转向花长舟,一反常态,露出个友好的微笑:“那这三个月,就得麻烦大师兄啦。” “大师兄”三个字咬得极重,但他眸含水光,尾音上扬,任谁看到了,都只会觉得万苍异常真诚。 等着瞧吧。 看本尊不变着法折腾你丫的。 先惹了师尊,又不想办法令人消气,转头就来恶心我是吧?你可真是跟我相亲相爱的好师弟呢。 花长舟就算猜不透万苍在打什么鬼主意,也知道这人是故意用这种语气说话,他重重一拍后者的肩膀:“好说好说,我身为师兄,暂代师尊履行职责,一定全力以赴,好好教导你这位小师弟。” 看我不把你训得趴在地上求饶。 万苍和花长舟此刻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正蠢蠢欲动地想开打,就听到天际飘来一句话,打断了他俩的动作:“必要的话,可以开启启阳峰的‘古战场’。” 这显然是过卿尘不放心自家两个徒弟,尤其不放心小徒弟“祝鸿”该如何巩固和提升境界,于是再次传音,特地来指点迷津。 传音是有距离限制的。 除非以纸鹤作为载体,指定接收的目标,否则根本无法保证声音能传到这么远,如此看来,过卿尘根本就没走远。 第122章 他家小白啊,还真是口是心非,嘴硬心软,是世上顶顶好的师尊。 不过,过卿尘为什么选启阳峰?那人前世分明只让他去邀月峰的古战场。 万苍神情逐渐变得凝重,撒开了扯着花长舟衣领的那只手。 空间撕裂开缝隙,一把闪烁着金光的钥匙,从裂隙中当空掉落,花长舟跳起来,一把将它抓在手里。他双眼微微眯起,盯着躺在掌心的这把灵钥,缓缓收拢五指,有些出神:“……启阳峰的。” 这把灵钥,自然是开启启阳峰古战场的钥匙,而“古战场”,则是衍无宗训练弟子的一大场所,几乎都是上古时代陨落的大能,化道而成的。 这些大能通常都是无法成仙,且离世得不明不白,心怀怨怼,即使留下了有助悟道的秘籍宝物,也无法轻易拿到。 与三峰会那种变相的招新不同,只要拿到灵钥,古战场每日都可开启。 通常来说,寻常弟子想要进入其中,进行训练,都需要境界较高者的陪同。有时是修为较高的师兄师姐,有时是某位长老……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三大峰峰主和副宗主卜月语,亲至陪同。 因为里面实在是太凶险了。 说难听点,修为较低的弟子自个儿进去就是找死,找个修为高的陪着,要是一不留神倒在地上起不来,至少有人帮忙收尸。 师尊,怪不得您要说那句看似多余的“人不能断气”。 花长舟暗自感慨,瞥到旁边忽然多出来的那只手,警惕地捏紧了灵钥:“你想干什么?” 万苍无辜眨眼:“师兄,我就是好奇而已。” “小师弟这么好奇啊,”花长舟挑了挑眉,摊开掌心又迅速收拢指节,恶劣一笑,另一只手径直抓住了万苍的衣领,“简单,那我们现在就去一探究竟吧。” 万苍转首,余光瞥见花长舟抓着自己的姿势,就跟他刚刚用力抓着这人的衣领时,如出一辙。他身为凝元境的小废物,挣脱不开才正常。 本尊虽然不是人,但你他妈是真的狗啊,花长舟!! 万苍缓缓吐出一口气,维持着皮笑肉不笑,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师兄,你这是何意呢?” 花长舟不回答,他腰间的弟子腰牌飘至虚空之中,瞬间在二人的面前划开了一扇门。与魔族专属的空门不同,这道门透明无光,边缘有细小的符文流转,看起来玄奥无比。 如同真的割开了空气。 万苍默不作声地看着,心下了然,这是衍无宗建造的虚空通道。只要达到了炼虚境界,使用弟子腰牌就可以进行跳转,在宗内行走十分方便。 至于炼虚境以下的弟子,管你跑几座峰头,用什么法诀加速,能起到修炼的效果就行。 “哎我!”万苍被花长舟猛地丢进门里,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一道拱形的石门前。 花长舟朝前隔空递出灵钥,掌中灵力涌动。 “轰——” 狂风肆虐,吹得人站不稳脚跟。万苍努力撑开眼皮,朝里望去,原本空无一物的门中,出现了漫天大雪,巨大的引力传来,将二人同时吸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专栏有多本预收可食用,求宝宝们点点收藏w 第49章 凶兽 ◎不愧是师兄弟,天塌下来嘴顶着。◎ 启阳峰, 古战场。 万苍落地站定,微眯起双眼,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周身温度太低, 如同一尊冰雕, 他下意识运转灵力, 流淌过全身每一条经脉,以抵御暴风雪的侵袭。 大雪漫天, 目之所及,皆是洁白一片。远处有山峦起伏, 最高峰露出几点青黑,叫人看不真切。 “古战场,对于我们宗来说,就是提供给弟子历练的场所, 不仅是启阳峰这里有,邀月峰和你那个揽星峰都有。三个地方的古战场难度不同,适合训练的对象也不同,但都很凶险。” 这介绍十分详细,只是说话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情愿。 “至于这些地方怎么形成的?呵呵,鬼知道。按照长老们所说, 应该是上古时代某些大能陨落以后, 化道而成的。” “千万亿年的光阴过去,他们的神魂早已湮灭, 成就了这一方天地,也困住了自己——已经算不得鬼了。比起亡魂、精神体, 不如称这些前辈们为‘执念’还差不多。” 身死道消本就是天理。 而这些大能们无法登仙, 心生怨气, 身死也开拓了一方空间。这种惊人的执念, 为天理所不容,于是被第一任仙君宿无乐出手封存,整个搬到了衍无宗内。 后来,古战场被不知道多少任仙君和衍无宗宗主改造,才打造成如今这般地狱。 否则只是一处单纯的凶煞之地。 万苍和花长舟二人一同进入古战场,花长舟作为境界更高的陪同者,虽然万苍未主动发问,他仍要负责为第一次进入古战场的师弟讲解。 少见的感慨,故而话多了一些。 语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花长舟遥望漫天风雪,轻啧一声。他周身灵力震荡,化作保护罩,将身旁的万苍一起笼罩进来。 万苍略微偏头,看到花长舟落在他身上的那层防御罩,心道“这是在履行师命,保护本尊呢”,眉梢一挑。 送上门来的保护,不要白不要。 虽然明知是过卿尘的嘱咐,万苍想到身旁之人是花长舟,仍感到别扭。 第123章 他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还有三个月,锦涯宗就要举办仙门大比了,万苍头一回参加仙门大比,得先通过下个月初衍无宗内部的选拔赛,取得参赛资格。 ……时间委实有些紧。 在外人眼里,提升实力是最紧要之事,刻不容缓。而在万苍的心里,他的确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这具身体的修为,正大光明地暴涨一截。 万苍恰好需要一个机缘,而古战场,是当下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过卿尘特意让花长舟担任万苍的陪练,刚才又提到“必要”二字,那就意味着: 万苍一定得进古战场。 好好师尊不会无故强调什么,莫非这古战场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能助本尊蹭蹭蹭突破? 万苍上辈子只进过邀月峰的古战场,那里以防御为主,训练弟子的反应能力,只要硬扛住所有攻击,一路走到底就好。 其余的真不清楚。 此处古战场的环境太过恶劣,没准儿能直接将灵力低微的弟子,给活活冻死。 “师兄,”万苍环顾四周,眉头蹙起,“师尊可曾说过,这鬼地方要怎么出去?” 他难得主动且平静地喊花长舟。 风雪交加,光华流转的防御罩之下,二人站的不远不近,声音清晰可闻。万苍身形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这防护罩居然是隔音的。 公鸡师兄竟如此细致? 真是奇怪。 “师弟不是好奇吗?这会儿如愿以偿了,还想着出去,”花长舟朝前挪动两步,回过头,朝着万苍一笑,“简单。” “——你死了,不就能出去了吗。” 万苍知道花长舟在胡言乱语,懒得搭理他,连白眼都没翻。 古战场本就是杀伐之地,但这类地方如同观方镜制造的镜界,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拔除运转的核心,自然能离开。除此之外,就是死在里边,由陪同者收了尸,再带出去。 是以万苍刚刚问了句废话,花长舟答的也是句废话。 万苍不习惯和别人一起行动,奈何这张嘴闲不住,此刻,就算是狗来了都得被他一把抱起来,聊上两句。更何况,现在和他站在一起的是花长舟。 魔尊尴尬,自然满嘴都是废话。 古战场的入口众多,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灵钥用过就作罢,弟子们进来只为历练,谁会管怎么出去? 见万苍装死不答,花长舟嗤笑一声。 没用语言攻击成功就罢了,他还得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保护这位看不惯的小白脸……花长舟憋屈得想撞墙,忽然加快步伐,闷头朝前走。 他施展的保护罩是球形的,覆盖着二人的全身。 由于花长舟突然加速前行,万苍作为被人保护的弱鸡,无可奈何地瘪了瘪嘴。他迈开两条长腿,紧跟在花长舟身后。 少一步不行,多半步难受。 刚还在间歇性沉默的万苍和花长舟,眼下仿佛在进行着某种追逐战,毫无意义,幼稚到了极点。 二人都没说话,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万苍听着呼啸的风声,率先打了破沉默:“师兄。”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主动喊花长舟。 “怎么,有屁快放。”花长舟脚步一滞,抬眸看向身旁的万苍,神色不悦,心道“又要问什么无脑的问题”。 “方才你用了隔音的法术。”万苍难得耐心,皱眉沉声:“难道不觉得刚刚太安静,而现在的风声太大了吗?” 狂风呼啸,如此极端的天气,最为致命,若是不小心走散,甚至连呼救声都无法传递到另一人耳中,所以他才多此一举。 ——姓祝的小白脸竟然看得出来。 花长舟心里一惊,面色却没有任何改变,他仔细思考着万苍所提的问题,感知着灵力变化,缓缓皱眉:“的确,此地太安静了。” 刚刚一路行进,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古战场,更像是哪里的乱葬岗,而现在…… 他的隔音法术,似乎消失了。 仿佛在印证花长舟心中所想,保护罩“啪”的一声碎裂,千万片形状各异的雪花,于半空停滞了一息的时间。虚空骤然破开一道裂缝,从中探出一只巨大无比、满是黑毛的利爪! 万苍瞬间弯腰,闪身躲避。 “小心!”花长舟反应极快,这一声惊呼响起,铁扇飞旋而出,直捣兽爪。 师尊特意嘱咐,不能让“祝鸿”断气。 花长舟答应了过卿尘,便暗自下定决心,必然要将“祝鸿”全须全尾地带出去。倘若这位小师弟死在这里,他不仅愧对师尊的信任,更是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 他身为衍无宗的大师兄,怎能如此废物! “铛。” 铁扇和利爪悍然对撞,发出金属碰壁才会有的声响。万苍望向那只利爪,神情在雪中看不分明,他勾了勾手指,召唤出鸿念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小白脸怎么还敢往前冲!? 花长舟见到万苍的动作,太阳穴突突狂跳,飞身跃起,伸手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命了吗!?” “不,我最惜命啦。” “这不是有师兄在吗?”万苍偏过头,冲着花长舟微微一笑,透露出几分明媚的意味,随后转眸看向巨爪,“再说,来都来了,我觉得没道理任人宰割呢。” 第124章 何况是这种连人都不如的兽类。 万苍握紧剑柄,抬手挥出两道剑气,剑势一往无前,嗡鸣声似雷霆,破空杀向那只巨爪。银色光芒绽放,花长舟铁扇上附着的光亮,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受到两方夹击,那只巨爪却不管不顾,如同在发泄情绪,一次次朝雪地重重落下。没有露出眼睛,却精准无比。 摆明了是想置人于死地。 花长舟以心念御扇,将浑身灵力催动到极致,拉着万苍倒飞,急速后退,在雪地里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他忽然心头一凛,下意识扯着万苍的胳膊,将人朝前一带,背后一股力量猛地袭来。 “……!” 花长舟霎时被拍飞出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他唇边流下一道血迹,转首时瞳孔骤然收缩。 刚刚拍向自己背后的,是另一只黑色利爪……并且和眼前那只在拍打铁扇的利爪,几乎一模一样! 倒了八辈子血霉。 寻常凶兽有四足,不通人性,而这只异常狡诈,分明是生出了神智,懂得像人类那样布置陷阱。 分明是要将他们俩赶尽杀绝。 受到前后夹击,花长舟额角抽动,暗叹一声“带着这小白脸果然没好事”。他只得唤回铁扇,主动迎向两只重重拍地,试图将二人碾成肉泥的利爪。 万苍神情古怪。 他显然没有料到,危险来临之际,平常待自己不怎么样的花长舟,会是这个反应……此刻手里握着剑,就这么看着花长舟再次吐血,愣了一秒钟,烦闷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妈的,祝鸿这具废物身体。 若不是为了隐藏身份,本尊根本用不着别人来保护,此情此景,就是在欠公鸡师兄人情。 而人情这种东西,要还。 最是麻烦。 除了过卿尘特地保护,万苍从来不喜欢被人护在身后,更别提欠人什么。花长舟为了遵守与过卿尘的约定,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万苍看着花长舟独自同巨爪厮杀的背影,眸光微动。 即使前世今生都讨厌这位公鸡师兄,嫌弃他管的多,但不得不承认,守诺是一种好品质,能够令人动容。 ……也就一点点。 你们仙门中人,真他妈烦。 万苍阖眸呼气,再度睁眼之时,瞳孔里晃出一抹冷厉的光,鸿念剑顿时脱手飞出,朝着花长舟大喊:“师兄,回撤!” 不是,撤什么撤? 他在吸引凶兽的注意力,若后退半步,身后的万苍必死无疑! 花长舟扇刃挥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他们两个人之中,肯定有一个疯了。他调动灵力,凝于掌心,快速出扇,带起无数道残影。 “吼——” 分不清什么兽类的怒吼声传来,宛如吃痛一般,头顶裂隙中的巨爪当空拍下。花长舟被迫半跪在雪地里,手持铁扇,咬牙抗击,一条膝盖几乎冻得没了知觉。 “我叫你回撤!” 万苍的声音从花长舟后方传来,语气不容置疑,其中隐隐压抑着怒火。同时,还有利刃破空之声传来。 “嗡。” 那是鸿念剑裹挟着无尽杀意,逼近了巨爪。 花长舟初见“祝鸿”就跟人动了手,因此感受过鸿念剑剑身的灵力波动,仅用了一眼,他就看出这把借来的剑不是凡品。 每把仙品以上的剑都具有特殊性,凝元境的“祝鸿”或许做不到亲手诛杀凶兽,而这柄剑,未必不可能…… 事到如今,赌一把又何妨! 花长舟面色铁青,牙关紧咬,忽然卸力,就地侧身一滚,放弃了攻击。 与此同时,鸿念剑剑身燃起熊熊烈火,如同流星划破天际,悍然洞穿了第一只巨爪,紧接着是第二只。 战斗还没有结束。 万苍足尖轻点,身形鬼魅,速度快如闪电,追着鸿念剑而来。他挡下了巨爪朝向花长舟的攻击,喷出一口血,而后连出两掌,前后轰击在两只巨爪上。 “嗷——” 与此前略微不同的悲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震得人心神不稳。花长舟擦去唇边血迹,和万苍一同抬头仰望那处裂隙,只见两只巨爪蓦地消失了。 之前搞偷袭,现在打疼了就想跑。 没这么容易! “剑回。”万苍心念一动,鸿念剑顺从回旋,任由主人踩上剑身,直冲云霄。 在冰天雪地中战斗,消耗极大,花长舟单手撑地,止不住地喘息,抬头时竟看得愣住了。他现在能够确定,疯了的那个人肯定不是自己。 是自己那区区凝元境,就敢追着凶兽跑的小白脸师弟! 该说什么。 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勇气可佳,但下次别像个傻逼似的,只顾一头往前冲? 黑色的巨爪出现,瞬间抓住了万苍,犹如不曾消失过一般,花长舟瞬间脸色苍白,明白过来: 这是个赤裸裸的阴谋。 膝盖针扎似的疼,花长舟难以起身,眼睁睁看着万苍被抓走,整个身子都没入了虚空,双目突现血丝:“祝鸿!” 四周寂静,无人回应。 “呼——” 寒风呼啸而过,花长舟迎着风,缓缓站直身子,直觉浑身血液冰凉。他捏紧了手中的铁扇,双眸幽深。 是。 他当然不喜欢“祝鸿”,理由可太多了,一个时辰都没法说完,但那人毕竟是师尊新收的弟子。 第125章 ……更是他的小师弟。 花长舟没有看错,万苍方才替他挡下了两道攻击,鲜血洒落在洁白的雪地里,异常醒目。身为师兄,理应保护师弟,但他从未想过,会被自己更弱小、看不惯的人所保护。 头顶的两道裂隙呈现愈合之势,“祝鸿”却迟迟未出来…… 花长舟眉心猛地一抽,当即决定追上去,将人救出来。他掌间灵力涌动,铁扇展开变大,载着人朝上空飞去。 “嗷!” 凶兽的声音传来,惊得花长舟冒出了冷汗。裂隙再度扩大后,彻底闭合,某个蓝色人影从里面掉了出来。 花长舟眼尖,赶紧伸手去接。 可惜没接到。 “师兄,”万苍从雪地里坐起,呸呸两下,随意抹去脸颊的雪,举起怀里毛茸茸的黑色生物,朝着花长舟露出笑容,“你看。” 他的墨色发丝被汗水浸透,有几缕沾在了额间,那双黑琉璃似的眸子,亮晶晶的,整张脸蛋明艳而精致。 花长舟平静下来,注视着万苍,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说】 高亮:官配不倒,师兄不会喜欢绿茶小狗。万苍的前世今生,是体验全新人生,寻找自身价值,与己和解的过程,详见本文立意~ 最近忙,尽量更新,宝宝们见谅w 第50章 雪坑 ◎半神兽给本尊当灵宠。◎ “师兄, 你看。” 花长舟的视线,从万苍那张笑脸,转到这人怀里抱着的、毛茸茸的黑色不明生物上。这东西不安分极了, 就算如此被人制住后颈, 托起肚皮, 四爪仍然在原地扑腾,嘴里不断发出“嗷嗷”声。 它的那只后腿还有着零星血迹。 等等。 这一团煤球似的玩意儿, 怎么有点眼熟? “师兄,”见花长舟表情有异, 万苍又喊了一声,直接站起身来,将怀里的小兽递过去,耐心解释道, “这只黑色的小狗,就是刚刚袭击我们的那只‘凶兽’。” 语罢,他眸中笑意更盛。 花长舟视线僵硬下移:“……” 这是刚刚仅用两只爪子,就差点儿碾死我们俩的凶兽,竟然管它叫“小狗”,这小白脸师弟莫不是真疯了? 不行。 回去以后, 得让师尊亲自出手, 给“祝鸿”好好治治脑子! 万苍看到花长舟愣在原地,发丝飘动, 在风中凌乱,不由觉得好笑。他施了个抵御风雪的法诀, 正要继续发言, 就听到花长舟怀里冒出了一道陌生的、奶声奶气的声音: “我呸!” “瞎了你的狗眼, 你才是狗, 你全家都是狗!本神……我可是狼,是狼好吗!再出言不敬,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这声音过于稚嫩,威胁起人来没有半分杀伤力,和之前巨爪探出时的气势全然不同。 反倒像在虚张声势。 尽管如此,花长舟仍然心有余悸,他探出双指,往怀里这东西的额头上,拍了张专门抑制动物灵力的符。小狼瞬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乱刨的四爪都不动弹了。 公鸡师兄的这道符,有点儿意思。 “那倒也行,”万苍挑了挑眉,伸手狠狠捏住了小狼的耳尖,迅速回击道,“好巧不巧,我全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但我不介意多添一只狗——” “等下收了你当灵宠,你照样是狗。” 这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听到那人自损,花长舟顿时不悦地瞥了眼万苍:“就算是……祝鸿,你如此说话,把师尊置于何地!” 即使父母双亡,即使心有不甘,也断然不该如此妄自菲薄,再不济,“祝鸿”身后还有整个师门,师尊总该算作他的家人,至于他本人就算了。 花长舟眸光流转,看了眼万苍。 他心里还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暂时没打算认可这位师弟,刚才之所以出手相救,只不过是在完成师尊的任务罢了。 分明是想安慰人,怎么公鸡师兄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就是这么难听呢。 本尊果然不该给这人挡下攻击! 万苍深知花长舟安慰人也放不出半个好听的响屁,眼下,他只对后者怀里那只疑似宝贝的小狼兴致盎然。 于是极为敷衍的“嗯嗯”两声。 花长舟微微蹙眉,破天荒的没有开口回怼万苍。从进入古战场,接着遇袭,再到现在……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 难道是因为这一场漫天风雪,能够扰人神智? 花长舟收紧了臂弯,神情凝重,闭上双眼,外放神识,结果探查到的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 万苍没管花长舟,专心致志,思考着另外的问题: 这只狼既然能在启阳峰古战场的冰天雪地里生存,还开了灵智,能够口吐人言,战力勉强够看……哦,若不是本尊要装弱,才不会被狼爪子一挠就吐血——小东西指不定是哪方灵宝的守护者,说不定有用,杀了可惜。 最好是能让它甘愿臣服。 万苍毫不怜惜,继续施力掐小狼半竖起来的耳尖。那只该死的手仿若千斤重,剧痛传来,小狼仰起头,“嗷呜”了一嗓子,听着颇为幽怨。 别说,摸起来手感还不错。 “好了,既然都开口说过人话了,年龄也不会小,这会儿还嗷什么嗷,搁这儿装可爱呢。”前半句是说给花长舟听的,至于后半句,万苍私下传音,问小狼:“半神兽,嗯?” 第126章 “该死的人类……你、你怎么会知道?!” 小狼大惊,两颗滚圆的眼睛露出了凶光,它说这句话也用的是传音,声音直接没入了万苍的识海里。 听起来就有些害怕的样子。 “你自己说漏嘴的,”万苍一边跟着花长舟前行,一边逗这只看起来傻乎乎的半神兽,“你刚刚说了个‘神’字,以为我聋了不成——神兽怎么可能困在这方天地,加上你气息波动过大,只可能是级别不够。” “让我猜猜看。” “你是这一古战场某片地域的守护者,但并非生在此处,而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了力量。你不甘心受制于人,想要借助旁人的力量出去,对吗?” 小狼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它刚刚还觉得此人手持神器,却不知道神器的用法,简直是绣花枕头,暴敛天物……但实力,好像刻意隐藏了实力,不然也不能打过身负封印的自己,这会儿对万苍的印象有所改观。 因为万苍全都猜对了。 “你赢了,算你狠!不过,你要是敢把本神兽的消息透露出去……”小狼呆在花长舟的怀里,盯紧了旁边的万苍,“那你就等死吧!” 等它出了这鬼地方,封印自动解除,何愁不能一爪子拍死一个衍无宗弟子?眼前的小白脸威胁最大,必须得第一个死! 但凡带了个“神”或“仙”字的,基本一身都是宝,只要放出消息,会引得一大拨人争抢,但这可是在衍无宗内,万苍不信有人会放肆。 大不了就认怂,让好好师尊罩着他。 “我平生最恨受人威胁,更别说你连人都不是——具体怎么做,看你表现,”万苍步伐平稳,笑了笑,漫不经心地传音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 “——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不论小狼信不信,这件事的确只有万苍能够做到,因为主神给他的那本天书,他还没用过。 主神既然说了那是“器皿”,又亲口承认,天书有容纳万物之力,装一头半神兽级别的小狼,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带出,自然不在话下。 否则的话,主神就是废物了。 但话又说回来,堂堂半神兽,哪怕只是一个字,真的会蠢到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万苍还没有傻到,被天上掉下的馅饼一砸,就眼巴巴地去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眼珠子一转,瞬间明白了:本尊身上定是有利可图。 说白了,一人一狼,为了达到目的,都以自身作为筹码,在演戏。 但赢家是谁,不言而喻。 小狼听到万苍那句“有办法带你出去”,霎时双眸一亮,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向上仰起:“喂,人类……你说说看,要怎么带我出去?” “不劳你费心。” “可恶,那你总该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算‘表现好’吧?” “自然是看我心情,”万苍微微一笑,软硬不吃,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万一这人真的能带自己出去,忍一时又何妨,一切都是为了自由。小狼虽气得不行,但还是传音回复万苍:“无名。” 万苍恍然大悟:“原来叫‘无名’啊。” “你脑子有病吧!”小狼翻了个极其人性化的白眼,惹得花长舟敛眸朝下看,它立刻收敛气息,“我,堂堂半神兽!谁敢给我起名字?” “没名字就好办了,以后你就叫‘煤球’。” “煤、煤球?!”小狼瞪圆了眼睛,想从花长舟怀里挣脱,但没有任何办法,气得声音都在颤抖,“喂,你到底有没有品味,取名字这么难听……真把本半神兽当成狗来对待啊!” 气死本狼了。 等它利用这个小白脸重获自由,出去以后一定要咬死他,把大腿骨头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 “嗯哼,”万苍不置可否,瞥了小狼一眼,嘴角微微翘起,“你全身都黑不溜秋的,叫这个名字很好,有特点。” 传音绝大部分依靠神魂,灵力占一小部分,故此,两人一狼中神魂强度最低的花长舟,自然听不到万苍和小狼的对话。但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波动,浑身发毛。 花长舟脚步一顿,猛然开口:“你们两个,是不是背着我在说悄悄话?” “没有,谁要跟你们说话!” “没有啊,师兄。”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都是否定的回答,但是听起来挺有默契的。花长舟看了眼怀里翻白眼的小狼,又看了眼身旁正在微笑的万苍,莫名感到郁闷: “最好没有。” 花长舟天生敏锐,能觉察出外人的情绪,尤其是对自己有无好感。“祝鸿”就罢了,是他先讨厌那人,对其动手的,没道理指望对方还能对有什么好感。 但怎么连只见过一面,如今还困在怀里的小狼似乎都不太待见他……难道他的动物缘真有这么差? 说实话,他还挺喜欢毛茸茸的。 不然也不可能万苍一把小狼扔给他,他就抱到现在,像孩子似的不撒手,尽管小狼之前很吓人。 花长舟暗叹一声“时也命也”,埋头于风雪中继续前行,就听到万苍说:“等下。” 听“祝鸿”的语气,似乎有些紧张。 “怎么?” 脚底传来“咔擦”一声轻响,仿佛踩断了枯枝之类的东西,万苍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干巴巴地:“我好像……” 第127章 ——好像踩到什么机关了!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轰”的一声巨响自花长舟和万苍脚底传来,地面骤然下陷,白雪簌簌,落进这个巨大的深坑里。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二人一狼就消失在了原地。 第51章 古城 ◎本尊才不小,哪哪都不小!◎ 这阵法掩埋在层层白雪下, 发动得令人防不胜防。 掉进这个巨型深坑以后,万苍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四下看了看, 发现这里面没有雪, 就连温度也高了一些, 于是推了推身旁不省人事,额上有一条血痕的花长舟。 见人没有苏醒的迹象, 只得作罢。 花长舟晕倒,小狼头顶那张符咒自然失了效, 它呸呸两下,目露凶光,挪动四只爪子,朝着万苍走来:“该死的人类……” 刚刚伤了它一条腿, 害得它无法化出真身就罢了,眼下竟然害它落进了这个地方。 这下好了,等下大家都得死。 它实在忍不住了,现在、立刻,就想把这人撕成碎片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万苍似乎对危险的到来浑然不觉, 仍然笑吟吟的, “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走, 噢,莫非是煤球舍不得本尊了?” “煤你个大头鬼的球!” 小狼一跃而起, 却被突如其来的锐利剑芒拦在了半空, 当即倒退回去。它略微低头, 朝不远处驱动着鸿念剑, 神态轻松的万苍,发出阵阵怒吼。 “着什么急,”万苍眸光森冷,阴测测道,“本尊准你动手了吗。” 鸿念剑剑气横扫,在小狼的伤腿处来回试探,似乎随时准备给它致命一击,但就在小狼每回露出破绽之时,剑势又猛地收敛。 如此半炷香的时间,小狼终于磨没了脾气,气喘吁吁地认输:“不打了,不打了!人类,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万苍看了看花长舟,又施了道昏睡的法诀,确定人不会马上醒来,这才收剑起身,修长的五指缓缓摁在小狼脑门上,强悍灵力越体而出,瞬间爆发! 小狼惊呼道:“你……!” 你果然隐藏了实力,这种灵力波动,分明就是长生境巅峰,是人族至强者! 怪不得能打伤它的腿。 “嘘,”神魂烙印瞬间打下,万苍感知到小狼的抵触,双眼微眯,加大了掌心力量的输出与控制,极有耐心地开口,“乖乖听话,叫‘主人’……本尊就给你改个好听的名字。” 小狼奋力反抗,四爪着地,在地面上划出道道深痕:“呸,该死的人类,你休想!做梦!” “啧啧,宁死不屈,好有骨气——如果本尊现在收回印记,你猜猜,爆掉的会是谁的脑子?”万苍五指微微收拢。 神魂烙印是单向的。 小狼作为启阳峰古战场中长大的半神兽,自由惯了,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轻易认人为主。 却也知道它无法反抗面前的万苍。 理论上说,只要神魂的境界足够高,别说是收服动物,就算要让人类认主,也不是没有可能。而收回印记,爆体而亡只可能是境界更低的那方。 奇怪。 它堂堂半神兽,按理来说神魂强度也不低,怎么在这个人手里就是逃不掉? 小狼“嗷呜”一声,终于撤去了反抗的力道,低头臣服,趴在地上,奶声奶气地喊:“主人。” 语气听起来还有点委屈。 “这才对了。”感受到神魂烙印整个镌刻在小狼的识海里,万苍摸了摸它的头,又挠了挠它的下巴,笑道:“你又打不过本尊,非得自讨苦吃做什么。” 他瞥了眼右手无名指。 从主神的那个空间里出来,天书就化成了一道指环,光芒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刚刚一路走来,花长舟都没发现这东西,应当是隐形的,或者只有自己能看到。 万苍不爱打无准备之仗。 动用天书,有一半以上的把握,能够成功带小狼离开,此刻将它收做灵宠,才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嗯。 收服小狼也借用了天书的力量。 “乖,我带你出去。”万苍如此盘算着,小狼的全部信息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包括其真实身份: ——上古兽神血脉。 世间最后一只虚天之狼。 什么龙啊,凤啊,麒麟啊……这些最强兽类,早在末法时代死绝了,如今最顶级的存在,只剩下狮、虎、狼这三大族。 虚天之狼受到天地法则的制约,无法修成人身,却阴差阳错地被第一任仙君宿无乐带进启阳峰古战场,顽强存活至今,堪称“神迹”。只不过由于上一任兽神死得离奇,传承并不完整,所以眼前这只小狼,堪堪达到半神兽级别。 若是能够弄到完整的传承,让小狼达到神兽级别就好了…… 对本尊亦是一大助力。 万苍正打算继续向小狼提问,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咳”声,从身后传来,他心下了然:应该是花长舟醒了。 不急。 反正收做了灵宠,心念一动就可以沟通,于是万苍马上对着小狼道:“以后你就叫‘归墟’。” 归墟很满意,情绪通过神识传递给万苍:“主人,你这不是会起名字吗。” 刚刚难道是逗它玩呢。 眼下成了别人的灵宠,有神魂烙印的限制,归墟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老老实实喊“主人”。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羁绊加深,灵宠一方只会越来越乖巧、懂事。 第128章 最终驯化成功。 “是啊,这鬼地方太无聊了,刚刚本尊逗你玩儿呢,”万苍想都没想就承认了,走回到花长舟身边,将人扶起来,“师兄,你没事吧。” 那人头上鲜血淋漓的伤,看起来着实可怕,作为通关的一大战力,公鸡师兄可不能折在这儿。 花长舟揉了揉痛得厉害的额头,摸到满手温热的血,没拒绝万苍的搀扶,咬牙道:“我没事,管好你自己。” 他抬起手,丢了个治疗的小法术。 这伤是刚刚掉进坑里时,为了替“祝鸿”挡住罡风,不小心摔的。修仙者虽然自愈能力不及魔族,但普遍没这么脆弱,施术以后,放着慢慢就能好。 花长舟神情凝重。 此地危机重重,万分凶险,如果他真的不行了,小白脸师弟境界太低,失去庇佑,必然是下一个死的。 要不要尝试联系师尊。 不对。 如今他们身处古战场,时间流速是外面的二十倍不止,在此地度过二十多天,正常来说外面就过去就一天,而灵钥开门后便失效——传讯肯定被隔断了。 该如何联系外界? 花长舟忽然想到了万苍刚进古战场,就说了句“怎么出去”,看似无意,实则有心。他眸光一凛,心道“这人该不会早就在想如何离开了吧”。 万苍刚刚收服了归墟,让它跟在脚边一起前行,此刻心情舒畅,见花长舟神情变幻莫测,没话找话:“师兄,疼吗。” 花长舟无语道:“不疼。” 不疼才有鬼! 四周漆黑,万苍扫了眼长长的甬道,暗中跟归墟沟通,询问“此处是什么地方”,继续说话:“师兄,如果我们一直闷头走下去,可能这辈子都走出不去啦。” “你到底什么意思,有屁赶紧放!”花长舟见他满口废话,这会儿气得不行,没空关注额头上的伤。 一只素手,迅如闪电般探出,接着额头上一阵清凉,花长舟突然闻到了清新的气息,瞬间一愣。 药。 还是品阶不低的灵药。 莫非“祝鸿”早有先见之明,进来前已准备好了疗伤的药物,这会儿却不得已用在他的身上。 可进古战场历练,分明他是临时做的决定…… 万苍趁着花长舟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完成了为后者上药这一壮举。他看着红色血迹被覆盖后退去,暗叹道“便宜公鸡师兄了”。 “哒,哒,哒。” 万苍和花长舟各怀心事,在无穷尽的通道里缓步前行,脚步声回荡在二人的耳旁。说来也奇怪,一般的阵法都暗藏杀机,可从他们掉到这里,还没遇到过任何危险。 没有小灾,就是即将大祸临头! 万苍见归墟眼神飘忽不定,支支吾吾,却始终不肯告知实情,终于没了耐心。他眸光幽暗,驱动神魂烙印,威压骤然爆发,让得归墟的四只黑爪不停地打颤:“告诉本尊,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别无选择。” “哎……” “好好好,主人,你别生气啊,我说,我全都说!”归墟妥协了,感受到身上压力骤减,豁出去似的交代道,“我分管的地方在雪域地面,如果有不怕死的衍无宗弟子进来,主要负责逼他们走。” “一般将人打成重伤,不影响行动就可以了……这样大家都能往前走。具体去哪里,看他们的运气。我发誓,我绝对是古战场四个守护者里最弱的一个!” “所以呢。” 归墟急了:“所以,比我更强的还有三个啊主人!如果你不幸踩到老色鬼的法阵——好吧你已经踩到了——穿过这条通道,就会看到无数伤员。” 嗯,本尊新收的灵宠打的。 万苍在心里默默补充道,面不改色,接着提问:“你刚才提到的‘老色鬼’,又是什么人?” “老色鬼就是老色鬼呀!”归墟人性化地眨眨眼,似乎不理解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他很强,非常强,坐拥古战场内唯一的城池,那些伤员如果进不去老色鬼的主城,就只能在城外等死……” 四位守护者只隐约知道古战场内部情况,本该互不打扰,归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被人收做灵宠,这才能踏足其他守护者的地界。 这些话归墟没说,但万苍心知肚明。 “啊,主人你快看!就是那!” 眼前忽然天光大亮,似乎昭示着甬道的出口就在前方。万苍仰头遥望,下意识眯起眼睛,他脚边的归墟在原地打了个转,疯狂甩动尾巴,急得恨不得站起来指路。 可惜它是四爪的,暂时没办法做到。 视线范围内,忽然出现了一座古城,一条用以防御的长河,分隔两岸,城墙上暗红的战旗随风飘扬,恍惚间,能够听到敲打战鼓发出的轰隆声。 万苍顿时回头,发现他和花长舟走出来的那条甬道,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勾了勾唇。 好高明的时空阵法……若城主就是归墟口中所说的“老色鬼”,此人实力,只怕至少是在反魂境界左右。 见花长舟好了七七八八,万苍果断撒开手。他注意到城外两旁的树下,有一堆气息微弱的人,步伐不徐不疾,径直向着城门走去。 魔尊自然懒得管这些人死活。 花长舟一眼扫过去,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心中感慨,故此落后了半步。他伸出手,却没能抓住万苍的衣袖,呆愣着望向空空如也的右手。 第129章 “祝鸿”…… 你无动于衷,是想见死不救吗。 归墟告诉万苍,花长舟刚刚在做什么,后者却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只问:“为什么不让人进城?” 万苍和花长舟刚刚都对上了归墟,受了伤,吐血了,如果按照城主“不让人进城”的说法,自然无法进城。 为什么伤员留在城外,一定会死,这地方难道有什么不可抗拒的法则吗? 万苍不理解。 归墟抬起小爪子,扒拉万苍的衣角:“我的实力在这里受限,除非把老色鬼弄死,在此之前,主人你都得靠自己!” 它下意识忽略了花长舟。 “至于为什么不让伤员进去嘛,”归墟羞涩一笑,道,“因为老色鬼觉得,一进来就能被我打伤的,基本都是废物,当然更没资格接受他的考核啦。” 万苍:“……” 还有什么能比没见到真人就被扣上“废物”帽子更憋屈的事吗? 没有! 他妈的,简直欺人太甚。 “怎么样才能进城?不进城的话,为什么会死?”万苍压抑着怒火问道。 归墟正要回答,就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道轻飘飘的男声:“下一轮问答在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开始,唔,下一波兽潮在天黑之后——好了好了,大家都好好做准备,争取能够被本城主看中吧!” 这段话包含的信息量,足以解决万苍刚刚的问题,他兀自沉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如果强行攻城,是否可行? 树下躺倒的伤员们多半缺胳膊少腿,更有甚者,只吊着一口气。他们听到这男声,宛如回光返照,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花长舟不知道能做什么,沉默地站在一旁。 问答之事另有下属负责,城主本该抛下话就沉寂,但虚空之中,某道无形的视线锁定了万苍,以及他脚边趴着的归墟。 万苍不爽地看了回去,视线瞬间消失了。 “有趣,是想当救世主吗。”城主呵呵一笑,再度开口道:“小朋友,攻城是行不通的哦……古战场未毁尽,本城主在此城里,无敌。” 他声如洪钟,保证城门口的每一位衍无宗弟子都能够听清楚,打断了万苍的思路。 ……神他妈的“小朋友”。 本尊才不小,哪哪都不小! 万苍怒了,他恨不得把城主揪出来暴揍一顿,但留意到这人说的“无敌”,又联系到他的本体和祝鸿都没活几岁就死了,就算是加起来,年纪似乎都挺小的…… 于是理智逐渐回归。 “我和师兄初来乍到,还不懂规则,敢问城主,如何才能赢?” 万苍用了灵力,声音响彻天际,引得许多弟子侧目。他们大多数人,已在此地硬扛过三波兽潮,命悬一线,随时都可能气绝,却始终无法进城,只因回答不出那些刁钻的问题。 这人是谁? 怎么一来就敢如此和城主讲话? 花长舟同样没想到,自家小白脸师弟会突然跳出来,主动跟神秘的城主对话,这根本不像“祝鸿”的作风。看城门口这满地的伤员,只怕是问答和兽潮,哪一个都不好对付。 他又联想到此人默不作声地掠过众伤员身侧,径直走向城门。难道说,并不是“熟视无睹”,更不是“放弃”…… 花长舟的左眼皮忽然跳了跳。 万苍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如果以前不是城主提问,那么这一轮问答,请城主亲自来问,我一人参与足以。” “——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树下的弟子们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震惊:还不知道规则就这么狂妄,这人莫不是疯了,想了却生命,直接去送死不成!? 花长舟彻底哑然,因为他猜到了万苍下一句话会是什么。 “你说,什么要求?”城主顿时生出了兴致。 “若我赢了,放所有弟子进城。” 很有意思的要求,从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城主端着茶杯的手一滞,慢条斯理地反问道:“若你输了呢。” “任你宰割,”万苍笑得漫不经心,蹲下来顺了顺归墟的毛,“当然,我不可能输。” 第52章 再见 ◎“你家那条小白蛇。”◎ “小朋友, 你似乎很有自信,”城主哈哈大笑,“有自信是好事, 但也得看你有没有命赢。” 他出言威慑, 同样也感到好奇。 此人骨龄不过十六七岁, 人不大,口气却不小, 到底是哪来的底气,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赢下问答?要知道, 城外可倒了一大片弟子。 如果这些人再不进城的话,必然挺不过下一波兽潮。 万苍但笑不语,闭了闭眼,深呼吸。 不光是启阳峰古战场, 邀月峰和揽星峰的古战场,只要手持灵钥,无论何时都可以进入,这种十几名弟子同时受困的情况,屡见不鲜。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问答”本身就是一种试炼, 天黑后的那场兽潮亦然, 否则这些衍无宗弟子,早就断气了。 人伤成这样, 也没见陪同的师兄师姐,或者是哪位长老的身影, 要么是走散了, 但按照修为来看,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大概率是另一种可能性:说明这位城主的行为, 是被衍无宗默许的。 至于这城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拦截众人……估计是城里有什么好东西,能够帮助宗门弟子提升实力,但僧多肉少,需要控制人数。 第130章 或者这座城,本身就是大杀器。 万苍不爱管旁人死活,尤其是仙门弟子,但这些人,只要入城便能得到医治,兴许会成为他的助力,就算不能帮忙,也别来妨碍他。 魔尊对城主说的“无敌”很感兴趣。 说白了,他想夺城。 于是万苍大包大揽,看似莽撞地开口,打算独自一人去面对城主,这样一来,也方便施展身手。 “城主,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万苍缓缓睁开双眼,又传音给花长舟:“师兄,我去去就来。” 随后他单方面切断了传音,步入城主特地为其打开的虚空缝隙中。归墟原本兴致缺缺,趴在地上装普通小狼,它想了想,还是化作一抹流光,跟了进去。 主人如果在老色鬼面前出了事,它亦活不成! 凉风刮过,空留一堆面面相觑,原本准备好以死相搏的衍无宗弟子们,他们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只能祝福这人顺利通过城主的考验了。 原本想多嘱咐“祝鸿”几句,又怕说错了话,还在纠结的花长舟:“……” 很好。 不愧是小白脸师弟,连传音都不懒得接了,这做法很让人省心。 他霎时捏紧了拳头,望向万苍消失的方向。 **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万苍站在了一条青石路上。他睁开双眼,看到四周店肆环绕,应当是某座城内的景象,却异常安静。 城主居然直接将他拉进了这座城里! 是何居心? 万苍瞬间警觉了起来。 “小朋友,依你所言,本城主来亲自提问,是否倍感荣幸呢?”城主的声音轻飘飘的,响在头顶,但令人感到浑身一震。 说话就好好说话。 这位城主,怎么自我感觉良好到这程度了。 “厉害,”万苍随口敷衍,默不作声地探查环境,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等等。” “这是第一个问题吗?” “哎呀,你可真聪明,”城主语气里透露出几分赞许的意味,“所以,你是想要改变你的答案吗。” “不用改变。”万苍掷地有声。 他并不想刻意讨好谁,尤其是这种神神叨叨,狗屁道理一堆,被归墟称作“老色鬼”的人。 哦。 关键是这位城主,看不起被归墟伤到的人,间接骂了本尊“废物”。 万苍心里清楚,这人大概是想听到赞美之词,没有实质性的内容,第一题多半死不了人,于是懒得多扯。他神态自若地拍了拍衣袖,席地而坐。 城主语气没有波动,继续提问:“第二个问题,从古至今,一共分为几个时期?” 这个问题。还能呼吸的人几乎都知道答案,如果这也叫做问题的话,未免太看不起本尊了吧。 万苍表情古怪,回答十分迅速:“三个时期。主神掌管天地的‘上古时代’,主神陨落后的‘末法时代’,以及现世,叫做‘新盛时代’。” 他话音落下,忽然感觉屁股底下的大地在颤动,皱了皱眉,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若回答不出问题,要打架。 “第三个问题比较私密,”城主顿了顿,好奇地问道,“世间仅剩一头虚天之狼了,它生性爱自由,你是如何收服它的?” ……他妈的,知道“私密”还敢问。 这傻逼城主就是故意的! 归墟刚刚告诉万苍,他们四位守护者,互相之间不清楚具体状况,怎么这城主知道虚天之狼被人收服了……难道是自家灵宠的级别太低了,情报有误? 万苍皱眉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归墟在万苍的识海里打滚:“就是!老色鬼,不要脸!关他屁事!” 城主温和一笑:“是你要求本城主提问的,本城主好奇,不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万苍面无表情,简直想为这位城主鼓掌,他摁住躁动不安、龇牙咧嘴,想冲出自己识海的归墟,“我拿手,放在它头上收服的,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拿手放在兽类额头,打下神魂烙印,只要成功就能多一只灵宠,是最常见的方式。 他这句回复,约等于没说。 “这话说的,倒不能判你错,”听到万苍如此敷衍,城主倒也不恼,幽幽一叹,继续问道,“最后两个问题,一起作答。” “首先,‘忆桥’是什么?” “其次,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必赢,就因为拥有一本无所不知的‘天书’,可以作弊吗?” 放你的狗屁! 本尊的天书分明是空白的。 万苍听完,没了耐性,皮笑肉不笑地说:“第一,你问我‘忆桥’是什么,不如问问自己,你是怎么把我拉进来的。第二,‘天书’是你给我的东西……” “把我弄进来,又把我耍得团团转,好玩吗。” “——主神。” “你这人真无趣。” 耳畔轻飘飘的男声变成了熟悉的、漫不经心的腔调,看着忽然出现在身前的红衣男子,万苍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如临大敌,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那么在主神眼里,什么才算是‘有趣’。” “是你这般说死了却没有死绝,尚且贪恋人世,时不时地钻出来,对着我说一些莫名其妙、模棱两可的话吗?” 第131章 万苍鲜少受到上位者的压迫,奈何主神一次又一次地戏耍他,在他本想拼尽全力,奋战一把的时候,总会有名为“主神”的各种载体跳出来,传递“没事”的信息。 第一次是巧合,是好心,是帮助。 那么第二次必定是带有目的的设计。 “差不多,”主神笑了笑,打量着万苍身上的弟子服,似乎感到好奇,“不过有一件事,你可以放心。” “什么?” “我是真死了。” 万苍:“……” 真好……个屁! 他还是这么爱讲冷笑话。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你莫不是忘了,”主神故作悲伤,捂着心口道,“那我可真伤心。” “抱歉,打断一下,”万苍冷冷地说,“我们似乎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熟悉。” 所以有事说事,没必要套近乎。 主神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说:“外面的天很热,多见几次就熟了。” 万苍:“呵呵。” 启阳峰的古战场内明明就是冰天雪地,堂堂主神,还上古时代的至尊,竟然如此幼稚……说出去谁信! 等等。 如此说来,刚刚喊本尊“小朋友”的是主神,虽然的确…… 但还是令人反胃。 “万苍,”主神第二次主动喊万苍的名字,“想不想知道,你家那条小白蛇现在在干什么?” 他语气平淡,宛如两人闲聊,不经意提起的话题,话语里却透露出极致的诱惑。 想不想? 主神捏准了万苍的死穴,甚至将主动权交到了后者手上。 “你家那条小白蛇”,最前面的两个字非常动听,万苍的嘴角略微上扬,吐出的话语无比冰凉:“不想。” 他拒绝得斩钉截铁。 万苍原本以为,主神要借助自己的手,铲除冒牌货,但思来想去,一位神明还不至于这么无聊。 主神愿意勾勾手指的话,兴许那傻逼早就死了……可怕之处在于,说不定主神也帮助了冒牌货。 为什么。 因为冒牌货那里也有一本天书,和自己手里这本一模一样。主神不曾收回鸿念剑,还赠予天书,表现得如此无欲无求,但现在,主动提及他最在意的过卿尘。 在这段聪明人的对话里,俨然是赤裸裸的威胁。 难道是过卿尘出事了吗。 “不想啊。”作为创世之主,主神自然能看穿万苍在顾虑什么,所有人的一切想法,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但他仍然觉得有趣,笑着说:“别紧张,他活得好好的,我一时兴起,顺嘴问问。” “这次的忆桥还算比较稳固,我的时间比上次多一些——那你现在想干什么?” 打是打不死主神的,他亲口承认的“死了”,本尊只有无能狂怒这样子…… 万苍面不改色道:“我想看看过卿尘在干什么。” “你刚刚不是……算了,不愧是我看好的人,果然有趣,”主神气度极佳,他看向万苍时,那表情明显是被呛了一下,鲜活了不少,奇怪道,“我可以帮你达成心愿,但你确定选这件事吗?” “不确定。” “我不后悔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但现在开始不逗你了,你也别逞口舌之利,来报复我,”主神深深地看了一眼万苍,摇头叹息道,“你知道我是谁,如果非要我来窥探你的内心,轻而易举,那多没意思。” “——万苍,说实话。” 如果说刚才的主神如同孩童般幼稚,现在说出这番话的主神,则更像一位语重心长的长辈。 更接近第一次相见的状态。 “我想做什么?很简单,”万苍微笑道,“继续刚才的问答,我问,你答。就算你是主神,我也不乐意占你的便宜——你刚刚问了五个问题,那么我也问你五个问题,很公平。” 主神颔首道:“这个提议还不错,但你得先告诉我,‘忆桥’是什么?刚刚你投机取巧了,不算回答。” “提示一下,提第一个问题时,我还没有接管此地。” 万苍视线扫过两旁所有空荡荡的店肆,沉声道:“……是这座城。” “答对了,”主神点点头,“开始提问吧。” “第一个问题:衍无宗的三个古战场里,我分别能够得到什么?” “启阳峰的,你已经拿到了,还剩下两个人,我等下会连着这座城一起送给你;邀月峰的,你曾经拥有过,现在却失去了;至于揽星峰的,那东西不会属于你,一直属于‘祝鸿’。” 万苍愣住了。 主神出手,果然大气,但他所说的只可能是实话,所以,怎么还有祝鸿的事……其他的回复也如同谜语,是主神一贯的说话风格,但他现在还领悟不出来,不如赶紧问完。 这座城外还有人在等着他。 “第二个问题:冒牌货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目的?” 万苍这次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了,只是不知道主神会不会回复。 主神唔了一声,转过身,看向远处湛蓝的天际:“他啊……” “这世间的所有人,对我来说,不过是没长大的孩子,非要说的话,他是不太懂事的那一个。下次见面,你可以称呼他为‘涅涅’,我想他会喜欢的。” 冒牌货某些地方跟本尊还挺像的。 第132章 ……所以,拿脚趾头想想,那傻逼都不可能喜欢这种叠字的叫法吧?! 虽然主神仍旧对整个问题避而不答,但好过什么信息都问不出来要强,万苍唇角抽动,忍住了骂人的冲动,思忖片刻,问道:“第三个问题:我要怎么做,才能赢下仙门大比?” “简单,”主神回首,笑意温和,“既然已经收了半神兽,前半段你就放归墟上场,缩在它后面,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即可;后半段对手强劲,你得亲自上场,用鸿念剑,有一半的胜算夺冠。” “提示一下,别动用最强的本源之力。” 万苍:“为什么?” 主神不答,提出解决方案:“你可以将修为压制在凝元境,在古战场中进行突破,祝鸿的身躯能承受多少,就释放多少能量。” 这意思就是要让万苍从零开始,好好运用灵气,修炼仙门法术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非得是本尊,难道是因为本尊重生过一次吗? 万苍疑惑不解,抿了抿唇,继续问:“第四个问题:我之所以能重生……” “嘘,”主神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俊逸的脸蛋看不出任何不悦之色,温柔道,“你换一个问题。” 无声的压迫感弥漫在整个街道上,万苍脊椎骨一僵,缓缓皱眉。 看来这个问题是禁忌。 既然主神在意,本身就能说明许多事。 归墟受到惊吓,在万苍的识海里乱撞,疯狂咆哮:“主人,快跑,有杀气……他这是想杀了你!” “本尊知道,别怕。”万苍出言安抚着归墟,抬眸直视主神的双眼,冷静道:“好,我不问。” “那么这个问题的次数没浪费吧。” 无形的威压瞬间撤走,主神笑得风轻云淡:“当然,你继续,还有两个。” “我知道,长生境不是终点,至少无法达到你那种水平……可为什么你陨落之后,世间再也没有神明诞生了?” 新盛时代只有仙和魔了。 “或者说,要如何才能像你一样,能成神?” 主神赞叹道:“不错的领悟力,竟然这么快就问到了关键问题……我原本以为还要至少再给你两次见面的机会。” 见主神没有正面回答,万苍有点揪心:“这个问题也不能说?” “能说,”主神给予了肯定的回答,“等你按照自己的意愿过完这一生,在死之前,就知道了。” 万苍顿感无语。 若咽气之前未能成神,照样会死,主神这一番话,又是说了跟没说一样。 等等。 眼前这位是神,还是创世之神……那么,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问题极其冒犯,但令万苍在电光火石之间有所明悟,他顶着压力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死的?” 主神定定地看向万苍,似乎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冒犯的,视线放远,渐渐变得柔和:“心有所系,甘愿为之付出生命。” 他的语气有些感慨。 “不是人,而是这美好的世间。” 万苍仔细打量着主神,双眼写满了“你没事吧”。他实在不懂,这破烂不堪的世间,有什么美好,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居然值得一位神明付出生命! 像仙门中人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虚伪至极,喊着什么“诛杀魔族”就冲上来了……简直傻得可以。 主神叹息道:“慢慢来,不着急。” “以后你就懂了。” 自身经历写满了明晃晃的“悲剧”二字,万苍的确不懂,更懒得懂。他目光炽热,满脑子都是这座即将到手的城池。 好宝贝。 本尊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主神觉察到万苍的思绪已经游离在外,无奈地笑了笑。他抬起手,往万苍的额前轻轻一点。 “叮。” 清风袭来,如同主神的轻声细语,包裹住万苍的全身,将人平安送出了这一方虚构的天地,唯余一道意念,传入万苍的脑海:“去吧,还有人在等你。” “期待下一次见面,你能带给我更多的惊喜。”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还在追读的每一位宝宝,感谢营养液orz 第53章 魔气 ◎感化本尊?想都别想。◎ 这一方古城池之外, 不复归墟所守护的那处,举目皆是冰雪的景象,当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地平线的时候, 忽然天降异光。 五彩的光芒当空洒落, 笼罩在所有受伤的衍无宗弟子们身上, 他们感受到体内传来的阵阵暖意,还有手的都伸出手来, 呆呆地仰望虚空,面色由原来的颓废绝望, 逐渐转为欣喜。 “我的伤……我的伤痊愈了!” “啊,竟然是真的!我的伤也好了,这真是太神奇了!” “是城主输了吗?城主竟然也会输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有救了!我们再也不用拼命对抗兽潮了!” “意思说, 我们可以进城了吗?” “该死的兽潮,我的腿差点就恢复不了了,呜呜呜……” “这么说,是刚才那位主动找死的同门,啊呸,是刚刚那位有胆有识的师兄, 赢过了城主吗?” “自然如此!”有一位弟子回忆着不久前的那一幕, 眸露向往之色,“城主的问题太怪异了, 你我这些残兵败将,谁能够保证‘赢不了便任人宰割’?师兄的这等气魄, 简直令人折服……” 第133章 “想必他一定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 “是啊, 只是不知, 这位师兄姓甚名谁, 拜在哪位长老座下?” “我看不像,应该是三位峰主的弟子。” “欠你们少乱攀关系,”花长舟视线扫过身后欢呼雀跃的所有人,迟疑着开了口,“那可不是什么‘师兄’……只不过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师弟。” 他表情是说不出的古怪。 “竟是师弟吗?!”接话之人一脸震惊,回望花长舟,“我瞧着那位同门不怎么脸熟,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人——噢,你们似乎是一起进来的,陪同者修为更高,那么你就是他的师兄了——咦,我瞧着你的长相,怎么有些眼熟。” 花长舟收敛了表情,在心里冷笑。 他作为衍无宗的大师兄,师尊又常不在,闲得无聊,隔三差五就去演武场指点新弟子修行,居然也有旁人认不出的一天? 看来这批弟子挨的毒打还是少了。 “大师兄!”那人身旁的弟子,对着花长舟行了个礼,转而一胳膊肘捅过去,嗔怪地看了眼好友,“抱歉大师兄,方才身体抱恙,心力憔悴,实在没有认出你来——这么说,主动进入问答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祝鸿’祝师弟吗?” 这人倒是态度恭敬,说话还算得体,只是一语激起千层浪。听到这番话的人,纷纷看向花长舟,眼神像刀子似的扎在他身上。 花长舟一挑眉,什么意思? “大名鼎鼎”。 小白脸师弟趁着他之前不在,又造了什么孽? “我叫夙夜,”见花长舟眼神不解,态度恭敬的弟子笑了笑,抓着好友原本断掉,现在恢复如初的右手,挥了挥,继续道,“这位叫程陵风,是我的好友——大师兄,你有所不知,祝师弟以一己之力舌战长老团的事迹,我们都听闻了……” “所以呢。” “所以,勇气可嘉啊,”程陵风摸了摸鼻子,望向花长舟的眼神十分尴尬,干巴巴地接话道,“祝鸿师弟既然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不论过去如何,风评怎样……至少他的这个举动,的确很了不起。” “——我等甘拜下风。” 花长舟心头微动,还不等他说话,就听到旁边有不怀好意的嗤笑声传来。 “拉倒吧你,还‘我等’呢……我第一个不服!谁知道他到底怎么通关的——听说这位祝师弟只有凝元境啊?修为这么低,指不定是靠了什么邪门歪道,才能如此轻易地打败城主。” 这人张嘴就是“邪门歪道”,眉毛扬得比天还要高,满脸写满了“我在污蔑人”,倒是颇有几分胡搅蛮缠的风范。 像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 花长舟虽然不曾亲眼见到“祝鸿”直面诸位长老的场景,却对长老们的品性一清二楚,故此,猜也能猜得到七七八八。 他皱了皱眉,暂时没接话。 “那也比你在这耍嘴皮子功夫的好!”程陵风心直口快,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反击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师兄你刚刚脸上有道抓痕吧?” “是啊,那又如何,”说话之人理直气壮,“就算祝鸿没有赢,出去以后求师尊给我用灵药,我的脸照样可以完好无损!” “你的脸,完好无损吗?非也,这位师兄,”夙夜温和地笑了笑,言辞却十分犀利,“我看师兄你的脸皮厚如此古城城墙,根本伤不到本相,区区表层伤罢了,丑上加丑,是否愈合,又何须在意呢。” 听这个叫夙夜的说话,倒有几分像“祝鸿”的风格,只是更尖锐刻薄。 花长舟唇角微翘,又瞬间压下。 有一人声从空中飘来:“我说是谁呢,叽叽喳喳的,原来净是些过不了城主问答的手下败将啊。” 这段话无差别攻击,不仅杀了胡搅蛮缠之人的威风,却也将帮忙说话的程陵风和夙夜哽了个彻底。 来者正是万苍。 万苍摩挲着骨节上那天书化做的指环,感知到里面装着的东西,旋身稳稳落地,心情好得离奇,眉眼含笑。 “师兄。” 万苍没注意到花长舟的表情变化,更没在意夙夜和程陵风等其他衍无宗弟子,在他的眼里,这些仙门弟子跟萝卜、白菜没什么区别……噢,还都是同一个色系的,容易造成视觉疲劳。 他喊完“师兄”,就兀自沉入了沉思。 城池的所有权拿到手了,眼前的古城只是徒有其表,虽然里面的土地一分没加,一寸未减,但整座城池已经被迫悄然易主。 这座伏丹城,是万苍的了。 原本趾高气昂的城主,如今更是成了万苍的属下,安静得放不出半个屁来,因为万苍心念一动,便可叫人甘愿赴死。 主神说“送”,就是真的送,出手大方至极,具体怎么操作的,万苍不清楚,更懒得去深思。 笑话。 神明的手段,惊天地泣鬼神,如果这都能让本尊猜到了,那主神活了悠长的岁月,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雁过拔毛,兽走留皮,既然宝物到了他手里,便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至于剩下被当作礼物的两个人…… 必然是其他的两位守护者。 “别狗叫,”花长舟一个箭步蹿到了万苍的跟前,神情不辨喜怒,“哟,我的好师弟,你还敢出来呢。” 他视线落在后者身体上,轻轻挪动。 第134章 万苍被花长舟这直勾勾的看法吓到了,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抱着双臂,眨了眨眼:“我怎么不敢出来?师兄这不是还在外面等着呢。” 这话可是主神亲口说的,万苍神情坦荡,回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花长舟:“……” 这么大一座城拦在众弟子的面前,越不过,攻不得,说的好像谁愿意等你似的! “所以,你……” 你是否受了伤,赢了吗,有没有和城主做什么奇怪的交易? 花长舟皱着眉头,藏在袖子中的那只手,捏紧了铁扇。 这话一问,在外人面前显得他们仙君一脉毫无信任可言,但不问也不好,无法得知情况究竟如何。后面一连串的问题,卡在了花长舟的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的心情比面对作为二徒弟的万苍本人时,更加复杂。 还好万苍和花长舟打架次数多。 二人的私斗到后来,已经演变成了艺术,还有不少弟子偷偷在角落里围观,加油助阵。当时,只要花长舟眸光微动,万苍便心领神会:自家师兄接下来要用什么招式回击。 现在他也听懂了那人的弦外之音。 万苍笑眯眯地说:“有劳师兄关心,我这个做师弟的可真感动——我好得很。” 言下之意是:他赢了。 并且赢得毫无悬念。 万苍唇边绽开笑容,琉璃似的眼珠一转,目光幽幽,扫过面色恢复红润的众弟子,看出这些人都受到了治疗,暗叹一声“该死的累赘们”。 你们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也配本尊亲自来救? 呵呵。 都不过是本尊拿下古城的添头罢了! “如果有哪些没长眼睛,还没长脑子的师兄,不要脸的拼命抹黑我,我其实不介意再喊来城主,单独进去答几轮题,拖到入夜,等待兽潮降临……哎呀,最好再在脸上留点什么‘光荣的伤疤’。” 刚刚唯一抹黑过万苍的那名弟子,明白了万苍话里饱含的威胁意味,霎时脸色阴沉,他冷哼一声,将头别了过去。 要说心里不慌,那绝无此种可能。 城主出题刁钻,之前允许在场所有弟子组队,一个人完不成问答,更扛不住回答错误以后的惩罚。几轮下来,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但当场死掉的弟子,都会被城主处理掉,故而能活下来,全凭不错的运气。 这批弟子,在解救他们于危难之际的万苍面前,其实都理亏。 “轰——” 厚重的城门大开,万苍见所有人都哑巴了,目的达成,嬉皮笑脸地去勾花长舟的肩膀,将人揽着往城内走。 花长舟僵了一瞬:“干什么。” “累,心累,”第二次见主神,万苍是真的有点麻木了,亦是真的后怕,他指着右胸口处,给花长舟传音道,“见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怕被杀了灭口——师兄,我怎么有点想师尊了。” “你说他这会儿能在干吗呢?” 花长舟:“……” 这就是你把全部重量压在我身上的理由?! 该死的小白脸。 “长不大的祝师弟,又想师尊了,”花长舟面无表情,一把打掉了万苍的爪子,“好啊,那你就赶紧滚出去见!” 还在我跟前唠叨什么。 作为仙君的大徒弟,难道我就不想见师尊吗?! “师兄,这不是没法出去吗,”万苍长长的叹了口气,眸含幽怨,忽然扭头看向身后,朗声道,“诸位师兄,想进城就一起进,这是我跟城主早就做好的约定……” 那有一排人,正鬼鬼祟祟地向前移动。 “主神在上,城主可是个大好人——就是有点儿自恋——他不会再为难我们了。你们这么悄咪咪地跟在后面,师弟我可害怕了呢。” 城主真身端坐在某一禁闭室里,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喷嚏。 天杀的。 一定是那位新主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跟在万苍和花长舟身后,想偷偷摸摸溜进城的衍无宗弟子们,挠了挠头,互相对视一眼,瞬间不好意思的笑了。 程陵风看出万苍脚步虚浮,见人被花长舟甩开,瞬间挤过来:“来来来,我的肩膀分你一半。” 夙夜快步跟了上来,在旁边冲着万苍微微一笑:“祝师弟是否内伤未愈?陵风他大大咧咧,下手没轻没重的,不然还是我来扶着你吧。” “不用,多谢两位师兄的好意。” 万苍看了看热情不减的程陵风,又看了看笑意盈盈的夙夜,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十分奇怪,他下意识拒绝了。 “好吧。”程陵风瘪了瘪嘴。 夙夜笑容宛如焊死在脸上一般,没什么表示。 比起在这种地方,应付自来熟的陌生人,万苍其实更愿意在安全的场所,跟花长舟打一架,这样好歹痛快点。 最关键的一点。 他真不觉得作为“添头”,这些人有什么可感激自己的,不过是救了他们一命,若出古战场的过程不顺利,说不定还得杀了。如此念叨人情,来来去去的,也不嫌麻烦。 呵呵。 你们仙门中人。 万苍想得通透,但衍无宗弟子们可不这么觉得。他们本来听信传闻,觉得“祝鸿”没什么本事,还能抱到仙君的大腿,就连通过三峰会也只是侥幸,愤愤不平,如今在负伤的情况下见到这位师弟,他还让城主吃了瘪。 第135章 态度自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万苍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祝鸿”这面具戴久了,时常相伴过卿尘身侧……他一个魔尊,一个以前只要站在衍无宗门口,戴着鎏金面具都觉得仙气头疼的魔尊,而今感觉自己被仙门中人同化了。 就算本意不是救人,最后的结局还是皆大欢喜,谁都没死。 难道本尊复活,就得作为仙门弟子重活一遭吗,主神那家伙,莫非是想感化本尊……那本尊受过的伤算什么,流过的血和泪又有什么意义!? 不,不可能。 想都别想! 万苍眸光幽深,大步跨过了城门,楼顶日光倾洒,喧闹的叫卖声瞬息将他淹没。 “所有人,停。”花长舟朝后方打了个手势,他开口时,刹那间变回了衍无宗的大师兄,自觉担任起这一队人马的领袖。 万苍听话地收回左脚:“怎么,有危险?” 其他衍无宗弟子不解地望向花长舟, “没有危险,”花长舟看了眼熙熙攘攘的街道,抬头仰望时,灵力探查完成,心头却无端揪紧了,“相反,这里出乎意料的安全。” “那你……” 那你在放什么螺旋屁! 花长舟扫了眼万苍,声线冰冷:“师弟单独和城主见面,一出来就忘记时辰了吗?就在你出来之前,城门外的太阳已经下山了。” 万苍心里咯噔一声,猛然抬首,他的头顶上赫然是一轮独属于正午的太阳! 这场景太诡异了,叫人不寒而栗。 “归墟,怎么回事?” 归墟在识海深处,爪子徒劳地扒拉了两下,弱弱开口:“主人,老色鬼的气息消失了,这里应该是第三个守护的地界。” “主神不是把你们四位守护都送给我了吗?” “主神不是早就死了吗?主人,你就算害怕,也别胡言乱语呀,这样显得你很呆,”归墟奶声奶气地回道,“我们四个守护的地界是相交融的,我的力量还是受到限制的状态……” “主人,你一定要小心啊!” 万苍彻底懵了,同时,他的心头燃起了无名的怒火。 搞什么。 忆桥断开以后,只有本尊记得曾经见过主神,连虚天之狼的记忆都被篡改了……这跟孤身走夜路撞鬼了,同伴都说没见到,有什么区别!? 他妈的。 虽然万苍不怕鬼,但还是觉得无比荒谬,他回过头一看,城门“砰”的关闭,所有衍无宗弟子都消失了。再度转首之时,就连刚才近在咫尺的花长舟,也不见踪影。 万苍沉了脸色。 看来主神并非完全靠谱,人生在世,能相信和依赖的,唯有自己。他掏了掏空间戒指,发现角落里躺着的息冰剑不翼而飞,应该早已回到了过卿尘手中。 鸿念剑发出阵阵嗡鸣。 万苍劈出一剑,将幻象击破,握紧了手里的剑柄,眯起双眼。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魔气。 【作者有话说】 万苍:哎,哎,哎~ 过卿尘:为何叹气? 万苍:想你,想你,还是想你。 这俩师兄弟对于师尊的想念,完全不在一个频道w 第54章 炼心 ◎舅舅家的柴房,亲手杀死的表弟。◎ 迟迟没有妖相显现, 也就搞不清楚祝鸿究竟是个什么妖物,但无论是人是妖,只要未成魔身, 力量的来源都是天地灵气, 故此经脉里流淌的都是灵力。 魔气与灵气天生相斥。 这地方是启阳峰古战场, 位于衍无宗内,该死的仙门中人最是痛恨魔族, 怎么会允许魔气出现? 万苍眉头一皱,下意识朝后飞掠。 就在这短短几秒钟内, 街道和城门都消失不见,闪烁着深绿色光芒的裂隙出现,如同一张深渊巨口,伸出了千万条漆黑的触手, 将他整个包裹吞没。 右手无名指上的天书微微发烫,无形中替万苍化解了大部分压力,但不管鸿念剑怎么挥砍缠绕在身侧的触手,依然无法挣脱。 啧,第三位守护有法则之力相助。 这可不好办了。 万苍脑子转得飞快,以诡异的姿势下腰, 稳固身形。暴戾的魔气扑面而来, 他挥出雪色剑光将之驱散,一抬眸, 就见到了面前的尸山血海。 黑气弥漫,一条条血河横亘在角度, 鸦群于低空盘旋, 穹顶自上而下洒落昏暗的光芒, 整个场景宛如人间炼狱。 人间炼狱啊……搞笑, 这他妈算个屁的人间炼狱! 尚且不及万魔窟一半可怖。 万苍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利落抬脚,踹飞了一根挡路的白骨,然后他踩着蜿蜒的血迹,朝前走了几步,忽然脚步停滞住,无声地挑了挑眉。 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这些魔气,似乎是自内而外发散的。 而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唯有万苍刻意压低的、起伏的呼吸声——也就是说,魔气是从他目前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 狗日的。 ……本尊又他妈上了谁的身子?! 万苍极端暴怒的时候,反而头脑十分清醒,冷静得看不出任何异样。他嫌恶地又踹飞一具尸体,看向远处突然冲天而起的火光,一掌击地,这一击轻如鸿毛,其中蕴含的力量又重若千钧。 第136章 “咔擦——” 一声巨响自脚底传来,已经变为焦土的地面迅速开裂,万苍腾空而起,按了按胸口,霎时惊奇的发现,心脏还在右侧。 这还是祝鸿的身体没错。 但魔气又该如何解释? “归墟,小崽子,”万苍呼叫识海里的虚天之狼,“告诉本尊,这是第三位守护的手段?” “主人,我不清楚,”归墟的回应听起来十分为难,“我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只不过爱逗你们宗门的弟子玩……我又不知道其他三位守护具体有什么手段嘛!” 奶声奶气的声音里,竟然带了点哭腔。 “不愧是本尊的灵宠,你还演上了,”万苍看着识海里用两只爪子捂住眼睛的归墟,无语道,“这世间鸿念剑都斩不断的东西极少,除了主神骸骨,唯有法则之力——所以,第三位守护的外号叫什么?” 归墟:“哇,主人,你还劈过主神的骸骨啊?” 万苍翻了个白眼,观察着周围环境。 废话。 鸿念剑是主神的脊骨,自然砍不了主神的本体,包括不知道有没有腐朽的骸骨……至于为什么法则之力砍不断,当然是因为前世他碰到过相类似的情况,吃了瘪。 等等。 这是重点吗。 万苍挥出几道剑气,斩破空中的迷障,冷冷道:“本尊不想重复第二遍问题。” “好好好,谁叫你是我主人……这派头简直比主神还大,”归墟小声嘀咕着,这番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万苍心中,然后放大了音量,“第三位守护和第四位守护其实是一对姐妹花,一个是‘豆芽菜’,另一个叫‘矮冬瓜’——嘿嘿,主人,你怎么知道我也给她们起了外号。” 很简单。 因为那位自恋的城主,被你叫做“老色鬼”。 万苍暗暗腹诽着,决定不跟这种圆毛的珍稀动物计较。如果归墟不清楚,或者不能说第三位和第四位守护者的具体招式,那么自己也能从它起的外号里,得出些许关于二人的性格特征。 如今看来,似乎只得到了两位守护一齐出没的信息…… 哦,还有无用的体形特征。 万苍“嗯”了一声,没再接话,转而去思考另一个问题:守护者在哪里?她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至今没有出现可攻击、可交谈的对象,要想破局,简直是天方夜谭! 此地并未外人,万苍长生境巅峰的修为不加掩饰,在空中全速前进,试图离开这片诡异血腥的土地。但不论他怎么努力,脚下的风景总是大差不差,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既然来了。” “那就别走了。” 正在万苍一筹莫展之时,两道女声前后响起,引起了这片天地的震动,归墟尖叫起来:“啊!是姐姐‘豆芽菜’,以及妹妹‘矮冬瓜’的声音!” “前主人说,要把我们交给你。” “我们不同意。” “我们要亲自试试你。” “我们要看看你够不够资格。” 万苍默了一瞬,漫不经心地回复道:“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我们姐妹两个吗!?”说这第三句话时,两个女声重叠在一起,尾音又尖又细,显得默契极了。 万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还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心里更烦躁了:“看不看得起,是本尊说了算吗。” “嘻嘻,你说话不好使。” “哈哈,现在没人愿意听你说话。” “那不就完了,”万苍觉得好笑,落回了还算干净的一片地面上,“要打架就赶紧打,别这么多屁话,懂吗?” “姐姐,好像是的。” “妹妹,似乎没错。” 这一对姐妹花似乎觉得万苍说的有些道理,略作停顿,才继续齐声问道:“我们给你两个选择——‘炼体’和‘炼心’,你选哪一个?” 万苍想也没想就说:“炼体。” 炼体听起来就比较简单,而且祸福相依,只要收服了这两位守护,祝鸿这具弱鸡身体,指不定能得到什么好机缘。 就像他现在能动用归墟的天赋神通,无限制撕裂虚空,还能把城主那座伏丹城,当毛球似的丢着玩儿。 “好的,妹妹,他说要选‘炼心’。” “听到了,姐姐,他竟然要选最难的‘炼心’。” 万苍:“……” 你们两个的耳朵是蒲扇吗,只会扇风,听不懂人话的!按照我们魔族的规矩,没用的器官还不如割掉。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两位绿衣女孩的身影,她们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都梳着双髻,在万苍面前手拉着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万苍扫了一眼二人,心道“归墟起外号这精准度,大概是随了本尊”,上辈子从没想过收灵宠,如今一看,这只半神兽收的好。 他简直越看越欢喜了。 左边的“豆芽菜”嘟着嘴:“你的灵力并不纯粹。” 右边的“矮冬瓜”咬着牙:“你身上的气息很混浊。” 她们冲着万苍,齐声大叫:“除了这张脸,还不错——搞不懂前主人,到底怎么看上你的!搞不懂!搞不懂!” 行吧。 第137章 祝鸿的容貌与本尊有三四分相似,她们夸祝鸿容貌好……也就是在夸本尊。 “你是姐姐,”万苍眼里生出些许笑意,忽然放松了许多,下巴朝左一扬,又转向右边,“那你就是妹妹。” “是又如何,是又如何!” “不怎么样,你们很有眼光。” 姐妹花:“……” 没有几个衍无宗弟子能撑过归墟和城主的前两关,顺利来到她们面前。如今出现个修为莫测,灵力却并不纯粹的弟子,此人一来,就让前主人割断了最后的神魂联系,命令她们“定要忠心追随”,如今又莫名其妙彰显出自恋的本质。 和前主人是彻底过不下去了,新主人还看着不太正常。 ——这谁能忍!? 姐妹花互相对视一眼,身影快如闪电,眨眼间就来到万苍身前,两只胖乎乎的小手齐齐一推,将人送进了炼心之地。 ** 万苍睁开双眼时,面前是一道木门。 他愣怔了一瞬,扶额梳理着记忆,想起了归墟,想起了城主,想起了主神,还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那对姐妹花……本该试探下门外是否有危险,但那只遍布着伤疤的手,自行抬起后递出,几乎是下意识朝前将门一推。 “咚。” 那把生了锈的铁锁,瞬间落地。 万苍鬼迷心窍一般,走进这个不怎么宽敞的空间里,一股混合着木材、干草与泥土的特有气息,扑面而来。他视线扫过墙角,看到靠墙堆放着整齐划一的柴火堆,它们或粗或细,长短不一,都被精心捆绑成束。 万苍的眸光逐渐黯淡。 不用转身,也不用去猜另一角有什么,这地方,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舅舅家的柴房。 他那前半生不能称得上“家”的住所。 “表哥啊表哥,”一个难听的,如同公鸭般的嗓音从万苍身后传来,声音里满是戏谑,“怎么对着自己的狗窝发呆,这么多年了,还说出感情了不成——娘午饭前就喊你去洗衣服,怎么磨磨蹭蹭的……” “——还不快去!?” 本尊就知道,不管是什么“炼心”,一定没有好事! 来者一副书生打扮,眼窝发青,尖嘴猴腮,满脸都是小小的麻子,正是他那早就死透了的表弟。万苍听见这既熟悉又陌生,令人厌恶的声音,阖眸叹息。 啊。 似乎还是本尊亲手杀死的。 万苍略微歪头,墨色发丝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巴,看不清神情:“你怎么不去。” 第55章 追捕 ◎“还不是被我们抓到了,万苍。”◎ “你怎么不去。” 这句话, 万苍用的是陈述句,他的表情毫无变化,眸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带着两世记忆, 再次见到故人——尤其是孽缘深重, 还一开口就指使他干这干那的故人…… 他自认为态度已经十分客气了。 倘若是万苍刚成为魔尊那会儿, 看到这尖嘴猴腮的傻逼,早就一爪子拍过去, 把他化作肉泥了。此刻不动手,是因为已经杀过一次, 清晰地感受过将眼前人开膛破肚的滋味,复制品勾不起他心中半分怒火,实在没有必要浪费感情。 这地方像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不出意料的话,等下舅舅和舅妈也要登台亮相……那俩姐妹到底想让本尊怎么“炼心”, 就凭这些如同过往云烟似的人、事、物吗? 简直搞笑。 万苍在心底冷笑,直视着表弟的眼睛,他话一出口,果然听到这人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万苍,你个不要脸的!” “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 怎么有脸喊我去干杂事!?” “杂事, ”万苍轻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跨过了柴房的门槛, 一步步逼近表弟的面前,“你爹接管的店肆, 是我家的药铺;你娘每日都要拿出来清点一遍, 宝贝得很的财物, 是我爹娘的遗产;就连你现在上私塾用的钱, 也有我做工挣的一半……” “你!”表弟怒不可遏,登时瞪大了双眼。 “你什么你?什么是‘杂事’,嗯?” “高高在上的表弟,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啊,你他妈没有富贵命,偏有富贵病……死了八百年了也不消停,非要在本尊面前蹦跶,耍杂技,这非常好。” 表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猴屁股。 他拼命盯着万苍,削瘦的脸本就没有多少肉,还止不住地发抖,仿佛这样就能从气势上扳回一城似的。 万苍不予理会,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谈回到上一个话题——本分做人,只为谋求生路,只想在这天地间存活,便是错吗?在你眼中,为生存而做的所有事,都算‘杂事’吗?” “也许……” “不……” “不你妈个大头鬼的不!孩子死了知道喂奶了,早干嘛去了——幻影整得像真人似的,欠得本尊想抽你,”万苍提了提语速,跟发射炮弹似的,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波澜,“别说你站本尊面前,就算舅舅舅妈站在这儿,本尊照样敢骂。” “不止如此,本尊还敢杀了你们……哦,本尊杀过你们一次了。” 笑话。 敢用这个来炼本尊的心,本尊就敢喷的人找不到北! 万苍从前杀人时干脆利落,从不多说话,就怕生出变故,现在不想杀这种虚幻的东西,于是一五一十的,全数吐了个痛快。他父母离世太早,几乎处于无人教导的状态,后来又寄人篱下,原本温和的性格,逐渐演变成懦弱和沉默寡言。 第138章 前世除去直截了当地杀人,他从万魔窟出来以后,从未直面过舅舅一家,更没有在语言上,攻击过这三个纯种的傻逼。 实在是发挥得太差了。 脑子太不灵光了。 本尊作为凡人时,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舍弃了素质的魔尊万苍每每回忆起过往,只有大写的“不堪入目”,他深感后悔。如今被迫在炼心之地走一遭,竟然阴差阳错地得偿所愿了。 万苍没再管面前傻了还是哭了的表弟,反倒看向天际,唇瓣翕动:“你们还有什么把戏,尽管使出来。” “嘻嘻,这只是开胃菜。” “哈哈,这不过是第一关。” “不要以为你过关了。” “不要觉得你合格了。” “休想当我们的新主人!休想当我们的新主人!” “姐姐,凡人有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人不过是恰好拥有记忆,知道该如何破局。” “妹妹,这人不过是保留了思想,倘若他身不由己呢。” 两姐妹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提示得过于明显,万苍都能够猜到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了。他表情木然,抱臂看着面前的景象,如同云烟一般消散,随即进行变幻和重组。 没猜错的话,她们拥有的法则之力,和时空有关。 并且,古战场虽然是第一任仙君宿无乐搬来的,实际上,城主和姐妹花,这三个人形的守护者,真正效力于主神。 天地更像主神的棋局。 苍生则是主神的玩物。 世人或碌碌庸庸,了却一生,最终死的悄无声息,或修仙修魔,惊心动魄,看似活得恣意洒脱……最终都逃不出名为“主神”二字的桎梏。 这世间万物,本就是向死而生。 倘若主神之上,尚且有天道呢。 倘若主神亦正亦邪,做事全凭好恶,偶尔动了玩心,才顾及世间万物呢。 那么人类引以为傲的、凭借自己双手开创的新盛时代,也不过是主神留下来的一抹残念——或者几缕神魂——只需要屈指轻点,眨眼间,便能将之完全摧毁的笑话。 成也主神,败也主神。 仙门中人拥有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究竟是好是坏? 万苍看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墙壁,忽地释然了:至少本尊重生了,现在还没死,想这么多,徒增烦恼。他随意地转了转手腕,发现鸿念剑自行缩回了脊柱,早就召唤不出来了。 仙魔体内的构造并不相同,在万苍眼里,仙门弟子的身躯唯有一点好: ——不管哪根骨头,都能藏灵器。 当然,本命灵器藏得更是天衣无缝。 所以他之前跟花长舟打那一架,为了在过卿尘面前装无辜、装可怜,慌乱之中,下意识将鸿念剑塞进了脊柱里。虽然滋味可能不太好受,像强行戳了根木棍儿在后背,但好在实用性很强。 的确瞒了下来。 后来,自从有了甘守吟送的空间戒指,万苍再也没委屈过祝鸿身体的任何一块骨头,来承受这根“主神脊骨”所化的大杀器。 把别人的骸骨,塞进本尊身体里……还严丝合缝,没有任何不适,难道本尊该夸主神的骨头“好用”吗? 万苍打了个哆嗦,好恶心! 他一边搓着鸡皮疙瘩,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的变化。风声呼啸,衣袂飘飞,他呆立在原地,记忆如同潮水般退去,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万苍忽然忘记了所有。 他呆呆地放下双手,眼神逐渐迷茫,看向身上穿着的黑袍,又转向周围的石壁。 我刚刚穿的,是这个颜色的衣服吗? 我……吗。 我又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万苍头疼欲裂,用手撑着额头,越想越想不明白,就听到外边传来了一道人声:“几原,怎么又缩在你的山洞里呢,还不出发?” “出发,”万苍眉头一拢,问道,“去哪?” “你傻啊你,”洞口出现了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的男子,逆着光走进山洞,听到这个问题,又看到万苍的脸色,不由得震惊道,“哎哟,可怜见的,又给脑子睡糊涂了吧……” “咱们这些魑魅有什么资格问‘去哪’,‘做什么’,当然是按照魔尊的吩咐,去抓人啊!” “抓什么……咳咳,”万苍下意识觉得“魑魅”两个字扣在自个儿脑门上,不太合适,他清了清嗓子,又问道,“魔尊喊我们,抓什么人?” 两句话的功夫,他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洞口,看向来人。只可惜那人也拢在一袭黑袍里,脸都看不清,唯有周身环绕着的、冰冷漆黑的魔气,莫名的感应传来,能够证明他们同源。 好吧。 但黑袍一穿,光线又如此昏暗,他怎么知道本……咦,本什么,他怎么知道我是谁? 因为这个山洞是我的住所吗。 我跟他,呃,两只魑魅,很熟吗? “几原,你今天话少了,但问题太多……不太正常,”那人又喊了这名字一遍,语气似乎有点不耐烦,直接上手,一把抓住了万苍的手腕,“我们现在出发,去抓个小屁孩,拿来给魔尊炼药。” 万苍瞬间眯起眸子,觉得不爽,下意识就要挣脱束缚。 那黑袍魑魅警告道:“你开‘空门’还不熟练,我来,别动。” 第139章 “空门”又他妈是什么东西! 肢体接触带来的不适感,甚至盖过了失去记忆的恐慌与不安,万苍极力按耐住想杀人的心,神情无奈:“……我真没动。” 他身边现在就这么一只魑魅——奇怪,我怎么知道用“只”——话很多,这点让人感到满意,姑且算是信息来源。 可以在路上慢慢套话了。 “你叫什么来着。”漆黑裂隙在虚空出现,万苍想到这只黑袍魑魅,刚刚说他经常容易“睡迷糊”,索性利用好这一优势,躬身钻进空门的时候,继续问道。 “我没有名字——你昨日也问过一样的问题,”那黑袍魑魅看了眼万苍,叹道,“魔尊虽然点化了我们这批魑魅,但不喜欢给我们起名……工具嘛,死就死了,下次生出神智,还不知道何年何月。” 谁会在乎工具的安全。 位高权重者,向来只在意手头的工具是否趁手,能否替他获取应得的利益。 万苍干巴巴地:“哦。” 他默默将“魔尊点化”、“工具要死”等相关的名词记在了脑海里,琢磨了一番,可不就是把命挂在了别人身上,无法反抗吗?万苍心道“做一条狗,都比当这劳什子魑魅痛快”。 可世间就是这般不公。 仙门如此,魔域亦然。 万苍跟在前者的身后,穿过寂静无声的空门,眨眼间,就来到了一座城池外。城外驻守的士兵站得笔直,仿佛看不到这两只魑魅似的,任由他们走进了城门。 二人步履匆匆,来到一家小院门口。 万苍仰起头,眯着眼睛读出破旧牌匾上的字:“什么府。” 倒霉玩意儿。 根本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这块牌匾碎了一角,其余的地方实在是太脏了,全是灰尘,蛛网密布,府主人似乎对家门的脸面很不在乎似的。黑袍魑魅一挥手,就打开了这户人家的大门,示意万苍跟上。 二人兜兜转转,来到了一间木屋前。 黑袍魑魅推门进去查看,发现木屋内空无一人,细小的尘埃呛得他连忙退出来,就在同时,一盆冷水当空浇下。 “哗——” 水花四溅,地面湿了一大片,空盆滴溜溜打了个转,黑袍魑魅低声骂道:“该死的!” “怎么,人不在?”万苍瞥了眼黑袍魑魅掌心闪烁着荧光的路线图,觉得这玩意儿他应该没有,语气夹杂着几分唏嘘,“应该跑了吧。” “小屁孩儿而已,能跑到哪里去……反倒是他那个舅舅,不老实,两头的好处都想收。” “两头?还有谁也在追这小孩吗?” 黑袍魑魅看了万苍一眼:“你真是脑子坏掉了,要不挖出来,重新长一个好了,反正我们魔族自愈能力强。” 万苍尴尬一笑,忍住了一巴掌抽到人脸上的冲动。 魑魅是魔族的,黑袍魑魅都喊“魔尊”了,没有脑子,让让他吧。 不对。 我现在是魑魅,我就是魔族! 话虽如此,黑袍魑魅看了看呆愣的几原,发出一声叹息,仍然耐心解释道:“还能有谁?想抓这小屁孩炼药的,又不止我们一家。” “世人受到仙门庇佑,厌恶我们魔族,你以为仙门中人是什么好东西吗?他们比我们还想把这小屁孩弄回去,美其名曰‘收徒’,实则就是玩养成,最后把他长成的根骨剥离,献给仙君——哦,人家仙君自诩清高,不一定要。” 万苍听到“仙君”二字,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指节:“我们魔尊,不需要等他根骨长成吗?” “那得等多久,没必要!”黑袍魑魅边走边说,“没长成,效果差点就差点,尊主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了。” 万苍点点头。 原来魔尊可能要死了,寻这小孩,剥离根骨,类似于在炼续命的灵药……好歹是个“尊”,这么轻易就要死掉了? 废物。 这两个字在万苍脑海甫一浮现,就惊得他脚步落后半步,胸腔起伏,最终,原身魑魅的天性,压倒了灵魂深处的念头。 我是活腻了吗。 怎么敢如此腹诽魔尊的。 “几原,”黑袍魑魅猛然回首,不怀好意地咧开嘴,“你为什么会有名字?” 万苍忽然觉得,眼前这满是恶意的魑魅,才是他原本的模样。一直唠唠叨叨,不停说话,大概是憋得慌,纯粹只想找人说话,无所谓身旁之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魔尊好了。” 这皮球踢得太好,叫人无话可说,黑袍魑魅上次问几原,得到的也是这个答案,不由得感到没劲:“你快修修你的脑子吧,成天迷迷糊糊的!” 万苍发出了今日第三声“哦”。 没完没了。 这个叫“几原”的魑魅脑子有问题,关本……关我屁事,反正不是我的身体,拉倒吧,随便吧! 见这人跟个木头似的,黑袍魑魅更加觉得无趣,他转了转手里的地图,再度破开空门:“快跟上。” ** 眼前的画面一转,万苍跟着黑袍魑魅来到了几百里外的小树林,后者伸手,朝着虚空一握,就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抓在了掌间,锁住喉咙。 那孩童稚气未脱的脸庞十分清秀,五官精致,一头黑发,因不断挣扎着,额顶散出几缕碎发:“放开我!!” 第140章 “小屁孩儿,不是还挺能跑的,继续跑啊,”黑袍魑魅笑了笑,一字一顿道,“现在还不是被我们抓到了。” “——万苍。” 原本站在一旁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万苍,瞳孔骤然缩小。 第56章 碎骨 ◎体温略低,但无比温柔的怀抱。◎ 万苍看着眼前整张脸憋得通红, 进气多、出气少的小男孩,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觉得那里似乎有点疼, 恍惚地问道: “你叫他什么?” 黑袍魑魅飞过来一个白眼, 五指更加用力收紧:“叫‘万苍’啊,魔尊喊我们来抓这小孩。几原, 你不会是仙门的内应吧?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那倒没有,”万苍面无表情, 从指尖分出一条黑色的魔气,死死缠上了小孩的腰身,“把他放下来吧,别搞死了, 魔尊还要拿来炼药,他逃不掉的。” 魔气无法作伪,瞬间就洗清了万苍的嫌疑。 黑袍魑魅看了眼万苍,半信半疑,他一把甩开了小孩,小声嘀咕:“尊主好像没说要死的还是活的……算了。” 人已经抓到了。 纠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咳, 咳咳咳!”小男孩弓着腰, 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停地给自己顺气, 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轻轻地说, “你们是魔族吧。” 万苍勾了勾手指, 用长条的魔气将人卷到了身边, 蹲下身问道:“是, 我们是魔族……不过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知道?” 他抢着回答,旁边的黑袍魑魅嗔怪地投来一眼,似乎在怪他话多。 万苍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眼神示意黑袍魑魅别大惊小怪。反正这小孩都要死了,何必这么小气,聊聊天又怎么了。 况且,他总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 ……是错觉吗? “魔气变的,”小男孩指了指腰上的魔气链条,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又伸出右手腕给万苍看,那里有一条褪色的红绳,“灵力编织的,失效了。” “我们不是第一波追杀你的人。” 小男孩点点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个苦涩的微笑:“我也不是第一次从你们手里逃跑了。通常来说,仙门好心人给的东西,能帮我拖一拖你们魔族,如果遇到坏心的仙门中人,那我只有等死。” 万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男孩,越看越觉得有趣:“可你现在没死……我猜,你今天照样能摆脱我们两个。” 小男孩心虚似的瞟了眼万苍,抿了抿唇,没再接话。 万苍知道他猜对了,唇角微扬。 这么小的孩子,被自己的舅舅出卖位置,又遭遇仙魔两方的追杀堵截,究竟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究竟是天赋异禀? 还是靠了什么奇珍异宝? 黑袍魑魅逐渐失去耐心,反手扣住万苍的胳膊:“别聊了,快点把他带回去,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们两个!” 万苍掐了掐眉心,沉声反问:“如果我偏不呢。” 他发现,自己不愿意看着这孩子死去,尤其是在他的眼前失去性命。 “由不得你!”黑袍魑魅话音未落,就朝着万苍杀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魔气四处蔓延。万苍的脑海里空空荡荡,完全凭借肌肉记忆在闪避和出招,接招接得他满头大汗。 “几原,你当真要违抗尊主命令?”黑袍魑魅抬肘杀来,厉声诘问道,“魔域的‘核’还在尊主手里,我们魑魅不服从他的命令,唯有死路一条!” 后面那句反倒像好心提醒。 魔气缠绕上万苍的全身,他身体宛如过电似的,一阵颤抖,脑海里的迷雾散去,记忆逐渐清晰。他在百忙之中抽空看向旁边的小男孩,结果原地空无一人,那孩子竟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万苍唇边笑意不散。 滑溜得像一条泥鳅似的,真不愧是……小时候的本尊啊。 “别打了,”万苍微微挑眉,骤然收回全部魔气,他浑身气势忽然攀升,宛如高大的山岳一般,不可摧毁,“你不是我的对手。” 为了融入“几原”的角色,他特意舍去了“本尊”的称谓。 “哈?”黑袍魑魅见万苍停手,同时注意到小万苍跑得没影了,心急如焚,大骂出口,“为什么放跑那个小屁孩?你是傻逼吗几原!完不成任务,死的会是我们!” 万苍平静地说:“因为你是幻象。” “开什么玩笑,我是货真价实的、被尊主点化过的魑魅,我是真实存在于世的!” “急什么,我也没说你不是。”万苍想起了两世的全部记忆,瞬移来到黑袍魑魅的面前,一把锁住了他的喉咙。 就像刚刚这人对小男孩所做的那样。 黑袍魑魅霎时涨红了脸:“你干……什么……” 万苍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道:“要不是魔气缠身,冲破了某种禁制,我还真被那对姐妹花给蒙蔽了,指不定会帮着你,杀了年幼的他——可现实情况是,他命不该绝,更不会死在这个节点。” 姐妹花掌握的法则之力有关时空。 万苍没忘,亦不敢忘。 本尊失去记忆,还被威逼利诱,万一做出了与现实相悖的选择,影响了事情原本的走向,岂不是要永远成为几原,留在这个炼心之地了? 第141章 万苍单手掐着黑袍魑魅,缓步前行。 按理来说,老魔尊吝惜羽毛,不愿随意点化魑魅,更没那个闲情逸致给手底下的工具起名…… 几原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万苍冥思苦想,但就是对这个叫“几原”的魑魅,毫无印象。他打算回去把这件事交给左霈查查,若是不行,就把慕沧岚这位登仙阁阁主拉出来遛遛。 反正大家都有冒牌货帮凶的嫌疑。 “放……”黑袍魑魅双腿在空气里乱蹬,不断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开万苍重若泰山的掌心。 万苍施了个禁言术,冷声道:“好了,闭嘴。” 他现在可没工夫搭理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虾米,进炼心之地的时间太长,怎么看都不是好事,关键在于到底该如何破局。 “唔唔!唔唔唔!” 万苍提着黑袍魑魅前行,在树林里走了一段,似乎终于觉得不便。他轻啧一声,就随意将人摔在旁边的树干上,黑袍魑魅两眼泛黑,昏死过去。 万苍摸了摸下巴,沉吟不语。 若将这炼心之地,比作某一处巨大的、戏台子的话…… 合理! 第一幕,出现了柴房和表弟。 而他扮演着小时候的自己。 第二幕,突然出现了不认识的魑魅,就连小时候的自己,也有了单独的戏份。 而他则扮演着某位追杀自己的魔族。 第一次,没有失忆,万苍是直接骂过去的,甚至取得了跟姐妹花交流的机会;第二次,失去记忆,万苍不知是否做出了和几原相同的、正确的选择,但姐妹花迟迟没有发声…… 她们是笃定能够困死本尊,觉得胜券在握了吗? 笑话! 万苍扯了扯嘴角,发出不屑的冷笑。 如果姐妹花是这般认为的,那么就来反推一下好了。 幼年时追杀过万苍的人太多,魔族又大多是一袭黑袍,他都不记得脸了——假设几原和黑袍魑魅,都是曾经出现过的真人,那么这个世界中最大的变数,是身为外来闯入者的万苍自己。 刚刚的一切推断,都建立在不能够扰乱时空法则的基础上……倘若这两姐妹根本没有动用时空法则呢? 一切因果都将不成立。 万苍往黑袍魑魅额头上施了个术,确保人不会搅局。他足尖轻点,一边思考,一边快速穿行于密林之中。 现实里的他,年龄尚小,耍小心机,逃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追捕;幻境里的他,心智成熟,生出不忍,理所应当地放走了小时候的自己…… 原来如此。 不知何时燃起的火焰,点燃了这片森林,万苍飞速掠过一棵棵茂密的树木,双眸倒映着越烧越旺的火光,流下一滴汗水,掐了个寻人的诀:“去!” 在绝对实力的面前,胜利的天平被迫向万苍倾斜,雪光冲天而起,为他指引前进的方向。 他找到了小男孩。 他找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万苍破开空门,闪现在满头大汗的小男孩面前,一步步接近,勾了勾唇角:“找、到、你、了。” 他语气轻柔,却带有极强的压迫感。 小男孩一言不发,抱紧了怀里用布织成的,里面漏出了一点棉花的玩偶。 万苍眼力极好,看到了这东西,忽然一愣。他记得,这是个反向屏蔽追踪的法器,当年不会用,迷迷糊糊的,仍然躲过了好多波敌人的追踪。 万苍倏地想到了风长老的批语。 ……那什么“大气运”,该不会是在追与逃的过程中体现了吧。 他顿时脸色古怪。 “你不能杀我!”眼见万苍逼近,小男孩哇哇大叫,仿佛失去控制一般,眼角溢出些许泪水,“你……你会后悔的!” 这一番威胁毫无底气,纯粹在壮胆。 万苍深知年幼的自己是个什么脾气,他收敛了笑意,缓缓屈膝,蹲在小男孩面前:“别哭。” 他动作轻柔地替人擦去了泪水。 小男孩瞬间神情恍惚,下意识抬手抚上面颊,不可置信地:“你……” 万苍捏了捏小男孩的脸,面无表情地说:“这世间所有追捕过你的人,想要杀了你的人,试图从你身上,得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的人……都与你有仇,等长大以后,你会变得很强,并且亲手杀了他们。” 小男孩从没想过反杀,只想活命。 眼下,他被万苍这平淡而又坚定的语气,吓了一跳,世界观都在摇摇欲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笨,我就是知道,”万苍眸光黯淡,定定地望向那双尚且还算清澈的双眸,叹了口气,“因为我就是你啊。” 小男孩大惊失色,转过身想跑。 万苍打了个响指,瞬间将人定在了原地:“正因为我是你,所以我知道你肯定要跑。哎,太嫩了,好没有意思,呸!” “……我不能说自己没意思。” 万苍就这么蹲着,打量着无法动弹的小男孩,眸光流转,有不舍,有厌恶,眸底还蕴藏着别的、更加复杂的情绪。 这一眼看得太深太久…… 仿佛是最后一眼。 万苍忽然站起,转身背对着小男孩,轻轻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男孩挣扎未果,只得放弃,任命地问:“什么故事?” 第142章 “从前有个小孩,爹不疼娘不爱,说错了,重来……从前有个小孩,他的爹娘或许很爱他,否则他也不会来到这个世间——然后,他被舅舅和舅妈收养了,他没有一天,感受过亲情的温暖。” “他想看一看父母留下的药铺,只能半夜偷偷溜进去;他想跟正常孩子一样上私塾,只能悄悄站在角落旁听;他走到街上,被人打骂,被嘲讽是没有父母疼爱的怪物……” “传出去的人就是他的表弟。” “某天,一位长老说他‘三生沾福光,身负大气运’,却没料到,这句话本就是无妄之灾,是催命符,引来了一批又一批人的追杀。” “他九死一生,遍体鳞伤,但总有贵人相助,险而又险,捡回一条烂命。” “后来,他意外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一头银白长发,很圣洁,气质出尘,高不可攀。他第一次遇到这么美,还全然无害的人,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 “原来,他竟然是仙人。” 万苍的话语不急不缓,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听得小男孩入了神,急忙追问:“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仙人死了呗,”万苍低低的笑了一声,眸光变得幽深,“你该不会以为,真的能从谁那里得到救赎吧……万苍。” “——你生来就是该下地狱的命!” “你爬出万魔窟,杀了老魔尊,接管魔域,把这些烂人统统踩在脚下,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让他们痛恨以前的自己,为什么胆大包天,敢欺侮你、追杀你!” “为什么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什么‘根骨’,‘气运’,去你妈的,都是主神的玩具!” 万苍骤然变得激动,他蓦然转过身来,深深地看向小男孩,左边脸颊淌过一滴清泪。 小男孩呆呆地:“你,你别哭啊。” “我没有哭,”万苍抬手戳了戳脸颊,没碰到那滴挂在上方的泪珠,煞有介事道,“接下来会发生不好的事。” “你猜猜看。” 小男孩摇摇头,动作称得上乖巧。万苍看到熟悉的脸蛋,摆出这样一副神情,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忽然低声笑了。 小男孩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又笑了?” 万苍打了个响指,撤去小男孩身上的定身法诀,平静道:“你过来,我抱抱你,然后就放你离开。” “真的!?”小男孩转了转手腕,惊喜道,“抱一下算什么,你得说话算话!” “真的,骗你是小狗。” 小男孩迟疑了下,主动走到万苍跟前,后者再次蹲下来,温柔地抱住了他,抱住了小时候的自己。 万苍在他耳边,喃喃道:“……” “你说什么?”小男孩没听清楚,“再说一遍,我没听到。” 万苍轻声道:“再见……汪。” 头顶传来了剧痛,仿佛天灵盖被人握在手里,或者一掌劈碎,小男孩想要惊叫,却突然失了声。他不可置信地撒开了抱住万苍的手,看向万苍抽离的双手,瞳孔骤缩。 那双苍白的手上满是血迹。 属于他的。 万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年幼的自己,缓缓地倒向地面,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五指上鲜红的血液,微微蹙眉:“……真脏啊。” 我放你离开,因为我笃定你不会死。 你只是我的过去,而我,才是要背负着一切,继续前行的未来。 万苍看了小男孩一眼,将这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记在心底,接着他迈开步子,毫无留恋地走出了森林。 熊熊烈火吞没了那具尸体。 深绿色的裂隙出现,伸出了千万条熟悉的触手,将万苍包裹吞没,拽着他朝下跌落,无休止地下坠。 世界天旋地转,失重的状态并不好受,罡风宛如利刃,贯穿万苍的五脏六腑,绞碎了血肉。如此持续了良久,似乎硬生生磨灭了最后那点生的希望。 万苍却放肆大笑。 因为他赌对了! 风声逼成一线,在耳畔拉长,坠落终于停止了,想象中的粉身碎骨却并未到来。万苍跌进了一个体温略低,但无比温柔的怀抱。 鼻端有清新的莲香萦绕。 身体比脑子先一步认出了臂弯的主人,他下意识圈住那修长的颈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埋下头,用力蹭着面前宽阔的胸膛:“师尊……” 他本能地收拢了双臂,迷迷糊糊地挤出最后一个念头: 接住我的人,永远只可能是过卿尘。 【作者有话说】 万苍:我干嘛真的学狗叫!? 过卿尘:喵? 万苍:汪汪汪! 宝宝们有没有猜到是这样破局的呢,小蛇这个出场方式也很意想不到吧~另外大家可以猜猜看,姐妹花的本体是什么?首先排除现代的复读机。 这章写完还挺喜欢的,感谢营养液w 东风杀深雪 第57章 赔偿 ◎师尊帮忙还债,主动贴近。◎ 呼吸变得平稳, 万苍悠悠转醒,视线从朦胧不清,到逐渐清明。他睁眼就看到了过卿尘, 望着那人散落在颈脖两侧的银白发丝, 瞳孔微微放大, 出了神,喉结滚动, 却始终一言不发。 因为他直接掉出了启阳峰的古战场,也就意味着某件事已经发生了。 第143章 万苍现在有点心虚。 “祝鸿, 醒了就起来,”过卿尘屈指敲了敲床沿,“把药喝了。” ……奇怪。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万苍装哑巴颔首,乖巧地端起碗, 仰头一口气饮尽,结果被浓稠的墨色药汁苦得吐出了舌头:“师尊,这药好苦。” 苦? 过卿尘面色不改,眸光淡淡地扫了眼万苍,白光一闪而过,掌心出现了一颗糖莲子。他垂眸时, 睫羽轻颤, 看着五指拢着的、晶莹剔透的糖莲子,瞬间出了神。 那位魔尊也总爱这么撒娇。 ……似乎就为了骗他的糖莲子吃。 很幼稚。 万苍没给过卿尘反应的机会, 轻轻掰开面前人的掌心,灵活的舌尖一卷, 就着空隙把糖莲子吞进了肚子里, 只留下些许温热的湿意。 过卿尘身形微怔, 看了看手掌, 又抬眸望向万苍,那人正在心满意足地咂巴嘴。他唇线绷直了些,眸中的霜雪之色更盛。 这些小动作也像…… 像极了他那不存在的二徒弟,像极了魔尊万苍。 万苍十年前加入衍无宗时,用了个假名,叫“苍晚”,起名的方法拙劣至极,只不过是将姓与名的读音对调。但由于他外出总带着鎏金面具,接触到的大部分人都死了个干净,所以基本上无人知晓他的真实样貌……更别提他拥有神器观方镜,以此藏匿魔气,并且非常会演戏。 故而,没有人能识破万苍的伪装。 过卿尘越与自家小徒弟“祝鸿”相处,心中的疑虑也就越多。之前多番试探,“祝鸿”都答得极好,堪称滴水不漏,且眼神清澈,不似作伪。 但这哪是在衍无宗足不出户的小弟子,就能拥有的眼界和智慧?除非,这具壳子里面已经换了人。 但这可能吗? 魔尊万苍早已死去十载,死在仙魔大战的末尾,为那场战争画上了句号。虽然那人的确死得有些蹊跷,但魔域衰落,魔族安分守己了好些年,确是不争的事实。 但新任魔尊迟迟不曾出现在世人的视野里…… 要么有这么一个家伙,只是尚且在蛰伏,近期时不时的搞点小动作;要么没有这样一位新魔尊,魔族们还在静候着前任魔尊的号令。 过卿尘想到这里,盯着万苍的视线,更加少有的直白,后者冲他露出一个微笑,看起来略带傻气:“师尊,这下很甜,徒儿没喝过这么甜的药……想必是师尊亲手熬的吧!” 这副模样,傻乎乎的。 ……真的能是魔尊么? 过卿尘掐了掐眉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应道:“嗯。” 万苍不以为意,又冲着过卿尘眨巴眼,心道一声“好险”。就在刚刚,他捕捉到了过卿尘转变的眼神,感觉到了寻常人无法从过卿尘身上感受到的,那抹稍纵即逝的杀气。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刹那。 后背险些被汗水浸透,万苍快速地扯了扯后边的衣衫,半掩着眼皮,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师尊,你怎么会正好接到徒儿的?” 本尊实在是太好奇了! “启阳峰传来异动,为师探查后发现,是从原古战场的方向传来的。”过卿尘注视着万苍,缓缓吐字,“祝鸿,你毁了启阳峰古战场。” 他避而不答,另起话题。 万苍心里咯噔一声,将手里的瓷盘“啪”的放下,眼珠转了转:“徒儿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师尊何出此言呢?” 他刚刚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过卿尘能精准地接到万苍,只可能说明两件事:一,当时过卿尘跟他的距离很近;二,不仅如此,过卿尘甚至时刻关注着他的动态…… 就知道好好师尊在意本尊! 等等。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那对姐妹花弄出来的炼心之地实在太过于古怪,而且古战场内外,时间流速不同,万苍前后遭遇四位守护者,眼睛一睁一闭,刚晕过去就被过卿尘接在怀里。 眼下,他居然有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万苍辩解完毕,等待着过卿尘的回复,后者却说:“你们在场之人,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师只是猜测。” 不是,猜都猜这么准吗!? 万苍当时冲破了束缚,先骂表弟,再杀自己,破境而出。巨大的能量冲击,导致了古战场彻底坍塌。 听起来很正常。 但转修无情道的过卿尘,这么好心来接本尊,那就太不正常了吧? 再加上刚刚突然显现的杀机…… 每次跟过卿尘说话,万苍都是爱与怕两种情绪交织,他既爱听那人冰凉如山泉的声音,又感到胆战心惊,生怕哪一环节接不上,哪次反应慢了半拍,叫人抓到自己的破绽…… 某天可能会直接用息冰剑捅他。 万苍兀自沉吟着,再度抬眸时,一双黑瞳水汪汪的,如同明镜,仿佛照进了过卿尘的心底:“师尊,徒儿依次见到了古战场里面的四位守护者,挨个破局,导致其中境界动荡,最终崩塌……” 他被迫承认了,话音忽地一转。 “——宗门不会叫徒儿一力赔偿吧?” “世间万物,各有命数,古战场本就是第一任仙君出手封存的,只是转移到衍无宗内部,以供弟子历练,”过卿尘先解释了一番,微微蹙眉,继续道,“为师已和师兄联系过,他的意思是‘要赔偿’。” 第144章 他妈的。 本尊这位姓季的宗主师伯,当真是个小气鬼! 万苍听到过卿尘说这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皮笑肉不笑,颤声问道:“不知道徒儿要……如何赔偿宗门呢?” “还用不着你,”过卿尘唇角微微翘起,“为师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赔过了。” 万苍双眸一亮,随即察觉眼前的过卿尘,似乎是在逗他玩,乖觉地一颔首:“徒儿知道了,徒儿多谢师尊!” 应离天底蕴丰厚,随便拆几处没有人的小空间,将里面的宝物尽数收纳起来,拿去给季秋明,应该足以抵债。更别提还债的对象是整个衍无宗,而宗主又是原本从应离天出身的季秋明。 但这办法,过卿尘身为现任仙君、应离天的主人,自然说得,身为仙君小徒弟的“祝鸿”却想不得…… 是个人都想得到的这一点。 万苍其实不太担心,以过卿尘的性格,会让自家徒弟独自承担责任,赔偿损失。但他着实没想到,过卿尘居然会逗弄徒弟了,实在是难得一见! 魔尊觉得很新奇,十分有趣。 本尊重生一次,从相处的种种细节上来看,有相似之处,亦有不同。过卿尘比起之前未修无情道之时,的确多了一丝人情味儿,他还没来得及感谢洛藏客的提点……是这位名义上的师祖,让他家小白“多多亲近旁人”,过卿尘才会这般听话。 当然,“旁人”不能真的是其他人,只能是本尊! 万苍直勾勾地盯着过卿尘,眸光澄澈:“师尊,徒儿已经主动交代了在古战场里,大概发生的事情,不知师尊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关于归墟,城主,主神,姐妹花……这些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东西,他当然是能藏一点是一点,但基本的态度还得摆出来,摆给眼前的过卿尘,以及他身后的衍无宗看。 什么态度? 那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徒弟对待自家师尊,几乎没有秘密的态度。 因为在经历过一次仙魔大战以后,不止过卿尘这位仙君,所有仙门弟子的疑心病,都比以前更重了。平日里,仙门弟子单纯开玩笑,或者约战切磋,都会互相拉着,先测试一下对方身上有无魔气,才敢继续下一步骤。 一个死去的魔尊,生前搅动风云,甚至没有拼尽全力去捣鬼,就能将仙门百家逼到这份上…… 真可谓是可笑又可悲。 万苍问完后没再发言,过卿尘显然联想到了相同的事情,他轻轻一挥袖,收走了干净的瓷碗,声线没有任何起伏:“祝鸿,距离仙门大比只剩下两个月,启阳峰的古战场毁了,你可想去邀月峰的古战场?” 好好师尊还敢放我进去搞破坏。 不得了,居然如此信任本尊!? 万苍听得心头一暖,但仍然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徒儿不去啦,免得再毁掉一处历练之地,对其他师兄师姐无益,还会掏空师尊的积蓄——多谢师尊好意!” 他冲着过卿尘眨眨眼,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强忍住想抱住那人的冲动。 过卿尘真的特别好。 难以言表的好。 仙门大比在即,这人没有选择多问,反倒更关注“祝鸿”的实力提升,担忧小徒弟境界太低,前去送死。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不过算算也对得上时间,古战场里大概过去了半年左右,只不过生死之间,时间流速变得没有那么明显。 过卿尘见状,没有再发话。 万苍没有变傻,只是忽然想起,主神曾经透露过相关信息:邀月峰的那样重要物品,他曾经“拥有过”,现在又“失去了”……所以,根本没必要再进去一次,纯粹的浪费时间。 反而是揽星峰古战场里的东西令人在意。 什么叫做“一直属于祝鸿”? 万苍装作头疼的模样,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帘,进行深思:本尊现在占了祝鸿的躯壳,就可以获得那样宝贝吗。 等等。 他走直线的思维,猛然刹住了车。 启阳峰古战场已然坍塌,四位守护者皆被主神收服,说要“送”给本尊,不服的那两个应该也服气了,正好没处可去。 现在,本尊的识海里一定很热闹。 幸好,感觉要昏迷的时候下意识封了识海,否则过卿尘一探查就得露馅儿。 该说不愧是昔日的死对头吗,爱也没法爱得彻底。不论是在过去,还是在当下,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成为魔尊后,万苍始终没办法彻底交付一颗真心。 尽管面前之人是他的小白。 ——曾经跟他结过道侣的爱人。 万苍心里阵阵泛苦,无意识地扯了扯嘴角,他刚闭上眼没多久,额头上就传来一阵凉意,吓得立刻睁开了眼:“师尊,怎么了?” 结果满眼都是过卿尘那张漂亮的脸。 那人冰凉的五指轻轻搭在万苍额间,神情认真,薄薄的两瓣唇微动: “你好像发烧了。” 【作者有话说】 过卿尘:你发烧了,这是肯定句。 万苍:秒懂,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我。 过卿尘:……别乱懂。 第58章 发烧 ◎登仙阁随行计划通。◎ 本尊居然发烧了! 万苍第一反应是觉得稀奇。 第145章 他前世五感俱失, 唯独痛觉还算清晰些,并且魔族自愈能力强,那颗魔域之核又在他的体内, 故此, 根本不知道”发烧”是什么东西。 也对。 祝鸿一副弱鸡身体, 若是换作本尊金刚不坏的原身,根本没有这么多屁事! 白色的衣角拂过, 额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万苍一怔, 当即反握住过卿尘的手,主动倾身,将额头贴得更紧了些:“师尊的手好凉……好舒服呀。” 这句是大实话。 蛇类的体温比之普通人类略低,就算是化作人形也一样。更何况, 过卿尘的灵力自带寒意,身体正在发热的万苍,寻到了一处冷源,自然不肯放开。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过卿尘言明了“发烧”,他说完这句话,顿时感觉眼皮打起了架, 困意上涌, 浑身乏力。 好像就连太阳穴都有点疼。 过卿尘迅速将手抽了回来,微微蹙眉, 目光仍然停留在万苍精致的脸蛋上:“有伤未愈。别撒娇,也别胡闹。” 他语气似乎有些无奈。 万苍在心底叹息, 眸含幽怨地盯着过卿尘, 憋了瘪嘴:“师尊, 徒儿只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呀。” 他家小白好生无情。 张口一连说了两件不能干的事, 摆明了是赤裸裸的拒绝,这是在拒绝什么,不想同本尊有近距离肢体接触吗? 好好师尊想拒绝,我偏不让你如意! 万苍眸光微动,忍着那丁点不适,说出了想说的话:“徒儿在古战场中历练,受了点小伤很正常,也有所收获——师尊这个月在忙什么?徒儿想知道师尊的近况。” 古战场内半年过去,虽然没有实感,万苍仍然觉得仿佛有一整个时代没见到过卿尘了,哪里肯就此罢休?他一边说话,一边主动揪住了过卿尘的衣袖。 就、要、撒、娇! 衣袖而已,牵就牵了,反正扯不坏的。过卿尘面不改色,但俨然是拿万苍没办法,斟酌道:“为师受人所托,在找一样东西。” “噢——”万苍拉长尾音,揉皱了手中洁白无瑕的衣袖,嗓音听起来十分轻快,“是师尊的朋友,拜托师尊帮忙吗?” “不是,”过卿尘几乎没有朋友,干脆地否定了,“是你师祖要求的。” 还真是戳一下,才肯说一句。 要想从过卿尘嘴里撬出点什么,真是比登天还难……不过,就说他家小白有什么朋友能是本尊不知道的,差点吓死个人! 幸好没有。 不对,没有也不好吧。 脑海里在开展拉锯战,万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装作疑惑的模样:“师尊帮师祖在找什么东西呀,方便告诉徒儿吗?万一徒儿在哪儿见过呢。” “陨石,上面的力量极为特殊——为师已经处理过了,”过卿尘思考了片刻,修长的五指划过虚空,掏出了半块漆黑的石头,递给万苍,“你师祖喊为师找相同材质的东西,目前暂时没有头绪。” 万苍放开过卿尘的衣袖,双手接过陨石的残片,察觉到灵力和熟悉的其他力量,眉峰不易察觉地朝上一扬:“师尊,这东西……” “怎么,你见过?” “嘿嘿,徒儿当然没见过啦,”万苍笑得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牙,言语中又冒出几缕傻气,“听闻登仙阁是咱们仙门中最大的情报交易机构,师尊有没有打算去登仙阁问问?” 过卿尘看了眼万苍,居然沉吟道:“为师和那位登仙阁阁主不熟。”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不好意思问。 堂堂仙君,实力顶尖,风华绝代,一句话就可令仙门众弟子为其舍生忘死,现在,他竟然在自家小徒弟面前,变相承认“放不下架子”,去跟人套近乎,打听情报。 何止有点为难,简直十分为难! 万苍觉得过卿尘简直太可爱了,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师尊不善言辞,这是整个宗门都公认的事实……不如这样,徒儿陪师尊去登仙阁看看吧。” 过卿尘轻轻摇头:“不行。” “为什么,”万苍可怜巴巴地问道,“是徒儿哪里做得不够好吗?师尊似乎总是不愿意将徒儿带在身边。” “仙门大比还有两个月,选拔赛即将开始,”过卿尘语气淡淡,“祝鸿,为师记得,是你自己答应要去的。” 还提,有完没完了!? 还真是条记仇的小蛇,咬本尊一口,就不舍得放开了,不过,真能咬本尊一口反倒好了…… “师尊,徒儿知错啦,”万苍没什么诚意地往嘴巴上一划,从床上挪下来,动手穿鞋,发丝散落在他的右肩,“咱们先不提仙门大比和选拔赛,徒儿在古战场中得了机缘,顺利通过肯定没什么问题——显然是师尊这边更需要徒儿!” “何以见得?”万苍站起来时,身子踉跄了一瞬,过卿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自家小徒弟,“为师自有办法。” 这是又变相拒绝了万苍的帮助。 万苍半真半假地扶额,朝过卿尘怀里一倒,细嗅着莲香,后知后觉地表现出发烧的症状。 “师尊……徒儿有点晕。” “为师知道,”过卿尘长眉微拢,扶着万苍朝屋子里的椅子走去,将人放下,“坐好,别再胡闹了。” 修无情道可真方便啊,什么接触,什么撩拨,统统都能被当作“胡闹”…… 第146章 本尊只是想亲近你而已! “徒儿没有胡闹,只是一别数日,太想师尊了,”万苍狡黠地眨眨眼,哎呀一声,反向环抱住过卿尘精瘦的腰身,将脸贴在上面,同时将陨石塞进了空间戒指,“那块奇怪的陨石,可以给徒儿吗?” 那陨石虽然,但已经处理完毕,若好好打磨,说不定能做个什么小小的装饰品。 他本来就打算送给“祝鸿”的。 “你拿去吧,”过卿尘轻轻推了推万苍的手,发现推不动,也就由着他去了,继而补充道,“有任何奇怪之处,记得通知为师处理。” “师尊这么说的话,徒儿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传音术的距离太短,徒儿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待在师尊身边;而纸鹤术需要‘聚识’及以上的境界,徒儿现在还修不了……师尊只说让徒儿‘有事联系’你,可没说怎么联系呢。”万苍的语气哀怨,用脸轻轻蹭着过卿尘的腰身,舍不得放开。 “祝鸿,你已到炼虚境。” 万苍瞬间抬起下巴,仰视过卿尘,不可置信地:“啊!?” 过卿尘略一颔首,见万苍满脸的震惊,屈指搭在后者的额间。冰蓝光芒闪烁,环绕住两人,屋内突然刮起一阵微风。 “的确已到了炼虚境,看来在古战场中收获不小。”过卿尘的笑意转瞬即逝,再度确认道。 冰蓝色光辉随着过卿尘的话语声黯淡下去,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雪。 “奇怪。”万苍终于舍得撒开抱着过卿尘的双臂,第一个动作是挠了挠头。 难道是因为古战场彻底坍塌,四位守护者被本尊收服,所以其中的灵力都汇聚到本尊体内了不成。 不对。 那就不至于只跨越两级了,支持古战场运转的灵气,可谓海量,足以将本尊撑得爆体而亡…… “境界提升太快,其实不是好事,容易根基不稳。祝鸿,你要记得运转宗门的基础心法,消化灵气,稳固境界。” 这是赤裸裸的关心。 万苍笑得眯起双眼:“是,徒儿一定勤加修炼,多谢师尊关心。” “主人,主人。”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在万苍识海中响起。 “归墟,”万苍顿时被吓了一跳,瞟了眼近在咫尺的过卿尘,以神识回复,“有什么事吗。” “你关识海关太久了主人,我好无聊。” 万苍:“……追你自己尾巴玩儿!” 他同时舒了口气。 幸好,没有什么大事。 “主人,你怎么知道我平常无聊,就是这么跟自己玩的——但是我已经玩腻了,”归墟可怜兮兮的,顿了顿道,“主人,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修为进展如此之快呀?” 万苍挑了挑眉:“你知道就说。” “你带我们四位守护者出来,古战场完全崩坏了,灵气就都涌入你的体内啦——但也没有完全进。我们都猜,你身上有个什么容器,能把多余的灵气分走,这令你才不至于爆体而亡。” “——主人果然厉害,我没有跟错人!” 真是头油嘴滑舌的小狼,分明之前也不是心甘情愿跟从本尊的。 但听到“容器”,万苍默不作声,下意识动了动右手,瞥了眼天书化作的指环,明白过来,又是天书帮了大忙:“城主和姐妹花眼下也能通过本尊的识海,进行交流,是吗。” “当然啦,他们消耗过度,现在沉入沉睡了……而且,老色鬼的呼噜声太大了,讨厌!不过主人,你安置我们的这个空间还蛮大,打起滚儿来蛮舒服的,嘿嘿。” “那你怎么没睡着。” “当然是因为我现在是主人的灵宠,和主人签订了契约,力量来源暂时不一样……他们三个以后都不是我的对手!” 容纳万物,本就是个了不得的属性。 虽然归墟和万苍一直都通过识海进行交流,但实际上,四位守护者都被塞在天书里,莫名其妙地顺了他的心意。这一番交谈下来,万苍更加确定:天书的用法不止这些。 狭小的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过卿尘没觉得有什么,万苍却有些受不了。 “师尊,”万苍突然打破了沉默,注视着过卿尘,“要不你就带徒儿去登仙阁吧,好不好嘛。” “别撒娇。”过卿尘并指夹住破空而来的传音纸鹤,拆开看完过后,微微蹙眉道:“为师带你去登仙阁,现在就走。” 他一把抓住了万苍的手腕。 第59章 拍卖 ◎本尊不是,本尊没有!◎ “师尊肯带徒儿去登仙阁了!?”万苍感受到腕间不轻不重的力道, 登时大喜过望,继而眉峰一压,眸中闪过奇异之色, 问过卿尘:“这又是谁的传音纸鹤呀?” 过卿尘右手轻轻施力, 传音的纸鹤化作星光, 随风消散:“你师祖的。” 他现在牵着万苍的是左手,又往万苍额心轻轻一点, 将如何使用灵力,化作传音纸鹤的法术, 教给了自家小徒弟。 万苍虽然早就偷偷学过,但仍旧装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因为他上辈子用的是魔力。 魔族有自己的传讯方式,并且身为魔尊,有“核”的存在, 心念一动就可以直接和下属沟通,故此,万苍一直没有机会亲手造过传音纸鹤。 更别提以此来联系过卿尘。 第147章 万苍每次都不厌其烦,直接跑到过卿尘面前,露个脸,顺便刷刷好感度。 现在想想, 他凭空捏造的“苍晚”身体虚弱, 但天赋异禀,实力强悍, 完全没道理,学不会简单的传音术……所以, 在万苍暴露自己的魔尊身份之前, 过卿尘应该早就怀疑到这一点了。 失策啊失策, 本尊当真是百密一疏。 但其他的布置完善, 魔气渗透各处,仙魔大战照常发动…… 只可惜大战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万苍不动声色,挨近了身旁的过卿尘,就差把人整个贴上去了:“想必师祖有事交代,这才让师尊改变了主意……师尊,我们尽快出发吧!” 过卿尘带着万苍来到屋外。 万苍仰头,遥望应离天熟悉的景致,明媚的阳光洒落,刺得他双眼微眯:“没出应离天也能用鹤云舟吗,师尊?” “不能,有禁制。”过卿尘如此答道。 胳膊上的力道瞬间变大,万苍被扯得脚步一顿,跟着过卿尘钻进了空间裂隙,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到身旁的人冷声吐字:“鹤云舟。” 万苍跟在过卿尘身后上了船,踩到甲板时,猛然想起了之前的尴尬经历,他摸了摸鼻子。 还好。 此次外出,本尊这具身体,已不再是没有半点灵力的菜鸟! 不能再丢脸了。 万苍暗中运转灵力,缓解烈风的影响,还缩在过卿尘的旁边,鹤云舟在后者的操控下,平稳飞行,一路疾驶,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二人就平安抵达了登仙阁所在的城池。 看着过卿尘收起鹤云舟,万苍走在热闹的长街上,后知后觉地问道:“师尊,师祖喊我们来登仙阁做什么?” “今日,登仙阁有个拍卖会,”过卿尘言简意赅地回复,示意万苍跟紧自己,“有需要的东西。” 所以,不是那洛师祖非要好好师尊带上我咯。 万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继续追问道:“那师尊为什么不带花师兄来?非要带徒儿来。” 无缘无故的,怎么忽然提长舟? 长舟分明还在宗内。 过卿尘虽然感到不解,但还是认真回复万苍:“你外出的次数更少,为师带你来,正好开开眼界。” 而且,手边有现成的徒弟,何必舍近求远……但这句话过卿尘没说,他莫名觉得:说了不太好。 万苍长长的“噢”了一声,转身倒着走在过卿尘面前,快速眨了眨双眼,神情愉快:“徒儿就知道,师尊对我最好啦!” “诸位当心,马车失控了——” 路边,棕色的骏马扬起四蹄,仰天打出一个响啼,拖出长长的轨迹。 “师尊,小心!” 万苍眼疾手快,单手将过卿尘搂到旁边,不爽地皱起眉头,温热而又绵长的呼吸,当即喷洒在过卿尘的颈侧,声音低沉。 两人瞬间齐齐旋身。 银白发丝随风飘散,过卿尘抬指施术,冰蓝的光圈接二连三飞出,止住了即将倒翻的马车。 马夫和马车上的女人躲过一劫,赶紧提着裙摆下车,二人见到出手搭救的过卿尘,气质出尘,天人之姿,还拥有一头银白长发,明白了出手的为何人,当即俯身跪拜:“多谢仙君,多谢仙君出手相救!” 这一声高呼,顿时引来了街边无数人的视线。 “是仙君本人来了吗,仙君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啊?” “在街边,快看街边!看那一袭白衣,气质如此优雅迷人,一定是仙君!” “仙君身旁的人是谁呀?上次见仙君,他分明就是孤身一人。” “嗨呀,这人你都不知道?”回话之人唰的展开扇面,掩唇一笑,“听说仙君今日新收了个小徒弟,相貌极佳,姓‘祝’,名‘鸿’——黑发的,自然是仙君的小徒弟咯。” 周围人听了这话,都啧啧称奇,目光在万苍的身上扫来扫去。 万苍无视旁人目光,捕捉到这格格不入、有条有理的声音,扬起单边眉毛,传音入密:“慕沧岚,你不在你的登仙阁里好好待着,跑到街边看什么热闹?” “魔尊大人好雅兴,今日怎么想起逗我?你这传音一用,直接就暴露身份了呢。”慕沧岚冲着万苍微微一笑,额间两根黑白双色的发丝垂落。 “你都敢炸你的登仙阁了,本尊有什么好怕的。”万苍掀起眼皮,悠悠地扫了眼混迹在人群里的慕沧岚,嗤笑道:“登仙阁的情报网天下第一,怕是魔族有哪几间酒楼,十年间培养了多少新势力,你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吧?” “朔北城当日,本尊虽然戴了掩面之物,但要知道这新身躯,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四处打听,外加推算一番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拥有这么多宝物。” “果然,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魔尊大人。”慕沧岚传音说完这句,离开了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到过卿尘的面前,恭敬地行礼道:“仙君。” 万苍下意识抬眸,去看过卿尘的表情。 没有皱眉,应当无事。 要是慕沧岚胆敢不知死活,告诉过卿尘,本尊的真实身份……那本尊也不介意昭告天下,登仙阁阁主的真名,究竟是什么。 必杀的恶性诅咒,就得这么用。 过卿尘略微侧首,神情有几分罕见的茫然:“不必多礼,阁下是……?” 第148章 “在下是登仙阁阁主,仙君和仙君的爱徒一踏进城门,我便收到了消息。”慕沧岚和和气气地说,完全没有方才和万苍私下传音时那般锋芒毕露。 万苍恶狠狠地瞪了慕沧岚一眼,后者抬袖遮挡,只当没看见。 过卿尘自觉没有见过慕沧岚的真容,真见过的话,也早已忘干净了——能让他留下印象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而登仙阁建在此地,天榜还挂在最顶层,他这个天榜第一到来,作为东道主,登仙阁阁主不敢怠慢,理应前来接待。 慕沧岚一来,连城主都得靠边站。 有人引路和安排,自然更加方便。过卿尘今日前来,目的是拿下某样拍卖品,没必要客气推脱,于是直接开口致谢:“那就有劳阁主了。” ** 三人一路直行,来到登仙阁的入口处。 万苍仰首,仔细打量这座巍峨耸立的建筑物,尤其是见到顶端垂下的天榜他微微一笑,看向慕沧岚:“久闻阁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我从小长在衍无宗内,见识浅薄,还不曾来过这般繁荣的地方。只是听说,登仙阁共有十二层,每层都有一位守阁人,若打败他们,就能得到阁中至宝……” “——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祝小公子,”慕沧岚嘴角扬起一抹不变的弧度,引着万苍和过卿尘进入登仙阁的拍卖会现场,“不过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老黄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守阁人只剩下最后两位。” 万苍面无表情道:“啊,想必正是我那天榜排名前几的甘守吟甘师叔说的。” “守阁人为何只剩两位?”过卿尘忽然出声问道。 慕沧岚传音道:“魔尊大人,这可是仙君主动问我的……这个能说吗?” 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怀好意。 万苍皮笑肉不笑,传音回复慕沧岚:“说,怎么不能说?堂堂登仙阁阁主,难道要看本尊眼色行事吗。” 慕沧岚面不改色,对着过卿尘说:“是这样的,仙君。十几年前,魔尊万苍曾经前来,为了借我阁中至宝一观,一路从最底层,杀到了最顶上的第十二层,将守阁者都打成残废了。” “那魔尊万苍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凶残,他挑战成功,夺走了十二样至宝不说,还闯入拍卖会,抢走了当时压轴的宝物!”慕沧岚抬起袖子,抹了把不存在的泪水。 这一通乱说,添油加醋的…… 不愧是登仙阁阁主! 万苍听得头都大了,但过卿尘就在身侧,他根本没法出言反驳,疯狂掐着虎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魔尊,万苍。”过卿尘轻轻念出这四个字,他身旁的万苍本人,瞬间不易察觉地一抖。 “师尊,当心!”万苍见过卿尘没注意到脚底的红毯边缘,出手扶了一下,让人不至于跌倒,顺便想打断旁边两个人的思路。 可惜没用。 过卿尘睫羽一颤,沉吟后道:“若是他出手,的确会如此不留后路。” 万苍:“……” 本尊不是,本尊没有……师尊信我!该死的慕沧岚,一张烂嘴,净他妈瞎扯! 我留了好大一条后路! 万苍眸光微沉。 他还记得,当年首次强闯登仙阁,一连战胜十二位守阁人,至宝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原因,主要是因为有趣,想臭显摆一下实力无双。 再有,就是为了探查“亡妻”的消息。 但受到的阻碍太多,只好大闹一场,最后,该残废的人都残废了,也没死成不是? 哪承想,他家小白压根儿就没死,好端端的,还渡过天劫,顺利修得仙身,目前正在听外人抹黑本尊! 万苍暗地里朝慕沧岚竖了个中指,传音时已经气笑了:“你再多说一个字,本尊保证,明天一早,这座登仙阁也会变成废墟。” 慕沧岚表情立刻变得正经又严肃,抬手朝向右边的雅间:“仙君和祝小公子,请入座,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能屈能伸的登仙阁阁主,居然直接换了个话题,不接这茬了! 过卿尘:“多谢。” 万苍微微一笑,飞了个“算你识相”的眼刀过去,同时伸手敲了敲某贝壳似的通讯法器,传进去一道神念:左霈,带着人和钱来登仙阁。 慕沧岚略微躬身,脚底抹油溜了。 贝壳那头的左霈,原本在秋千上晃悠,听到通讯法器震动,当即把这东西掏出来,捧在手心里回道:“带什么人啊尊主?管帐的都是小的手底下的人啊。” “爱带谁带谁,赶紧滚过来占个拍卖会的雅间。” 万苍落座之时,望向底下台子上没拉开的帷幕,又看了眼身旁没什么反应的过卿尘。 他感知到了和陨石同源的东西。 第60章 竞价 ◎拜过天地,用的不是这个身体。◎ 第一次在朔北城外见到陨石, 万苍不以为意,甚至想笑;第二次在过卿尘这里收到陨石残片,万苍不过有些许触动, 将它当作了一样礼物;而第三次在登仙阁的拍卖会上, 万苍感受到了和陨石同源的气息…… 这才真正警惕起来。 万苍对着台上用几十块深红的、厚重布匹遮盖的, 某一方角落里的拍卖品,眸光闪烁,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为什么只有本尊对这玩意儿如此敏感,身旁的过卿尘正在闭目养神。 第149章 似乎毫无反应。 拍卖会雅间的座椅一左一右, 中有桌案,放置了热茶和各类水果。万苍调转视线,又瞥了眼旁边的过卿尘,见那人没功夫注意这边, 他朝着空间戒指上方一抹,黑里透红的陨石立刻出现在他的掌心。 奇怪。 明明上次从他家小白那接过来的时候都是纯黑色的,怎么又变色了? “归墟,”万苍不想打扰过卿尘,于是在脑海里喊唯一一头现在可以交流的狼,“别装死, 本尊给你解除几息的禁制, 你尝试感知一下台上那些东西,看看有无特殊之处。” “哎呀主人, 我真在睡觉。”归墟狡辩。 它见万苍不吃这套,立刻起来干活, 半个狼头虚影刚从天书指环中探出, 座位那边的过卿尘猛然睁眼, 吓得归墟赶紧钻了回去。 过卿尘淡淡地扫了眼万苍这边。 万苍眨巴双眼, 神情无辜地看了回去:“怎么啦,师尊?” 过卿尘微微蹙眉:“无事。” 万苍乖巧地点点头:“没事就好。” “主人,旁边那位是谁啊……怎么气息跟你差不多,好可怕!”归墟在万苍识海里鬼哭狼嚎,大口喘息着。 “哦,那个啊,是本尊的道侣。”万苍认真道,“不过现在的话,说是师尊也行。” ……到底是道侣还是师尊啊!? 这世界好混乱。 归墟弱弱地问:“哦,原来如此——主人,那你们俩拜过天地,拜过主神了吗?” 万苍扬起唇角,难得耐心回复:“拜过,但用的不是这个身体。” 不是这个身体,什么意思? 哇哦,主人居然玩得这么花吗。 不愧是主人。 归墟想到了某种不好的可能性,哽了一瞬间,全身的狼毛一抖:“主人,主人,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放。” “主人,你为什么一直自称‘本尊’啊?”归墟后知后觉,终于想起这个问题,壮着胆子问出口。 它作为万苍的灵宠,只能单方面被万苍感知情绪和思想,却没办法影响到主人。所以,归墟并不知道万苍见过主神,亦不知道万苍去过哪,身边之人是谁。 万苍五指轻点座椅扶手,慢悠悠地回了一句:“那你觉得,这天下敢自称‘本尊’的,有几位?” 这世间敢称“尊”的,只有魔尊。 因为仙门百家之内,站得最高的是仙君,最多也不过自称“本君”…… “我不知道啊主人,”归墟其实隐隐有猜测,这会儿又开始装傻,“我真的不知道——对了主人,刚才你喊我看台上那些拍卖品,我扫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 它说完这句话,奶声奶气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就如同又睡着了一般。 万苍没把自己的身份摆在明面上说,因为没必要,而且他知道,归墟大概也懂了。一人一狼之间的气氛沉寂,微妙地都不再提。 这时,台上走来一个女修,她穿着一件中长的纱裙,身形婀娜,瞬间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各位仙门的来宾,在下月澜,负责本次拍卖会的主持工作——请容许在下替阁主欢迎你们的到来!” 她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优雅和自信的气质,嗓音极其甜美。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万苍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朝下扫了一眼,喊身旁重新阖眸的过卿尘:“师尊,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好。”过卿尘应了声,再次睁开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感知到了陌生的存在,他凤眸勾勒出冷艳的弧度,抿了抿唇。 欢呼声逐渐减弱。 月澜笑意不减,双手虚虚朝前一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启唇:“本次拍卖品共计三十件,压轴的是一块镜子碎片,传闻中,正是早已死去的魔尊万苍,曾经使用过的‘观方镜’残片,这可是一份神器的残片哦……应该还是最大的、最核心的那片。” 台下之人面面相觑,顿时一片哗然。 “魔尊万苍都死了十多年了……神器不神器的先不论,他用过的残片,也没什么珍贵之处吧!” “哎,这位兄台,此言差矣,”不知名的修仙者反驳道,“虽然魔尊万苍人模狗样的,干了不少恶事,但他挑宝贝的眼光可没得说。” “哦,此话怎讲?” “不知情的人都说,魔尊万苍没有趁手的兵器——本人呢,恰好在兵器一道上小有成就,故此留心观察过,他有一柄剑,可以变幻外观,你们都不知道吧?”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简直在胡言乱语,这跟魔尊万苍的神器又有什么关系!” “兄台啊,你动脑子想想,魔尊万苍用观方镜可重伤仙君,又用那柄剑,杀了不知多少人,除开他本身的实力不谈……这两样东西,有一个是凡品吗?如果是刚到凝元境的人得到它们,你猜猜看,对实力有多大提升。” 话语落地,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增多。 “有道理,看来非得拿下这碎片不可了。” “魔尊万苍的剑在何处,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傻啊你,魔尊万苍死了,说不定这剑也早就碎成几段了!当务之急,是把观方镜碎片拿下,管他真的假的,收集起来,拼成整个神器……那不就赚大发了!” 第150章 “嗤,各位何必激动,这说不定是登仙阁阁主故意搞的噱头,是真是假还不一定,效用也不确定……你们拍你们的,反正我不拍!” “那你等下别拍,你拍你是狗!” “不拍就不拍,我怕你啊!” 万苍摩挲着掌中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默不作声,指尖敲打着杯壁。 这是哪冒出来的倒霉鬼,除了不知道名字,对本尊的剑了如指掌! 看来,此人留不得。 万苍动了想杀人的心思,但他瞥了眼旁边端坐着的过卿尘,冒头的戾气硬生生止住,瞬间变回了乖宝宝,回以微笑。 其实没必要真杀。 万一这倒霉鬼是听到什么消息,或者受人之托,专门来钓本尊这条大鱼的呢。 若动手,反倒中了圈套。 这种知道太多信息的,说不定就是登仙阁的托,来抬价的。 “诸位仙门来宾,可讨论完了?”月澜微笑的弧度不变,用了灵力问道。 她的声音传遍整个拍卖会的现场,原本即将要吵架的人,都渐渐息了声。 嘈杂的环境,转而变得落针可闻。 月澜作为主持人,出席拍卖会,她只要站在台上,就代表着整个登仙阁,所以,她的话还是要听的。否则有被请出门,不能再参加拍卖会的可能性。 万苍盯着台上的拍卖品,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微微眯起眼睛,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他家小白是想拍那个陨石同源的东西吧,怎么办? 抢先一步拿下! 万苍屈指轻敲通讯法器,以神念发问:“左霈,到哪了?” “小的已经在左边第三间包间里坐下了,尊主。”左霈消息回得极快,恭敬道:“这次出来,带了一半的家底,保证您想要什么都能拿下!” “钱够了,本尊让你带的人呢。” “尊主,您通知我的时候,莫晚正好在附近处理事情,可巧了……小的就让他待在底下大厅,这样竞拍时不容易引人注目。” “你做的很好,”万苍满意道,“保持联系,本尊需要什么,会马上给你信号。” “信号,比如什么?” “比如敲打手里的通讯法器,”万苍思忖后道,“敲一下,你就观望着拍,拿不拿得下拍卖品无所谓;敲两下,必须拿下,追加价格的时间差把握好;敲三下,只抬价,不拍。” 左霈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万苍的话,确保自己记住了,这才胸有成竹地回复:“知道了尊主,您放心交给小的吧!” “三。” “二。” “一……” 随着月澜计数的倒计时结束,拍卖会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件拍卖品由助手呈上来,深红色的幕布揭开,盘内露出一份较为完整的藏宝图。这图看着平平无奇,只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注意。 “诸位,这份藏宝图,据说是主神的亲笔哦,”月澜见反响平平,笑着添了一把火,“传闻中,哪怕是一颗种子,主神出手便是神器……本阁的镇阁之宝‘玄机塔’,就是主神亲手雕琢的。” “那看来十万灵石少了些啊,我出五十万灵石!” “一百万灵石,我要了!” 万苍不以为意。 他抬眸看了眼过卿尘,见那人没有任何反应,面无表情地敲了三下贝壳。 “得令!”左霈笑嘻嘻地举起“七十七”号码牌,将价格加到三百万灵石。 “三百万灵石一次,还有更高的价格吗?”月澜问道。 “四百万灵石。” “我出四百五十万,还有人更高吗!” 万苍不说话,只静默地看着。 最终,第一份据说是主神亲笔的藏宝图,以五百万灵石的价格成交。拍卖会开了个好头,月澜的笑容更加真诚几分。 拍卖会如火如荼地进行,万苍兴致缺缺,随意挑中了几件顺眼的拍卖品,或是敲一下,或是敲三下,没什么势在必得的意思。 他看向身旁的过卿尘,那人手中的号码牌一次也没举起来过。 左霈得了命令,乐得搅局,他甚至恶趣味爆发,悄悄传音给莫晚,让人一起浑水摸鱼。 直到倒数第三件拍卖品出现。 助手将拍卖品端上台,缓缓揭开幕布时,一截黑里透红的怪异短石,出现在人们眼前。 万苍瞬间坐直了。 这就是和陨石同源的东西! 月澜缓缓介绍道:“各位仙门来宾,想必各位都听说了,不久前四座大城池遭遇魔族偷袭,朔北城更是有天灾降世——如何各位所见,这是一块源自于天灾的陨石,所蕴含的能量特殊,似乎有灵气、魔气,还有妖气……哎呀,这么神奇的东西,说不定能锻造成神器哦。” “现在,请各位出价吧。” 万苍刚敲了两下通讯法器,就看到过卿尘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号码牌:“一千万灵石。” 【作者有话说】 归墟:主人原来这么厉害啊,嘿嘿嘿。 万苍:我就是很厉害。 过卿尘:? 第61章 礼物 ◎“家师过卿尘。”◎ “一千万灵石。” 一般拍卖会的隔间, 都配有过滤声音的阵法,可以保护贵客,不被其他人猜到身份。 不像大厅的竞拍者那般毫无遮挡。 第151章 左霈是交钱进的雅间, 而慕沧岚亲自前来迎接过卿尘和万苍二人, 显然是因为考虑到了仙君的特殊身份。更何况在慕沧岚眼中, 万苍身为魔尊,也算是一个潜在威胁。 如今, 万苍待在过卿尘的身旁,来到这么多仙门中人都在的拍卖会, 骨子里的魔族基因蠢蠢欲动,他想搞事,想得要简直发疯了。 但没办法,搞事就有暴露的风险。 万苍看着过卿尘, 心道“我的好好师尊,这算不算一种甜蜜的烦恼”。 过卿尘清冷的嗓音自雅间里传出,尽管刻意收敛,仍然无端带了些威压。而台下的仙门弟子因这种一千万灵石起拍的豪气,而感到震惊。 一块黑漆漆的石头,还是从天灾得来的, 没准拍下以后, 会招致什么霉运呢…… 既然修了仙,改写了作为凡人的命运, 逆天而行,大部分修仙者对气运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还是很在意的, 故而没有这么强烈的愿望要染指这怪异石头。 一千万灵石。 全是钱, 全是修行资源啊…… 就算撇开气运问题不谈, 那么,谁用能保证真的能将之炼成神器呢? 月澜不过三两句话,就将一个原本价值难以评估的破烂玩意儿,说得天花乱坠,身价更是因此翻了几番。 这是登仙阁拍卖会常见的手段。 比如第一件拍卖品,原本只是张藏宝图,月澜恰到好处地提及“主神”二字,又说了“玄机塔”,这才激发了人们的欲望。 但这块石头,看样子实在没得吹,月澜就只说了句“说不定能锻造成神器”。 看吧。 这下鱼儿上钩了。 全场静默了一瞬,同时在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这出手之人,要么是个修为高强还有钱的二傻子,要么就是拍卖小白,压根儿不懂拍卖的内幕! 这钱算是白送了。 过卿尘自然不清楚旁人在想什么,他只道自家师尊洛藏客交代了任务,要完成,于是出手阔绰极了。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万苍感到头疼,掐了掐太阳穴,又换上一副好奇的模样:“师尊,这就是师祖要您拿下的东西呀?” “还有更高的出价者吗?” “一千万灵石一次,一千万灵石两次,一千万灵石三……” “是。”过卿尘第一次参加拍卖会,听着月澜唱价,抓着号码牌的那只手,五指微微弯曲。 他似乎有些紧张。 万苍将过卿尘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边觉得可爱,一边暗骂“左霈干什么吃的,唱价两次了怎么还不出手”。接着,他就立刻听到大厅里传来熟悉的女声,打断了月澜的话:“奴家家里恰好还缺个装饰品,愿意出一千一百万灵石……不好意思了,这位大气的道友。” 万苍将心落回肚子里,瞬间明白过来:应当是莫晚出手了。 但莫晚每次只加一百万灵石,如此举动,显得小气极了,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 万苍好奇地问道:“左霈,你怎么不竞拍?” “尊主,您这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嘛,参加的拍卖会太少了。” “怎么说。” 左霈分管财务,参加的相关活动数不胜数,难得在自家尊主面前硬气一回,解释道:“莫晚帮小的打理酒楼多年,手头只有少部分钱,资金嘛,自然是省则省。而且装成女修比较好行事,男修们一般不会多在意想要装点门面的说辞——但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那主持拍卖的月澜,还没再开口呢。” “她再开口,就为了煽风点火,哄抬价格?”万苍反问道。 “自然如此啊尊主,”左霈坐在自己的雅间里点头,又反应过来万苍看不到,接着通讯法器快速回道,“您没发现吗,每次第一次报价低的物品,她都会直接爆个大的噱头,不再说话;而第一次报价就很高的物品,她会第两次、第三次说话,不断加码,以此煽动人们的情绪……这样下来,垃圾都能被捧成宝贝,何况是您要的真宝贝。” “所以,咱们断然不能让登仙阁占了便宜,就让莫晚尽情压价吧尊主!” 说完以后,左霈迟疑道:“尊主,如果小的没猜错的话,您是跟仙君一起来的吧?” 万苍没有回应,俨然是默认了。 过卿尘坐在万苍旁边,皱起眉头,再举牌加码:“一千五百万灵石。” 莫晚娇滴滴地笑了一声:“哎哟,道友果真是好阔气呀……那奴家就再跟一个,出一千六百万灵石好了。” 不说话就是最好的表态,怪不得自家尊主不方便出手,有这么大一尊仙君在旁边,这谁敢放肆啊? 还好尊主喊了他来。 左霈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他听着莫晚和过卿尘竞价,有一种魔尊在替魔族跟全仙门对抗的错觉,霎时冷汗狂流。 “两千万灵石。” “奴家出两千一百万。” “两千五百万灵石。” “唔……那奴家就出两千六百万灵石好了。” 师尊交代的任务必然至关重要,与陨石同源的东西定然要拿下,只是这女修开口便是“装饰”二字,理由十分蹩脚。 但这般穷追不舍,像只打不死的小强,而且每次加价,都加得这么少,像是故意而为之。 ……当真是想要东西么? “三千万灵石。”二人拉扯了好半晌的时间,过卿尘始终懒得往大厅多看一眼,但他失去了全部耐心,声音比冬日的霜雪还要冷:“若你不是来捣乱的,奉劝你一句,趁早放弃为好。这东西我势在必得,就算三大宗宗主亲至,也不管用。” 第152章 过卿尘没有表明身份,而这句话的口气太过狂妄,当即有不少仙门弟子跳脚。 “嘿,瞧这话说的……谁能比三大宗宗主地位还高啊,还‘不管用’,这人脑子糊涂了吧,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 “可不是嘛,口气如此之大,还以为是仙君亲至呢。” “你别说,我今天在街边逛了逛,差点儿真看到仙君了。” “怎么说,仙君来登仙阁了吗?” “听说仙君当时救了个马车车夫,和哪家的小姐,他救完人,转眼就消失了,如此大公无私,不求回报,这才是仙君啊!” “那这人……” 月澜微笑着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三千万灵石,还有比这更高的价格吗?顺带一提,这石头里的仙、妖、魔三种力量,可以很好的融合……能够帮助人修炼哦。” 过卿尘眉梢微压,在无形之中,悄然释放威压,仙门众人都不说话了。加上他之前放出去的一番话,无论真假,都表明了他拥有不俗的实力,和强硬的态度。 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在场的仙门中人不是傻子,自然不肯为了块不知道真正价值的石头,而得罪一个潜藏的大能。 他们选择不说话。 万苍一挑眉毛:“左霈,让莫晚放弃。” “是,尊主。”左霈不疑有他,赶紧转告莫晚,别再加价,同时呼出一口气。 尊主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得感谢仙君啊,这么贵的石头,还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他的钱,魔域的钱,总算是保住了! 底下的莫晚摊了摊手,不再说话了。 若有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神情有些颓然,就像是被过卿尘那番话给威胁到了似的。 “三千万灵石一次,三千万灵石两次,三千万灵石三次……让我们恭喜这位持有‘九十九’号牌的贵宾,拿下这件拍卖品!” 过卿尘放下了号码牌的同时,万苍起身离开座位,接过“九十九”号码牌。 过卿尘头一回同旁人进行激烈争抢,正在缓神,微微一怔:“祝鸿,你要干什么?” 意思是要玩号码牌么。 “恭喜师尊拿下想要的东西!”万苍单手稳稳捏住号码牌,另一只贴上过卿尘的太阳穴,释放出温和的灵力,“师尊第一次参加拍卖会,不用太紧张的……就是正常走个流程,让徒儿帮您放松一下吧。” 说实话,他刚刚也被过卿尘过分强硬的态度给吓到了。 万苍知道过卿尘一向很听洛藏客的话,但洛藏客交代的任务,难道就真的这么重要吗?只要是这位洛师祖说的话,好好师尊就得奉为神旨吗? 万一洛藏客其实包藏祸心呢。 如果哪天,洛藏客心血来潮,喊他家小白去死呢。 除了过卿尘,万苍不介意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世间所有人,他双眸微眯,眼尾勾勒出锋利的弧度,手下的动作却无比轻柔。灵力像一只小手似的,按摩着过卿尘的太阳穴,同时安抚着过卿尘的心…… 过卿尘没有拒绝万苍的示好,也没有出言阻止万苍拿号码牌的举动,因为他知道,自家小徒弟身上没什么钱。 拿着就是玩玩罢了。 不对。 ……大意了。 过卿尘后知后觉地发现,最近实在太忙,竟然忘记给“祝鸿”多留一些修炼资源。在这突显的懊悔情绪,以及万苍的按揉手法之中,压轴的观方镜碎片终于开始拍卖。 在月澜开场的介绍之下,碎片起拍价高达五千万灵石。 “六千万灵石!各位道友,给个机会!” 万苍原本敲了两下通讯法器,让左霈加入到竞价的乱战之中,但他观望了一阵,改变了主意,望着过卿尘那双凤眸,突然启唇:“好师尊,徒儿喜欢这个。” “你喜欢这个?”过卿尘一愣。 他这个小徒弟,平日里惯会撒娇,但这似乎是“祝鸿”第一次开口,直白地表达喜欢。 “我出六千五百万灵石!” “六千七百万,不能再多了,真要我的老命了!” “我草你不是不拍吗,你是狗啊!” “汪汪汪,我就拍,六千七百万!” 过卿尘几乎不假思索道:“你自己举牌,无论多少灵石,为师都付得起。” 他的意思是:举牌即可,为师给你买。 没想到试试还能成功,万苍顿时喜出望外,激动万分,他在眼前人白皙的脸蛋上吧唧一口,而后迅速举起牌子:“诸位都别吵吵了,也不嫌嘴巴干的慌……一亿灵石,这是我师尊送我的礼物。” 底下有人看到又是九十九号牌,暴躁地吼道:“不是,怎么就加到一亿了,钱这么多不如捐给路边乞丐——你师尊又是哪位啊?” “家师过卿尘。” 拍卖会现场瞬间陷入死寂。 【作者有话说】 过卿尘:买,喜欢的都买。 万苍:霸道老婆包养我,爽~ 第62章 在意 ◎嘴太硬,是病,多亲亲才能治好。◎ 拍卖会现场的所有人都在头脑风暴。 先前拿着九十九号牌的那位, 放了一句狠话,说“就算三大宗宗主亲至,也不管用”, 后来又释放了些许威压, 他们都毫不在意, 没有怀疑过那人的身份,甚至在心底里和嘴上痛批—— 第153章 拍卖小白。 修为高强还有钱的二傻子。 这人脑子糊涂了, 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 口气如此之大,还以为是仙君亲至。 …… 现任仙君过卿尘无人敢冒充, 更何况有人亲眼看到了仙君和其爱徒出现在城里,那么,来的多半是本人。所以,像那样说话, 根本就不是狂妄自大的表现! 仙君天榜第一,本就实力登顶,底气可谓十足,至于为什么要强硬地拿下一块石头…… 这很简单。 仙君自有他的考量,并且指不定是要拿去救人,他们这些凡夫俗子, 插手个什么劲儿啊。 万一引得仙君不悦了, 怎么办? 之前还在恶意揣测,神气无比的仙门中人, 此刻,都欲哭无泪, 纷纷生出了想抽自己几巴掌的心—— 他们怎么敢这么想仙君的呀! 过卿尘如同天上皎月, 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撇开魔尊万苍不谈, 就连他收的另外两个徒弟,大徒弟花长舟和小徒弟祝鸿,在传闻中都十分出色。 在场之人彼此交换着眼色,相视时,尴尬地笑笑,都有点舍不得抽自己巴掌,只好期盼着过卿尘大人不记小人过…… ——别结下什么梁子才好。 而刚刚掷地有声的万苍,这会儿又有些后怕,就怕过卿尘怪罪自己“做事莽撞,轻易暴露了身份”……他偷瞄了两三眼,见跟前的人没有表态,神色如常。 这才彻底放心。 万苍方才不过是灵光乍现,想诓过卿尘给他买个礼物,最重要的是能够拿下观方镜残片。 至于喜欢嘛,谈不上。 真正的观方镜陪伴了他很多年,却也是导致他重创过卿尘的元凶,因此他对这玩意儿心情复杂,而且捡到观方镜的地点,实在不堪回首。 但毕竟是个神器…… 唔。 还是个被冒牌货染指过的神器。 万苍也没有说谎。 整间拍卖会里,他最感兴趣的,就是那块陨石同源之物——就连过卿尘都要看到拍卖品的样貌,听了介绍,才能准确无误地出手——看来只有他能感受到那种特殊的气息。 那东西对于万苍来说,很特殊。 其次,就是这观方镜的碎片了。 无论真假,他都得拿下,首先以免被旁人利用,然后还得私底下去问问慕沧岚,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如果慕沧岚不说实话,那就只有挨打的份。 当然。 本尊这些行动,都得悄悄的,瞒着好好师尊开展。 “师尊,你不会怪徒儿擅作主张吧?”万苍收回替过卿尘按摩的双手,以防万一,多问了一嘴。 他的眸光澄澈,落在过卿尘眼中,方才说出那句“家师过卿尘”,就像是无心之举,情理之中,顺口一提的事。 “无事,不用紧张,”过卿尘平静道,“为师说了,你喜欢,拍下就是了。” 他刚刚出言威胁的时候,就做好被人知道身份的准备了,正常竞拍,又不是要干什么坏事,没必要藏着掖着。 对于正事,过卿尘总是很拎得清。 得了过卿尘的肯定,面对整个拍卖会蔓延开来的,诡异而理所当然的气氛,万苍莫名其妙的爽到了。 瞧瞧。 我有师尊,你们没有吧? 再瞧瞧。 我有这个世界上最美最好最强的……哦不,本尊才是天下第一强。天下第一的师尊,自然也是最最美、最最好的! 万苍想乐了,唇边扬起得意的弧度,隐形的小尾巴几乎要翘上天了。 过卿尘将视线转向自家小徒弟时,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也勾了勾唇角,平素毫无情感的凤眸,线条变得柔和,水墨画似的冰冷美人,一瞬变得明媚了些。 美人一笑啊。 万苍看呆了,抹了抹唇边不存在的口水,喉结滚动道:“师尊……” 本尊真是死而无……打住,本尊还不曾同过卿尘双那个修过,所以还是有点遗憾的。 “一亿灵石一次,一亿灵石两次,一亿灵石三次……让我们恭喜这位九十九号的贵宾,再次拿下一件珍贵的压轴拍卖品!” 寂静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月澜才再度开口,她笑着往上方的雅间望去,知道没人敢跟仙君抢东西,也就懒得再抬价。 过卿尘听着月澜说完,回望万苍,耳尖似乎有些发红:“祝鸿,你喊为师,有何事?” 他后知后觉,想起了万苍举牌子之时,留在他脸上的那个吻,暗自反思: 是不是有点太过纵容“祝鸿”了。 “没事没事……没事就不能喊师尊了吗?徒儿真的很高兴,”将观方镜残片当礼物这件事,给了万苍莫大的勇气,他理直气壮地朝着过卿尘撒娇,“自从徒儿的父母离开之后,在记忆里,对徒儿这么好的,除了甘师叔,就只有师尊你了。” 他这段话是说祝鸿,更是在说自己。 万苍这一手感情牌打得不可谓不及时,过卿尘听完,立刻打消了“太过纵容”的念头。 他皱了皱眉头。 作为“祝鸿”的师尊,一直没能好好的尽责,最近总忙于各类繁杂的事务,需要调查之事,接二连三,就连引导徒弟入门都马马虎虎……甚至还要让自家大徒弟代劳。 终归是他对徒弟不够上心,又怎么能够怪罪于祝鸿呢。 第154章 过卿尘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万苍敏锐地捕捉到身旁之人这一丝异样的情绪,没再管最后那一件拍卖品,满心满眼都是过卿尘的情绪转变:“师尊,不是拍到了想要的东西,怎么还不开心?” “为师心情尚可,”过卿尘瞬间惊讶于万苍的敏感,但嘴还是很硬,“只是过多的表达并不必要,为师一向如此,早已习惯了。” 万苍仔细听完,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他家小白的性格就是这样,惯爱大小事都自己扛,喜怒比平常人更淡。说到底就是嘴太硬了,是病,还得多亲一亲才能治好。 耳畔自动滤过了拍卖的声音,万苍敲了三下贝壳,思忖后道:“师尊,你身为仙君,受万人景仰,自然是该作为表率,不能轻易露出窘态,不能露出疲惫不堪的模样……可这是世人,更是‘常理’所认为的。” “理应如此。”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羡慕你,敬佩你,想要追随你的人……但很少有真心实意,不去在意仙君头衔,而只关注你本人的人。” 过卿尘疑惑道:“那又如何?” “如果师尊你不愿意表达情绪,什么事都自己扛,什么事都憋在心底,那么来这世间走一遭,是否太过无趣了呢?或者换个说法吧,像徒儿这般真的想关心师尊的人,都会被师尊的冷漠所逼退,认为师尊真的就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没人再敢跟师尊建立联系……” “这可是很伤人心的。” 万苍只不过随意说了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却令过卿尘感到有些意外。这般洒脱有见解,不像是父母双亡的“祝鸿”能够说出来的话。 将“看得太透”表现出来,要么是不在意,要么就是太过在意…… “祝鸿”会是哪一种? 过卿尘反问道:“依你所见,为师该如何?” “师尊,您才是师尊呀……徒儿可不敢擅自教导师尊,非要说的话,只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你说。” “您多听洛师祖的话,但也别全听——偶尔放松些,该笑就笑,这样就很好了。”万苍答得十分圆滑,反手牵起过卿尘的衣袖,笑眯眯地道:“走吧师尊,拍卖会已经结束了,我们去拿拍卖品吧。” 过卿尘听完后,陷入沉思。 他任由万苍牵着自己前行,二人一路畅通无阻,顺利从月澜那里取得拍卖品,然后在城外登上鹤云舟,一同离开。 登仙阁拍卖会的负责人员仰头,眺望着鹤云舟的尾迹。 万苍站在甲板上,将观方镜的碎片捏在掌心,眸光微沉,把东西塞进天书指环。直到回到衍无宗大门,他的目光都始终不曾从过卿尘身上挪开。 像狗皮膏药似的。 过卿尘一路无言,万苍见身旁之人保持着若有所思的模样,默默扫清路上的飞花残叶,碎屑石块……虽然觉得没必要,还是坚持给心上人开道,他亦没有出言惊扰过卿尘,打断那人的思绪。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了应离天。 万苍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榻上,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刚刚他的话,太多了。 祝鸿一个懦弱而乖巧的孤儿,怎么会如此乐观,甚至出言安慰自己的长辈,尤其是还这么多话…… 本尊大意了。 可万苍转念一想,他方才的确是真情流露,不忍看到过卿尘受到委屈,或者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哪怕一丝一毫都会心疼。 将本尊的身份放到一边不谈,单纯开导好好师尊,还不至于涉及到仙魔对立吧? 倘若这样也有错的话…… 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人活一世,也就活这么几个瞬间,万苍珍惜和过卿尘的相遇和相处,将之作为唯一的光和救赎。 他是因为自身经历而成为魔尊,他是双手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他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但是,就算他不配被爱,难道就没有爱人的权利了吗? 那苍天和主神未免太过无情了。 万苍正在胡思乱想,就见空中飞来一只传音纸鹤,他伸手握住,听到了最想听到的声音:“距离宗门大比不到两月,为师当你的陪练。” 第63章 免试 ◎“别哭,至少还有为师在。”◎ 过卿尘一言九鼎, 说要亲自陪练,断然没有食言的道理。 从拍卖会回来,手头的事总算暂告一段落, 从送来纸鹤的那天开始, 除了晚上抽出少部分时间, 仔细研究黑红色的陨石,只要天还有亮光, 他都待在万苍身边。 颇有种寸步不离,严加看管的意味。 过卿尘的底蕴非寻常师尊可比拟, 此刻,他毫无保留,用心教导万苍,教自家小徒弟如何加速运转内功心法, 教各种仙门法诀,还会指点剑术……有时候觉得成效太慢,就会亲自上阵,与万苍对战。 他出手时,又快又狠,冰蓝的灵力一边痛击万苍的各种关节, 一边指点万苍的动作, 调整身法和姿势。 不可谓不用心。 原本静寂的应离天内,近日里仿佛热闹了许多, 白日里响着一声声“错了”,“不对”, “再来”…… 偏偏被教导的对象连大气都不敢出。 万苍看着过卿尘这架势, 仿佛要把之前所有未曾亲自教导“祝鸿”的时间, 都给补偿回来, 所以眸光越发冷,教导越发严厉。 第155章 但他观察得仔细,发现那人偶尔脸上也会闪过一丝笑意。 比如,万苍因被动挨打,肌肉酸痛,而哀嚎出声的时候;比如,万苍因心力憔悴,故意装蠢撒娇,想要休息片刻的时候;又比如,午间休息时,万苍困顿乏力,抱着鸿念剑打盹儿的瞬间…… 过卿尘嘴角一扬,万苍要么直接呆在原地,要么把瞌睡给吓清醒了。 这还睡什么睡,练什么练! 千金难换美人一笑,何况是为了本尊而笑……先欣赏一番再说。 但万苍还是憋屈极了,他隐藏着实力,无法还手,只能被动挨打。 可谓是有苦说不出。 如此亲密无间的特训,持续了大半个月,饶是成天期盼着和过卿尘亲密接触的万苍,都不免有些想念花长舟——想花长舟来替他分散过卿尘的注意力。当他半夜瘫倒在应离天,独属于自己的床榻上之时,感受到背部又酸又胀的淤青,好一顿龇牙咧嘴,双目逐渐放空。 下手实在是太狠了。 但是似乎也没关系。 打是亲,骂是爱,过卿尘这么暴力地对待本尊,一定是心里有本尊…… 呸。 好好师尊当真一点都不留情面! 这么多天以来,本尊又要装孙子,又不能当真孙子,还得小心翼翼,控制着自身进步的速度,不能叫过卿尘起疑心…… 万苍深呼吸,仍然觉得丢掉了半条命,身体上的疲惫还能忍受,主要是耍心计耍的。 瞒得太艰难了。 今时今日,万苍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双眸眯起,扎着马步。他刚开了个小差,正要抬眸去瞟不远处的过卿尘,就听到身后“咻”的一下。 像是什么利刃破风的声音。 万苍反应极快,闪身避开,迅速回到原位,重新呼吸吐纳。 好好师尊说的,要扎马步,练耐性。 ……不能动。 “练功和修炼,切忌分神,”过卿尘屈指弹出第二颗小石子,精准地击打在万苍的小腿肚,“你刚刚在想什么?” “哎哟!”这个马步是扎不下去了,万苍被迫离开原地,揉了揉小腿,微笑道:“徒儿刚刚在想你呀,师尊。” 过卿尘微微蹙眉:“别撒娇,也别转移话题……这是在修行。” 这说的像什么话! 万苍望向银白发丝披散的修长身影,摸了摸鼻子,无奈的“哦”了声。 “祝鸿,为师说过,扎马步之时因外力而移位了,该当如何?”过卿尘右手中红光一闪,赤红的、带着骨刺的长鞭瞬间出现。 “师尊别打,徒儿记得,徒儿错了!今日加练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万苍看向那条炼魂鞭子,害怕的直发抖,无可奈何道,“徒儿真的知道错了,师尊。” 过卿尘略一颔首:“记得就好,下次修炼时想什么?” 万苍眼观鼻鼻观心道:“想师尊——教的所有法诀。” 过卿尘满意颔首,红光一闪,炼魂鞭消失不见。万苍见那人转过身去,眸光流转,目光贪婪地黏住那漂亮的颈肩,又缓缓下移,紧盯着衣衫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本尊才不。 仙门这些小把戏究竟有什么好学的,用出来跟挠痒痒似的,一点杀伤力都没用……本尊偏要想心上人,何错之有! 他闭上眼,缓缓吐气,在脑子里把所有的姿势都过了一遍,像积攒了些许勇气和决心,这才继续扎马步。 ** 日头变幻,万苍额头淌下几滴汗,四肢轻微打着颤,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问道:“师尊,接下来是不是该练剑招了?” “不急,”过卿尘思忖片刻,一反常态道,“祝鸿,你暂且休息一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万苍眨了眨眼睛,心头微沉。 不对。 按照过卿尘的性格,如此反常,或者是心情不好,或者是遇到什么大事了,仙门大比在即,好好师尊怎么可能善性大发,忽然让本尊休息呢? “什么,休息?!”万苍大惊失色,一下子就扑到了过卿尘的身旁,竟然丝毫不见疲态,无比震惊道,“师尊,是徒儿做错什么了吗?还是说徒儿的修行速度太慢,你忽然想通了,觉得之前一时冲动,收下徒儿只是个错误——啊,师尊你是不是觉得,花师兄能够传承你的衣钵,所以不打算要徒儿了?” 他语速极快,一长串话如同跑弹似的弹射出去,尽数落到了过卿尘的耳朵里,同时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要滚不滚的,堪堪挂在眼尾。 过卿尘愣了一下,眸中仿佛蕴含着些许不可置信的色彩,启唇反问道:“……你在瞎想些什么?” 眼前之人从不开玩笑。 这话一出,堪比定心丸。 万苍依旧委屈地望向过卿尘:“真的吗,师尊当真很喜欢徒儿,舍不得丢掉徒儿吗?” 这句话分明夹带私货,得寸进尺了。 然而他双手扒着过卿尘的衣袖,眼角那滴泪水好死不死的,“啪嗒”掉落下来,鼻头微红,整个人看起来傻乎乎的,却无端透露出一种精致而又脆弱的气息。 过卿尘心头一软,阖眸轻叹:“为师何曾骗过你。” 他没计较那个过分的问题,不知道是默认了,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提问的万苍可不管这么多,他勾了勾唇角,又快速压了下去,眼眶再度红了几分:“徒儿知道的,师尊最好了,是徒儿自己修为太低,从小就没被人认可过,也不曾和同龄人一起练剑玩耍,是徒儿缺乏安全感……根本怪不得旁人,徒儿其实知道的……或许,徒儿根本不该出生吧。” 第156章 过卿尘还未恢复记忆,算不上“他的小白”,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股脑儿地全都倾吐出来,但万苍说的是心里话。 他上辈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唯一的幸福时光,也是在临死与成魔之前,和时间赛跑…… 偷来的。 就连他后来伪装身份,拜师入门,成天和花长舟不对付,打打闹闹,甚至抱着目的接近过卿尘,刷过卿尘的好感,但万苍能够感受到:这二人在不知晓他的身份前,态度其实很好。 他们没有半分要取走他性命的恶意,更没有一点帮着旁人欺辱他的想法。 过卿尘和花长舟二人表达的方式不同,一个沉默,一个恶劣,但都曾经真心将他当作徒弟和师弟,都曾经和他产生过牵连。 可他却亲手撕碎了“苍晚”的伪装,斩断了这些羁绊,为了妖仙骨,毁了所有美好的过往,即使是虚幻。 想到这里,万苍垂眸自嘲一笑。 那也算是偷来的,久违的温暖吧。 “祝鸿,”过卿尘认真而郑重地喊出这个名字,接着,他抬起手,面色平静,眸光却饱含挣扎,几息过后,终于将修长的右手,放在了万苍的发顶,轻轻抚摸,“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我过卿尘的徒弟,没有人敢怪你。” “你师祖曾说,人生在世,求的是‘顺应本心,尽力而为’,可有些人光是活着,便已拼尽全力——没有任何人不该出生,你能够活到现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过卿尘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话,何况是为了安慰人,这会儿似乎词穷了。 空气沉寂了半晌,终于又响起那个如山泉般清冽的声音—— “别哭,至少还有为师在。” 刹那间,万苍浑身上下的血都涌向了天灵盖。他整个人抖了一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划过脸颊,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滚落在脚边嫩绿的草地里,消失得悄无声息。 魔尊这会儿真的哭了。 在仙君面前哭得真心实意,无比放肆,甚至还有一丝丝挤干全部力气的痛快。 后来才发现,那是窒息的感觉。 万苍不管不顾,埋进过卿尘宽阔的胸膛,抽抽嗒嗒了好长时间,直到泪水染湿了眼前人的衣衫,透出朦胧的曲线,这才缓缓回过神,泪眼婆娑地仰首喊:“师尊……” 少年人刚哭完,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尾音下垂。 过卿尘原本僵在原地,如同一块木板似的杵着,偶尔抬手轻拍万苍的后脊——他怕人哭得背过气去。 现下轻轻一嗯,以作回应。 震动通过温热的胸腔传来,万苍后知后觉地抬起双手,捂住有些红肿的眼睛:“师尊别看……哭得可丑了。” “不丑,”过卿尘眸里盛满了自己也无法觉察出来的温柔,又拍了拍万苍的头,这次动作自然了不少,嘴角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现在可哭够了。” 可恶。 ……本尊的颜面荡然无存啊啊啊啊! 万苍低头,鼻尖抽动,闷闷的“嗯”了声,另起话题:“师尊,你还没说,刚刚为什么不让徒儿继续练剑招了?” 他果然还是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小徒弟刚刚哭得厉害,过卿尘声线比平常柔和了许多:“为师是想告诉你,不久前,选拔赛开始了。” “啊!?”万苍瞪着红红的双眼,瞬间惊叫道,“那徒儿刚哭……呸,那徒儿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师尊?还是说,选拔赛已经结束了?” 过卿尘见万苍再度激动起来,伸手按住了眼前转身要跑的人,语气居然带了点笑意:“的确错过了,但还有一个好消息。” 难不成…… 万苍身不由己地转过头,亮晶晶的双眸望向过卿尘,燃烧起些许期待:“什么好消息呀,师尊?” “你已到炼虚,为师特意争取了一番,不用参加选拔赛——这次名额多,你直接去仙门大比即可。” 第64章 承让 ◎视线穿越人海,短暂相接。◎ “轰——” 烟雾四散, 地砖炸破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万苍收回鸿念剑,负手而立, 蓝色衣袂随风飘动:“承让了。” 他神情淡淡, 仿佛只是刚吃完饭, 随意出来散了个步一般。 对面的锦涯宗弟子对上万苍那双黑亮的眼睛,察觉到那人漫不经心的态度, 脸色铁青,朝人一拱手。他一句话都没说, 直接跳下擂台去了。 “本场比试,衍无宗祝鸿,胜——”锦涯宗长老揣着双袖,老神在在地宣布了这场比试的结果。 “……妈的, 怎么就碰到祝鸿了,真是晦气!这下好了,我直接淘汰了!”落败的弟子提着剑,朝着不远处的好友走去。 他嘴里嘀咕着这句话,俨然是十分不服气的模样。 不知为何,今年的仙门大比名额格外多, 若放在以往, 聚识境都无法获得参赛资格,今年却多了一批聚识境的仙门弟子, 甚至万苍这样的炼虚境也成倍增长。 所有拥有资格参赛的仙门弟子,都被各门各派的飞舟, 一齐拉来了锦涯宗。 仙门大比不限制门派, 年龄限制在三十岁以下, 而修为限制在化丹境以下。第一轮是个人战, 淘汰制,只要有一场输了,那么便无缘第二轮团队赛。 第157章 要么胜利,要么滚蛋。 每次的仙门大比中,不乏许多黑马出现,但都是早就名声鹊起,在宗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而眼前的人,情况实在太过诡异—— “祝鸿”。 上个月刚满十八岁。 是个十七年都未曾修出灵力的废物。 但就是这样一个窝囊废,在衍无宗的庇护下,幸福平安地成长起来,后来还被仙君过卿尘收作小徒弟,从三峰会试炼出来了不说,还莫名其妙的,能够修行了。 自从“祝鸿”参加第一轮比赛以来,只要抽到和他同签的弟子,无论哪门哪派,修为高低,都无一例外被打下了擂台。 没打下去的纯粹是手下留情。 “祝鸿”就这样,一路风风光光地打来,撑到了现在,可偏偏他每次打完,还要挺直腰杆,不咸不淡地说声“承让”。 简直一副就是要把人活生生气死的嘴脸。 “今年的场地是咱们门派,就连抽签都是咱们门派负责的,这些都随机,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另一位锦涯宗的弟子搂着那位落败的弟子,离开擂台的范围,面色沉重道,“也不知道祝鸿走了什么狗屎运——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还是得了仙君助力——该不会用了邪法提升实力吧?我分明听说,三个月前他还是区区凝元境的修为……” 落败的弟子咬牙切齿道:“我猜也是!我这一柄剑,可是我师尊特意拿出来的宝贝,竟然在对上他的剑时,隐约落了下风……没听说祝鸿得了好剑,该不会是仙君用了什么变化的术法,借了息冰剑给他使吧?” “谁知道呢,”搂着他的锦涯宗弟子耸了耸肩,瞥了好友一眼,“你这想象力够可以啊。” “传闻都说,比起大徒弟花长舟,仙君更加宠爱他的小徒弟祝鸿,甚至为了他,在之前的登仙阁拍卖会上一掷千金,拍了个什么神器的碎片——真要说起来,提升修为也不是非得要用邪术,还有那个办法……” “什么法子?” “就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爬到床上去的那种。祝鸿这张脸还算不错,指不定仙君一心软,就把他家小徒弟给办……” “铛。” 鸿念剑稳稳当当地插在地上,嗡鸣阵阵,似龙吟虎啸,拦住两位锦涯宗弟子的去路,同时直接打断了他们恶意揣测的话语。它根据万苍心意,幻化成了一柄不起眼的铁剑,但散发的威压仍然不容小觑。 “抱歉。” 两位锦涯宗弟子同时抬头,虎视眈眈地看向来者。 万苍飞身跃起,轻轻落到这两位弟子面前,鸿念剑霎时回旋,顺从地落到他的右掌中,抬眸时,凶戾的光芒一闪而过。 “——刚才手滑了。” 恶意中伤人也得有个度,这些仙门的杂碎说本尊可以…… 别扯过卿尘。 两位锦涯宗的弟子望向挑眉的万苍,又看了看他手里寒光四射的鸿念剑,顿时大眼瞪小眼,一溜烟儿的跑了。 远在主座上的过卿尘,感知到了数千道灵力波动里,较为熟悉的那一道气息,缓缓睁眼。 万苍抱剑转身,遥望着过卿尘古井无波的双眼,嘴角噙着一抹明显的笑意,和刚才判若两人。他唇瓣微动,看唇形显然是喊的“师尊”二字。 仙门中人打架点到为止,好没意思。 幸亏他家小白在。 过卿尘身为仙君,仙门大比的监管者,自然身居高位。他视线朝下,穿过无数还在打斗的擂台,掠过所有陌生的面孔,最终定格在自家小徒弟精致的脸蛋上,矜持地略一颔首: “为师在。” 万苍咧开嘴角,眨了眨无辜的双眼:“师尊,徒儿又赢下一场……你怎么不夸夸徒儿呀。”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接。 “看来特训颇有成效,你学到了不少东西,切忌戒骄戒躁,也不要妄自菲薄,”过卿尘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祝鸿,你做得不错。” 传音落到了万苍耳朵里,万苍像吃了蜜糖似的,整个人都甜滋滋的。但过卿尘旁边还坐着季秋明,梵璃宗宗主岑鹭,锦涯宗宗主莫易玄,以及各种门派的代表人物,见仙君似乎在注视着谁…… 他们纷纷侧首垂眸。 季秋明有些好奇,假客气道:“敢问仙君,刚才您在看什么呢?” 过卿尘挪动目光,直视季秋明的眼睛:“季宗主,本君在看下面的弟子们。” 说了又像没说似的。 就不能让人知道,你究竟对哪位弟子感兴趣吗? 这句话霎时把季秋明呛得不轻,他无奈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不敢再问。而一旁的其他仙门掌权者,原本收回视线,目光灼灼地看向过卿尘,期待仙君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比如,预测一下这届仙门大比的黑马,奈何没一个人跟过卿尘有什么太大交情,只好静观其变。 还好,季秋明有颗八卦的心。 他心直口快,本来想喊“师弟”,又碍于虚无缥缈的面子,别别扭扭地喊了声“仙君”,还好死不死,往后添了个“您”字。 过卿尘原封不动,还了句“季宗主”,更加客气疏离到了极点。 但是,仙门中谁人不知季秋明和过卿尘的师兄弟关系?既然季秋明吃了个暗瘪,他们尚且没有老眼昏花,识人不清,当然没必要发问,只会自讨无趣。 第158章 仙门大比中黑马什么的,无须去探仙君口风……还是老老实实,自己拿眼睛看吧! 等等。 提到黑马,今年最令人感到意外的,不正是仙君的小徒弟“祝鸿”吗?! 考虑到这个问题的莫易玄,眸光微沉,视线虚虚地投向那道蓝衣身影。 难不成,仙君刚刚就在是在看自己小徒弟?仙君对“祝鸿”宠爱有加的传闻,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莫易玄观察着重新回到擂台上的万苍,眼珠转动,上下扫视,仔细品味了一会儿这位过卿尘小徒弟的剑招和身法,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除了偶尔露出的狠劲和凶煞之气,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 天光由亮转暗,夕阳西沉,万苍终于完成了今日的最后一场比赛。他收回鸿念剑,仰首望向远处空荡荡的座位,回住处的脚步微微一顿,继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究竟是失落,还是其他情绪。 过卿尘早已离开了。 什么时候走的,本尊竟然没有发现?难道是因为沉迷于把眼前的敌人砍下去,能让好好师尊正巧瞥到本尊的飒爽英姿,所以没有注意到人已经走了吗…… 仙门大比,害人不浅! 本尊就不该一时心软,仅凭三言两语的维护,非得跑来锦涯宗虐菜,无聊的很…… 更别提本尊和三大宗几乎都有仇。 好吧,是确实都有仇。 范迁的嗓子就是仙魔大战之前,被万苍顺手废掉的,以至于万苍不久前在琼香楼看到那张脸,听到那人说话,又知道了本次仙门大比将在锦涯宗举办,有点感慨。 不是冤家不聚头。 等等。 如果本尊不来参加仙门大比的话,过卿尘身为仙君,肯定也会到锦涯宗来当监管者…… 那岂不是好几个月都无法见面了!? 万苍考虑到这层因素,表情空白了一瞬,掐了掐因为打架而过于兴奋,此刻微微胀痛的太阳穴,心道“脑子偶尔进水也是好事,至少能和他家小白呼吸同一方天地的空气了”,忽然间就释怀了。 来都来了,打就打呗。 大不了本尊就拔得头筹,给那些聒噪的傻逼长老们看看,有了本尊的神魂入主,祝鸿这具身体,可就不是什么废物点心了。 就算是窝囊废,也是人群中最闪闪发光的窝囊废! 万苍丝毫没意识到这想法有任何不对劲,他脚步轻快地回到住处,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裳,抬手丢出几道隐息诀,又丢出层层叠叠、用法各异的阵法,心道“过卿尘的特训果然有用”,得意地挑了挑眉。 然后他探向天书指环,将暂居在里面的归墟、城主、还有姐妹花,一把给抓了出来。 三人同时垂首,单膝跪地,行了个异常复杂的礼,恭恭敬敬道:“主人。” 归墟身为灵宠,和这三人的反应略微不同,它飞身前扑,拿爪子扒拉着万苍,奶声奶气的跟着喊:“主人。” 万苍没有拒绝归墟的触碰,只是悠悠抬眸,沉声发问:“上次本尊问的事,你们可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绿茶小狗护短中,包“手滑”的。 第65章 威胁 ◎死一个给本尊看看。◎ 若是在万苍还没有出姐妹花的炼心之地时, 平心而论,启阳峰古战场的四位守护中,对他心悦臣服的, 应该只有归墟一头狼。 还是双方签订了灵宠契, 拥有羁绊的缘故。 除了归墟是代代传承, 世上仅存的一头虚天之狼,但脑海没有半点关于前主人的记忆——其他三位保留记忆的守护, 都拥有相同记忆,他们的前主人是谁, 不言而喻。 只可能是那个人。 那个大手一挥,就将他们全部打包,拱手送给万苍的主神。 他们效忠的对象,从一开始就是天地的神明, 又被困在古战场里多年,出去的希望渺茫不说,还一直没遇到什么合适托付之人……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眼高于顶的性格。 最关键的是,城主和姐妹花虽能感知到,主神有一块神念碎片,就埋藏在古战场的深处, 但辨不清具体位置。况且距离主神身陨神灭, 已经沉寂数万年,这块神念残片都从未传下过任何旨意。 直到万苍不久前现身。 主神的气息突然出现, 留下一道关于万苍的嘱托,又蓦地消失, 连个感伤叙旧的时间都没有, 三人对于这位不念旧情的前主人, 自然有所不满。再加上万苍进来以后, 一路过关斩将,堪称顺风顺水,并且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 ——简直欠教训! 但在万苍凭借一己之力,冲破炼心之地,捣毁古战场以后,城主和姐妹花都在他的天书指环内休养生息。再度睁眼时,基本上已经服气了七八分。 衍无宗底蕴深厚,弟子众多,但从来没有过一名弟子,能全须全尾地走出炼心之地。大多是缺胳膊断腿,哭天抢地,想尽一切办法,联系上随行的长老或者师兄师姐,赶紧将他们带出去。 更别提万苍这种奇葩。 他和城主进行问答时,不卑不亢,言之有理;进入炼心之地以后,凭借自身毅力,在幻境中能毫不犹豫地杀了小时候的自己,顺利通关,最后还误打误撞,暴力破坏了古战场…… 简直是奇葩中的奇葩。 第159章 三人一狼目前都效忠于万苍,不需要各自为营,不用被迫陪愚蠢的弟子们玩,不再有利益冲突,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读懂了彼此的想法。 他们开始交换信息。 归墟迟疑道:“主人先收的我,他真有眼光……对了,主人总是自称‘本尊’,好像是一位夺舍重生的魔尊呢。” 城主和姐妹花醒得突然,像是不约而同似的,万苍当时身处登仙阁拍卖会,而它还没来得及,问自家主人是个什么身份,只好先把猜测提了提。 三颗人脑袋,总比一颗狼脑要好用些。 身量高瘦的女孩,扫了眼归墟耷拉在地上的尾巴,笑嘻嘻道:“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主人先收服你,还不是因为你的地盘是第一道关卡?” 姐姐觉得好笑。 稍微矮胖些的女孩,挽着身旁姐姐的手,笑眯眯道:“少用你毛茸茸的脸蛋和不灵光的脑子跟我们比……主人先拿下你,还不是因为你的智商最低?” 妹妹觉得无语。 “你们再说一遍!?”归墟“嗷”的一嗓子吼出声,弓起腰,目露凶光,“我可是虚天之狼,半神兽!你们两个该死的、木头雕的臭傀儡,咬起来没滋没味的……怎么好意思嘲讽我!” “就骂你!” “就说你!” “不喜欢毛茸茸!” “就喜欢光溜溜!” “没眼光的东西,我诅咒你们,全世界带毛发的生物都不喜欢你们!主人也不喜欢摸你们!” “呸,谁要你们喜欢!” “呕,才不稀罕你们!” “好了,都把嘴闭上。”皱着眉头的男子,缓缓开口劝架,俨然是失去了一座城池所有权,和人身自由的城主,他面色凝重道:“不要干什么事之前,都大吵大闹……在古战场里待了如此之久,还嫌不够憋屈?若不是主人彻底毁了那破地方,把我们带出来,眼下你们都没法在这里针锋相对。” 此话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归墟“哼”了一声,别过毛茸茸的狼脑袋,重新趴回地上。姐妹花先后瞥了一眼归墟,目光凉飕飕的,没再说话。 算是给城主面子。 虽然城主年纪大了,还爱臭美,被归墟戏称为“老色鬼”,但毕竟是他们四个之中最聪明、最通透的一个,更是以前主神座下,比较受器重的一员猛将。 但主神的手下实在多如牛毛,他们实在没空去搭理别人,相熟且没死的,估计就他们这几个了。 城主心头不由一酸,清了清嗓子道:“刚刚归墟说的,可都听见了,我们的现任主人,有可能是魔尊夺舍重生,知道他夺舍的谁吗?” “衍无宗某位弟子呗,似乎叫‘祝鸿’来着,”归墟舔着爪尖上的毛,不慌不忙地补充道,“主人跟我结契之前,他身边还有个男的,应该是他随行的师兄,用的那把扇子还不错……嘶,打得我可疼了!” 它挤出两滴眼泪,朝自己那快愈合的伤口处,比划了两下。 城主沉思道:“前主人对天下苍生向来一视同仁,我倒是对‘魔’没什么具体概念,你要说魔尊,大概是这些年来仙门中人最惧怕的……按理来说,前主人不该把我们托付给这么一个小鬼头——他的师承可清楚了?” “这个简单,炼心之地犹如明镜,我和妹妹稍微窥探了一下主人的内心,他师承现任仙君过卿尘,只有那一位师兄。”姐姐道。 “这个容易,炼心之地感知情绪,我和姐姐顺便摸索了一下主人的过往,他这具身体是个没妖气的妖,而且,好像不是主动夺舍的。”妹妹道。 没妖气的妖? 城主在主神手底下待久了,见多识广,顿时心里有了考量,面容放松了几分:“原来如此,那么我们就好好跟着新主人吧……” “喂,老色鬼!”听到城主言辞含糊,归墟当即不满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了,也告诉告诉我们啊!” 姐妹花也一脸期待地望向城主。 “笨狼,”城主语气无奈,又有些宠溺的味道,他屈膝蹲下,伸手摸了摸归墟的头,又挨个摸了摸姐姐和妹妹的发顶,“你们不用管这么多,天机不可泄露,前主人自有他的打算。只要我们好好跟着主人,说不定能够飞升……” 姐妹花:“难道……” 归墟被城主摸得舒服极了,摇了摇尾巴,片刻后尖叫起来:“可是我踩过这么多个衍无宗弟子,从他们的嘴里得知,这世上只有仙门弟子可以飞升成神……魔尊怎么可能!” “见识浅薄,不要乱说话。” “鼠目寸光,不懂别开口。” 姐妹花齐声开口:“看来虚天之狼到了你这代,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忆传承——那我们前主人是谁,你知道吗?” 归墟骄傲道:“我知道,是那个很了不起的主神!” “那你现在该知道,他有许多神念残片留存于世,虽然破破烂烂的,但仍然可以显化神魂,造就奇迹,而这世间,早已没有神明了。” “可这和主人有什么关系?” 姐妹花一脸不屑,嘴巴翘得老高,似乎不想再跟笨蛋小狼交流,城主见状,接话道:“自然有关。主神在世时,不论是创造新生命,还是杀人灭口,本源能量都是混沌之力……而现在这世间,似乎只剩下仙力、魔力和妖力了。” 第160章 归墟若有所思,正要继续出言提问,就听到神魂中的一道意念在喊它:“归墟,别装死,本尊给你解除几息的禁制,你尝试感知一下台上那些东西,看看……” 它听到万苍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已经利落地倒下装睡,而一旁的城主和姐妹花,也恢复了光团的模样,蜷缩在一边。 他们装出还在沉睡的模样。 万苍当时满脑子都是陨石同源之物,剩下的注意力在过卿尘身上,故此,没有仔细注意天书里的状况。 见归墟短时间内去而复返,并且确认了万苍的身份,属于城主和姐妹花接收到信息,光团闪动。 他们莫名放下心来。 ——“上次本尊问的事,你们可想起来了?” 这一句没头没脑、劈头盖脸的问话,并非是万苍初次与城主和姐妹花交谈。第一次正式交流,发生仙门大比之前,万苍在应离天,整理了天书中的所有物品之后。 万苍右手里捏着观方镜的残片,确认了是真货,第一次召唤出属于自己的四位守护,语气冰凉:“既然你们都是本尊的人了,本尊没必要瞒着你们……不久前,本尊曾见过两次主神,哦,就是你们三个的前主人,记得吧?” 城主和姐妹花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 归墟眨眨眼。 怪不得之前主人问它什么,“主神不是把你们四位守护都送给我了吗”,原来如此。 “上古时代,主神是世间唯一的神明,就拥有那般移山填海的能力了,但是亲眼目睹以后,本尊想了很久,想不通啊……如此强大的力量,不是用的灵力修行吧。” 上次只来得及问几句,就被主神接管了身体,城主此刻第一次用真身和万苍对上。那人黑沉的眸子转了转,四目相对,他竟然感到极强的压迫感。 城主猜不准万苍接下来要问什么,不敢应“是”,也不敢昧着良心说“不是”。 房间里沉默了半晌。 但无言,往往就是最好的答案。 万苍轻笑出声,拍了拍城主的肩,眸光扫过姐妹花的脸庞:“别这么紧张……本尊就想知道,主神是不是想让本尊用祝鸿的妖身,重新修灵力,再从冒牌货那里夺回原身,进行融合,最后修出和他同源的力量呢?” 城主听完这段话,浑身不自觉地发颤,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了。他看向旁边的姐妹花和归墟,发现他们同样有口难言。 ……这大概就是所谓“天机”了。 万苍扫了眼三人一狼,漫不经心道:“没关系,就当你们岁数大了,真的老眼昏花了,天道放个屁都针对你们……我们下次再见,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告诉本尊,嗯?” 他勾起单边唇角,话语更冷了几分。 “活这么久没意思,如果你们回忆不出来,就死一个给本尊看看吧。本来你们的主人也不打算要你们了,不过是本尊一念之间的事,不是吗?” “本尊很讨厌被人耍得团团转……” “——主神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回忆,搞事业的绿茶小狗威武雄壮!姐妹花的本体是木傀儡,不知道有没有默默追更的宝宝猜出来w 第66章 万物 ◎心甘情愿,主动转世。◎ 城主看了看扑在万苍脚边的归墟, 扶额叹息,视线转向旁边一言不发,眼神示意自己去当出头鸟的姐妹花, 面色黯淡:“主人, 当真要说吗?” 主神的心思几乎无人可以揣摩, 虽然万苍上次的猜测,和他所推测的相差无几, 但这位新主人,显然想要一个肯定的说法。 万苍盯着城主变幻的面容, 唇角略微勾起。 他的确想要更确切的答案。 天机不可泄露,城主未必不能强行突破禁制,将事情如数告知,但必定要付出一定代价。而这位新收服的手下, 自然不可能甘愿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但没关系。 本尊有的是办法得到答案。 万苍一本正经道:“你过来,本尊跟你商量个事。” “我吗?”城主朝屋子里张望了圈,两人一狼还是有些呆头呆脑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的确,只有我了。”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 主神, 本尊就不相信, 你自己造的东西,还能对付不了你自己下的禁制! 万苍忽然闪身逼近, 一把揪起了城主的衣领,将人抓进了天书的内部空间, 他身形消失前, 快速交代:“你们三个看好住处, 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本尊。” “是, 主人。” 天书空间内静寂一片,混沌无光,万苍之前一股脑儿往里塞东西塞人,头回亲自进来,见此地荒凉,当即心念一动。他的脚底瞬间绽开泼墨山水画卷,绵延数万里。 城主霎时瞪大了眼睛。 他之前呆在里面,只觉得这空间玄妙异常,隐约还有些熟悉,没想到还能亲眼目睹这样的神迹。 万苍瞥了眼城主,问:“这方独立的空间名为‘天书’,在这里说话,应该没有任何限制——这东西主神之前是否用过?” 城主垂眸不敢看万苍,试探着张口道:“前主人他,用……过。” 他惊喜的发现:话到嘴边,可以说出口,这下好了,不用遭到反噬了! “那你可知道,天书一共分为两册?” 第161章 “主人,我在前主人身旁的岁月还算久,不曾见过两本天书,”城主略作思考后,沉吟道,“他甚至很少用到这个神器。” 如此看来,主神是将天书一分为二了,一份拿了给本尊,另一份交到那冒牌货手上……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专门给本尊使绊子,戏耍本尊吗? 结合主神挂在嘴边的“有趣”、“期待”云云词语,万苍觉得不是不可能。 “你说的屁话。”万苍嗤笑道,“所谓神明,举手投足皆可惊动天地,等本尊修到他那个境界,也可以不用武器——到时候本尊把擦过手的抹布,鞋底碾碎的石子,甚至是路边的狗屎,随手一丢,都有和等同神器的威力。” 城主嘴角抽搐:“……”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这话也太糙了点吧……该说不愧是魔尊吗,没有半点仙门中人的优雅。 万苍拍了拍城主的肩膀,轻描淡写道:“你不是本尊从前的部下,本尊更没对你做过什么,今日你我二人,就是随便聊聊,不必如此紧张。” 就算万苍这般说,城主仍然不敢放松警惕,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试探着发问:“不知主人还想问些什么?” 快些问完,总好过整日惦记着,然后温水煮青蛙,慢慢折磨他至死。 “哎,别着急,你先听本尊说完,”万苍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城主,虚实不定,落向画卷那望不到尽头的、笔直的一条线,“世人皆知,魔气是人类七情六欲,恶欲妄念的结合体,在这世间,堕魔的人、妖、鬼数不胜数——本尊上一世是魔尊,这个身体呢,是某位衍无宗弟子的,这个想必你们都已经通过气了。” 城主不清楚万苍说这么多,意欲何为,只得沉默着点头。 “魔没什么好说的,包括魑魅这种天生魔物在内,都是贪婪、肮脏、暴戾的,但堕魔,却又是获得力量的一条捷径……你猜猜看,仙门弟子中,有多少人羡慕过魔族这般只顾自己、烧杀抢掠的修炼方式?” 城主沉声道:“主人,我在古战场中时日太久,并不清楚外界的发展如何,也没了解过仙魔之争的具体情况。” “净他妈鬼扯,少在这装孙子。”万苍皮笑肉不笑道:“本尊留意过了,你那座城池,分明就是新盛时代的建筑风格,而四位守护之中,也只有你掌握的情报最多——你在天书里多说两句,不会少块肉,更没有仙门弟子会知道,别藏着掖着。” 城主闻言一愣。 敬佩的情绪,顿时涌上他的心头。 当时主神接管身体,问答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他活得太久,终日只觉无聊,唯有欺负那些新入古战场的弟子时,才能找到一丁点儿的快感……时至今日,就连他自己都忘了,究竟是何时改换的城内建筑风格,而这位新主人竟然注意到了。 当真是胆大心细。 他的确有打听外界情报,对死去弟子进行搜魂的习惯。 城主再次抬眸,望向万苍的双眸里,闪动着别样的色彩:“主人,仙魔两派恩怨纠葛已久,据我所知,魔族之中,不乏心怀善意之人,只是世人打心底抗拒,不愿相信此种可能;当然,仙族中亦有很多趋炎附势,心思不纯,恶毒狡诈之辈……” “我陪伴主神左右,从上古时代,苟延残喘至今,经历了很多事。在我眼中,仙魔两族除了本源之力不同以外,其实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你倒是个有脑子的,本尊想表达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万苍称赞完城主后,轻轻“唔”了一声,道:“我们继续说回妖族。这一族,除了当今的妖仙过卿尘,也就是本尊这两世的好师尊和天下第一的道侣——哦,不用在意,本尊就是想炫耀下——除了他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入眼的大妖。” “归墟它……”城主刚起了个头,又长长叹息,“它就算了吧。” “的确。” 万苍顿了顿,继续道:“妖族未开灵智之前,无法使用妖力;妖族化为人身之后,才可以使用微末灵力……但能化作完全的人身,还不带妖气的妖族,少之又少。” “本尊这具身体,姑且算一个吧。” “主人,你想说什么?” “相比其他三族,人族数量众多,而且只要拥有一定的悟性,能够入门,便可调动天地灵气,随心所欲地拿来修炼,你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哦,你也是个人来着。” 城主不觉得被冒犯到,只是皱眉道:“这……” 主神在世之时,便说过类似于“天地万物,各有其命数,即便为神明,也不该天天横插一手”的话;主神陨落以后,世间万物各自发展,形成平衡…… 此时此刻,即使面对万苍,身处天书的内部空间,城主也不敢再妄加论断。 万苍见城主不敢发表观点,便心知肚明:这位新手下,虽然看起来聪明,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也就止步于此了。 城主太过于敬重,或者说是盲信主神了。 天地阴阳调和,万物相生相克,都有各自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人族始终是那个“例外”,似乎被这片天地所宠爱着,享受着一切修行资源不说,还能发展延续至今…… 就连人族能吸收的灵气也更加充裕。 他们繁衍生息,绵延不绝,犹如野草般倔强;他们可以选择修仙,可以选择堕魔,甚至还可以学习阴损的法子,挖走妖族的内丹,化为自用,提高修为…… 第162章 或者像前世某些人对待万苍那样,不顾世间法理,为了夺得根骨与气运,不惜将同族人炼化吸收。 “你看如今这世间啊,乱。” “魔族十年蛰伏,卷土重来,魔气猖獗;妖族向来式微,难成人身,妖气稀薄;人族兴旺发达,天地间的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由此可得仙气……而鬼气,是前三者身死道陨以后,归一而成,无法长久留存于天地,所以不提也罢。” “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本尊都有点儿口干了,你这么聪明,想必早已懂得了主神的用意。” “祝鸿原本的妖身,本尊的魔尊原身,以及现在本尊夺舍后,在吸收吐纳的天地灵气……三者合一,便是和主神同源的混沌之力,他想要本尊修这出这种混沌之力,然后取而代之。” 城主瞬间垂眸,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万苍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略微歪头,直勾勾地盯着城主的眼睛:“本尊只是好奇,为什么传说中顶天立地的主神,所有修仙者心中高不可攀的存在,竟然也会心怀不甘?他挑选中我这颗渺小的棋子,是想要借旁人的力量,重返世间呢。” “没道理啊。” “既然主神能把神念残片留于世上,捏个身体,对他来说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要是入主本尊的原身,或者夺舍过卿尘的仙身,岂不是更好。” 万苍站直了身体,就像不在意城主的回复是什么,支起手指摩挲着下巴,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此看来,本尊还要谢谢他没对我和过卿尘下手——当然,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没法直接干预现世过多的事物,只能借助那个‘忆桥’和本尊见面。” “哎,忆桥你知道吧?” 城主点头,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多时,又迟疑着点点头。 万苍被城主的反应给气笑了,接着说:“冒牌货上不得台面,没有身体,指不定是主神分割出来的精神体,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和主神有关,不然主神不会这么好心,把天书交给纯粹的恶人。” “至于本尊嘛……” “本尊只有肉身,嘶,但是本尊可有两具肉身啊——你别说,这下我真觉得连死亡和重生,都在主神的掌控之下了。” “主神该不会是想让我和冒牌货,从此相亲相爱,握手言和吧?” “主人,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我实在不敢妄议前主人……求你放过我吧!”城主“扑通”一声下跪。 万苍长眉一挑,他竟然从这干脆利落滑跪的身姿中,品出了点和左霈相似的味道,想到不久前和属下的通话,以及得到的情报,眸中笑意更深。 这充其量是个猜到边角料还不敢说的,但本尊没有完全透露自己的想法…… 万苍不觉得主神会这么肤浅。 主神逝去多年,身化清风明月,没必要再活一次,除非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再联系到他说过的,热爱“世间万物”。 万苍根据现有情报,推测出另一种可能性: ——主神心甘情愿,主动转世。 【作者有话说】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出自宋代诗人苏轼的《前赤壁赋》。 这两章的绿茶小狗在头脑风暴,下一章小情侣见面w 第67章 问题 ◎“师尊,他们好坏。”◎ 当然, “心甘情愿”也分很多种类型。 比如万苍最擅长的,除了杀人,就是折磨人。被折磨的对象神智不清, 以头抢地, 直到心甘情愿地赴死, 偏偏还觉得那是一种解脱,对始作俑者万苍心怀感激。 所以, 主神是否也如同这般“心甘情愿”,为天下苍生, 为守护万物而献身了呢。 既然连主神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那么在主神之上,一定还有更高级别的存在。 是法则? 是天道? 还是不属于这片天地的,其他超脱世俗观念的东西? 万苍从登仙阁的拍卖会回来以后, 就开始琢磨这个问题。他在和左霈通过信,着手开始调查慕沧岚以后,即使当日练剑修行再累,伪装“进步神速的好徒弟”而感到心力憔悴,半夜独自待在房间时,也不得不强打精神。 和主神见过两次, 他得仔细回忆相处的点点滴滴。 万苍绞尽脑汁, 半数脑细胞死绝,这才从与主神接触的情况, 主神给出的、零零散散的信息,以及他本身对混沌之力的感知能力中, 拼凑出两个不一定是真相的事实: 一, 从表面上来看。 对于主神来说,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为万苍提供帮助, 扳倒冒牌货,修炼出混沌之力,给提供主神回来的可能性。 二,从深层次的角度推测。 主神可能并非甘愿献身于天地,这才不得已留下这么多神念碎片,有口难言,只得故作高深,想法设法和万苍建立联系,进行沟通,活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断断续续地交代一部分关键信息。 万苍深感头疼,正要继续追问城主,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无论主神是出于何种目的接触他,是否有难言之隐,但主神亲自布局,让他死而复生,打算利用他达成未知的目标,都是不争的事实…… 而在高高在上的神明心中,苍生始终都是一颗颗棋子,用废了也没有关系,就算他现在从别人口中得到了答案,情况也可能会变动。 第163章 那还不如本尊自己寻找答案! 万苍冷笑一声,越看眼前的城主越烦。他轻轻一挥手,直接将城主弄晕,放倒在天书的结界内。 这三个人形的守护和他的契约,不同于归墟的灵宠契约,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都是在古战场崩塌的那一刹那,被某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强行连接起来的——不必说,自然是主神的手笔。 万苍和城主、还有姐妹花,只存在一个单向而又扭曲的主仆契约。 只同生,不共死。 就算他们死绝了,万苍本人也不会受到半分影响。 如此得来的属下,只有三分真心,七分都是被迫的隐忍和克制,万苍可不敢重用。包括魔域的那些魔族,尊他敬他,都是因为那颗核心,但是核现在没在他这具身体里,回去也无法服众,除非他夺回原身,重新融合,才能重掌魔域。 还得再找点什么东西,本尊才能彻底控制住这三个家伙? 万苍可不信“感化”这种词语。 除了尚未入魔的他,和当时渡劫的过卿尘之间,尚有真情流露,人间几乎没有真情存在,至少他上辈子没感受过几分,命倒是丢了。在他眼里,人与人之间,基本只有长久的利益关系,短暂的利益关系,以及无利可图时的刀剑相向…… “虚伪”二字,本身就是一种真实。 “主人,主人,”归墟的声音倏忽在万苍脑海中响起,似乎有些紧张,“有人来找你了,好像是你那位白白的师尊,你快出来吧,我害怕!” 它始终没法忘记那可怕的威压。 “知道了。”万苍应了一声,将归墟和姐妹花塞回了天书。 既然现在没法解决的话,那就先放在这里面,反正这四个都不用吃饭,饿不死。等以后本尊威逼利诱,好好拿捏住命脉,再慢慢收服他们。 现在这三个人,还不如那座伏丹城作用大,本尊好歹能直接拿伏丹城砸死人。 万苍心念微动,化作一道白芒冲出了天书:“归墟,本尊知道你们私下有联系,甚至瞒着本尊谈过话,这天书空间着实好用——但是你别搞忘了,本尊才是你的主人,就算本尊按照某条路走,真的能够成神,第一个直接受益者也是你,听懂了吗?你在里面呆着,有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本尊。” 归墟听完万苍说的话,“嗷呜”一声,把脸埋进毛茸茸的爪子里:“我知道了,主人。” 它又不是傻,万苍话里的威胁和诱惑都很明显。 要想活得久,当然得有眼色。 如果主人将来有机会成神的话,那它就是名副其实的神兽了,说不定血脉还会进一步升华,甚至成为第一位兽神,只是现在…… 万苍走后,天书里的水墨画卷缓缓褪去,归墟看了眼不远处陷入沉睡的城主,躺倒在透明坚硬的地板上,它打了几个滚儿,距姐妹花更远了些,叹了口气。 虽然说主人已经很强了,但现在还是不够强呢。 他似乎没有完全掌握这个神器。 ** “叩、叩、叩。”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传来,万苍打开门,盯着过卿尘的清浅的双眼,面露喜色:“师尊!你怎么想起来看徒儿啦?” 归墟说过卿尘来了的时候,他真的很开心。 但开心完了,又感觉有点害怕。 仙门大比开展期间,所有参赛的弟子都住在这一片。而监管者们另有更好的住处,这二者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好好师尊并非是无事会找人喝茶聊天的性格……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 是本尊今天哪里表现得有问题吗? 见万苍跟个棒槌似的杵着,把狭窄的木门整个挡住,过卿尘问:“怎么,不欢迎为师来,所以不肯让为师进屋坐坐吗?” 万苍愣了一下,当即侧开身子,让出空位,笑道:“哪有的事呀师尊,师尊愿意来,徒儿高兴还来不及呢。但参赛弟子的住处,都是由锦涯宗统一安排的,屋内比较简陋,徒儿也没带什么东西,师尊不要嫌弃才是。” “无妨。”过卿尘径直走到桌边,坐在椅子上,下巴朝对面的椅子轻轻一抬,道:“祝鸿,你也坐。” “砰。” 门被过卿尘用灵力关上,万苍在过卿尘的注视下,缓缓落座,顿时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要了命了。 本尊刚还说闲聊是不可能闲聊的,怎么过卿尘真来找本尊喝茶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尊今日危矣! “你……” “师……” 二人同时开口,万苍笑容不改,对着过卿尘说:“师尊先说,徒儿只是想问师尊来做什么。” 过卿尘迟疑片刻,开口道:“祝鸿,你今日连胜六场,做得不错,远远超出了为师的预计。” 本尊出现幻听了吗? 不止是刚刚在场下休息的时候,过卿尘夸了本尊,现在特意来找本尊,他竟然又夸了本尊一遍! 万苍双眸一亮,还没来得及继续求夸奖,就听到过卿尘顿了顿,道:“但是,你的身法的确还存在着诸多问题,需要改进。为师记得教过你许多,怎么一到场上就忘得彻底。” 这番话不是责备,胜似责备……从这一刻开始,万苍感到汗流浃背了。 他真想不起来哪里没做好。 过卿尘当真是个好师尊,这会儿分明是为了履行师尊的职责,才屈尊降贵,追到小徒弟的房里,进行教学的。 第164章 “第二场,对手用的武器是扇子,和长舟一样。可还记得,为师是怎么教的你?”过卿尘语气不自觉严厉了几分,像透心凉的冰块。 “是的,师尊自然教过徒儿。”万苍眼观鼻鼻观心,背书似的说:“偏向以灵力御物者,往往自身修炼不到位,需要拖到对方耗尽灵力,拉近距离,近身时一击必杀;偏向用武器辅助者,通常来说体质更强悍,则需要谨慎试探,见招拆招,等对方露出细微破绽,抓住机会,瞬间扭转局势……” “可今天那位使扇子的师兄,哪种情况沾一点儿呀师尊。他那路数太过于诡异,倒有点像我花师兄了。” 万苍自认为牢记过卿尘的每一句话,不由高声喊冤。 过卿尘默了一瞬,薄唇轻启:“这就是你前半场佯装不敌,抱头满场逃窜,最后一剑削断对方衣袖,还有裤……不提也罢——把他劈下擂台的理由么?” 本尊能有什么办法。 万苍当时打爽了,心道“忘了这茬”,暗自思忖,他要怎么回复过卿尘? 比如—— 本尊看到那人招式太像花长舟,肌肉记忆复苏,手痒得忍不住。虽然这位倒霉蛋输了,还捂着屁股跳下了擂台,可本尊最后也赢了,不是吗? ……怎么听起来好像更欠揍了。 无论以前当二徒弟的时候,还是当小徒弟的现在,只要身份没暴露,本尊可从来没给师门丢过脸! 万苍揍人还不能杀的时候,向来都是风风光光的——当然是他风光无限,至于对面那位,随机挑选一个办法让人难堪。 天地良心。 本尊遵守仙门的破规矩,就算杀不了人,也没全部戏弄,这才哪到哪。 本尊真是不可多得的好魔啊! 万苍委屈得不行,登时撒娇道:“师尊,徒儿没想让那位不知道哪门哪派的师兄出糗,真的是个意外……求师尊相信徒儿!” 过卿尘扶额叹息:“这不是为师相信就……罢了,那么第四场呢?” 万苍眨巴眨巴双眼,装傻反问道:“师尊,徒儿的第四场又有什么问题呀?” 过卿尘抿了抿唇,感到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了出口:“第四场,你难得没有用剑。” “是的,师尊,徒儿就那一场没有用剑。师尊这么关心徒儿,徒儿好感……” 过卿尘轻轻挥袖,打断了万苍的话:“但你开场就召唤了一头半神兽,把对手的剑,咬成了许多截,并直接吞入腹中了——虽然带灵宠参赛,让灵宠出战,并不违反赛制,还是有人向为师举报了你。” “天呐,徒儿的灵宠简直太过分了,徒儿一定好好教育它!之前徒儿累了,第四场比试都没怎么睁眼呢,”万苍佯装震惊,愤怒地一拍桌子,转而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牵起过卿尘的衣袖,“就算这样,怎么可以向师尊举报徒儿呢?又不是没有其他监管者了……他们好坏。” 过卿尘无声叹息。 聊过以后,他发现“祝鸿”没有不听他的教诲,反而将他的话记得很清楚。但是他最后嘱咐的话,分明是“尽力而为”。 另外,他还有一个很在意的问题。 过卿尘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万苍:“祝鸿,你老实交代,你剑上哪来这么重的戾气?”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出自春秋时期老子的《道德经·第五章》。 明天就到八月啦,祝福宝宝们健康快乐w 第68章 誓言 ◎待他之心,一如初见。◎ 世间锻造兵器的材质有千万种, 锻造的方法也各不相同,但是单单凭借兵刃,是不可能储存太多凶戾之气的, 灵气和魔气同理。 拥有戾气的, 只可能是持剑的主人。 戾气是如何产生的? 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 是剑主人在死人堆里打过滚,九死一生, 这样沾染上的轻微戾气,很容易祛除, 并不会影响道心和剑意,更别提手中之剑;要么,是剑主人本身就是施暴的屠戮者,手底下走过无数条亡魂, 这样经年累月,融入剑意,刻入所行之道,才会反馈到手里的剑上…… 而“祝鸿”的剑上,竟然会附有戾气。 过卿尘没有直接质问自家小徒弟“为何偶尔会出现满身戾气,剑气中杀伐之意太盛”, 就已经算是问得十分客气了。 “祝鸿”可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弟子, 两月的倾力陪伴,二人一同度过了不算太短, 也不算太长的时间……但就连花长舟当初入门,都没有这般待遇。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是他没有教好吗? 过卿尘清浅的眸子上挑出锋利的弧度, 视线落在万苍身上, 一动不动。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万苍缓缓垂眸,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沉寂, 绵长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无限放大,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唇角微提,绽开一个苦涩的弧度,深呼吸时,几乎要接不上过卿尘的话:“师尊……” 这问题让本尊怎么答。 他家小白疑心病太重,做事太爱刨根究底,强行留在过卿尘身边,还想要隐瞒好一切真相,难度无异于登天成神。 过卿尘也许是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异常,感到疑惑,自我怀疑,决定直接发问,求个究竟—— 这也是过卿尘最常用的做法。 第165章 而万苍则感到深深的心累。 他们二人正常相处,一个有情,一个无意,也许转修无情道的过卿尘心如止水,没有丝毫波澜,万苍也为其的“不拒绝”和那一星半点的“特殊对待”,而得意洋洋、沾沾自喜许久。但这样相处数月有余,万苍偶尔会感到窒息。 比如夜深人静的时候。 又比如说上一次刚过的盘问,和现在。 万苍无力地虚握拳头,双眸放空,破罐子破摔似的闭了闭眼,心里像针扎似的,酸涩有之,痛苦之情更盛。 “师尊啊……”万苍又低低地喊了声,蓦然垂首,语气带着几分哀求,近乎哽咽。 可他分明流不出半滴眼泪。 此情此景,二人对坐,于小屋谈心,本应该如同往常一般高兴,嘻嘻哈哈地打个马虎眼,编织谎言,把事实盖过,然后继续当过卿尘的小徒弟、好徒弟。 他只是想当暂时的祝鸿。 就连这样也不行吗? 但偏偏只有万苍一个人重生,得知全部真相,了解过往种种,知道已经无力回天,甚至还要接受爱人的质疑,看着失忆的爱人,永远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想着“如何除净天下的魔族”…… 他就是魔族。 万苍情绪已然压抑到极点,倏地生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或者说想起了原本不相干的很多人。 同样与主神有关的冒牌货,两幅面孔的慕沧岚,镜界中被夺舍的左霈,还有几次出手帮忙的洛藏客,最后是失忆的过卿尘…… 所有人都仿佛有问题。 万苍终于醒悟过来:他抓不住的,从来都不是那一份温情,不是单单一个过卿尘,而是自己的命运。他活了两世,其实一直都在命争,与天斗。 一切都是主神埋下的种子。 是主神,是主神之上的存在,提前布好的局。 无力之感席卷而来,时时刻刻包裹着万苍,他却不甘就此放手,妄图回避,想要沉沦。 但实在是……太痛苦了。 有时候,万苍真的很想告诉过卿尘:你的无情道并非真的无情。你早在很多年前,就爱上过一位可怜的少年,是我;你曾经抓住过他,后来又亲手放弃了他,将所有的回忆斩断…… 但他无法说出口。 只要提起话头,接踵而至的一定是一连串的“为什么”,以及更深刻的怀疑,甚至搞不好会暴露身份。 这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万苍红了眼眶,终于泪眼婆娑,“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他一边哭泣,一边挪动着位置,坐到了过卿尘的身旁。 然后万苍抱住了过卿尘的衣袖。 只问了一个疑惑之处,还没有得到确切回复的过卿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伤心起来了? 万苍抱着过卿尘雪白的衣袖不撒手,眼尾和鼻头都泛着红色,哭得一抽一抽的。一阵阵莲香钻入鼻腔,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安抚,忽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哭。 人若阻我,本尊便杀人;神若拦我,本尊便弑神;魔若忤逆我,本尊便将他们尽数打散成魔气…… 他妈的。 究竟有什么好哭的?! 众生皆苦,皆难自渡……说到底,本尊不过是要多杀几个拦路狗而已,如此一条路走到底,就知道究竟通不通了! 主神想要本尊从头修炼灵力,那就练……练到妖身圆满,仙力充沛,练到登峰造极!等到时候再融合原身,辅以魔气,修出混沌之力,就算主神真要夺舍,也得掂量掂量谁更厉害! 万苍一瞬间就释然了。 “师尊……抱歉,徒儿想、想到了亲生父母,他们死的好惨……徒、徒儿发誓,此生和魔族不、不……共戴天,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万苍此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是仙门弟子,磕磕巴巴地发誓表忠心。 过卿尘被眼前人这异常诡异的脑回路震惊了,薄唇轻启:“祝鸿,你不必……” 不必这般沉痛。 万苍贴着过卿尘的胳膊,情真意切道:“徒儿不必再做无用功,要将心思都放到修炼上来,谢谢师尊的教诲,徒儿都懂得!” 这么说似乎也行。 过卿尘沉默了一瞬,再度开口:“祝鸿,一切还有……” 一切还有为师。 万苍深深地吸了一口过卿尘身上淡雅的莲香,浑身一抖,道:“一切还由徒儿自己把握,要早日追上师尊的步伐,继承师门的意志,徒儿都懂得!” 过卿尘扶额叹息,顿感头疼。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来找自家小徒弟,也不该问这么些问题? 事已至此,不如坦然接受。 无论“祝鸿”是否身负戾气,剑意是否肃杀,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像不像身殒的魔尊万苍,他都没有伤过人……眼前之人,只是“祝鸿”。 只是他过卿尘的小徒弟。 万苍抽抽嗒嗒,抬眸看向过卿尘,睫毛一颤,又滑下一滴晶莹的泪:“徒儿哭完了,让师尊见笑了……师尊,你刚刚问徒儿什么来着?” 还问什么问,没必要了。 过卿尘盯着被眼泪打湿的那一角衣袖,拍了拍万苍毛茸茸的脑袋,放缓了语气:“别哭。为师刚才是想告诉你,不必如此沉痛,背负所有,一切还有为师。” 第166章 万苍迟疑道:“可是,师尊……” “嗯?” “你保护我们,保护仙门弟子,保护天下的百姓,又有谁来保护你呢?” 过卿尘身形微怔,下意识回复:“为师是仙君,仙君不需要旁人保护。” “那就由我来吧。”万苍擦干了眼泪,搂住过卿尘的腰,认真道:“师尊所行之道,一往无前,身后所护千千万万人,是人是鬼分不清,他们亦可能反过来刺师尊一刀。” 过卿尘眸中霜雪逐渐化开,唇瓣微张:“这,你……” “师尊,徒儿还没说完呢。”万苍打断了过卿尘的话,蹭了蹭过卿尘劲瘦的腰身,忽然抬头,望着那双凤眸,坚定道:“若师尊要做斩向天下,肃清罪恶的一柄剑,那么徒儿也不做剑鞘——我只愿做师尊背后的刀,替师尊挡下所有伤害。”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种立场,何种身份。” 过卿尘不解道:“祝鸿,你为何忽然说这么多?” 听起来像是要生死诀别一般。 万苍轻笑道:“仙门大比还没分出胜负,徒儿现在自然不该说这些。只是徒儿是怕将来一时鬼迷心窍,犯了错,希望师尊能够给我一个机会,不要置徒儿于死地——现在嘛,自然是表忠心,只因师尊不信徒儿。” “为师何曾不信你?” 万苍轻轻后仰,距离过卿尘远了几分:“师尊今日接到举报,便亲自来到众弟子住处,究竟是因为师尊真心想要夸奖徒儿,还是真的觉得徒儿心怀恶念,往后干得出来穷凶极恶之事,这才特地赶来告诫一番?” 过卿尘抿唇不语。 万苍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头猛然揪紧了,低低地叹了声“果然如此”,阖了阖眸:“徒儿不求师尊对我完全放下戒心,这是好事。只求师尊能够对旁的、不亲近的人,也能如此,再更加戒备几分。”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师尊保护,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师尊猜忌。” 陌生人不配得到任何多余的情绪。 人都是情感动物,能够被怀疑,正说明他初步走进了对方的内心,被对方当成了亲近之人。渺小的世人皆是如此,身为仙君的过卿尘亦然。 万苍在世俗里跌打滚爬,尝尽苦楚。 他成为魔尊之前,遭受的只有来自上位者施加的痛苦与伤害;成为魔尊之后,体会的多是下位者的卑躬屈膝,刻意奉承…… 很少有人敢质疑他。 因为他没有朋友,当然过卿尘也没有,所以,他对这种心态可谓是太懂了。 万苍轻轻地喊:“师尊。” 过卿尘颔首道:“怎么?为师在。” 万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再度抓牢了过卿尘的衣袖:“徒儿只求师尊记住一件事——” 他忽然调转了话锋,对天发誓。 “主神在上,无论我日后变成何种模样,受到任何压迫或者蛊惑,只要有一丝意识尚存,身上血未流尽,气息不彻底断绝,我都不会主动伤害过卿尘。” “我会敬他,护他。” “待他之心,一如初见。” 万苍说完这些话便撒开手,视线落到窗外,看着低垂的夜幕,面不改色道:“时候不早了,师尊劳累了一天,赶快回去歇息吧。” 过卿尘听出万苍话里的意思,便也不再留。 他利落地起身离开。 “一见钟情,至于其他……岂敢再想。”万苍望着渐行渐远的白衣身影,接上了最后未说完的话,唇角扬起苦涩的微笑。 第69章 组队 ◎唯有万苍形单影只。◎ 自从那天二人私下见面以后, 过卿尘没有再联系万苍,万苍也罕见地没有粘着过卿尘,只当一个本本分分的仙门弟子。即使是万苍站在擂台上, 和高台上的过卿尘视线有短暂接触, 他也会装作没看见, 扭过头去。 二人仿佛心照不宣,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共识:不主动, 不说话。 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认输了一般。 一师一徒的气氛之诡异, 就连坐在过卿尘的季秋明也感受到了异常。 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并非每日都要出战,只要个人战有两天连胜,后续几日,便只需要抽签, 选择打擂或者守擂,直到筛掉一半以上的参赛者。 个人战进行的第五天,季秋明看着周身散发寒意的过卿尘,终于忍不住,试探着传音道:“师弟啊,你和你那小徒弟最近都不怎么说话……你们俩是吵架了, 还是在冷战呢?” 事到如今, 吵架和冷战又有何区别。 不过是谁都不理谁罢了。 “师兄,”过卿尘冷声打断了季秋明的话, 面无表情地回复,“梵璃宗的岑宗主, 还有锦涯宗的莫宗主尚且在场, 他们都不如师兄这般关心我。” 这是先说他这个宗主不务正业, 又怪他话多了。 季秋明当即拍桌, 瞥见旁边投来的几道视线,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转而继续传音道:“师弟,你真是越来越不如小时候可爱了……先不说你我师兄弟的关系,这几个狐狸成精的人,如何能比得了?再说了,我关心祝贤侄,乃是天经地义啊。” 过卿尘不咸不淡地扫了眼季秋明。 说的是没错,他何尝不懂自家师兄,但这人就是想听八卦而已。 越理越来劲。 第167章 过卿尘懒得多分一个眼神给目光灼灼的季秋明,索性阖眸抱臂,分出一道神魂观战。底下还在激战的仙门弟子们不明所以,只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从比试场地中升起。 心理素质差点的弟子,身形一颤,直接连手中的兵器都握不稳当了。更有甚者,就因为这一瞬间的失误,掉下了擂台,自然无缘下一场比试。 他们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锦涯宗宗主莫易玄眉头一皱,宽大的黑色袖袍一抚,往场上又加了道防护阵法:“仙君,您此举是何用意?” “不算干预,”过卿尘微微蹙眉,凤眸仍然紧闭着,语气冰冷,“上一届仙门大比本君不曾以真身出现,但本君的神魂到场了。莫宗主和本君当时打过一个照面,不曾阻挠,负责主办的宗主也没说什么。”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以神魂观战,没有明文禁止,没有负责人阻拦,所以早八百年就符合规定,若是在场的弟子因此受到影响,那么也不必再比。 莫易玄无声叹了口气。 他们为什么不阻,是他们不想吗?还不是因为打不过您啊,仙君。 再说,早些年您根本就不乐意露面,谁都不敢去请……就算神魂悄悄到场了,或者只来个傀儡,都没人敢说您半个字,好不好? 过卿尘仿佛猜得出莫易玄在想什么,语气平淡道:“本次仙门大比,本君的傀儡也到场了,有三个,就在门口。本君以为莫宗主修为稳固在一个境界多年,对于这点变化,应当是知晓的。” 莫易玄:“……” 他以前只和仙君打过几个照面,没有过多交流,再加上“仙君不善言辞”的传言,导致他误以为过卿尘其实是很好说话的那种类型…… 怎么现在哑口无言的反而是他! 不信谣,不传谣,很有必要。 莫易玄在过卿尘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尴尬一笑:“受教了,仙君。” 一旁的季秋明捞了把无壳的瓜子,揣在掌心,偷偷地笑出了声,见梵璃宗宗主岑鹭好奇地望过来,还好心分了些瓜子给人。 岑鹭:“季宗主,这是……?” “嘘,我们仙君在现场教学呢,”季秋明笑眯眯道,“关于如何用舌腔和喉管操控灵力,调动人的情绪——我们学着就行,不用添乱了。” 岑鹭头上冒出两个大写的问号。 什么玩意儿? 季秋明嘿嘿一笑,故作高深地不说话了。他这位师弟但凡不开心的时候,可就不是“不善言辞”,也不是“脸皮薄”了,而是只说事实,还是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事实…… 可偏偏过卿尘实力强悍,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过卿尘正襟危坐,睫羽轻颤,银白长发随风飘动,端的是一副仙人之姿。他神魂外放,心里却在反思: 自己平常断然不会如此失态,情绪不佳的时间也很少,只要缓缓就可以了。不行就去泡泠檀泉,再不行,就多泡两次……反倒是收了“祝鸿”作为小徒弟以后,他似乎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 前些日子,过卿尘甚至感到道心不稳。 总而言之,就是“祝鸿”身上的特殊之处太多,他没法独自处理,却又因生性自负,不肯求助于他人,本该顺利解决的事,就卡在了不上不下的地方。 过卿尘还是想自己解决。 但他如同往常询问旁人那般,直接去问“祝鸿”时,不仅没问出来答案,反倒因为那点微末的不信任,引起了小徒弟的反感和冷落,最终导致二人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 这实在是有理说不清。 在这般诡异的氛围和强大神魂的压迫下,为期十日的个人擂台赛终于缓缓落幕。 ** 烈日高悬,万里无云,阳光洒落在所有弟子的身上。第一轮参赛的上千名弟子,此时此刻,只剩下了几百人。 第二轮团队赛即将开始。 “本次仙门大比,第二轮团队赛,采用新规则——各门派参赛的仙门弟子,可自行组队,三到五人一个小组,依次进入到天残秘境中。” 锦涯宗某位长老站在广场中央,宣布规则,灵力扩散,确保每个人都听到了声音:“天残秘境之中,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诸位考生需要寻找珍奇灵植,稀有功法,猎杀妖兽获取内丹,或者解开其中迷局……根据难度大小,可以获得相应积分。” “到最后进行结算时,积分排名最高的三支队伍获胜。” “排名第一的队伍,可获得秘境中带出来的全部奖励,并且获得登仙阁所赠秘宝,进入锦涯宗天池参悟;排名第二的队伍,可获得秘境中带出来的半数奖励;排名第三的队伍,可在本宗藏书阁中自行参悟学习半个月时间……” “众所周知,天残秘境凶险万分,但机缘和危险并存。进入秘境前,每位弟子需手持一块身份铭牌,用以显示性命是否无碍。若感到性命受胁迫之时,可迅速摔碎此铭牌,脱离秘境。” “但同时算作弃权,亦不可再入秘境,诸位参赛弟子切记。” 长老话语甫一落下,一块块身份铭牌打着转,飞至在场数百名参赛弟子的面前,散发着幽幽蓝光。 偌大的广场一片静寂。 万苍站在人群间,漫不经心地听着,甚至打了个哈欠。他这会儿也跟着众弟子伸出手,握住那块纯黑带海浪花纹的铭牌,视线落到右下角小小的“锦涯”二字上。 第168章 这玩意儿还有一个不会放在明面上说,但众人皆知的作用。 那就是拿来监视每一位弟子。 铭牌需要众弟子将灵力注入其中,而后可将每一位弟子的身形记录下来,化为光影,显示给场外的监管者们看。一是为了防止有魔族内应混进来,二是为了监管者更好地掌握场内情况,以免参赛弟子发生不测。 万苍伸手握住了铭牌,微微蹙眉。 说实话,他并不想接这块铭牌。 对他来说,这一举动简直就像是把脑子挖开半个洞,给外面不相干的一堆仙门掌权者观赏。 ……有点恶心。 可若现在不接这东西,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异类,势必要被旁人怀疑身份。万苍面无表情地将灵气打入其中,铭牌上的海浪花纹亮起,无形的气劲环绕其全身。 “现在开始自由组队,一炷香的时间后,本宗宗主会和仙君同时出手,为各位开启秘境。” 刚才仿佛变成哑巴的仙门弟子都活了过来,叽叽喳喳,活似几百只麻雀在歌唱。 “李兄,李兄,你在哪呢?我在这儿呢。” “道友,咱们之前说好的,一定要一起组队啊!” “抱歉王道友,不是在下不想跟你组队,每个队伍只能有三到五个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听闻杨道友武艺高强,仙法精湛,不知你是否有意加入我们的队伍?正好,咱们还差一人!” “夙道友,程道友,你们二人关系极好,想必是一组的,不知可否……?” 夙夜温和一笑,道:“抱歉,我们二人已有心仪的组队对象,就不占用你们队伍的名额了。” 程陵风戳了戳身旁的夙夜,接话道:“走走走,别废话了小夜子,我看到他了!嘿嘿,这次他可别想跑!” “别叫我小夜子。”夙夜笑容不变,一拱手,跟着用手开路的程陵风,逆着人流向外围走去。 二人的目标明确。 所有的弟子都在招揽人,唯有万苍形单影只,抱着鸿念剑,看着许多人在眼前来来往往,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万苍感觉到了来自旁人的视线,还是两道,忽然转首。 哪个不怕死的谁在看本尊,难不成想跟本尊组队不成? 本尊都做好一人打通的准备了。 程陵风总算和万苍对上视线,跳起来挥手:“祝师弟,祝师弟——我们可算找到你啦!” 万苍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不是那谁谁和那谁谁吗?这两位似乎在古战场里见过,有点印象,但不多。 夙夜跟着程陵风走到万苍面前,问:“不知祝鸿小师弟,是否有队友了呢?” “没有。” 程陵风笑嘻嘻道:“祝师弟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嘛,我们上次还在古战场里见过一面,你就算不记得夙夜,也该记得我吧?” 万苍略一颔首,敷衍道:“啊,原来是这位师兄,我竟然有点印象。” “不知道祝师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两个的队伍?你看啊,我们三人来自于同一个宗门,还有过一面之缘……” “不用。” 程陵风偷偷去看夙夜,戳了戳夙夜的胳膊,传音道:“我舌头没你好使,接下来该怎么说啊,我看这位小师弟似乎不太愿意组队的样子……” “这不是废话吗,他已经拒绝了。”夙夜笑眯眯回了个传音,继而对着万苍道:“听闻祝师弟近日在个人战上大显身手,十分厉害,真不愧是当日破了城主问答之人。” “方才听那位锦涯宗长老说,要‘三到五个人’为一小组,孤身一人或者只有两人怕是不行,我猜,这也是进入秘境的隐形试炼环节,不符合人数要求的参赛弟子,会直接被拦在天残秘境之外。” “我看在场的也没有人想和师弟组队了,可悲可叹,都是些有眼无珠之人。” “不像我们二人,刚听到长老宣布规则之时,就一心只为师弟而来……” “师弟何不考虑一下?我们实力不错的。” 这一番话与将自己当商品推销无异,但万苍听进去了,只因为那句“会被拦在秘境外”。 组队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本尊单打独斗惯了,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十分麻烦。 “行,”万苍略一迟疑,最终还是答应了,“但进去以后,你们得听我的。” 第70章 和好 ◎“小白是何人?”◎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莫易玄和过卿尘飞身而下,落到广场最前方。 仙君难得一见,不少弟子都发出低声的惊呼。万苍被人群挡得严严实实, 却还是注意到了那飘然落地的白衣身影, 宛如随风摇曳, 离开枝头的一朵梨花。 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指节。 冷战归冷战。 ……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 莫易玄严肃道:“接下来,我和仙君会共同打开秘境。旁的话就不多说了, 祝福各位如何进去,便如何出来。” 话糙理不糙, 真理莫过于此。 在危机四伏的天残秘境中,活着才是本钱,否则就算获得再高的积分,也只可能是有命挣, 没命花。 万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他身旁的夙夜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唯有程陵风兴奋地蹦起来看。 “小夜子,是仙君诶!” 第169章 “都说了,喊你不要叫我小夜子,”夙夜眉心微蹙, 仍然耐心道, “宗主和仙君是师兄弟关系,比起其他两大宗, 我们见到仙君的概率已经大很多了,至于这么高兴吗。” 万苍也不太理解程陵风有什么好激动的。 在这些仙门弟子眼中, 难不成是把仙君当好看的灵宠, 拿魔尊当凶恶的妖兽吗? 简直不可理喻。 程陵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玉笛, 放在掌心敲了敲:“小夙就是不知好歹了点, 仙君容貌一绝,谁人不喜。祝小师弟,你跟仙君朝夕相伴,对着这么一张脸,想必也是不会腻的吧?” 好,居然来问本尊了。 问得好。 万苍嘴角微微抽动:“不会,师尊乃是世间第一好看的人,怎么看也看不腻的。” 当然,最好看的还有本尊。 程陵风眨眨眼,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凑到万苍身边继续说:“祝师弟,仙君是不是亲自给你和大师兄特训了?我看这次大师兄的成绩也很好,几乎是三招内就把人打下擂台了。” 夙夜附和道:“若不是大师兄强行压制修为不突破的话,只怕是早就到化丹境了吧……大师兄此次,就是冲着第一名来的。” 上一届仙门大比,衍无宗弟子包揽了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名次,却无一人夺冠。这几乎已经成为了衍无宗所有弟子心中的一道坎。 而这一次,在场所有衍无宗弟子中,最有希望夺冠的就是花长舟了。 程陵风凭一己之力把话题拉回了正轨:“好生羡慕你们啊,成了仙君的弟子,可以自由进出应离天,还天天都能得到仙君亲自指点,想必一定感悟颇多吧!” 万苍声线骤然变冷:“花师兄忙得很,从不进师尊的应离天。能与师尊日日夜夜相处之人,唯有我一个,感悟自然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笑死。 公鸡师兄压根儿就进不了应离天。 看着下方熙熙攘攘、满眼期待的人群,过卿尘面色毫无波澜,凤眸轻轻一掀,强大的灵力波动瞬间越体而出。他抬起左手,在空气中劈开一条发丝般大小的裂缝。 随着灵力的注入,裂隙流转着红橙黄绿四色光晕,不断扩大,最终变成了可以供三人并肩进入的一道门。 过卿尘负手而立:“组好队的参赛弟子,依次进入。” 站在旁边还没来得及动手的莫易玄:“……?” 他似乎没有出到半分力,只起到了一个提示语的作用。 数百名参赛弟子纷纷朝着过卿尘和莫易玄行礼,接着鱼贯而入。 万苍刻意站远了点,使得他们三人成为最后一支进入天残秘境的队伍。他跟着前面的人走了几步,最终在门前止住脚步,直接将想进去又不得不听话的程陵风和夙夜拦在了身后。 周围的风声仿佛突然从这片天地消失了,气氛凝滞。莫易玄见状闪到了一边,眼神还朝着这边偷瞄。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万苍注视着过卿尘,眸光流转,轻轻地:“师尊。” 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主动的人一直保持热情,的确会累,但被动之人并非出于自愿失去记忆,情有可原。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过卿尘回看万苍,五指微蜷,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徒儿就要进天残秘境了,听闻这个秘境凶险万分,师尊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徒儿说吗?” 程陵风拿着玉笛,猛戳夙夜的腰窝,传音道:“什么情况?好诡异的气氛,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夙夜反手握住了作恶的玉笛,传音回去:“能,只要你不要如此咋咋呼呼,平常心对待一切,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程陵风深以为然地点头,当着过卿尘和万苍的面,直接闭上了双眼。 夙夜:“……” 有点傻,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夙夜也跟着阖眸。 见过卿尘抿唇不语,万苍又喊了一遍“师尊”,委屈巴巴地说:“徒儿想你了,特别特别想。” 要命,这说的是人话吗?! 就算仙君能听得下去,他们也听不了这个,会死人的! 程陵风和夙夜齐唰唰抬起双手,互相捂住了对方的耳朵,默契地往后退了六步有余,一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悲壮神色。 不远处的莫易玄怕被过卿尘的纸傀儡暗杀,干脆利落地飞走了。 过卿尘见到闲杂人等走的走,封五感的封五感,遥遥地望了一眼高台,抬手挥出一道结界。 他隔断了外界对结界内部的一切。 万苍期待地望着过卿尘,心里有几分忐忑,试探着又喊了声“师尊”。 过卿尘盯着万苍约莫十息的时间,终于开口:“……祝鸿,莫要逞强,若无法支撑下去,及时摔碎弟子铭牌出来。” 万苍点点头,眼巴巴地:“还有别的话吗,师尊?” “那日是为师的错,”过卿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直视万苍的双眼,“祝鸿,为师没有不信你,只是……” “只是位高权重,身负大责任者,难免顾虑重重,在细节处反倒畏手畏脚。”万苍接上了过卿尘的话,露出灿烂一笑,道:“师尊,徒儿都明白的,但徒儿不想让你失望,也不想我们……之间产生什么嫌隙——毕竟徒儿才对主神发过誓的。” 第170章 过卿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轻地点了下头。万苍眸中笑意更盛,抬手搂住了过卿尘的腰,缓缓收紧。 世人皆道仙君宛如天上皎月,高悬天际,清冷出尘,难以与之亲近……万苍却不屑一顾,心道“放你妈的狗屁”。 只有他知道,过卿尘其实是全天下最好亲近、最心软的人。 旁人觉得始终难以走进过卿尘的内心,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行动都没有付出。更别提用心去了解过卿尘的经历,研究他的喜好,最后努力走到那人的身边。 就拿他和花长舟来举例子。 除了所用的武器不同,过卿尘所教授的术法并不完全一致,在对待“祝鸿”和花长舟的态度和用心程度上,实则并无任何区别。 最大的区别,就出在两个徒弟身上。 作为大徒弟,花长舟只把过卿尘当成师尊,敬重有加,却没有半分爱意;作为小徒弟,却披着祝鸿壳子的万苍,只把过卿尘当作道侣,满心满眼皆是过卿尘,撒娇打滚,都要留在过卿尘的身边…… 过卿尘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但魔族不会对过卿尘服软,而仙门弟子不敢主动接近过卿尘。 “小白……”万苍在结界中紧紧搂着过卿尘,感觉地老天荒也不过如此了,嗅着熟悉的莲香,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过卿尘轻轻推开了万苍,皱眉道:“小白是何人?” 糟糕。 本尊把心里话给漏出来了! 万苍当即回神,摸着鼻尖打了个哈哈:“师尊,小白是徒儿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跟徒儿年纪相仿。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师尊会见到他的。” 可“祝鸿”从小就生活在衍无宗,除了那一大堆师兄师姐,哪来的同龄朋友? 罢了。 自家小徒弟说有就有吧,大概是“祝鸿”捡到的白兔、白猫之类的小动物,因为吸纳衍无宗灵气,才多活了几年。 过卿尘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快进秘境吧,你的队友还在等你。” “是,师尊。”万苍退后三步,恭敬地行了个礼。 过卿尘挥挥手撤去结界。 万苍再次仰首时,这几日积攒在眉宇间的怨气一扫而光,甚至有几分神采飞扬的感觉,挨个拍醒了装死的程陵风和夙夜。 “二位师兄,该走了,进去赚点积分花花。”万苍语调轻快道。 仙君不愧是仙君,真是厉害。 只是和“祝鸿”小师弟进行了一番对话,竟然竟让人的态度好了数倍不止。 程陵风和夙夜面面相觑,从眼神中读懂了对方的想法,齐声应道:“好,我们走。” 远处云雾缭绕的高台上,正襟危坐的季秋明被一道结界阻隔了视听,内心如同吃不到香蕉的猴子一般,抓耳挠腮。他却无法显露出半分异常,只因为要维持住他和衍无宗的形象。 这冷板凳坐的,憋屈死个大宗主。 怎么师弟就与祝贤侄和好了,速度也太快了些吧? 没能看到现场的具体过程,季秋明深感遗憾。 过卿尘侧身让万苍三人进入天残秘境,目光穿透云雾,不咸不淡地扫了装正经的季秋明一眼。 他嘴角上扬了极小的弧度。 自家师兄怕是刚刚听不见八卦,着急得团团转了。 待到万苍三人的身影全部没入门内,过卿尘拂袖关闭了天残秘境的入口。莫易玄重返广场,与过卿尘同时出手,造出了一张水墨画卷。 所有参赛弟子的光影缓缓铺开。 第71章 涅涅 ◎既然互相杀不死,那你在忙什么。◎ “祝师弟, 快拦住他!”程陵风大吼一声,将玉笛横在嘴边,发出一道道的音浪攻击, 试图拦截带着灵植逃窜的人。 “用不着你来教我, ”万苍不爽地咬着牙, “你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说好进秘境以后听我的。” 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鸿念剑带着爆鸣声撕裂空气,剑身泛起阵阵银光, 灵力陡然爆发。 “嗡——” 尘土飞扬,肃杀的剑意当空落下,鸿念剑拦住了那位偷药弟子的去路。 面对突如其来的偷药贼,夙夜收敛了唇边笑意, 无数根丝线从他指尖蔓延绷直,在人身上打成个死结,丢到旁边的大树下。 万苍收回鸿念剑,一把从那偷药贼的手里夺回红云天罗草,大红色的草瞬间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他的身份铭牌之中。 他狠狠地给了偷药贼一脚, 将人踹得昏死过去。 程陵风小跑着来到万苍身边, 抑制不住地大喘气:“说来也奇怪,分明我们队是最后一个进天残秘境的, 但一进来就被其他宗门的弟子攻击了。” 简直就像被谁监视着一样。 夙夜瞥了眼地上躺倒的弟子,对着二人露出一抹苦笑:“不止如此, 不管我们找到什么, 准备找什么, 下一步要去哪个地方……到了目的地都会有人出来搅局, 要么就等东西到手了,再来抢和投,连得到一株灵草都无比费劲。” 程陵风看着夙夜,艰难开口:“小夙夜,我怀疑……” 万苍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程陵风的推断:“不用怀疑,自信点,就是有人监视在我们。但具体怎么做到的,尚且不清楚。” 和古战场一样,天残秘境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万苍三人从进入秘境开始,就接连不断地遭遇追杀,迄今为止,大概过去了半月有余。 第171章 但这已经是第二十一波对他们动手的仙门弟子了。 这个团队赛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万苍缓缓呼出一口气,阖眸默念心法口诀,调节体内气息,一点点恢复灵力。 说实话,如果不是现在的身体又酸又胀,经脉中流转的都是灵力,再加上胳膊上受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魔族身躯里,还被人发现了身份,才会有如此待遇。 但若真的有魔气,弟子铭牌第一时间就会示警,惊动外面的诸位监管者,万苍不至于留到现在还没出局。 万苍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对着身旁的夙夜说:“缠丝设置个十二时辰的,拦他一拦,我们该去东湖了。” 夙夜点点头,手中丝线散发出淡淡的红光,接着“咔咔咔”齐声断裂。 地上的人瞬间被裹成了蝉蛹。 程陵风拿着玉笛敲了敲头,以此保持清醒,任命地跟上了两位满眼只有积分的队友。 万苍一边走在前面带路,一边悄悄放出了归墟,让它去更前方开路。至于城主和姐妹花,他暂时不打算动用。 其一是因为这三位并没有完全归顺于他,其二则是因为外界的监管者可以看到秘境中的大致情况,而归墟在个人战中已经出现,藏着掖着反倒显得小家子气,还容易被人提防。 其他底牌当然是越多越好。 万苍摩挲着手上的天书指环,步履不停,陷入沉思之中。 灵植、功法和内丹……这些东西都能换取积分,是以收集越多的人,被盯上的概率越大。但是,根据仙门典籍所记载的,通常要到仙门大比的收尾阶段,大家才崭露锋芒,互相残杀。 这也就是为什么莫易玄要祝福“如何进去,就如何出来”的真正原因。 说实话,万苍原本很期待这个环节,这是他唯一可以大展身手,名正言顺杀人的机会了。但不知道哪个傻逼,将这个环节硬生生提前了不说,甚至还指定了针对的对象是万苍小队,尽管当时他们一个积分都没有。 于是万苍的心情瞬间不美丽了。 这半个月以来,他们三个人每天轮流守夜,保证睡眠时间,最后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日出以后比日落还要危险。 因为程陵风的笛子进来以后莫名受到法则压制,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发挥出全部威力,而夙夜所用的丝线也有时间限制。 简而言之,太阳升起以后,他们三人里还算能打的只有万苍一个人,并且他还苦兮兮地压制着修为,不能让那群监管者们看出来。 万苍刚得知这一噩耗的时候,正处理完一个当他面下毒的仙门弟子,把人的手指骨活生生掰断了。 狼一样的对手并不可怕,本尊放眼望遍天残秘境,没几头狼……更可怕的是,猪一样的队友会拖后腿。 法器拖后腿自然也算在里面。 万苍面若冰霜,把手骨递还给那位仙门弟子,无甚诚意地说了句“抱歉”,吓得使毒的弟子直接摔碎铭牌离开了。 “咣当。” 地上掉落了一块小小的腰牌。 万苍捡起来一看,发现上面雕刻着草木的花纹,当即了然于胸:原来刚刚那个倒霉蛋,竟是悬命谷的弟子,难怪医毒不分家,出手就是毒药。 他同时不可抑制地怀念起自己的原身。 经过老魔尊锤炼,在万魔窟中重塑的身躯,那可真是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岂会惧怕这微末毒性。 祝鸿的身体当真是一坨…… 算了,不提也罢。 既然能被主神看中,作为本尊复活的躯壳,想必过人之处应该不仅仅只有“无妖气之妖”这一点才对。 万苍三人所行的林间小路铺满了落叶枯枝,而头顶全是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几乎撑满了整片天际。丝缕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落在落叶堆上。 他们踩过层层叠叠的落叶,只有“簌簌”的声音回荡。 走在后面的程陵风忽然大叫:“啊啊啊啊!” 夙夜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万苍猛然回头,却发现后面雾气弥漫,藤蔓空空如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两位队友已经消失不见了。但是对他来说,独自一人的情况下反倒更能保持冷静,飞速思考。 “归墟,回来,”万苍试图把归墟召唤回天书里,“这里不太对劲。” 本该在前方探路归墟毫无回应,足以反映出这片树林有问题。 剑随心动,万苍手握鸿念剑,谨慎地停在了原地,环顾四周。浓雾像是生出了意识一般,化作无数只触手,缠绕上他的脚踝、腰身和手腕。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响起:「桀桀桀,我亲爱的魔尊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呢。」 万苍反手一剑,逼退了缠上身的触手:“哦,是你啊。” 「什么叫‘哦’,什么叫‘是你啊’,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呢,魔尊大人。」 万苍翻了个白眼:“凡人天天要吃喝拉撒睡,他们天天跑去茅坑,对着五谷回转的造物也不会感到意外,看多了就那样……好可笑,你难道有什么值得本尊惊奇的价值吗。” 「我亲爱的魔……」冒牌货似乎罕见地哽了一下,雌雄莫辨的声音猛地拉长变尖:「你竟敢骂我是凡人的排泄物?!」 既然冒牌货已经主动现身了,那么此地最大的危险便不会是这些奇怪的雾气和触手,而是冒牌货本身。 第172章 万苍略作思考,然后席地而坐:“这次又想做什么?赶紧放。” 他一副脾气颇好,甚至感到无所谓,只想摆烂的模样。 冒牌货像是被万苍破罐子破摔的做法震惊了,半晌以后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应该猜到了,我杀不了你。」 “是啊,本尊猜到了,不过那又如何?”万苍拿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般地回复道:“同理可得,本尊也杀不了你。” 「魔尊大人,他最近找过你不止一次,当然,他也找过我,天书就是最好的证明……你应该知道,我们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要顺从他的心意生活,身不由己。」 冒牌货难得没有阴阳怪气,甚至给人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这让万苍感到非常好笑。 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化的产生。 就因为主神见了本尊两面,然后本尊猜出了主神大致的想法吗? 万苍从鼻腔里挤了个“嗯”字出来,问道:“所以呢,你要跟本尊表演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亲爱的……涅涅。” 「该死的,他怎么连这个名字都告诉你了,」冒牌货,或者说大名涅涅的某不明生物,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你不准叫这个名字!」 万苍瞬间捂住了耳朵,又反应过来涅涅是在自己的脑海里大叫,抬手轻轻一敲额心,用灵力稳固住了自身的意识。 涅涅不顾一切地咆哮:「我真讨厌你,我也讨厌他,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我讨厌这世间的一切!凭什么!凭什么我生来就要被他舍弃!」 万苍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不动声色地开口:“涅涅乖,你先别激动。谁要舍弃你?你不如跟本尊好好说说。” 「当然是他,还有你,包括这世间的万物……他们都容忍不了我的存在!我生来就是错误吗,凭什么?我才是最完美的存在!」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刚刚入魔时的他,才会有的心路历程。 万苍听完这段话,沉默了。 还有这段控诉,也像是被人抛弃以后,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又感觉不甘心,才会发自肺腑的如此认为…… 冒牌货涅涅果然如主神所说,是一位“不太懂事”的孩子,至于长没长大,如果根据实力来讲,还得另说。 不过这一番交流下来,饱含的信息量不容小觑,万苍大概猜出涅涅是什么东西了。 与主神相关却不是主神满意的样子,不曾拥有自己的身体,需要借助各种人的身体能量,完成自己那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这家伙最大可能是上古时代就已经拥有意识的,某种阴暗负面的集合体。 「既然当初把我创造出来,为什么不好好对待我,为什么贬低我,放任我的成长,又用尽一切方法打压我……我恨你,我恨他,我恨你们所有人,你们都得死!你们都得给全新的、完美的时代陪葬!」 万苍举起一只手,面无表情道:“涅涅,本尊知道你很悲痛,很难过,但是本尊还是得打断一下你声情并茂的演讲。” 「我不爱听你说话,我不听!」 “不听也得听,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万苍冷冷一笑,鸿念剑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既然互相杀不死,多年以来,你是在忙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四处奔走,忙着帮本尊复活吧。” 此话一出,周围陷入了一片沉寂。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还在看的每一位宝宝,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这本写完大概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 第72章 交易 ◎唯一的软肋。◎ 洒落在身上的阳光微凉, 就连风声也消失无踪。浓雾散作丝丝缕缕的烟,飘入远方的林中,就像是有什么隐形的东西, 悄无声息地被人强行剥离了一般。 但万苍没感受到涅涅的离开, 他识海里始终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两个人憋了许久, 谁也不搭理谁。 冷场可没法愉快的交流,最后, 还是万苍主动打破了沉默:“真可怜啊,如果你足够聪明, 刚刚就应该面不红心不跳的说谎,而不是装死……” “这下可真棒,本尊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是,我没有!要不是他……谁愿意复活你!呵呵, 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工具,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自从负能量大爆发以后,涅涅舍掉了恶心万苍的敬称,连阴阳怪气的语调都端不住了。 这样也好,套起话来方便多了。 万苍暗自庆幸, 一听就了然:如他所料, 主神残念能做的事情有限,涅涅也是他复活的推手…… 看来这位主神真是见谁逮谁, 把能用的东西都利用了个彻底啊。 真是好算计,好手段! “是吗, 世上期盼着本尊死的人成千上万, 但本尊死完以后, 你猜怎么着?又水灵灵的复活了。” “还没多谢你的努力, 本尊可真是太期待第二次死亡了。”万苍直接把话给呛了回去:“先别着急遮掩,也别继续沉浸在悲伤里了,本尊再打断一下你的思路啊,你回忆一下刚刚你的那番话,觉不觉得你像个怨夫?” 对主神的积怨由来已久,何止成千上万年,歇斯底里的模样,已经成为无能者的常态,像是一张难以揭下的面具。 冒……涅涅不说话了。 万苍站起身来,缩小版的鸿念剑在他手里滴溜溜滚了一圈:“但凡沾了主神的边,你们一个个不是讲谜语,就是变哑巴,什么都要靠本尊自己猜,偏偏本尊都猜得大差不差,真没劲。” 第173章 “若本尊不猜,不问,不寻找事情真相,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兀自沉吟的涅涅,从万苍的话语里品出了点不对劲,厉声质问:「万苍,你别随时随地都发疯,这样会害死……你究竟想做什么?!」 万苍摇了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相反,本尊现在很累,什么都不想做了。” 涅涅狐疑道:「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耐心了?我警告你,你不要自寻死路,他才没这么容易对付!」 阳光一点点隐没,空气逐渐变得湿润起来,就像是要下雨的前兆。 本尊能感知到外界变化了。 万苍发现了这细微的不同之处,长眉一挑,径直迈步朝前走:“不是本尊对你有了耐心,而是你变弱了,不再值得人费心对待——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在智商上,都变弱了。” 「该死的,你不要说话了,我说了我不爱听你说话!」 “本尊管你爱不爱听,惯的你!” 万苍每往前走一步,逐渐稀疏的雾气就后退一分,它极其富有灵性,仿佛能感受到恐惧,如同浑身战栗着一般。 这些雾气大概率是涅涅搞出来的,指不定就是真身的一部分,或者无形之物具像化的表现。 当真有趣。 “未知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可怕的,但在本尊看破你的动机和意图以后,你对于本尊来说,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万苍轻轻“唔”了一声:“本尊猜,主神制造出你以后将你遗弃,于是你不甘心,打算反咬一口,却始终无法摆脱主神的控制。” 涅涅再次沉默了。 在所有涉及主神的问题上,沉默就代表着大方向“正确”,如此看来,本尊又又又猜对了…… 万苍丝毫不感到意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往下说:“后来,主神身陨,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却莫名奇妙地活了下来,欣喜若狂的你想要搞一点事来瞧瞧,按照你的言辞,必定不能是毫无意义的小事。” “比如定下一个小目标,成为天地间的第二位神明,从此受到万人敬仰,不用再憋屈地阴暗爬行……之类的。” 故事是这么个故事,但他适当添加了一些符合人物性格的修饰语,无伤大雅。 「是,」涅涅似乎哽了一下,「我是想将他取而代之,怎么了?既然他死了,那我自然是最强大的……」 他难得如此坦率且心平气和地阐述事实,尽管他知道,自己当时几乎陷入了癫狂,在各种方面,寻求不同程度的认可…… 但不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摆脱名为“主神”的阴影,他生来就是不被世人是接受的存在。 可是,凭什么? “一坨,”万苍面无表情地接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涅涅的沉思,“说真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该死的,你这个……」 “我什么我?本尊好得很,多谢关心。”万苍再次打断了涅涅的话,直白道:“根据几次见面得出的信息,现在的你越来越虚弱,别说成神了,就连炼化本尊的身体都做不到。” “你之前说夺走了‘核’,想必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哦,抱歉,本尊差点忘了,你一直都没有自己的身体,带着别人的尸体乱窜,还在别人身体里钻来钻去的,就差安家了。” 「……随便你,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涅涅似乎自暴自弃了。 万苍刚说完那一大段话,就发现太阳穴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有点疼,但不多,他猜想大概是涅涅在释放精神攻击。 随便扎,反正这么扎是死不了人的。 就算本尊死了,该着急的还是这小傻逼和主神残念吧?一个两个的,都有求于本尊,本尊都有些分不清谁是主神了。 万苍越想越理直气壮。 片刻后,涅涅收回了这点无关痛痒的伎俩,咬牙切齿地回复:「是又如何?我再不济也比你好……你看看你,你哪点比得上他?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讨厌!」 如果主神是涅涅第一讨厌的人,那么万苍就是涅涅第二讨厌的人。 既然都这么讨厌了,还比比什么呢? 万苍简直听笑了:“本尊为什么要跟主神比,傻逼,时代变了……况且现在不是你想求本尊帮忙吗?说吧,你想让本尊怎么帮你。” 他居然直接反客为主了。 涅涅欲言又止:「我……」 紫金色灵力流转,鸿念剑恢复成原本的大小,朝前劈开一条裂隙。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大,湿润的、新鲜的空气,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涅涅对空间的阻隔能力完全失效了。 万苍见状,也失去了耐心:“本尊给你三个数的时间,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三。” 「你这人怎么这样,呵呵,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一。” 「去你的,有你这么数数的吗,恶心人的玩意儿,我才不要求你!」 鸿念剑瞬间放大几倍,在空中打起了转,万苍直接忽略了数“零”的环节,翻身踩上剑身:“那就再也不见。” 他一溜烟儿飞走了。 弥漫的雾气一瞬间全部停滞在半空中,就像被人摁下了暂停键,正如万苍所猜测的那样,涅涅的能力越发退化,就连空间封锁的时间也变短了。 第174章 万苍拿主神脊骨做成的鸿念剑,要想破开他的防御,简直如同切菜一般,轻轻松松,他唯一的优势,只剩下了侵入旁人识海这一条。 甚至还有限制条件。 涅涅从震惊到不甘,再到无语凝噎,总共只用了几息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却比整个末法时代还要漫长。 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惹万苍? 都怪主神! 雌雄莫辨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风中凌乱地开口:「就是我没用我想求你办事好了吧?求求你了亲爱的魔尊大人你别走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再活五百年……」 出了封锁的空间,他的声音就不一定能达到更远的地方了。 “真的只想再活五百年吗?”空气中有破风声传来,不知谁轻轻地问了一句。 「五百年起步,上不封顶……」涅涅抽抽嗒嗒,吸溜了一下他不存在的眼泪。 听到脑海中重新变清晰的声音,万苍嗤笑一声:“就这点出息,之前拿着本尊的原身招摇撞骗,还以为你多能耐呢,还不是怕死……说说看,什么条件值得本尊跟你合作?” 刚才万苍其实根本就没走远。 鸿念剑尽心尽力地载着主人,毫无怨言,随着万苍的心念飞出了五里地,然后直冲云霄,又急转直下,在雾气无法达到的高空处,上下运动。 他不喜欢主神的做法,要了解更多的情报,没必要放走一个现成的人……哦不,是精准的“测谎术”。 以前的每一件事都与过卿尘有关,万苍受到涅涅的阴阳怪气,精神攻击,至今还觉得心有余悸……但他冷静以后,细细回来,发现涅涅根本就没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最过分的可能是盗走了尸体,指使魔族那些没脑子的下属办事,还有朔北城那一遭,让他动用了禁术……但主神总会恰到好处地连接忆桥,把万苍捞走。 万苍自认为这一世总能逢凶化吉,就连魔族都没有大规模地侵入仙门地盘,这才能叫真的“大气运”,不由得又在心里痛斥了一句“风长老看人不准”。 涅涅和主神就像是在万年后进行博弈,用的棋子叫“天下苍生”,只不过棋高一着的仍然是主神。 你主神还是你主神。 万苍不禁暗自发出感慨。 涅涅惊喜道:「啊,我亲爱的魔尊大人,欢迎您的归来……这么说来,您是愿意帮我了?」 “师弟,祝师弟,你在哪啊——我们平安无事,你还好吗,你听得到的话,吱个声啊——” “祝师弟,你还在林中吗?我们必须得动身去东湖了。” 是程陵风和夙夜在寻他。 听到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万苍心里一动,点头道:“废话就别说了,直接点,你能给本尊什么,还有,需要本尊做什么?” 涅涅“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魔尊大人,我需要这天残秘境,助我力量复原——你不是被针对了?就是外面那群监管者弄的——至于礼物嘛,我会把另一半代表审判的天书交给你。」 半册天书就如此之强了,再融合成一整本,必定会产生更震撼的效果。 虽说涅涅在他面前是呆了点,但毕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难免有诸多底牌,不会这么轻易就将最大的筹码抛出……除非天书在他的手里,根本就是一张废纸! 万苍摇头:“不太够。” 涅涅笑得越发癫狂,甚至恢复了以前的味道:「别着急呀,我亲爱的魔尊大人,等你取得了天残秘境的本源,我再送一份大礼给你,有关你和你的道侣……包你满意。」 好端端的,提过卿尘做什么? 万苍瞬间皱起了眉头:“本尊不喜欢旁人威胁我,你的诚意如果是想拿本尊的软肋开刀,那么,这桩交易即刻取消。” “你另请高明吧。” 「天地良心,我真冤枉,我亲爱的魔尊大人,」涅涅瞬间收敛了许多,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带上了些许哭腔,「怪我,怪我话没说全……我实话实说,我需要天残秘境的核心来恢复力量,待我恢复如初,可以帮助你修炼混沌之力,一举取代他,到时候,你想干嘛就干嘛。」 万苍不信:“你凭什么保证本尊能超越主神?” 「因为……我就是他的一部分。」 第73章 忘生 ◎“花师兄,你怎么这么狼狈。”◎ 这句话将万苍惊出了一身冷汗, 之前他推测涅涅只是某种阴暗负面的集合体,没想到瞬间被正主打了脸。 难道是本尊猜错了不成? 万苍眉头紧锁。 可仔细一想,涅涅除了沉默时透露出那部分“无法直言”的信息, 似乎每一次与他交锋, 话语都真假参半。 交易是真的, 涅涅想利用本尊是真的,怕本尊死也是真的……至于这句话, 谁信谁是狗,不如下次去问主神。 “祝师弟——你没死的话说句话啊——句话啊——” “师弟, 你在哪?” 周身的薄雾散去,脑海中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只有程陵风和夙夜寻人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语气似乎十分急切。 涅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万苍跳下鸿念剑, 右手掐诀,虚虚向前一指,而后掌心朝上,紫金色的光芒从他掌心飞出:“去,把本尊的队友带回来。” 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风格。 第175章 光束冲天而起,在天际噼里啪啦的绽放, 五彩缤纷的光芒洒落, 映照出整片森林原本的模样,显得异常梦幻。大风忽起, 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紫金的光芒闪动, 化作绳索, 不一会儿就将两道人影绑到一块儿, 拖到了万苍面前。 万苍满意点头。 “……?!”背对背拥抱的夙夜和程陵风惊呆了, 他们挣脱不开,以为又遭遇了偷袭,结果抬头就看到了正在寻找的“祝鸿”。 程陵风呸掉嘴里的树叶,急忙关心道:“祝师弟,你没事吧?我们刚刚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攻击了,挣脱出来也没见到实体,奇了怪了!” 万苍心说“那是你们遇到了涅涅”,扫视着两人全身上下的血痕,掏了两瓶疗伤药丢过去:“二位师兄,药。” 不过还好,人没死,没死就约等于没事,但他可不想被人拖后腿。 早点痊愈就是帮本尊自己的忙! 在天残秘境中,灵药这等消耗品异常珍贵,越用越少,见万苍如此大方,夙夜和程陵风露出感激的一笑,毫不犹豫地吞服了药丸,伤势瞬间痊愈。 夙夜扫视着完好无损的万苍,笑容有些僵硬:“你但凡看一眼祝师弟,都问不出这么无脑的话……祝师弟当然没事了,有事的是我们。” 万苍抬手撤掉绳索,望着掌心一闪而过的紫金灵力,眼神微动,缓缓开口:“我没事,多谢二位师兄关心……刚才听到夙师兄提到‘东湖’,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是哦,东湖怎么了?”程陵风不解。 夙夜起身后,拍掉了程陵风头顶的一片树叶,语气有些凝重:“东湖那边有十几个小队同时开战了,听说大师兄也在那边,还被其他宗门的弟子缠住了……我怀疑,不止是我们,所有参赛的衍无宗弟子都被针对了!” 公鸡师兄怎么也去东湖了,还被人缠住了?按他的修为来说,不应该啊。 万苍有点疑惑,干巴巴地回了句:“是吗。” “正是如此,”夙夜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程陵风听到了夙夜的话,没有任何怀疑,掏出叶片似的飞行法器就踩了上去:“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赶紧救人去,走啊!” 夙夜跟着跳上去。 就你们两个这点实力,真过去了不知道谁救谁,怕不是指望本尊救所有人吧? 万苍瘪了瘪嘴,默默无语地踩着鸿念剑,飞在前面领路。 要精准地了解到天残秘境中每支小队的动向,还派人追杀,只可能是看到画面的监管者,和身处秘境的参赛弟子合作了…… 可是,为什么要针对衍无宗? 万苍忽然回想起涅涅说的,是“监管者”在针对他们,所以主导之人必定是监管中的一位,或者更多……弟子们只是负责出手的工具罢了,毕竟眼下,争夺积分是合法的。 等等。 过卿尘不会有危险吧? 万苍神情古怪,朝后面跟着他的二人说了句“快点跟上”,霎时将鸿念剑的速度催动到极致,加速了十几倍不止,风声在擦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 操纵着小叶舟的程陵风在风中凌乱:“祝师弟嗑药了吗,忽然冲这么快。看不出来啊,他竟然如此关心大师兄……他们师兄弟感情这么好的吗!?” 之前宗内还有弟子说,看到花长舟和祝鸿在吵架呢。 难不成都是在演戏? “那当然,”夙夜往程陵风的脑门一敲,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古战场都是大师兄陪祝师弟去的——别废话了,祝师弟要没影了,快跟上。” 程陵风猛然点头,将灵力运转到极致:“哦哦,好好好!” 小叶舟“咻”的一下飙了出去。 ** 东湖,岸边。 “识相的就乖乖把身上的灵药、内丹都交出来,我知道你们没有全部转化成积分,呵呵,别逼我们动手!” “听话才能少受点苦头,别自讨苦吃,到时候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师兄,跟他们废话做什么,我们人多,直接把他们打服就行了!” “哎呀师弟,别这么不讲道理,我们不仅要积分,还得要个人呢——说吧,贵宗的弟子‘祝鸿’在哪呢?” “花长舟,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祝鸿可是魔族内应哦。” 许多身着不同门派弟子服的参赛者,都七嘴八舌地发声威胁,此处一共有十多支小队,他们一个个都手持武器,形成团团包围之势。而最中心的,赫然就是以花长舟为首的衍无宗弟子们。 某位衍无宗弟子脸上和胳膊都挂了彩,神情紧张,咬着牙悄声问:“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站在他背后的花长舟脸色阴沉:“还能怎么办,你真想把积分交出去?那我们宗,还有机会夺冠吗。” 花长舟唇色发白,他背后有一片晕开的血迹,是第一次被包围之后,冲出重围时负的伤,没想到刚一到东湖,追兵接踵而至,于是又被迫打了一架。他境界虽高,却还要留神护着身后的衍无宗弟子,终究是有心无力。 在其他门派的围杀之下,衍无宗弟子们大部分都战至力竭了,刚刚那一架打完,该出去的都出去了,没出去的都在地上——全变成带血的尸块了。 花长舟的眸光十分黯淡。 他们衍无宗上次就没有夺冠,这次,他就算是身负重伤,只剩下一口气,横着被人抬出去,也必须得达到目标再离开! 第176章 因为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花长舟慢慢呼气,捏紧了手中带血的铁扇,试图调动全身所剩无几的灵力。 另一位受了腿伤的弟子扭头,带着哭腔道:“可是,我们的身份铭牌都没有了,都被他们抢走了,命都要没了……大师兄,他们不是要积分吗,我们给他们就是了,还有祝师弟,他真的是魔族内应吗……” 根据仙门大比的规则,第二轮团队赛中,属于每位弟子的身份铭牌都可以被旁人抢走。抢到之人无法虽使用此铭牌,传送出秘境,但仍可以摔碎铭牌。 失去铭牌的弟子则会感到恐慌。 因为这下是真的会死了。 花长舟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闭嘴,你难道想用我们辛辛苦苦得到的积分,还有同门的弟子,代替你去死吗?你以为交了人,这群人就会放过我们吗!” “祝鸿是魔族内应”这件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反倒是眼前这些人,根本就不会这么好心。 谁都不能白白丧命! 只剩下左眼的衍无宗弟子骤然转首,右眼流下一行血泪:“你不要逼大师兄了……你以为我们不想活了吗,你以为我们都是在为什么战斗——你动动你的脑子,想想看,为什么四年前我们宗不是第一!” 受了腿伤的弟子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哆嗦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来。 花长舟声线冰冷:“因为本该夺得冠军的衍无宗弟子,都被杀死了。” 就连活下来的第二三名,也是受了重伤出去,最后领奖时都是季秋明上台代领,别说去开启奖励了,就连养好身体都用了半年之久,还几乎落得个神智不清的下场。 这在衍无宗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不是没人敢细想,没人敢讨论,而是没有人愿意深究这背后的真相……究竟是谁,非得置他们于死地。 是监管者吗? 上一届仙门大比时,花长舟因外出做任务,没有参赛,过卿尘并未以真身出现,这几位受伤的参赛弟子,到最后也没有讲出真相,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而今四年过去,尘封的记忆逐渐重启,再次遭遇可能与之前相同的局面,这才让衍无宗弟子们彻底慌了。 这边有修乐理的仙门弟子,东湖的战况估计已经传播出去了,似乎还夹杂着“湖内异宝”的消息,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宝物,只有精心布置好的杀阵,来的人只可能是送死! 不行。 得让祝鸿他们三个人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天残秘境中虽有很多限制,却并不禁止传音术的使用。花长舟左手悄悄掐诀,灵力纸鹤在他背后缓缓成型。 “都别嘀嘀咕咕的了,当我们不存在吗?”某位扛着大刀的锦涯宗弟子发出一声嗤笑,晃了晃手里的那一大串身份铭牌,“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再不给个准信,那就——先摔碎你们的身份铭牌,再接着打如何。” “啧,合情合理。” 花长舟垂眸不语,灵力纸鹤化作一道流光,企图从人墙的包围处溜出去,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剑光,无情斩断。 来者缓缓开口,嗓音是说不出的沙哑难听:“花道友,好久不见,这是想给你的小师弟通风报信吗?” 花长舟怒喝:“范建!” “说了是‘范迁’,”范迁皱眉提醒,“这里可不是朔北城,没有仙君的纸傀儡,你什么都不是——” “你都自身难保了,劝你不要再做徒劳之举,你那位祝鸿师弟,迟早会落到我们手里……听人说,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猜猜看,他们会不会死在半路上?” 这语气简直称得上恶意满满。 “不劳你费心!”花长舟捏紧了铁扇,直捏得青筋暴起,牙关紧咬,才不至于再多说一句。 他听到范迁一连提到数个关键词,就知道范迁还在斤斤计较,耿耿于怀。若放在平常,他定会毫不留情地怼回去,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身后还有许多衍无宗的弟子。 花长舟不能也不敢肆意妄为。 “三。” 范迁的话只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该办的正事儿还得办,抗刀的锦涯宗弟子开始倒数了。 “二。” 衍无宗的弟子们瑟瑟发抖,努力缩在花长舟身后。为首的花长舟咳出一口血,抬扇挥出一道弧形,看起来岌岌可危的保护阵法成型:“你们好好呆着,如果只剩最后一名弟子,务必保住性命,将消息带出去,告诉师尊——” “监管者们已被渗透,仙门百家异心四起,幕后之人未浮出水面。” 监管者在外面只能看到光影,却不能听到秘境中的任何声音,故此,必须得有人把话传出去,还必须得传给过卿尘,否则没人会信…… 那他们和之前的师兄弟就都白死了。 衍无宗弟子们握紧手中武器,记住了花长舟的这句话,几乎要落泪:“势与大师兄,与我们衍无宗……共存亡!” “共存亡”啊? 那就是谈不拢了。 “一。” 提刀的锦涯宗弟子落下最后一个数字,他手中十几块身份铭牌尽数碎成齑粉,接着一跃而起,肃杀的刀芒朝着保护罩落下。 花长舟飞身悬出,铁扇唰的展开,如同翩飞的凤凰,冷厉的寒芒一如既往,横扫而出。 “叮——” 第177章 扇刃与刀尖相撞,霎时火花四溅。 花长舟反手再出十几招:“别欺负我们衍无宗没人,你的对手——是我!” “笑话,苟延残喘的衍无宗大师兄,也配当我冯智的对手!?”冯智手中刀势越发凌厉,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范师兄,你就在那看着师弟动手不成!?” 锦涯宗的分级与衍无宗不同,没有名义上的大师兄,却有“挂名长老”和“带队弟子”,范迁是锦涯宗带队弟子,自然比寻常弟子的身份高了不止一点。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找花长舟以及花长舟师门的不痛快。 并不打算出手。 此刻,范迁提剑立在旁边,恢复了没有表情的模样:“花长舟你可以对付……我若现在出手,是趁人之危,师尊不喜我如此。” 冯智懒得搭理范迁,大刀连震,招式越发狠厉。而他面前的花长舟一边要分神维持着保护阵法的运转,一边要留心不被刀光所伤,气势逐渐衰弱。 “砰——” 重物砸地声传来,尘土飞扬四散。 花长舟被大刀震得倒飞出去,余光瞥见了蠢蠢欲动,正在用灵力轰击他所设下的防护阵法的其他门派弟子。 衍无宗弟子们脸色青白,口鼻流血,几乎是半跪着朝阵法注入灵力。 ……这样下去不行。 “回!”花长舟召回了抛入半空,将半数其他门派弟子逼退的铁扇,他双掌翻飞,开始结印,手中红芒不断涌动。 衍无宗既然有“借剑诀”,可以无视法宝认主规则,借剑冢之剑一用,那么自然也有别的法诀,可以引爆本命法器。 “大师兄!”身后的衍无宗弟子都认出了这是宗门独有的禁术,双目红得几乎要溢出血来,“万万不可啊!” “大师兄——不要啊!” “我们还可以再撑一撑的,大师兄,那可是仙君送你的准仙品法器,你平常、你明明这么喜欢……” 本命法器皆是主人以灵力蕴养多年的心头至宝,如若碎裂,主人经脉寸断,与身死无异! “再喜欢又有何用?”花长舟语气透露出几分薄凉,还带着些许自嘲:“师尊赠予我铁扇,也是希望我能够保护好衍无宗,保护好你们……我年少轻狂,自认为配得上这把扇子,所以一直不曾为它取名字,而今却要引爆他,换一线生机。” 他心意已决。 花长舟没再看红芒中心震动的铁扇,也没回头去看衍无宗的弟子们,只是喃喃道:“今日便为你赐名……叫‘忘生’吧。” 舍死忘生。 方能真正护住想护之人。 禁术施展过程中,忘生扇的颤动更加激烈,冯智的刀芒密不透风,却因准仙品法器自爆过程产生的可怖灵力波动,始终无法前进分毫。 冯智提刀蓄力,当空狠狠劈下:“该死的!给我——杀——” 身后的法阵传来“咔咔”碎裂之声,已到强弩之末。强悍的灵力波动压下,花长舟举起双掌,“砰”的单膝跪地,地面裂开了一道道蛛网般的纹路,他面带决绝,将手中涌动的红芒送出去。 这一击之下,唯有受他法阵保护的衍无宗弟子可安然无恙。 再见了,忘生。 再见了,师尊。 弟子距离你口中能“担当大任之人”了,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惜…… 花长舟任命地闭上了双眼。 但—— 想象中的爆炸声没有到来,当头的刀没有落下,整个世界仿佛被人摁下了暂停键,猛烈的风声暂歇,地面上却出现了小雨落下时才会出现的湿润水迹。 这是……什么? 全身经脉胀疼无比,花长舟脑子转不动了,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手中的禁术不知为何停止了运转,仰头朝着天上望去:“怎么……下雨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却没有一丝风声。 “花师兄,你怎么这么狼狈。”熟悉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陈述着事实。 最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了东湖。 “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花长舟踉跄着站起身来,无力地推了万苍一把,唇边血流不止:“快走,快出去找师尊!告诉他监管者有问题!” 万苍神情复杂,语气称得上是难得的温柔:“我知道的,师兄。” 花长舟几乎是嘶吼道:“那你还不快跑——!” “不用跑。”万苍随手挡下了冯智的攻击,眉头一皱,就将人打得口鼻喷血,横飞出去:“还给你,师兄。” 修长的五指上,一把铁扇完好无损,主动递到他跟前,花长舟惊愕地发现:忘生扇竟然已经跑到了“祝鸿”手中,他都没有发觉。 而且禁术……真的已经停止了。 小叶舟落地,上面下来两个人,正是程陵风和夙夜。 程陵风从一片狼藉、血流成河的战场,看到浑身是血的衍无宗同门们,眼角眼泪闪动着泪光,扑到了保护法阵的面前:“白师兄!蓝师兄!各位……!” 夙夜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我去祝师弟那边。” “武器得拿好啊,师兄,不要随便用那个法诀了。”万苍丢了瓶药给花长舟,转头对着夙夜说:“夙师兄,麻烦你照顾一下我花师兄。” “大师兄,我们走。”夙夜点点头,掏出药丸喂给花长舟,小心翼翼地扶着人离开。 第178章 花长舟一脸呆滞地被架着走了。 “唰——” 范迁手中长剑出窍,剑影分出无数道,再次冷然开口:“花长舟,谁允许你走了?” 万苍当即挑眉,举手回应:“我。” “祝鸿?”范迁眯起双眼,“你没死在路上,现在来东湖找死吗。” 他记得,有两个队伍去找“祝鸿”所在的小队了,那六个人没把人搞死不说,“祝鸿”现在竟然看起来还活蹦乱起的。 万苍笑了:“你说那六只苍蝇?在林里绊了我一脚,我还能怎么办,只好顺手拍死了。顺带一提,他们积分真挺多的。” 大概有几万点呢。 辛辛苦苦抢来的积分,竟然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范迁当即火冒三丈:“该死的,你怎么和你师兄一样嘴贱!” 纯粹的语言攻击,苍白无力。 这傻逼太菜了,还得多练。 万苍懒得再理会范迁,他环顾四周,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宛如饭后消食一般,做了个点评:“让我看看在座各位——锦涯宗、梵璃宗、玄逍派、悬命谷,和九错殿……啊,还真是大手笔,有点名气的门派弟子几乎都来了。” 好,好得很。 就喜欢这么大的排场,打起来才配得上本尊,不然本尊还不如回去玩过家家。 范迁见万苍不理自己,冷漠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祝鸿,你竟敢无视我!!” 暴怒之下,他的声音更加喑哑难听,手中长剑虚影锁定万苍,裹挟着巨大剑势,闪电般袭来。 不远处,夙夜手中的灵力丝线骤然飞出,试图阻拦。花长舟早已脱力,见状瞬间睁大了双眼,握住夙夜的肩膀:“师弟,小心!” 他第一次这么不希望看到“祝鸿”出事,真心实意的。 “想跟我说话,”万苍冷冷掀眸,不屑道,“就凭你也配?” 范迁,十年前的手下败将罢了。 此人若不自量力,想要再战,只会再败! 鸿念剑轰然撕裂虚空,猛地回击,两柄剑擦身而过,激荡起金石相撞之声,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打了几百个来回。 万苍抬起手,并指朝着鸿念剑的方向一划,白光如匹练般飞出,他冷声吐字:“破。” 本尊的师兄,只有本尊打得。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动不得。 不是逼得我公鸡师兄要玉石俱焚,要自爆本命法器吗?好啊,那你也来尝尝这种滋味好了! “嗡——” 无形的波纹圈圈扩散,长剑倏地被击碎,范迁当场喷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末的血:“这怎么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他的本命法器,竟然……就这么碎了。 但没有剑,还有人。 范迁双目赤红,大声咆哮:“诸位,还看什么戏,随我一起出手,若他们不死,出秘境后死的就是我们!” 说的没错。 如此针对衍无宗弟子,若是有一个人衍无宗之人逃了出去,死的只可能是他们……就连“那一位”都不会保他们。 “杀,杀了祝鸿!” “杀了花长舟!” “杀了衍无宗所有人!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秘境!” 在场所有其他宗的弟子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出手。灵力波动暴起,五彩斑斓的法诀不要钱似的砸下,宛如万千支箭弩,锁定了万苍,以及他身后的所有衍无宗弟子。 就凭你们也想杀了本尊? “剑回。”万苍面无表情地勾了勾手指,鸿念剑瞬间回到他掌心。 “轰——” 小雨转变为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下,雨珠斜跳,四溅而起。万苍就这么站在原地,以灵力撑开了一道保护罩,淡淡的紫金色流转,他的身形巍峨不动,任由狂暴的灵力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 “可恶,我怎么打不破他的防御?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区区炼虚境,居然如此能扛!” “上面不是说祝鸿是‘魔族内应’吗?他定然是用了什么邪法,提升功力!各位,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我们再加把劲!” 花长舟在后面看得胆战心惊:“祝鸿,你不要干傻事!师尊还在等着我们回去!” 万苍转身,朝着花长舟扬起一个微笑:“师兄,我也很想师尊。” 花长舟:“……?” 牛头不对马嘴。 “各位,请问挠完痒痒了吗?” 万苍回首时,蓦然抬眸,脾气颇好似的问了一句,身上不规则的五色光芒闪动,强悍的灵力波动越体而出,赫然直逼长生境! “——那就该轮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万苍:请注意,这章开始持续高帅。 第74章 屠杀 ◎以杀止杀。◎ 半个时辰前。 天残秘境外, 锦涯宗广场前。 水墨画卷上,所有弟子的光影缓缓浮动,原本清晰的画面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数道裂痕, 接着就如同明灯熄灭一般, 彻底沉寂。 监管者们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季秋明抬手打入一道灵力进去, 试图维系法阵运转,接着, 他就感受到衍无宗弟子身份铭牌几乎全碎的噩耗,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铭牌全都碎了, 为什么没有一个弟子传送出来…… 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第179章 “砰——” 不过几息时间,水墨画卷彻底崩塌。 过卿尘轻捻双指,探查到花长舟的身份铭牌竟然已经碎裂了,眉头微蹙, 又换了一个人感知,这才发现“祝鸿”的铭牌完好无损,总算找到一丝慰藉。 他立刻望向身旁的季秋明。 事情尚未明晰,身为仙君,不可轻易发言,否则, 这就不是两个宗门之间的事了……而是代表仙门百家, 向仙门大比的主办方锦涯宗追责。 如果闹得太过,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过卿尘一拂袖, 落到广场上,缓步走到水墨画卷面前, 灵力缓缓渡出, 试图将画卷修复如初, 银白发丝随风飘动, 他的眉头越来越紧。 居然无法修复。 这意味着,接下来他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也就不知道花长舟和“祝鸿”究竟是生是死…… 过卿尘敛眸,缓缓收拢了五指。 季秋明见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视线锁定了右边的莫易玄:“莫宗主,你们宗门负责举办仙门大比,眼下,天残秘境出了事,为何只有我衍无宗弟子的身份铭牌忽然全碎,还没有任何弟子传送出来……你总得给个交代吧?” 他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莫易玄原本坐在座位上,因无聊而昏昏欲睡,刚刚感受到大部分弟子铭牌碎裂,猛然惊醒。 这会儿听着季秋明的控诉,他也觉得事情蹊跷。 但刚刚分明一切正常。 莫易玄赶紧解释道:“这不可能,季宗主,每一届仙门大比都用的是相同的石料,内部镌刻微型的法阵,以此打造出的弟子铭牌精妙绝伦……绝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铭牌没问题,那就是人有问题了。 季秋明当即怒道:“那莫宗主的意思是,我们衍无宗弟子急着寻死,这才摔碎了铭牌,甘愿留在秘境中不成?!” 没有弟子会无缘无故找死。 尤其是上一届仙门大比没能够夺冠,进去前还斗志满满的衍无宗弟子们。 莫易玄无奈道:“季宗主,还请冷静一点……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对着暴怒的季秋明,他简直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还打不过衍无宗背后的过卿尘。 他忍。 “那你倒是说说,凭什么就我们衍无宗的弟子出事了?”季秋明一脸严肃,灵力砰的轰到一旁石桌上,石桌顷刻间碎成了齑粉,“莫不是有哪些门派的弟子,故意针对我们衍无宗弟子……把他们的身份铭牌都抢走了,又‘不小心’摔碎了吧?” 话虽夹枪带棒的不好听,但他无意间猜到了点子上。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四年前的那一次,只是尚未经过证实,所以没能捅到仙门大会上,作为搜查的重点…… 况且监管者们都拥有相同的权限,能够探查到所有弟子们的铭牌是否完好,除了“祝鸿”小队,衍无宗所有弟子的铭牌都碎裂了,生死不明。 如此具有目的性,只可能是被人刻意针对了。 莫易玄眉头一皱:“绝无此种可能……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锦涯宗的弟子们向来兢兢业业,一心只有修炼,他整日没事就在宗内到处转悠,顺便指点弟子,没看出来有任何问题。而且光影没消失之前,画面只截止到东湖开战之前,看起来氛围一片祥和。 “再者说来,在场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谁敢在我们这群监管者的眼皮子底下找事?” 相当于变相说监管者们“废物”了。 其他门派的掌门听懂了话中含义,面色一凛,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莫宗主所言极是,我们观察了如此之久,可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诸位弟子们都在按部就班地夺取积分,也没到仙门大比最后的阶段……” 越到后面,每支小队手里的积分越多,而现在,弟子们还没到默认的内斗阶段,按理不可能出现平白无故的伤亡。就算有伤亡,只要能出来,照样可以把人救活。 衍无宗不乏医术高强者,三位峰主之一的甘守吟不就是吗? “听闻贵宗的甘峰主可妙手回春,生死人肉白骨,季宗主,你断然不用如此激动啊。”悬命谷谷主发言了。 见有被人拉下水,替自己撑腰,莫易玄更加理直气壮了几分,笃定道:“季宗主,你别激动,一定是天残秘境本源不稳定,这才出了问题,待我再好好看看,排查一下异常……” 他说着就要往下飞去。 秘境本源不稳,的确可能导致各种突发的意外出现,但刚才身为仙君的自家师弟都束手无策—— 之前开启天残秘境都没你的份,这会儿下去,是能起个点缀的作用吗!? 装模作样! “瞧莫宗主这话说的。”季秋明反手用剑鞘拦住了莫易玄,冷声质问:“难道上一届仙门大比的秘境也出问题了吗?” 若不是相同的情况出现,他也不想翻旧帐,这对于主办方来说,无异于被人指着鼻子骂“无能”。 莫易玄霎时急眼了:“哎,季宗主,话可不能这么说……” “是啊是啊,”莫易玄后面的各门派掌门再次点头,“仙门大比照例开展,本意是为了促进弟子们交流、修炼,没有人愿意看到伤亡惨重的情况出现吧。” “话倒是说得好听,一点行动也没有。”季秋明说:“不如这样,全部呆在此处,在我宗弟子平安无事的出来之前,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第180章 往日里几乎不用的长剑出鞘,横在众人面前,冷铁卷起渗人的寒芒。 一时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作为主办方的莫易玄被人隐隐压制,感觉脸火辣辣的疼:“季宗主,眼下事情还算小,况且这还是我锦涯宗地界,你这种做法,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 “如果讲道理有用的话,我陪莫宗主讲一天一夜都没问题,问题是我宗弟子出事了……” 季秋明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在说什么风凉话呢!?” 三大宗之间,向来是锦涯宗和梵璃宗的关系较好,而衍无宗作为端水大师,和每门每派几乎都有小部分的合作与来往,比如外出历练、组队救人、挖掘秘境等等……但近十年以来,衍无宗恢复生息,不断发展壮大,隐隐有一家独大之势,其他宗门的态度也就越发不明,连合作和来往都少了许多。 若放在平常,仙门百家就算暗流涌动,但明面上的关系都还称得上不错,能和和气气地共商大事,不至于撕破脸皮。 而今日之事,简直成了一根导火线。 见两方几乎要打起来,旁边沉默了许久的岑鹭跳出来,帮忙打圆场:“季总主,你这就有点关心则乱了吧?知道你心急,但没必要把一切事情都怪罪在其他人与事上面。贵宗弟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但他的话头明显偏向莫易玄。 季秋明阴阳怪气道:“哟,岑宗主装了这么久哑巴,终于舍得开金口,帮好友说话了?” 岑鹭被季秋明直言戳破,脸上微红:“……你!” “你什么你!出事的是我衍无宗弟子,你们这些人的徒弟徒孙都安然无恙……一个个作壁上观的,你们反倒有理了?” 看透了眼前这些人气定神闲的原因,季秋明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喷一遍。 过卿尘季在广场上,尝试修复未果,回到季秋明身边,传音道:“师兄,不必争口舌之利,当务之急是要确保弟子们的安全。” 眼下如何确保弟子们的安全?除非他们这些监管者进去……但直接进去的话,天残秘境会更加不稳定。 甚至整个崩塌。 “我知道的,师弟。”季秋明回了个传音,深呼吸,视线缓缓扫过那些帮腔的掌门,稍微冷静了些:“铭牌没问题,都是秘境和我衍无宗弟子的错,想扣人也不行……那莫宗主倒是说说看,除了进秘境,你还有什么高见?” 居然想进秘境,当真疯了不成?! 莫易玄掐了掐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气:“季宗主,你知道的,我们这群人恐怕没法进去,天残秘境会出问题的。” 这话不如不说! 季秋明正要回怼,就听到过卿尘说:“若各位同时出手,稳定秘境,让本君一个人进去探查,是否可行?” “仙君,您这……” 莫易玄拧紧了眉头,用眼神询问身后的一堆人,这该怎么办? 他身后的所有人都纷纷扭头装死。 “老夫觉得可以。”唯有酒疯子悠哉悠哉地喝了口酒,点了点头:“仙君既然开口了,难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可是……”岑鹭迟疑道,“只怕这秘境无法承受住您的力量,仙君。” “是么。”过卿尘扫了眼岑鹭,转向莫易玄,“莫宗主认为如何?” 莫易玄不敢说话了。 过卿尘一抬腕,祭出了息冰剑:“水墨卷破碎,弟子们的情况尚未可知,倘若出事,在场诸位都有责任……如今看来,诸位神采奕奕,想必能够担此重任。” 冰蓝虚影浮现,分化数千把利刃,瞬间锁定神情各异的所有人。 俨然是剑阵。 “有此剑阵在,诸位定然不会消耗过大,”过卿尘语气不容置喙,说不出的冷静,“那么,现在有请诸位出手,立刻送本君进去。” ** 东湖边。 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轰——” 鸿念剑化作万千流光,游走在战场之间,割破一个个试图逃跑之人的喉咙。本该握着它杀敌的主人,却闲庭信步,不慌不忙,仿佛是在湖边观赏美景。 “长生境,竟然是长生境,看来他一直有意隐藏修为……我就说他是‘魔族内应’——呃啊!” “聒噪。” 又一名锦涯宗弟子捂住脖子,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流了满地。 “三十八。”万苍漫不经心地擦去脸上血迹,冷冷地吐出一个数字,宛如死神降临。 他继续朝前走。 参与围剿的共有十七支小队,来自各门各派,被围剿的衍无宗却只有四支队伍,按三人一队来算,都至少有五十多人在场,更别提还有源源不断赶来之人……而刚刚死的那位,是他杀的第三十八人。 “该死的,你敢杀我师兄,我杀了你啊啊啊——!”又一位不怕死的扑了上来,双掌成爪,目含决绝之意。 “唰。” 紫金光芒跳动了一下,下一秒,这名想要报仇的弟子瞬间尸首分离,红白相间的脑浆爆了出来。 “三十九,”万苍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目光落在远处的鸿念剑身上,“真没劲。” 还不够本尊塞牙缝的。 他本以为能杀个痛快,结果真动起手来,才发现人还是太少了点。在不掩藏实力的情况下,绝对的修为差距犹如天堑,令在场所有人心中升起巨大的绝望感。 第181章 不一会儿就横七竖八地倒下许多人。 “祝鸿,你不得好死!”一名九错殿的弟子潜伏在暗处许久,试图发动机关大阵,转而变得错愕,“我的阵……怎么卡住了,不可能!” “下辈子再做梦。”万苍略微歪头,隔空虚握住这名弟子的颈脖。 “咔擦。” 清脆的折骨声传出,这名九错殿的弟子已经被万苍甩飞,变成了湖边一滩血肉模糊的尸块。雨水哗啦啦冲刷着周遭的一切,血色逐渐变淡。 “还有谁想找死?” 万苍以灵力护体,雨水无法落到身上。他冷冷抬眼,一脚跺地,震起的石子被紫金色灵力包裹,朝四处横飞,化作无数颗夺命的利刃。 “噗——” “砰!” 一息的时间过去,除了衍无宗的弟子还姑且能够站着,其他门派的弟子,都毫无悬念地倒下了。 远处的花长舟已经看傻了,掐着夙夜的胳膊,喃喃道:“长生境……杀了这么多人……他还是我的小师弟吗?” “祝鸿”怎会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夙夜手上传来痛感,却浑然不觉似的,摇了摇头:“大师兄,我不知道——但若他没有主动害人之心,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衍无宗的弟子,都是你我……以及所有衍无宗弟子的小师弟。” 花长舟松开手,侧首看向夙夜。 这话说的没错。 衍无宗今年的招新工作早已完成,没有比“祝鸿”入门更晚的人了,“祝鸿”自然是所有人的小师弟。并且“祝鸿”所行之事,不过是被逼至绝境的自保。 说得更清楚些,则是对所有在场衍无宗弟子的保护。 “祝鸿”打从一开始就是来救人的。 攻击忽然停止了,在暴雨的洗礼下,万苍眼前事物有些朦胧,看不真切,却隐约能感受到有数道视线落在身上——大概是他的公鸡师兄,还有其他衍无宗的傻子师兄们。 大概是在怀疑本尊的身份了吧? 无所谓,随便猜吧。 若想破此死局,必须得以杀止杀,况且在见过涅涅之后,他的灵力出现了些许的变化,比如变成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紫金色。 重生后,万苍不是第一次感到“心慌”,但却头一回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任务,非得让他去完成不可。于是他在来东湖的路上,给归墟传话,让它单独行动,收集灵草,杀妖兽,攒积分……至于他本人,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秘境有事,外面也可能出事。 他得马上出去见过卿尘。 况且万苍伪装了太久,憋屈了太久,本来就没打算继续藏了。 “剑回。” 万苍召回鸿念剑,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修长五指微微颤抖着——那是因为屠杀所带来的极致快感。他走到半死不活的范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后者,脸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范迁瞬间瞳孔骤缩,手脚并用,朝后方缩了又缩:“祝鸿,你还想做什么?!” 他的本命法器被碎,灵力全失,现在全身被雨水打湿,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 看起来狼狈极了。 “别紧张,”万苍笑意吟吟,语气轻柔道,“本尊再多看你最后一眼,不过是想问你一句——十年前被本尊废掉的嗓子,可还好用?” 【作者有话说】 万苍:师尊救救——我好害怕—— 过卿尘:你是说你到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是尸体了? 万苍:嗯,怎么不算呢~ 第75章 变故 ◎“难道你……你是——”◎ “我的嗓子……”范迁被吓得又吐出一口血, “难道你……你是m——” “唰。” 紫金光芒闪动,一小截红色物体从他的嘴里掉出来,地面上霎时绽放出一朵朵绚丽而诡异的血色花苞。 这次遭殃的就不是嗓子了。 而是舌头。 “嘘。”万苍手动打断了范迁的话, 目光如同毒蛇, 紧紧锁定了在后者身上, 偏偏笑容和煦,令人觉得不寒而栗:“有些话, 心里叨叨也就罢了……非得说出口。” 大股大股鲜血涌出,范迁知道自己今日必死的结局, 却没有任何办法回嘴或传递消息,唯有怨恨地瞪着万苍。 仿佛如此就能杀死万苍似的。 若说刚刚只是猜测,现在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这压根儿不是衍无宗“祝鸿”, 也不是什么魔族内应,因为这就是魔尊万苍…… ——本尊! 他嗓子就是十年前万苍废的,魔尊万苍根本就没有死!再次潜伏在衍无宗内部,究竟是何居心! 范迁越想越惊心,直接倒在地上,接着四肢抽搐, 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再也不见。” 万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潇洒转身,鸿念剑随心而动, 干脆地在范迁身上留下千万道锋利剑气。“砰”的巨大爆炸声从身后传来,他步履平稳, 没有回头。 本尊说看最后一眼。 就一眼。 范迁这种十年前就拿着锦涯宗的鸡毛当令箭, 到处替其师尊抓女子倒卖, 采阴补阳, 最后还要把屎盆子倒在魔族头上的脑缺东西……他实在是再多分半眼过去都嫌脏。 暴雨不停,四周迷滢一片。 虽有灵力防护罩,万苍仍然觉得心中烦闷异常,像是有什么事情尚未解决一般。他神识外放,扫过周围的每一寸土地,排查漏网之鱼。 第182章 “嗯?”万苍感知到了某种熟悉的力量,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好熟悉的感觉……锦涯宗的天残秘境,漏得跟筛子一样,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什么人隔空对话。鸿念剑跟随左右,剑尖指地,飞速旋转着,俨然是蓄势待发。 飘落斜织的雨丝一瞬扭曲。 “了不起,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雨幕之中,有一名黑袍人凭空出现,缓步走向万苍:“别来无恙啊,魔尊大人。” 此人离得越来越近,若定睛一瞧,便可看见他胳膊上盘着一条黑鳞蛇,眼睛闪烁着猩红的光芒,看起来无比危险。 “哦,你是那个雪岚峰峰主,专司御兽的。”万苍略微扬起下巴,甚至堪称友好的打了个招呼:“十年了,你还没死呢。” 鸿念剑猛地一颤,抬起剑尖,对准来人。 万苍自认为记性不好,记得的人不多,上心的人更少,但这条该千刀万剐的黑蛇,他到死也不会忘记。 当年。 过卿尘被天劫一劈,原本是褪去妖身,修得仙骨,但落在万苍这个凡人眼里,却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于是他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直到后来,有一个胳膊上盘着一条黑蛇的人——也就是雪岚峰峰主黎晨彦,主动找上门来,称自己手里有“小白蛇的残魂,可以拿出来”,并且,他当真拿出了一片装在锁魂瓶中的银白光晕,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我需要魔尊大人,用你的根骨来换。” 万苍当时已成为魔尊,整个身子都是在万魔窟重塑的,盘算着缺个根骨也没什么,万一用这缕魂魄能复活他的小白呢?而且他验过,那银白光晕的确是熟悉的气息。 于是,万苍在考虑清楚过后,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没想到剥离根骨的法阵和药物准备就绪以后,黎晨彦当场毁约,直接把那银白的团子,塞进了黑蛇嘴里…… 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万苍暴怒,这才出手屠戮了雪岚峰,变成了“千人死祭”的大场面。在动手的过程中,他甚至发现这些峰内弟子并不是以正常的方法修炼—— 他们通过某一种禁术,在杀死妖兽以后,提取出妖兽的本源之力,还将之炼化成傀儡,为其卖命……不论是生是死,都利用了个彻底。 身为仙门弟子,所行之事与魔族无异,甚至还要倒打一耙,将锅扣给他们魔族,四处宣扬“魔族暴虐嗜杀,新魔尊残暴,见谁杀谁”。 这些人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万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几乎说得上是冷静到了极点,他攥紧了五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指尖。 这是魔尊极端暴怒的表现。 包括这位峰主在内,本尊明明早已血洗了雪岚峰。就因为这个,他当年还跟过卿尘打了一架,现在想来更本没有必要,但凡他长了嘴,多说一句,以过卿尘的性格,定会先查清楚真相再打…… 这傻逼东西到底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爬出来的? 真他妈煞风景。 败坏本尊的心情! 黎晨彦抬起手,轻轻抚过黑蛇的背脊,哈哈大笑道:“万苍,你开的什么玩笑。难道就允许你夺舍重生,不允许别人好好活着吗?” 他的眼神既怜爱,又贪婪,五指划过黑蛇墨色的鳞片,摸得叫人不寒而栗。 万苍言简意赅地回击:“像你这种自诩名门正派,却依靠妖兽增强灵力的废物,死活都没有任何区别。” 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污染土地。 “这么多年过去,你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我也不是当年拘留你那条小白蛇残魂的峰主了,我们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至于这么激动吗?” 黎晨彦慢慢开口。 “哦,我忘了,现任仙君的原身就是白蛇。既然是蛇,那就好办多了——看来我想想办法,还是能在过卿尘的神魂上做点文章。” 他就像毫不在意似的,亲手翻开了当年早已算过的烂账。 “万苍,你不妨猜猜看,我手里这条黑蛇有没有靠那片残魂……汲取力量,重获新生呢?” 鸿念剑带着响彻云霄的爆鸣,杀向黎晨彦,就像是在替主人宣泄心中的怒火。万苍眸色逐渐变深,一言不发地抬手打出数道法诀,紫金色的灵力霎时撕裂雨幕。 “嘶嘶。” 黑蛇吐着细长分叉的信子,摆动尾巴,眨眼间身形放大了几十倍。他像一座小山一样,占满了万苍的全部视线,发出怒吼,主动扑了上来。 “啧,还是这么恶心。” 万苍这会儿有点后悔放归墟出去搜刮积分了,他实在不想碰出了过卿尘以外的任何蛇…… 活的,没开灵智的不行! 死了的,做成傀儡的更不行! 他无奈叹息,飞身前迎,对着那三角的蛇头就是狠狠一脚,接着绕到七寸处,猛然出手轰击,长生境的修为顷刻间爆发,带起无数道流星似的轨迹。 鸿念剑与黎晨彦在缠斗,万苍试图削弱蛇的战斗力,神情越发严肃。 有点不好搞。 这条黑蛇原本不难对付,可它被黎晨彦做成了本命傀儡,在主人身边几乎不伤不死,除非在同一时间将它和主人彻底杀死,才能使之断绝生机。 “砰——” 这响动震天撼地,是万苍单脚碾在黑蛇七寸之上,逼得它动弹不得以后,蛇头骤然坠地才发出的声音。 第183章 万苍居高临下,看了眼不远处被步步逼退的黎晨彦,划了一道灵力分给鸿念剑。 真麻烦。 花长舟原本在后方,这儿恢复了些许力量,来到众衍无宗弟子旁边集合:“你们没事吧。” “没事,谢谢大师兄,我缓了会儿,我的眼睛没这么疼了……” “多亏了祝师弟!” “是啊,要不是大师兄护着我们,祝师弟出手救人……我们只怕早就是尸体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交流了一下情况,却心照不宣,没有提及“祝鸿”那诡异攀升至“长生境”的灵力。此刻,听到巨物砸地声,花长舟等人瞬间扭头。 “这是什么,”花长舟震惊道,“会御兽的宗门只有雪岚峰,他们不是早已被灭门了吗……不对,祝鸿人呢?!” 嘶吼和剑鸣声一阵接一阵的传来,他转了转眼珠,却因雨水过大,而看不清周遭的情况,更分辨不清前方战况。 师弟一个人在对付这个大家伙? “不、不知道,大师兄。”程陵风捏紧了他的玉笛,往夙夜身后躲了躲,“那个,小夙夙,你知道的,我最怕这种滑腻腻的东西,但是祝师弟他……” “我知道。”夙夜面色凝重,打断了程陵风的话:“但现在还没入夜,你的法器受限制,还是别出去送死为好。” 他们宗门伤亡惨重,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那我总不能看着祝师弟白白送死吧?”程陵风立刻急了,“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就到了长生境,还莫名其妙打赢了这么多人——他毕竟是我们的师弟啊!” 身为衍无宗弟子,哪有让师弟在前面冲锋,师兄们在后面混吃等死的道理? 这番话点醒了不少受伤的衍无宗弟子,他们刚刚已经服用过夙夜和程陵风分的药——当然,也是“祝鸿”给的,此刻纷纷仰首望向花长舟,提议道: “大师兄,要不然我们去帮帮祝师弟吧?” “怎么帮?你们都这副模样了,拿头帮还是拿命帮?”花长舟视线快速扫过他们身上还未痊愈的一个个血洞,简直想翻白眼,“统统给我好好呆着,恢复体力,等有力气了就去打扫战场,把其他门派弟子的铭牌和宝物都拿着,别挑……我们宗门的积分还没着落。” 他身为宗门大师兄,以及“祝鸿”的同门师兄,眼下最该着急的非他莫属。 掌心的蓝光一闪而过。 花长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程陵风和夙夜:“你们两个,谁比较能打?” “我!” “我。” 程陵风不服气道:“小夜夜,就算我的玉笛受限制,也不比你的丝线杀伤力大吧!” “陵风,你的自我认知不清晰,”夙夜看着程陵风,笑意转瞬即逝,“你甚至挣脱不开我的丝线——我跟大师兄去帮祝师弟就好。” 他直接出手,用丝线把所有弟子圈了起来。只要人呆在丝线范围内,便可使灵力共振,形成循环,是个很好的恢复法阵。 这是个没杀伤力的法阵,不需要挣脱,程陵风懒得跟夙夜争:“……那行,你们注意安全。” 他刚刚才生出面对大蛇的勇气,又被夙夜一巴掌给打回了原形。 花长舟和夙夜对视一眼,闪身加入战场。程陵风也没闲着,将玉笛横在嘴边,准备吹奏一曲战歌,助他们一臂之力。 没想到三秒之后,花长舟和夙夜回到了原地。 程陵风:“……??” 万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震彻天地:“能杀,都别过来添乱了,你们嫌我不够烦呢。” 话语中隐隐约约透露着不耐烦。 花长舟黑脸:“……怎么感觉他才是我们仨的师兄?” 夙夜点头:“大师兄,我偶尔也深有同感。” 程陵风独自开朗:“哈哈,祝师弟果然还是祝师弟啊!真是独立又自强,和答题当日一模一样!” 花长舟:“……也许。” 万苍刚刚一抬手,把捣乱的两名热心师兄送回原处,眼下呼吸急促了一秒,攻击节奏差点乱了。 他妈的,你们仙门弟子。 什么时候发挥团结精神不好,偏要现在来帮倒忙,明明这俩畜生马上就嗝屁了! “铛。” 万苍深吸了一口气,以左手挡住黎晨彦的偷袭,鸿念剑调转方向,当空落下。他右手猛然爆发出无比强悍的灵力,狠狠插入黑蛇的七寸之中! 黑红血液四溅,黑蛇瞬间仰天,扩散出水纹似的无声悲鸣。 “小黑!”黎晨彦大喊一声。 沾染了无数血迹的衣袍猎猎翻飞,万苍站在蛇身上,极其冷静地开口:“黑你妈个头的黑啊,它吃了本尊小白的残魂,还敢叫这名字,也不嫌膈应。死前演得这么深情,故意恶心本尊?” 鸿念剑晃了晃剑身,表达赞同。 御兽者体质都不强,黎晨彦浑身上下都是剑伤,连眼睛上都有一道可怖的贯穿伤。他爬到颓然倒地的黑蛇身上,气若游丝道:“都怪我……早知道我就给多给你喂一些妖兽的内丹,反正我拿积分也没用……” 他早已过了三十岁。 本不能进入仙门大比的比赛场所,但用了些小手段,只为向万苍寻仇而来。本以为天残秘境有修为限制,万苍为了隐藏魔族身份,定然不敢施展全力……没想到这人竟然肆无忌惮,大开杀戒。 第184章 黎晨彦闭上眼睛,苦笑一声。 现在要死的人是他。 “对本尊来说,不过是再杀死你一遍,毫无难度和新意。”万苍将手拔出,看着手上的黑红血迹,蹙起眉头,“还有什么遗言交代吗?” 言语间,他使了好几遍法诀,把身上血迹和味道清理得一干二净,甚至换了身新衣裳。 万苍满意地一颔首。 这样,他家小白就不会嫌弃他身上有别的蛇味了吧。 听到万苍提“遗言”二字,黎晨彦全身仿佛过电一般,颤抖着睁开双眼,露出个绝望至极的惨笑:“哈哈,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万苍:“想起什么来了?” “我进来之前,在过卿尘身上下点小东西,”黎晨彦艰难地扬起头,状若癫狂道,“你一定想不到,哈哈哈哈哈,万苍,你等着吧,报应来——” “唰。” “这话本尊不爱听。”万苍以手为刃,面无表情地砍下了黎晨彦的头颅,眼睫低垂:“你不用重新说了,也别安息。” 认真听炮灰说话才是傻逼。 他随手一甩,接着把黎晨彦的头像皮球似的踢开了。那颗头颅咕噜噜地打了个转,滚到东湖岸边,“咔哒”一声不动了。 无人注意到,原本在大雨中保持着风平浪静的东湖闪了闪。 “他妈的,又搞脏了。”万苍嘀咕了一句,皱着眉头重新使了个法诀,全身再度变得干净整洁起来。 就在此时,暴雨倏地变小了。 衍无宗众人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在这一片尸山血海之中,最显眼的就是站在远处,不染尘埃的万苍。 他甚至有空换了身新衣服。 花长舟快步走了上来,声音有些别扭:“……祝鸿,你没事吧?” 他第一次主动关心祝鸿,没有阴阳怪气,全是真情实感。 但鬼附身似的喊不出那句“师弟”了。 “我不像师兄你们这般废……嗯,费心费力地为弟子们考虑,所以受伤导致无法出战。”万苍刚才杀得过瘾极了,闻言点了点头,稍微收敛了话语中的锋芒,对着花长舟回以灿烂一笑:“你的小师弟安然无恙,花师兄。” 奇怪。 公鸡师兄怎么不质疑本尊,莫不是被谁夺舍了不成? 果然还是没办法适应这么温馨的场景,花长舟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调转开视线,不说话了。 “师弟——我的祝小师弟——你没事吧啊啊啊?!” “没事。” 瞎了一只眼的衍无宗弟子抓了抓头发,脸上挂着几分不好意思:“多谢小师弟出手相救之恩——哎!想来我们这些师兄还真是没用,居然要靠小师弟来救场,回去还得勤加练习才是!” 好干瘪的致谢辞。 万苍木然道:“不谢,师兄是该勤加练习。” 瞎了一只眼的师兄:“还是要感谢……嗯?” 受了腿伤的弟子鞠躬道歉:“对不起师弟,我刚刚不该有把你交出去的想法,你明明是为了救我们而来……总之对不起,我们衍无宗上下都是一条心!” 反正杀不死本尊。 万苍觉得无所谓,胡乱回复:“把我交出去也没事,倒霉的是别人,客气了,师兄。” 受了腿伤的弟子:“……啊??” 脸上挂彩的弟子微微一笑:“小师弟,这次多谢你了,等出去以后,师兄给你做大餐吃!” 这个样式的没见过。 本尊该说什么? 万苍斟酌道:“师兄的心意我心领了,不用这么客……” 脸上挂彩的师兄自来熟道:“嗨,你就别害羞了小师弟,咱们怎么说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吧,一起吃顿饭怎么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万苍:“……” 不是,打扰一下。 本尊请问呢。 你们这群躺赢的,谁就跟你“生死之交”了,谁就跟你“说定了”? 夙夜和程陵风带着其他衍无宗弟子迎了上来,开口人数陡然增多,明明只剩下不到十个人,却如同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万苍只觉得吵闹,他看一眼花长舟,见后者毫无反应,只得应道:“哦,谢谢师兄,好的。” 总不能丢了好好师尊的面子。 但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被夺舍了是吧?之前也没提,本尊杀完人能不被追责,还有免费感谢服务呢? 万苍搞不懂眼前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简直拉下了满头黑线。 花长舟眸光微动,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无奈,在旁边装死,心道“没必要拦着应有的谢意,落在该感谢之人的身上”。 他盯着万苍看。 眼前的“祝鸿”五官精致,面颊微微泛红,握剑的五指修长白皙,微微发颤,因大战而不住喘息,却没有半句怨言。当然,从面色来看,似乎不太适应接受别人的热情对待…… 花长舟笑了笑。 既然小师弟不擅长与人交流,不习惯接受来自旁人的好意,那就借此机会,多习惯习惯吧。 “师兄,那我要吃你亲手做的红烧排骨,水煮肉片,还有糖醋鱼……!”程陵风一脸憧憬,已经点上菜了,“还有还有,还有素菜啊,我想吃师兄亲手种的小青菜、茄子、黄瓜、番茄……” “好说好说,”被点名的师兄爽朗一笑,拍了拍万苍的肩头,“只要祝鸿小师弟想吃,我什么都会做!” 第185章 程陵风当即大喊一声:“师兄你偏心,我刚刚也出了力的。” 万苍嘴角抽动了下:“师兄,我都可以,你们随便就好。” 夙夜往程陵风的头上敲了一个暴栗,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好了,快闭嘴吧,你就知道吃,吃不死你。” 程陵风抱头:“小夙夙,你太不讲道理了。你们在场有哪位不吃,我吃!” “哈哈哈哈!” “哈哈哈……” 阳光透过重重云雾,洒落在每一位劫后余生的衍无宗弟子身上,令人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好不惬意。就当众人欢声笑语,气氛一片祥和之时,东湖水面忽然暴动,漩涡缓缓成型。 一条水龙冲破湖面,目的极其明确,朝着万苍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说】 范迁:你是……你是m—— 万苍:(手起刀落) 还是万苍:这话倒也没错,老婆,我的抖m属性仅你可见,在床上时可见~ 过卿尘:。 范迁本来是想说“魔(mo)尊”的。 第76章 请求 ◎本君的徒弟,本君自会去救。◎ 水龙冲天而起, 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并且突袭得悄无声息, 仿佛接受了谁的旨意一般。等到劫后余生的众人反应过来之时, 万苍已经被冲天的水柱裹挟, 即将要投进东湖之中。 “……小师弟!?” “祝鸿——!” “祝师弟!!当心啊!!” 呼唤声蕴含着担忧情绪,此起彼伏, 五颜六色的灵力化作各种法诀,纷纷朝着万苍飞来, 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夙夜五指间那不停翻飞的、红艳艳的丝线。但出手的所有人都够不着沾水的万苍,无论他们怎样咬紧牙关,挤出浑身的灵力, 都差那么一点点。 东湖的水仿佛拥有灵性。 水龙没有鳞片的庞大身躯,节节透明,光华流转,但对于置身其间的万苍来说,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就像突然升起了层层叠叠的屏障一般,宛如囚禁, 又仿佛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它将万苍包裹得严严实实, 叫人“砰”的一下砸进水里,掀起巨大的浪花。 万苍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恍惚间, 他似乎看到了一片纯白的衣角,熟悉的、带着薄茧的修长五指, 从眼前飞掠而过……甚至闻到了清新淡雅的莲香。因水压增大而被迫阖上眼眸时, 万苍思绪拉扯, 揉成了一团乱麻。 本尊莫不是出现了错觉? 过卿尘分明好端端的在天残秘境外, 指不定看到了本尊如何屠杀仙门弟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甚至还想要救本尊呢。 一想到过卿尘可能会来救自己,万苍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咕噜噜”的吐了个泡泡,湖水从他的口鼻倒灌而入,下一秒,所有声音都尽数消失在耳畔。 万苍的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和黑暗,唯有紫金色灵力不时闪动涌动,越体而出,防止他身体急速沉底,直接溺水而亡。 水龙摆尾回到东湖,一阵天翻地覆的动静结束后,湖面恢复了原本平静的模样。岸边棵棵杨柳垂条,枝叶轻轻点过泥地,与血流成河的战场,构成了异常割裂的美感。 过卿尘白衣翩翩,从天而降。 刚刚天残秘境状况不稳,“祝鸿”被带走的一刹那,他才打通隧道钻出来,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万苍被水龙带走。 ……为何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过卿尘缩回了没能捞到人的那只手,眉眼间露出转瞬即逝的躁意,捏紧了衣袖中的指节,唇瓣轻轻一抿,神识外放,接着,视线缓缓扫过花长舟以及他身后一排弟子,发现所有人都挂了彩,灵力空虚,模样极其狼狈。 他心道“得先送弟子们离开”。 但“祝鸿”竟然当着他的面,被不明物体带走了……这件事也刻不容缓! ——该如何抉择? 花长舟原本因“祝鸿”被劫走而愤怒,抬头看清来者,顿时喜出望外地:“师尊!” 师尊怎么进秘境来了? 过卿尘点了点头:“长舟,可还有别的弟子存活?” 他没有单问哪一方势力的弟子。 因为大致的情形已然分明了。 “师尊……衍无宗剩下的弟子,全都在这里了。”花长舟静默了一瞬间,喉头微微发涩:“其余弟子都被那些小队围剿,杀死了——师尊,他们不止是为了夺取积分而来,分明是和外边的监管者合作,早有预谋……仙门百家异心四起,有人刻意诱导针对我们衍无宗,不知所求为何!” “长舟,为师猜到了,”过卿尘轻轻颔首,语气如终年不化的霜雪,“所以现在是为师进来,而不是其他的监管者。” 若换了别的有二心之人进来,只怕衍无宗所有弟子都将尸骨无存。 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见过卿尘似乎不太担心“祝鸿”的模样,花长舟望向东湖,眸中盛满了焦虑之色:“师尊,小师弟被那条水龙给带走了!” 他说不清楚“祝鸿”受了多重的伤。 以自己对“祝鸿”的了解——就那臭脾气而言,只可能自己一个人咬牙扛下,强装无事发生…… 但一战过后,必定早已力竭! 程陵风看着花长舟想催又不敢催的模样,忍不住了,跟着插嘴:“仙君,那水龙实在可怕,小师弟境界摆在那,但消耗过大,不一定对付得过来……求您快去救救小师弟吧!” 第186章 夙夜站在程陵风旁边,沉默点头。 他想说的都被人抢着说完了。 “本君看到了。”过卿尘视线再次缓缓扫过众人身上,眼睫低垂,于片刻间拿定了主意:“你们的身份铭牌已碎,不可久留,等下本君会送你们出去。若是还想要积分,状态最好的三个人,留下即可——” 至于那三人是谁,自然不用说。 “本君的徒弟,本君自会去救。” 其他衍无宗弟子们呆在后面,听着过卿尘和花长舟的对话,连大气都不敢出,眼下得到了指令,连连鞠躬行礼,重复道“多谢仙君”。他们状态不好,留在这秘境里也是累赘,巴不得能早点出去歇一歇,只是苦了大师兄和其他两位。 过卿尘话语落下,便抬手施术。 银白色灵力爆发,悍然轰向天际一角,而后陨石坠落,硬生生将眼前的空间撕裂开一道缝隙。 随着那道裂缝不断扩大稳固,过卿尘收手,沉声嘱咐:“出去后,立刻找师兄,告知方才发生的一切。” 现在来不及了解情况了。 “祝鸿”还生死未卜,他得赶紧去救自家小徒弟。 “是。” 除了花长舟、夙夜和程陵风三人,衍无宗弟子们排着队,挨个跳进了出口,没有回头,亦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因为得赶紧回去,向季秋明上报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这些缺胳膊、断腿、少眼睛的,就是当下最好的人证。 “师尊,师弟他刚……” 花长舟迟疑着,正想补充点什么,就见过卿尘眉宇紧锁,身化一道流光,直愣愣地朝东湖水面冲去。他心道“这是要去救小师弟了”,赶紧闭上嘴,转头对着夙夜和程陵风二人说: “走吧,二位师弟,我们三人便是新的一队,现在该去收拾打扫战场了……等晚些恢复了体力,继续挣积分。” 师尊有师尊的责任,他有他的责任。 衍无宗身为三大宗之一,即使经历了大风大浪,也不能一蹶不振,落后于人! 一下子少了如此多战友,原本夺冠的难度再一次上升z夙夜和程陵风霎时感觉压力飙升,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严肃”二字,脚步沉重地跟着花长舟走了。 “扑通。” 过卿尘眼也不眨地跳进东湖,在水里砸出一朵漂亮的水花。他以灵力护体,缓缓下沉,约莫十息过后,终于发现了湖水的问题—— 湖里不仅有上百个大小不一的暗涡,就连湖水还有限制灵力的作用,就算是他这样的长生境修者,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怪不得刚刚“祝鸿”看起来毫无反手之力…… 不,自家小徒弟境界太低,还经历了苦战,反抗也无济于事。 过卿尘越想越心惊,当即掐诀,加速下浮,身体如同一把利刃,破开周身水流,如瀑的银白发丝垂于身侧,无风自动。他眼神是说不出的坚定,眸底隐隐还有几分怒火在燃烧。 那条水龙到底是什么东西。 “祝鸿”,你现在究竟在哪个暗涡里? ** 万苍睁开双眼时,感知到自己躺在一张玄冰做的大床上。他茫然地翻身坐起,发现大战后本该胀痛的太阳穴不疼了,四肢尤其是双臂,也不酸胀了,甚至全身涌动着力量,当即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眼下和第二次见主神的感觉很相似。 ……八成就是主神说的“再见”,那永无止境的“再见”。 “醒了?” 不远处,耳熟的男声传来。 “醒了。”万苍随便应了一声,从玄冰床上落地,面色冰冷,“这次的‘忆桥’,想必是东湖了。” 他抬眸扫过四周,缓步走出山洞,发现这里竟然是一片悬崖的底部,两边的山壁高耸入云,前方雾气弥漫,不见出路,不由得有些吃惊。 本尊不是掉进了东湖吗,怎么会转眼间落到悬崖下? 原本盘坐在地上的主神直起身来,红衣拂过,无形的力量把万苍从山洞外边卷回来:“唔,你好像又长高了些。” 他抬手摁在了万苍肩头,语气熟稔。而这只手臂重若千钧,根本看不出是一道残念能拥有的力量。 万苍默不作声地扛下威压,翻了个白眼,敷衍道:“啊对对对,我长高了。” 老套的开场白。 本尊一点也不想看到你。 主神轻轻一笑:“短短数日未见,你似乎对我生出了许多的……怨恨?万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他偏头回视万苍,似乎是觉得这种反应很有趣。 万苍面无表情道:“我怎么敢呢,主神大人。我不过是一个混沌之力的容器,你挑选好的祭品,可不敢怨恨你。” 哪有这么问话的。 该死,主神分明就是故意的! “嗯,这个反应很不错,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主神收回手,支着下巴再度发出一声轻笑,转过身:“不过万苍,你只猜对了一半。” ……之前死活不肯透露信息,现在本尊猜到了,又愿意否认一半了。 他妈的。 你有病吧! “哦,是吗。”万苍长眉一挑,语气中充满了质疑色彩:“那我实在是想不通,主神怎么老是平白无故地帮助我这个小小的凡人,哦不……” “——小小的魔族呢?” 他眼神追随者主神的背影,忽地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想呼叫城主和姐妹花来询问、分辨以下,但天书里没有任何回应,想必是主神构造的空间切断了所有联系。 第187章 万苍只得作罢。 山洞外,棵棵杂草钻破地面,向天空生长,明媚的阳光洒落,微风轻拂,鸟叫声声传来,像一幅和谐安宁、生机勃勃的山水画。 万苍瞥见雾气消散,心头微动。 主神没有着急回复万苍,反倒将一只手伸出山洞外,来回翻转,任由阳光从他过分苍白的五指指缝中溜走。他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安静的玩了许久,直到两人间汹涌的暗潮彻底退去。 “不气了?” 万苍摁了摁眉心:“……跟你个死人计较,显得我很没有风度,没意思。” 而且关于那些猜测,主神否认了一半,眼下他没有修出混沌之力,他们俩甚至还能单方面、心平气和地交流…… 主神大概是不会夺舍本尊了。 主神哈哈一笑,隔空抓住一只小麻雀:“你说的对,我的确是死了。” 万苍:“……” 别重复冷笑话了。 当他睁眼猜到要见谁的那一刻,就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这会儿主神把他晾了晾,莫名冷静,想法更加通透,就没有必要再无能狂怒。 但这会儿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了。 万苍摸了摸鼻尖,干巴巴地问:“你这次找我什么事?” “我就喜欢你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主神理了理麻雀的翅膀,漫不经心道:“上次一别,我的时间进入倒计时……这次是想请求你帮我个忙。” 万苍来了点兴趣,转而疑惑道:“你可是堂堂主神,怎么会需要我帮你的忙?” 主神把小麻雀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遍,似乎终于玩腻了,提起双脚,将它递到万苍手里:“帮我拿一下。” 万苍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尖嘴的动物,有这时间,不如多摸两把归墟的狼头。 好歹是毛茸茸的,舒服。 “拿着,知道你不喜欢,”主神不由分说地把麻雀塞给万苍,宛若过年时把压岁钱塞给自家小孩的大人,“它还有用。” 麻雀在万苍的掌心乱跳,发出“啾啾”声,却没有主动飞走,偶尔歪头,看起来乖巧得不行。 万苍捧着这团毛东西,缩了缩脖子:“不是,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用?” 语气里满是嫌弃。 主神高深莫测的一笑,走出了山洞。万苍拧着眉头“噫”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着主神出了山洞,他左脚落地,再抬头时,忽然惊讶地发现,面前的景象变了。 夜幕低垂,星河倒转。 点点光晕升起,如无数明灯放飞,看起来如梦似幻,笔直的光束落下,笼罩在前后两道身影之上。 不可沉溺于幻境。 万苍只看了一眼,就回收视线:“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非常简单。”主神“啪”的打了个响指,骤然转身:“杀死我。” “——然后取代我。” 【作者有话说】 绿茶小狗只有三种情况下不会自称“本尊”:1.见到主神,2.面对小时候的自己,3.伪装身份。不知道宝宝们有没有发现呀? 整点定时更新,别的时间都是修错别字和细微bug,但晋江要求v章不能少字,而且作者严重强迫症,所以多写一点,宝宝们重不重看都可以,不影响大体剧情的~ 第77章 天道 ◎你就是我。◎ 上方星河流转, 宛如颗颗饱满的珍珠,时不时闪烁,蕴藏着无限变化, 看起来奥妙无穷, 令人心驰神往, 一不留神就会沉迷于其中,在这方虚构的空间流连忘返。 主神目光如炬, 眸里倒影出万苍的轮廓,眉宇间满是认真, 不似在开玩笑。 “杀死你,”万苍捧着那只毛茸茸的麻雀,牵了牵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反问:“谁?我吗?” 虽然主神的本体消散了, 眼前这位好歹是一抹残念,力量仍不容小觑…… 喊本尊杀死你,做什么大梦呢!? “别妄自菲薄,说不准你一刀就解决了我。”主神不置可否地笑笑,话锋一转:“万苍,你借用‘祝鸿’的身体重回人间, 活了这么一段时日, 体会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待遇,感受到了来自师门的温暖……现在, 还觉得自己是魔族吗?” 什么玩意儿。 这是什么怪问题? 万苍思考片刻后,耸了耸肩, 无甚所谓道:“是人, 是妖, 是魔, 是仙……都不过是世人眼中的认知罢了,在我眼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杀起来都一个手感,血液飞溅,都是同样的温热。 但话刚说出口,万苍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他: ——并非如此。 你早已有所改变,为何不承认?为何不敢承认?为何放不下过往的恩恩怨怨,心里容不得一丝真情与温存吗? “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主神点点头,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每每对上你家那条小白蛇的时候,你似乎不是这么认为的呢。” 这货上次不是说自己“不会窥探内心”,因为直接看了想法“没意思”吗? 言而无信的家伙! 精准捕捉到“小白蛇”三个字的万苍,当即脸色一沉,嗓音染上了几分怒意:“关你什么事……讲正经的,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不要再把我当猴耍了!” 第188章 他双手一抬,旋即要把麻雀丢出去。浑身绒毛的小东西觉察到危险,“啾啾啾”的又跳又叫,仿佛在求救。 “哎呀,说了它还有用,你可得仔细拿稳了。”主神闪身来到万苍面前,大红的衣摆一拂而过,将这只麻雀重新塞回了万苍手中,面不改色道:“若还要这般‘手滑’,我给你的,可就不是一只了。” 万苍顿时面如死灰,翻了个白眼:“……” 有病吧你。 “不逗你了,万苍。”主神被万苍的反应给逗笑了,瞬间恢复了刚才的好脸色:“我的确需要你杀死我,这点只有你能做到,唔,就连涅涅也不行。” 主神竟然主动提起“涅涅”了。 这可得好好问一问。 万苍眉峰微扬,将脚下的水面踩出道道涟漪:“你当他是‘不懂事的孩子’,他说他是你的‘一部分’,各执一词……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话语甫一落下,本就寂静的空间里刮起阵阵微风,吹乱了满头青丝。墨发掠过高挺的鼻梁,被万苍分出一只手,不耐烦地撩到脑后,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神情出现了短暂的呆滞。 等等。 本尊进天残秘境前就绑好的马尾呢?主神连本尊的发型都要管?简直是无理取闹! 主神深深地看了一眼万苍,阖眸后复又睁开,缓缓启唇:“此事,三言两语实在讲不清楚……不如这样,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故什么事,分明是“事故”。 “你想做什么?!”万苍登时想起了他在炼心境里对那个小男孩——也就是对过去的自己所做之事,警惕地朝后连退数步。 本尊听不得一点“故事”! 主神瞥了眼万苍,没跟过去,自顾自地开口,换了种说辞:“这个‘往事’很长,要从我的诞生开始说起……” 万苍催促道:“你不是没有时间了吗,长话短说。” 主神凉凉地扫了万苍一眼:“鸿蒙初开,我身负混沌之力,随天地而生,但初生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个虚无缥缈,然而真实存在的东西……” “——正是‘天道’。” “阴阳平衡,生死往复,天道就负责在冥冥之中,平衡这世间万物。而我这位主神,说好听点,是世上唯一的神明,说难听点,则是天道的傀儡,是它传达自身意志的传话筒……比如移山填海这等小事,都要天道应允,我才能做——你一定在想‘哎呀,堂堂主神,可真是不自由’。” 堂堂主神,可真是……真会猜。 内心想法被主神毫不留情地揭穿,万苍瘪了瘪嘴。 “无聊的日子过了许久,直到人族应运而生,海陆皆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委实热闹——我很喜欢人族,起初,天道也没什么表示。” 那就是后来出了事。 万苍听得认真,忍不住插嘴:“人族怎么了?” “这方天地,本该是万物之起源,是所有生灵的家园,但人族出现后,不该有的欲念滋长……从和平到暴乱,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这理由与魔域成因太像。 万苍听得直皱眉。 “人族想要万寿无疆,必须得修行,便吸纳天地间灵气,屠杀妖兽,破坏性极强地开采资源,我着手修复,日渐疲惫;人族想要丰厚资源,必须要打仗,各方势力的领头人便不断开疆拓土,美其名曰‘为了幸福生活而战’,发疯似的互相残杀,我收拾残局,心力憔悴;人族想要的东西不胜枚举,于是后来,妖族成为了人族的目标……” 比如杀妖取丹,再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夺得妖族根骨之类的,以至于如今妖族数量相对十分稀少。 主神顿了顿,迈步走到万苍身边。 他分明是一袭飒爽的红衣,却第一次在万苍面前展现疲惫之态,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无奈:“人族于我而言,不过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犯了一桩又一桩错事,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忍心……” ——不忍心出手,将人族消灭。 万苍读懂了主神的未尽之意,在心底默默补充完这一句,倒吸一口凉气。 这般举动,可谓是十分溺爱了。 主神望向万苍,眸中情绪复杂,唇瓣翕动:“而人族种种作为,在天道看来,就是罪不可赦——明明最开始一切正常,为何人族会贪得无厌至此?为何人族会导致桃源梦碎,纷争不断?天道因此震怒,它试图通过我,颠覆万物,矫正秩序,将一切拉回正轨,回到最原始的状态,回到天地间没有任何恶念横生的时期……” “但命数既定,这怎么可能呢。” 天道只能通过主神,来行平衡之责,不能随心所欲,主宰苍生。 万苍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刚刚说了这么多,想必作为听众的你,多半会不由自主地代入我的视角,甚至觉得我脑子有病。” 确实。 就这……到底有什么值得热爱的?主神到底为什么会陨落? 万苍腹诽着,同时心头充满了疑惑。 主神抬起手,温柔地抚过万苍发顶,将后者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才斟酌语句,娓娓道来:“你看这世间,因果循环,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一些看似美好的东西,其实远不如表面那般纯粹。” 第189章 万苍记性不好,但此刻浑身却如同过电一般,骤然想起了他与主神的初见。那时,主神同样的神神叨叨,语焉不详。 而这一段话,几乎是别无二致的原句! 主神笑了笑,继续道:“而一些看似会招致灾厄的因素,也不一定真的只会带来痛苦与不幸——你知道人族没出现以前,这世间是什么模样吗?” 万苍摇了摇头。 主神抬起那只摸过万苍发顶的右手,挥出一道七彩的光芒,霎时,璀璨的星光褪去,夜幕消散于眼前,连风也静止了,面前的画面犹如被收束折叠,尽数握于主神掌心。 接着,他轻轻抖落衣袖,向着面前的空地张开手。 狭窄的空间瞬间绵延数万里,一座座山头升起,江河湖海落成,蜿蜒曲折,壮美万千,隐约可见森林繁茂,其中有鸟兽虫鱼,怡然自得。 这是神迹。 主神复现了他诞生之初的天地本貌! 万苍微微张大了嘴巴,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到主神含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别着急,还没完呢。” 他的声线蕴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遗憾”,又像是“怀念”。 下一秒,主神再度出手,将一道七彩光柱打向眼前徐徐展开的天下河山。光柱分化成一颗颗陨石,带着绚烂而致命的尾迹,坠向人间,像极了朔北城那日的场景! 不过几息,人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花草树木湮灭成灰烬,鸟兽不复存在,山头变得光秃秃一片,就连海水也瞬间干涸了。对比之前的宁静与美好,这画面宛如修罗地狱。 万苍震惊道:“你干什么!?” 不是热爱吗,不是甘愿付出生命吗?主神居然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为什么。 主神似乎早就猜到了万苍的反应,平静且耐心地解释道:“万苍,别着急,你仔细看看,这才是天地最原本的模样。” 他视线远远地落到火光熄灭后,恢复正常的天地间,眸光逐渐黯淡。 “这才是我和天道出现时,这世间本该拥有的模样——没有人族,没有妖族,没有魔族,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寂静得就像置身于海底深处,溺毙于其间,叫人无端的感到绝望…… 以及不可抑制的窒息。 万苍右拳虚握,无力地抓向右胸口处,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的在疼,甚至,连眼角都溢出了些许湿润的痕迹,一直滑到下颌处。 这是什么东西。 本尊为什么会哭……还是说,此时此刻,他能够体会到主神的情绪了? “滴答”。 万苍心念一动。 眼前景象与他之间的距离,仿佛陡然拉近了,那滴晶莹剔透的泪花,悄然绽放在他脚踩着的,那片荒芜的土地上。棕褐色的泥土里,有一截嫩绿破土而出,轻轻晃动它纤细的茎与叶。 绿色。 代表着生机和新生。 突如其来的悲伤涌上心头,万苍不由眼眸低垂,此刻,他透过朦胧的视线,望见这株突兀生长的植物,拭去满脸的泪水,微微蹙眉,仰首之时不解地望向主神。 “这是什么?” “这是你。”主神心情似乎好了点,开起了玩笑。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万苍眼尾泛红,“啪嗒啪嗒”的接着掉泪,话语却无比倔强:“我是你个大头鬼的是!” “说来玩玩而已,”主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你,亦是千千万万的人族……人族就像这株小草一般,扎根于荒野中,顽强生长。他们用双手开垦土地,耕作狩猎,生生不息,繁衍后代——我真的很喜欢人族,因为我很孤独,当时还什么都不能跟天道言说。” 重复如此多遍,鬼都知道你喜欢人族了。 万苍翻了个白眼。 “但某天,天道喊我务必除尽人族,不然就放逐我。”主神语气突然变冷,流露出淡淡的不甘,无形威压升起。 但他眉宇间并无半分怨恨之意。 眼前这位主神陨落了,这片天地还好好的,人族尚存,修仙者数不胜数,想必掌握平衡的天道仍旧运转着……主神与天道进行博弈,哪一方获得了胜利,结果显而易见。 万苍干巴巴地开口:“你上次说……” “嗯,你猜的没错。” 主神肯定道:“我热爱世间万物,热爱人族,为了护佑着一片所爱的天地,甘愿陨落,填补不再充裕的灵气。” 果然。 这么个“心甘情愿”的身陨法,和本尊猜得大差不差。 万苍心思不在主神陨落的真相上,他偏过头,眨了眨眼睛,好奇道:“什么是‘放逐’?如果选择放逐,你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如果主神不死,这天地又该是何种模样,魔族是否就不存在了? 不行。 没有魔族,那本尊前一世还如何自救——因果倒置了! “说的什么孩子话,我是必然会死去的,天道早已不满我一次次的暗中反抗,他只想一个传达意志的傀儡,而不是有私心与偏爱的神明——这样拥有七情六欲的神,与人族无异。” 万苍:“无异就无异,谁说神明不能是人,你凭什么非得去死……在我看来,你,还有劳什子天道,你俩都挺有病的。” 他的语气满不在乎,俨然是不吐不痛快。 第190章 主神展颜一笑,周身的威压全然撤去,平静地注视着万苍:“可若我不死,就没有你的出现了。” 心脏宛如被一只无形巨手包裹着,然后狠狠撕扯了下,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脑海迅速成型。万苍愣在原地,满脸错愕:“主神,你什么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喊“主神”。 但兴许也是最后一次。 “涅涅其实说的没错,他是我的一部分,是我亲手斩断的恶念,”主神轻声细语,面对万苍,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不如你,你才是我创世至今,最得意的杰作——你是我甘愿身化万物,填充天地灵气,却依旧能逃过天道的报复,不被其直接放逐……所留下的、最大的后手。” “万苍,你刚刚说,‘谁说神明不能是人’,你说的没错。” “你就是我。” “你是身负整界气运,历劫未归,间接被放逐的我。”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一段啦,不知道宝宝们有没有猜出来绿茶小狗的真实身份呀? 第78章 融合 ◎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你是身负整界气运, 历劫未归,间接被放逐的我。” 主神的话语如晴天霹雳,劈得万苍呼吸一瞬停滞, 发不出任何声响, 整个人如同冰封一般, 呆立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主神,满脸不可置信。 “不要忘记, 就算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最重要的仍是保持你的意愿——你不想, 就无人可以为难你……” “……等你按照自己的意愿过完这一生,在死之前,就知道了。” “心有所系,甘愿为之付出生命——不是人, 而是这美好的世间。” 前两次见之面时,主神对他说的所有话于脑海中闪现,字字句句,无比清晰地连成一线。眼前的景象闪了闪,接着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了他和主神两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人。 “你……我……”万苍声线发颤, 深深呼吸, 艰难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所以说,鸿念剑能藏在我的脊柱中, 根本不是巧合?” 仙门弟子的身体构造经过灵力改善,不论哪根骨头, 都能藏匿法器, 本命法器则更加贴合。 之前他第一次使用衍无宗的借剑诀, 召唤出鸿念剑, 纯属阴差阳错……为了不在花长舟过卿尘暴露身份,他这才随手一塞,将剑藏进了脊柱,后来也时常往里一丢,再后来,鸿念剑已经学会了自行往万苍脊柱里缩,简直像在这具身躯里安了家,回去休憩一般,十分富有灵性。 “自然,”主神予以肯定,“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我的脊骨,除非,那个人是我自己。” 本尊之前没在意、没深想,没料到竟是如此简单的道理。 但正因如此,才显得荒谬又合理。 万苍左手摁了摁胀痛的太阳穴,右手仍捧着那只小麻雀,说不出心底是酸涩还是惊讶,心道“怪不得让本尊杀死你。” 他之前居然全都猜错了。 没有人想要夺舍作为后手的自己,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凌虐自己,所以主神一直对他挺好的,除了不解答关键问题,几乎是有求必应,好得离谱。 原来如此。 主神:“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一并说出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嗯,还有一件未完成的事。”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模样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万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依照主神所言,继续追问:“……当年,仙魔大战之前,鸿念剑丢失,是你的安排?” 他心绪复杂,打了几个腹稿。 主神点头:“是,当年抽的时候没在意,但这柄剑日后有大用处,说不定能救你们……你的命,你切记,一定要握紧它。” “——用它来保护该保护之人。” 听主神如此郑重的托付鸿念剑,托付他的那根脊骨,万苍没什么作为主神本人的自觉,反倒起了浑身鸡皮疙瘩,摸摸发凉的后颈: “我记住了。” 不管是谁的骨头,鸿念剑如今就是本尊的剑,这点不用说。 万苍想了想,继续说:“涅涅想让我取天残秘境的核心,助他恢复力量,我没答应这桩交易——秘境的核心是什么?” 没亲口承诺,就是没完全答应。 他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我知道,不愧是你。”主神笑了笑,感到十分欣慰。 万苍瞥了眼主神,心里有奇异的感觉涌动,后知后觉道:“……怪不得每次都夸我,原来是在夸你自己。” 主神轻咳一声,转了转眼珠,认真解答万苍的疑问:“天残秘境的核心就是玄机塔。如今,玄机塔就镇压在这东湖之下,所以湖水能够消弭人的灵力——顺带一提,你家那条小白蛇真的来寻你了,不是幻觉。” 过卿尘来寻本尊了,他一定是心里有我! 等等。 万苍挑了挑眉,察觉出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主神时间不多了,现在提这个做什么?难道好好师尊看到了本尊屠杀那些仙门弟子,现在怒火中烧,前来问责,所以主神才好心提醒作为后手的自己…… 他妈的,要你多嘴! 万苍原本弯眉提唇,嘴角的笑意瞬间垮掉,声线变得冷硬:“玄机塔不是你亲手雕刻的天外陨铁吗,怎么跑到天残秘境里来了?” 第191章 “确实是我雕琢的,一时兴起,随便注入了些混沌之力,没想到这么有用,哎呀,失策了。”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极了涅涅。 “这东西百余年前就被那第一任仙君宿无乐从登仙阁借走,想必登仙阁阁主并未如实相告。” 主神停了停,叮嘱道: “万苍,我只是一道残念,并非全知全能,但我能感知到慕沧岚远不如表面那样无害,他有很多未浮出水面的计划,甚至与涅涅合作,你要小心。登仙阁阁主,是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说好听点是无所不知,财宝满地,手眼通天,世人皆有求于他,但说难听点,每一代阁主都身不由己,始终摆脱不了天道下的诅咒。” “关于姓名的诅咒?” “正是,以自身姓名为代价,继承并换取登仙阁内一切所属物品的继承权,永生永世,不得让天下人知道其真实姓名,否则就会暴毙而亡。” 慕沧岚的事情是本尊前世通过威逼利诱得知的,但主神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唯有一种可能性。 万苍了然道:“这诅咒就是天道通过你下的,为什么?” 主神的语气有些唏嘘,视线重新落回到万苍掌心的麻雀上:“顺应自然规律,来自于天道的要求,万载时光一晃而过,势必会有这么一位人物,以及接替他职位的人出现……就如同仙君和魔尊一样。” 这么说就易于理解了。 万苍点点头,感觉心头有鼓点在响,没由来的一阵阵心慌,当即加快了语速:“下一个问题,‘祝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者说,世间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 “你很聪明。” 主神话语甫一落下,就被万苍飞来的白眼烫得不轻,仍然面不改色地说:“如你所见,祝鸿作为无妖气之妖,他的身体构造极为特殊,就连心脏都在右侧……万苍,你知道的,世上只有一样东西能颠倒黑白、翻转左右,还能够使人觉得毫无异常。” “镜子,”万苍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两个字,猛然抬首,与主神视线相接,“我经手过的镜子唯有一个,难不成祝鸿与观方镜有关!?” 他目光灼灼,宛如繁星闪烁。 “确切来说,是观方镜的镜灵。”主神这会儿变得知无不言,再度抬起五指,抚上万苍的头顶:“观方镜原本是我随手捡到的玉石,某日闲着无聊,打磨了一下,没想到内含乾坤,能映照万物,还自带灵智。” 还有值得主神夸赞的神器? 万苍听得一愣一愣的。 “观方镜原本镇在万魔窟底部,被你取得,自该认你为主,反正万魔窟也被你扫干净了,不是吗?后来,你虽有心无意,却的确引起了仙魔间的战争——唔,这也的确是我逃避‘放逐’,留下残念,制衡涅涅的重要环节。在我看来,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包括出生、重生,到现在最后一次见我……” “因为所有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但神器既碎,镜灵失去原本的容器,只能委屈巴巴,做个妖玩玩。等到你自戕后失去身体,经过许多必然的过程,一定会‘恰好’重生到被祝斐和卓鹤捡到的小孤儿‘祝鸿’身上。” “我说的,是你的第二世。” “万苍,你第一世出生在万家也不是巧合,身负整界气运之人,必定双亲早逝,被人觊觎根骨气运,痛苦折磨,无人引导,无人相护,一生孤苦无依,难得真情,入魔后以魔气修炼,是你必经的道路……但我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甚至杀死了老魔尊,取而代之,将魔域治理得井井有条,不再乌烟瘴气。” “你别忘了,你就是我。” “为了不被天道放逐,我身死之前,将整界气运强行剥离,又抽离自己的神魂,企图逆天而行,捏造人躯,硬生生地做到‘投胎转世’——这一方法成功了,历经数千万载,在这一过程中,我的恶念横生。” “涅涅就是那时产生的。” “他为了摆脱我的控制,吸纳了无数的阴暗之力,诱导你自杀,殊不知正中我下怀。因为他离开我本体后,力量减弱,只好找上我的残念,与我做交易……此后正如你所料,他替我四处搜寻你散落的魂魄,放进祝鸿身体里。” 主神不知何时收回了抚摸万苍发顶的手,他的话语犹如一把利刃,直直地插进万苍胸腔,不顾其感受,肆意翻搅。 “这一切都是你注定要承受的劫难。” 主神轻描淡写,下了定论。 万苍听得身形愣怔,心头涌起阵阵寒意与恐惧,几乎要站不稳脚跟,转而悲愤交加,瞪大了双眼。他没有注意到,主神收回的手从指尖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本尊这两世都是被主神安排好的。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主神亲口陈述这一切,万苍仍旧极其不是滋味。 那我算什么?我生出的意识算什么?我生来就莫名其妙遭受到的伤害,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都算什么!? 他妈的。 一切都是天大的笑话,早知如此,本尊还不如烂在土里,不出生的好! 万苍胸膛起伏,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你的意思是,祝鸿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身体,没错吧?” 主神略微颔首,诚实道:“对。” 对你个大头鬼的对。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玩弄,挑衅!他就是主神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哪来的“杰作”,什么“你就是我”…… 第192章 荒谬至极。 该死的神明,德不配位,不过是骗子一个!! 本尊不信。 不,错了,都错了……一定有什么是属于我的,一定有一样东西,是出乎主神意料,是不受人掌控的! 万苍双目赤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努力控制住五指和小臂的颤抖,飘出的声音越发苍白:“那么,请你告诉我,我这短暂而不幸的两辈子,究竟有哪一样东西,是脱离你掌控,彻彻底底属于我自己的?” 主神听完沉默了。 空间漆黑寂静,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空气仿佛变得粘稠一团,令人感到无止境的窒息。 这感觉像极了死亡的前一刻。 “没有吗。”万苍艰难地扯动嘴角,提起一摸苦涩的弧度,黑亮的瞳孔间或一转,仿佛被抽走了全数生机。 他像在反问主神,亦是在自言自语。 “有,”主神淡淡一笑,说,“万苍,即使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你始终与我不同。我孤独了千万年,无人相伴,满眼只有大爱,心里容纳苍生万物,不能也不会有说不清的小爱了……而你这两世,有唯一的幸运之处。” “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万苍的身躯晃了晃,宛如秋风中刮落的残叶。 会是……那个人吗? 唯一属于他的,从相遇、分离,到再度重逢,都一直吸引着他视线,及时接住他,予以他偏爱的那个人…… 黯淡双瞳霎时恢复色彩,仿若重新点燃的明灯,嘴边的名字呼之欲出。万苍朝着主神大吼道:“不,我要你亲口承认!你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他!是不是……” 他简直不敢相信。 “又说孩子话了。”主神将五指拢在宽大的红色衣袖之间,抬起手,拍了拍万苍的肩膀,神态安详:“对于我这位神明来说,唯一的变数,就是那条突然渡劫,还被你捡到,养了很久的小白蛇。” “你的确是我,并不完全是我。” “你有独一无二的经历,有非得完成的使命,有属于自身的意义和价值,不用担心你的存在只是虚无。”主神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安慰人,表情是视死如归般的镇静:“过卿尘是彻彻底底属于你的,是你的幸运,是你在世间存在的证明。” “——但他暂时忘记了你,你甘心吗?” 听到主神亲口说出了“过卿尘”三个字,万苍如同被顺了毛的小狗,委屈地耷拉着头,这会儿心里却舒坦了不少。 只是仔细品味主神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极了诱导。 “爱一个人要尊重他的选择,但他修无情道,忘了我,我自然是不甘心的。”万苍抬眸望向主神,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彩,“你有办法,对不对?” 主神撩起万苍额前的乱发,揉作一团,但笑不语。 万苍退后一步,赶紧捂住脑门,将头发理顺:“你还说我幼稚,我看你才幼稚,无聊、无趣……无理取闹!” “有,你跟我来。”主神朝前走了两步,艳丽红袖轻甩,如同夕阳映照下烧成一片的云海。 万苍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浮现出不好的画面,迟疑着不敢迈出那一步。 莫不是要现实那个“请求”了…… 本尊难道现在就要杀死主神吗? 主神将消散的右手背在身后,伸出完好无缺的左手,勾了勾手指,轻轻地喊道:“万苍,来,别怕。” 听这语气,简直像本尊梦中的爹娘。 但不久之前,主神半是威逼利诱,半是语焉不详,又爱开关于过卿尘的玩笑,叫人牙痒,恨不得扑上去好好揍上一顿。 万苍此刻眉眼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块小小的阴影,下颌线略微绷紧,一副无可奈何的脆弱模样,叫人一看就心生怜爱之意。 说实话。 他不太想看着主神再次陨落,还是葬送在他手里……这样,连最后一个可以听他说秘密的人都没有了。 万苍不得不承认,在主神面前,他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主神再次开口:“过来,来我这。” ……这么说话真的很像我爹娘! 万苍微微蹙眉,仍然不肯上前一步,像一只倔驴似的,直接往地上一蹲:“就那两步路,我懒得走——我改主意了,不想帮你的忙,你若脑子没病,就另请高明吧。” 本尊还真就不信了。 堂堂主神的几道残念留存了这么久,如今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吗,居然非得去死! “是,我脑子没病,但这件事非你不可,我早就说过的。”主神忽地换了一副严肃模样,“我更知道你吃软不吃硬,心志坚定,故而要送你一份大礼。” 他身形笔直,随意抬手一挥。 平地骤然起风,幽暗空间于一刹那亮如白昼,宁静和平的画卷缓缓铺开。青山叠翠,云雾缭绕,石岛漂浮移动,泉水叮咚,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眼前的仿佛唾手可得…… 这分明就是应离天的景象。 ——是过卿尘的家。 “你这是要做什么?”万苍一骨碌翻身而起,直勾勾地盯着主神,“想威胁我的话,没必要。” 谁都比不上过卿尘。 “拿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主神对着万苍一扬下巴,顾左右而言他,表情十分凝重,“你看看你手里的麻雀。” 第193章 万苍闻言低头一瞧。 他手里的麻雀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无踪,唯有一团浓密如雾的黑气残留。里面的气息阴冷而暴戾,像源源不断的泉水般涌动着,挣扎着,正是魔气,中心还有一粒圆滚滚的、带着黑焰纹的珠子,在不停地翻滚。 万苍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力量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朝思暮想的,属于原身的魔尊本源之力……甚至,还有支撑整个魔域运转的那颗核心! 万苍又惊又喜,仰首望向主神:“本尊的原身不是在涅涅手里吗,你是怎么做到的?主神果然是无所不能的!” 他夸赞得真心实意,同时心念微动。 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不断催促着:快啊,快……就要没时间了! “交易而已,我的礼物向来比涅涅更有诚意。”主神将万苍的反应收尽眼底,神情淡漠:“最强大的魔尊本源,最特别的似妖非妖之身,最纯净的天地灵力……这三样东西齐聚,万苍,你现在可以修炼混沌之力了……” “想来一定是开心的。”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主神连衣角都变得更加透明了,碎屑如同星光沉寂,朝着地面落去。但他不管不顾,反手打出连续三十六道金中带红的光团,将万苍囚禁在原地。 “你干什——啊!!!” 金红的光团化作三十六枚透骨钉,扎在万苍周身大穴上,四肢百骸痛得仿佛被人连骨折断,还没来得及放声大叫,就被飘入口中的那团黑气给堵住了嘴。他眼尾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一滴接一滴滑过下颌,溅到地面上,终于看清了主神逐渐半透明的身躯。 ……那件红衣,怎么都褪色了。 万苍扭动挣扎:“唔唔——!” 天地间的任何都不能阻碍他,此时此刻,主神眼里只有万苍:“跟着我念。” 强大的神念犹如当头一棒,一片小雪花似的东西从主神身上分离,强制性挤入万苍的识海之中,于一角消融。他的身躯漂浮而起,悬于半空之中。 但人失去了自我意识。 主神瞥了眼下方不复存在的双腿,咬紧牙关开口:“以我神魂。” 万苍睫羽轻颤,呆呆地重复道:“以我神魂——” “换我长存……”主神抬手,对着万苍再次打出一道光柱,一股股的金红鲜血从唇角涌出,他不甚在意地抬手擦去。 先被透骨钉穿透,后被光柱死死锁定,万苍全然不知痛似的,迟钝垂首,喃喃道:“换我长存——” “轰——” 这一句落下,应离天的景象一瞬消散,天地间惊雷乍响,狂风暴雨忽至,劈头盖脸的落下。巨蟒般的白光划破天际,目标明确,砸向那一袭飘摇的红衣。 这是天道迟来的惩罚。 天道本就厌恶主神,不允许世间再度诞生神明……何况是眼下这样,人为制造的神。 主神再次吐血,“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奋力仰首,视线牢牢锁定在万苍身上,启唇时无比坚定: “我身,不死——!” 雷电来势汹汹,毫不留情地当头劈下,活像一位暴躁无助的真人,在教训叛逆的孩子,大有不把主神当场劈死不罢休的势头…… 奈何人定胜天。 主神挣扎起身,苍白的指尖隔空一点,第二道光柱打入万苍体内。万苍顿时燃起全身金光,俨然不受天道的半分影响,这才跟着大声道: “我身不死——” 主神勾了勾唇角,露出个欣慰的笑容,缓缓接上最后四个字:“……我道,永存。” “我道永存——” 上方的万苍说完最后一句话,双眸燃起奇异的金红光晕,然后阖眸下落,正好被主神隔空接住,稳稳地立在地上。三十六枚透骨钉于经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浑身一颤,接着睁开双眼—— 因有着护体金光,才不至于淋湿或被劈。 万苍墨发如瀑,在暴雨中随风飘动,他骨骼“噼里啪啦”作响,身形拔高了几分,皮肤变得苍白无暇,散发着如玉般细腻的质感。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不时扑闪,鼻梁上缀着半点小痣,五官精致到妖孽。 这长相与他的原身一模一样。 他全身经脉充满了力量,是说不出的轻盈与惬意,仿佛心念一动,便能移山填海,叫人陨灭于无形。天地间的所有生灵,尽数在他掌握之中。 万苍挑眉,看向掌心浮起的一缕缕金红色灵力。 这就是混沌之力吗? ……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混沌”啊。 “咳、咳咳……”微不可察的咳嗽声打断了万苍的思绪,那是不远处的主神,他单膝跪地,长发凌乱地披散,一身烈焰似的红衣,淡得几近不可见了。 看起来狼狈极了。 万苍抿了抿唇,抬手化出一把油纸伞,缓步走到主神的面前,半蹲下为他撑伞。二者四目相对,他目光下移,这才发现:主神的相貌竟然与他有九分相似! 而他之前一直没有发现,或者说因为天道的阻碍,实在看不清主神的长相。 “你……”万苍不知该说些什么。 “咳咳!”主神抬眸,看着五指缝里溢出的不再含金色鲜血,反倒露出个心满意足的微笑,“没关系,万苍,不要自责……这是既定的结局,我给我自己写好的、最好的结局。” 第194章 就像他第一次见万苍时所说的,万苍“不属于那个时代”,而他一抹残念,自然更不属于如今的新盛时代。 主神呼出一口气。 天道无情,却能长久;神明有情,不得善终……两棵本就是早该摧折的旧木,终究要湮灭在历史的无尽长河之中,但输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人罢了。 与其妄想自己能够长存,不如交由早就规划好的、新生的力量,去放手一搏。 “没事的,没关系,”主神又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好几遍,视线逐渐模糊了,“万苍,我不求你如同我一般热爱人族,热爱这片天地,但你一定要利用好这份力量,不要让天道企图颠覆……颠覆世间万物。” 万苍视线落在主神身上,眼里的光逐渐黯淡。 他对主神的情感太过复杂,没有亲手杀主神,后者却为成就他,即将耗尽残念之力,完完全全地陨落在这一片热爱的天地间。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看到了主神无法聚焦的双眼,万苍想到了上一世五官趋近于无的自己,唇瓣微动,声线带着一丝颤抖: “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我这一生,太过漫长,无人相伴,无人在意,无人怜惜,说到底就是孤独至死的下场……我很高兴,我选择创造了你,创造了这样一个全新的生命,让你拥有了不同的际遇。” 万苍垂眸道:“谢谢你。” “不,不用谢我——” 主神慢慢垂下头颅:“我给你起名叫万苍,意为‘万福缘至,苍生浩劫’,这个名字原本寓意不好,是我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抗衡天道的……不止是这一点,还有对于你这两世的安排,并非出于你的本意,我很抱歉——可我没有办法,我必须得这么做,否则天道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每一个人族。” “我作为主神,还真是……没用。” 主神自嘲似的笑了笑,发丝遮掩了他的神情,令万苍看不真切,他忽然调转了话题:“万苍,你是不是想知道,‘放逐’到底是什么?” 万苍轻轻的“嗯”了一声。 “若我被天道直接放逐,就会失去神明之位,剥除神格,从此失去五感,最终失去意识,回归天地万物的初始形态,不能再管人间半点闲事……但我不愿意这样。” 万苍:“失去五感?” 主神:“对,就是你上辈子炼化了观方镜后,一模一样的感受……是不是很意外?神明亦然如此脆弱,宛如一张白纸,宛如凡人一般。” 暴雨中,二人的声音有些朦胧不清。 “不,在我看来,你很勇敢,也没有必要跟我道歉。”万苍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伞柄,捏得骨节阵阵泛白:“若没有你拼尽全力一搏,与天道相争,也就不会有我的诞生,不会有这些……我实在讨厌的仙门弟子,以及说不上喜欢的魔族,还有没什么感觉的妖族诞生,末法时代之前,我们就该断绝了。” “就这一点来说,你非常了不起。” “是吗。”主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声音越来越微弱,“没想到会有你反过来安慰我的这一天,倒是我想法狭隘了。” 万苍再次摇头,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掷地有声:“你的想法不狭隘。我痛恨旁人威胁我、操纵我、安排我的一切……这是真的。同样,我也打心底里感激你所做的努力,所亲自选择的‘放弃’——我知道,若你想活,有我存在,你无论如何都能苟延残喘下去。” “但你选择这样走向自己的结局,是信任我,也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万苍喉头有点发涩,甚至不知道主神能不能够理解到他的用意,只好自暴自弃地说: “要不然,你还是意会一下吧!” 万苍很感激主神能够赋予他新生,更感激主神能够成就他圆满。最重要的是,若没有主神,世间万物不存,万古长夜…… 他与过卿尘,谈什么相遇与重逢? 主神听完这番话,哈哈大笑,笑得恣意放纵,仿佛回到了最初诞生之时,无忧无虑的模样:“你说的对,我都懂。”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孤单一人,行走世间,寄心于大爱,贪恋人间烟火;你不再孤独,两世轮回,为一人护苍生…… 不过殊途同归罢了,有什么难懂的。 主神失明的双眸恢复活力,回光仿照一般,紧紧地握住万苍举伞的胳膊:“我走后,不要为我难过。” “你的秘密不只有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可以听。” “在你出了秘境,助你家那条小白蛇恢复记忆以后;在你不再纠结,于人、魔、妖三者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点以后;在你敞开心扉,愿意坦然接受身边的爱与恨以后……” “——你会取代我,成为世上最出色的神明之一。” “……” 万苍绷紧着下颌线,猛然仰头,才不至于让眼角的泪水落下。 “……别怕。” 熟悉的声音,以传音的方式进入万苍耳畔,尾音低得不可闻,直到完全消失。他手腕一松,踉跄着起身,朝后连退了数步。 那把崭新的油纸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需要撑伞的人,当着他的面离开了。 “轰隆——” 第195章 惊雷响彻天际,飞向大地的每一处角落。四海之内,目之所及之处,桃花枯败,鸟兽禁声,奔流不息的海水停滞了一瞬……种种迹象,仿佛在宣告着昔日那位庇佑天地的神明,已彻底不复存在。 天残秘境外的仙门众人是最先感知到这一点的,他们齐刷刷仰头,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划破天际,坠落不见。 可现在分明是白天。 白天怎么会有星辰呢? 过卿尘从某方小世界中闪身而出,感到没由来的一阵心悸,一头扎入下一个漩涡,继续寻找“祝鸿”。 季秋明端坐在高台摸了摸心坎,随众人抬头望向天边,嘀咕了一声“怪事,怎么会难过”。 洛藏客从应离天的小屋里走出来,眸光晦暗不明,在门外驻足了许久。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息的时间。 倾盆大雨中止在这一刹那,狂暴的雷霆瞬间爆发,正要落到万苍的身上时,被他面无表情地一甩袖子,抽了回去。直抽得它变回细碎流光,倒转着飞回了天尽头。 “你没有神格。”虚无缥缈的意志传入万苍脑海,语气毫无起伏:“你还不配成神。” 这玩意儿想必就是天道了。 主神前脚刚走,天道后脚就找上门来了……还真是急不可耐,生怕谁没有顺了它的意。 但“神格”又是什么?主神方才似乎提过一嘴,与五感、意识有关。 万苍站在原地,快速收拾好了表情,长身玉立,衣袍随风飘动,无所畏惧地开了口:“就凭你,还不配指导本尊!” 他学着天道说话,向着整片天地叫嚣。 天道没有再传递意念过来。 片刻后,天空变得暗沉,无数的陨石拖着绚烂尾迹坠落,直指渺小的黑点。 万苍腾空而起,主动飞身迎了上去,一脚一个,踢皮球似的踹回原处:“就你也配叫天道!还不如涅涅的杀伤性强。” 下一秒,他感知到了过卿尘的气息,长眉一挑,随手破开空间,离开了原处。 本尊这副模样,这身修为,怎么见得了人! ——先溜为敬! “奇怪。”过卿尘从空间裂隙里走出,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眉心微皱:“分明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这方小空间,竟也没有人存在么。” 万苍缩地成寸,两三步就跨到了天残秘境的东湖岸边。他拍了拍右胸膛,显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好险好险。 差点就被好好师尊抓了个正着!本尊若再晚走一步,只怕是连那人衣袖间的莲花香都要闻到了! 万苍眯起眼睛,仔细地周围的一切。 这里与他被水龙带走之前全然不同,所有的尸体、残肢不知所踪,杨柳春风,鸟雀飞舞,一片祥和美好的景象,看不出经历过一场大战。 是谁这么闲,替本尊收拾好了残局? 万苍正在啧啧称奇,思绪来回打转,就感受到一阵地动山摇。他一跃而起,于半空中停滞。 “轰——” 万苍抬首一看。 远处,天残秘境的一角,塌了! 【作者有话说】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出自《晋书·列传三十九》。 二编捉虫完毕,下附超长碎碎念: 不知道有没有宝宝会看作话,深夜偷偷编辑一下,如果看到了,就当是幸运值up吧。 这一章是我开文时大纲里最先完善的场景,今天大概填了七个必要的伏笔,还原了最核心的设定。 把主神写死的时候,我设计着是先让伞掉落还是先打雷的那一瞬间,居然掉眼泪了。 主神只出现了三次,都是在和万苍在“忆桥”里见的,别的时候都活在世人口中,他生不由己,是个孤独了一辈子的神明,却大气包容,心有大爱。 主神第一次生出反抗的念头,是为了人族,而他下定决心不再顺从天道意志,为自己活一次时,创造出了万苍。 对于万苍来说,主神是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是促成他两世灾难与唯一幸运的见证者,是可以放心倾诉的对象。 对于主神来说,万苍是无尽岁月的闪光点,是他从来不曾后悔做出的最优解,是代表未来的千万种可能性之一。 他们都特别特别好,就这篇文而言,没有其中一个存在,就没有另一个的诞生。 接下来的走向就不剧透了,后面的大纲比较细,高潮密一点,总之结局会是he。 桃花欲烫骨 第79章 冲突 ◎乌泱泱的魔族大军前来相迎。◎ 天残秘境虽拥有这么个应景的名字, 但这片土地的天空,却非一开始就是残缺的。 在弟子们排队进入秘境后,抬头仰望, 便可看到穹苍广阔无垠, 一片蔚蓝深邃, 朵朵白云飘浮。在万苍被水龙卷进东湖以后,衍无宗弟子们挨个出了秘境, 花长舟三人也在打扫完战场,搜刮完所有宝物之后, 离开了东湖,作为衍无宗唯一幸存的小队,继续收集积分。 众人离开后,没过多久, 天边就泛起一抹不同寻常的黑紫色。 “呜——” 紧接着,狂风怒号,云层剧烈翻涌,一道裂痕骤然撕碎了天尽头,仿佛画布被无形手掌一击捣穿。 所有的变化都昭示着不详。 随着“咔擦”的声响回荡,裂隙扩张得越来越大, 眨眼间, 巨石坠落,业火如雨点一般从天而降, 撒向天残秘境的每一个角落,毫不留情, 狠狠地砸在秘境中的每一名参赛弟子的周围和身上。 第196章 “师姐, 你在哪啊师姐——身份铭牌还在我手里, 我们一同出去吧——” “快跑啊——看这架势, 天残秘境就要崩塌了——我们还赚什么积分!保命要紧啊各位道友!” “你这该死的妖兽,看我出去之前不杀了你——啊!!” “大师兄,不好了!小师弟被石头砸中,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了!!” “呜呜呜……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我的腿被石头压断了,好疼啊,呜呜呜……” 万苍暗中观察着瞬息万变的天际,不断闪身,躲开炽热的火焰,缓缓收回神魂,切断了对整个秘境的感知,耳畔恢复一片清净。他心念微动,低头望向掌中,金红的力量涌动着,甚至分化出细小触手,亲昵地缠绕上他的指节。 这是和主神一模一样的混沌之力。 即使猜出了真相,这也是他原本按部就班修行,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达到的境界与高度…… 万苍摩挲着指尖,任由金红的触手飞舞,心绪复杂。 在不久前,那样的气氛和地步,他似乎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无法改变,只能尊重主神的意愿和选择。 继承主神的……遗志。 可他真的能做好吗?真的能够达到主神心目中所期待的那种程度吗? 万苍眸光闪烁,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当时神智不清,却依旧能够觉察到,那三十六根透骨钉,根本就不是利器,而是主神毅然决定放弃的最后一丝本源。主神用自己的力量,推了他一把,这才成就了他如今无限趋近于神的力量。 如今沉下心来仔细翻查,脑海里甚至多出了无数属于主神的记忆。 还有情绪。 诞生之初的迷茫,无脑传递天道意志时的痛苦,遥望荒芜大地时的孤寂,起初反抗天道失败后的迷茫,还有一闪而过的欣喜和安慰,临终时的幸福与满足…… 各种各样的情感交织,令万苍心生万千感慨,久久难以平静。唯有竭力运转功法压制,避免受到过多影响,平稳思绪,饶是如此。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仍然一瞬呆滞。 不管天道是如何判定的,在他看来,主神就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神明……此等气魄与智慧,非常人所能比拟,不求与世长存,唯愿泽被苍生,薪火传承,世间之生灵绵延不绝。 唯有我做得出这般选择。 只有我,有如此魄力与自信! 此时此刻,万苍仿佛真的成了主神,可他狠狠摇晃脑袋,又硬生生掰正了念头,心道“并非如此”。 本尊就是本尊,是主神亲口承认的,拥有存在价值的、独立的人,不是谁的过去和替身。 当然。 若没有天道所说的“神格”,在这不允许神明存在的世间,本尊可能就止步于“伪神”的境界,再难突破一步了…… “啊——!大师兄,你没事吧!”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没事,快走。” 更熟悉的声音变得越发清晰,还有第三人插了句话:“大师兄,天残秘境即将要崩塌了,剩下有精力参赛的队伍,寥寥无几,我们手里的积分,应该足够我们冲入前三名的行列……甚至可以尝试夺魁!” 花长舟面露喜色,缓缓点头,同时心头有一丝忧虑闪过。 如果积分不够的话,只能代表当时杀的人还不够多——不论是否是被逼无奈的还手,那些人,实实在在的,都是为“祝鸿”所杀……若小师弟还活着,又被师尊寻到,不知出去以后,师尊会作何感想。 花长舟陷入沉默之中。 神魂随心念延伸数千里地界,万苍闭上双眼,探查到了花长舟、夙夜、程陵风的存在——天都塌了,那三人居然还在越级挑战妖兽,为衍无宗的积分而努力! 气息深浅不一,似乎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听起来人没死。 他心道“没死就是没事”,同时飞身升入云霄,直面黑洞洞的天际,长眉一挑,抬手轰出道道金红的混沌法球,试图延缓秘境崩塌的速度。 大量的混沌之力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然而没有半点用处。 看来,为今之计,唯有把主神以前留下的所有造物,比如观方镜、玄机塔和那棵不知道重要与否的东岑树,全部收归于天书之中,再想办法对抗那潜在的威胁—— 天道。 万苍眸光流转,缓缓收回手。 ……以及可能和天道达成了合作的慕沧岚,还有不知何时会跳出来,在仙门中人身上横插一刀的涅涅。 实在令人烦躁。 万苍轻“啧”一声,平稳落回地面上,闪现至东湖岸边,目光扫过正在沸腾的湖水,探查到里面大小不一、逐渐狂暴的漩涡,想到过卿尘应该是来回反复地寻找自己,现在大概是被困在某一处…… 不免感到有些心虚,还十分酸涩。 他摸了摸鼻端上的那颗小痣,赶紧从天书里弄了套全新的、覆面的装备,胡乱往脸上和头顶上一扣,将衣服也换成了从未穿过的大红色。 如此浑然天成的伪装,简直完美! 万苍兀自满意,又不得不考虑起最紧要的问题。混沌之力与灵力波动差异过大,难以掩藏,他尚且不知道何时会与过卿尘打上照面,被发现真实身份。 ……能拖一时是一时。 第197章 虽然这一世没有做什么特别出格之事,杀的人也少了许多,但他毕竟又行了欺瞒之举。 思及此处,万苍不免黯然神伤。 他确想继续当过卿尘的好徒弟“祝鸿”,但突如其来的使命感沉重,想起过往种种误会与阴差阳差,再回忆心爱之人……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不敢面对”四个大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这样欺上瞒下,企图换个身份,从旁人身上汲取温暖的大骗子,是否该彻底敲碎自己的春秋大梦,好好正视现实了呢? 万苍喉间翻滚着涩意。 不,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 这些诡异的变化,定是由于主神陨落,空间不稳才出现的—— 既然秘境本来要崩塌,仙门大比进行得如此艰难,积分不要也罢,不如来个釜底抽薪,好叫仙门中人省了这些烦恼! “玄机塔——” 万苍于瞬息做出决定,不再迟疑。他眼神坚定,右手五指成爪,朝着东湖水面缓缓下压,声线凛然: “给我……起!” 须臾之间,本就不稳定的秘境从地基深处发出震颤,地动山摇,妖兽暴躁,灵植开始枯死,天上分明燃烧着业火,霜雪之色却从万苍脚底蔓延开来,绵延千万里,形成一副极度割裂的画面。 “轰隆隆——” 雷鸣般的巨响自湖传来,成千上万的漩涡齐齐炸裂。在肉眼不可及,深不见光的湖底最深处,九百九十九条玄铁锁链“咔哒”作响,一座八角形的宝塔拔地而出,极速飞旋缩小,冲破了水面! 万苍轻轻拂袖旋身,将跃出东湖的玄机塔收入掌中。 眼前宝塔精妙绝伦,鬼斧神工,塔檐微微翘起,红瓦黑墙。即便缩得如同巴掌大小,仍然能叫人一眼看清上方雕刻着的鸟兽图纹,栩栩如生,似要振翅飞翔,或撒开四蹄,狂奔离去。 果然。 和登仙阁那幅画里的一模一样! 无意间满足了前世的一个小小愿望,万苍提了提唇角,接下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无须刻意收服,这座宝塔便如臂使指,随心念飞上飘下,灵活得仿佛开了灵智。 万苍颔首赞叹道:“有点儿意思。” 下一秒,鸿念剑自行从万苍的脊柱处剥离,飘到他眼前,剑尖隔空一指玄机塔,然后整个剑身疯狂晃动,就像是人类在摆手似的。 ——主人,本剑也很有意思! 玄机塔不甘示弱,瞬间放大了几倍,通体散发着淡淡金光,飘到鸿念剑旁边,“砰”的一声,迎面撞了上去。一塔一剑相交错,打得有来有回,“哐当”作响。 鸿念剑和玄机塔都是主神的造物,怎么还互相吃醋……这个表现,是叫“吃醋”没错吧。 难不成以前主神无聊,就玩这些!? “好了,你们都很有用、有趣、有意思,我很需要你们。”静观其变的万苍翻看记忆,确认了这一真相后,顿感哭笑不得,出言安抚并传达命令:“鸿念剑,你回来……玄机塔,你去天书里呆着。” 他支着下巴,眯起眼睛,视线虚实不定地落到天际,那边的崩坏越发严重,只剩下来黑洞洞的一片。 本尊还有正事要做呢。 得了主人命令,一塔一剑愣了一瞬,最终还是乖乖地分开了。只是它们互相转了个面,谁也不搭理谁似的,化作两道流光,分别没入万苍的背脊和指环中。 好了。 这会儿终于安静了。 万苍阖眸感知了一下花长舟三人所在的密林,抬手破开空间,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作为落点—— 下一秒,他面无表情地从百丈高的树顶处抬脚,御空而行,华丽丽地踏在了另一处树枝上。 他妈的。 这天残秘境党真要疯,空间法则也出问题了,位置一点都不对! 万苍凌空跃起翻身,下落时顺便一脚碾死了一只妖兽,抬手击飞了九道天边落下的业火,还踩碎了脚底的冰雪。 “轰——” 花长舟、夙夜和程陵风愣住了,他们本被妖兽逼至死角,准备利用提前布置好的法阵,击杀这只妖兽,然后赶紧离开,奈何这妖兽仿佛开了灵智,死活不上当…… 没想到被人一脚蹬死了! 来者一袭艳丽夺目的红衣,头戴白色幕篱,身形高大,看起来就气质卓然,修为高深莫测——却令人无法探查出具体境界,就连身上的灵力气息也无比玄奥,难以辨明是哪家弟子。 这样的人,绝不该出现在天残秘境里! 花长舟左手轻度骨折,右手紧紧捏着忘生扇,狐疑道:“……你是?” 这是个没认出来“祝鸿”的。 “大师兄,此人比小师弟高了一个头,身高对不上,”右颈有道划痕的夙夜,眸里闪过一丝讶异,拉着队友警惕地后退数步,“你是别宗的道友吗?” 这是个没认出来“祝鸿”,还更加谨慎的。 “别想了小夜夜,除了小师弟,还有谁会来救我们啊。”程陵风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再次独自开朗道:“靠脸认不出来人,至于身高,不就是长高了吗……嗨,你们想,小师弟既然能突破到长生境,那么也不是没可能从水龙手里,死里逃生,如果侥幸活下来,修为再度突破,他把自己捏得高点怎么了,我支持!” 这大概是不愿意承认“祝鸿”可能死亡的脸盲。 第198章 万苍:“……” 言之有理。 但你身上没明显的伤疤,确定脑子没被妖兽打出脑震荡来吗? 此刻的万苍,拥有和原身别无二致的容貌与声音,倘若花长舟记性好些,便能想起上一世“苍晚”恢复魔尊身份,从少年体形变回成年体型的模样。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万苍有幕篱等装备的加持,融合三种力量后,身材更加挺拔,混沌之力与魔气只有不易察觉的关联…… 在诸般因素的作用下,花长舟硬是没想起来,还不敢怀疑万苍,只当是隐藏的高手进入秘境了。 反正现在一片混乱,多么适合浑水摸鱼。 “好了,别诅咒小师弟了,万一他没死呢。”夙夜的笑容略显苦涩,“若这位道友无事,还请不要拦路……我们找到了可以离开的方法。” 他给旁边的队友递眼神,示意“一有不对,就赶紧开溜”。花长舟和程陵风读懂了夙夜的提醒,默不作声地退后半步。 什么方法。 花长舟的身份铭牌不是早碎了吗,难道要肩并肩,手拉手,还是互相拥抱,三个人用两块牌子挤出去呢? 只怕空间法则会碾得你们尸骨无存! 万苍来了兴致,思及此种可能性,甚至有点想笑,压低声线道:“噢,可以离开的方法……巧了,我身负重伤,也很感兴趣,不如我们一道出去?” “身负重伤”,鬼才信! 刚刚一脚就踩死了一只妖兽的,不是你?! “这位道友,我观你力大如牛,发言声如洪钟,想必再晚点开口,还没等吃灵药,这点重伤就自行痊愈了——”花长舟翻了个白眼:“请你从哪来就回哪去,找你宗同门汇合,别挡我们的路。” 他握着忘生扇的五指微微发颤,俨然是灵力透支后,还死要面子在强撑的模样。 万苍侧身让开,鸿念剑一闪而出,暗中击落几十道巨石,护住了这一方的平安,他召回剑,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不着急,你们走你们的,我随便看看。” 他没说跟,也没说不跟。 但压迫感无端拉满了。 看来公鸡师兄和这个谁谁,还是有点脑子的……而且,他们只字不提离开的方法,并非是不愿相告,而是根本就没找到。 刚刚他杀了许多人,满地狼藉,搜刮完都有不少积分了,希望公鸡师兄给点力,别犯什么“莫须有”的洁癖了…… 万苍不由瞥了眼花长舟,后者往前走,觉察到万苍投来的视线,表情有些不自然:“跟就跟着吧,你看什么看?” “看你好看啊。”万苍恬不知耻地回了一句,嘻嘻一笑:“怎么,没有人夸过你吗?” 花长舟:“……” 有过卿尘、和“祝鸿”的映衬,他还真没被人夸过相貌,这是在嘲讽他“丑”! 不对。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脾气阴晴不定,不可轻易得罪…… 花长舟悄悄瞪了眼万苍,深呼吸。 他忍了! 秘境正在坍塌,万苍却难得如此放松,心情舒畅地“哈哈”两声。他微眯起双眼,放出神魂,在夙夜和程陵风身上开始探查。 按照本尊对公鸡师兄的了解,应该是捡好漏了才对,否则不会还有如此闲情逸致,与陌生人聊天试探。 妥了。 不久前,衍无宗弟子还经历过其他宗门的围剿,此时他们估计争分夺秒地攒了不少,身负巨额积分,所以才怕再被人盯上,捡了衍无宗的漏中漏。 若衍无宗真能夺冠的话…… 好好师尊也会开心吧? 花长舟、夙夜、程陵风三人在前方走着,万苍亦步亦趋,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节,打算不陪这三个浪费时间了,启唇道:“好了,我带你们出……” “轰——!!” 惊天巨响传来,震得整个大地都抖了三抖,打断了万苍的话,他当即不爽地皱起眉头。 什么玩意儿。 竟敢比本尊还嚣张? 黑气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袭卷而来,让本就不稳定的天残秘境雪上加霜,万苍反应迅速地勾了勾手指,隔空提起眼前三人的衣领,同时连撤几步,瞬间出现在高处的枝头。 程陵风抱头大叫:“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我怕高——” 夙夜瞥了他一眼:“你什么都怕,别嚎了,是……前辈救了我们。” 花长舟没有说话,目光死死地锁定下方。他们原本站立的雪地上,被一层薄薄的黑雾笼罩,森林尽头,乌泱泱的黑袍大军如鬼魅一般,不断向前推进,四处打着转最后停在了万苍挑中的这棵大树下,发出叽里呱啦,意义不明的咆哮和怒吼。 “我们终于进来了……哇哈哈哈!区区仙门,区区锦涯宗,十年时间过去,不过如此!” “吼嗯——好久没有吃个人玩玩了,我一定要吃个痛快!!” “左霈,你不是说尊主在这什么残不残的秘境里面吗,在哪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人呢!?” “别急别急,尊主不一定就在这处森林里,若不是天残秘境残缺成这样,我们也没办法潜入——待我用通讯法器,问问尊主!” “嗷——老子终于自由了——!!” 程陵风欲哭无泪,小小声道:“这才是鬼哭狼嚎啊小夙夙……” 万苍带着三人再度升高,夙夜和花长舟挣扎着捂住程陵风的嘴巴,用气音呵斥道:“闭嘴吧你!” 第199章 耳畔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望见了眼熟的骚包粉衣,感受到暴戾阴暗的魔气……万苍的第一反应不是欣慰,反而心里“咯噔”了好大一声。 魔域那群显眼包,怎么全他妈跑到这儿来开会了…… 不会全是来找本尊的吧!? 现在把这三个人甩下去,结局就是一个“死”字,万苍只好按兵不动,贴心地替他们四人隐匿了气息和身形。 在花长舟之后,夙夜和程陵风也先后认出了魔族来人,知道是刚打过一个照面的万苍在帮他们,此刻,皆是凝神屏息,不敢轻举妄动。 那底下可是魔族…… 是十年前参与仙魔大战,并且还未死去的,万恶的魔族!看这些数量,怕是半个魔域都来了……而本次仙门大比没有考虑到魔族的因素,他们身上带的戏魇珠远远不够! 怎么办。 奈何地上站着的左霈闲不住,他先是掏出万苍给的那个贝壳样式的通讯法器,然后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尊主,尊主,你在哪呢?” “小的感受到‘核’归位了,特意带着小弟们来接您啦——哦对了,我还把黎衔山给带来了,家里有齐修和宋无归就够了,他们俩还死活不愿来接您,看给他们开心的……” 他一句接一句,叽叽喳喳地对着通讯法器念叨,快乐得活像一只麻雀。只不过他每说一句,万苍存放在天书里的贝壳就要震动两下,直接把城主和姐妹花给震醒了。 城主捏着通讯法器,迟疑道:“……这什么,跟主人说一声?” 姐姐:“说吧说吧,我才不想找他。” 妹妹:“讲吧讲吧,天书里闷死了。” 城主主动联系上万苍,同时将贝壳送出了天书:“主人……那个,有人找你。” 于是,形似贝壳的通讯法器,在整个空间里开始肆无忌惮地震动,无形音浪一阵赛过一阵的高。 所有魔族齐刷刷仰首,发出不解的疑问:“这是什么?” 左霈看了看自个儿手里的贝壳,又看了看枝头高处的贝壳,眼神从黯淡到惊喜:“哎哟,尊主估计就在附近呢!这小玩意儿,指不定是尊主放出来提示我们位置的!” 万苍:“……” 他的脸黑了又绿,绿了又黑,最后变成了面无表情的冰冷僵硬,下巴一扬,把贝壳引爆了。 空中“啪”的绽开一朵小小的烟花。 左霈傻了眼,哭天抢地:“啊!这可是尊主给我的贝壳……” 本尊到底该怎么把这个活宝,还有跟来的这些傻逼给弄走。 万苍扶额叹息,大脑飞速运转,灵光乍现。 不对。 魔域离锦涯宗隔了十万八千里,更别说这是在锦涯宗里单独开辟的一方秘境……除非得到他的命令,左霈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带领魔族前来迎接,那么,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万苍还没来得及深思,就感知到了强大的存在正在迅速逼近,心头一喜。 ……会是没有找到“祝鸿”的那个人吗? “唰——” 冰蓝色的光辉破空而来,照亮了被魔气覆盖的每一个角落,浩荡纯正的灵力,裹挟着寒气袭来,冻得空中半悬的三人浑身发颤,同时不可抑制地燃起希望。 花长舟分辨出那一抹蓝色的光点,双眼瞬间一亮:“是师尊来了!” “哒、哒、哒。” 平稳的脚步声传来,回荡在森林里,随着不染尘埃的白衣出现,满地魔气被逼退,寸寸倒流,仿佛被塞回了每位魔族身上。 万苍看到了那张思念的脸,呼吸一滞,瞳孔骤缩。 息冰剑悍然回旋,过卿尘剑指以左霈为首的魔族,抬眸时语气冰冷:“谁给你们的勇气,再次踏足仙门地界?” “——当诛。” 【作者有话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出自佛学著作《妙色王求法偈》。 这是一封感谢信: 可能是总字数上来了,剧情完整度变高,炸出了相对比以前多的评论,让单机的我尸体暖暖的,每一位宝宝的评论都回复啦,非常感谢愿意收藏、订阅、留评的你们~ 另外,完结前会开一个全订的抽奖活动作为回馈。 最后,如果宝宝们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评论告诉我,不然我大概率按照我的想法走或者偷懒了w 第80章 离开 ◎“祝鸿,跪下!”◎ 过卿尘这话一出, 林里其他两队人马都沉默了。 “仙君来了,尊主不在,”黎衔山拿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左霈, “……这还打什么打?” 真没得打。 左霈看着前方满身杀气的过卿尘, 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所学的阵法, 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呆滞:“你先别说话, 我在思考。” 除了需要提前布置的七煞阵,他竟然没有想到合适的阵法来困住过卿尘。 过卿尘不动如山, 左手持息冰剑,强悍的灵力运转,俨然是蓄势待发。他略微抬腕,当空分化出无数剑影, 构成冰蓝色的剑阵。 “砰——砰——!” “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咳”声,三声巨响从不同方位先后传来,过卿尘招式被迫中断,蹙眉垂首一看。 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三个深坑。 花长舟腹诽着“说松手就松手,也没个提示”, 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来, 转向过卿尘:“师尊,你找到小师弟了吗?” 第200章 过卿尘摇了摇头:“没有。” 他进了东湖里许多个不同漩涡中的小世界, 始终没有找到“祝鸿”的身影,最后在某一处阴暗无光的空间里, 感受到了属于自家小徒弟的气息。 诡异的是, 那气息于一瞬间消失无踪了。 后来感知到镇压东湖玄机塔被抽离, 并且天残秘境彻底崩塌, 过卿尘只能追了出去,毕竟自家大徒弟,还有其他两名衍无宗弟子还在秘境之中。他原本打算解决完眼前的魔族就去寻花长舟他们,没想到这三个竟然从天而降,还摔了个狗啃泥。 过卿尘不忍直视,同时心中感到庆幸。 这样也好。 省去了他四处找人的功夫。 “仙君,这这这,对面可是魔族……我们要打吗?现在就要开战吗?”程陵风一拍屁股蹦到了过卿尘身边,召唤出玉笛,抬眸望向对面来势汹汹的魔族大军。 他摆出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夙夜一把捂住了程陵风的嘴,对着过卿尘扯出个笑:“仙君,我们三个状态太差,留在这只能拖您的后腿……不如,先行出去?” 现在天残秘境加速坍塌,确实不宜动手。 过卿尘从左霈看到黎衔山,又盯了二人身后乌泱泱的魔族大军许久,思忖片刻,最终挤了个冰凉的“嗯”字出来,动动手指,收回了剑阵。 弟子的安全,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不止是衍无宗,整个仙门元气刚刚恢复,无法再经受十年前那样的仙魔大战……如今,这一战不是非打不可。 过卿尘打开出口,言简意赅地对着三人道:“你们先走。” 裂隙散发出强烈的光晕,程陵风和夙夜想都没想,朝着过卿尘行了个礼,径直跳了进去,没有半分留恋。 “师尊,弟子这就出去了,”花长舟抬起半只脚,回头望了一眼过卿尘,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那你呢,你还要继续找小师弟吗?” 过卿尘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秘境崩塌,能困死这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魔族最好,而“祝鸿”生死未卜,他不可先行离开。 “师尊多加小心。”见过卿尘打定主意,花长舟留下这一句,就迈入出口离开了。 过卿尘没再管那些魔族,轻轻一拂袖,寻着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异样气息,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原地。见白衣的身影彻底不见,对面的左霈嘀咕了声“怪事,竟然不打”,当即抬手破开空门,领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离开了。 ……总算把这几尊大神给盼走了! 万苍放出神魂,探查到林中没有属于任何人的气息,这才从高高的枝桠上跃下—— 刚刚两方之间暗流汹涌,蓄势待发,一个不小心就会打得昏天暗地,是万苍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他静观其变,急中生智,直接把隔空提着的三个人都丢了下去…… 恰好,城主主动联系上他。 万苍将城主和姐妹花一起放出来,发配去森林外围处理碎石和业火,以此延缓秘境崩溃的速度。 当然了。 最主要得吸引过卿尘的注意力。 “归墟,”万苍缓缓呼出一口气,在林间显出身形,试图跟归墟取得联系,“该回了。” 放出去了这么久,不知道收获如何。 “嘿嘿嘿,主人。”归墟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万苍脑海中响起,同时有四爪刨地的“娑娑娑”声传来:“现在可以走了,你需要的灵药和妖兽内丹,我都替你拿下了!主人你绝对可以拿第一!” 万苍点点头,难得露出点笑意:“不错,你做的很好——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就是就不知道之前被迫与夙夜、程陵风拆了队,他拿到的积分还算不算得到衍无宗头上。 归墟甩甩尾巴:“主人,我在西边沙漠的尽头呢!” ……怎么跑的,跑这么远呢? 天残秘境地域广袤,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大区域,与魔域类似,但地势和风貌各不相同。万苍目前藏身的森林在西南边,东湖自然在正东方向,而沙漠,则在最靠西北的位置。 刚刚为了找花长舟三人,万苍动用空间法则来到了这里,如今又要跑到西北的荒漠里去接自家灵宠…… 可谓是南辕北辙。 万苍掐了掐眉心:“城主,多兜几圈,把那俩傀儡带回来,别被小白——唔,别被追你的那位仙君发现了。” 城主此刻正带着姐妹花东躲西藏,被过卿尘追得焦头烂额,百忙之中仍然抽空回复了一句: “……好的,主人,没问题。” 他怎么也想不到,之所以会被过卿尘追着撵,是因为万苍悄悄往他身上附了一丝混沌之力。 混沌之力是主神的伴生之力,由仙、妖、魔三种本源力量融合而成,新盛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了解过这种异常强大,却又极其陌生的力量。若仅凭神识探查,第一反应,只能感知到其中存在的魔息……更别提是过卿尘这样灵力自带净化效果,对魔气异常敏感的修仙者。 过卿尘在那头一脸严肃地追着城主跑。 万苍撕裂空间,在这头轻轻松松地找到了归墟,发现这头虚天之狼的肚皮圆溜溜的,毛皮油光发亮,显然是没少偷吃。 “主人,都给你,”归墟甩了甩尾巴,打了个饱嗝,示意万苍看自己身上绑着的巨大包裹,“我就偷吃了一点点——嗝儿……剩下这么多,足够你夺冠啦!” 第201章 它一头灵宠,没有储物的法器,只能这么保存东西。身上的包裹塞得鼓鼓囊囊的,压得狼背都垮了,看起来搞笑极了。 万苍抬手掂了掂包袱,将东西尽数收入天书,盯着归墟的肚子,觉得好笑:“看起来你最近没闲着,很会给本尊长脸。” 就是吃得太撑,感觉物种都要变了。 比如,从一只“狼”变成了一头“猪”。 万苍掏出身份铭牌,静静放在掌心,并不打算使用。他远远望了眼天际,抬手撕裂空间,在心底呼唤了一声城主和姐妹花,告知他们—— “回来,准备离开。” 归墟趴在万苍脚边,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等待着自家主人打通出口:“就是就是,主人,我可没闲着,吃了好多……嗝儿,找了好多好东西——要我说的话,主人你就不该全部上交,这够你用好久啦!” “是吗。”万苍不置可否地笑笑,“可我想让师尊开心。” 哪怕只有这最后没多久的相处时间了,他也想让过卿尘因“祝鸿”而骄傲。 顺便帮衍无宗一个小忙。 归墟不解地:“啊?” 主人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不过这一趟分别以后,主人彻底掌握了那个叫“天书”的法宝,甚至力量跨越了好几个台阶。 也就是说,它离神兽更近了一步! 归墟暗自窃喜,心道“我这么机智的一头狼,果然没有做错选择”,尾巴甩得欢快极了。 眼前的空间一瞬扭曲,裂痕扩张。 万苍带着归墟没入散发着金红光晕的大门,在门缝闭合的最后一刹那,城主和姐妹花化作三道流光,直接遁回了天书里,而他动了动手指,掐了个简单的法诀。 “咔哒。” 通往外界的这扇门关闭了,一只传音纸鹤扑闪着翅膀,迅速朝着秘境中的某道白衣身影飞去。 片刻过后。 过卿尘伸出手,接住了这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纸鹤,他听到了清亮的、独属于“祝鸿”的声音,从纸鹤里面传出—— “师尊亲启:徒儿碰到了其他宗门的弟子,他们中有人修音律,传递消息极其方便,告诉徒儿‘仙君进来救人了’……但徒儿不知道你是否还在这天残秘境中,只好留下一只纸鹤给你,希望它能替我,把‘徒儿活蹦乱跳’的好消息带给师尊。” 怎么这条传音,留得如同书信一般。 过卿尘抿了抿唇,瞳孔微动,其中的霜雪之色逐渐化开,闪动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光芒。 “师尊,之前我的确遇到了点危险,还好有花师兄和夙师兄、程师兄他们在……啊,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师兄,大家齐心协力解决了问题,徒儿甚至得到了一点小小的机缘,修为又有了进步。” “师尊再见徒儿时,徒儿已经能够保护师尊了,希望师尊不要太过惊讶——唔,最好能够夸夸徒儿。” 怎么之前个人战胜出,夸了,这会儿还要人夸? 小孩子脾性。 过卿尘略微侧耳,耐心地往下听。 纸鹤里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但徒儿运气实在不好,被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水龙给带走了,连师兄们也束手无策,遇到了好多漩涡,被卷了进去。后来,徒儿可能是否极泰来,迷迷糊糊的,莫名其妙就脱困了,最重要的是,徒儿遇到了那传递消息的、其他宗门的人好心弟子,如今,已经摔碎铭牌出去了。” “——诶,对了,师尊一定是来找徒儿的吧?” 过卿尘下意识地点点头,而后反应过来那人看不到,垂眸露出些许笑意。 “祝鸿”看不到的。 他这是在回应什么呢。 过卿尘敲了敲纸鹤,继续往下听。 “天残秘境已经开始崩塌,如果师尊还留在秘境里面,要带出其他仙门弟子的话,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师尊虽然身份尊贵,是顶顶厉害的仙君,仍然会累、会受伤,万一师尊受了伤,哪怕只有一点点,徒儿都会很心疼的。” 过卿尘细长的五指轻碾,捏碎了完成使命的传音纸鹤,收拢作一团的眉心彻底放松,收回了一直握在手中的息冰剑。 这一番留言可谓极具“祝鸿”个人风格,而且,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般轻快有力的语调…… 究竟是什么时候听过? 过卿尘微微蹙眉,仔细思考,接着,额心的红痕闪了闪。他扶着额头退后,银白发丝宛如绸缎,随着身躯轻轻一抖,樱红的唇瓣微张,无端流露出几分脆弱的气息,叫人心生敬畏,却忍不住存了侵犯的念头。 功法似乎又不稳定了…… 无论如何,自家小徒弟平安无事就好,值得他留下的最后一个理由没有了。 过卿尘再度探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弟子和魔族的气息,于是不再犹豫,闪身离开了天残秘境。 “轰隆——” 空无一人的天残秘境,彻底崩塌。 ** 万苍再次睁眼,已经回到了锦涯宗的广场上,看着广场上主修医术的弟子来来往往,异常忙碌,似乎正在给重伤倒地、昏迷不醒的各宗弟子喂药,他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 ……仙门中人就是这么不抗揍。 “哎,小夙夜,那边的人有点眼熟啊……”程陵风原本站在队末,排队等着接受治疗,刚刚猛然抬头,眼尖地发现了看起来有些懵然的万苍,当即高声惊呼:“瞧我发现了什么——那好像……不,那就是我们祝师弟啊!” 第202章 花长舟骤然抬首:“人在哪?!” 夙夜不顾脖子上缠满的绷带,也跟着两人看过去,眸光有些模糊地锁定了目标:“……你说的是,万白丛中一点红的那个‘红’?” 程陵风眨眨眼睛:“对啊对啊。” 万苍听到了三人的声音,但转头装聋子。 仙门百家的弟子服都素过了头,几乎是一片雪白,锦涯宗的稍微好些,有个金蓝色滚边,梵璃宗则是五彩斑斓的白,而衍无宗的蓝色弟子服,都算仙门百家中最为艳丽的存在了…… 万苍垂眸看了看身上的新衣。 他在飞出空间通道之时,先转化了积分,再掐碎了身份铭牌,最后收起幕篱,将容貌变回之前祝鸿的模样,还换了身没这么起眼的暗红色长袍,没想到,如此精密的布置之下,还能被程陵风一眼认出! 难道是不管哪副身躯,哪张面孔,都太过耀眼了些? 理当如此。 因为程陵风嚎的那一嗓子,周围躺着的,坐着的,只要是广场上的人,都侧目向万苍看过来,心里震惊“竟然毫发无损,怎么可能”! 此刻,万苍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视线中心,但他展现出异常强大的心理状态,任由周围人明里暗里地打量。 程陵风没什么大碍,得到诊断结果为“无事”过后,便一个滑步来到万苍身边,将人从头到尾,好一顿隔空乱摸。 他一边试图摸万苍,一边抽抽嗒嗒地抹眼泪。 万苍瞬间拧眉,侧开身语气不爽道:“这位……程师兄,男男授受不亲,你再这样,小心出事。” 放肆。 本尊这重塑的金贵躯体,过卿尘都没享受到,哪轮得到你来乱摸!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啊小师弟。”程陵风不顾旁人的目光,兀自悲伤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被那条水龙卷走,一定是有去无回,生死由天,没想到如今还能再见你,我莫不是遇到鬼修了……” “嘶——” “鬼修……这就是那位‘祝鸿’吧,之前十七年没有修出灵力的废物,如今竟然如此深不可测,难道真的是鬼修不成!?” “不是吧,我之前听秘境里的哪位仁兄亲口说,‘祝鸿’是魔族内应来着……还是登仙阁阁主亲自放出来的消息!” “真的假的……这种人也能进仙门大比的会场,还跟我们一起进秘境,万一对我们下手了怎么办——我真是运气好——哎,怎么不叫人把‘祝鸿’赶出去啊!” “你小点声!” “没事,咱们俩用的是传音,没人可以听到……” 广场上躺着的伤患们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窃窃私语,或用传音交流,却都被神魂强大的万苍听了个彻底。 跟凡人街口卖瓜的大爷大妈似的。 万苍腹诽了一句,无所谓地抽了抽嘴角,比这更难听的他都听过,还有什么好怕的。 夙夜脖子上缠着绷带,缓步走到程陵风身边,笑意温和:“小师弟,看来你进入东湖,颇有一番奇遇,才能修为再度精进——不像某些人,把舌根嚼烂了,修为也无法前进一步,实在是可悲可叹。” 他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刻意咬重了“奇遇”二字,恨不得把这句话塞进地下那些其他宗门的弟子脑中。 什么货色,敢这么说话。 地上躺着的那批伤患感受到极强的攻击力,顿时齐刷刷闭上眼睛装死了。 “还有你,乱说什么呢,”夙夜往程陵风头上敲了一个暴栗,“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身份铭牌还在,再不济就摔碎了出来,自然不可能出事。” 竟然替本尊圆好了,如此贴心? 万苍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程陵风捂住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都说‘关心则乱’,我刚刚在秘境里就是太担心小师弟了,这才忘了还有身份铭牌这档子事儿——怪不得你和大师兄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夙夜笑容不减,移开了目光。 他其实也很担心的,只不过没有自家好友这般絮絮叨叨,咋咋呼呼。 夙夜仔细打量着万苍,确认后者安然无恙,喉结滚了滚,迟疑道:“小师弟,你刚才……” 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程陵风好奇地探出头:“怎么了,怎么了?” 万苍站在原地,一副八方不动的模样,好声好气地反问:“怎么了,夙师兄?” 刚刚这人替本尊怼了那些该死的碎嘴子,值得本尊好脸以待。 看着万苍身上带绣纹的暗红衣裳,夙夜刚刚倏地联想到那位最后碰上的“前辈”,那人似乎也是一袭红衣,缓缓摇头:“现在没事了。” 总觉得小师弟的气质和那位前辈有些像……应该是错觉。 没必要追问了。 万苍干巴巴地挤了个“噢”字出来,问:“夙师兄,我花师兄人呢?” “我们先别待在这里了。”夙夜转头,示意万苍和程陵风跟着他离开,等走到了广场边缘处,这才启唇回答:“大师兄出来没多久,就被宗主喊走了。” 万苍:“季秋……呃,我季师伯说什么了?” “没听清楚。”夙夜摇了摇头。 “这个我知道!”程陵风举起手来,终于插上句嘴,“好像是之前的师兄们出来以后,找宗主诉苦,于是宗主一个气不过,似乎又跟锦涯宗的莫宗主吵起来了——大师兄是被拉过去,交代补充信息,顺便撑场子的。” 第203章 即使仙君现在不在场,仍然别想欺负他们衍无宗没人。 “又?”万苍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觉得好笑,“季师伯作为一宗之主,什么时候这么不稳重了。” 程陵风正要开口回答,就被人打断了。 “请衍无宗弟子祝鸿、夙夜、程陵风,在处理完伤势以后,尽快到高台上一见……再重复一遍,请衍无宗弟子祝鸿,夙夜,程陵风——在处理完伤势以后,尽快到高台上一见,与监管者们互相交换信息。” 空中响起了异常陌生的声音。 万苍和夙夜、程陵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不懂什么情况”的情绪。 花长舟作为衍无宗的大师兄,被监管者们喊走也就罢了,眼下,还关他们三个什么事…… ——难不成是本尊救过的衍无宗弟子多嘴,上报本尊莫名其妙突破了长生境修为,杀了许多人? 或者,再往更坏处想想。 光影展开后,任何人的行踪无所遁形……本尊的身份,难道已经暴露了? 万苍拢在衣袖里的五指,骤然捏紧了,眸光变得晦暗不明。他脑海里各种画面浮现,皆与仙门弟子交战的血腥场景,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半步,不由自主地摩挲起天书指环。 经历过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又接受了主神的传承与记忆,不得不说,此刻,他有点草木皆兵了。 “小师弟,别担心。”夙夜拍了拍万苍的肩头,将后者的思绪拉回正轨:“估计只是简单的问个话而已……仙君没找到你人,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别怕,有我们陪着你。” “别怕”,“有我们陪着你”? 这是不打算追究本尊突然暴涨的修为,还打算盲目护着本尊的意思吗。 万苍有点吃不准夙夜话中的含义,眸光微动,低低的“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们三个一起去,我不信监管者们敢拿我们怎么样。”程陵风就像在这一瞬,看透了万苍的内心似的,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诡异地接上了万苍内心深处的独白: “对了小师弟,我听人说,光幕早就坏了,所以仙君才火急火燎地杀进了秘境救人,还落了个当头的剑阵威胁监管者们替他稳住秘境——那叫一个霸气侧漏!” 万苍勾了勾唇角:“嗯,我很想师尊。” 程陵风:“……啊?” 想到过卿尘,的确什么都不怕了。 万苍摇摇头,发出低低的一声笑:“没什么,我们快上去吧,两位师兄。” 锦涯宗坐落于风景秀丽的大陆东南部,背靠悬崖而建,虽护宗大阵能阻隔湿咸的海风,但监管者所在的高台云雾缭乱,仿佛唾手可及,却叫人看不真切。 那里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剑来。” 万苍唤出鸿念剑,细致地往剑身上叠加了数个法诀,控制着剑身不出任何变化,然后轻轻一踩,冲向高台,稳稳落在地上。夙夜、程陵风二人坐在小叶舟上,紧随万苍身后,来到了高台处。 三人的气还没理顺,就见季秋明从云雾中走来,神色凝重。 “师……” “伯”字还卡在喉咙里,万苍就看到季秋明皱眉喝道:“祝鸿,跪下!” 第81章 事实 ◎算了?本君还没有同意。◎ 跪下? 我吗? 听到季秋明的怒喝, 万苍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回望。 莫说是这辈子重生成了“祝鸿”,上辈子做魔尊, 还有之前主神存在的上古时代……这个要求对于他来说, 都未免太过小众了些。 “弟子不知, 何错之有?”万苍站得笔直,对着季秋明扯出个笑, “还请季师……季宗主明示。” 他特意咬重了“宗主”二字。 季秋明平日里一身蓝袍,腰间挂着衍无宗的玉佩, 本命配剑几乎从不出鞘,在宗里不对上长老团时,大部分时候都以放松的姿态待人。此刻,他表情肃穆, 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威压,倒真摆出了几分正常宗主的味道。 夙夜不清楚情况,仍被季秋明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出言相劝: “宗主,不是喊我们三人上来交流信息吗?仙门大比尚未结束,这还在锦涯宗地界里, 无论小师弟犯了什么错, 在此地责罚小师弟,恐怕不妥。” “就是就是, ”程陵风不住地点头,“宗主, 刚刚在天残秘境里, 我们宗门弟子被人针对了, 追着打, 还是多亏了小师弟,我们才能脱险。不仅如此,小师弟如今已经到了——” 最关键的“长生境”三个字差点要道破,夙夜赶忙甩了程陵风一个眼刀。 闭嘴。 还嫌不够乱的吗。 程陵风后知后觉,心领神会地捂住了嘴,抬眼望向季秋明。 “喊祝鸿跪下就跪下……祝鸿犯了什么错,难道还要本宗主一五一十的讲给你们听吗?” 季秋明眉宇紧锁,眼珠朝身后方轻轻一转,传音给万苍,语速又快又急: “登仙阁阁主污蔑你是‘魔族内应’,但我寻了个别的理由,说你与小队队员闹了矛盾,遇险后擅自脱离队伍,先行责罚。反正镌刻光影的画卷彻底毁了,不知道你们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祝贤侄,速速跪一个,等撑到你师尊回来,便无人再敢欺侮你了!” 第204章 万苍听完季秋明这一番话,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挑了挑眉。 还以为真要本尊跪,倒不怕折寿。 原来是做戏啊。 尽管只是要跪着走个过场,但看这架势,真要出了点什么事,这位身为宗主的季师伯,还不是保不住本尊,得等好好师尊来定夺……可谁能说得清,过卿尘什么时候出来呢? 季秋明的说法,与“画饼”无异。 倒是仙门百家这一套做派,过了八百年也不曾有任何改变——但凡有点事就端上桌,任人审判,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真是好一个自诩的“名门正派”! 万苍在心中嗤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哦”了一声,撩起衣袍,双眉拧作一团,唇色霎时发白,似乎受了伤,动作很吃力一般。在他单膝几乎要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弹回了原位。 堪称是突破人体柔韧度的奇迹。 万苍掀起眼皮,望向季秋明那一双眸子,瞬间盈满了泪水,唇边恰到好处地淌下一行血痕,脆弱得仿佛触之即碎:“宗主,实在抱歉,刚刚弟子和师兄们在秘境中遭遇了许多场恶战,还被不明生物突然袭击,已是身负重伤,暗伤全都在经脉中……弟子、弟子恐怕跪不了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旁边的夙夜和程陵风见状,一左一右,立刻将连站都站不稳的万苍架住了。 “啊,刚刚小师弟看着还好好的,是不是没去接受治疗的缘故——这是能跪的模样吗宗主,小师弟受了暗伤,如今还没完全康复呢!”程陵风语气无比心疼,“要不我给您跪一个吧,我倒是没什么大碍……广场上的医修都说我运气好,没受伤了。” 夙夜挂在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跟着点点头:“宗主,不论如何,小师弟都不曾主动出手伤人,更没有暗中勾结魔族——我和程陵风愿代小师弟受罚。” 季秋明听得一愣一愣的,面色憔悴,心道“我也想知道怎么办才好,监管者们七嘴八舌,根本没给反驳的机会”。 他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原本衍无宗弟子们的身份铭牌全碎,光影消失,过卿尘雷厉风行地进了天残秘境,他一边出力,和众人一起维持秘境运转,一边传音,追着莫易玄讨要说法,直到衍无宗幸存的弟子们传送出来,他才得知了秘境里面的大致情况。 但那几个弟子只告诉季秋明,其他宗门的人是如何压迫对待他们衍无宗弟子的,谁都没提“祝鸿”诡异增长的修为。 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保护。 没想到,就在这时,慕沧岚从天而降,甫一落地,就直接放出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天残秘境混进了魔族的军队,而过卿尘的小徒弟“祝鸿”,竟然是魔族内应! 口说无凭,慕沧岚当着监管者们的面,提出了许多疑点。 比如—— “祝鸿”下山当日,分明就没在他说的破庙里呆多久,反倒庙宇一角,发现了联通魔族的阵法痕迹,而朔北城被封以后,有一神秘人出现,与仙君短暂交手,斗得不相上下,甚至可以号令被擒获的魔君……从时间上推测,正与“祝鸿”下山游玩的时间大差不差。 此事已经足够骇人听闻,就连衍无宗长老们的怀疑,都仿佛成了真。 慕沧岚对着诸位监管者,信誓旦旦道:“如果一件事只是巧合,那么,还有第二件事。” 他讲出了第二个证据。 过卿尘带“祝鸿”去登仙阁拍卖场的当日,附近一直隐隐有魔气缠绕,慕沧岚探查以后,发现居然有魔族混进了拍卖会。而那一位魔族,甚至还大张旗鼓地参与了竞拍,以抬价为主,只加不买。 很难想象不是来捣乱的。 “我又增派了诸多人手,暗中进行调查,如果他们没有感受错的话,在朔北城被擒,而后又在拍卖会上出现的,应该都是同一人——正是四大魔君之一,以阴毒阵法困杀人居多的左霈。” 慕沧岚揪了揪黑白双色的发丝,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 “说起来,当真是怪事,除了那位早已死去的魔尊万苍,我还没见过哪位魔君如此被动,竟然眼巴巴的,跟着仙门弟子行动,听从仙门弟子的指令……除非,‘祝鸿’本身就有问题!” 他言之凿凿,盖棺定论。 登仙阁阁主的眼线遍及天下,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下来,所传递的消息基本具有八分的真实性——如果经过多方验证,则会变成十分准确。 慕沧岚这一番前来,犀利开口,巧舌如簧,俨然是将“祝鸿”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更能让人开始怀疑仙君过卿尘的立场。 倘若“祝鸿”是魔族内应,那么仙君百般宠爱这名弟子……是否知而不报。 还是自欺欺人? 而身为衍无宗宗主的季秋明,听完慕沧岚所说的话,第一个反应是:绝无此种可能! 他无条件相信过卿尘。 即使收了“祝鸿”为徒,过卿尘的确增添了不少麻烦,但长久以来,只有“祝鸿”被入魔的弟子所伤之事,并未听说过他出手伤人……排除十年前魔尊万苍以神器观方镜精心伪装,潜进衍无宗来,就花长舟这个大徒弟而言,过卿尘挑选徒弟的眼光,理当不差。 就算苗子差了些,在仙君的呵护下,亦能精心培养成好花不是? 第205章 过卿尘当真十分宠爱“祝鸿”,这在衍无宗范围里,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更何况从日常行事中,看不出“祝鸿”心术不正,而其父母在仙魔大战中去世,“祝鸿”从小长在衍无宗。 ……没有理由勾结魔族。 面对慕沧岚层出不穷的证据,和监管者们的疑惑,季秋明本能地启唇反驳,没想到监管者们纷纷出手探查,果真在天残秘境中感应到了魔气,于是,瞬间炸开了锅——他只好用“脱离队伍”这种小错先行掩盖过去,抢占发落的先机,试图保下“祝鸿”。 而这会儿行不通了。 眼下,季秋明见“祝鸿”如此表现,探查一番,果真发现后者气息微弱,不似作伪,作出决定:“……那你便站着受罚。” 站着受罚与不罚无异,应离天的护短之举,从洛藏客开始,一脉相承。 与此同时,季秋明再度传音,言简意赅地告诉万苍,慕沧岚刚来时说了些什么,众人的态度大概如何,好叫后者有个应对。他本以为能得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哭诉和哀号,以此来排除“祝鸿”的最后一点嫌疑,没想到面前的小弟子木然点头,冷冰冰地说了句“多谢宗主提醒”。 季秋明傻眼:“……?” 不是,一句“谢谢”就完事儿了,一点都不慌张的吗?“祝鸿”表现得极其淡定,反倒显得本宗主十分惶恐。 夙夜和程陵风齐声回答:“多谢宗主!” 正主万苍默不作声,头颅微垂,卸力地倚靠在夙夜和程陵风身上,看起来像是被季秋明之前的言论,以及无礼的要求给伤透了心,心道“我不是勾结魔族,我就是魔族,甚至是魔尊”。就算没有季秋明多嘴,他也能猜出来,慕沧岚会用哪几件事来揭露他的身份。 无非是下山那一次,以及拍卖会那一次,共同点在于左霈。只可惜,慕沧岚还是过于胆小了,甚至不敢直接揭露他的魔尊身份…… 就像在等什么时机似的。 在等什么,等涅涅还是天道联系他,好给本尊致命一击吗? 万苍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运转体内的混沌之力,刺激周身大穴,唇边再流下几缕血痕,让他看起来惨得更逼真了。 “哎呀,宗主,小师弟又吐血了!”程陵风发出一声惊呼。 当着自个儿面吐血,等下师弟知道了,不得拿大实话刺他两句,说他这个宗主兼师伯“无用”! “怎么回事?”季秋明上前两步,轻轻握住万苍的手腕,语气满含关切意味。 “咳、咳咳!不劳季师、季宗主费心,多谢您……”万苍不着痕迹地挪开手,微微下垂的眼角写满了“委屈”二字:“宗主刚刚说过的,等师尊回来就好了,弟子不敢忘怀。” 季秋明语气焦灼:“这怎么能行!快让本宗主看看。”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宗不同寻常的叙旧。”不知道谁忽然说了一句。 季秋明身形微怔,夙夜、程陵风默契十足地仰首,望向前方。万苍微微蹙眉,听出是刚刚喊他们三个上台的男声。 发言之人是谁? 不过前世还是今生,本尊竟然全无印象。 不远处,莫易玄、岑鹭、酒疯子等一众人晃晃悠悠,从缭绕的雾气中走了出来,每个人的目光都挨个扫过夙夜、程陵风,最后深深地落在万苍身上。慕沧岚最后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一言不发,看都没看万苍一眼,一副割席不认人的表情。 慕沧岚身旁还跟着个便衣男子,看服装纹路,是登仙阁的情报人员。 万苍看了一圈,没找出那位发言之人,目光如刀,冷冷地剜了一眼慕沧岚。 哟。 只会被本尊坑的倒霉玩意儿,今天敢跑到锦涯宗这么阴本尊。 当真是出息了。 自从上次城中一见,这人就仿佛脱去了谨小慎微的外壳,露出里面不怀好意死的一面——开始有意无意的试探,甚至在过卿尘面前提及“魔尊万苍”……倒真不怕自己的名字一夜之间被全天下人所知晓,瞬间暴毙而亡呢。 万苍五指微蜷,稍稍眯起双眼,脑子转得飞快。 无论如何,船到桥头自然直。 何况关于慕沧岚的这么大一个秘密捏在手里,他自觉不用惊慌。大不了多费些口舌来圆谎,恕本尊直言,在座各位没一个能打的。 花长舟跟在队伍末尾,和万苍对上视线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后者快速地眨了眨眼,做了个“师兄”二字的唇形。 都被登仙阁阁主一口咬定,打成魔族内应,自身难保了。 ……“祝鸿”这是在傻乐什么呢!? 花长舟当即皱眉,恨铁不成钢一般,别过头去。 本尊明明是让人“别担心”。 见花长舟没读懂意思,万苍也扭过头,传音给夙夜和程陵风:“多谢两位师兄,我可以站稳,眼下诸位监管者都在,还请你们放开我。” 就算是装装样子,规矩还是得有。 毕竟要做给这些仙门中人看。 监管者们带来的威压无形中弥漫,令人头皮发麻,程陵风和夙夜依言放开了万苍。 三人极有礼貌地行了礼。 夙夜仍然不放心,传音给万苍:“小师弟,若实在撑不下去了,记得喊我们……我们好歹是你的师兄,反倒一直拖你的后腿。” 第206章 程陵风传音补充:“再不济还有宗主在此呢,这些监管者们好歹也是大人物了,应当不会如何为难你,小师弟。” 万苍点头。 好意本尊心领了,只是如今这般局面,季师伯只怕是焦头烂额,百口莫辩,还要担心好好师尊的安危吧?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你就是衍无宗弟子祝鸿,的确,你身上有伤。”莫易玄紧紧盯着万苍,二人视线交错,他察觉出这名小弟子身上的气息微弱,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忍,仍然第一个发言了:“想必你已经对于你的相关传言,有所听闻——我们诸位监管者,以及指认你的登仙阁阁主,皆在此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人应该是锦涯宗宗主。 作为仙门大比的主办方,第一个声讨本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在天残秘境中遭遇袭击,不知道与这人有没有直接关联。 到底为什么要针对衍无宗。 “想必这位就是锦涯宗的莫宗主了吧,弟子祝鸿,见过莫宗主。”万苍快速调动上辈子的记忆,再次行了个礼,唇瓣翕动:“既然您都说了是‘传言’,弟子自然不曾听闻,至于什么‘魔族内应’,实属谬论。” “祝鸿不过是一介小小弟子,而今身负重伤,不敢冒领这般‘功绩’——但弟子心中确有疑惑,唯有莫宗主您可以解答我的问题。” 他的语气冷静平稳,端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任谁看了都只会说一句“八成是问心无愧”。 莫易玄愣在了原地。 见过被追责者痛哭流涕、矢口否认,和悲愤欲绝的……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还敢反问提问者的。 难道他们真的错怪了“祝鸿”吗? 莫易玄脾气极好地回复:“祝鸿,你想问什么,本宗主可以为你解答……但这一环节过后,你必须得解释清楚有关你的一切!” 万苍笑道:“那是自然,不过等弟子问完,是真是假定会水落石出,到时,莫宗主心中应该自有判断了。” 好大的口气。 就差变着法子喷他识人不清了! 莫易玄:“你想问什么,问吧。” 万苍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请问莫宗主可知道,我的师兄们和我,刚刚在天残秘境中遭遇了什么?” “方才有听出来的衍无宗弟子们提及……你们似乎被各种门派弟子伏击了,你们小辈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在秘境中进行争斗,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就连我宗带队弟子范迁的身份铭牌,都碎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我都没追责于你们,你们怎么敢主动提这件事”。 听到莫易玄只字不提“针对”,季秋明牙痒痒,手里紧紧握着剑鞘,恨不得冲上去削人一顿,但不行。 “原来如此。” 万苍恍然大悟般一颔首,眸光澄澈,直视莫易玄的眼睛,缓缓启唇:“可弟子分明亲眼所见,范迁还有某位记不住名字的贵宗道友,好生威风啊,嘴里念叨着‘不能让衍无宗弟子活着出去’,而后联合其他宗门弟子,不仅夺走了我宗各位师兄的身份铭牌,还一个没留神,失手杀死了我许多师兄……” “——莫宗主,这也是贵宗口中的‘在所难免’吗!?” 莫易玄立刻摇头否认:“这不可能,我锦涯宗弟子,断然不可能如此凶狠,行围剿之事。祝鸿,你口说无凭,谁能证明此事为真?” “我能够作证!”花长舟上前两步,行礼后朗声道,“刚才我提前前来,就是在与宗主交代此事。” “有趣,既然如此,小友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这群监管者?”酒疯子往嘴里倒了口酒,插了一句嘴。 花长舟:“那当然是因——” 万苍翻了个白眼,打断了花长舟的话:“因为告诉你们,没有用啊。” 旁边的夙夜和程陵风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该说“不愧是小师弟”吗,以前就敢直面长老团,现在更无惧监管者们的压力…… 实在是太勇敢了! “你区区一名小弟子,怎么说话呢?”岑鹭不乐意听了。 “这位想必就是梵璃宗的岑宗主了……听闻两宗关系交好,果真不假,如今看来,竟然连裤衩都要穿同一条,屎都要踩一坨才舒心。” “你……!”岑鹭瞪大双眼,无形威压越体而出,试图逼迫万苍下跪。 万苍的身形颤了颤,单膝跪地,犹如空中残叶一般,喷出一口血,这般威压之下,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别急啊,这位岑宗主,我还没说完呢——刚刚说的只是冰山一角,锦涯宗的道友们动手了不假,可我没说别宗弟子,没对我动手呢。” 他挣扎起身,目光寸寸扫过来自各门各派的诸位监管者。 “啊,弟子想起来了,玄逍派,悬命谷,九错殿……似乎都出了手,甚至还有十年前灭门的雪岚峰,连峰主都出现在了东湖岸边呢——弟子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和衍无宗的师兄们共同拼出一条生路,没想到正对上雪岚峰峰主那条黑蛇。” “弟子一瞬恍然,还以为各位把我们当成了魔族在绞杀,毫不留情啊。” 万苍死死地盯着面前那排人,语气冰冷。 莫易玄眉头紧锁:“这……” “什么,雪岚峰峰主,他不是早就被魔尊万苍杀死了吗!?” 第207章 “何止如此啊,正像祝鸿所说,这人当年所做之事,将妖兽作为邪法的贡品……残忍至极,被万苍杀了也算是报应——这人怎么会还活着呢!” “照你这么说,我们难道还得感激魔尊万苍吗!?” “哎,我可没这么说啊,魔尊万苍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慎言,慎言!” 很好。 矛盾这不就转移了。 见面前的监管者们七嘴八舌,乱成了一锅粥,万苍唇边的笑意不散,继续道:“莫宗主,贵宗范迁道友十年间替其师尊,四处抓女子,行倒卖之事,您莫非也不知情?” 莫易玄震惊道:“……这怎么可能!” “您若不信的话,现在请人去问——看看范迁的好师尊断了倒卖女子的营生,满口‘闭关’,人是否在山洞里打坐,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莫易玄眉头越锁越深,唤来后方的一名弟子,低声交代了几句。这名弟子转身跃下高台,化作一道流光远去了。 不多久,这名弟子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对着莫易玄道:“宗主,冯长老真的不见了!” “什么!”莫易玄顿感天塌了,望向万苍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疑:“祝鸿,你怎么会知道范迁和冯长老的事?!” 万苍微微一笑:“朔北城封城当日,弟子就是在查这件事啊……而并非登仙阁阁主所说的,引导魔族攻城——弟子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莫易玄追问道:“那雪岚峰峰主又是怎么回事?他死了?” “死了,否则死的就是我们,”万苍点点头,“莫宗主,贵宗的天残秘境,当真是谁都进得。” “仙门大比不是拦得住魔族和三十岁以上的参赛者吗?既然贵宗自身出了乱子,我们都能被来自各门各派的道友们联合围杀,还有雪岚峰峰主在前,最后,天残秘境几近崩塌……那么,让几只魔族钻了空子,这也不难理解吧。” 这相当于赤裸裸的批判莫易玄识人不清,监管失职了。只是他的语气稀疏平常,却饱含质疑,叫人无法忽视。 莫易玄的脸一黑再黑,深深地呼吸空气,不再开口。 旁边的人听着万苍堪称单方面碾压莫易玄的提问,皆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但监管者们并非完全同心一致,听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人提出了质疑:“祝鸿,你为何始终不正面回应关于魔族内应一事?莫不是心虚了!” “祝鸿,你不要避重就轻!” “啊,这还需要弟子回应吗?”万苍眨巴着双眼,黑琉璃似的眸子湿漉漉的,模样要多无辜就多无辜:“我还以为诸位的脑子都转得挺快——莫宗主,你说是不是呀?” 非要说“勾结魔族”,没有比监管失职,放进魔族大军的莫易玄更加有可能性的。 慕沧岚所说关于“祝鸿”的种种,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能是巧合……而“祝鸿”所说的这一切,都是明晃晃的事实! 事实胜于雄辩。 “各位不要再说了!”莫易玄咬牙切齿,脸色青白地抢答道:“此前,是我们误解了祝鸿小友,我正式道歉——抱歉,祝鸿,本宗主不该这般揣测你……” 万苍笑眯眯地一点头:“好说好说。莫宗主,我师尊教导我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呀。” 他话音落下,有意无意地瞥了慕沧岚一眼,做出个“废物”的口型。慕沧岚浑身一抖,低头装死,狠狠地捏紧了拳头。 看来这次失败了。 万苍在岑鹭不曾收回的威压下,咳出两口血来,满不在乎地抬手擦去血迹,却叫花长舟、夙夜和程陵风三人看得十分揪心。 “祝鸿,你吐血了,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小师弟,你这吐的,哎哟,你别再说话啦!” “小师弟,很抱歉没能帮上你的忙,但我们始终和你站在一起,现在就别逞能了。” 这几句话分别来自花长舟、程陵风和夙夜,都是传音。万苍听得心头涌起阵阵暖意,却咳得弯下腰,涨红了脸,俨然是一副受到压迫没法说话的模样,冲着空气连连摆手。 “唰——” 一柄通体冰蓝的长剑划破长空,裹挟着无数寒意,“铛”的一声插在了莫易玄眼前的地面上,将人逼退了数步,同时打断了花长舟等三人没说完的话。 万苍仍在咳血,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惊喜地抬头:“师尊……咳咳!” 过卿尘从天残秘境里出来了。 “诸位,这便想算了?”过卿尘一袭白衣,飘然落地,先看了眼万苍,再将视线转到其他人身上:“本君还没有同意。” 第82章 护短 ◎没事了,为师在。◎ “算了?本君还没有同意。” 过卿尘落地的位置很微妙, 正好站在两拨人的中间。他略微侧身,宽袖轻轻一拂,便将对面监管者们望向万苍的视线尽数挡下, 背对着万苍, 右手稍稍抬起, 是个全心全意守护的姿态。 季秋明看在眼里,无声一啧。 师弟果然很宠“祝鸿”, 剑比人先到不说,什么都没了解清楚, 落地就要帮忙主持公道。 花长舟从对面走到万苍身边,朝着过卿尘行礼道:“师尊。” 过卿尘分了一眼给花长舟,挥挥手。 花长舟归队,站到了万苍右边, 挡在夙夜和程陵风面前。季秋明“唔”了一声,跟着走到过卿尘的旁边。 第208章 衍无宗众人排成一排,除了虚弱的“祝鸿”,一宗人站得整整齐齐。 莫易玄瞄了眼插在地上,正在散发着彻骨寒气的息冰剑,试探着关切道:“仙君, 您出来了, 怎么样,是否一切顺利?” 但凡仙君再晚几息的时间出现, 都不至于如此难堪。 莫易玄打了个哈哈,试图减少尴尬。 “天残秘境已彻底崩塌, 尚且在情理之中——但三大宗之一的锦涯宗, 竟有如此多见不得人的秘密, 倒是头一回听闻, 本君今日受教了。”过卿尘避而不答,樱红的唇瓣翕动,声线冰凉,如同一杯浇在人心尖的冷泉:“莫宗主,若本君再晚片刻出来,或者本尊的徒弟比现在还要柔弱些,只怕是这会儿,祝鸿已经登上贵宗的摘星台了。” 摘星台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它虽然名字优美,却是锦涯宗用来惩戒犯错弟子的重地,相当于衍无宗的戒律堂。二者之间,还有些相通的地方,比如说都能够行严酷的水牢之刑、风车之刑,以及火架之刑。 前世过卿尘在外四处奔波之际,万苍作为“苍晚”,出尽了风头,被衍无宗数名弟子联手诬陷,尝遍了各种苦头。 这些刑罚之中,本尊唯有火架之刑没有受过了…… 思及此处,万苍有些烦躁。他目光牢牢地锁在过卿尘背上,深深吸气,试图将那人身上的莲香味都纳入鼻腔,仿佛这么做,就能凝神静气一般。 果然。 好好师尊可真香。 万苍嗅嗅嗅,心满意足的笑容挂在唇角,转瞬即逝。 莫易玄“呵呵”两声,摸了摸还算浓密的发顶,心道“我怎么不知道‘祝鸿’到底算哪门子的柔弱,分明嘴皮子无比利落”。他嘴上却连连否认:“没有没有,仙君,您多虑了,我方才已经向祝鸿道过歉了。” “祝鸿小友,你说是吧?” 听到莫易玄点名,万苍只好将目光从过卿尘后颈上挪走,半掀着眼皮,皮笑肉不笑。他朝着莫易玄分去不多的半个眼神,连话都懒得说,一边流血一边微笑。 这场景叫人不寒而栗。 莫易玄被万苍无声的一呛,更加尴尬地摸了摸发顶:“……哈哈哈哈。” 一旁的花长舟听见“柔弱”二字,不由睁大了双眼。 若方才师尊没有多给“祝鸿”表现的机会,这会儿,约莫能瞧见舌战群儒的精彩场面。他这个做师兄的,是真懂“祝鸿”究竟柔弱在哪了…… ——柔弱在出众的小白花气质? 还是说因为师尊没和师弟并肩作战过,以至于产生了战力低下的判断。 花长舟沙包大的拳头几乎要捏不住,看了万苍一眼又一眼。 察觉到花长舟的眼神,万苍后知后觉的“噢”了声:“是的,正如莫宗主所说,他道过歉了,现在满怀愧疚。” 莫易玄:“……哈哈哈哈哈。” 他自讨没趣似的笑完,赶紧回到了监管者队伍,呆在岑鹭身边,装起了哑巴。 “师尊,师尊……” 万苍没再注意旁人,他嘴角边残留着血迹,眼睛却亮晶晶的,一声接一声地呼唤起了过卿尘——当然,不相干之人太多,他怕人尴尬,用的是传音。 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万苍开心得几乎要摇起不存在的小狗尾巴。一时间,什么仙魔身份,什么真实虚幻……统统都被他抛之脑后了。 过卿尘转身,暂时放过了莫易玄。 他盯着万苍唇边和衣角上的血迹良久,掐了法诀替人清洗干净,这才偏过头,启唇发问:“怎么,受委屈了?” 这才多久不见,“祝鸿”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儿,身上的力量波动亦变强了。 原本要稍微俯视、脆弱无依的少年,从不久之前的平视,到如今,稍稍仰首,才能看个完整,甚至身上多出了许多肌肉线条…… 过卿尘静默地打量着万苍。 从少年到成人的转变未免太过突然,他这个做师尊的,竟然有些不习惯。 万苍轻轻摇头,咬紧了下唇,豆大的泪珠瞬间从眼眶里溢出,“啪嗒啪嗒”的滚落在地上:“师尊,徒、徒儿不委屈的——在座的监管者,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徒儿怎么会受委屈呢?徒儿只是太想你了……” 他分明在落泪,但拼命仰首,模样有些笨拙的倔强,叫人一看就心生不忍。 还说什么“不委屈”?分明是逞强。 否则,断然不会哭得如此伤心。 过卿尘微微蹙眉,抬手替万苍擦去了唇角的鲜红痕迹,动作轻柔,并未觉得这个动作有任何不妥。他再抬眸之时,反手狠狠一挥,蓝光闪动,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彻底击破了岑鹭暗中释放的威压。 “轰——” 无形的狂风摧枯拉朽般卷过,逼得监管者们以灵力护体,卸去压力,却没有人敢多说过卿尘半句不是——他们这些宗主,怎么敢苛责对仙门贡献最大的仙君呢? 万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眸含感激,望向过卿尘。 过卿尘:“没事了,为师在。” 好好师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真是比情话还动听。 万苍心情美妙了不少,心道“岑鹭,本尊放你们一马”。他悄悄挪动步伐,距离过卿尘更近。 “师尊,师尊……” 万苍嗓音带着哭腔的沙哑,轻得仅一人可闻,仿佛猫爪似的,一下下挠在过卿尘的心尖。他挨得极近,几乎要将整个人贴上去,有意无意地蹭着过卿尘的腰身。 第209章 过卿尘听着一声声的呼唤,仿佛没觉察到万苍的动作。他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只轻声说了句“别闹”。 “噢。”万苍安静地擦着眼泪,模样十分乖巧。 师徒二人正常交流,旁的监管者不曾发言,没必要针对,故而过卿尘留了手。 而刻意向“祝鸿”施压的岑鹭,可就没这么舒服了。他感受到了震天撼地般的巨力袭来,当空骤然压下,只能踉跄退后数步,神色痛苦,溢出了比“祝鸿”还要多的鲜血,挣扎着开口: “咳、咳咳……仙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 “岑宗主请自重,本君的徒弟,还轮不到你来管教。”过卿尘瞥了一眼被莫易玄扶着的岑鹭,声音比目光更冷:“仙门百家,各有存在的意义。本君以为,既同为修仙者,要恪守的第一条原则,便是‘心有大爱’——如今看来,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 这是训斥诸监管者“心无大爱”了。 这话一出,除了隶属衍无宗的五人,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季秋明头一回听到过卿尘在旁人面前冒出如此长篇大论,这般只陈述事实的阴阳怪气,连他都自愧弗如,他开始“啪啪啪”的鼓起掌来。 “……” 空气中霎时充满了诡异的氛围。 “你们聊,当本宗主不存在就好。”在收获了一众人的异样眼光后,季秋明脸皮极厚地哈哈一笑,转过身。 “仙君,您这番话,未免也太……” 岑鹭听懂了其中含义,气得涨红了脸,掐诀疗愈伤势,碍于不能直接对着身居高位的过卿尘发作,只好眸含怨恨地去瞪万苍。 万苍佯装被吓得脖子一缩。 哎哟,本尊好怕怕哦。 你们仙门中人不是最喜欢仗势欺人吗?来,欺负个仙君给本尊看看呢。 “师、师尊,徒儿真的不委屈。”万苍狠狠吃了一记眼刀,明亮的双眼霎时再度盈满泪水,唇瓣不受控制般抖了起来,双手紧紧揪住了过卿尘的衣袖:“莫说这些大宗主,没有欺负徒儿,就连秘境中那些对师兄和徒儿出手的道友们,想必也只是想给我们一点压力,好让我们迅速成长吧。” 他略微外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再度开口,嗓音微颤,满含自责与歉疚。 “师尊,徒儿已经反省过了,是徒儿没用——身为仙君的徒弟,却无法替你、替大师兄,守护好各位同门,叫这么多师兄白白断送了性命……” “咳、咳咳咳!!” 万苍说着说着,又咳出一口鲜红的血,咳得撕心裂肺,浑身不住发颤,就像威压仍在似的,而后半真半假地往过卿尘的方向一倒,呢喃道: “师尊,徒儿头好疼……” 过卿尘凤眸低垂,下意识将万苍接入怀里。他接自家小徒弟,向来是接得快、准、稳,全然不顾这一动作落在旁人眼中,生出了另外的意味。 “嘶。” 人群中,不知谁悄悄吸了一口凉气。 “哈哈。” 背对人群的季秋明,突兀地发出一声笑。 万苍倒在过卿尘怀里,舒服得几乎半阖上了眼皮,听到各种声音,挑了挑眉。 花长舟原本站在过卿尘相反的右方,一只手虚虚伸出,此刻,已经自觉地落了回去。他仿佛很忙似的,抬首望天,开始数云朵。 夙夜和程陵风面不改色,拉着花长舟,齐刷刷的后撤到十几步开外。 “你们拉我做什么?”花长舟正在数云,却被打断,一脸的不明所以,给二人传音:“好歹我也是师尊的徒弟,至于这么避嫌吗。”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祝鸿”这般与过卿尘说话,除了觉得有点倒胃口,没什么难忍的,等数完云,大概就能继续直视了。 如果不行,那就继续数。 夙夜仿佛疲惫了数十岁,试图解释:“不,大师兄,事情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简单。” 程陵风在这种事情上比夙夜更敏感,此刻一脸严肃,加入了讨论:“大师兄,你没觉得仙君和小师弟之间的气氛很微妙吗?” “没有,”花长舟摇摇头,眉头紧锁,“师弟的确一直这副做派,得亏师尊脾气好,不然换谁都忍不了。” ……原来是这么理解的吗?难怪仙君对大师兄过于放心,放心得都有点儿不怎么宠爱了。 程陵风仔细打量着花长舟的神情,发现后者理直气壮,不像作假,顿时发出无声的叹息。 不。 这么看来,可能压根儿就没有宠爱过。 程陵风敲着脑袋,循循善诱:“不是啊大师兄,你再仔细感受一下,联想一下——你想想看,山下最新流传的话本子,是什么类型的?” 以茗冬山为中心方圆十多公里,最时新、最热门的话本子,讲的是师徒恋,而且不是男女之间,而是一对断袖。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对小门派的师徒。 师父捡到了幼时被人追杀的徒弟,两人相依相伴,最终相恋,本该恩恩爱爱、携手同行,不料有一日,徒弟的妖族身份曝光了。世人数落着妖族,将这位师父推至风口浪尖,而师父饱受议论,徒弟更加自卑伤怀……二人上演了一出缠绵悱恻,令人潸然落泪的虐恋,只是结局尚未揭晓,等得人抓心挠肝。 第210章 然而,花长舟成天忙于练功和指导各位师弟修行,从来不会看话本子,只好如实回答: ——“不知道。” 夙夜猛掐人中,出言给暗示过了头的程陵风找补:“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我们换一个说法,大师兄,你有最心爱的东西吗?” “有,”花长舟回答得毫不犹豫,“师尊赠送的忘生扇。” 夙夜:“……姑且算我表达不清,大师兄,你有最最心爱的人吗?” 花长舟思来想去,眉头拧成了八字,沉声吐字:“没有,我此生最敬重的只有师尊。” 大师兄原来是根木头。 再聊八百年,也是对牛弹琴。 程陵风怂了怂肩,眼神充满无奈,转头跟夙夜对视,不再怀疑自己。 夙夜长长叹气:“没事了,大师兄,你不用懂,你这样就很好,特别好——师弟在此,恭祝大师兄早日步入长生境。” 花长舟满头雾水:“夙师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程陵风眼神充满怜悯:“大师兄,我们没什么意思,就随便聊聊……哈哈。” 夙夜点头,表示赞同。 “好吧。”花长舟继续抬头望天去了。 那一头的三名衍无宗弟子无人在意,毕竟主要火力都在万苍和过卿尘身上,等到那边彻底静默了,这边的对话才刚刚恢复。 过卿尘怀里抱着万苍,任由比他高出半头的小弟子窝在自己怀里,平静地直视着岑鹭:“岑宗主以为,本君太如何?” 他往前迈了一步。 莫易玄狠狠地掐了岑鹭一把。 岑鹭肉疼得龇牙咧嘴,赶忙扶着莫易玄,在所有监管者的注视下,退了一步:“仙君太英明神武,想必对今日之事,早有决断。我等自叹不如,还需多加修行。” “如此甚好,”过卿尘搂着万苍,风轻云淡,挨个扫视后方的监管者,再往前逼近一步,“天残秘境已碎,弟子伤亡惨重,本君的徒弟们都受了伤,急需回去静养——比赛结果,不如等明日商议后公布。” 莫易玄示意岑鹭放手,行礼后回道:“是,仙君。” 过卿尘看向众人:“下方修医的弟子都要忙不过来了,诸位还想在这里待到何时?” 他替主办仙门大比的锦涯宗,下逐客令了。 “既然仙君开口,老夫又略懂些医术,如此,便先行一步了。” 酒疯子听了半晌,终于收起手里的酒葫芦,化作一道绿色的流光,冲向了下方的广场。莫易玄“哎”了一声,跟上了酒疯子的脚步。 岑鹭一言不发,飞向广场。 剩余的监管者们也纷纷行礼,离开了原地,包括季秋明、花长舟、夙夜和程陵风在内,高台上的人走了个干净。 “哎,你们别走得这么快啊。本人的修为平平无奇,更不会医术,下去也帮不了什么忙!” 此刻,徒留原地哀号的慕沧岚。 万苍还窝在过卿尘怀里,懒懒地掀起眼皮,眼神无辜而澄澈:“师尊,登仙阁阁主好坏,竟说徒儿是魔族内应……徒儿几乎天天与师尊在一起,就差睡一张床啦,徒儿有没有别的心思,师尊能不知道吗?” 这话一语双关,主要意在告状。 万苍自顾自的说完,懒得再分眼神给慕沧岚了。 慕沧岚登时心里“咯噔”一声。 “阁主,别来无恙。”过卿尘看了眼怀里委屈的万苍,凤眸一掀,看向慕沧岚,态度比之前时见面更加冷淡:“阁主能出现在此,传播假消息,想必最近登仙阁并不怎么繁忙,生意变差了。” 他话音未落,无形威压带着势不可挡的追责态度,越体而出,直指面前之人。 “不如本君亲自登门拜访,向阁主请教一番,日后若再收到此类假消息,到底该如何处理。” “扑通!” “不、不用了,仙君,您实在太平易近人,太客气了……”慕沧岚当着过卿尘和万苍的面,直接跪了个大的,嘴唇发白,不住地颤抖着:“呃,那个,这个事它,想必是本人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 “祝鸿,本人给你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仙君,本人立刻回去,整顿下属,怎么能没有事情做呢……哈哈哈哈哈!” “我当然忙啊,忙点儿好啊。” 慕沧岚似乎变回了与万苍初见时的窝囊模样,跪得真情实感,眸光虔诚,就差以头抢地,高呼“本人冤枉”了。 这番表现,简直是活脱脱的两个人。 万苍暗中观察着慕沧岚的模样,感到奇怪,难道是他看走了眼吗? 空气一瞬凝滞。 直到半炷香时间过去,慕沧岚仍然跪着,小心翼翼提问:“仙君,这下本人可以走了吗?” 过卿尘轻轻抿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倒当着慕沧岚的面,询问万苍:“祝鸿,还难受吗?” 居然在旁人面前问本尊的感受了! 那声音轻得如同一片鸿羽,无比温柔,从胸腔处传来,让万苍感觉闷闷的。他点点头,高兴得近乎有些懵然,再度往过卿尘怀里钻了钻: “徒儿好些了,多谢师尊关心。” “别闹。”过卿尘拍了拍万苍的发顶,扭头看向慕沧岚:“既然本君的徒弟发话了,那么阁主请便,恕不远送。” 慕沧岚疯狂点头,掏出两件飞行法器,“咻”的消失在天际。 第211章 偌大的高台空余过卿尘和万苍二人。 “眼下只剩你我师徒二人,”过卿尘放开了一直抱着万苍的双臂,毫不留恋似的,语气淡淡,“为师方才仔细探查过了,你的伤势不严重。” 何止不严重,除了本尊自行刺激穴位,狂吐淤血,压根儿就没事。 就算过卿尘护短,也从不屑于撒谎,如今为了替本尊找场子而隐瞒真相…… 这不是爱我是什么?! 万苍瘪了瘪嘴,眸光恋恋不舍地黏在过卿尘身上:“师尊,徒儿本来伤势不严重。一看到师尊来了,就委屈得厉害,只想哭,浑身疼得难受,徒儿没办法嘛……” 过卿尘直言:“祝鸿,多大的人了,还要撒娇。” 万苍理直气壮,嘻嘻一笑:“师尊在眼前,徒儿就要撒娇——不仅要撒娇,还要抱抱。” 至于其余人,别提“撒娇”了。 甚至没有本尊好脸相待的价值。 万苍主动环住过卿尘的腰,将下巴搁在肩头上,动作亲昵而依恋,熟练得仿佛做过成百上千次。 这句话和动作,带来了无法言说的熟悉感,记忆里有一道少年的背影,缓缓浮现。过卿尘右手扶额,当即愣怔在原地,唇瓣轻轻翕动: “……祝鸿,你刚刚说什么?” “说徒儿‘还要抱抱’,怎么了师尊?”万苍收拢双臂,抬眸就看到过卿尘额间的红痕开始连续闪烁,发出璀璨夺目的猩红光芒,过卿尘眼神开始变得茫然,瞬间慌了神: “师尊,你怎么了师尊!” 过卿尘银白发丝倾斜,歪倒在万苍怀里,连“无事”都没能说出口,晕得堪称干脆利落。 难道是记忆封印有问题,过卿尘道心不稳了?但以往并未晕得如此频繁,难道是有人在从中作祟吗。 ……难道是天道? 万苍脑子转得飞快,身体反应更加迅速,一把接住了过卿尘,任由人倒在自己怀里。他越想越心惊,眸中晃出一抹惊人戾气,混身骨骼“噼里啪啦”作响,顷刻间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收回息冰剑,将混沌之力催动到极致。 他抬起手,撕裂了空间。 下一秒,万苍扶着过卿尘,出现在衍无宗的桃林里。他看着题有“大道无情”的巨石,从未如此想把这块石头给劈碎。 若不是什么“无情道”,他家小白也不至于经常晕倒,去你妈的“大道无情”! 连主神都舍不了七情六欲。 这块巨石莫不是狗屁天道亲自题的吧,目的就是给本尊添堵! 万苍缓缓呼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他将过卿尘打横抱起,三两下闪回到那人屋门口,提起长腿,对着那扇门就是狠狠一脚。 “吱呀——” 门应声而开,屋里居然坐着个人。 “这么快就回来了,小鸿。”洛藏客气定神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紧不忙地望向门外。他微微一笑,与万苍的满脸焦急,形成了鲜明对比:“或者,本君该称呼你为‘魔尊万苍’……才更加准确呢。” 第83章 心魔 ◎要你的命,你肯给吗?◎ 跟洛藏客对上视线的一刹那, 万苍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但他并没有从洛藏客身上觉察到半分杀意,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些。 万苍怀抱着过卿尘, 无比淡定地说:“自从借用了祝鸿的身躯以后, 我和师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唯有两次接触有蹊跷之处。一次乃是深夜相遇,一次则是师尊暗中相助, 仔细推敲,都不是巧合——想必师祖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自然, ”洛藏客慢慢地品了口茶,颔首道,“本君做了你两世的师祖,这么点本事还是有的。” ……你可真是个好师祖。 本尊是不是还得说一句“谢谢”呢。 万苍眉梢一拧, 正想回复,就感知到怀里的人揪紧了他的衣领,无意识地呻吟着。他顿时没了旁的心思,头也不回,像一阵风似的,刮进过卿尘的房间去了。 洛藏客拈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疑惑地回头:“……不是?” 目无尊长, 居然还一点儿都不震惊,该说真不愧是魔尊吗, 心理素质如此强大。 万苍环顾四周不曾改变的布局,将过卿尘放到床榻上, 替人盖好被褥, 牵好被角, 最后将视线落到过卿尘精致的睡颜上, 眸光饱含担忧。他对无情道并不了解,现在体内运转的本源之力,并非单一纯净的灵力,如果贸然替人治疗,说不定适得其反。 ——还是得先找知道内幕的洛藏客聊聊,了解事情原委以后,再做决断。 万苍思忖的时候,目光缱绻至极,停留在过卿尘身上,最终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房间。他走了没两步,感觉少了点什么,于是回过头来,轻轻挥手布上两个凝神静息的阵法。 阵法散发着幽幽荧光,起到阻隔外界声音的效果,至少能让过卿尘睡个好觉。 万苍满意:“这下就好多了。” “安顿好你家师尊,现在有空了,打算找本君聊一聊了?”见万苍重新回到桌边,洛藏客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悠悠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揶揄的意味。 万苍掀起眼皮,不紧不慢道:“是,师祖,我安顿好您的徒弟了。” 洛藏客似乎被呛了一下,轻轻摇头,“啧”了一声,继续端起茶壶:“万苍,你还是这么不可爱,跟十年前一样。” 第212章 “可爱一词,放在我身上,并没有任何用处,而且不妥帖。” 洛藏客又哽了一下:“……本君说的是‘不可爱’。” 万苍一撩衣袍,在桌边落座,动作干脆利落,接着,十分自然地从洛藏客手里接过茶壶,拿了个崭新的茶杯,自斟自饮。他喝了好几口热乎的茶,修长五指摩挲着杯壁,在脑海组织好了措辞,这才问道:“洛师祖,我想问问你,为何我师尊会无故晕倒?为何之前他一直在外奔波?为何功法和道心不稳?” “——无情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语速又快又急,隐隐含着问责的意味,蕴含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这话说的,本君还没有追你的责,你反倒好意思来质问本君了,”洛藏客渐渐收敛了笑意,“万苍,你可知道,无情道的‘无情’二字,究竟指的是什么?” 万苍皱眉回望,结合了过往过卿尘与他相处的表现时,迟疑着启唇:“无情道,只不过是千千万万种修行方式中的一种,非得细细剖析这‘无情’二字,倒不如列举师尊与我相处的细节。” 洛藏客眉头一挑,俯身前倾,很好奇似的看着万苍,反问道:“说说看,哪些细节?” “比如,师尊和我都住在这应离天里,指导我练习法诀和剑术,一同吃饭,一起外出,偶尔有肢体接触……但师尊总是对我出格的小动作,格外容忍。” “简直就像不懂这些举动是什么意思一般。” 洛藏客点点头,给予肯定的回答:“不错,在卿尘拥有这般强大的道心束缚以后,脑海中再无小情小爱,会将有歧义的举动自动过滤掉,看起来也就宽容了不少。” 万苍大概有了类似的猜测,抿了抿唇。 “卿尘转修无情道之前,同样冷心冷性,却打心底里认为万物平等,修仙者自该拥有大爱,这是他不变的性格底色。”洛藏客娓娓道来,忽然话锋一转:“无情道,最大的特点不在于功法本身,而在于选择这一道之前做的准备,也就是‘遗忘’。” “遗忘,”万苍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扯出个微笑,“啊,那便是忘了我。” 与过卿尘相处了数月的时间,他早已接受了这一事实,却始终不甘心,不懂为什么被遗忘的是自己…… 难道就因为“大道无情”,所以不能容许小爱的存在吗? “是,卿尘忘记了曾经最美好和最痛苦的一切,忘记印象最深刻的那个人——哦,也就是你。甚至忘记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洛藏客给出回答,态度之坦然,任谁听了都得愣上一愣。 “印象最深”尚且能够理解,“最美好”也可以理解…… “最痛苦”三个字,又从哪说起? 万苍心尖卷起阵阵酸涩意味,眉梢微扬,视线牢牢锁定洛藏客,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本尊什么时候成为过卿尘痛苦的根源了!? 他简直有苦说不出。 洛藏客问:“你是不是觉得很难以理解,自认为没有让卿尘感受到痛苦?” “是,”万苍直言不讳,“我并不觉得,在我成为魔尊之前,有哪一点辜负了过师尊,令师尊感到痛苦。” 洛藏客五指收拢,捏紧了掌间的茶杯:“卿尘二次历劫,记忆全无,连相貌也有所改变,需要讨封,才能化为人身,这点你是知道的——但他既为妖身,从小灵力自带净化效果,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成为仙君的第二次劫难,又岂会如此轻易呢。” 第二次劫难很难度过,更别提抽去妖骨,重塑仙骨的过程,过卿尘只怕是和本尊成魔时一样,经历了刻骨铭心般的疼痛。 万苍想到这里,就觉得无比心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阖眸请求道:“洛师祖,还请你明示。” “不论是什么办法,只要现在能救小白,我都心甘情愿。” 确定了洛藏客没有攻击意图,在过卿尘的事情上,万苍向来容不得半点闪失出现,更何况那人现在陷入了昏迷。他这儿低眉顺眼的,看起来姿态放得极低,只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能够救过卿尘的真相。 “这你就太客气了,就算你不求本君,喔为了自己的徒弟,也会找你的,所以不久前,感知到主神的离去,才来这里候着。”洛藏客看到万苍这副模样,微微一笑,脾气极好的模样,终于道出当年令人痛苦的真相:“是本君没有告诉卿尘,他当年历劫,其实最重要的一环不是讨封,而是‘破情障’。” 万苍不解地问道:“情障,是指渡情劫吗?” “正是,”洛藏客说,“但天生性冷,若没有重点的机缘或突破,又如何能对旁人生出情谊呢……卿尘知晓自己即将历劫,在他的请求下,本君出手封了他的记忆,将他变回蛇身,丢到了人间的偏远一隅。” 万苍面不改色,仔细聆听,心道“便宜师祖丢得还挺准,可谓是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说来也巧,他就这么遇到了你,你们二人相依相伴,度过了一段十分贫穷,但难得平安美好的日子,而这情劫,终于迎来了转折点——” 洛藏客“啪”的一放茶杯。 “他无知觉地爱上你了。” “既然相爱,为何爱而不知?”万苍狐疑地问,“师尊他当时明明很——” “很怎么样,懵懂?百依百顺?还是在你眼中无比美好,一心只有你?” 第213章 万苍无言以对。 洛藏客扯了扯嘴角,眼里有几分异样的情绪:“你不用怀疑,卿尘的记忆本君看过,这些情感都是真的,而且从未如此强烈过——旁人的十分喜爱,若在他脸上体现,便只表现出三分——但关键的问题在于,卿尘不懂爱,却爱上了你,最终导致仙骨大成后,生出了心魔。” “什么……心魔!?”万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神情激动,“为何我从未听师尊提起过?” 但凡修灵力的沾了“魔”字,不是发狂疯癫,就是修为难以再进一步。 他家小白果真遭了好大的罪! “坐下!”洛藏客平静地发出命令,下巴朝前方一扬。 万苍当即跌回椅子上,神情呆滞。 “卿尘爱而不自知,与你结为道侣,后来回到应离天,没有传信告知于本君,悄悄跑回去找你,但你早已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小屋——在他这条死心眼的蛇看来,便是赤裸裸的‘抛弃’与背叛,以至于道心不稳,心魔横生。” “如果设身处地,此情此景,你是否会感到痛苦?” “别说修行了,就连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每况愈下,本君只好匆匆赶回应离天,照顾他,劝他改修无情道,去除心魔。” “怎么会这样……”万苍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霎时眼尾泛红,呢喃道:我当时是被老魔尊抓去了,我不是故意离开的……” 他才是导致过卿尘痛苦的根源,是令人易道而修的元凶! 可他明明不想的。 洛藏客不依不饶,眸光深沉,仿佛要一次性说个痛快:“后来,魔尊万苍横空出世,你们二人再见,便没有相爱,唯有相杀。你当时认不出他,在他身上打的什么主意,你还记得吧。” “我当时因杀戮失了心智,还没有认出他,一心只有……挖妖仙骨。”万苍垂眸,将脸埋进双掌间,声音几近哽咽。 “是啊,你只想挖他的骨,去复活你所谓的‘亡妻’,可笑至极!”洛藏客一拍桌子,声色俱厉道:“在本君眼里,卿尘倒不如忘个干净——你再看看现在,他开始想起你,本君难道能让他再次遗忘吗!” 失去了记忆,身体也认得出故人,而无情道只能修一次……只要本尊呆在过卿尘身边,便会有风险。 那人甚至会再度生出心魔。 万苍考虑到了全部可能性,凝噎道:“……是我的错,但凡我当年多调查一下,都不至于到如今这般地步。师祖,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在不伤害师尊,保住他一身修为的情况下,让他好起来?” 洛藏客骤然抬眸:“要你的命,你肯给吗?” 【作者有话说】 师祖是cp头子,绿茶小狗和小蛇不会有事的。 第84章 神交 ◎雪白耳尖瞬间变得通红。◎ “我愿意。”万苍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 定定地望向洛藏客,回答得毫不犹豫,“只要师尊能平安无事,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他本就是天上月、山巅雪, 是万人敬仰的仙君, 若从未遇到我,也就不至于被我挖骨, 受那样重的伤,还生出了心魔……” 他声线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越说声音越低沉,头也跟着埋了下去,眼尾的那一抹红色,反衬得那张脸更加精致苍白, 宛如易碎的瓷器。 哪还有当年半分威风凛凛的魔尊模样? “他若……从未遇见过我,说不定能安安稳稳、风风光光,过完这辈子。” 万苍缓缓收拢五指,虚捏紧成拳。 纵使主神将传承给了自己,但此刻的他,空有一身混沌之力, 没有神格, 不知道自己的敌人会以何种形态出现,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仙与魔对峙,仍是无解的死局。就好比不久之前, 天残秘境中, 过卿尘与左霈等人甫一对上, 便剑拔弩张, 恨不得当场打起来。 万苍也心知肚明,过卿尘与他无非是因为身份对立,导致闹出了一系列的误会,并且阴差阳错地走到这一步,目前还算和谐—— 但,以后呢。 谁能信誓旦旦的保证,仙魔不再开战,永世太平? 桌上的茶还有余温,但屋内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刚刚还有闲情逸致品尝过卿尘屋里茶叶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最终,洛藏客轻轻阖眸,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将满腔怒火抑制住,再度开口时神色如常,仿佛刚刚那个有剧烈情绪波动的人不是他一般:“魔尊这般哭诉,还真是折煞本君了,卿尘醒来,指不定要怪本君如何欺负他的徒弟。” 还沉入深深自责情绪中的万苍骤然抬头:“……啊?!” 什么意思。 听洛藏客这句话的语气,是不打算追究本尊的责任了吗?如果能够这么搞定一位长辈,甚好甚好。 前世结道侣太过草率,只拜过天地,吃了顿饭,导致万苍一直心有歉疚。他其实一直很想补办个婚礼,而他们不再是当年单纯的少年,以及懵懂无知的小白蛇……恢复身份后成婚,必须得收到来自长辈的祝福。 洛藏客作为相关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万苍眨眨眼,将脑海里的妄念与期待驱散,表情恢复了扮作祝鸿时的鲜活模样,起身朝着洛藏客行了个弟子礼:“弟子愚昧,还请师祖明示。” 他这是今日第三次求人了。 第214章 态度认真,非常正式。 “坐下吧,本君是你的师祖,这是不争的事实,没必要整这些没用的了。”洛藏客深深地看了万苍一眼,眼里恢复了些许神彩,就连语气都恢复了与万苍初见时的模样:“万苍,你可知道,仙君一职是如何由来的吗?” 那些典籍中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万苍前世自学成才,现在拥有了主神传承,更是耳清目明,知道得无比透彻。他坐下以后,点了点头,回复道:“我知道。” 无非是逼到绝路上的自救罢了。 “从第一任仙君宿无乐那一代起,应离天就存在了。这一方空间非常玄妙,其中叠加了无数的小空间,别看平面上只有我们三人,实则可能有无数个沉睡或者陨落的仙君神魂,正在注视着我们。” 听起来像人间的话本子,写的还是最新的灵异版本。 万苍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恍然大悟般追捧道:“哈哈,原来如此。” 洛藏客没再看万苍,将视线落在不远处摇曳的烛火上,似乎有些出神,接着往下说:“历任仙君接任此位,便代表成为应离天之主,从此,都能与主神残念沟通,或者说,单方面获取主神的意志。” 应离天和主神之间,竟然还有这种渊源。 万苍心底升起由衷的敬佩之意,心道“不过几缕残念而已,还能用到极致,和直接见面也没什么区别了”,主神果真是走一步算百步的奇人。 只可惜……无缘再见。 思及此处,万苍垂眸看向掌心,眼神黯淡了几分。 “但奇怪的是,不知是不是由于卿尘转修了无情道,自他接管应离天以后,我们再也没能收到来自主神的任何意志。就连本君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也不过是关于你的身份,以及好好抚养祝鸿这个身躯长大——” “所以,本君早就知道你是谁,帮你遮掩身份,甚至陪着演戏。” 万苍点点头。 如此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亏本尊还怀疑过洛藏客是“魔族内应”,这想法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一来是遵从主神的教诲,做出最利于当下局面的选择。二来是出于本君的私心,本君和卿尘相处这么些年,实在见不得自家徒弟冷得像坨冰,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味儿,不如小时候可爱……” 洛藏客支着太阳穴,揉了揉眼尾那颗泪痣,眉宇间露出有些疲惫的神态。 “综上所述,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本君都无愧于心——就算要论因果,行赏罚,那也是卿尘恢复记忆之后的事了。” 眼前之人,不过是和过卿尘一样,想当一个好师尊,尽职尽责罢了。 万苍被洛藏客这突如其来的一大段话砸懵了,从中提取出信息,脑子转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小声惊呼起来:“不对,你知道我的身份还一直帮我……这么说,你是同意我和师尊在一起了!那我以后是跟着师尊称呼,还是继续叫你‘师祖’好啊?哎哟,乱了乱了!” 这个脑子没把门的徒孙。 简直……给点颜色就能开间染料坊! “这是重点吗?”洛藏客嘴角微微抽动,无奈扶额,对着莫名兴奋起来的万苍,回以“呵呵”一笑:“眼下的关键在于,你要先帮卿尘解除记忆封印!” 兜兜转转,二人之间的话题绕回了起点。 万苍摸了摸鼻子上的小痣,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噢”字,沮丧地反问道:“师祖,那到底是需要我掏心还是掏肝,挖肺还是剖骨啊……或者说,要放干一身的血,熬成药,喂给师尊?” 他现在的骨、肉、血,都蕴含了混沌之力,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只不过这一番话,怎么听都叫人犯恶心。 ……该说不愧是当过魔尊的人吗。 “不需要,统统不需要!”洛藏客对万苍这清奇无比的脑回路,彻底无语了,猛地一拍桌子,“你现在继承了主神的混沌之力,没错吧?” “是,师祖真聪明。”万苍捧读。 洛藏客深呼吸,尽可能地维持着冷静:“你听着,记忆的封印其实很好破除,至于‘道心’——如果一套功法不能很好地适用于人,那么说明,根源的问题就在于功法本身,而非修行者。” “万苍,你需要做的,就是打破既定的规则。” 万苍虚心提问:“师祖,什么叫‘既定规则’?” 这句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若这位徒孙再像刚刚那样跳脱,要他将自家徒弟放心交出去,简直做梦! 洛藏客瞥了眼万苍,继续耐心提问道:“天道本身无情,却对这世间的一切矫枉过正,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万苍接话:“是挺奇怪的。” 就像主神对人族的偏爱一样,天道既然无情,那么对人族的恨意,就更显得不明不白……难道仅仅是为了“肃清”吗? 那这玩意儿还真挺闲的。 “而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出于对自身的保护,是不可以被常人获取存在的。要么通过自身感知或猜测,要么通过主神的力量,间接进行接触,一般人是无法想象,也无法了解到‘天道’存在的——我们就是通过主神了解到的‘天道’,否则,本君连这些话都不能说出口。” “这便是一种既定规则。” “无情道同属于‘既定规则’,要是想反抗这一规则,意思就是要把天道搞死咯。”万苍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就先把记忆封印解除,用混沌之力稳固住师尊的情况,然后我去把慕沧岚和涅涅弄死。” 第215章 毕竟这二位有可能和天道合作上了。 洛藏客一愣:“慕沧岚和涅涅是谁?” “前一位是这一任的登仙阁阁主,前不久冒还出来揭发我是‘魔族内应’,时常言行不一,我怀疑他一体双魂,没有的话,就是跟天道达成了什么共识;后一位是主神的一部分,能够吸收人世间的妄念与恶欲,不算难搞,但没有实体,比较不好杀……” 万苍一边说话,一边偷瞄洛藏客的表情:“哎,师祖,虽然世人都说师尊的修为乃是历任仙君之最,那你呢……你不过是退位了,又不是残废了,就不能露一手,给我瞧瞧吗?” 除了传话和拎他去开会,他还真没见过这位师祖出手,心中不免感到好奇。 万苍自认为提出了个真挚的建议。 被徒孙三言两语就给打成了“半残废”,感到冒犯的洛藏客:“……”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张嘴能这么贱呢?果然还是没有神魂入主的“祝鸿”时期最可爱! 洛藏客“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冷淡:“走吧,去救卿尘。” 万苍跟着“腾”的一下起身,眉宇间满是欣喜,转而变为几分忧愁:“师祖,现在就去解除那个记忆封印吗?” 完蛋了。 ……本尊还没有做好准备,该怎么面对拥有全部记忆的小白?万一他家小白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一想到如今的欺瞒,和过去种种,万苍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逐渐茫然:“我还没有把天道给揪出来捏死,还没有坦白我的身份……会不会太快了些?” “那你忍心看他继续痛苦吗?” “不,现在就开始!”万苍如同幽灵似的闪过,和洛藏客一同踏入了过卿尘的房间。 空间再大,同时让三个成年男子待着,都会瞬间变得拥挤。洛藏客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在透明的法阵上,嘴角略微上扬。 倒是有心了。 万苍此刻已经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过卿尘,伸手抚平微微蹙起的眉梢,头也不回地问:“师祖,我该怎么做?” “神交。” ……喵了个咪的,神什么!? “洛师祖,我约莫是瞎了,”万苍稍稍转身,偏头时神情极其古怪,唇瓣翕动,“我没听清楚你刚刚说的什么,能不能麻烦你再说一遍?” “神交。” 洛藏客倚靠墙壁,抱着胳膊重复了一遍,一脸平静地补充道:“你们两个人的本源之力并不相同,你还能怎么把混沌之力度给他?” 万苍哈哈一笑,雪白耳尖瞬间变得通红:“我还能……” 本尊还能干什么呢!? 洛藏客望了眼榻上过卿尘的神色,很不耐烦似的,直接打断了万苍的话:“卿尘这问题越拖越久,本君是他的师尊,能不心疼他吗?听本君的。另外,卿尘体内还有个缠情蛊,也是为了保护你才中的,之前他情期到了,听本君那不成器的大徒弟说,十分难熬。” “本君忽然想起来有急事,要出去一趟,这几天不会回应离天。明日应该还要宣布仙门大比的成绩,别叫其他监管者们久等了。事不宜迟,万苍,辛苦你一……” “啪!” 金红的光焰跳动,洛藏客被无形之力送出了过卿尘的房间。他对着紧闭的房门,补上最后几个字: “一并解决了。” 【作者有话说】 万苍:欲知后事如何~ 过卿尘:……请看下一章。 师祖真是来助攻的,明天的更新也在早九。 大早上进高审了,这章什么都没有,跪求审核放过orz 第85章 解禁 ◎唇齿相依,呼吸声与心跳声交缠。◎ 私心想要和道侣双修, 和被长辈催着入洞房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饶是万苍这般厚的脸皮,听到洛藏客平静地讲出这番话, 都烧红了耳尖, 修长颈脖沾染上一片绯红, 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他及时出手,把倒霉催的便宜师祖给弄走了。 那“砰”的关门巨响, 犹如天籁之音,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万苍揉着泛红的后颈, 下意识冲着床上的人眨巴眼睛,奈何过卿尘晕得彻底,没有一点回应,于是他只得更加尴尬地把脸埋进掌心。 本尊就不该听洛藏客瞎叨叨。 用混沌之力救人什么的, 本尊能不会吗?笑话! 直到半晌时间过去,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万苍和昏迷的过卿尘两人。除了一道比较绵长,另一道逐渐恢复平稳的呼吸声,再无旁的声息。 “……缠情蛊,为了保护你……之前,情期……十分难熬……” 断断续续的话语仿佛仍在耳边回荡, 令人久久不能平静。万苍跪坐在过卿尘的床边, 反手挥出十几道法阵,把整栋房子彻彻底底的包裹起来, 感知到整个应离天都没了洛藏客的气息,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等等。 刚刚洛藏客提到的“情期”是什么? 万苍猛然睁开双眼, 从主神的记忆里调取关于蛇类的一切, 总算知道了何为“情期”。 那是属于兽类的生理本能, 一年一次, 有特定的时间,但如果那要命的缠情蛊,正好撞上蛇类情.期,简直是火上浇油……要想保持理智,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怪不得他家小白之前如此听话,甚至主动贴近。 第216章 原来如此。 万苍视线落在过卿尘颈侧的嫩肉上,想到那人在镜界里的表现,喉结轻轻一滚,眸中的欲.色越发浓稠,柔声呼唤道: “……师尊。” 而床榻上昏睡的过卿尘似是听到了这声呼唤,原本舒展的眉头再次缓缓收拢,呢喃道:“……祝鸿。” 他的语气有些自责,似乎还在惦记着没在天残秘境内找到“祝鸿”的事。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万苍身形呆滞一瞬,当即清醒了几分,他牙关紧咬,刹那间握住了过卿尘露在被褥外的那截手腕,不自觉地施了些力:“我的好好师尊,你这是在喊谁呢,嗯?” 哪里来的什么“祝鸿”。 不过是一个镜灵所化的躯壳,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七年,等待本尊神魂的入主,赋予他生命。 陪在你身边的,一直是本尊。 ——只、有、本、尊! 即便是昏迷,正陷入梦魇当中,过卿尘仍旧好看得摄人心魄。纤长的睫羽轻颤,如同振翅欲飞的蝶翼,樱红的唇瓣微微张开,银白的发丝披散,因其不安分的睡姿,露出了下方若隐若现的诱人线条。 “……别走。” 这般轻声细语的央求,就像是以前小白蛇偶尔玩闹过后,舍不得他离开时才会说的话。万苍一时愣怔,宛如触电似的撒开手,望着在过卿尘腕间留下的那几道红.痕,嗅着一阵阵的莲香,直觉喉头干涩,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小房间内唯有本尊和过卿尘两人。 过卿尘说的话,如此熟悉。 就像……就像是回到了茅草屋那段时期一样,宁静、美好,宛如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境。 触之即碎,不可长久沉溺。 可若本尊心甘情愿呢? 万苍整个人缓缓下缩,背靠着床榻而坐,敛眸对着掌心跳动的那一抹金红色光芒发呆,心头涌上几分无助与迷茫。他是想替过卿尘解除记忆封印,让那人不再痛苦,也想体验一次双修的滋味,完成心愿,但并非是现在这样—— 以解禁的名义,强迫那放在心尖上的人,陪他共同沉沦。 如果对方一直处于不清醒的状态,本尊与之神交,不如去亲吻一个傀儡,都来得更加有滋有味。 可这是洛师祖说的,为了救人。 为了救本尊的心上人。 万苍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极其不是滋味,皱了皱眉,目光逐渐放空。 而且,仅仅是神交的话,凭借本尊这般强大的神魂,进行修补和解除记忆封印,应该不至于闹出什么意外…… 喵了个咪的。 烦死了! 万苍心里疯狂挣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一骨碌站起,目光聚焦在过卿尘脸蛋,而后缓缓下移,落到骨节分明的五指上。他再将视线挪到那人踢开被褥的空隙处,瞥见了半截白皙的小腿——那是他刚刚怕过卿尘睡着难受,亲手脱的。 本尊到底该如何抉择呢。 万苍掐了掐眉心,表情十分为难,同时,不可抑制地想念起那条银白蛇尾——露出蛇尾的过卿尘,会下意识将尾巴尖尖缠在自己手腕上,简直太可爱,太诱人,太…… 令人心动了。 万苍呼吸瞬间停滞,不自觉地翻身坐上了那张大床,俯身贴近过卿尘的脸蛋。他真的好想尝一口过卿尘究竟是什么味道,会和那人身上的莲香一样,淡雅清新,还是有新的一番滋味呢。 想想就令人兴奋不已。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身上的重量陡然增加,过卿尘蹙起眉头,迷迷糊糊地开了口,脖子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细密的蛇鳞如花苞般在颈侧和侧脸绽开:“……水,水。” 万苍侧耳倾听,明知故问:“师尊说什么?” “想要……”过卿尘呢喃道,“……祝鸿,水。” 哈哈,想要。 想要的不仅是水,还有该死的“祝鸿”。 这具弱鸡似的身体到底哪里好了,为什么就不能想要本尊,为什么不能喊一句“万苍”,来哄哄本尊!? “师尊现在就想喝水吗。”万苍眸光狠狠一沉,恢复到原本的姿势,居高临下,看向过卿尘出现异常的颈脖,挑起那人的下巴,琥珀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很遗憾,徒儿手边没有水呢。” 但可以有。 万苍运转混沌之力,凭空化出一杯水,倒进自己口中,然后将剩下半杯放到不远处的桌上,随意地一擦嘴,露出个十分恶劣的笑容。 这一系列举动堪称恶趣味十足,并且极度幼稚,但没有人能够阻止或者斥责他。 因为房间里清醒的唯有万苍一人。 过卿尘抿了抿唇,妖异的蛇鳞蔓延至脸庞,额间的半点红痕开始疯狂闪烁。他骤然睁开了双眼,张嘴时露出了两颗尖牙,狠狠咬在万苍的肩头! “嘶。” 肩膀传来一阵撕裂感,万苍略微歪头,瞥见血液滴答流下,呈现一种绚丽的金红色,不由得感到新奇。他微微皱眉,发出一声叹息,在那人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师尊,无论如何,这次是你先动的手……动的嘴。”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可不能怪徒儿了,嗯?” 过卿尘自然不可能回答万苍。他眼中涌动着一抹猩红,用双手反抱住了万苍的腰身,牙间的力度越来越大,如同被什么操控心智,已经失了灵魂。 第217章 恨不得要将那块肉撕下来咀嚼,揉进骨.血之中。 万苍长眉一挑,任由过卿尘撕咬,心头酥酥麻麻的。他像是浑然不觉疼痛似的,反手勾起那人的一缕发丝,卷在指尖打转。 这种状态还真是危险呢。 这是否就是雪岚峰峰主黎晨彦那个傻逼玩意儿说的,下了点东西?可惜修炼混沌之力以后,他的身体金刚不坏。 这点小伤估计很快就会痊愈了。 但过卿尘此举落在万苍眼里,无异于另类的挑衅,甚至能勾起人最原始的冲动,本能地想对爱人做些什么。 不说话就是默认,默认就是答应了,那就是说,本尊现在干什么都合情合理…… 本尊简直是天才! 万苍在电光火石间进行了逻辑自洽,哄好了自己,将神智不清的人从肩膀上掰开,动作轻柔,像在安抚神智不清的过卿尘:“好了师尊,别咬了。” “万一把牙崩掉了,徒儿会心疼的。” 他语气轻柔,同时抱住了过卿尘不安分的脑袋,接着勾了勾手指,接住水杯,将剩下的水尽数倒入口中,欺身前压,恶狠狠地堵住了那张残留着自己血迹的唇瓣。 不是想喝水,还想要“祝鸿”吗。 好啊。 本尊成全你。 万苍感受着那两片柔软,闭上眼,将嘴里的水渡过去。而过卿尘毫无章法地乱啃、乱亲,两颗尖牙划破了万苍的口腔,铁锈味在舌尖弥漫。 “怦、怦。” 二人唇齿相依,身形越贴越近,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声与心跳声交缠,如同鼓点一般。 “怦、怦、怦。” 清晰可闻,震耳欲聋。 万苍双掌扣着过卿尘的后脑勺,眸色越发深沉,几乎要将人吞没,大约十几息的时间过去,才舍得分离。他开口时嗓音低沉沙哑,略略歪头,脸上露出个天真到近乎残忍的笑容: “徒儿喂给你呀,师尊。” 兴许是口中渡过来的水,血味太重,过卿尘一瞬恍惚,竟然忘记了咬人,他冲着万苍露出两颗小尖牙,不明所以地回望,模样呆呆的:“哈?” 这模样简直像七八岁的稚童,哪里还有半分清冷仙君的架子。 “师尊,你真是太可爱了。”万苍不合时宜的笑了,笑到一半,就发觉某只修长的右手开始乱动——原本存在的被褥不翼而飞,被过卿尘掀到床尾去了,然后那只手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某样物什。 某样早就有所反应,但被万苍刻意平常心对待的东西。 “……” “……” 万苍呼吸一滞,脑海中如同烟花“噼里啪啦”的绽开,瞬间摁住了过卿尘的手,却也不拿开。他原本上扬的唇角一点点压下,笑意全然隐没,喉结轻滚,眼里闪动着炽热的光芒。 “……师、尊?” “我的好好师尊,你是故意的吗。” 抓得这般准、这样紧,万苍当真有些怀疑过卿尘是否清醒……可他心知肚明,眼前的人只有晕得不能再晕了,才会凭借身体的本能,如此贴近自己,仿佛十分依恋他—— 依恋魔尊万苍。 万苍大掌覆盖并包裹着那只手,强迫过卿尘在他的带动下,缓缓收拢五指,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酸涩难忍、异常隐秘的情绪。 这动作近乎自虐一般。 对面的人眸中晃出更浓烈的猩红光晕,因为那抹滚烫,缩了缩手指。整个人轻轻一颤,发出轻微的喘.息声,迷茫且无辜地望向万苍,一副完全搞不懂眼前人在做什么的模样。 ……这眼神简直太犯规了。 万苍身体如同过电一般,连脚趾都微微蜷了蜷,下一秒,他护着过卿尘的头,整个人压了下去,从颈侧吻到耳根,再从耳尖亲到眼尾: “师尊,师祖喊徒儿今夜就给你治病……可以吗?” 过卿尘伸出舌头,舔了舔万苍的掌心,又偏头注视着万苍,几息过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狠狠地咬了下去。 “嗯哼。” 万苍发出一声闷哼,全身猛然一颤,更用力地搂住过卿尘,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看似随心而动,却始终存了一分清醒,另一只手的动作小心翼翼,宛如对待稀世珍宝,将两只胳膊反剪至头顶,眸光闪动: “师尊总是咬徒儿,又不回应徒儿,真是坏得很,该罚。” “……那徒儿只好当师尊答应了呢。” 万苍此刻是原身的状态,长臂一揽,便将过卿尘整个抱在在怀里,心道“外人眼里不近人情的仙君,居然这么轻,这么软,还这么香”。他主动挨近过卿尘,以亲密无间、额心相抵的姿势,将人牢牢锁在怀里,再度阖眸,运起混沌之力,周身闪耀起金红的光芒。 “师尊乖,让徒儿帮你,好不好。” “……很快就不难受了,也不会再随随便便晕倒了。” 低语声声,尾音缱绻而暧昧,像带着小钩子,一下又一下的挠在人心尖,但对于万苍来说,只可能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但他不在乎。 强大而熟悉的神魂力量倾倒而来,像一只无形的巨掌,缓缓梳理每根神经,进行安抚。过卿尘脸上的凶狠表情逐渐褪去,变为懵懂的呆滞,直到额间那道红痕不再闪动,口中溢出支离破碎的低语: “唔,嗯……” 第218章 “师尊,很快就不难受了。”万苍双眸紧闭,仍能分神安慰。 直到过卿尘泛红的眼角,划过一滴泪。万苍似有所感,骤然睁眼,轻轻擦去那滴泪:“……别哭。” 不要抗拒我。 求你。 识海里,银白与金红双色交融,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舒爽。万苍待在过卿尘身边,以一种全心全意占有的姿势,进行守护,拥抱着此生挚爱。 长夜漫漫。 …… ** 翌日清晨。 万苍睁开双眼,便对上了一双冷清疏离,却略带迷茫的凤眸,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 折腾了一夜,这会儿居然睁眼了。但本尊太过喜爱自己的原身,以至于没有变回“祝鸿”的模样…… ——本尊该怎么办!? 过卿尘启唇:“祝鸿,你怎么在为师床上?” “师尊,你终于醒啦。” 万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到了地上,摆出以手撑地的姿势,打了个哈哈:“是啊,徒儿怎么会在师尊的床上呢,实在是太巧了——啊,莫不是昨天师尊突然晕倒,徒儿心急如焚,和师祖聊完天,陪护师尊,一夜未睡,所以才一时累倒,以至于大白天就梦游了吧,哈哈哈哈哈……” “是么。”过卿尘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笔直地望着前方,“为师方才只是感觉奇怪,便问问——结果真是你。” “啪!” 万苍看着过卿尘呆滞的眼神,眉头轻拢,打了个激灵,利落干脆地反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了鲜红的掌印,疼得龇牙咧嘴:“哈哈哈哈,什么奇怪?” ……是真喵了个咪的疼啊。 不是梦。 万苍捂着下颌,双眼微微眯起。 那么,过卿尘为何没有因为这张脸,而有半分的情绪波动,甚至还在喊“祝鸿”? 过卿尘:“刚刚那是什么动静?” 万苍:“师尊,屋里有只蚊子,幸亏徒儿眼疾手快,把它打死了。” “需要用这么大力气么。” 过卿尘唇角提起了点弧度,略微一歪头,朝着万苍滚落的方向伸出手。他在空中不断摸索,直到握到伸过来的那只手,五指匀称,骨节分明—— 不太像少年人的手。 过卿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你刚刚说‘大早上’,现在难道不是黑夜吗?” 可饶是深夜,蛇的视力也该极好,甚至比起白天的视力,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只能说明一点—— 过卿尘不仅没有恢复记忆,还失明了! “是徒儿不好,徒儿说错了,大半夜的来打搅师尊,请师尊尽情惩罚徒儿吧。”万苍反握住那只手,扑到过卿尘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抚着。 比起身份暴露,眼下更可怕的是过卿尘本身再度出了问题,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实。 昨晚修修修的,本尊分明一直好好在调动混沌之力,先去除了识海深处的封印,然后就是一系列很正常的……咳,按理来说不该出任何问题才对。 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祝鸿,你在骗为师。”过卿尘抬手另一只手,放在眼前挥了挥,而后语气笃定地开了口:“现在是白天,为师失明了。” 万苍脸色越发阴沉,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语气却无比温柔:“暂时的,师尊别怕。” 神交只会令人神清气爽,故此,过卿尘除了失明以外,没有感到半分不适,只当是睡了一觉,功法恢复正常,眼睛却出了岔子。他沉默了良久,似乎在调整心态,而后很快就接受了现实,问道:“你师祖去哪了?” 万苍面不改色,说的话半真半假:“师祖昨夜告知徒儿,说他有急事外出,这几日都不会呆在应离天,大抵是帮师尊寻找解决办法去了吧。” 解决什么? 自然是过卿尘道心不稳的问题。 听到有关洛藏客的消息,过卿尘紧绷的下颌线这才逐渐放松,轻轻抿唇,点了点头:“……你师祖原本也是闲不住的性子。” “是啊,”万苍翻了翻祝鸿的记忆,顺便仗着过卿尘看不见,对洛藏客这位甩手掌柜翻了个大白眼,“就拿那堆费时又费力的灵力玉牌来说,就师祖会一天刻一块儿,丢给徒儿玩了——幸好护住了师尊。” 过卿尘一怔,经万苍一提,想起了了数月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的“祝鸿”还无法修行,用全身所有的灵力玉牌,护住了他,随后被魔族开膛破肚,身负重伤…… 过卿尘睫羽轻颤,失去光彩的凤眸低垂:“抱歉,是为师没有护住你。” 若他再晚醒一会儿,或许就要失去“祝鸿”了。 ……“失去”? 过卿尘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觉得通体发寒,心头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悲伤与不安。他心道“不想再经历失去的滋味了”。 ……“再”。 为什么会是“再”? 见过卿尘当面发起了呆,万苍捂住了那张向他道歉的嘴,笑嘻嘻道:“徒儿当时是窝囊废不假,这又不是师尊的错,师尊愿意收徒儿,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再说了,徒儿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他试探着,与过卿尘十指相扣。 “祝鸿,这样不好。”过卿尘第一次出言反驳万苍的行为,别过头去,有条有理道:“你我二人是师徒,不可这般牵手。” 第219章 万苍:“……??” 天塌了。 过卿尘没恢复记忆,失明了不说,这会儿还不让人碰了……这要命的既定法则,还能不能好了!? 本尊现在非得去砍了该死的天道不可! 万苍不情不愿的“哦”了声,慢吞吞地撒开手,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就感知到层层叠叠的法阵外围,有一只纸鹤扑扇着翅膀,不要命似的撞了进来,就像飞扑上蛛网的猎物,一头粘在了法阵中央。 ——那是季秋明的传音纸鹤。 万苍抬手打了个响指,把纸鹤隔空接进来,干巴巴地说:“师尊,师伯找你。” “为师看不见,你直接放给为师听。”过卿尘摸索着下床穿鞋,万苍极其贴心,帮忙完成了这一动作。 传音纸鹤开始口吐人言。 “师弟啊,你是不是回应离天了?师尊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应离天的门关了,我死活进不去,可悲可叹。说起来,你怎么这会儿还没有半点动静,以往不是早该抵达现场了吗,啊,莫非是睡到了这时还没起床?” “对此,师兄唯有一句‘可喜可贺,实属难得’。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季师伯,你还挺会祝的。 万苍扭过头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过卿尘:“怎么,半夜受凉了?” 万苍哈哈一笑,心虚地摸了摸鼻端的小痣:“怎么可能,师尊,你也太小看徒儿的身体了吧。” 本尊分明是跟你努力了一晚上。 虽说调动神魂之力很累,却也很治愈,他从另一种意义上获得了身心健康,这法子忒好使了。 好用,爱用,准备以后多用。 过卿尘睁着无神的双眼,点点头:“无事就好。” “我们忙活了一个晚上,就等着你来宣布仙门大比的最终成绩了……若是你听到了我的传音,便赶紧来锦涯宗吧。”纸鹤连拍了两下翅膀,挤出最后一句话:“对了师弟,记得把我祝贤侄一起带过来啊。” 第86章 结果 ◎红衣应景,很喜庆。◎ 锦涯宗。 天边挂着几缕薄雾, 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青石铺就的广场上,随着日头渐高, 锦涯宗弟子们身着金蓝海浪刺绣的服饰, 鱼贯而入, 排成队列。其他宗的弟子们从广场的四面八方涌现,找到了各自的位置, 站得整整齐齐。 莫易玄站在广场最前方,季秋明、岑鹭、酒疯子等监管者, 以及锦涯宗的挂名长老们都站在他身旁,零零散散的,脸上挂着的表情各异。 锦涯宗弟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这次大概是衍无宗拿第一啊, 真的假的?” “嗤,当然是真的。从秘境出来以后,我们的分数就已经固定了,记录在册,再加上昨夜监管者们统计好了数目,等下仙君来了, 就是宣布一句, 走个过场的事儿。” “都这个点了,仙君还没来呢。” “不是我说, 仙君架子忒大了吧,怎么还没来, 我们全宗上下都等着呢!” “仙君仙君, 就是名号好听点, 也没对我们宗门有什么贡献嘛……” “你不要命了是吗, 这种话别乱讲!每一任仙君在位期间都任劳任怨,不知道为仙门和人间解决了多少麻烦事儿!那些棘手的妖兽,莫名其妙的洪灾,四处作恶的魔修,换你你能解决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真不知道衍无宗走了什么狗屎运,咱们宗门的人,除了我你和颜师兄,几乎都没能出来,这才没夺冠,连前三名都没有了——四年前就没能夺冠的宗门,如今竟然成了第一,搞笑!” “衍无宗不能拿第一名吗,李师兄?”新入门的小弟子听着师兄们交流,眨巴着眼睛,轻声反问道。 “这……一两句跟你解释不清。” 小弟子好奇:“师兄师兄,求你告诉我吧!” 李师兄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小弟子解释道:“你入宗的时间太短,不懂就罢了——你只需要记住,我们宗门和登仙阁多年合作,获取了不少情报,又与梵璃宗交好,才有了如今这般大的规模,以及修炼资源。” “然后呢,师兄?” “十年前仙魔大战结束以后,衍无宗恢复得极快,隐隐压了我们宗一头,不止外出时,资源分配出了问题,就连外面的风向也变了,实在令人不爽!而这一次,那位登仙阁阁主,要求我们如四年前一般针对衍无宗,最好能够杀死仙君新收的那位小徒弟……叫‘祝鸿’来着,是吧。”李师兄捅了捅身侧之人。 颜师兄点头:“说是‘重重有赏’呢。” 小弟子懵然地问:“为什么要杀祝鸿啊,师兄,就因为有奖励吗?” “不然呢,你以为登仙阁的阁宝很好拿吗?” 这位颜师兄同死去的范迁一样,也是一名带队弟子,能掌握更多信息,他瞥了一眼这位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子,解释道:“仙君一共就收过三个徒弟。大弟子花长舟,平日里没个好脸色,看着就很不好惹,但品行尚且端正,而那二徒弟,就是魔尊万苍伪装而成的——仙君的眼光和运气,未免都太差了……” “这和祝鸿有什么关系呢?” “最关键的是,不久前连登仙阁阁主都发话了,谁知道小徒弟祝鸿是个什么东西,究竟是不是魔族内应!” 第220章 小弟子还是不解,望向长老们所在的方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颜师兄,这么杀来杀去的,好可怕,宗主他知道吗?” “我师尊是记名长老,我要想得到更多的法诀和秘籍,就听我师尊的,”颜师兄怂了怂肩,无所谓地笑笑,“至于宗主知不知道——师弟,进秘境的只是我们这群弟子,只要人死了,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啊……”小弟子甩了甩脑袋。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咻——” 听到有什么声音传来,方才还在沉思的小弟子猛然抬头,兴冲冲指向天空:“师兄师兄,你快看啊,那是什么?” 李师兄和颜师兄齐齐抬头。 旁边同样新入门的弟子跳了起来,神情激动道:“我知道我知道,长老说过的,那个就是仙君的鹤云舟吧!” 以白玉打造的飞行法器,雕鹤画莲,拖着长长的尾迹,自天际驶来,冲破云层,缓缓降低高度。虽然距离较远,却依稀可辨上面有一白一红两道人影。 “哇,真漂亮啊。” 锦涯宗新入门的弟子们纷纷抬头仰望,而资历较老一些的弟子,则没什么表示,甚至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啧”声。 “轰——” 鹤云舟平稳落地。 “祝鸿,跟上。”过卿尘在走前面,完全看不出眼盲的模样。 红色的衣袖轻轻收回,万苍把还没来得及说的“师尊”二字吞回肚中,摸了摸鼻尖。他此刻已经变回了“祝鸿”的模样,落后过卿尘半步,从鹤云舟上一跃而下,飘然落在广场上,视线扫过底下音量骤减的人群,传音道: “师尊,你现在看不见,真的不用徒儿扶着你吗?” “不用,”过卿尘语气坚定,比起前段时日客气疏离到了极点,“这点小事,为师不至于麻烦你。” 万苍沮丧地“噢”了一声。 季秋明一眼就发现了过卿尘的异样,传音问:“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师兄,我昨夜晕倒了,想必是功法又出了岔子,眼下失明了。”过卿尘如实相告。 “瞎了!?”季秋明一听就急了,“这可怎么得了,师尊是不是还在应离天,他老人家有办法吗?” 过卿尘摇了摇头:“师尊昨夜外出了。” 季秋明深呼吸:“这样,先把仙门大比的事儿处理完了,等下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过卿尘点点头。 他现在是用神魂观察周围事物,虽然不至于太过狼狈,却也不怎么方便。若想咨询无情道相关问题,恐怕真得问自家师尊……偏偏“祝鸿”说,洛藏客于昨晚离开了。 过卿尘略微转身,朝着莫易玄道:“莫宗主,抱歉,本君来迟了。” 莫易玄抬眼看了看日头,哈哈一笑,态度比起昨日恭敬了不少:“仙君说笑了,您到的时间刚刚好。” 岑鹭站在莫易玄身边,一言不发。 万苍没在意四处投来的目光,跟着过卿尘走了一段路,抬头时,一眼就看到了季秋明等人,但思维瞬息跑偏了,怎么都拉不回来。他回想着昨天夜里的点点滴滴,心里半是甜蜜,半是狐疑。 奇怪。 本尊昨晚如此卖力,将混沌之力催动到极致,按理来说,应该将记忆封印和那该死的缠情蛊都解决了才对…… 过卿尘仍然没有恢复记忆,但是情绪变得明显了许多。 这算是好事吗? “花师兄。”万苍拐了个弯,自觉地走到衍无宗队列中,站在花长舟身边,对着夙夜和程陵风,扯出个心不在焉的微笑:“夙师兄,程师兄。” 他跟认识的人,挨个打了招呼。 夙夜还惦记着万苍昨天不停吐血,笑眯眯地问:“小师弟,你的伤可好些了?” 万苍:“多谢师兄关心,我好多了。” 程陵风除了戳万苍,两眼放光,开始傻乐:“小师弟早上好啊,你刚刚跟仙君一起从鹤云舟上下来,好威风啊!” 万苍:“哈哈,是吗。” 过卿尘都不让人碰了,本尊一点都没觉得。 花长舟看到“祝鸿”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一巴掌拍到人背上,传了些灵力过去:“别一脸丧气相——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是第一!” 本尊喊归墟去找灵草、杀妖兽,你们还搜刮了这么多东湖边尸体上的战利品,能不第一吗? 万苍鼓起掌来,面无表情地捧读道:“哇哦,花师兄,那我们四个好厉害哦,你最厉害了。” 花长舟无意间被这阴阳怪气的句子烫了一下,又没觉得哪里不对,只好干巴巴地回了句“确实”。 凉风刮过,周围气氛骤然安静下来,在空旷的广场上打了个转,显得异常诡异。程陵风和夙夜对视一眼,示意万苍噤声:“小师弟,大师兄,该收声啦,旁边别的道友们都不说话了。” 万苍仰头看向不远处的白衣身影,心道“还是这般不染尘埃”。 过卿尘用神魂扫过一排排弟子,除了眨眼的一刹那,神情略微不太自然,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莫宗主,不如现在就宣布仙门大比的结果?” “自然。”莫易玄微微一笑,转向眼前的弟子们,恢复了严肃神情,声如洪钟:“四年一度的仙门大比,正式结束了,诸位参赛弟子取得了怎样的成绩,想必已经心中有底了。” 第221章 他从空间法器中掏出了一份卷轴。 过卿尘上前一步,右手往空中一抬,衣袂飘动,卷轴便于半空中缓缓铺开,露出其上闪动着金光的几排大字,依稀可辨,写的是最终的名次。 莫易玄抬眸看向过卿尘:“仙君,您来宣布仙门大比的最终成绩吧。” 卷轴上的字无法以神魂感知,过卿尘看不见,眉头微微蹙起:“莫宗主,上届和上上届仙门大比,皆是由本君宣布结果,想必弟子们都听腻了,今年不如换你来。” 莫易玄:“……啊?” 由现任仙君来宣布仙门大比结果,是不变的规则,就算四年前过卿尘在赛时没有亲自到场,赛后仍然亲身到场,不曾亲手打破这一规定。 眼下,这是唱的那一出? 季秋明知道过卿尘不方便看卷轴,跟着帮了句腔:“仙君所言极是,莫宗主,不如由你亲自宣布仙门大比的结果,为场上的弟子们增添一些趣味性。” 他提前知道了结果,比起昨天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态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季秋明心道“反正我们宗是板上钉钉的第一”,不由得喜滋滋的,竭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走向。 “那好吧,”莫易玄看着这一唱一和的师兄弟,有些头疼,上前两步,“各位参赛弟子,仙君临时做出调整,今年由主办方来宣布比赛结果——如此,便由本宗主代劳。” 底下的弟子们自然不敢有异议。 “第三名,梵璃宗,齐千汛小队,总积分三十九万五千。” “第二名,九错殿,苏婉小队,总积分四十六万七千三百。” 话语声落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小的惊呼,打断了莫易玄试图继续公布排名的想法。 “第三名是梵璃宗还能理解,第二名怎么是九错殿啊,还是个女修带的队!” 苏婉不屑的冷哼:“女修怎么了,女修吃你家大米了吗?我们九错殿今年崛起了,机关术一个比一个厉害,不行吗!” “假的吧,第一名也就罢了,二三名怎么不是我们锦涯宗?” “可李师兄和颜师兄带出来的积分也不少啊。” 李师兄和颜师兄捏紧了拳头,说不出话。过卿尘轻轻拂袖,无形的压力扩散,暂时封住了那些弟子们的嘴。 “肃静。”莫易玄顿了顿,读出卷轴上最后一排字:“第一名,衍无宗,祝鸿小队,总积分九十九万九千一百五十二——让我们恭喜以上三支队伍,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话音落下,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其中夹杂着一道尤其突兀的欢呼声。四面八方的视线汇聚在衍无宗的队列处,或是羡慕嫉妒,或是不怀好意,还能隐约听见极小的嗤笑声。 程陵风一蹦三尺高:“小夜夜,大师兄,小师弟,我们赢了,咱们衍无宗是第一,第一!!” 万苍耳膜刺痛,抬手捂住了耳朵:“是啊,程师兄,我们是第一,麻烦你声音小一点,谢谢。” 花长舟脸上激动的神情转瞬即逝,抬起胳膊肘,戳了戳万苍:“祝鸿,我记得我们积分没这么高,才六十万出头。” 然而这会儿公布的数据,比第二名高了将近一倍,变成断层第一了。 “也许是天降好运,或者有高人相助——师兄,我最后不是九死一生才出来吗?我可没跟你们一起走,根本不知道你们拿了多少积分。”万苍看着花长舟,什么也没多说。 “是吗,”花长舟想到了那位莫名出现,无意间帮助了他们的红衣男子,神情古怪地回复,“从结果来看,或许吧。” 夙夜瞄了眼淡定的万苍,嘴角勾勒一抹笑意:“小师弟这几日怎么爱穿红衣了?” 大概是受了主神的影响。 万苍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眨眨眼,答得滴水不漏:“师兄,我的衣服基本都是甘师叔送的呀,之前太过艳丽的衣服都放在最下面,这几日翻了翻箱底,便拿出来穿了。” “原来如此,”夙夜没有多说,扭头给了兴奋的程陵风一掌,“你觉得小师弟穿哪个颜色的衣服好看?” “小夙夙,小师弟这脸长得好看,披个麻布口袋都好看啊,”程陵风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而且总穿咱们宗的蓝色弟子服,是个人都看腻了,我看红色就挺不错的……很应景,很喜庆嘛!” 夸“祝鸿”就是夸本尊。 万苍朝着程陵风竖起大拇指:“程师兄,你真有眼光。” 程陵风:“哈哈哈哈哈哈!是吧,小夙夙,你看,小师弟夸我了!” 夙夜无奈笑道:“是是是,你最有眼光,要是能把音律再精修一下,就更好了。” 程陵风跳脚:“你怎么不说修修你的丝线啊!每天到处滚成一团,红的绿的黄的都有,打结了就缠我一身!” 万苍挑了挑眉。 夙夜一把捂住了程陵风的嘴。花长舟抱着胳膊站在其他衍无宗弟子旁边,摇了摇头,心道“这群师弟还真是闹腾”。 过卿尘用神魂“看”到了这幅画面,唇角微微上翘,传音喊了声“师兄”。 季秋明不解地问:“怎么了,师弟?” 过卿尘嘴角的笑意久久不散:“没什么,可能是因为开心。” 开心。 这是从师弟嘴里能听到的词语吗?! 季秋明闪到过卿尘边上,恨不得伸手捏一把那张脸,硬生生止住了冲动:“师弟,我感觉你有点不一样了。” 第222章 过卿尘:“我没感觉。” 这句话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和往常一样,季秋明拍了拍胸脯,放心了。 虽然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但既已宣布,便无法轻易改变。 莫易玄等着底下的弟子们欢呼完,声音渐渐减弱,这才收回卷轴,开口说:“排名第三的队伍,明日起便可进入藏书阁参悟,由长老负责登记;排名第二的队伍,等下便可以来本宗主这里领取半数奖励;排名第一的队伍,同样等下来领取全部奖励,另外,可自行选择何时进入天池参悟……” 不是还有个奖励吗。 万苍灵光一闪,抬头问道:“莫宗主,敢问那‘登仙阁秘宝’是什么?” 莫易玄身形微怔,居高临下地看向万苍:“本宗主不知道,登仙阁阁主没讲。但他说等宣布成绩时,会携秘宝亲自登门,嘉奖夺得魁首的小队。” 万苍追问:“那登仙阁阁主何时才来呢?” 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迫不及待想找慕沧岚问个清楚,搞清楚慕沧岚和天道究竟有什么联系。 莫易玄收回视线,看向远方:“应该快了。” 万苍还想发问,就望见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一缕黑烟。 纸一所在的方向传来异动,过卿尘凭借神魂,同样感知到了黑气,他抬手祭出息冰剑,缓缓转向季秋明,神情凝重道:“师兄,锦涯宗出现了魔气。” 第87章 视线 ◎他看到了……魔尊万苍。◎ 季秋明不明所以地望着过卿尘, 传音回复:“师弟可看得出,这一缕魔气从何方传来?” 这话说完他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距离太远,并且此刻师弟双目失明, 而神魂感知范围有限, 除非有载体可以充当“眼睛”。 过卿尘轻轻地摇头。 “罢了。”季秋明叹了口气, 担忧地望向远方。 十年的太平对于仙门中人来说很长,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太短太短了。前几个月开始, 魔族就频频异动,没想到今天竟然如此嚣张, 敢出现在仙门大比的现场。 简直是欺人太甚! “啊啊啊啊啊——来人啊——” “救、救——命啊——” 对于仙门中人而言,寻常的魔气并不难解决,只要解决掉制造魔气的魔族,或者使用灵力或者法阵净化, 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魔气。在监管者统统在场的情况下,最引人关注的,反倒成了这一声穿透力极强、无比突兀的大叫。 断断续续的,有些耳熟。 感知延伸数百里地界,万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仔细分辨了一番, 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似乎是慕沧岚在嚎叫。 这傻逼来送温暖……哦不, 来送秘宝了,还是来捣乱的?难道是跟左霈他们撞上了? 不论是哪一种情形, 都超出了掌控,万苍目光飘向过卿尘所在的方向, 发觉那人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挂在唇角的那缕笑意渐渐隐去, 躁意盘踞在心头。 ……果然不需要本尊。 过卿尘先是感知到了那缕魔气, 而后才听到声响,朝着不远处的来源皱了皱眉。他阖眸下达指令,让纸一循着魔气来源,探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发及腰的纸傀儡瞬间从原地起飞,身化利刃,扑向了那一簇冲天的魔气。同时,息冰剑悬空,冰蓝光芒直指远方,剑鸣声声,引起了底下弟子们的注意。 “哎,你看你看,仙君怎么忽然拔剑了,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看息冰剑所指的方向,那边有一道黑烟,色泽纯黑,看着就无比暴戾,想必那就是魔气了!” “啊,魔气?” “仙门大比还没结束呢,魔族竟然如此大胆……所有监管者都在,敢直接找上门来!” “魔族十年未出,我们锦涯宗断然不可能出现魔族,又怎么会有魔气?依我看,这分明是凡人家的炊烟!” “还‘炊烟’,炊你个大头鬼的烟,”万苍收回视线,听到这句话,斜斜地睨了一眼那发言的锦涯宗弟子,“你见过范围这么广,威力这么大的炊烟。只怕是把那一方的山头都给当成菜烧了吧?” 他的话语夹枪带棒,攻击性极强,令人难以招架。 “你……”锦涯宗的弟子一瞬间哑口无,被堵得脸通红,转眼看到说话之人是谁,捏紧了拳头,嘴上的话题陡然一转,“这位,想必就是衍无宗的祝鸿道友了吧?” 方才众人都在闲聊,眼下指名道姓,分明是存了碰瓷之心。 要么就是想搞事。 此刻,万苍身旁的花长舟等人纷纷侧目,望向那名锦涯宗弟子。 被喊“祝鸿”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已过了好些月的时间,万苍完全熟悉了这个名字,他长眉一挑,因为之前锦涯宗所做之事,语气称不上太友好: “是我。这位道友,有何指教?” “我是锦涯宗带队弟子,颜律。”颜律慢慢平复着心情,脸上的热意一点点消退,“我想请教一下祝鸿道友,魔族蛰伏十年未出,这般远远望上一眼,连我都分辨不出魔气与炊烟,祝鸿道友怎么敢断定,那就是‘魔气’呢?” 瞧这话说的。 还在怀疑本尊是魔族内应,倒不如大胆点,直接指认魔尊! “哦,颜道友,”万苍面无表情道,“这其实很简单。” 第223章 “愿闻其详。”颜律摆出了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仿佛刚才指鹿为马的不是自己。 “——说起来,范迁也是你们宗的带队弟子,是吧?”万苍扫了颜律一眼,恍然大悟般反问道。 颜律愣了愣:“是,有什么问题吗?” 万苍摇了摇头:“没问题,他之前陷害琼香楼老板娘,用的也是魔气,新鲜的很,想必死去的范迁道友的眼力,比我更好——这位颜道友,你这么虚心求教,那不如再辛苦一点,早死早超生,当面去质问范迁道友好了。” 不就是想往本尊头上扣屎盆子吗?想都别想,本尊才懒得给傻逼解答蠢问题。 万苍这话一出,颜律果然闭嘴了。 他不仅乖乖闭上了嘴,还咬紧了牙关,一副气到要晕倒的模样,旁边神态懵懂的小弟子赶紧扶住颜律。 程陵风见过范迁怎么为难他们衍无宗弟子,这会儿看万苍打嘴仗占了上风,不由得感慨:“小师弟的嘴皮子功夫越发厉害了,我自叹不如,还得多多学习!” 夙夜笑道:“小师弟的心态的确值得学习,当然,修为也是。” 花长舟早就看范迁不爽,心道“那厮死了活该,这同为带队弟子的颜律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掌心忘生扇转了个漂亮的弧度,警告似的看了一眼颜律,传音道:“再这么针对我师弟,小心仙门大比结束后,我找你的麻烦。” 颜律缩了缩脖子,想到“祝鸿”诡异拔升的修为,以及平日关于花长舟不好惹的传闻,站回去了。 没想到公鸡师兄还挺关心本尊的。 万苍无意间听到了花长舟的传音,嘴角微微上扬。 息冰剑嗡鸣加重,过卿尘分神留意着纸一的状况,发觉其越来越近,如同一颗流星迎面而来,只好按兵不动。 众人的视野里,一个头顶黑白双色发丝的男修,身后跟着大团大团的黑气。正揪着自己的长发,脚踩准仙品的飞行法器,抱头鼠窜,就这么一直窜到了锦涯宗的广场,气喘吁吁地仰天长啸: “仙君,救命啊——!!” 息冰剑应声而动,旋空破出,寒意逼人,捣碎了跟着慕沧岚的几团魔气,而后飞回了过卿尘手边。他身后,挺拔的傀儡化作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过卿尘宽大的衣袖之中,就像不曾出现过。 “得、得救了……” 慕沧岚小心翼翼地回首,发现尾随自己的魔气没有了,这才当着全广场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看起来好疼。 程陵风倒吸一口凉气:“大师兄,这位忽然窜出来的是谁啊?” “登仙阁阁主,”花长舟皱着眉头解答道,“他鲜少露面,我也不过是下山历练期间进过登仙阁,有幸见过一次,再后来……” 再后来就是朔北城那一日。 夙夜没看清楚慕沧岚身后跟着什么,转过头来问道:“大师兄,刚刚那是怎么了?” 万苍接话道:“显而易见,有魔气撵着登仙阁阁主跑呢。” 至于为什么不是魔族。 因为他没感受到来的是哪位魔君。 “不止如此,”花长舟一扇子点在万苍的发顶,望向远处泛黑的天际,面色凝重道,“师尊一剑驱散了魔气,但天边的魔气仍然没有消失。” “花师兄,别敲我头,”万苍抬手挡开了花长舟的扇子,眸光一沉,“魔气没消失,说明那边的源头没解决。” 眼下,过卿尘还看不到东西,想必只能用神魂观察。若放在以前,万苍不知道过卿尘的身份,身为魔尊,他巴不得双方赶紧打起来,甚至会鼓掌欢呼。 但今时不同往日。 万苍轻轻一啧,感到更加烦躁了。他略微垂眸,金红的光焰在指尖跃动,像某种没有神智的灵宠,乖巧而温暖。 慕沧岚撑着颤抖的双膝,从地上翻身爬起来:“多谢仙君相救……仙君,外面有好多魔族,盯上本人了!” 过卿尘以神魂扫过慕沧岚全身,轻轻颔首:“本君知道,阁主,可感知到了魔气来源?” “只看到几团魔气,没有看清究竟是谁的,那边的山头炸了几座——就这般威力来说,很像是四大魔君共同出动。” 过卿尘分析道:“四大魔君只听从魔尊万苍的命令,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动了。魔族上一次倾巢而出,还是在仙魔大战中。” 白光一闪而过。 “正是如此,”慕沧岚欲哭无泪,抬起破烂的衣袖,和那件完好无损的秘宝,示意过卿尘看,“今日携秘宝出门,来嘉奖获胜的队伍,没想到一出阁就被追了十几个山头——还好本人的法器多,才不至于遭了魔族的毒手!” “仙君,您可一定要替本人主持公道啊!!” 如此来看,天残秘境中会有魔族出现,根本不是巧合,究竟是莫易玄捣的鬼,还是锦涯宗其他人惹的祸…… 或者,就是仙门内部已经被渗透了。 过卿尘越想越心惊。 可十年间,师兄与其他宗主数次开会,仙门内部新鲜血液不断涌入,按理来说,已经肃清了一切有异心的弟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本君知道了。” 过卿尘落了个治疗的法诀在慕沧岚身上。他的眼前从漆黑一片,到出现了模糊的、不成形的彩色光团,最终拉长成一条条人影,自行走动,凤眸眯起不自然的弧度。 第224章 情况尚不明晰,弟子们都在下方站着,这绝不是眼前的景象。 “各位宗主,”过卿尘不动如山,如冷泉般清冽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耳中,“今日恐怕有一场硬仗,麻烦诸位看好各自门派中的弟子……必要的时候,需要诸位齐心协力,共同开启伏魔阵。” 伏魔阵是上古大阵。 阵法开启之前,需要上百名修仙者按照不同的方位站定,用以封锁净化魔气。 十年前,仙魔大战之时,衍无宗就用过缩小版的伏魔阵。但因为阵法坚不可摧,导致守阵时修为较低或者防御能力较弱的弟子,被魔族挨个盯上、击破,然后不断填充,这才造成了如此多的牺牲。 “是,仙君。”在场的所有宗主齐声回应,纷纷落到了自家队伍中间。 “看来这仙门大比,是没办法圆满落幕咯。”酒疯子站在玄逍派的队列中,事不关己似的喝了口酒,脸上没什么表情。 和左霈通讯的法器不久前被本尊亲手斩断了,眼下几乎失去了信息来源。 搞不清楚魔族那帮傻乎乎的下属想做什么,万苍摸了摸丹田处的那颗魔域之核,有些难办地收拢眉峰,无意间流露出骇人的低压。 烦人。 程陵风和夙夜搓了搓胳膊,略微退开一步,唯有花长舟抬起忘生扇,一扇子落到万苍头上,眼神瞄了瞄队伍前方的过卿尘:“怎么了,师弟,你跟师尊吵架了?” 公鸡师兄难得叫一声“师弟”。 更难得的是,在情感方面这么敏锐。 “说了不要打头,花师兄,”万苍瘪了瘪嘴,目光聚焦到白衣飘飘的背影上,声线逐渐低沉,“我跟师尊没有吵架。” 花长舟无语道:“嘴硬,除了魔气出现时,你方才一直盯着师尊,都要盯出火星子来了!” 万苍:“……?” 本尊有这么明显吗。 花长舟看不得万苍这副受气包的模样,便想直接将人提到了过卿尘身边。奈何万苍保持原来的身高,比花长舟还高出许多,被人强行像拎小鸡崽似的拎着衣领。 这幅画面不伦不类,简直异常搞笑。 附近的仙门弟子们想笑却不敢笑,憋得肩头耸动,纷纷别过头去,发出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气音。 “噗——” “哈哈哈哈……这俩人是在干嘛呢?” 一时间,广场上充满了欢愉的气氛。 当事人万苍还在思考“要不要放归墟出去,转移仙门中人视线,顺便与左霈取得联系”。他没留意到花长舟的举动,结果一抬头,就对上过卿尘略微失神的双眸。 万苍说不出到底开不开心,跟着花长舟喊了声“师尊”,嗓音有些低沉。 过卿尘凤眸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薄雾,却无比精准地“看”向万苍所站的位置,主动开口:“你们怎么了?” “徒儿没事。” “弟子带师弟站过来。”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一个又冷又硬,一个恭敬如常,季秋明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花贤侄无事,如此看来,是祝贤侄单方面出了点小问题,不关你师尊的事。” “是,不关师尊的事。”万苍敛眸,难得没有反驳。 季秋明:“出了什么事,让师伯来……” “师兄,”过卿尘强硬地打断了季秋明的话,早在二人靠过来时,他就设下隔音法阵,就算不用传音,也不会被旁边的人听到,“现在不是讲这些小事的时候。” 小事。 昨夜明明……本尊迈出了如此大一步,怎么能算“小事”呢!? 万苍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满地看向过卿尘,但无法言明真相,气得攥紧了五指,扭过头去,不想理任何人。 没想到不扭不知道,一扭吓一跳。 他余光瞥见了方才还虚弱倒地、长跪不起的慕沧岚,一个飞身跃起,扑向过卿尘,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不明物体,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这状态很不对劲。 万苍一掌轰出,焦急地提醒道:“师尊,当心!” 没想到慕沧岚灵活得像山间的野猴,躲过了掌风不说,还瞬间旋身,将那东西狠狠拍到了万苍身上! 黑色的光晕闪动。 万苍霎时难以挪动步伐,就连识海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扑倒在过卿尘腿上。 过卿尘左腿一重,竭力稳住身形。他眼前涌现出无数画面,无神的凤眸骤缩。 他看到了……魔尊万苍。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重感冒,实在写不动。后面一段时间又要忙起来了,有空就会更新的,宝宝们见谅w 第88章 掉马 ◎“本君想立刻杀了你!”◎ 长夜寂静, 半弯月高悬,霜华淡淡,洒落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风卷起枯叶, 吹过墙边的青苔, 又吹得某户人家门前的红灯笼略微摇晃。 “叩, 叩叩。”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响起了一阵不慌不忙的敲门声, 显得无比突兀。 过卿尘抬手轻轻摁住额头,来不及细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为何看到了魔尊万苍,循心而动,猛地一转身。他眼前的五色光团不再涌动,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聚焦到那扇分辨不出颜色的大门上,接着缓缓抬眸,便看到一位玄衣的男子。 第225章 ——是这人在敲门。 过卿尘朝前走了几步,脚步声不重,却足以让人听到,而敲门者毫无反应。 他这才发现, 那人脸上覆着半块鎏金的面具, 下颌线清晰锋利,唇角漫不经心的提着, 仿佛要做的只是出门漫步一般的小事,但手里闪烁着寒芒。 那是一把镶着苍青色宝石的长剑, 剑身极薄, 滴滴答答的朝下淌着血, 叫人无法忽视。 这柄剑似乎有些眼熟。 但他想不起来是谁用过了。 过卿尘很快就适应了重新恢复正常的视力, 放缓呼吸,站在不仅不远处,仔细观察着这周围唯一的活人。 “叩、叩、叩。” 连续三下敲门声再度传来,不慌不忙,却足以响彻这一整片寂静的空间。此刻,按理来说是深夜,来访者仿佛对登门拜访的时机毫不在意,似乎执意要敲开眼前这扇大门。 过卿尘视线上移,开始盯着半块鎏金面具发呆,瞳孔逐渐缩小。 ——这是魔尊万苍的面具。 他与那人交手太多次,早已记得面具的模样,然而十年过去,再次见到这物件,居然没认出来。 魔尊万苍。 他那不存在的二徒弟苍晚。 ……竟然已经死去十年了吗? 也就是说,这些是十年前的场面,过卿尘脑海有些混乱,思绪闪回到慕沧岚扑过来的前一秒。 以神魂视物多有不便,视角十分抽象,只能看到类似于人形的气团,色彩较为逼真,但始终不及用双眼视物来得直接……当时,腿上变重的触感无法忽视。 应该是有谁不小心撞到了他。 所以方才不是在锦涯宗吗,怎么一眨眼就换了地方,莫不是登仙阁阁主带来的那份“秘宝”有异? 过卿尘霎时眉头紧锁,不可抑制地担忧起在场的一众仙门弟子。魔气的来源尚不清楚,希望那一堆监管者能稳住场面,等他回去。 眼前的万苍低低笑了一声,打断了过卿尘的思绪:“好不容易挨家挨户找回来,特意留到最后来拜访,舅舅和舅妈竟然不在家,守着他们亲爱的儿子读书吗……当真是怪事。” 什么舅舅,舅妈? 他只听说过万苍杀人不眨眼,感受过与之战斗时,棋逢对手般的畅快与无奈,却不知魔尊竟然也是有家人的。 这般深夜前来,看着不像是要探亲访友,最大的可能是…… ——杀人。 过卿尘心头揪紧了。 “罢了,这家人还真是给脸不要脸。”万苍如同变脸似的,刹那间失去了耐心,艳红的两瓣唇略微下压,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其皮肤更为苍白,犹如地狱归来的厉鬼: “——那就……直接开吧!” 他狠狠地挥出一剑,剑气四溢,两片木制的门板瞬间炸裂成碎屑,朝四周飞散开。 “砰!” 过卿尘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碎屑扑来,下意识侧首。而全部的木屑从额前和眼前穿透,他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眉头皱得更紧。 这一幕更加证实了眼前的场景只是过去,过去为既定事实,无法改变。 无论眼前之人做什么,他只能被迫当个袖手旁观的看客,没办法阻止万苍的恶行,亦无法保护那些无辜枉死之人。 万苍迈步走进大门,挑了挑眉,抬脚踏碎了门槛,发出一声不屑的“呵”。 过卿尘盯着变成齑粉的门槛,想看看万苍究竟要做些什么,这会儿正好省了抬脚的力气,默不作声地跟着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房前。 这间房子很大,里面没有半点光,门前有一棵树,目前应当处于生长期,枝叶繁茂,像一把遮天蔽日的大伞。 万苍脚步停滞,盯了这棵树好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了房门口,不退也不进。过了好半晌的时间,他忽然转身,目标明确地走向另一间破败的小屋,抬手碎掉了生锈的铁锁。 “吱呀。” 柴房的门被万苍轻轻推开,高大的身影走了进去,背对着过卿尘,转首看向右侧一角,又缓缓蹲下,蜷做一团,像小孩子似的缓缓缩在角落里,任由一片阴影吞没了他。 这模样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寂寥。 “你到底在干……”过卿尘看着这位昔日的宿敌,欲言又止。 简直搞不懂这位魔尊在转悠什么。 从进门之前开始,他就隐隐觉得要发生不好的事,可万苍不走寻常路,做的事超乎常理,深更半夜戴着面具,提剑造访,不像是来杀人的,反倒让人品出些怀念的味道…… 过卿尘被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一愣。 他觉得眼前的人影与插科打诨的苍晚一瞬间重合了,五指微蜷,无意识朝万苍伸出了手。 “……” 即使万苍听不到,过卿尘也觉得此时该说些什么,或者做点别的举动……但他作为局外人,作为与魔尊相对的仙君,只是张了张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万苍。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万苍像朵蘑菇似的,在柴房角落蹲了如此久的时间,过卿尘就站在门口注视着,陪了他这么久。 “好了,本尊拼尽全力从那鬼地方活下来,不是来做这个的。” 万苍拍拍自己的脸蛋,掸去衣衫上的灰尘,“腾”的一下站起身,从角落走出来时,已经变回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战。他唇角那点微末笑意彻底隐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大步流星地走出柴房,手里甩着缩小的鸿念剑,口中喃喃道: 第226章 “……孽缘啊,总该做个了结的。” 万苍翩然转身,高高束起的发丝在空中划出冷峻的弧度。 过卿尘看着那人从他身上直愣愣地穿过,心跳无端加快了几分。他收回手,怔怔地盯着掌心,赶紧跟上万苍的步伐,随着人折回了方才停留的那棵树前。 万苍慢慢眯起双眼,眼角扬起上挑的弧度,桃花眸晃出一抹危险的光芒,同时手腕下压,鸿念剑重新恢复至原本大小。 这是一个攻击的姿势。 过卿尘十分眼熟。 ……要对屋里的人动手了吗? “万苍,住手,不要滥杀无辜!”过卿尘试图厉声喝止,下意识想祭出抽息冰剑,奈何五指递出,没有任何回应,这才想起: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过去。 也就是说,这些人今日必死,死在他这个仙君的眼前,死在没人在意的十年前……而他无能为力。 万苍阖了阖眸,抬手时吐出一口气,低喝道:“去!” 鸿念剑自他掌心飞出,剑气蕴含万千杀伐之意,一剑斩破了房门,随即掀翻了房顶,最后剑光闪烁,将整个屋子切割成无数块。 “娘,喊你不要半夜让我起来读书了,这是什……啊!!”属于男子的惨叫声响起,撕开这安静的夜幕。 房屋坍塌,传来“轰”的巨响,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噢,第一个。”万苍侧耳仔细聆听,确认了下跟房子一起死掉的是表弟本人,利落收剑,轻轻提起了单边唇角。 “我儿啊,是你在叫吗,”中年妇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从另一间更大的房间里跑出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喊你不要遇事大吼大叫的,让邻里乡亲听到了多不好……”另一个中年男人跟在中年妇人旁边走出房门,打了个哈欠,俨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待他看到坍塌的房屋,满脸惊恐,以更大的声音发出暴鸣:“我儿——!!” 舅妈先一步发现了房前的黑衣人,狠狠捂住了舅舅的嘴,却被舅舅一把挣开。 “是你……竟然是你!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小畜生,分明已被仙长们捉了去,为仙门做贡献,你怎么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 舅妈反应慢了半拍,看着那半块自行剥落的鎏金面具,睁大了眼睛:“你是……你是万苍!?” 黑气冲天,正是万苍全身散发的魔气,他毫不收敛,露出个极度恶劣的笑。鼻尖那颗小痣明晃晃的对着人,发丝随风飘动,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漂亮又诡异。 舅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差点把舅妈拉得摔倒:“不,虽然模样像,你不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亲自,亲自把消息——”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再也不肯往下说了。 “是么。”万苍一挑眉,转了转手腕,心情颇好似的回了句话,坐实了自己的身份:“舅舅,舅妈,别来无恙啊。” 舅舅:“你这个畜——” “噗。” 利刃洞穿血肉的声音传来,万苍抽回剑,另一只手竖在唇前,笑眯眯地说:“嘘,别说了,本尊不爱听。” “咚”的闷响传来,舅舅抽动了几下,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舅妈吓傻了,看着溢出的鲜血,视线呆滞地转向万苍,滑跪在地上,开始疯狂磕头:“我求求你了,不要杀我……平心而论,我没有泄露过你的行踪,没有虐待过你,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孩子他爹做的——我、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能死啊!” “不能死,让你继续霸占我爹娘的遗产,”万苍略微歪头,笑容称得上是天真无邪,“好奇怪……世间哪有这样讲的道理,在我爹娘的碗里下毒,不阻止地上那位的恶行,便是正义了呢。” 他的笑容转瞬即逝,脸上浮起些许疑惑,换了个征求意见的语气。 “不如安心的下去,你们也好一家团聚,嗯?” “啊——!!”舅妈很快没了声息。 “第二个,第三个。”万苍召回鸿念剑,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用灵力震开了剑上的血,他对着这场小型的血雨,冷冷抬眸道:“真脏。” 过卿尘无法插手阻止万苍的所作所为,瞪大了双眼,双目赤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看着万苍一剑一个,看着那二人的血液穿透他的身体,飞溅到地面上,逐渐凝固。 这般举动,这般作为,当真是不折不扣的魔族,无愧暴戾凶残之名! ——魔尊万苍!! 风声越来越大。 过卿尘咬紧牙关,踉跄一步,晃了晃脑袋,不知为何,隐隐感到头疼。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骤然变了。 眼前蓝天白云,青山连绵,但草地上的全是鲜血,汇聚成一条条血河。 正是雪岚峰。 万苍提着鸿念剑,在雪岚峰的弟子们包围下七进七出,他浑身浴血,胸膛不断地起伏着,如同杀神降临一般,死死盯着面前的那条黑蛇。 “本尊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把小白的残魂弄到哪里去了!?” 黎晨彦摸着黑蛇粗壮的身躯,笑了一下:“你猜啊,魔尊大人。” 什么残魂,这条黑蛇又是什么,万苍到底在说些什么? “唰。” 剑出。 “砰!” 无数的雪岚峰弟子倒下,各种动物哀嚎着死去。 第227章 过卿尘捏紧了拳头,竭力抑制住双臂的颤抖与恶心,抬头环视着整个战场,却越看越心惊。他像一道游魂,注视着万苍杀了几十人,几百人,一共上千人……直到杀无可杀。 “够了……” “够了!!”永不停止的杀戮面前,仙君发出了一声怒吼。 记起后来二人间有一场战斗,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袭向过卿尘的心间。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平日冷厉的凤眸爬满了一道道血丝,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却说不出口。 既然无力改变,索性不看。 过卿尘狠狠地闭上眼,扭过头去,企图摆脱这可怕的场景。尽管闭上眼,他仍能看得到这一切,看得到这尸山血海,看得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魔尊万苍。 不仅如此,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过卿尘被无形之力,送到了下一个场景。他亲眼目睹万苍杀了新出生的婴儿,杀了白发苍苍的老妪,杀了新婚的夫妇……每一次、每一剑都毫不留情,笑容似有若无,出手时冷静得近乎妖魔。 这是真正的……魔。 场景如潮水般涌现,烙印在过卿尘的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漆黑。 “够了,”过卿尘单膝跪地,泪流满面,几乎是呜咽道,“我已经……不想再看了。” 这种无力改变的场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有什么用处!? 电光火石间,过卿尘想到了十年的某一道声音——那道雌雄莫辨、直接传入识海的声音,他猛然抬首,冲着漆黑的空间,收拢五指:“我不管你是谁,打的什么主意,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些!”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中,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 “何必呢……仙君,你这样,他可是会伤心的哦。” “滚!”过卿尘感觉体内的情绪仿佛不受控制,四处乱窜,第一次破天荒地爆了粗口,挣扎起身,挥手打出几十道法诀,试图撕裂这鬼地方,“放我离开!” 他的情绪从没有这般激烈过,身体里像是有一座活火山,随时等待喷发。 “好啊,”那声音轻轻地说,“在仙君走之前,我再送你一份礼物吧——能看穿一切,审判他人的礼物。” 一团白光照亮了整片空间,宛如传音一只新捏的纸鹤,晃晃悠悠地朝着过卿尘飞来,没入他额间那一缕红痕。 显然,这份礼物不容拒绝。 “……” “……啊啊啊!” 脑海里犹如倒入了千百根银针,过卿尘一个趔趄,痛苦地扶住了脑袋,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回荡在这片天地间。他再度掀开眼皮时,看到了熟悉的床帐,抬手摸到了一额头的汗。 “砰砰、砰砰。” 过卿尘心脏剧烈跳动着,传来大脑清晰的疼痛感,仿佛在提醒他:刚刚那些不是梦境,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万苍亲手做的恶。 桩桩件件,难以辩驳。 只可惜死无对证。 “师尊,你醒了?”这声音十分熟悉,是少年特有的干净清澈,像羽毛似的扫在过卿尘的耳畔。 “……祝鸿,是你吗。”过卿尘一瞬恍惚,睫羽轻颤,逐渐放下心来,“为师怎么在这里?眼下是什么时辰?那魔气是如何处理的,有没有伤到其他弟子?仙门大比结束了吗?” 他仍放心不下在锦涯宗广场上没处理完的魔气。 “师尊,是徒儿。”万苍语气温柔,听不出任何不愉快的情绪:“师尊刚刚晕倒了,徒儿把你抱回来了——眼下是亥时,师尊若还不舒服,等下可以继续歇息。那魔气不过是个幌子,慕沧岚想借机对师尊不利,已被拿下,关在我们宗内,全程没有弟子受伤……仙门大比结束了,徒儿是第一,师尊。” 他有条有理地回答完了所有问题,嘴角翘起,期待着一句夸奖。 “祝鸿,你做的很……”过卿尘强忍头疼,起身转首,对上刚刚那张宛如梦魇般的脸,嘴角还挂着笑—— 他的小徒弟,此刻顶着与万苍一模一样的脸! 万苍保持着微笑,不明所以地对上那双凤眸,察觉到里面的冰冷,只当是没睡醒的难受,再度放柔了声线:“怎么啦,师尊?” 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祝鸿”早就被取而代之了吗?万苍、苍晚、祝鸿……这人竟然又骗了他一次。 锋利的剑意,滴水不漏的回答,自由出入应离天的神魂烙印……过卿尘瞬间想起了点点滴滴,想到了刚才不明身份之人所提及那份“礼物”,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直觉得天崩地裂。 他缓缓阖眸,浑身不住地发颤。 不。 眼下,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最关键的是他亲眼目睹魔尊万苍杀了这么多人,如此多无辜的人,嗜血残暴、奸诈阴险,将人命视为草芥…… 这样的恶人,最是该血债血偿! “好,”过卿尘怒极反笑,“你好得很。” 万苍双眸一亮,没听出话语中的含义,改站为跪,屈膝呆在过卿尘的床前:“师尊,徒儿可不可以要一句话,作为仙门大比胜出的奖励?” 居然还敢要什么奖励。 恶心。 痴人说梦。 过卿尘尽力保持着平常那种冷淡的语气:“你想听什么?” 第228章 万苍言语间似乎有些忐忑:“徒儿想听听看,师尊对徒儿的看法。” “看法?为师给你。”息冰剑“唰”的飞来,过卿尘凤眸抬起锋利的弧度,左手握剑,寒芒四溢,剑尖直至万苍的胸膛。 他只是想要一个奖励,罪不至死吧!? “师尊,你这是什么意思?”万苍瞬间傻了眼,他站也不是,跪也不安,瞪大了双眼。可落在过卿尘的眼中,就是他用本相做出了这副表情。 虚伪。 令人厌恶。 “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过卿尘左手发出不易察觉的轻颤,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本君对你,没有任何看法,更不想和你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如果真的有,唯有一条——本君想立刻杀了你!” “——魔尊万苍!”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别打我,呜呜。 明天就九月了,感谢追到这里的宝宝,祝福你们健康平安,每天开心。 第89章 转身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头。◎ 房间外, 凉风习习,月光如水般洒落庭院,平静而美好。房间里, 唯有过卿尘的怒喝声回荡, 一个握剑前指, 一个不退不进,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与窗外之景,形成异常鲜明的反差。 两人对峙, 身形都十分僵硬。 万苍垂眸,望向左胸上抵着的那把剑,脑海里浮现着“魔尊万苍”四个大字。他听着这质问的语气,感觉自己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恶事, 回到了被仙门中人喊打喊杀的时候,内心是说不出的酸涩。 纸包不住火。 即使本尊小心翼翼,收敛本性,拼尽所有隐瞒,试图活成真正衍无宗弟子的模样,还妄想过融入其中……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但是, 为何会如此突然? 万苍有些想不通。 他深藏功与名, 带领其余三人夺冠之时,几乎是满心欢喜, 以为过卿尘会高兴,会夸赞自己, 结果慕沧岚来了这么一出,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导致过卿尘又晕倒了。 只不过这次额前的红痕十分安静, 应当不是“无情道”的锅。 万苍当即转喜为忧,一边思考,一边抱着人回房间,一直守着过卿尘醒来,想让人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没想到他听完了方才一系列无关的人事物之问,正在开口邀功的时候,好好师尊毫无征兆地撕碎了他维持良久的伪装,还二话不说,就提起了息冰剑…… 这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功劳不被他人嘉奖也就罢了,本尊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没听到最想听的话,反倒碰了一鼻子灰,真可谓是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浇得本尊透心凉! 万苍脑子转得飞快。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过卿尘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拥有这样的能力,看破所有的变幻,连混沌之力都无法抵抗,是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在捣鬼吗? 他想到了主神的遗言。 天道究竟想如何肃清一切,摧毁并重塑世间万物呢? 万苍掀起眼皮盯着过卿尘,过往伪装已经成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几乎下意识撒娇道:“师尊,你莫不是没睡醒呀,徒儿才不……” 视线在胸前的剑刃上虚实交错,话甫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撒娇这招显然不好使了。 “别再叫我‘师尊’了,你不配!” 过卿尘脑子里满是刚刚看到的尸山血海,白骨荒原,抬眸都避不开万苍这张脸,只觉手脚冰凉,喘不过气。他当即打断了万苍的话,紧握住手中的息冰剑,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怒火。 这态度就与仙魔大战之中,甩了万苍一巴掌,而后骂人是“疯子”时一模一样。 怎会如此? 何至于此! 他亲自收了三个徒弟,兜兜转转,十年过去,竟然有两个都是同一人…… ——不。 甚至是同一个魔族,沾染了无数鲜血的魔族之首! 堂堂仙君,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立誓要护住天下人,然而他放任一个夺舍重生的魔尊,在仙门,在应离天,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学本领,简直是助纣为虐! 过卿尘简直要疯了。 霎那间,冰蓝色光晕闪动,那递出的锐利剑尖,离万苍心脏更近一分,彻骨的寒气四溢,几乎要将房间封冻。 万苍用视线仔细描摹着过卿尘的眉眼,能看出眼前之人是真的生气了,他竭力抑制住心间翻滚着的无名怒火,克制住想出手破坏一切的冲动。 本尊真的……受不了了! 凭什么? 为什么?! 与过卿尘相处月余,无论是在衍无宗还是别的地方,本尊没有滥杀无辜之人,也没有抱着别的念头,接近其他弟子,难道还不够守规矩,还不够老实吗? 怎么连个解释的机会也肯不给本尊? 对于本尊而言,两世时光不长也不短,你之前的偏爱与温情,究竟是什么,是本尊的幻觉,还是可笑的自我欺骗? ……你我之间,当真连半分的师徒情谊也没有吗?! 万苍感到心酸,脑中浮现出过往堪称甜蜜的画面,有和小白蛇相依为命时的幸福无忧,还有作为“祝鸿”时,在师门体会到的、难得放松恣意,心底里卷起一阵阵滔天的巨浪。 那是难以言喻的委屈之情。 第229章 是那一夜过去,忐忑不安,既期待着道侣能够恢复记忆,然而没有得偿所愿,反而被一棒子打到谷底的绝望之感。 万苍轻轻阖眸,沉默地握紧了双拳,似乎在积攒勇气一般。 迟迟不主动回归魔域,一拖再拖,就是因为他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他用祝鸿的身体,凭借这副过卿尘喜欢的相貌,和这位师尊玩“家家酒”的游戏,成为人人艳羡的师徒,偶尔听到那句“过卿尘当真宠爱自家小徒弟”,他能悄悄开心许久…… 但偷来的只是偷来的。 是不属于他的。 这样的美好与幸福,始终不能长久。 “不管你信不信,除了身份相关的问题,我没瞒过你任何事情。”万苍的神情逐渐麻木,他反手握住了剑刃,任凭鲜血淋漓,滴滴答答的流淌,落在房间里,溅开朵朵艳丽的红花,沉声道:“重生到祝鸿身上,非我本意,而是主……” “唔。” 他那连徒手握住息冰剑,伤势无法愈合都没皱一下的眉头,缓缓收拢。 在万苍眼里,说不清楚这件事,比受伤更为重要。过卿尘没有通过任何渠道,了解到主神相关信息,受到天道的制约,他无法将实情如数相告。 “……算了。” “现在再跟你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万苍的尾音逐渐低沉,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几乎成了颤抖的气音。 往日不可追,他想解释的,以及不想过卿尘误会的,唯有这件事,但这几句话一出,几乎已经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过卿尘始终一言不发,只用剑指着他,万苍的桃花眼中倒映着这幅景象,眸光逐渐暗淡,脑海里浮现出千万言语。侥幸的、气愤的、悲伤的、心怀希冀的……过往无数种情绪交织,汇聚成为最终的念头—— 是啊。 本尊就是魔,怎么了? 就算重活一世,拥有了仙门弟子的身躯,继承了主神的意志,也抹不去曾经为魔尊,而今仍然魔性深重的事实。 人有七情六欲,当恶欲驱使之时,执念便成魔。古往今来的堕魔者,哪个不是不是经历了八苦,拼死都要向世间讨要一份答案,最终仍然不得善终? 生而为魑魅,无法掌控自己生死,何其可悲;生而为人,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绝境,从此无法保持人的身份,何其不幸…… 但本尊能怎么办呢。 就算是重来一次,十次,千千万万次,万苍自认为做不到放弃。因为他的执念,是对生的渴望,是对世间的眷恋,是对那唯一一抹光的执着。 但这束光,不再会再照耀他了。 从知道过卿尘的身份开始,万苍就隐约预感到了结局,偏生蠢得可笑,期盼着那人能够冠上师尊之名,拿回曾经失去的记忆,如同往日在茅草屋里那般,像小白蛇一样纯粹地对待他,相依相伴,终此一生…… 如今看来,那些记忆不过是黄粱一梦,唯有恐惧、痛苦和执念,才是刻骨铭心,最为惊心动魄的存在。 “——我没有夺舍。” 万苍无力地添上这句话,没放过眼前之人任何表情变化,企图从这张漂亮至极的脸上,品尝出一丝一毫的温情。奈何过卿尘眉峰压得极低,眸中是化不开的霜雪,再无半分昔日美好的踪迹——如此一来,他就知道那人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被自己亲手磨灭。 过卿尘不相信他。 ……仙君怎么会相信魔尊呢。 万苍低低一笑,嘴角翘起个弧度自嘲的弧度。虽然他很想问一句“到底怎么了”,但不过一会儿时间,便隐约猜出对方为何瞬间变了脸——无非是慕沧岚用某种方式重现了他的过往,让过卿尘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位魔尊,杀了什么人,杀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表面无辜之人。 你们仙门中人啊……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万苍倏忽松开手,后退几步,盯着苍白掌心不断溢出的鲜血,望向过卿尘,缓缓开口:“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你杀我全家,我便送你全族下地狱,唯有没完没了的报复与斗争……” “——这样简单的道理,仙君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凡人所在的地域经常出事。 比如,手无缚鸡的穷酸书生,只为挣取功名,便想把妻子献给好色的官吏,最终成为杀妻害子的恶人;比如,年迈体弱的老人,为了多活几岁,便求神拜佛,找来邪门歪道,最终害了全家性命;比如牙牙学语的婴儿,在穷困潦倒的家庭里长大成人,因生活不顺而心生怨怼,最终成为手刃父母的畜生…… 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 就算不提凡人,生活在新盛时代的修仙者们,为了分配不均的修行资源大打出手,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 至于他为何要报复,为何要杀人,为何要死皮赖脸地待在过卿尘身边…… 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没人会听魔尊的诉苦,更没人会理解弱小者从底层爬至最高的心酸与不幸。 事已至此,万苍无可辩驳。 那点相对微末的苦衷,破败不堪的生活,一路坎坷的命运……早已被十年前的冷风给吹散了,就事论事,结果就是:他杀了人。在过卿尘这位仙君的眼里,有无数不该丧命的人,因他而死。 第230章 息冰剑没有再朝前递出。 过卿尘愣在原地,盯着剑上的鲜血,竟然十分诡异地发起了呆,表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苍随便捡了几句过卿尘不爱听的人间与仙门的真相来说,剑刃这副模样,便轻轻地笑了:“仙君,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敢正眼看我?这样的话,我可要误会了。” 他没有动用混沌之力,没有治愈受伤的手掌,没有再辩解什么,但始终不肯向前一步。 误会什么? 自然不可能是“爱意死灰复燃”,太过狗血;也不可能是“师徒情谊绵绵”,简直搞笑;而是“众生皆苦”,过卿尘从万苍这一番挖苦的话语之中,反而看见了成千上万,受苦难之人的影子,心生怜悯之意…… 过卿尘觉得本尊“可怜”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万苍笑出了声。 但本尊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施舍的情感,还是在这般情况下产生的! 没意思。 说实话,本尊该回魔域看看了。 见人还笑得出来,过卿尘终于回过神来,问道:“……你笑什么?还打不打了?” 这般场景,这样的气氛,有什么值得笑的吗,魔尊当真是脑子烧坏了! “想笑便笑了,懒得和你打。”万苍居然句句有回应。 “本尊叫‘万苍’,心眼却很小,只容得下寥寥几人;仙君名为‘尘’,本是渺小之物,却心怀天下,着实令人佩服。”万苍想到主神为他起名的用意,话没怎么过脑,就顺嘴说了出来,此刻只觉心累:“不想打,没意思。” 这是修为过硬,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底气。 “你留不住我,仙君。”万苍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玄奥神秘。 过卿尘心道“确实如此”。 可他作为仙君,岂能放虎归山?若让万苍重新回到魔域,率领魔族大军杀来,仙门将永无宁日! 但,如果万苍不想打呢?“祝鸿”不会做出这般决定,苍晚刚入门时…… 不! 他在想什么? “万苍,本君没让你走,”过卿尘收回思绪,旋即闪身拦在了万苍眼前,重新举起息冰剑,脸上看不出表情,“那你就不准走。” 不能让万苍走。 ……不想让万苍就这么轻易地离开。 过卿尘脑中忽然闪过一张模糊的脸,那人向着房门外的烈日奔去,口中嚷嚷着“采药”,看起来恣意活力。他太阳穴忽然“突突”的跳起来,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极其重要的人。 是谁? 只一息的犹豫,手中剑便握不稳了。 “仙君。”万苍用那只受伤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息冰剑拨到一旁,闪到过卿尘身旁,在那人的耳畔边开口:“你看你,连剑都拿不稳了,还怎么把我一剑穿心,嗯?” 传来的气息温热,耳朵一阵酥麻,过卿尘脑海中,那人的形象越发分明,少年脆生生地喊了声“小白”,缓缓转头,一双桃花眸亮得惊人—— 那正是苍晚的脸。 或者说,是万苍原本少年时的模样。 过卿尘不可置信地看向万苍,试图从五官精致,皮肤苍白,却笑得无比恶劣的人身上,找出与记忆中少年的相同之处。第二次天劫,人间初相逢,相伴几多年,拜天地成亲……封尘的记忆倾泻而出,如同潮水般涌来。 息冰剑“铛啷”一声,重重落地。 因慕沧岚的算计,过卿尘心中充满对魔尊万苍的恨意,但此刻,他心里重新燃起了对少年万苍的爱意。那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 不能忘记的。 ……怎么能选择遗忘!? 爱恨交织,心如刀割,过卿尘痛苦不已。纵使他有成百上千个朝着万苍拔剑的理由,但在恢复记忆的这一刹那,就失去了对万苍刀剑相向的勇气。 过卿尘声线颤抖:“我……” 我想起来了。 可万苍早已利落转身,消失在了过卿尘的眼前。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头。 第90章 初见 ◎尾巴是可以随便摸的吗?◎ 过卿尘一生中有两次从白蛇变为人身的经历。 第一次, 就是在山洞里,他修出了人形,被进来探查的洛藏客捡走, 带回了应离天, 收做徒弟;而第二次, 则是他再度历劫,被洛藏客随手甩到人间, 恰好落到万苍的视线范围内,与人相处良久之后, 讨封成功,再度变回了人形…… 细细回想,似乎每一次遇上这种关键节点,懵懵懂懂, 记忆不大清晰,或全数遗忘之际,他都能遇到什么人。 ——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洛藏客之于过卿尘,虽然有些不着调,仍有养育之恩, 是最值得尊敬的师长;而彼时还是少年的万苍, 对于过卿尘而言,则很难用一两句话概括得清楚…… 茅草屋里的那位少年, 是最最特殊的存在,是再也找不到如同这般耀眼的光芒。 当时, 过卿尘要历劫修出仙骨, 记忆全无, 却依旧保留了蛇的本性, 以及骨子里的冷淡和疏远。故而,万苍将昏迷的小白蛇捡回去以后,悉心照料了几天,过卿尘缓缓开豆大的双眼—— 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万苍一下。 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嘶。”少年眨巴着那双桃花眼,瞬间盈满了水润,望向手掌流出的丝缕鲜血,有些愣神地说:“你咬我干什么?小白,我的伤还在恢复,你的伤也还没好,咱们可没钱再买药了!” 第231章 他没有抱怨小白蛇下嘴不知分寸,因为那洞太小了,堪堪擦破了皮,语气反而有些撒娇的意味,随手扯了两片止血的草药嚼了嚼,糊在手掌处,漂亮的眉拢在一起。 谁跟你是“咱们”。 还有,虽然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明显是一条蛇,显然不可能叫“小白”这种名字吧! ……听起来就跟在喊狗狗似的。 过卿尘甩了甩细长的尾巴,从简陋的床榻边上,游到了四个角落之一,盘成一团,本来想缩起来继续睡觉,结果不小心瞄到了万苍那外露的大腿、胳膊,以及脖子上的伤疤……他有些疑惑,努力昂起小小的脑袋,挪动视线,总算看清了少年的脸。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类! 眼前的人皮肤白皙,一头柔顺的墨色发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规则地披散在脑后,有一种凌乱美。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中水波流转,眼尾因疼痛而泛起些许红晕,鼻梁高挺,上方缀着半点小痣,让其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勾人心弦。 过卿尘整条蛇都呆住了。 下一秒,他僵硬的身体被万苍熟练地整个盘起,于是乎下意识把尾巴缠到人的小臂上,细长分叉的舌头没来得及收回去。 模样看起来有点儿呆。 万苍的声音在过卿尘耳畔响起:“小白,你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莫非我果然搞错了药,我用的药不能给你用!?” 什么叫“果然”。 既然是药,不管什么物种都能用吧。 这人才是傻子。 过卿尘吐着信子,把头高高仰起,绿豆眼慢悠悠地扫了万苍一眼,眼神舍不得挪开,发出“嘶嘶”两声。 他轻轻下嘴,咬了咬那条胳膊。 “啊,好疼!”万苍开始鬼哭狼嚎,一副很委屈的模样,“你不要咬我啦,小白,我从好久之前开始,就莫名其妙被仙门弟子撵着跑,又被魔族的坏蛋给盯上,抓到了就是一顿打,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还有,这几天你昏迷不醒,是我把你捡回来照顾的……” “我知道你没毒,但是不可以咬我!” 过卿尘听不懂魔啊仙啊的,但知道自己没毒,他略略歪头,用尾巴尖点了点万苍,发出疑惑不解的“嘶嘶”两声。 可这次分明连尖牙都没露出来呢。 他开始努力思考,最终得出结论:捡到自己的人,不仅好看,还很惨,但是脑子貌似不太好使的样子。 能够指望一条小蛇能做什么呢? 过卿尘越想越放松,直接在万苍的胳膊上生出了困意,但他不想挂在陌生人的胳膊上睡,于是慢悠悠地爬回了床边,缩成一团,就这么睡着了。 仿佛之前咬人的蛇不是他。 直到万苍再次给过卿尘上药,恶趣味似的将蛇身摆弄成各种形状,他才似有所感,醒来后下意识赏了万苍一口。 “疼疼疼,我在给你上药呢,小白!” 过卿尘斜睨了万苍一眼,看着后者欲哭无泪的表情,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加冰冷:“嘶嘶。” 活该。 谁让你趁机乱摸蛇尾巴,尾巴是可以随便摸的吗? 万苍当时不过一介凡人,除了身负良好根骨,气运加身,对灵气的感觉敏锐一些,再无旁的特长,他不知道过卿尘听得懂,继续自言自语:“说起来你可真漂亮啊,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小白蛇——看来我能把你好好养大,咱们以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然后他放下了手里破破烂烂的药碗,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放肉的盘子,上面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肉,生肉。 一看就是给蛇吃的那种。 过卿尘一边心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一边被喂了满嘴肉,单线程的脑子瞬间放空,开始幸福的嚼嚼嚼。 “你还要吃吗?多吃点!这是我挖了灵药卖了钱,去集市上换的。” 过卿尘吃完这一盘子肉,心满意足地蜷成一团,后知后觉地发现万苍没吃东西。他慢吞吞地游到那条大腿上,第一次没那么想张嘴咬人,并且忽然生出了别的想法—— 如果他不只是一条蛇就好了。 如果他能告诉眼前的人,他知道那些话的意思,还能说说他的心里话,让那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好了……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过卿尘和万苍,一蛇一人,在茅草屋里同吃同住了许多天,身上的伤终于好了个彻底,不用再糊那热腾腾的绿色不明物体。某天晚上,万苍试图捏过卿尘的尾巴尖尖,突然心血来潮地嘀咕了句:“虽然我一直想要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宝贝。” “但你是蛇……” “如果你是人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每天说说话。”他顿了顿,接着道:“其实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像人,不仅眼神像,就连某些动作都很有人性——你就是人吧!” 是幸运也是必然,本该极其艰难的讨封过程,就这般莫名其妙地完成了。 “砰”的一声过后,床上的过卿尘化作了人形。他及腰的银白长发披散在胸前,遮盖住旖旎的粉嫩风光,先是慢吞吞的看了自己的四肢一眼,而后异常懵懂地看向万苍。 “啊……”万苍呆住了,捂住眼睛,透过指缝偷偷看过卿尘,“小白,你真能变成人啊。” 过卿尘隐约觉得这件事跟万苍有很大的关系,但他失去了记忆,还被封印了半数修为,感知着体内流淌的灵力,凭借本能,化出了一套衣服。 第232章 说多错多。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保持沉默。 “你不会说话吗?” 万苍一直被仙门和魔来人追杀,被迫见识了各种奇怪的事物,没细想小白蛇变成了妖,看起来开心极了。 “那我说我的,你听不懂也没关系!或者……我教你说话吧?” 受到天劫的制约和影响,过卿尘的相貌略微有一些改变,脸部的线条没有如今这般锋利,更偏向于与万苍相同的少年时期,但气质还是同样的冰冷出尘。 过卿尘听着万苍大言不惭地想要教导自己,慢悠悠地抬眸望向那人,一双凤眸充满了质疑色彩。 这张脸蛋好看是好看。 但这人怎么又傻又自信? “小白,你什么意思,不信是吗?”万苍感受到过卿尘的视线,看到人穿好衣服,眸光微动,嗓音有点干涩:“我跟你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能照顾好自己了,再加你一张嘴,也饿不死我们两个……我认识好多好多种草药呢,现在可以挖灵药挣钱,养活咱们!” 这会儿说“挣钱”,前几天分明还说“没钱买药”了,但该往他身上糊的,可一点没少。 ……你们人类可真是难懂。 过卿尘看了看窗外,正是寂静的深夜,于是他分了个眼神给万苍,往床榻里挪了挪,自顾自地睡觉去了。 万苍跟着望了望窗外,有些尴尬:“……好吧,也是时候该睡觉了,你前几日就爱睡懒觉。” 过卿尘背对着万苍,不置可否。 万苍父母早亡,与孤儿没什么两样,除了小气的舅妈,和街上远远能看一眼的、邻居家的小女孩,从小没怎么接触过几位异性,性别观念十分淡薄。他没跟这条莫名其妙变成人的小白蛇客气,怀揣着隐秘而期待的心情,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过卿尘边上。 那本来就是给人睡的床。 在小白蛇没化为人身之前,他们俩也是这么一里一外,睡在床上的,所以万苍压根儿没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第二天早上,过卿尘提前睁眼,看着万苍那精致苍白的睡颜,然后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了某个不可描述、也不可忽视的部位——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尚且在睡梦中,生理性的反应一览无遗。 过卿尘觉得有点不太对,又说不出来,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他耳尖莫名发烫,微微皱眉,轻轻一口咬在了万苍胳膊上,试图将人喊醒。 “嗯……”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万苍习惯了小白蛇偶尔早醒,叫醒他的方式就是咬人,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安抚:“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就去挖、挖草药换钱……中午晚上,我们总有一顿能吃到肉的……” 这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是之前的伤没完全好,还是他们又病了? 蛇当然不会有这种反应,但人可不一样,没有记忆,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但自己身边只有这个少年…… 难道真的要和这人相依为命吗? 过卿尘对二人出现的正常反应,百思不得其解,他见咬人这招不奏效,索性翻身起来,缓缓坐下,伸手去捏万苍的脸。万苍身上一重,下意识嘀咕了句“小白别闹”,语气难得的严肃与正经,一会儿又没了动静,呼吸平稳拉长。 看起来还有点婴儿肥的影子,实际上瘦得不行,果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每天都早出晚归,也挣不到几个钱。 昨天睡觉之前,这人洗了个澡,转过身来,背后都是摔出来的淤青。 真可怜。 过卿尘用目光描摹着万苍的眉眼,修长白皙的五指卸了力气,不再捣蛋似的捏人脸蛋,第一次破天荒地开始思考,除了“不乱跑”,“等人回家”之外,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小蛇。 但是,他忽然想帮上一点忙,不只是让人“回家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那种忙。 要怎么才能让这人不要天天翻好几座山头,累死累活,只是为了努力活下去?要怎么才让眼前之人过得好一点,稍微放轻松一些? 虽然万苍一直表现得很乐观,坚强且积极生活,对过卿尘几乎是无话不说,但过卿尘就是能感觉得到:万苍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勇敢,对着哑巴的他,说这么多话,也只是为了掩饰某一部分真相。 ——那人神经总是紧绷的。 像一张拉满了的弓箭,随时可能因为一些小事而彻底崩断。 果不其然。 某日,万苍带着一肚子气回家,一推开门,就劈头盖脸地问了个蠢问题:“小白,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甚至气得忘记了过卿尘不会开口。 “啊……烦死了!” 万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好看的脸都气皱了,单方面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大致是“经常交易的老板欺负弱小,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后,还以一句“欺负老人小孩的人都不是好东西”结尾。 他叉着腰,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步。 “明天不去那个老板那里换东西了,出价低点就低点,我可不想用人血浇出来的钱——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黑心肝的,他竟然还敢骂我‘不要脸’——小白,你觉得我怎么样?” 居然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 第233章 连一个字都没变。 那时,过卿尘按照约定,坐在床边,乖乖等着万苍回来。他视线紧紧盯着万苍,眼神冰冷,嘴角却上扬了些许弧度,唇瓣翕动:“你?” “——你是个傻子。” 一个连自己都过不好,还收养了一条蛇,甚至有闲心帮助别人的大傻子。 【作者有话说】 用小蛇视角补充一下茅草屋剧情,绿茶小狗和小蛇其实是互为白月光的存在。另外,都躺一张床上这么久了,什么都没发生,好纯爱w 深夜碎碎念一下: 无法稳定更新,再次给宝宝们道歉。 说起来,忙碌和生病的一直是断断续续的,不可抗的,所以从开文到现在,没有做过任何保证,只是说能码字的时候一定连更、多更,比如上个月逼了自己一把,写了11w。 剧情点没剩多少了,目前处于收尾阶段,一定会保证质量,好好完结的。 番外有了大概的构想,想写一个古代背景,是他们的后续日常,再写一个现代背景,影帝小狗养小蛇的故事,别的我再憋憋看,也欢迎宝宝们点菜~ 谢谢宝宝们一直陪伴我,还愿意留评,非常感谢! 第91章 命运 ◎相见不识。◎ 后来, 万苍在回家途中捡到了一把剑,正是后来的本命法器—— 鸿念剑。 万苍没学过剑招,也没正儿八经修过仙, 更别提引灵入体。不知是为了强身健体, 还是只图有个心理安慰, 他就这么每日握着剑,毫无章法地乱砍乱挥, 最后练得满头大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对着手中的剑缓缓叹气。 “……没道理啊。” 过卿尘看着万苍使剑,脑海里浮现出一套完整的剑法,不由自主地出言指点,甚至蹙起眉宇, 一度做出了“我教你修仙”的承诺。 万苍登时被过卿尘这份难得的主动,吓得不轻,嘴上却急切地问:“小白,修仙能长命百岁吗?” 过卿尘点头:“可以。” 只要选对了自己的道,小有所成,活个百八十岁不成问题。 “那修仙能把坏人打跑吗?” “可以, 但要看你的境界, 比你高的就不行。” “那修仙可以让咱们不再挨饿,天天有大鱼大肉吃吗?” 什么怪问题。 说的还是“咱们”。 过卿尘愣了下, 如实相告:“如果你想点石成金,换取衣食住行相关的资源, 估计会遭到反噬……修仙者的法术, 不是这么用的。” “小白, 修仙是不是都讲究根骨呀?”万苍似乎有一瞬间的失望, 旋即提着长剑,从地上一跃而起:“从前有个莫名奇妙的长老,他说我的根骨还挺不错的,不然也不至于被人追着杀——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根骨到底怎么样?” “可以。” 测个根骨罢了,即使仙门百家招新入门之时,通常要用法器辅助,但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过卿尘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万苍的手腕上,感受着那一缕灵力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缓缓皱眉: “你……” “怎么了小白?”万苍被这半截话吓得一个哆嗦,瞪大了双眼,“难道那个长老骗我不成……那魔族和仙门那些人追杀我干嘛!?” 这人的根骨不是不好,反而是太好了,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过卿尘在脑中组织好语言以后,缓缓启唇:“他应该没有骗你,你的根骨特别好,如果找对了修行的方式,假以时日,一定能变得很厉害。” 至于具体能有多厉害? 仙君在渡劫,失忆了,这些对于他再平常不过,信手拈来的东西,如今却遗忘了个干干净净。 万苍对这个宽泛的“厉害”一词不以为意,反倒一蹦三尺高:“小白,你教我修仙,我教你如何生活——等我厉害起来,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他好歹是蛇妖,怎么能让人类来教? 面子都要丢干净了! 过卿尘抿唇道:“我不要你教。” 万苍把鸿念剑往地上一插,像条泥鳅似的滑到了过卿尘的身旁,然后抬起手,扯掉了那根松松垮垮的发带,看着如同绸缎般的银白发丝披散开来,嘻嘻一笑:“小白,你就不要嘴硬了……这么多天了,你连绑头发都绑不好,筷子也拿不稳,还说不要我教呢?” 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蛇不爱听。 过卿尘不谈修仙的时候,反应总是要慢半拍,这会儿感受到发丝垂落,略微敛眸,摸了摸脑后,模样有些呆呆的,嘴上却毫不示弱: “……我就是不要你教。” “这样啊。”万苍再次回到过卿尘身边,开始一下一下地替人梳理头发,后者略微眯起双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等等。 他是蛇,又不是猫,浑身上下就没有一根毛,怎么就习惯了被这人摸头!? 过卿尘感到不可思议,猛然睁开已经阖上的双眼,当即露出尖牙,表达不满:“你不准动我的头发!” “话说晚了,梳好了。” 然而,万苍哼起了小曲儿,三下五除二地帮人绑好了发带,顺手摸了摸过卿尘的脑袋:“你看,就该是我照顾你吧——你不是能用法术吗,弄点儿水,或者弄个镜子照一照,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第234章 过卿尘双指轻叩,沉默地化出一面水镜,然后转首,左看右看。他不得不承认,万苍的确很会梳头发。 ——帮他梳头发。 不仅如此,家里的一切事务,从做饭到打扫,再到维持生计的挖灵药,与去集市上换钱采买,一直是万苍在做。 水镜“砰”的一声破碎了,炸了二人一脸水花。 万苍抹了把脸,桃花眸亮晶晶的,哈哈一笑:“正好冲凉啦!” 过卿尘如同赌气似的,盯着指尖。 法术又失灵了。 他只有一半的修为,法术时灵时不灵,在修行方面还能指点一下万苍,在生活方面,忘记了便捷常用的法术,只晓得自己是蛇,已经变回了实打实的生活白痴,的确需要万苍手把手的教。 做人真麻烦。 起初,过卿尘想到吃饭要用筷子就头疼,想到还要天天束发,恨不得赶紧变回能装死的小白蛇……奈何万苍不肯。那人絮絮叨叨的,拉着他,求着他,每日非得教他一些生活常识,才能感到放心,说是“学会这些,即使分开了也能照顾好自己”。 过卿尘不屑一顾,却兀自沉默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不算太舒心,但也算不上糟糕……谁能把他们分开。 或者说,谁敢将他们分开? 只要法术不失灵,那些魔族和坏心眼的仙门弟子,他见一个咬一个,见两个咬一双……谁也别想当着他的面,把这个傻乎乎的少年带走! 接下来,万苍依旧每日早起,翻山越岭地挖药,但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练剑。过卿尘不再日日待在家里,会陪着万苍一起出门,出言指点。 后来,万苍送了绢帕给过卿尘。过卿尘面无表情,小心翼翼地将绢帕紧贴心口收好。 再后来,万苍拉着过卿尘结成道侣,在简陋的茅草屋里吃了顿,然后拜了天地。过卿尘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人,没有拒绝,只是暗中发誓“要拼尽一切,保护好他的道侣”。 至于“道侣”是什么? ……大概是这世上最最喜欢的人吧。 过卿尘似懂非懂,本能依赖着万苍,只是嘴硬的不肯承认。二人早出晚归,回到茅草屋吃饭,而后洗漱,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度过了一段平静而美好的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 某一天,过卿尘早上起来时便说“身体不舒服”,一反常态地没有跟万苍出门。等到万苍傍晚赶回家,抬头便见到茅草屋上方的天空中,阴云密布,天雷滚滚。 狂风呼啸而过,吹得人站不稳脚跟。 万苍冲进房间,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也没有看到那条小蛇,瞬间慌了神:“小白……小白!你在哪儿啊?!” 四下唯有雷声嗡鸣,没有回应。 万苍放下了背篓,一把拿起鸿念剑,跑到最近的后山寻找,终于在密林里见到了过卿尘——那人站就在树身般粗大的紫雷下,银白发丝凌乱,衣袍被劈得焦黑破碎,整个人伤痕累累,浑身是血,正咬紧牙关,跟精准落下的劫雷抗争着。 “小白——!!” 某道人影跌跌撞撞,一头扎进了林中。 过卿尘独自挨着雷劫,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呕出不知道多少口血,抬眸望向奔来的万苍,视线有些模糊。但他忽然瞥到了头顶的天雷忽然改变方向,劈头盖脸地朝着万苍砸下,当即吼道:“你不要过来!” 这是他的雷劫。 怎么会……怎么可能劈到那人身上,难道是那样好的根骨,竟然有什么问题? “不!”万苍置若罔闻,铁了心要接近过卿尘,看见转向的劫雷,反倒心头一喜,“太好了,这雷似乎能劈我……小白,你别怕,不管你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要承受这些,我都要跟你一起受!” 傻子。 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傻。 不过是修行了没几日的凡人之躯,竟然妄想扛住天雷?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轰隆——” 眼看万苍一个飞扑,就要引走雷劫,即将死无葬身之地,过卿尘眼角滑过一滴清泪,主动迎向天际那闪动着紫黑色的雷光,唇瓣微动:“……” 片刻之后,他整个人消失在雷光里,连一片衣角都没有剩下。 “不!!”万苍伸出双手去接,捞了个空,霎时双膝一软,重重跪地,拳头紧握,双目赤红地朝着天空嘶吼道:“小白——” “你把小白还给我,还给我啊!!” 几息过后,天边卷起的朵朵雷云逐渐消散,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雷云就这么带走了过卿尘。 万苍的心死了。 过卿尘所拥有全部记忆,就终止在最后望向的那一眼,听到自己所说的那一句话。 但万苍一介凡人,没能听到。 后来,过卿尘带着记忆回来找万苍时,茅草屋外一片荒凉,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就像是屋主人不抱任何希望,静悄悄地离开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那时,过卿尘已成为仙君,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和修为。他坐在熟悉而陌生的床榻上,想着和万苍过往的点点滴滴,回忆起那不太正式的、结为“道侣”的过程,居然扯出一抹苦笑,出了神。 他还没来得及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好歹是名义上的“道侣”,相依相伴这么长时间,怎么能如此离开,怎么就舍得不留下只言片语……一走了之了呢? 第235章 他甚至感觉不到那人的半点气息。 过卿尘待在茅草屋内,一坐就是十几日,最后浑浑噩噩地回到应离天,却生出了心魔。眼看自家小徒弟的状态越发糟糕,洛藏客迫不得已,提出转了修“无情道”的办法。 心魔日益猖獗,害人害己。 过卿尘不想再思考万苍是否抛弃了他,不想再这么不清不楚地活下去,魔祖猖獗,身为仙君,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和担当。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没过多久,魔域出了个不知来历的魔尊,名叫万苍,据说杀人如麻,嗜血成性,魔性深重;而遗忘了万苍,成功转修无情道的过卿尘,则奉命出去绞杀新魔尊培养的势力…… 二人隔空遥遥对峙,相见不识。 而后斗得山崩地裂,全无半分温情可言,只是修为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下次再见,下次再打。 某一回,万苍半开玩笑地对过卿尘说:“好仙君,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那时,过卿尘面无表情,握紧了手中的息冰剑,语气比周身寒气更冷:“痴人说梦!” 可是不该这样的。 他们分明……不该是这种结局。 过卿尘阖了阖眸。 他想起来了,在天雷降下之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我有来生,还想再见你一面。” 他见到了,没有认出来,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刀剑相向。 魔尊万苍就是茅草屋里的那名少年。 是他的道侣。 是他选择尽数遗忘的美好。 “咳咳咳!”过卿尘心如刀绞,感受到温热液体从喉间喷涌而出,赶紧捂住嘴,敛眸去看,白皙掌心充满了一片鲜红,百思不得其解。 昔日拼尽全力,努力生活的少年,为何会成了魔族魔尊?为何会伪装成仙门弟子,来挖他的妖仙骨?为何会在仙魔大战后,死而复生,占据了祝鸿的身体? 诸多疑问没有答案。 那人已经走了。 ……命运残酷无情,竟然戏弄他至此!? 过卿尘止不住地咳嗽,咳得白衣染血,眼前阵阵泛黑。正当他往后倾倒之际,一双手伸出,从背后稳稳地接住了他。 第92章 真相 ◎去找他。◎ 来人悄无声息, 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在电光石火之间,用温和的灵力托住了过卿尘, 使得他不至于直接倒地。 “……” 过卿尘缓过神来, 霎时愣在原地, 挣扎也不是,僵硬得如同一块木板, 心头酸涩异常,甚至不敢回头, 更不敢启唇喊出那个名字。 ……万苍。 是你回来了吗? “卿尘。”洛藏客甫一张口,便彻底击碎了过卿尘的妄想,他看着自家徒弟的表情,读懂了其中诸多意味, 接着盯着其唇角那缕血迹,似笑非笑地说:“怎么,看到不是你的道侣去而复返,是为师,失望了不成?” “师尊,”过卿尘重新站稳, 轻轻垂眸, 掩去了过于复杂的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气, “师尊现在找弟子,可有事吗?” “你瞧瞧你这话说的, 为师没事便不能来看看你吗。”洛藏客望了眼窗外, 以灵力扬声道:“你师尊没事, 不用担心, 回去吧。” “是,多谢师祖——师尊保重身体。” 花长舟站在门外,想探头张望,却又不敢。他恭恭敬敬地一鞠躬,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原地。 过卿尘吐出一个“能”字,看着花长舟的背影消失,便不再说话了。 像是在同谁怄气一般。 洛藏客看到过卿尘这副模样,心道“小徒弟总算有了点人味儿”,表情竟然有些满意:“卿尘,万苍走便走了,他和你始终不一样,该走的人,你留不住——但你倒也不必如此悲观。” 过卿尘从这番话中品出了些别的味道,微微蹙眉,反问道:“师尊,此话何意?”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对旁人感情毫无波澜,如同冰块似的仙君,如今恢复记忆,各种情绪在脑海与心间翻涌,五脏六腑皆如火灼,却不敢忘、不想忘。 只怕是那样的过往,是大梦一场。 但洛藏客这个反应,明显是知道些什么,难道说…… 洛藏客像是看透了过卿尘心中所想,反手打出三道灵力,助人调理内息:“没错,为师是来告知你‘真相’的,听完以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去找他。” 找万苍吗。 他方才的确动了这个念头,想好好问问那个人,谈一谈,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有些不敢问,又怕问了,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真奇怪。 堂堂仙君,竟然会缺乏“勇气”么。 看到万苍杀人的场景后,过卿尘始终心有余悸,眼下感知到洛藏客的灵力涌入,想到自己被自家师尊带回应离天的那段日子,稍稍心定了些,阖眸调整好气息,这才追问道: “师尊,何为真相?” 洛藏客笑了笑,没接话,反而问道:“卿尘,你有没有想过,魔气为什么产生?” 过卿尘略作沉吟,答道:“师尊,魔气与灵力相对,是世间一切阴暗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源源不断,斩而不尽。” 即使他有净化魔气的能力,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将魔族统统封印或消灭,但若是仙门百家全力施为,或许能将魔族连根拔起…… 第236章 但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保不齐又是一场仙魔大战,只会导致生灵涂炭,无辜的百姓们家破人亡。 这实在不符仙门中人的行事作风。 “你刚刚说的,不过是先天魔物‘魑魅’,以及整个魔域的由来。”洛藏客从过卿尘迟疑的眼神中,看懂了许多,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赞许:“不错,看来你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仙门中人的确不应该主动挑起战争,一切要为众生着想——可是卿尘,你有没有考虑过,魔尊为何都是后天入魔的?” “像万苍那般,从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魔族,甚至能够坐上魔尊之位呢?” 这话算是问到他心坎上了。 过卿尘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当即焦急道:“弟子愚钝,恳请师尊告知。” 虽然贵为仙君,满脑子都是“责任”,规规矩矩,扫除灾害,剿灭作恶的魔族,但作为一条天生天养的白蛇,被他捡到后,过得可谓是顺风顺水。 自家小徒弟还真是……怎么说呢。 大抵是“不知人间疾苦”。 洛藏客扶额,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光流转,掐了个诀将过卿尘嘴角挂着的鲜血,以及白衣上晕染的血迹,一并给消除了,这才慢慢开口:“卿尘,这世间万物都有因果可循。如果你生而为人,从小父母健在,家庭和睦,一生平安幸福,自然也不会沦落到堕魔的地步。” “除了极少部分特例,没有无缘无故出现的‘恶人’。” 过卿尘仔细听完了洛藏客的话,皱着眉头开始反推:“父母早亡,家庭情况不太好,小小年纪就被许多人追杀……最后有什么关键因素,导致他堕魔了吗?” 他声线轻颤,甚至不敢提及万苍的大名。 “他的确曾跟弟子提过,自己被仙魔两道追杀,活得艰难,即便如此,那段日子却依旧表现得十分乐观……为什么会这样呢,师尊?” 过卿尘疑惑不解。 “是啊,有什么关键因素,为什么会这样呢?”洛藏客重复了一遍,顿了顿,看向过卿尘时哭笑不得,“傻徒弟啊,你们两个还真是,一个爱而不自知,一个不敢面对现实……” “爱而不自知”说的是当初失去记忆的过卿尘,“不敢面对现实”则是万苍。 洛藏客摇了摇头:“事情其实很简单——万苍以为你死了。” 如果一直被亲人背叛,被外人追杀,被世人用恶意对待,这样也就罢了,但万苍偏偏在即将绝望的时候,遇见了过卿尘。他鼓起勇气,燃烧着最后微末的希望,渴求着安静美好的生活。 但天不遂人愿。 或者说主神设定好的“剧本”中,原来就不该有过卿尘,于是乎,作为变数的过卿尘迟早要消失。 这种情况下,失去了灰暗日子里唯一的那道光,必然会心如死灰。 过卿尘才恢复情感不久,按照逻辑一点点梳理清晰,想了又想,当即愣怔住,声音低沉:“弟子渡劫后没多久便回去找他,可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我以为他……” “以为他走了,离开了,还是不要你了?所以崩溃了,还生出心魔来了?可你想想看,这世上谁会无缘无故不要自己的道侣呢。”洛藏客往过卿尘脑门敲了一下,“你啊你,原身是蛇,一条线拧不过来就罢了——怎么,应离天住久了,灵力太过充裕,导致脑子也变成一根筋了?” 过卿尘很少听到洛藏客如此直白地骂他,当即红了耳根,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师尊教训的是。” “别跟为师扯这些,说起来怪我,接了主……唔,还是说不出口——卿尘,万苍从来没有不要你,他不在茅草屋,那是因为你渡劫之后,他就被上一任魔尊给抓走了,大概是要练什么药吧。” “你以为他想抛弃你吗?他不想。” “在为师这个旁观者眼中,你们俩之间,全是误会,‘错过’二字最贴切——命运并非完全无情,至少主神不是……你不是又遇到万苍了吗?” 过卿尘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如此简单,心绪复杂,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万苍杀人的场景,眼皮跳了跳,迟疑着试探道:“师尊,那万苍为什么要……?” 洛藏客瞧着过卿尘的神色,接过话头:“你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吧?” 过卿尘点头:“是,师尊,弟子不懂。” 洛藏客直白道:“这有什么不好懂?因为别人要杀他。” “如此简单的理由?” “对,如此简单的理由。”洛藏客平静地看着过卿尘,继续说:“这世间弱肉强食,什么灵力的少年,倘若不想为‘鱼肉’,任人宰割,便得历经九死一生,成为‘刀俎’——” 他一边说话,一边凭空掏出了一面镜子,以灵力驱动它变大、升空,让某一段过往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至于他经历过什么,我说不清楚,你还是自己看吧。” 过卿尘略微仰头,看到了镜子里那张属于万苍的脸。他心脏漏跳了几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虽然场景十分严肃,但看到自家小徒弟这副模样,洛藏客还是有点想笑:“卿尘,我那两位徒孙都不在这,你大师兄也没在,不会有旁人知晓。你放轻松点。” “是,师尊。” 过卿尘调整好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镜子里的画面,再次看到了万苍。 第237章 他看到万苍出生,父母恩爱,却早早离开了万苍;他看到万苍寄人篱下,从小时候起,就只能睡在柴房,吃不饱穿不暖;他看到万苍的舅舅与魔族勾结,为了几锭金子,出卖万苍的行踪,巴不得万苍去死…… 这世间横生的恶意,仿佛只针对万苍一人。 他看到街上的孩子都骂万苍“没爹没娘的野种”,回家后还被表弟逼着干活,满手都是伤口;他看到万苍被仙魔两道同时追杀,差点被做成药引,一次又一次逃脱魔爪,每次都遍体鳞伤,不成人形;他看到雪岚峰全峰上下都使用禁术,万苍以为雪岚峰峰主有自己的一片残魂,与之达成交易,对方却出尔反尔…… 不止如此。 过卿尘还看到了老魔尊折磨万苍,以及万苍在万魔窟里,度过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即使在那种炼狱之中,万苍仍旧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小白”,好让自己保持理智,直到最后杀死太多了魔族,吸收了大量魔气,实在撑不下去,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万苍可以说仍然存活于世,也可以说是彻底死了。 魔气赋予了其崭新的身体,以及全新的人生,使得他咬紧牙关,爬出了万魔窟。但在那样过往的重压之下,一步步的逼迫后,他终于不负众望,彻底疯魔了。 万苍开始杀人。 先是杀了许多背叛了他和追杀过他的人,直到最后,杀无可杀。他穿着比以往不止好了多少倍的华美衣袍,坐在魔域最高的王座上,手里转着缩小版的鸿念剑,呆呆地望向寂珩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缓步走了出去。 那道背影看起来十分孤单。 没想到万苍杀人的理由竟然如此简单,让过卿尘发出一声苦笑。但他以前一直不知道,从来只当魔尊的魔性深重,杀人不分缘由,于是厌恶至极,一直冷言冷语,出手便要将那人置于死地。 事到如今,他该说些什么? “幸好”么。 幸好那人当时没有认出他来,不然该怀揣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他这种失去记忆,还对道侣刀剑相向的人…… 这实在是阴差阳错。 过卿尘从来没有考虑过“魔为何成魔”这个问题,而今却在那最特殊的存在身上,寻找到了残酷而又真实的答案。他抬手抹去满脸泪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嗓音轻轻颤抖,但无比坚定道:“师尊,请恕弟子失陪……我要去找他。” “——现在就去。” ** “唰。” 鲜血飞溅,万苍反手杀死了一个背后偷袭之人,面无表情地抽出鸿念剑,一脚踹开了下一秒即将扑上来的登仙阁,漫不经心地发问:“慕沧岚人呢?” “什么什么人?”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等奉命前、前来拦住你,魔尊万苍……你休想再上、上前一步!” “兄弟们,一起上!我就不信,十年过去了,魔尊还能有当年的一半威风!” 登仙阁的伙计们看向面前这尊割头如切菜的杀神,一个个如临大敌,生怕下一个飞出去的头颅是自己的,不敢再轻举妄动。他们一边七嘴八舌地回复万苍,一边小心翼翼,朝着背后登仙阁的大门处撤退。 一步。 两步。 ……快了,就快了! “你们该不会以为,只要本尊不走进那道门,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吧?”万苍转了转手腕,看着登仙阁伙计们的小动作,轻轻一啧:“听不懂人话,不怪你们,大概是有天道的狗屁制约在……但既然你们‘奉命’,奉了谁的命,本尊便要那个人马上出现。” “赶紧滚过来见本尊。” 万苍离开过卿尘的房间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找慕沧岚对峙。没想到他来到衍无宗戒律堂以后,将关押犯人的地牢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后者的踪迹,只有一地破碎的、废弃的法宝。 慕沧岚早就跑了。 万苍眨眼间横跨数千里,径直闯进登仙阁所在之地,没想到还没落地,就被一堆人围攻了,当即明白过来:慕沧岚不敢跟他正面交锋,只能凭借身份的便利,到处散播“魔尊复生”的消息,让这些下属来当替死鬼。 慕沧岚本人不知去向。 但无论万苍现在杀多少登仙阁之人,那些人要么不开口,要么只说“不知道”,还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让本就烦躁不堪的万苍更加不爽了。 “砰!” 又一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倒在街边店肆的墙壁上。不知道是否是慕沧岚提前做了准备,那些往日繁荣热闹的店内,居然空无一人,简直就像是把整个登仙阁作为了战场一般。 “……真麻烦。” 万苍烦到极致的时候不爱用剑,更喜欢直接掐住对方的颈脖,或者直接贯穿胸膛。他盯着满手的鲜血,微微出了神,偏头避开身后的突袭,反手又摔了个人出去。 既然慕沧岚玩起了消失,那就别怪本尊不守信用了。 魔就该心狠手辣。 不然本尊如何能活到现在呢? 万苍一脚踹飞了扑上来的登仙阁中人,飞身腾空,朝着面前的蓝天白云,缓缓开口:“登仙阁阁主慕沧岚,限你十秒之内,滚出来见本尊。” 他催动了混沌之力,语气平淡,却声若洪钟,确保这片土地上醒着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第238章 “——否则,休怪本尊不客气了。” 第93章 挽留 ◎“你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道侣。”◎ 万苍撂下这番话, 声音传播千万里,落到每一个清醒之人的耳中,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唯余一阵凉风刮过, 吹得他一个激灵。 怎么说呢。 有点儿尴尬。 但事实就是, 慕沧岚没有出来见本尊, 相对于以前的紧张,如今这般举动, 说明那人拥有了十足的底气,来应对这个主神下的、关于名字的诅咒。 所以, 会是谁给慕沧岚的勇气呢? 唔,八成是天道。 万苍往地面上瞥了一眼,看到那些蚂蚁似的小黑点,懒得再跟登仙阁之人进行周旋, 因为无趣。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一挥手,将空间撕开一条裂缝,抬起左脚,迈了进去。 双方实力过于悬殊, 自然是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谁也拦不住本尊。 想到这里,万苍紧绷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 再一脚迈出之时,抬头就见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这棵树十分眼熟,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附近本该有一间茅草屋, 屋内异常简陋, 称得上“还行”的,唯有那张床…… 万苍站定,不由得有些出神。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居然不自觉地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当初和过卿尘初遇的地点……物是人非,这会儿只能看到空旷平坦的地面,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罢了。 慕沧岚这么大一个活人,不会凭空消失,而他眼下正好有点儿烦躁,不想耗费全部气力去寻一个陌生人。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多走两步。 万一忽然就想通了呢。 “……啧。” 万苍抓了抓头发,随意地走了几步,缩地成寸,眨眼间就将附近山头跑了个遍。他回到原地之时,手里多了几个青色的野果,用法诀化出水来,清洗完以后,心不在焉地啃了一口。 “呸呸呸,”万苍眉头一皱,赶紧把嘴里泛酸的果皮吐掉,“这么多年过去,连果子都变酸了。” 果子都变味了,人又怎么不会变呢。 就在这时,万苍右方凭空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那掌心正中,躺着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如山泉般清冽的声音传来:“要试试这个吗?” 是个疑问的句子,说话者的语气怀揣着期待之意,甚至带有一丝忐忑。 “不吃,不要,不试。” 万苍当然听得出来者是谁,身子一僵。他拒绝得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过卿尘和洛藏客告别以后,当即推测出几个万苍可能会去的地点,挨个过去,搜索万苍的踪迹,哪想到他前脚刚刚落地,后脚就接到了传音纸鹤。季秋明火急火燎地说了一大堆话,概括一下,无非就是“魔尊现世,你那位小徒弟就是魔尊”,召他赶紧回衍无宗,共同商议对策。 平日里,这种消息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复,但今时今日,他就是不想理、懒得理。 魔尊现世啊…… 那咋了? 过卿尘揪着传音纸鹤的翅膀,思考了许久,淡淡地回了句“已阅”。然后他听到了万苍的声音响在耳畔,是个常用威胁人的语气,喊登仙阁阁主“滚出来”。 没想到那人叫“慕沧岚”,以前怎么没有一个人提起过。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秘密不成? 过卿尘身体比脑子的反应更快,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原本茅草屋的位置,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了万苍。此刻,他好不容易找到万苍,被人果断拒绝,倒也不恼,扫了眼掌心的果子,追在万苍身后,启唇问道:“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万苍不答,继续闷头往前走。 过卿尘亦步亦趋:“你我之间,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得不说。” 万苍绕过一棵树,加快了步伐。 过卿尘继续说:“不用耽误你很久,只需要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好,这样也不可以吗?” 语气几乎说得上是哀求。 “仙君还是头一回这么主动,好生难得啊。”万苍总算没再闷头朝前走,微微一勾唇角,桃花眼斜斜上挑,望向过卿尘,语气冰凉地反问道: “你这是在挽留我吗?” “是。”面对万苍凉飕飕的问话,过卿尘答得毫不犹豫,他右手五指收拢,虚握成拳,睫毛轻轻一颤:“我从师尊那里,了解到许多以前不曾用心了解的东西,如今还懂得了自身的情感……如此复杂的情感,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清楚,思来想去,唯有一句‘抱歉’,最为合适。” 他总算一口气说了出来。 抱歉。 当年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拉住你。 如果当时坚持搜索你的踪迹,努力找遍每一个角落,将你从前一任魔尊手里,救下来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分明拜过天地,发过誓,要一起承担,一起走下去,但他却因为生出心魔,以及仙门加之在身的责任,选择遗忘过去所有的美好,通过无情道斩断前尘。 这举动简直如同胆小鬼一般。 不仅是对自我能力的不自信,对过去诚挚情感的否定,更是对万苍一腔真心的质疑…… 委实太不负责任了。 后来虽然没有恢复记忆,却因为看到了片面的现实,联系到魔尊身份,便偏执己见,不愿听万苍多解释一句,直接拔剑相向。 第239章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人,都会伤心的吧。 撇开过往不谈,单论重生这一件事,如果并非是万苍主动为之,此事是“阴谋”,那么,万苍也只是受害者之一。 至于为什么不回魔域,要强行留在他身边,依照那人的表现,自然不可能是想再度挑起仙魔大战…… 答案都藏在万苍的言语之中了。 但他疑心病太重。 因为万苍那一层名叫“苍晚”的伪装,过卿尘害怕重蹈覆辙,害怕仙魔大战重演,于是不敢再相信别人。就算心里隐隐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次收了与“苍晚”相似的“祝鸿”为徒,但仍然改不了逼问的习惯,狠狠地质疑着万苍。 一切的矛盾就在于立场。 过卿尘真正可以全身心信赖的,唯有万苍一人——但不是现在的万苍。他虽然本意上并不想伤到那份真挚的情感,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令人寒心。 不管为何重活一次,万苍他…… 其实是想从头来过的吧? 记忆全数复苏,美好过往不断在脑海中涌现,再加上洛藏客的解释,极大地冲淡了过卿尘心中的不安。他一路找,一路赶过来,不免感到阵阵恍然,总觉得万苍本质上没有改变,最终停留在初见的印象。 美好。 然而有些朦胧,看不真切。 人总是希望看到想看到的事物,过卿尘最想看到的,就是万苍没有入魔,保持初心,还能平安幸福地过一辈子。 但那位少年早已死去。 过卿尘打心底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在他心里,魔尊万苍和少年万苍的形象可谓十分割裂,一个是极致的恶,另一个则是极致的善。 由善到恶总得有个过程。 万苍入了魔,杀了很多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从理性上来说,作为仙君的他可以不必要理解这件事,甚至能言之凿凿地率人前来“讨伐”;但感性上来看,作为道侣的他,就不得不考虑这么多,更不可能出手伤人。 ——站在万苍的立场来看,那些是否都是“该杀”之人呢? 过卿尘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如今却不得不深思。 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发生得猝不及防,魔族来势汹汹,同时占领了仙门百家中的诸多门派。他当时没有细想,眼下脑中闪过这件事,仔细推敲细节,发现了诸多疑点,比如:侵占各门派的魔气,是如何而来的?仙门之中,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魔族卧底? 最核心的问题只有一个。 ——仙门百家是否早已腐败不堪了? 挑起大战这般浩大的工程,并非是万苍以一己之力,运筹帷幄,联合魔域众人,便能做到的,背后说不定有新的阴谋,更高一层的算计……但在同时针对他们二人的,明面上的只有两个—— 那道声音,以及登仙阁阁主慕沧岚。 话语声落地,过卿尘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胸口一阵阵刺痛,不敢直视万苍的眼睛。那双桃花眼往昔清澈无比,曾经饱含期待,专注而认真地凝视过他。 一次又一次。 对上视线的每一次都如此。 即使重生成了“祝鸿”,那份情感都不曾改变,而他之前不懂…… 如今懂了,却感到恐惧。 “这样啊。”万苍不为所动,只是笑笑,语气夸张地说:“还是第一次听仙君对魔族,尤其是对我这个魔尊道歉,真是稀奇呢。” “……不是的。”过卿尘赶紧否认道,“之前也有过,我……” “仙君若真心想要道歉,想要挽留我,怎么会连我的名字都不敢喊?”万苍唇角那点微末笑意消失不见,冷冷地说:“你看,即便恢复了记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为那茅草屋里傻乎乎的少年,以及乖巧听话的小徒弟‘祝鸿’而感到惋惜,惋惜你失去了这么好的两位……过客?” “——噢,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苍晚’的戏份呢?” “……”过卿尘抿唇,哑口无言。 他甚至不敢说自己失去记忆,也会对着和万苍相似的面孔而慌了神。不然衍无宗通过招新的弟子这么多,其中不乏优秀者,单论成绩来说,他不会直接挑中“苍晚”,将人收作徒弟。 以前把“因果”挂在嘴边,但没有这么深刻的理解,现在仔细想想,因果循环,都是注定的——他和万苍两个人,注定会相遇,会离别,会重逢…… 无论以什么身份,在哪一个时空。 与被主神设置了种种劫难的万苍不同,过卿尘这一生太过顺遂,反倒更像身负大气运之人。正因为如此,他虽身居高位,反而不懂最简单的道理,没思考过“魔何以为魔”,就连当上仙君,也是“无所谓”的态度。 他当仙君,或许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不当仙君,季秋明必然会被洛藏客赶鸭子上架,或许成为衍无宗宗主的人,就是他了…… 如果想要清闲自在,什么都不干呢?那么洛藏客就不会带他回去,收他为徒了。 过卿尘这一生,总是被人推着走,被旁人教导“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洛藏客言传身教,让他惩恶扬善,坚守本心。 他果然成为正直冷漠的仙君。 过卿尘考虑旁人,唯独没有为自己考虑过,而如今面对万苍,他第一次想“争取”,想挽留。 第240章 想改写这样的结局。 “抱歉。”过卿尘再度向着万苍,向着过去的自己道歉,轻抿唇瓣,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万苍一挑眉:“仙君,你想多了。” “……” 与人聊天不是他的强项,过卿尘神色迟疑,怎么都憋不出后半句话来,他上前两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动抱住了万苍的腰身,缓缓收紧,小声地开口: “……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想抱你了。” 以前作为小白蛇,只是因为纯粹的喜欢;后来作为师尊,身体总比感情的反应更强烈,所以不抗拒万苍的放肆;现在了解到万苍的过往,出乎意料的,他没有愤怒,没有悲痛,只是心疼。 怀里这个人,曾经过了怎样的一生啊…… 太疼了。 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万苍比过卿尘高出许多,眼下被猝不及防的一抱,视线里全是后者染上粉红的后颈与耳根,喉结滚了滚,别过头去:“仙君忽然追过来,莫名其妙的说了许多话,如今更是想抱就抱,把本尊当成什么了——死去徒弟的替身吗?” 这是过卿尘在知晓他魔尊身份的情况下,第一次主动抱他,并且,眼前这人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 这会是属于本尊的小白吗? 还是“祝鸿”的那位仙君师尊? 或者这一切都是假的,下一秒,过卿尘就该掏出息冰剑,把利刃架在本尊脖子上了? 一时间,万苍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身形如同一块木板,僵硬极了。他方才心里堵得慌,如今被过卿尘用力地一抱,好受了不少,但还是觉得委屈,闻到从未如此清晰的莲花香味,心尖反而一阵阵的刺痛。 太不真实了。 “万苍,你听好了。”过卿尘把头埋进万苍胸膛,感受着起起伏伏的震动,郑重地说:“你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道侣。” “……一直都是你,只有你。” 第94章 天陷 ◎“仙君的吻技可真差。”◎ 万苍一言不发, 任由过卿尘抱着自己他皮肤苍白,连血管都清晰可见,高挺的鼻梁上缀着一颗小痣, 此刻眼睫低垂, 蝶翼似的轻颤着, 看起来十分乖巧,让人无端品出几分脆弱忧郁的味道来。 两道身影紧密贴合了很久, 久到过卿尘怀疑抱着的人是否已经睡着了,下一秒, 他的两条胳膊就人被轻握着放开。 万苍一闪身,消失在了前方拐角处。 怀中温热鲜活的气息消失,过卿尘虽然疑惑不解,还是反应极快地跟上了那道身影。他定睛一看, 万苍竟然已经站在一个小土堆面前了。 小土堆不高、不大,很粗糙,像是什么人堆出来的。旁边盛开着七八朵红紫色的小野花,随风摇曳,和这周围一片空旷景色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万苍还是没有说话, 他眸光黯淡, 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块小小的阴影,骨节分明的五指递出, 用力地握住了前方那块竖着插进泥土的板子上,直摁得青筋凸起, 轻轻颤抖着。 那块木板上, 雕刻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字迹歪歪扭扭的—— “吾妻小白之墓”。 即使没有落款, 过卿尘也顷刻间明白过来:这是万苍亲手立的坟,而这里面本该躺着的人,正是他自己。奈何他当时是被天雷劈中,在少年万苍的眼里,只可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所以,眼前的不过是个空冢。 万苍和他结为道侣,以为他身死之时,就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人是带他来看亡妻的墓了。 不相信他就是小白蛇,不相信眼前的就是现实么? 四方高大的树木耸立,阴影错落,落花纷纷,阳光透过缝隙,落到过卿尘的半张脸上,照亮了那对往日平静无波的狭长眸子,其中唯有掩藏不住的心疼。 更深处,是汹涌澎湃的情与念。 以无情道抑制本心,阻断私欲增长,虽带来无比强大的修行力量,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人、妖、魔、仙,皆有情有欲,有血有肉,无情道与这世间万物的生长规律相悖,犹如变相的拔苗助长。 因一时考量,过卿尘选择转道而修,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条道绝不适合他。 至少不适合现在的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误会不能不解决,必须张嘴,努力沟通,感情不能一味压制,唯有尽情释放…… 方能真正接纳自我。 方能渡化心魔。 过卿尘轻轻覆盖住那只更大的手掌,以一个异常强硬的姿态,迫使那人抽回手。而后他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万苍,略微仰头,对准那两瓣没什么血色的唇,主动贴了上去。 既然感到不真实…… 就用行动来表达他的心意吧。 万苍还是第一次被过卿尘含住唇瓣,对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仰起头,吻得十分生涩,却极其卖力,像是怕人跑掉,又像在证明什么似的。 想证明什么呢。 证明他压根儿不会接吻吗。 察觉到眼前之人不会换气,胸膛不断起伏,险些将自个儿呛死,万苍唇角不自觉上翘,长臂一伸,慢慢环上过卿尘纤细有力的腰身,然后化被动为主动,极具侵略性地一揽、一提,将人彻底锁死在怀中。 他闭上双眼,给予最热烈的回应。 第241章 这会儿,万苍可以说是彻底回过神来了,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感受到了怀里过卿尘的体温,知道这人是谁。 是了。 他在亲吻他的道侣。 他的妻子没有死于雷劫,没有魂飞魄散,他的妻子早已活过来了,现在好端端的亲吻着他,让他感受那份灼热的气息。 是真实的,鲜活的,无法作伪。 过卿尘…… 就是他的小白啊。 是他最难以割舍的美好,是他最纯粹真挚的喜欢,是他拼尽全力,即使堕魔也心心念念,试图守护住的美好。 这样深情的一个吻,能够证明与传达的信息实在太多太多,而在这一吻初始,万苍心中的忐忑不安,尽数烟消云散。 连唇瓣都恢复了往日的光泽与血色。 “你,我……” 拉长的银丝断裂消失,过卿尘气喘吁吁,却舍不得放开万苍,耳根和脸颊都染上了一片粉红,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小声说道: “……你辛苦了。” “是啊,我真是辛苦了,仙君的吻技可真差,连换气都搞不明白,看起来什么都要别人教你啊,”万苍偏过头笑笑,伸手擦去过卿尘眼角溢出的一滴泪,感受到那人坚定的态度,心情更加好了几分,“我现在还委屈着呢,不想教你这些东西——仙君,你说说看,要怎么办才好呢?” 不是说“委屈”么。 怎么还是如此不正经。 “万苍!”过卿尘低喝了一声,白皙的脸蛋瞬间烧红,声音越来越小,“你分明知道,我刚刚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万苍装作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呢,师尊?” 过卿尘薄唇轻抿。 他原本想说的是这样一路成长起来,没有他的陪伴,实在是辛苦了,怎么能、能被人曲解成这样的? 但话又说回来,毕竟是他伤了人家的心。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过卿尘敛眸叹道:“万苍,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提。只要我做得到,必定尽力而为。” 仙君一诺千金,言出必行。 没有人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么郑重啊,”万苍伸手,轻轻勾起过卿尘的下巴,强迫人跟他对视,尾音止不住地上扬,“师尊可真好,徒儿只想麻烦师尊一件事。” “你说,什么事?” “——代替仙君,好好跟徒儿学习如何接吻,如何双修,以此作为徒儿的补偿,好不好?” 万苍的语气轻柔至极,但过卿尘细听内容,感受这般动作,便能体会到其中不容拒绝的意味。 更何况,这句话还有两个关键词。 接吻,双修。 先前在镜界的寂珩殿之中,以及在应离天家里的记忆接踵而至,过卿尘脑中“嗡”的一声,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不可置信地强行支撑起眼皮: “……你说什么?” 他不是不懂,只是没这么直白地从旁人嘴里听到过,尤其是从万苍嘴里吐出来的四个字,黏腻异常,仿佛天生就能勾魂夺魄,叫人不住的晕眩。 如要沉溺其中。 万苍像只大狗狗似的,把头搁在过卿尘的肩膀上蹭了蹭,细细嗅着莲花的香气,懒洋洋地说:“师尊主动之时,都不太清醒,有太多事情都不懂,不过没关系,徒儿可以慢慢教你。比如什么接吻啊,双.修啊,神.交啊,或者师尊觉得徒儿让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试试同时进……” “停,你再不要说了。” 经过万苍一提醒,过卿尘脑子里的记忆越发清晰,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反手捂住万苍的嘴巴,却被那人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掌心。 “师尊。” 万苍嘻嘻一笑,嘴里仍不肯换个称呼,全身半倚着过卿尘,站没个站相,他伸手捏了捏红得发烫的耳尖。 “你真好看。”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人害羞,好看到过卿尘有情绪波动的样子。 不出所料,实在是太可爱了。 即使万苍如此行为,过卿尘仍然没有生气。拿回记忆以后,随心而动的感觉太好了,别说他的无情道心没有动摇,反而因为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更为坚定。 他想守护好这方天地。 这个心愿从没有改变过,但在此之前,必须得守护好自己的爱人。 不护下眼前一人,何以护佑苍生? 万苍身负混沌之力,比以前更能沟通天地,掌握周遭灵气变化,此刻,他敏锐地察觉出: 过卿尘身上气息发生了变化。 他屈指卷起一缕银白发丝,绞在手上玩儿,砸吧砸吧嘴,总觉得方才还没有亲够,没有亲回本,于是轻轻咬在过卿尘的颈侧,唇齿在那片软肉上厮.磨、吮.吸,慢慢地扬起头,又咬在那人的耳垂上,片刻后,不舍地分离: “师尊,我还想……” 过卿尘掀起眼皮望向万苍,看到那人滚动的喉结,伸手点在那凸起的位置,温柔地反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问了。 万苍狡黠地眨眨眼,露出不置可否的一笑,脑子里霎时浮现出另外的画面。 当然是想做啊。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万苍莫名想起了闲置很久、无人居住的华丽寝宫,他现在就想把过卿尘带回魔域,将人锁在寂珩殿殿床榻上,只给他一个人看。 第242章 本尊还能怎样。 本尊只是想摸摸自家道侣的漂亮蛇尾,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万苍眼神灼热,一把握住过卿尘的那只手,原本加快的呼吸更加粗重,沉声道:“师尊,我能不能带你回去?” “回家么。”过卿尘以为是应离天,愣了一下,继而点点头,模样呆滞得有些可爱,“一起回去就是了,还征求我的意见做什么。” 他们二人是拜过天地、名正言顺的道侣,还有两世的师徒之情,虽然中间过程一波三折,但好歹是说开了。 过卿尘有些不理解。 他现在想起了一切,但他感觉自己和万苍之间,反而变得生疏了,难道是因为仙魔的身份吗? 过卿尘思忖了片刻,道:“关于身份问题,你不用担心,等回到衍无宗,我便昭告天下。” “告诉天下人什么,”这下轮到万苍愣住了,心脏开始“砰砰”直跳,不敢相信地反问道,“说魔尊和仙君‘天生一对’,是道侣吗?” 过卿尘理直气壮道:“本该如此。” 这样行事,与过卿尘原本的风格大相径庭,像极了破罐子破摔,反倒叫万苍星眼前人身上看出了点自己的风范,他眼里晃出一抹迟疑的光彩:“仙君,你若表现得与本尊沆瀣一气,就不担心仙门那群傻子说你‘自甘堕落,勾结魔族’吗?” 这话说的,哪里像个魔尊,反倒像一位被妻子抛弃了多年的怨夫。 阳光洒落在如瀑的银白发丝上,让清冷仙君多了似烟火气,过卿尘主动握住万苍的手:“万苍,不要喊我仙君,不要试图拉开距离——是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何须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微微一笑,美好得无以复加。 万苍注视着过卿尘的表情,后者露出这样的笑容,恍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静默了一瞬:“即使仙魔对立,为世人所不容?” “纵使仙魔对立,世人皆不赞同,那又如何?此生能遇见你,是我之幸事,无论是成为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师尊,我虽略有遗憾,恨我们错过太久,但从未后悔。” 仙魔对立。 多么严重的问题,多么难以跨越的鸿沟,在他接收了混沌之力以后,也不敢断言“能解决”的…… 居然能这样吗。 直接绕过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只论自己所想?如此一来,倒显得他思想狭隘,困在方寸之间了。 过卿尘思路清晰,无比透彻,三言两句就安抚好了万苍冒头的情绪。 “师尊恢复记忆以后,怎么比我还会说情话了,”万苍第一次有种想哭的冲动,喉间发涩,垂下眸笑了笑,“徒儿细细品味了一番,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呢。” “我说的都是真话,这样不好么。” 万苍直白道:“这样很好,师尊,我很喜欢,你不要改。” 过卿尘点头:“不改,都听你的。” “师尊,要不要跟我回……”万苍仍然抱着过卿尘,试图转回上一个话题。 不远处,一只纸鹤振翅飞来,在过卿尘周围打着转,却始终没被人伸手接下。 万苍翻了个白眼,用力搂紧了过卿尘,怕人被一只小小纸鹤抢走似的:“这么会挑时机传音,这种事想必只有季师伯干得出来了。” 过卿尘想起了之前没回的那道传音,心道“魔尊正抱着他,还有什么更要紧的事不成”。 接着有些心虚地“嗯”了声。 还没等二人拆开纸鹤,不知哪里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像是四面八方都遭受了冲击。万苍耳力极好,听到几里开外变得嘈杂起来,脚步声纷乱,野兽咆哮,中间夹杂着人们发出的一阵阵惊呼和哀号。 那些凡人似乎是在逃难。 万苍缓缓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和过卿尘分享信息,抬眸就见到远处的穹顶发生了塌陷。碧蓝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洞洞的虚无,像极了天残秘境崩塌时的场景。 万苍和过卿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凝重。 ——天塌了! 【作者有话说】 还是没赶上,来晚了,跪个垫垫。祝宝宝们中秋快乐~ 第95章 并肩 ◎神识化作的指环通体金红。◎ 拆了纸鹤, 传音唯有寥寥几句。 季秋明语言焦灼,先是说了“三宗大阵出现问题”,而后叮嘱过卿尘“不要回宗, 听到什么都别在意”。 大概是关于万苍的身份, 暴露了。 但万苍这个当事人不在意, 过卿尘也无所谓,他们彼此相互认定, 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劝说得动的。 最棘手的问题,是天。 “怎么忽然……”过卿尘遥望着远方, 蹙起眉头,心中疑惑不解,“这般景象,委实可怕, 恐怕只有末法时代才出现过了。” “是啊,这情景着实棘手。”万苍附和了一句,迅速翻看着属于主神的记忆。 他确认了一件事。 末法时代,主神已经陨落,残魂处于自我修复状态,陷入沉睡, 但仍能感知到外界的变化。当时不知为何没有形成魔气, 阴暗负面的情绪与煞气猛增,洪水泛滥, 猛兽肆虐,天灾人祸并存, 像是将整个世间重新洗牌了一般。 但主神的残魂就是醒不过来。 管不了。 简而言之, 这些东西是有人刻意释放出来, 准备灭世的, 如今的天幕陷落,大抵是场景重现。 第243章 “吼——!!!” “救命啊——救命啊——” 神识外放后,百姓的哀号声和野兽的咆哮声由远及近,传入过卿尘的耳朵里。他唤出息冰剑,正准备冲出去救人,就被身旁的万苍伸手虚虚一拦。 “师尊,你等一下。” 万苍轻点额心,抽出一小缕神识,搓成戒指的模样,摊开手掌,将那一圈金红递给过卿尘:“我知道你要去救人——先把这个戴在手上,不然我不放心。” 只要他的神识附着到那人身上,有许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了。 过卿尘:“这是什么?” 心结已解,万苍不再对过卿尘有任何隐瞒,直言不讳地说:“这是我的一缕神识,可以告知你一些无法直接用言语表达的事。” 就在刚刚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到时间里,他分了一点神,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该怎么告知过卿尘有关“主神”与“天道”之事。 本尊简直是个天才! 万苍洋洋得意地想,若身后有尾巴的话,此刻估计已经摇了起来。 “胡闹,”过卿尘不知道万苍拥有混沌之力,当即抬眸,扫了一眼眼前人,如同往日在教育“祝鸿”一般,狭长的眸中饱含担忧,“神识是可以随便剥离的吗,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这种做法简直闻所未闻。 万苍神色认真,话语却十分轻松:“不会的师尊,别担心,相信我。我体质特殊,就算把神识抽几百条,给你编几十个同心结玩儿,都不会出任何事。” “你真是……” 过卿尘说不过,也舍不得说万苍,轻轻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接过戒指,那人便贴心地给他戴上了。 戒指瞬间收拢,贴合手指曲线,神识化作的指环通体金红,如同一片绚烂的火烧云,衬得雪白指根更为纤长。 万苍满意道:“不错,大小正合适。” 但过卿尘此刻没心情欣赏这定情信物一般的戒指,他翻身落到剑背上,后知后觉地望向万苍,问:“你要一起吗?” 喊魔尊陪他这个仙君救人,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些?但问一问,总没坏处的。 倘若万苍想去呢。 错过的时光不可挽回,眼下,过卿尘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能得万苍相陪,他简直求之不得。 “一起啊,不过是救点废……咳,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罢了,就算我是魔尊,总不能混身刺挠吧。再说了,师尊方才不是说要‘昭告天下’吗,”比起刚才的震惊,万苍显然淡定了不少,一番话说完,跟着踏上息冰剑,“你亲口承认的,我是你的道侣,还是你的徒弟,既然身为仙君的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魔尊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怕”这个字。 冰蓝的长剑剑身朝下猛的一沉。 万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在过卿尘身后,双臂环着那人劲瘦的腰身,轻笑一声,发问:“师尊,今日怎么不用鹤云舟?” 这人处理事情向来有条不紊,就算是对待亲近之人,也鲜少会表现得不理智、不冷静。 果然是仙君,大爱无私。 “……嗯,”过卿尘睫毛微微一颤,神情略显无奈,“鹤云舟体积大,太过招摇,平日我在宗内,不常用来赶路。” 意思是他忘记了。 过卿尘银丝掩藏的耳根微微发红,比起之前觉察不出他人的情感,不会动情的时候,模样更为诱人。 “这么大一件飞行法器都能搞忘呢?”万苍目不转睛地盯着修长后颈与耳尖,想到有可能大敌当前,抑制住动手动脚的心思:“师尊还真是可爱。” “轰——” 天上边际的裂隙扩大,虚无扩大,许多黑影铺天盖地袭来,张牙舞爪,仿佛要吞噬世间万物。 “万苍,救人要紧。” “是,师尊,徒儿知道了。” 万苍脸上因过卿尘犯迷糊而生出的微末笑意,转瞬即逝。他趁着过卿尘唤出鹤云舟的空档,赶紧随之登上甲板,而后操控着自己分离的那一缕神识,进入那人的识海里。 如此一来,便能在路上解释清楚前因后果了。 金红的光晕一闪,钻进了过卿尘额间的红痕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后者反捂住脖子,轻轻“唔”了一声,看向身旁的万苍,想起那人说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事”,沉吟不语。 不要抗拒。 万苍是他的道侣,不会害他。 他只需要相信万苍就好了。 过卿尘不小心没站稳,一个踉跄,耳边有嘈杂的嗡鸣声,但眼前的画面无比清晰。他看到了主神和万苍,听到了那二人之间的所有对话,接着,脑海里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无比新奇的概念。 那东西叫做“天道”。 天道似人非人,虽然明面上处处透露着“没有感情”四个字,但若留心观察,总能看出它的偏好——和主神相反,它最不喜欢人族,天道固执地认为是人族破坏了这世间的清净,导致纷争。 这样的意志本身还掌握着“法则”,企图维持秩序,所以才会让人感到恐怖。 它看起来就像一把清扫大门的工具,或者根本就是一个手段高超,自诩处于至高位置的局外者,只想匡扶它心中所坚持的正义,扫清一切不合理的因素。 第244章 人族是不合理的存在,后来的仙、妖、魔,则更是不该出现的、彻彻底底的错误。 所以…… 那独属于末法时代的黑暗与混乱,以及现在的突发状况,都是因为天道想要颠覆这片天地,改写历史,恢复最初的桃源仙境吗? 过卿尘一边操控着鹤云舟,一边仔细研究看到的一幅幅画面,开始深思。 最初的天地寸草不生,没有人、妖、魔,的确没有不和谐成分的存在,但也失去了勃勃的生机。这片大陆起起伏伏,能够存在千万年的价值,不在于其本身。 而在于不断开拓创新的人族。 上古时代早已成为过往,烟消云散,末法时代的悲剧,终结于以前,而今的新盛时代,是每一个呼吸着的人们,以及他们的前辈,用肩膀扛起来的、崭新的时代。 是属于大陆上所有生灵的时代。 没有谁可以剥夺地面上万物生存的权利,哪怕是天道也不行。 不过极短的时间里,过卿尘便知道了主神和涅涅是什么关系,万苍为何身世悲苦。他更明白了万苍在其中担任的角色,知道了万苍身负的力量。 过卿尘心中叹息“我只有一把剑”。 说是现任“仙君”,力量也不过比普通的长生境修者强上几倍,有许多力不能及之事,尽管如此,他仍然思考了自己能够做什么,才能帮万苍分担压力,才能解救全天下之人,免受各种苦难灾厄。 他暗中下定决心:无非是豁出这条命,都要护好心中所爱。 万苍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单手搂住过卿尘的腰,说:“师尊,你接收到这些信息,从此便可以和我,和洛师祖交流了。虽然我恨想换一种方式告诉你,但现在并不合适——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直接问我。” 他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 过卿尘点点头:“正好,我的确有一件事不明白。” 鹤云舟速度极快,此刻已经瞄准到附近受难人群的位置,向下俯冲。万苍满头青丝随风飘动,双眼微眯,用下巴戳了戳过卿尘的肩头:“什么?” “你见过天道了吗?” “不曾见过,就听到过一句声音,还一张口就说我没有‘神格’,没有资格成神,”万苍耸了耸肩,眉梢眼角满不在乎,“我若有这东西倒好,不管主神位置空置与否,第一件事就是把天道凝出实体,杀了。” 表面无情却偏心的天道,祸害一个。 “它这般紧张,是因为神格很重要,必须要拿到,你可有头绪?”过卿尘沉吟了一会儿,给了这么个回复。 “没有,”万苍摇了摇头,一道模糊的念头从脑中滑过,却不敢肯定,“我再找找看。” 过卿尘没再说话,操纵着鹤云舟精准落地,重重砸死了几只发狂的妖兽,接着,息冰剑横飞而出,将四处逃窜的人们,串成了一串冰糖葫芦。如此反复,眨眼间,他便救了几十人到鹤云舟上,幸好船上的空间极大,再装百来人都不成问题。 过卿尘第一次庆幸自己有这样的飞行法器。 万苍没有表态,更没有出手救人。 他静静地抱着过卿尘,似乎在考虑什么重要的问题,注意到那些人哆嗦着看他,看他抱着过卿尘的胳膊,眉梢一挑,缓缓朝后退了两步。 虽然过卿尘本人没有抗议,但大事当前,还是给仙君留点儿面子吧。 “娘、爹,得、得救了……!!” “银发白衣,是仙门的仙君吧?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我没有眼花吧,怎么……那红衣的男子刚刚怎么,怎么抱着仙君呢!?” “你小点儿声,爱抱就抱了,也没耽误仙君救人,更何况人家仙长都听得到!” 听到这些人说的话,甚至将自己打成“仙长”,万苍缓缓回神,单边唇角朝上方一提,语气冷飕飕的:“怎么,是仙君脸上贴了标签吗,写清楚了只属于你们百姓和仙门百家,我碰不得?” 能与过卿尘并肩,自然不会是什么大恶人。 获救的百姓们大多心思单纯,勤勤恳恳地工作生活,不懂也没有细想那句“你们百姓和仙门百家”的含义。况且,万苍前世出门杀人,总戴着面具,眼下混沌之力加身,三种气息交织,仙门弟子都看不出他是个实打实的魔尊。 毫无灵力的百姓也就更无从得知。 众人对过卿尘心怀感激,只道这位仙长脾气差了些许,或许那个拥抱是有什么深意,连忙道:“不不不!仙长息怒,仙君是大家的仙君!” “是啊,仙长模样生得极好,一看就也如同仙君一般心善,在下多谢仙长和仙君的救命之恩!” “你们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这一路过卿尘不知还要救多少人。 万苍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听着这句回复,顿时就懒得计较了,将话题一转:“现在显而易见的是天塌了,除此之外,你们还遇到了什么情况?都可以告诉本……” “告诉我和仙君。” 头发花白的老人们从兽口逃生,此刻仍心有余悸,说不出个一二三四;牙牙学语的孩童们依偎在父母身边,好不容易止住啼哭,懵懂地望着万苍……能发言的,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青壮年了。 可那些男人冥思苦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妖兽和天陷,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一名蜷缩在角落的女子见状,弱弱地举起手,试探着开口,“我、我家住得离村口近,跑出来更快些,当时我在绣花,正好抬头,大概留意到妖兽出现的方向,是东南方。” 第245章 东南? 那是沿海之地,锦涯宗所处的位置。 “多谢你,这个情报很有用。” 胆小的女子闻言,双眸一亮,用力地摇了摇头:“仙长谬赞……能帮上仙长和仙君,是我的荣幸!” 万苍没再回复,神色稍缓。 他递了个眼神给过卿尘,后者还忙于救人,闻言恰到好处地插了句嘴:“这些妖兽身负海水潮湿之气,似鱼非鱼,若我没猜错的话,是锦涯宗镇压海兽的法阵出问题了……身为宗主,莫易玄不会无缘无故找死,只可能是外人的手笔。” 万苍顿时想起季秋明在纸鹤中说的“三宗大阵异动”,串联前因后果,恍然大悟一般道:“哦,那就是慕沧岚悄咪咪跑那去了呗。” 过卿尘颔首道:“我也这么想。” 万苍扶额叹息:“果然,麻烦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师尊,你是想继续沿路救人,还是跟我一起去锦涯宗?” 两件事都不得不做。 过卿尘操纵着鹤云舟,左手摸索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眉头蹙起,沉吟了许久没有回答,似乎有些为难。 “这样啊,我知道了。” 万苍见到过卿尘这般模样,发出一声轻笑,接着,他从天书里唤出了归墟、城主和姐妹花四人:“天塌了,不做点什么,谁都活不成——别站着发呆了,给你们个任务,现在就去做。” 城主拉着正在打哈欠的姐妹花一齐俯身,异口同声地问:“主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归墟趴在万苍脚边,瞥了过卿尘一眼便不敢抬头,甩了甩尾巴。 “这戒指里有灵石,还有别的法器,”万苍甩了个空间戒指给看起来最为靠谱的城主,语气严肃,“我要你们兵分四路,沿途救人,安置灾民——这么点小事,能做好吗?” 这语气分明是在说“做不好就滚蛋”。 城主拉着姐妹花点头应下,归墟吐着舌头疯狂点头,万苍又嘱咐了几句,便打算放他们跳下鹤云舟离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就算不能够完全信任这三人一狼,眼下,多些助力总是没坏处的。 “等下,”过卿尘伸手拦住了城主等人,“鹤云舟的操作权交给你们,先安置好船上的这批百姓。” 蓝色光晕一闪,城主和姐妹花获得了鹤云舟的使用权,霎时愣住了,呆呆地看向万苍:“主人……?” 仙君这是什么意思啊。 万苍迟疑道:“师尊,你不怕……” 不怕这三个人跑了吗。 “既然是你信任的人,对我来说,自然是可信的,”过卿尘的态度十分强硬,“锦涯宗变数太多,我必须和你同去,才能安心。” 【作者有话说】 迷迷糊糊地码完字放上来,作话都没编辑。换了新封面,开心! 第96章 幻境 ◎甘愿成为他的剑鞘。◎ 归墟和城主已经放出去了, 既然过卿尘执意要去,万苍没有阻拦的理由。他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了,各自有各自的责任和使命, 如今能摒弃仙魔身份成见, 一致对外, 对上天道,万苍甚至感到十分兴奋。 人若不搞事, 事就要搞人。 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出击。 他们二人合力, 不说修复破损的天幕,杀人和救人总是没问题的。 过卿尘将鹤云舟的操作权限交出,又叮嘱了城主等人几句,城主等人便留在了船上。他重新唤出息冰剑, 扭头对万苍发出邀请:“一起?” “不了,师尊,”万苍盯了眼冰蓝色的长剑,难得正经地摇摇头,将脊骨中的鸿念剑抽出来,轻轻落在上面, “我自己有剑。” 此行对于修仙者来说并不远,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点焦虑, 脑中莫名浮现起许久没见面的花长舟、夙夜和程陵风三人。 不知道他们在衍无宗,是否安好? 过卿尘见鸿念剑还是平平无奇的铁剑模样, 望着万苍略微蹙起的眉, 伸手抚平那一道褶皱, 说:“你我同去, 是为了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时,至于长舟和你的朋友们,有你师伯在宗门内,他们自然不会有事。” 他记不太清夙夜和程陵风的姓名,却隐约记得跟万苍组队的,有两个人。“祝鸿”的朋友,就是万苍的朋友,至少这一世,万苍不再孤身一人。 过卿尘心中隐隐感激。 两人目前处于浮空状态,万苍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心脏怦怦直跳,始终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抬眸望向天际,发现仙门百家也有了应对之举,五颜六色的灵力迸射而出,朝着天空输送,看似杯水车薪,却有效阻止了天边的裂隙再度扩大。 或许是他多虑了吧。 过卿尘见万苍这副模样,又说:“别皱眉,你笑起来好看——让我瞧瞧鸿念剑原本的模样,好不好?” 万苍勉强挤出个笑容,还保持着特有的调调:“师尊怎么忽然想看鸿念剑了,看我难道不好吗?” 总得找个由头,冲淡他们二人之间太过沉闷的气氛,否则还没对上天道,情绪调节不过来,不利于精力的集中。 “都说‘剑似主人’,就是想看了。” 过卿尘没有过多解释,针对万苍后半句话,展开回答:“我在应离天之时,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日日夜夜都看着你,看着你练剑,看着你休憩,看着你成长……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也是开心的。” 第246章 “……嗯。” 仙君适应良好,袒露心迹的话语越发直白,万苍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此吐出个单字,便罕见的沉默了。他屈指轻轻一敲,在金红光芒的包裹下,斑斑锈迹褪去。 鸿念剑露出原本的样子。 洁白通透,剑身极薄,繁复纹路散发着淡淡光晕,和一颗苍青的宝石相辉映。 过卿尘只看了一眼剑,确认了是记忆中的模样,就将视线转到万苍脸蛋上:“和以前一样,很好看。” 这是无比直白地在夸他了。 “师尊别闹了,”万苍挑眉,淡定地看了回去,只是耳尖泛起薄红,“我们得赶紧去锦涯宗,看看那群废物在搞什么把戏。” 恢复记忆后,过卿尘竟变得有点像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原本全力冲刺,不过一炷香便可到达的路程,硬生生被二人交谈时间给拖长了。 那人真的能不担心百姓,不担心衍无宗弟子,不担心仙门百家之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过卿尘见万苍情绪好了不少,放下心来。他低低应了一声,掐诀将一只纸鹤送出,而后脚踩息冰剑,化作流光冲了出去,只留下一道绚丽的尾迹。 万苍盯着空无一人的原处:“……?” 他跟着冲了出去。 ** 山崖陡峭,浪花拍打沿岸,湿咸的水汽扑面而来,天尽头缓慢崩塌,陷入一片漆黑,叫人感到压抑、心神不宁。 万苍和过卿尘赶到锦涯宗时,被完好无损的护宗大阵给拦在了门外。 这看起来很正常。 目前不是仙门大比期间,锦涯宗没必要对外开放,并且慕沧岚企图对仙君下手,被衍无宗关押,魁首的奖励化为泡沫。再加上天陷,仙门百家忙得脚不沾地,仙门大比的后续奖励自然不了了之,说实话,万苍不是很在乎。 可是—— “刚刚季师伯不是说,三大宗的阵法豆‘出问题’了吗。”万苍面无表情,抱臂看着冷清至极的锦涯宗大门,告知过卿尘这一事实。 这里竟然连个驻守弟子都没有。 季秋明在大事上几乎不会出错,更别提故意传递假情报,过卿尘猜得到万苍的心思,此刻也觉得奇怪,缓缓摇头: “师兄不是那种人。” “师尊说不是,那就不是,我只信你,”万苍慢悠悠掀起眼皮,盯着护宗大阵的每一处节点,有些跃跃欲试,“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既然人家不敞开大门,只好由我们把大门给踏破了……仙君不会怪我这个魔尊不识好歹吧?” 他左手扣在右手手腕上方,轻轻转动,俨然是个准备动手的姿势。 过卿尘比万苍速度更快。 他手握息冰剑,动作一气呵成,清浅的眸中倒影着能使用的最强剑阵:“之前锦涯宗就还暴露出诸多问题,更别提刚刚有人证,眼下,慕沧岚可能躲藏在这里,他和天道应当是一伙的。” “——我不介意和魔尊一起动手,铲除自以为凌驾于人族之上的存在。” 天道也不能随意决定旁人的死活,何况是整个人族,整片大陆。 面对未知而无比强大的存在,过卿尘不会心慈手软,唯有保持冷静,倾尽全力去面对,方能绝处逢生。 “仙君,你这是要跟我‘狼狈为奸’的意思呀。”万苍收剑,一拳砸在透明波动的护宗大阵上,听到耳畔炸开“砰”的一声巨响,眼见着阵法碎裂,他顿感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砰砰砰——!” 他们本可以选择更温和的方式,比如撕开一条口子,就可以进入其中,但两个人连续出手,如同大炮发射一般,顷刻间打碎了几百处节点,锦涯宗的护宗大阵彻底被瓦解。 这不仅是试探,更是警告。 像是冲着宗里的人大叫:魔尊和仙君一块儿来了,你们该如何应对呢。 万苍紧紧盯着入口处:“师尊,你不妨猜猜看,现在锦涯宗里还睁着眼睛的这部分弟子,他们是选择装死呢,还是出来见我呢?” “莫易玄出事了?”过卿尘听出了这句话里其他的含义,“天残秘境里发生的事,他似乎全然不知情。” 从莫易玄的态度来看,的确如此。 万苍点头,接话道:“他就是个倒霉蛋,出头鸟,连手下弟子和长老干了什么勾当都不清楚——当宗主能当成他这样,被架空得干干净净,称得上是一种悲哀吧。” 过卿尘不由得想到了岑鹭。 仙门之中,公认梵璃宗和锦涯宗关系好,却都说衍无宗锋芒太盛,接纳了太多其他门派的弟子,却适得其反。 两宗交好,同宗主脱不了干系。 既然莫易玄出事了,那岑鹭是否安然无恙?之前称门派内部“出现问题”,将仙门大比交由锦涯宗来办的梵璃宗,会不会已成了一具空壳? 过卿尘仔细去想,回忆起了诸多不曾言明的细节,比如,前不久大量死去的妇女儿童,比如,锦涯宗执意要与登仙阁合作,取得慕沧岚送来的宝物。 他越想越胆战心惊。 不是他没有注意,而是处理完便完了,没有细细推敲背后的真相。至于换主办方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不归他管,导致如今才察觉出端倪。 仙门百家果然出现了蛀虫。 连三大宗都不干净了。 不仅是拐卖妇女儿童,还有资源的争抢,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在谋私利、摧残人性的方向上,越走越远了。 第247章 现在只是怀疑到锦涯宗和梵璃宗头上,那他所在的衍无宗,还有季秋明呢? 过卿尘呼吸一重,不敢再想。 万苍和过卿尘等了一会儿,始终不曾见到人来,便相视一眼,走进了锦涯宗。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来到了前几天还站立过的广场。 广场上回荡着他们二人的脚步生,目之所及,都空荡荡的,远远不如仙门大比时那般热闹、壮观。 万苍静默着,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熟悉的气息,不是阴邪的魔气,而是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分布在每一个角落。 但眼前静得出奇。 上次喊话慕沧岚,慕沧岚不出来,万苍已经攒满了十分怒气,如今锦涯宗护宗大阵被轻松破除,里面又是空无一人。 简直像是在耀武扬威。 万苍不耐烦地压下唇角,直接动用混沌之力,席卷了锦涯宗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只看到了镇压海兽的阵法破了,暗道“难怪会有妖兽跑到那些村落里作乱”。 想到这其间相隔的距离,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师尊,”万苍沉着嗓子喊了声,“我们来晚了,这恐怕是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战场,应该在衍无宗。” 至于锦涯宗的弟子…… 护宗大阵没事,人统统消失了,随之出现的,还有本不该出现在人间的妖兽。唯有大型献祭一途,能将整个宗门从内部击破,做得彻底。 过卿尘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揉了揉眉心,阖眸轻叹道:“锦涯宗的那些弟子们,与虎谋皮,只怕是凶多吉少——竟然又是衍无宗么。” “又”的意思是,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就发生在衍无宗。万苍微愣,心潭漾开一丝波澜,接不上话了。 “实话实说,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但仙魔大战之事,做了就是做了,就算只出了十分的力,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即使是道侣,我亦不会偏袒你……现在没有时间了,这笔帐日后再算。” “好。”万苍答应了过卿尘,顿了顿,问道,“还要去梵璃宗看看吗?” 他将选择权交到过卿尘手中。 过卿尘轻轻摇头,再度踩上息冰剑,开口时表情冷得像冰,狭长地凤眸里划过一丝颓然:“师兄说‘不要回去’,不仅仅是你的身份暴露了,大概是凭借他一人之力,守不住整个宗门,怀抱着必死之心,打算让我留在外面,想出应对之举,解决源头。” “师兄真是……” 万苍知道过卿尘在想什么,接嘴道:“师尊,季师伯跟你一样傻。” 过卿尘无言以对。 “用剑太慢了,我带你。” 万苍揽着过卿尘的人肩头,将人一整个搂入怀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他抬手破开空间,解释道:“放心,这个不是魔族的空门。我现在仍然不是神,但魔域之核的的确确被我融合了……仙魔妖三种力量都在我的体力,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二人一眨眼就落在衍无宗门口。 混沌之力撕裂空间虽然容易,但在没有神格的情况下,对抗天道故意降下来的“规则”,横渡千万里,消耗巨大。 万苍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唇色白了几分,幸好过卿尘被他抱在怀里,没有察觉。他仰头,发现护山大阵运转如常,但门口无人值守,爱闲逛的风长老和值班弟子们都不在。 情况和锦涯宗一模一样。 清风拂过,没有卷来熟悉的花草香,反而吹到二人身前,硬生生的止住了。 万苍下意识抬手,摸到了一层薄薄的屏障。屏障透明无形,像是将眼前的衍无宗,和他们所在的地界割裂开来,若仔细观察,则能看到流转的符文和扭曲的景象。 这绝不是真实的世界。 碧蓝被墨黑覆盖,时空一瞬颠倒,天为坤元,地为穹顶。万苍和过卿尘甫一落地,就已经进入了某人精心设计好的圈套。 ——此处是幻境。 幻境不像镜界,若无明显的运转核心,就只剩下最原始的方法:暴力打破。 毁坏整个结构,冲出去。 “万苍,你不用成为主神,热爱世间的一切;不用继续再当魔尊,背负谩骂与污名;不必勉强自己成为‘祝鸿’,迎合和讨好谁。”过卿尘待在万苍怀里,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他猛然转身回首,定定地看着万苍说:“对我而言,你就是你,不论换了多少身躯,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万苍摩挲着天书化作的戒指,方才抑制住冒头的想法,有些惊奇:“师尊,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过卿尘感受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升腾,面色凝重:“放手去做,一切还有我。” 他知道万苍现在很强,但再强的人,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他能做的,就是成为眼前人的剑鞘。 安抚,陪伴,并肩作战。 万苍在天书的空间里反复摸索,终于掏出了一样东西。 ——城主的伏丹城。 第97章 颠倒 ◎仙君杀人,魔尊试图救人。◎ 伏丹城缩小成光球的大小, 在万苍掌心上下浮动,周围闪烁着细小雷电,昭示着其中蕴藏着的强大力量。若仔细看, 还能看到其中的街道布局。 这东西拿到手以后, 一次都没用过。 如今就要这么交出去了。 第248章 万苍盯着伏丹城看了半晌, 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但衍无宗的人还不知是何种情况, 必须得破开幻境。他往自己和过卿尘身上套了十几个防护法阵,缓缓收拢五指, 侧首叮嘱道:“师尊,保护好自己。” 四十八柄长剑幻影飞出,围绕在二人身前,过卿尘落下剑阵, 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我知道,你放心。” 他自然不可能拖万苍的后腿。 万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不再和过卿尘交流,飞身跃起,悬于空中,身影显得异常高大。他一袭红衣胜血, 泼墨的青丝随风飘动, 想都没想,就将混沌之力注入光球之中, 狠狠砸向了面前的大地。 “给我,破——!!” 伏丹城虚影放大, 飞速旋转, 径直撞上了那层透明的屏障, 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庞大的能量瞬间倾泻而出, 将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幻境,撕开一条条白色裂缝。 “咔擦。” 裂缝越来越多,尽管催动混沌之力,有防护法阵在身,万苍仍然感受到不小的压迫感,皱紧了眉头。他将伏丹城丢出去的一瞬间,就感受到反弹的威力巨大,闪身回到地面上。 “……小心!” 四十八柄长剑寸寸断裂,化为虚无,过卿尘飞扑到万苍跟前,背对着万苍,挥出几十道剑气,替后者化解冲击波所带来的压力。 透明碎片斜飞,精准地扎向二人,就像下了一场刀子雨。 过卿尘和万苍灵巧应对,侧身躲过,同时,浓黑烟雾四起,描绘出极端诡异的画面,逐渐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万……你没……” “在哪……?”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碎片擦着万苍的左脸飞出去,他猛然抬眼,这才发现:刚才还在身前的过卿尘,就在一眨眼间不见了! 万苍的脸霎时黑了,本该含情的桃花眸冷得出奇。 “不用担心,我送他去别的地方了。” 一道声音在空气里响起。 万苍一愣,双眸微眯,旋即想起他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这是那个不久前,就在仙门大比刚刚结束之时,喊他和夙夜二人登上高台,交流信息的陌生男声。 口气有点像涅涅,但明显不是。 这是哪个角落爬出来的新人物? “看样子你是想起我来了,真敏锐啊,当日我就不该多此一举。”那声音语气十分自来熟,接着问万苍:“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师伯、师叔、师兄和师弟师妹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想,不要,不看,”面对这种未知的生物,万苍回答得十分干脆,“幻境已碎,我生了眼睛,自己会看。” 那人轻轻笑了一下:“由不得你。” “呼——” 一阵风刮过,眼前浓黑的烟雾尽数散去,让万苍得以看到衍无宗内的情景。 衍无宗的三峰之上,有身穿不同服饰的仙门弟子,其中当属九错殿、悬命谷和玄逍派的弟子最多。他们手里举着各种兵器,正在互相残杀,不管脚下踩着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血河,原本清澈见底的小溪,绿草如茵的草地,都染成了浓重的艳红色,一看就神智不清。 “你们不要再打了,住手啊——!” “师弟,师兄……你们醒醒!他们是衍无宗的弟子,他们不是敌人啊!” “仙君在哪里,仙君还没回来吗?!” 极少数清醒的弟子身处不同地方,发出了同样绝望的悲鸣,有些弟子对上修为高了几个境界的人,甚至放弃挣扎,伴随着“呃啊”一声,直接被对方划破了脖子,失去生机。 这傻逼让他看到的,是不亚于万魔窟底层的人间炼狱。 万苍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剑来”,紧紧抓住了手中的鸿念剑。他牙关紧咬,抬眸望向前方,以神识探查完所有人,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没有找到过卿尘。 到底把人弄去了哪里? “人啊,都是愚昧无知的动物,生来就要死的,不如早些去死……我送你这么大的一份礼物,你喜欢吗?” 天生自命不凡的人,总爱说些神神叨叨、冠冕堂皇的话,以此来彰显他们“上位者”的身份,然后给予一定的“施舍”,仿佛就能在交往中获得主动权。 只可惜他不吃这一套。 万苍眉峰一沉:“说得好,你怎么不去死。” “我吗?真可惜,我本就是死而复生之人,死不了了。”那人笑了一声,语气淡淡的:“没了灵力支持,天空即将崩塌,海潮一会儿就要袭来,我们就不用亲手处理尸体了——我想等他们都死了,和你好好聊一下关于未来世界的构想。” 未来世界的……构想? 万苍心神一动,面上佯装不懂:“我么,我不喜欢未来有太大的改变,我劝你立刻停手!” 绿衣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掠到万苍眼前,风扬起那一黑一白的两缕发丝,让后者瞪大了双眼。 “要我说,你还是太年轻了……上一世死得太轻松,这辈子活得更加轻松,主神说是为你安排好了一切,却舍不得下重手,这样天生的好命,怎么不懂得珍惜,怎么不将这天地倾覆?” “慕沧岚”贴得极近,几乎连呼吸都要喷洒到万苍耳畔边,说出的话语都轻飘飘的,似乎看淡了一切的模样。 “——万苍,你可真是没用啊。” 第249章 “你不是慕沧岚,”万苍懒得回答这些鬼话,反问道,“他人呢?涅涅呢?” “慕沧岚”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耸了耸肩:“我都夺舍了这位登仙阁阁主的躯体,还掠夺了那团属于主神的、阴暗物质的能量,你这么聪明,你说他们俩人去哪里了呢?” 死了。 不仅慕沧岚死了,就连之前拿过卿尘威胁过他的涅涅也死了,这人的出现,直接打破了他之前的一切认知。 ——会是天道化身吗? 不,不像。 万苍心里升起微末的兔死狐悲之意,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人便忽然转身,望向面前的战场,像欣赏山水画一般悠闲,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我懒得告诉你。万苍,你不妨来猜猜看吧——第一个问题,最简单的一个问题,我是谁?” “不猜会如何?” “你不配合的话,后果很简单。”“慕沧岚”偏过头,伸出食指,随机选中了一个衍无宗弟子:“就他吧。” 万苍看过去,那是甘守吟的徒弟之一,还照顾过昏迷的祝鸿,还没想到那名弟子的名字,便听到“砰”的一声。 那人直接爆炸了。 就在他眼前,血块四散飞溅,死状凄惨而耻辱,尸骨无存。 万苍将鸿念剑架在“慕沧岚”的脖子上,冷冷地说:“你故意的。” 脖子处有血珠溢出,“慕沧岚”连剑刃都没有推开,像是笃定万苍杀不死他一般,气定神闲地说:“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么办?再不快点猜,下一个死的,就是你的好师叔甘守吟,再下一个,就是你的师伯季秋明,还有你的师尊,我留到最后杀怎么样?” “——他们会一个接一个的,全部死在你眼前。” 往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看惯了,眼下皮囊第下换了人,言行举止都无比欠揍,万苍恨不得一巴掌抽到“慕沧岚”的脸上,一拳直接将人打死。 但他不能这么做。 这些都是与他有关之人,更何况,过卿尘也不会希望有人因为他的冲动而死。 “给我一点提示,否则的话,我实在猜不出你是谁,”万苍尽可能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沉声吐字,“比如,你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死的。” 这句话满满的恶意,就差把“你这一次马上就得死”写在脸上。 “这种情况下还诅咒我死?不太好吧。”那人竟然还笑得出来,“但既然你这么要求,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第一个提示,我和你师尊,有某一方面相同。第二个提示,我曾经来过衍无宗,留下了东西,然后离开了。” 虽然给的回复牛头不对马嘴,但范围已经缩小了许多。 万苍闭上眼睛,睁眼时没有半点迟疑,喊道:“宿无乐。” 应离天的第一任仙君,第一个以身渡劫,留下了许多丰功伟绩,包括处理衍无宗的古战场在内,他做了许多有利于仙门之事,是当之无愧的仙君,却在最后为了救人而牺牲,散尽修为。 一个传闻中的,死于非命的老好人。 “恭喜你,答对了。”宿无乐盯着万苍,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点破绽,或者品味出一些别的什么情绪,可惜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只好叹道:“过去太久太久,时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名字对我来说,都有点儿陌生了,嗯,还有些怀念。” 万苍皱眉:“不用打感情牌,我不想了解你的过往,对你口中的‘未来’,更没有兴趣。如果没猜错的话,你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所以选择夺舍——是天道助你复活的吧。” 宿无乐颔首道:“显而易见,天道才不会干亏本的买卖,它这么高高在上的规则,自然是想让我成为下一任主神,杀掉所有人、妖、魔,开创一个新世纪。至于我以后该怎么办?它只希望我当一个漂漂亮亮的傀儡。” “新世纪”,这点和涅涅所说相差无几,该说不愧是吞掉其力量之人吗。 至于“漂亮”一词,真看不出来。 万苍扫了一眼占据慕沧岚壳子的宿无乐,发出一声冷笑:“天道复活你之前,你的意识还存在吧,就这么答应天道了,尽管作为傀儡也要活下去?” “没什么不好的,各取所需罢了,”宿无乐居然实话实说,“我只是想不通,想再活一次——我上辈子修为最高,便要肩负起守护众生的职责,成为仙君;我当仙君当得好,便要为了救不相干之人,放弃生命……这次我活过来,只想为了自己而活。” “这不是你随意杀人的理由。” 万苍说出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愣了一下,因为实在是太像过卿尘会说的话了。他们两个人,果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对方。 一想到那人还在等他,万苍稍稍心定了些,满脑子只有“解决这件事”,或者说解决掉眼前的宿无乐,以及潜在的天道。 ——该怎么办? “瞧瞧,你一个前任魔尊,手上沾满了鲜血,怎么好意思这么说我的?”宿无乐托着下巴,思忖了片刻,认真地对万苍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道复活我,我帮它扫清障碍,它再为我提供力量,我们共同期待着新的世界……看起来不错,是吧?但偶尔有时候,我觉得这么活着没意思。” “我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人间会发生改变,修仙者会发生改变,但实际上并没有。每个人和他们的后代,仍然这么无趣、自私,这么小肚鸡肠,看不得他人好……没意思。” 第250章 “每个人都怀揣着虚情假意,带着面具,活在这世间,真的很没意思。” 短短几段话,宿无乐翻来覆去说了三遍“没意思”。 没意思? 那就滚回你的棺材板里躺好! 听出来眼前这人既要又要的,万苍腹诽了一句,无奈扶额,不知道宿无乐在犯什么病:“……你说的对。” “你早就可以重新再死一次。” “别急,天道交给我的任务只差临门一脚了,只是我这个人,有一个坏毛病,比较喜欢慢慢来。”宿无乐似乎是觉得鲜血横飞的场景太血腥了,打了个响指,将全部人的动作暂停,饶有兴致地看向万苍:“主神在世之时,就连那几片残魂,都喜欢给你最好的一切,给你可以选择的所有机会,最后甚至给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力量。所以,我实在喜欢不起来你。” 万苍无言以对:“呵呵。” 他并不需要宿无乐的好感。 一个比自己还疯的疯子,说出“喜欢”,怎么看怎么恶心。 宿无乐继续道:“所以我决定把这个选择的机会,交给同样担任过,哦不,是交给现在担任着‘仙君’一职的过卿尘——你的道侣——想必会有趣许多。” “你想做什么?” 万苍的心瞬间揪紧了,鸿念剑改为悬在宿无乐头顶,掌心隐隐有金红之色涌动:“我劝你,不要动过卿尘。” 宿无乐给他的感觉很危险。 然而,就算有规则限制,他拼尽全力,在天道不过度干预的情况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宿无乐有恃无恐道:“你当然可以杀了我,杀了我是最好的办法,一了百了。但那这些衍无宗的弟子呢,仙门百家的弟子呢?万苍,你心里明明清楚的,过卿尘不会放任他们去死,也不会见死不救,而这些人的性命,和你们有关。” “所以呢。” “所以我换个人来杀他们啊,哈哈哈哈,”宿无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容里满是癫狂的味道,“我会死,你会死,大家都会死,但在这之前,我会让仙君身败名裂——凭什么一定要顺应世人的想法?为什么非得为了他人献出生命?自私点不好吗?摆出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又有谁会感激我们呢?” “……谁都不懂仙君一职带来了什么,狗屁的渡劫,都是借口,他们只想把人架在火上烤,他们本就该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宿无乐语速越来越快,话语如同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炸在万苍耳畔。 “谁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割肉,取血,一身修为全部被瓜分,就连尸体都残破不堪……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就为了那些不知感恩的废物,为了救那些与我无关的人!” “我不懂,凭什么……我不懂!!” 万苍从这样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大概拼凑出以前发生过的事,了解到宿无乐在愤恨什么,可他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痛苦来源与这人相似,却并不相同。 因为他现在心有所爱,身有所系,不再孤独,更不打算对这个操蛋的世间做什么,宣泄自己的情绪,只希望“差不多就好”。 宿无乐在万苍眼里就是个跳脚干尸。 “……第一任,第一任,去你的第一任,去你的仙君,去你的至高无上,哈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都去死好了!都给我去死!” 人们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无知无觉,像陷入了永不会醒来的噩梦。宿无乐爆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与此同时,“轰”的重重坠地声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衍无宗的中心。 银发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衍无宗内部。 万苍唇瓣微张,心里的酸涩情绪不住上涌,轻轻地喊:“师尊。” 过卿尘脚下的土地布满网状痕迹,将那地方砸了个深坑出来。他身下不是双腿,反倒拖着那条炫目的蛇尾,头颅微微仰起,双目红得能滴出血来,额间红痕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这人神智不清了。 即使相隔很远的距离,万苍依旧能感受到,过卿尘身上的清冷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唯有极度危险的气息。 这种状态是妖化吗。 宿无乐到底想让他做什么,又是为了证明什么? “去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宿无乐伸手一推,万苍顿时感受到一阵推背力从身后传来,双膝一软,就这么跌进了衍无宗的地界里。 “啪。” 宿无乐轻轻打了个响指。 万苍穿透结界的一瞬间,所有弟子都恢复了神智,呆滞地望向手里的兵器,以及兵器上捅了个对穿的人。心理素质差一些的仙门弟子,纷纷开始干呕。 “快看,那是送给,是仙君吗?!” “仙君怎么会是这般模样,看起来好可怕……这是假的仙君吧!” “仙君救命……您听得到吗!” 花长舟正好身在启阳峰战场,听到无数人呼唤“仙君”,一抬头就看到了过卿尘,将那般妖邪的模样尽收眼底,不可置信地呢喃道:“……师尊?” 过卿尘听不见花长舟的声音,脑中只有所有黑暗的记忆,以及仙门弟子们背地里干的勾当。宿无乐蛊惑的话语,回荡在他脑海里: “这些肮脏不堪,软弱无能的人,真的值得你保护吗?” “你可是妖啊,不要抑制你的天性。” 第251章 “去吧,去杀人吧,把他们都踩在脚下……就算万苍得到主神偏爱又如何,他依旧不是神明……” “我们可以推翻神,成为神。” 过卿尘缓缓抬眸,猩红的眸子锁定了万苍,如同毒舌锁定了猎杀的目标,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他伸出手,尖锐的指甲瞬间划过身旁所有人——那是他往昔誓死也要保护的仙门弟子。 “……仙君,您怎么了!?” “噗——” “仙君,我知道我做过许多错事,可我罪不该死,都是师兄们逼我的……仙君你不该这样的……求求你,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啊——!!” 过卿尘的眼里只倒映着万苍一人,似乎是拼命想靠近万苍,但这条路上,有着数不清的障碍。他龇着两颗尖牙,出手之时干脆利落,任由血花飞溅,染红了白衣银发,挂在下颌线处,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 闷哼倒地的声音,接连不断响起。 失去理智的过卿尘,嗜血残暴,杀人如麻,一袭白衣染血,比煞星更恐怖。若他日后恢复清醒,还拥有记忆的话……定然会难过到极点,想要以死谢罪。 万苍看得几乎喘不过来,简直不敢再深挖这种可能性。他出手阻拦,救了几名弟子,遥遥地朝之前所站的方位投去一眼,看到了那个绿色小点。 是宿无乐。 那个看戏的观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置身于战场之外,搭好了戏台子,就等着他们互相伤害,送彼此踏上绝路。 好一出攻心计。 简直怎么算都不会吃亏。 仙君在疯狂杀人,魔尊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暗中盘算着,试图救人,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变数的出现,而颠倒了。 万苍一想到要对上的人是谁,就有些没底。若说以往的过卿尘如同天上明月,气质出尘,高不可攀,今日便化作了一轮血月,怪物似的绞杀着所有人,分明是摄人心魄的一张脸,却直叫人不寒而栗。 他最怕过卿尘出问题。 但这种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阵急促的破风声传来,打断了万苍的思考,周遭的尘土高高扬起,糊了他满脸,迫使他眯起眼睛,抬眸去看——过卿尘摆动着蛇尾,飞身跃起,五指成爪,就要当空落在他头顶! 第98章 洞房 ◎一次,回答一个问题。◎ “师尊——!” 万苍面上还没有多么焦急, 一旁的花长舟大喊出声。在他的视角看不到万苍现在的脸,只能看到过卿尘飞身跃起,扑向了一道红衣, 动作迅猛而狠戾——那分明是他的小师弟“祝鸿”之前穿过的衣服。 花长舟瞳孔骤然收缩。 “师尊, 那可是小师弟!!是您平日里最宠爱的‘祝鸿’啊!” 他顾不得旁人在场, 满眼焦急,用力甩出了忘生扇, 试图拦上一秒,只要一秒就够了。过卿尘甚至没有回头, 浑身灵力震开,精准击落了那把锋利的铁扇,让其带着寒芒回旋。 “大师兄!” “大师兄。” 夙夜和程陵风跨越半个战场,终于穿过一片混乱的人海, 来到花长舟旁边,看着人腾空捏住扇子,满脸的不甘心。他们二人再次抬眸,也看到了不是正常状态的过卿尘,先后甩出丝线,以笛音干扰, 却没办法阻拦过卿尘的脚步。 这十几息的时间平常压根儿不够看, 如今仿佛拉得很长,如同过去了整个上古时代。 “轰——” 过卿尘重重砸地, 往日漂亮圣洁的银白长尾拖在地上,与额间红痕一起, 闪烁着无比妖异的红光, 模糊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衍无宗和其他宗门的弟子们齐齐望着万苍和过卿尘的方向, 仔细辨别着那两道身影, 听到花长舟的呼喊声后,睁大了双眼。 “我没看错吧,仙君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吗,他居然要对自己的小徒弟,对‘祝鸿’下手!?” “这……没道理啊,仙君平日里不是最喜欢‘祝鸿’吗,还给他开后门!连仙门大比都让他参加呢!” “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师徒两个打起来了吗……卧槽,真要了命了,这谁顶得住啊,‘祝鸿’别真的死掉了吧!” “死就死了,拉倒吧,不过是孤儿一个,最近莫名其妙出了这么多风头,说得好像有谁期待他活着似的……” 花长舟听到这句话,一扇子飞了出去。 “你这话说的——嘘!!” 衍无宗弟子,以及其他各门各派的弟子都震惊了,他们握着染血的兵刃,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踌躇不前。 只是因为不敢轻易对过卿尘出手。 忘生扇回旋,花长舟恨铁不成钢,正捏着扇子准备冲上前去,就被旁边的夙夜伸手一拦:“大师兄,你现在恐怕不能过去。” 看到夙夜的脸色十分凝重,花长舟不解:“为什么?那是我的师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夙夜咬着牙,把话语挤了出来:“那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师弟——但是大师兄,你先不要激动,你看看他的脸。” 烟尘散去,露出了万苍本来的面容。 他有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却没有半分光彩,鼻梁一颗小痣,一身红衣与墨发随风飘动,衬得整个人都是苍白的、精致的。 ——那是魔尊万苍的面容。 第252章 这人不是死了吗?怎么会穿着和“祝鸿”一模一样的衣服? “魔尊,他什么时候复活的……不、不对,他把我的小师弟给杀了,还穿上了小师弟的衣服!?”花长舟呼吸一重,无数残酷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程陵风不明所以地跟着叫:“啊,什么魔尊?小师弟死了!?” 夙夜用丝线缠住花长舟的手,防止人直接窜出去,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耐心解释:“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小师弟就是魔尊夺舍重生的……他就是万苍本尊,只不过这辈子,也许稍微安分了这么一点,所以我们都……” 我们都没有发现。 或者说,就算发现了一些端倪,也没人敢往那个方向深想,仙门百家经受不起第二次仙魔大战的损害了。 花长舟呆若木鸡,狠狠地一拍脑袋。 就算“祝鸿”再讨人厌,也没主动残害过仙门弟子,和那挑起仙魔大战的魔尊根本就是截然不同。而且,这是开什么玩笑,二徒弟和三徒弟是一个人…… 若是师尊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等等。 所以师尊现在这是,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又正好被人利用了吗?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花长舟呼吸一滞,下意识否认:“没有,绝无此种可能!” 他挣开丝线,又要往前冲。 夙夜一手一个,拉住了搞不清楚状况的程陵风,和满脸问号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质问万苍的花长舟:“那师兄,你要怎么解释,‘祝鸿’不久前在天残秘境中暴涨的修为,以及现在这张世人都害怕的脸?” 解释不通的。 双眼所见,即为事实。 “……师弟,别说了,我只想知道师尊怎么了,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对所有弟子下手。” 花长舟心里抗拒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也不得不开始接受。他的眼神如同钉子一般,牢牢锁在万苍的脸上,看到那人和过卿尘打作一团,挤出这么一句。 他再也吐不出多的半个字眼了。 那居然是魔尊万苍吗。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像,就连说话的语气,无心的小动作都极其相似,怪不得他第一眼就不喜欢“祝鸿”,甚至逼得人跟他打了一架。 ……原来竟然是一个人。 花长舟思来想去,双瞳逐渐发红,咬牙切齿道:“祝鸿,万苍……你又骗了我一次,骗了师尊一次,真该死啊!” 他永远都忘不了,仙魔大战里死去的同宗弟子,被魔族分尸后是何种惨状。 尸骨无存啊。 但这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为什么还能复活?为什么还能好端端的,顶着别人的壳子,甚至再次进了衍无宗? 夙夜看花长舟这般要吃人的模样,只觉太阳穴一阵阵生疼,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大脑极速运转:“大师兄,木已成舟,是一个人便是一个人,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的……我知道你不好受,可眼下的局面实在是太混乱了,不如想想怎么办。” “大师兄,宗主、峰主和长老们都不在现场,只有你能够主持大局了。”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花长舟一声冷笑,“唰”的展开扇面,“魔尊在此,魔族大军还会远吗?这一切都是魔尊在捣鬼,杀了那人,师尊自然就清醒了!” 夙夜皱眉道:“可大师兄,如果是小师……如果是万苍在搞鬼,他有必要演这么大一出戏,甚至让仙君主动攻击自己吗——你看,他受伤了。” 花长舟看着不远处缠斗的两道身影,虽然看不真切打斗的动作,但献血四处飞散,两个人都受了伤,他一腔恨意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万苍一介魔尊,在这件事中,当真是无辜的吗?那谁是罪魁祸首,是导致天陷的元凶?目的何在? 问题实在太多了。 “哎,听你们说这么多,我是真搞不懂了——仙魔大战过去十年、我没亲眼见过魔尊杀人,不懂他多么可怕,”程陵风摇头,叹息道,“可那个人现在站在那里,不管再怎么说,他还是我们的小师弟啊……他之前救了我们好多次,这总是真的吧?”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万苍的确救了他们很多次。 “之前那个林子里的红衣人也是小师弟,”夙夜低低地“嗯”了声,看向花长舟,“这一点我知道,我相信大师兄他也清楚,但我们插不上手的。” 那个级别的战斗,在场所有弟子想要横插一脚,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这些恩恩怨怨,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 现在,仙君不正常,仙门最大的仪仗没有了,面对天陷,他们还能做什么? 仙门百家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天空崩塌,妖兽作恶,却找不出幕后主使,毫无办法吗? 这实在是太窝囊了。 衍无宗的弟子们纷纷围过来,对着花长舟开口:“大师兄,东北角的天陷速度变慢了,其余三方崩塌的速度不变,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季秋明、卜月语和三峰峰主,此刻都在大阵中,维系着整个衍无宗的护山大阵,以及头顶上的天空,才能使之不至于崩塌。其他长老们也在不久前被季秋明分排出去,各司其职。五人成阵,每一环都需要精准出手,磅礴的灵力,不可以轻易分神,故而对于方才弟子们互相残杀的状态,他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第253章 “怎么做。”花长舟喃喃,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猛然回神:“你们说的对,别管着这两尊神仙了,他们爱怎么打怎么打,我们有自己要做的、能做的事,宗主不在场,师尊情况不明,由我暂行号令之责——” “众弟子听令:全力支援门内各处长老,修复护山大阵每一个节点,延缓天陷的速度!” “是!” 众弟子忽然有了主心骨,神色不再迷茫,齐声回应后,有序地向四周散去。 不远处,万苍感受到了许多人离开前投来的、饱含各种复杂情绪的视线,知道自己彻底被认出来了,没工夫分神。过卿尘当头落爪的这一瞬间,他的心跳声如擂鼓,呼吸倏然变得急促起来。 “师尊——小白——!” “过卿尘!!” 称呼一个接一个喊出,眼前人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攻势越发猛烈,万苍的眼神越来冰冷。 万苍继承了主神的混沌之力,却没有神格,不被天道所认可,限制颇多;过卿尘早已达到长生境巅峰,平日里勤勉修行,如今还在宿无乐的蛊惑下,陷入了妖化的状态,攻击比往日生猛了百倍不止,看起来,简直像他以前那种打法。 这种打法的精髓就是不要命。 万苍和过卿尘的修为都称得上是当世顶尖,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过了成千上万招,没有一个人能从对方手里讨到好,脸和身体纷纷挂彩。 “师尊!” 万苍挡下锋利的爪子,又试探着喊了声,见过卿尘没有反应,心中蔓延的凉意更盛。他侧首躲过甩动的蛇尾尖,一拳轰出,将过卿尘逼退数步,紧急着反手祭出鸿念剑,正打算用剑招一决胜负,敛眸时,看到了那人无名指上的金红光圈。 那是他送给过卿尘的神识戒指。 万苍顿时心头一喜,用神魂探查到宿无乐仍然在方才的原位,背对着那个方向,主动迎上了过卿尘的攻击,任由指尖洞穿左胸膛。他看起来就像是不想活了,要牺牲自己,唤醒爱人一般。 “唰——” 过卿尘收回手,动作迟缓了一瞬。他略微偏头,竖瞳中出现了些许茫然无措的意味。 “咳、咳咳!” 万苍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用额头贴上过卿尘的额间,不由分说地缩短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分明在流血,唇角竟噙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仿佛是想通了什么,胜券在握一般。 “原来……你早就告诉我了啊。” 万苍背过去的手指一勾,大地发出震动,一团光圈从邀月峰的方向飞来,另一团光圈从天书戒指中飞出,同时没入他的身体。 “嗯?”宿无乐站在高处俯瞰,抱着胳膊观战,见到这一幕,喃喃自语道:“万苍,你若真的这么傻,事情反倒有点儿意思了……” “——可我不信。” 他如同一只蝴蝶,翩然落地,正准备抬手抓向二人,就见万苍身上爆发出无比耀眼的金红光芒。这道光柱直冲云霄,炫丽夺目,让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昂首而视,为之震撼。 在巨大光柱的包裹下,万苍和过卿尘霎时消失于原地。 ** “你醒了,头还疼吗?” 话语饱含关切之情,声音异常熟悉,万苍揉着额头,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缓缓掀起眼皮:“……还有点儿。” 万苍面前说话的人正是过卿尘。 那人神色如常,眼里有微光闪动,仿佛之前的厮杀只是一场噩梦。 万苍好一阵探查,发现修为还在,身体也是被主神重塑过的身体,唯一的异常,是他两条腿疼得离谱,简直如同骨头碎掉一般。他低头一看,粗长的银白蛇尾缠在其腰间,下方自己的两条大腿上,挂着大红色的布料,是掩不住的指痕、吻痕,腿根青紫交加,看起来是被人用力揉搓虐待过一样。 模样极其可怖,显得惨烈极了。 万苍强忍腿上的不适,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自己在魔域的住所——寂珩殿,只是外面一片漆黑,而鲛纱织就的帷帐,统统换成了艳丽的红,还有许多人间成婚才能看到的窗花、剪纸和灯笼等装饰,他疑惑地皱眉。 “师尊,你怎么在这里?” 他刚刚催动了留在过卿尘无名指上的神识戒指,强行融合,继而将体内的混沌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一睁开眼就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会是魔域。 万苍没有料到他们两个会原地蒸发,甚至瞬间来到魔域,他当时还听到了宿无乐的声音,所以,这极可能是天道玩的把戏。 寂珩殿。 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过卿尘笑意盈盈,伸出两条胳膊,主动抱住了万苍,语气异常温柔:“你把我从洞里救回来,照顾了我这么久,好不容易说要给我一个‘名分’……今天是我们大喜的第一天,合该改口的,怎么叫我‘师尊’,是因为最近人间流行的话本子,都喜欢这么叫道侣吗?” “唔,你愿意便叫吧,这样也不错。” 蛇尾一阵扫动,显得极其不安分。 万苍仔细分辨着过卿尘话中的含义,神情略显呆滞,腹部涌起阵阵热意,尽可能维持着清醒:“……师尊,你的意思是,我把你捡回了魔域,我们今日大婚?” “对。”过卿尘腰身扭动,银白发丝垂落,唇珠上闪着一抹润泽,像一只摄人心魄的魅魔,他俯在万苍耳畔,轻轻开口,“你之前成天念叨着‘要回家’,怎么回到你自己家里以后,反倒变傻了呢……夫君。” 第254章 夫、夫君!? 这太不对劲了! 即使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万苍被过卿尘这么一喊,仍然不可避免地起了反应,他喉结轻滚,反手抓住过卿尘的手腕:“我还是魔尊,那你呢,你又是谁?” 这种模样,是谁都说得通。 反正绝不可能是他家小白,不可能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君。 “夫君,怎么又说孩子话了,我还能是谁?自然是你的妻子呀,”过卿尘觉察到万苍的戒备,在大床上挪动,稍稍退开了一些,凤眸里满是受伤,“你最近神智越发不清醒,你的下属们都来闹了好几遍,差点儿就闯进我们的家里了……那个叫‘左霈’的,闹得最凶——” “不过没关系,他们统统都被我打发走了,来几次都没用。” 蛇尾连续点在万苍身体最敏感的几处,让他不可抑制地泄出几声轻哼,就像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情人,有过许多次。 “打发走了?你怎么……” 万苍话还没说完,就被再度贴上来的过卿尘给打断了,那人一下下摸着他的脸,伸出舌尖舔了舔万苍的脸蛋,眼里盈满了湿意:“夫君,现在不要提别人了好不好?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更别说这么多天,我们都没有过。” 他伸手虚握住那一圈灼热,本该清浅的一双眸子里,哀伤不复,盛满了渴求之意,倒映出万苍脸颊上的绯红。 “夫君,我很想你,特别想你……” 过卿尘话语里充满期待,像小刷子似的,一下下扫在人心间。万苍咬紧牙关,努力保持清醒,好不叫自己沉溺其中,他正准备起身跑路,冷静一下,没想到一起身脚上便传来牵扯感。 “嘶。” 万苍倒吸一口凉气,扭头一看,银白灵力闪动,那条金红色的链条倏忽显了形,一头连在他的左脚脚踝,另一端则连在过卿尘的喉间,扯得那人直接俯身,整个倒在他怀里。 相比起情.趣,这条链条更像是困住野兽的枷锁,让小白蛇无法挣脱。 万苍扶起过卿尘,摸了摸那人的脸蛋,呼吸声清晰而炽热,悲催地确认了自己逃不掉的事实。 这太怪异了。 他到这地方之前,分明是为了拯救陷入妖化状态的过卿尘,怎么反倒被人圈在床榻上,还不被允许离开……这些都先忽略不提,在正常情况下,不都是他把握主动权吗? 这个过卿尘委实太主动了。 “这东西好麻烦,就不能去掉吗?”万苍头一次被人束缚成这般模样,一想到自己在这种情境下失去自由,感到不适。 过卿尘用小尖牙触碰着万苍的耳垂,摇摇头,不住地喘气,接着俯下身:“不可以,不想去掉,这是你亲手给我戴上的,我很喜欢。” 他深深俯首,开始进行动作。 粗.重的喘息声溢出喉间,万苍还没搞清楚状态,就经受到某种刺激,桃花眼迅速覆盖上一层水雾,眼尾泛起潮红,脸蛋残留着些许“震惊”之色:“师尊,你说,谁?” “我、我吗?” “是,”过卿尘再次肯定了这一说法,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万苍,指尖在万苍胸前打着转,“我之前失去记忆,你把我捡回来,悉心照料,相处了好些年,直到最近,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你,让你娶我为妻……夫君,你难道要撕毁婚约,翻脸不认人吗?” 他眸含幽怨,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听到过卿尘这么说,万苍的神色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了:“我的确捡到过你,在茅草屋里,我们相处了许久,也拜过天地,可我不曾主动带你回魔域,也不曾……” 等等。 “唔……嗯。”一阵剧烈的快感传来,万苍保持双腿分开的姿势,手搂着过卿尘的脑袋,身体发出抽搐,连脚尖都绷直了。 接着,他脑子开始犯起迷糊。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宿无乐现在进不来寂珩殿,然而,天道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有一些猜测也就无法证实,具体如何行事,还得再做考量。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眼前的过卿尘。 这个过卿尘所说的事半真半假,若非他的记忆是清晰的,几乎要被人骗过去,以为所说的就是真相…… 要怎么让人放松警惕,把知道的情报尽数告知呢? 答案显而易见。 “师尊,你先别动了。”万苍有点忍不住,也不想忍了,他制住过卿尘的动作,看着人抬头,喉结滚落后咽下去,唇角仍挂着一抹属于自己的东西,伸手帮人擦拭时,笑了:“师尊的吻技真的很差,不小心磕到我了,我很难受。” “师尊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弄疼你了吗?抱歉。”过卿尘听到万苍说这话,直接道了歉,连缠绕上来的蛇尾都松开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声音变小了些许:“这种事情一直是你来把握的,我学得慢,的确不是很会。” 要的就是“不是很会”! 万苍猛然翻身,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他将过卿尘的蛇尾锁在双腿之间,又将那人的双手反剪至头顶,哑声吐字:“不如我们现在开始,有一次,我就问师尊一个问题,师尊若是舒服了,就必须如实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嗯?” “好,都听你的。” 过卿尘看起来想都没想,就应了一句,眼角眉梢都挂着“满意”二字。这会儿,他身上的火红婚服松垮垮,从肩头滑落,褪至半敞,露出了里面洁白无瑕的肌肤。 第255章 看着那若隐若现的腹肌与胸肌,万苍分出一只手,轻揉着掩在银发下的某处:“师尊方才说,是我亲手给你戴上的枷锁,但我真的记不清了,不如再多戴几条,可以吗?” “……可以,我很喜欢。” 过卿尘嫣红的唇瓣轻抿,阖眸时略微偏头,胸膛控制不住地起伏着。他那条不安分的蛇尾再度缠上了万苍的大腿,一圈圈收拢,在腰间绞紧,叫人难以挣脱。 仿佛要将万苍永远留在他身边。 万苍心念一动,混沌之力涌现,化作无数条金红铁链,扣在过卿尘的手腕和脚踝处,它们斜织着,似乎可以无限延长,但只要有一方稍微动作,就会让另一方被迫跟着动,同时,还会响起清脆的银铃声。 “叮铃铃。” “叮铃铃。” 此时此刻,万苍和过卿尘二人就是彼此的囚笼,拉着对方共同沉沦,却心甘情愿。 “……唔,嗯。” 不可名状的各种声音在空荡的寂珩殿里响起,一阵阵的回荡着,万苍心道“若真是大婚之夜,倒也圆了他的一个心愿”。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万苍始终惦记着茅草屋里那次简陋的大婚,总想给过卿尘更好的,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们错过了太久。既然这次是过卿尘主动要求,那么他不必再客气,他修长的手指摸索着,找对了地方,开始帮助过卿尘张开。 “这样会不舒服吗,师尊?” 过卿尘发出不出具体的音节,费力地咬了一口万苍肩头,眉宇微微蹙起,仿佛一朵纯洁优雅的天山雪莲,只不过这一刻正落入别人怀中。绯色蔓延脸颊,声音也渐渐地受不住。 “……不、不会的。” “一,二,三……” 万苍温柔地拥着过卿尘,脑海里,初遇与后来的故事不断闪现,遗憾与不甘涌上万苍心间,他喉结轻轻滚了滚,动作像是在宣泄情绪。 尽管如此,他仍旧没忘记计数。 “……十四,十五,十六。” “三十五,三十六……”万苍呼出热气,尽数喷洒在过卿尘的颈侧,问道:“师尊,你喜欢我吗?” 过卿尘说不出话,眼角划过泪痕,轻轻点头,感受着热源。 “三十七。” 就算天道让外面天翻地覆,山崩地裂,万苍心中暗叹一声“值了”。寂珩殿里只有他和过卿尘两个人,床够大,他恨不得把那人揉碎了,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不分离。 “师尊,你哭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真的,你陪我说说话吧,”万苍坏心眼地一笑,经过几次实践,过卿尘逐渐熟悉了他,二人紧密相贴,“五十七——不如师尊自己数,错了的话,再罚一次。” 过卿尘发丝散乱,凤眸之中满是欲色,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许久之后。 万苍停下动作,贴在过卿尘耳边问:“多少了,师尊?” “……九、九十九。” “师尊,你欠我九十九个答案,要用一辈子来回答。”万苍伸出手,和过卿尘十指相扣,在那人额间的红痕上,落下轻如鸿羽的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改了改了都改了。。。审核。。。求求你放过我呜呜呜呜。。。我要疯了。。。。 第99章 回家 ◎自今日起,新神继位,山河无恙。◎ 这般荒诞不经的日子, 持续了不止一天。 万苍仗着天道把他和过卿尘弄回了寂珩殿,不仅宿无乐进不来,就连仙门百家和自己的废物下属也进不来, 他乐得天天跟过卿尘在床榻上交流感情, 以此弥补以往他们没过过的二人世界。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感觉如此过了一个月, 万苍第不知道多少次在过卿尘的身旁醒来,抽出那条被人枕麻了的胳膊, 转向右侧,看着那双早已睁开, 正一动不动望着自己的凤眸,笑了笑。 “师尊,你醒了,怎么不喊我?” “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过卿尘勾起万苍散落下来的一缕墨发, 绞在自己收不回去的、锋利的指甲上面,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似乎……有点儿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万苍将手贴到过卿尘的红痕上,以神识探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奇怪,莫非是我昨晚太胡闹了?抱歉师尊。” 过卿尘摇了摇头:“你抱我去清洗,我很安心……并未感觉到不适, 你不要自责。” 这段时间, 万苍为了从过卿尘嘴里问出了未知信息,了解天道给他们安排的身份, 对过卿尘的身体已经无比熟悉了。他拉着人坐起身来,伸手帮忙揉搓着各处关节, 然后在那人眼皮上落下一个吻。 这一吻缱绻又温柔, 宛如他们二人已经这么过了几百年, 对对方的感情刻进了骨与血之中。 万苍蹙起眉头, 又说:“那到底是哪里不好了?伤痛,烦闷,不安……情绪总得有个来源的。”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点心烦,”过卿尘纤长的睫羽一颤,身下的蛇尾调整了一下圈着万苍的位置,轻轻扭动着,“没关系,你刚刚帮我揉了以后,好了许多,现在已经不难受了,或许只是错觉。” 妖化的状态迟迟没有解除,过卿尘的蛇尾收不回去,但好在没有再发狂。 否则根本无法令人放心。 第256章 只是不知为什么,过卿尘记忆和认知出现了偏差,宛如人生轨迹全然被改写了一般,万苍在连续问了十几个问题以后,发现了这一致命的情况—— 在过卿尘的认知里,万苍还是魔尊,只不过没有成为他的徒弟,所以只当“师尊”是个有趣味的爱称,来源是山脚下的话本子。但他不是什么“仙君”,跟仙门百家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条小白蛇。 他莫名其妙修行无情道,还不小心出了岔子,忘记了所有事。 过卿尘说:“当时我伤痕累累,差点一命呜呼,你路过一瞥,捡到了我。后来你照顾我,我理所当然喜欢上了你……正好无情道没什么意思,不能爱人,我马上就决定不修了。” “——万苍,我想喜欢你,想爱你。” 过卿尘的情话无比动听,令万苍心跳加速。据他所说,他待在万苍身边,无比安心,后来索性赖着不走。 他只想要一个名分。 几番问话与试探下来,万苍发现过卿尘连洛藏客和季秋明都忘了,不止眼里、心里,甚至整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对此,万苍不由得暗爽。 暗爽完以后,接踵而至的,唯有一句十分头疼的“我草”。 因为不论万苍怎么纠正、描述他们的初遇和后来,过卿尘都听不进去,费尽口舌,也仿佛对牛弹琴一般。一旦过卿尘惴惴不安,那双凤眸就会盈满水雾,像是害怕万苍随时撕毁婚约,将自己丢回初遇的山洞里。 最后,万苍只好放弃沟通,用行动来证明他们“确实有一段”,好叫过卿尘安心。 想到被过卿尘打跑的魔族属下,不知死活的花长舟等人,还有仙门那一大帮子人,万苍在心中缓缓叹息。 昔日的清冷的仙君,变得纯粹、热烈又黏人,似乎自个儿还乐在其中。 ……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祸。 过卿尘用指甲碰了碰万苍的脸蛋,语气颇有些不满的意味:“万苍,我刚刚说我‘心烦’,你不理我。” “心烦吗?” 被过卿尘指名道姓的一喊,万苍霎时思绪回转,捂着右心口,沉下心来,感受到莫名变快的心率,长眉稍稍一挑,“师尊说的对,近来我也出现了这种感觉。” 虽然主神为他重塑了身体,让原身融合进来,但这一世万苍入主了“祝鸿”的躯壳,由于是镜灵所化,心脏仍然在右边。他在被卷到寂珩殿之前,为了靠近失去神智的过卿尘,特意挑中左胸被刺穿。 这样就不算是致命伤了。 就算刚到此处的时候他还带着伤,如此一个月,双修和深交换着来,二人的修为只高不低,连神情都带着餍足的感觉,状态好得离谱。 万苍感觉现在自己能打十个宿无乐。 但宿无乐能用慕沧岚的身体复活,能吞噬涅涅的力量,甚至能搅动风云,让苍穹崩塌,令过卿尘陷入狂暴妖化的状态,不过是因为借用了天道的手。 但,若天道决定换个人帮助呢? 想要让天道认可他,封他成为下一个主神,就必须拥有“神格”,至于神格到底是什么,其实主神早就在第二次见面时,悄悄告诉他了。 只是万苍不久前才灵感一闪,猜透了主神的意思,将散落的神格拿到手,匆匆忙忙地融进身体里。 那些东西,他现在都不知道怎么用。 “师尊,你帮我揉揉吧……我出了这么多天的力,有点儿疼呢。”万苍开始在脑海里整合得到的信息,还是没忘记撒娇,微微一笑,轻轻抚摸过卿尘的脸。 过卿尘依言捏起万苍的腰,耳尖染上一抹绯色:“好吧,我承认,你是辛苦了。” 万苍微微眯起双眼,十分享受的模样,脑子却飞速运转着。 过卿尘是拥有温度的,绝对真实的,他已经亲身体会过了无数次……至于他自己,也不可能是假的,不然就没法玩儿了。 规则再强,天道再厉害,也不可能是全知全能的,否则要灭世早就灭了,还让主神正大光明地反抗。 天道估计只能借一些“媒介”,来对这世间万物进行干预,最多施加一些阻拦他们直接达到目的的法则,不让他们好过。 不过,天道这么个冷冰冰的东西,当真沉得住气,估摸着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若它生了五官,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和过卿尘,进行了如此长时间卿卿我我、亲亲热热的动作,大概早就气得自挖双目了。 再加上他和过卿尘的心跳都变快了,没由来的感到烦躁,想冲出寂珩殿,是否也算一种预兆呢。 天道,你总该有点动作了吧? ……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可谓“想什么来什么”,万苍在心里感慨完这句以后,寂珩殿的四角,有奇异的波动传来,没过多久,正中央就出现了一只灿金色的竖瞳。 这金色极为瑰丽绚烂,万苍只投去一眼,便知道这东西不该存在于世,不配为常人所得,不是这天地间任何东西的附属。 它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注视着、审视着万苍,就像是没有波澜的一潭死水,或者说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某台机器。 万苍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看着靠在他怀里的过卿尘,沉声问:“师尊,你看得到殿内的那只大眼睛,看得到天道的化身吗?” 过卿尘抬首,在整个寂珩殿内部扫视了一圈,银白灵力涌动,化作点点星光四散,接着,他缓缓摇头:“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也感觉不到其他东西的气息。” 第257章 那就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了。 天道的意图很明显,只想和他对话,这样也好,过卿尘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万苍把毛毯轻轻盖到过卿尘的蛇尾上,抽离一条神识,动作十分熟练。他往过卿尘白皙修长的、带有吻痕的脖子上一套,金红光圈瞬间缩小,化作一个项圈。 过卿尘不明所以地回望万苍:“……我记得,昨晚你还上了一条锁链,前天、大前天还分别在小腿和大腿都上了好几条锁链。” 是嫌他身上拴的东西还不够多么。 他又不是小狗狗。 “嘘,师尊听话,不要在意这么多,我去去就来。”万苍丝毫没有被人戳穿了的尴尬感,反而理直气壮地安抚了一番。 自从他在过卿尘的嘴里撬出不少信息以后,万苍真觉得自己能干出这种事——把人锁在寝宫深处,不给其他任何人看。于是乎,他接受了这一设定以后,越发沉迷给过卿尘套上各种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是在进行某种特殊的标记,宣示主权,尽管没人跟他争抢过卿尘。 但万苍还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不知道是否由于没眼看,巨大的灿金色竖瞳缓缓转动,从望着床榻的方向,转为对准了万苍。同时,一道虚无缥缈的意念传入万苍脑海,话语略有改动,却相差无几。 “你拥有神格了,但你还是不配成为这世间的下一个神明。” “为什么?凭什么?”万苍瞬间闪现在竖瞳面前,平静地与之对视,一句又一句地反问,“我是获得主神认可的人,你说‘不配’就不配吗?你连规则都无法完全掌握的意志,连实体都没有,你算老几?” 竖瞳不动了,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无语——当然,天道本身没有“无语”这种情绪,只是万苍莫名体会出来,感觉天道若是人的话,应当会有这种情感。 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好可怜,连身体都没有,不懂世间七情六欲,不明世间八苦,未尝过人间烟火,看透冷暖,就着急忙慌地否定一切……你当真是天道,当真是公平而又无情的吗?” “毋庸置疑,我就是天道。” “屁大点东西,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看不清,还整上成语了。”万苍双臂环抱,如炮弹似的继续发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诞生吗?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和主神相互制约吗?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躯体吗?” 天道:“……” “很可惜,这些问题的答案我都知道,只有你永远不懂。”万苍表情看起来无语极了,恨不得骂个痛快,最终按耐住了躁动的欲望,“你若真的没有情感,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讨厌’人族。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也算是一种情感,一种极其浓烈的情感——既然天平早就倾斜了,还在万物面前装什么公平,装什么平等?” 天道没有回答。 不知道是没有话反驳万苍,还是没有与人类构造相似的大脑,早就死机了。 “就你这样的……啧啧啧,”万苍上下扫视着那只灿金色的眼瞳,仿佛在看什么废物似的,最终一锤定音,“倘若你能做天道,那么我也能,全天下的任何人族都能。” 天道终于开口说话:“你在替人族求情?” 万苍摇头:“狭隘,眼光太狭隘了——既然你不让我成神,不愿共享权利,维持世间的公平,执意要毁灭一切,那么不如来打个赌吧。” 天道冷冰冰地说:“我从不和人族打赌。” 万苍一脸震惊:“我一个被主神分离出来的部分,第一世承了整个天地的气运,第二世拥有了独一无二的镜灵之身,还修出了混沌之力,我还能算人族?” 天道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确不是个人,也不是个东西。我用千千万万种延伸出的无数种可能性,想要留住你,让你沉沦,但可惜,你一直没有中招。” 果然如此。 ……但这话分明是夸他,怎么听起来就这么欠揍呢? 万苍嘴角抽动,抑制住想要抽天道的念头,说:“那不就行了,跟我赌吧——就赌过卿尘和我回到之前那个场景,我有没有办法让他恢复神智,我要让你看看,世间不只有恨这一种情感。” “我赢了,就让我做主神,不要再试图操纵各种傀儡,毁灭一切;我输了,任你处置,反正你死不了,不吃亏。” 他猜出了现在的场景并非虚妄,却也不是真实存在的节点,向天道提出要求。因为真正的过卿尘,应该拥有除了他之外,一切值得拥有的家人,和应该在意之人……比如洛藏客、季秋明、花长舟,还有许许多多过卿尘本该在意的仙门弟子。 人和这世间的联系,是无法被外力阻断的,即使是天道也不行。 万苍的神情越发坚定。 天道沉默了很久,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最终,它开口回复:“我和你赌。” 灿金竖瞳消失的瞬间,万苍和过卿尘消失在寂珩殿。 ** 万苍回到了被过卿尘洞穿胸膛的那一刹那,剧痛在左边身体蔓延开来,鲜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洒在过卿尘的脸上,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原来,这才是无数个我和你相遇、相处的时间节点上,最大的那种可能性。” 天道不会说谎,更不屑于说谎。 自从他发现过卿尘的记忆和认知出现了偏差以后,万苍每每望着窗外更替的日月,感受吹进寂珩殿的清风,只觉岁月静好。过卿尘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他不止一次想放弃这个槽心的现实世界,彻底沉溺于其中。 第258章 但他不能。 这个举动太自私了。 “师尊,我向主神发过誓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爱你之心,一如初见——我也不允许别人伤害你。”万苍抬起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摸上眼前人的脸颊,双眸里满是心疼:“师尊……我想你了。” 过卿尘用力拔出自己的手,五指微颤,就这么愣在了原地,看向血迹斑斑的手指时,很不可置信似的。 万苍不确定过卿尘是否听得到,继续说:“我和所有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活了两世吧。第一世,我真情实感地厌恶着所谓的家人,所有伤害过我的人,甚至因此痛恨这世间每一个人,直到遇到了你,你是最特殊的存在。” “第二世,我憎恨主神安排为我安排的一切,可当他死在我面前,将全部都给我,甚至连对抗天道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又忽然觉得没这么恨了……” “神明从高处俯瞰众生,遥望人间,或许会爱制造热闹,带来无数生机的世人,但我不会。” 万苍娓娓道来,话语直白而真挚。 白云飘散,风过无痕,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和过卿尘二人。 “不管我是魔是仙,在我的心里,我仍然是一个卑微的、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人族,没有人疼惜,没有人爱护,没有人真心相待……但你不是,你值得最美好的的一切,值得所有人的尊敬与爱,当然,也包括我的那份。” 过卿尘像是听进去了万苍的话语,眼里闪动着几分不知所措,定定地看向万苍,呆呆地:“……啊。” “我曾经向主神发过誓,后来,我接收了主神的记忆,发现你也曾经向主神发过誓,所以,我才敢肆无忌惮地跟天道打赌——赌你对我的爱意至死不渝,赌主神残存在世间的愿力,能够完成我们两个的小小心愿。” 混沌之力从万苍周身释放而出,化作轻薄的金红纱布,层层覆盖二人的身体,一个不可逆转的禁术完成了。 气运流转,李代桃僵。 过卿尘用力挣扎片刻,如有所感,痴痴地看向万苍,眼角划过一滴清泪。 “尽管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多么热爱人族,热爱仙门百家,热爱世间万物……但愿我能替你,多守护这世间半刻——在你重新睁眼之时,一切仍似我们初见。” 没有规则之力阻挠,万苍全力释放着全身的力量,颇有不榨干自己不罢休的气势。 不远处,宿无乐见状冲了过来,长剑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陡然刺向万苍,它发出尖锐的爆鸣:“……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过卿尘侧身,抬手一挡。 本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伤口,居然出现在万苍的手臂上出现了,后者低低一笑:“成功了。” “轰——” 万苍的尾音甫一落下,澎湃的力量瞬间迸发而出,化作千百亿只扑闪的金红色蝴蝶,在刹那间,席卷整个天地。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填补上天际的空缺,堙灭了无数海中逃跑出来的异兽。 衍无宗的护山大阵一瞬被填补好,季秋明、卜月语等人都愣住了。甘守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眼忧愁地望向万苍所在的方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惊不已。 “阿鸿,但愿你平安。” 花长舟、夙夜和程陵风好一通忙活,眼见护山大阵好了,太阳穴胀痛,径直瘫倒在长老们的身旁。 程陵风生无可恋:“大师兄,我感觉我要去世了。” 花长舟:“谁说不是呢。” 夙夜略显凝重:“大师兄,我总觉得这股力量有些熟悉。” 花长舟:“……谁说不是呢。” 这样强大的力量,移山填海,倾覆万物,连师尊也做不到,但他就是莫名觉得,有一个死了活、活了死的人能做到。 那人本身就是奇迹般的存在。 “天道不要你了,你这个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人,也该滚回你的棺材板里长眠了吧。”万苍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恶意,他一挥手,宿无乐便彻底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了,“就是可惜了慕沧岚,登仙阁阁主之位,从此空悬了。” 太阳钻破云层,阳光洒落在地面每一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像在播撒一颗颗希望的种子,无数的人族、妖族和魔族齐齐抬头,仰望蓝天。 “天晴啦,天晴啦,灾难过去啦!”这是个雀跃的人族小女孩,围着她的爸妈又蹦又跳。 “囡囡,慢点——” “莫不是主神在天有灵,又庇护了我们一程吧?刚才的天色实在可怕,我们灵力低微还活下来了,可真是太幸运了!”这是个修为境界不高的仙门弟子。 “是啊是啊,感恩主神!” “管他的,死是一瞬间,活着也不错,没事就没事,好歹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这是个不甚在意的魔族。 “嗤,胆小鬼,魔君听到了又要给你一刀,我们再打!”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欢呼,在表达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万苍听到了所有人的声音,唯独没有听到过卿尘的,他刚刚翘起来的唇角又放下去了,声音开始颤抖。 “……师尊,你还没有醒吗?” 金红色的混沌之力再次化作蝴蝶,包围着过卿尘,让那人的蛇尾变回了双腿。过卿尘膝盖一软,几乎要跌倒在万苍跟前。 万苍眼疾手快,赶紧扶住过卿尘,喊道:“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