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欢 第1页 [穿越重生] 《囚欢》作者:望烟【完结】 文案: 殷家的逆子回来了,直接夺走家主之位,挥手间荡平昔日的府邸。 原本顺风顺水的妙意,从此小心苟在后院,悠悠等着未婚夫迎娶自己出这阴森宅院。 不想大婚之日夫君牵连被抓,妙意慌了神,一身火红嫁衣跪于院中,祈求殷铮开恩。 麻木的身子匍匐在冰冷的石砖上,良久,眼前方出现华贵精緻的袍角,她仰起苍白的脸:阿……阿兄,放了他吧? 年轻的家主垂眸看着发抖女子,隐住眼中癫狂,低声道:可以,你留下。 妙意惊惧得忘了哭泣,冰凉双手被人裹于掌中。 她帮过殷铮,原以为他会念及这份恩情,竟没想到他会恩将仇报…… 。 光阴荏苒,又是暖风熏人时,花落如雪。 女子轻靠软塌,看着窗外出神,恰似多年前她帮他之时。 殷铮指尖缠着美人青丝,眼神迷恋:有妙儿,真好…… 提示:狗血,双c,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妙意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说过会陪着我 立意: 积极的人在每一次忧患中都能看到机会,努力向前 第1章 细雨绵绵,秋日凉意渐…… 秋日凉意渐浓,细雨绵绵,为邺城笼罩了一层水雾。 忠瀚侯府的后院,沈妙意提着裙裾踩过青石径,紫色凤仙花伞撑开在头顶,露出半张白玉无瑕的脸颊,莲步款款而行。 她穿的不多,甚至是单薄,不知在想什么,一脚踩进泥坑竟然不觉。 「姑娘小心,」婢子月婵忙伸手搀住,看去人脸上,「是要现在就去后巷?」 沈妙意停下脚步,看去宅子偏门方向,蜿蜒石径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隐在一片树木中。 她手指缠着垂下裙带,一圈又一圈,轻一颔首:「去,他应当已经到了。」 月婵扯了人的袖子,声音犹豫:「要不别去了?侯爷不准姑娘出去……」 「他不是去城外了吗?没那么早回来。况且,」沈妙意紧了紧手心,声音渐小,「他也不一定会知道,趁着天色暗,咱们快去快回。一会儿见着我娘,你别说错话。」 话音落,她走进游廊中,楚腰裊裊,素手收了伞交于身后的婢子。 游廊蜿蜒,紫色藤花繁荣芜杂,自廊檐铺垂倾泻而下,张扬着最后的艷丽。 前方拐角,一妇人独自倚着美人靠,失神看着薄薄雨雾,眉间蹙起无法舒展,正是母亲沈氏。 沈妙意走上前,对着人弯腰作礼:「妙意问娘安。」 「妙意?」沈氏回神,脸上阴郁褪去,嘴边泛起笑意,对着人招下手:「过来坐下,雨天跑出来做什么?」 沈妙意抬起脸,明眸弯成一对月牙儿:「自然是想娘了。」 如一只轻盈蝶儿飞过,她轻快的走过去坐在沈氏身旁,撒娇着缠上人手臂,小脑袋蹭了下,轻枕上母亲肩头。 「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沈氏嗔怪一声,只是无法掩饰满满的宠爱。 沈妙意倚在人身上,手指碰到了沈氏冰凉的手。每日她都会过来陪陪母亲,自从殷雨伯去世之后,母亲消瘦不少,身子也越来越差。 「平弟他睡下了?」 女子身段轻柔,浅水色襦裙飘逸。说出话来嗓音甜软,好像混了藤花香气,让人喜欢。 沈氏嗯了声,轻轻拥着女儿:「会好的,有大夫看着。你以后莫要进去了,那病气过人厉害得很,出嫁前仔细些。」 事情总是凑到一起,让人缓不过劲儿,像要把人压垮一样。儿子的病,女儿的婚事,哪一样都压得人不行,无数次,沈氏想如果殷雨伯还在的话…… 沈妙意歪头看着失神的沈氏,拽拽人的袖角:「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沈氏想也没想,回头看着女儿,「在想我家妙意出嫁,给些什么嫁妆好?」 女儿家总是脸皮子薄,提及这种事更是让沈妙意觉得脸发烧。她的婚期就定在这个月底,黄道吉日,天儿也不算冷,当初是殷雨伯选的日子。 她低下头,搁在腿上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是否不太妥?侯爷的百日孝期刚出,我却出嫁?」 沈氏拉过女儿的手,嫩水葱一样,嘴角挂着淡笑:「无妨,你本不是殷家女儿,不必介意。就是不知韩家那边,可是在意?还有你阿兄,总得商议下。」 女儿嫁出去倒也好,至少去了韩家,也算是安稳了。 闻言,沈妙意脸上笑着,心中咯噔一下,她的婚事还要殷铮同意吗?脑海中便也浮现出那张总是阴郁的脸。 这时,沈氏身边的张妈妈走了来,见着两人,几步外就笑道:「果然在做娘的眼里,姑娘永远是孩子,夫人这样娇惯?我家的仙子姑娘,是不是又馋这儿的点心了?」 沈妙意看着来人,嘴角梨涡浅浅:「张妈妈最会哄人了,你见过仙子?」 「哟哟,夫人能作证,妈妈我说的都是真的。」张妈妈笑着,一样疼爱着这个姑娘,「等我做些甜的来,堵上你的嘴。」 「那妈妈可做的多些,」沈妙意手指点着自己的唇角,眼眸澄亮,「才堵得住。」 第2页 说了一会儿话,沈妙意便起身离开,婢子月婵等在外面,见人走出,忙撑开伞来,擎去人的头顶。 沈氏双手捧着早已凉透的茶盏,看着女儿远走,轻声嘆息着摇了摇头。 她的身形很是消瘦,几乎撑不起身上秋衫:「你可打听仔细了?韩家是大家族,怎会有谋逆之举?」 张妈妈弯腰,额上沾着未抹干净的水珠,颇有些小心的回道:「外面是这么传的,至于真假,夫人看要不去候爷那儿问问?」 「他?恐怕不会见我吧?」沈氏脸色苍白,指尖忍不住抠住杯沿,眉间褶皱更深。 殷雨伯去了之后,她的处境越来越差,甚至连府门都出不去。她自己没有遗憾,与丈夫的几年时光已觉得满足,可是一双儿女呢? 张妈妈跟着嘆了口气,看着一身素服的妇人,不忍的劝道:「以后这家主就是铮世子,小公子年幼,夫人千万好好打算;还有咱家姑娘,本来婚期都定下了,还是别再出岔子的好。」 一瞬静默。 沈氏看着清透茶汤,眼神犹疑。话是这么说,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殷家新家主殷铮,是殷雨伯同孝宣长公主的儿子,心中认定是她害死了孝宣,他又怎会让她们好过? 往事像一团乱麻,殷铮行事阴狠,她担忧,他会对付那俩无辜的儿女。 雨丝不减,地上落了一层藤花,被泥水溅染,再不新鲜。 她的姑娘多乖,又懂事,自小呵护着长大,娇娇可爱,如何忍心让她经受恶劣的风雨? 张妈妈接走沈氏手中凉茶,不安的看着人的脸色,小声道:「与韩家的婚事,夫人这边不若先瞒着姑娘?毕竟真实情况还不得知,白的让她不安。」 「咳咳……」沈氏嘴唇微动,轻咳两声:「也只能这样。这孩子可怜,亲生爹娘走得早,当初养着她,只想让她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也许她的确要去殷铮那儿走一趟,女儿的终身大事太重要。 。 雨滴顺着伞骨滑下,滴滴答答砸去地上。 沈妙意走出一段距离,才回头看了眼藤花廊下,沈氏已经离去。 便也不耽搁,坚定迈步朝偏门而去,裙裾扫过湿漉漉的板路。她要出去,信在两日前就叫人送了出去,就定在今日。 天色昏暗,租来的青顶马车停在细雨霏霏的镜湖边。 到处一片潮湿,这样的天气,没有游人赏湖,偌大的湖面起着微微涟漪,寂静又神秘。 沈妙意沿着小路向前,轻抬伞面,便见着湖中的六角亭,闪烁着两盏灯笼。 她以前不会这样大胆,可这几日总有些不好的风声钻进耳中,加上沈氏的遮掩,越发让她觉得不对劲儿,索性写了信约韩逸之相见,问问清楚。 站在岸边,能看见亭柱旁立着的男子身影,面向着广袤的湖面,飘逸如仙。 「姑娘,看来未来姑爷早就到了,你快过去,奴婢在这边给你守着。」月婵轻碰了下沈妙意的手肘,笑着往亭子方向瞥了眼。 眼看天色不早,沈妙意想着赶紧问清楚事情,在被发现前回去。已经许久未与韩逸之见面了,算起来,自从殷铮回来,两人之间就像断了消息一样,只有一纸婚约连着彼此。 六角亭修在湖水中,由一条曲折的栈道连接岸边,水中莲叶铺满,蔓延着,翠玉一般。 沈妙意撑伞穿过栈道,却在亭外止住了脚步,目光落在男子颀长背影。竹色炮衣随着湖风轻掀微摆,想来人站了许久,肩头已湿了一片,可他恍若未觉。 一口凉气钻进喉咙,她攥着伞柄的手微微发抖。就这样立在雨中,进也不是,退也不行,被冻住了一样。 「妙意,」男子迴转半个身子,「你过来。」 他的声音好听,像此刻的微雨清润,却又让人觉不到一点儿的暖。 「阿,阿兄。」沈妙意不会想到,费尽心思来了镜湖,等着她的竟是殷铮。 半湿的牡丹绣鞋像是粘在了石砖上,人一动不动。 「这么晚了,」殷铮伸了手出亭外,细长的手指接着落下雨水,余光中是静默站立的女儿家,「妙意来这里做什么?」 沈妙意抿了抿唇角,思绪凌乱如雨,他这是特意来抓她? 「与人有约?」殷铮甩了手上的水,一条水痕遂落在干燥的刻花地砖上。 四周静得只剩下雨声。 沈妙意不知怎样回答,于殷铮,她是有些怕的。他不准她出门,可又不赶走她们……三个月了,她着实受不了侯府的阴郁沉闷,像个牢笼。 依旧擎着花伞,视线中出现了男人袍角,腰间束带坠下一枚莲花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阿兄,我……」她仰脸,见着到了眼前的人,忍不住想退后。 垂挂着的灯笼,散发出微弱光线,打在殷铮的脸上,淡淡映照出他那张画一样好看的脸。他唇角生得好,总是微翘起,给人一种他在笑的错觉。 「坏人多,乱跑可不好。」他握着摺扇,轻敲自己掌心,「说,来见谁?」 沈妙意能闻到男子身上浅浅清爽,小声道:「韩逸之。」 他凭什么限制她?她是沈家的人,不是殷家的,她还可以回京城…… 「他?」殷铮唇角勾了下,送出一声笑,「见他想做什么?妙意一路来此,赶得很急吧?」 第3页 他伸出手指,落在女子的鬓边,指肚沾上沁出薄汗。娇娇肌肤果然是吹弹可破,细腻如玉。 沈妙意一惊,退开两步,「我就是想问他些事情。」 「哦,」温软从手中滑脱,殷铮慢慢垂下手,「怎么你觉得,我会毁了你的姻缘?」 他下颌微抬,看进那双清亮眸子,抓住了她的慌张,一字一句清晰。 「韩逸之,同他断掉吧!」 第2章 断了?  沈妙意愣在…… 断了? 沈妙意愣在当场,她留在殷家,不就是等着韩逸之来迎娶吗? 眼看就要离开那座阴森的宅子,一直害怕着传言,殷铮会坏了她的亲事,拿她另做打算。她心中清楚,京城始终离着太远了,整个东陵州是忠瀚侯府封地,她跑得了多远? 「你不能这么做!还是韩家有此意?」 她声音清透中沾着微颤,乖巧的脸庞闪过不可置信,伞杆儿搁着秀巧的肩上,仿若风雨一大,便会连人一起吹走,飘渺虚幻。 殷铮捻了下指尖,女儿幽香淡淡消散。摺扇随手别在腰间,迎着雨丝迈出亭外,踩着木栈道发出沉闷的咚声。 两步到了沈妙意面前,一手抓上她的手腕,套着的两枚精緻雕花玉镯碰出脆响。在她的愣怔中,一根根的掰开攥着伞柄的玉指。 沈妙意像被毒针蛰了,赶紧收了手,伞面一斜,雨水顺着头髮进了脖颈,凉意直滑进背上。 「跟我回去。」殷铮将伞攥到自己手中,撑回女子头顶。 他青竹一样站立,一缕鬓髮湿了,贴在脸侧,面色如玉:「不要有下次,阿兄不喜欢妙意乱跑。」 烟雨湖中,花伞下一男一女相互对视,如同沐浴在山水画中。 沈妙意越发心慌,根根眼睫俱在轻颤:「不,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愤然转身,像一只受惊兔子般跑出,冲进雨中头也不回,一身水色融进雨雾。 殷铮擎伞,平静看着跑走的身影,薄唇微扬:「可你又能跑到哪里?」 雨丝不减,沈妙意跑到岸边,微喘着环顾四下,并没有找到月婵的身影。 「月婵!」心下一惊,她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往前找寻着。 直到寻出石径,才将人找到。 身型单薄的婢子,瑟瑟发抖跪在泥水中,低头死死咬着嘴唇。她身后,两个身材粗壮的僕从面露兇狠,一只手就能捏碎人的骨头。 听见步子声,沈妙意回头,见那高挑男子缓步而来,目光在她脸上一滑而过。 她的嗓眼儿微微发涩,声音又轻又弱:「阿兄,你别罚月婵,她不知道……」 殷铮走到人前,垂眸看了她一眼:「侯府婢子的事,我总能管吧?这刁奴实在胆大,带坏主子!」 后面的语调陡然变冷,让人不寒而慄。 沈妙意知道,殷铮不是良善的人,行事作风根本不像其父殷雨伯。还记得当日他颠覆侯府之时,连宗亲都不认,整座邺城瀰漫在血腥中…… 「那,那我跟你回去,不再乱跑,好不好?」 她低下头去,眼睁睁看着月婵受罚她做不到,这人真的会下狠手。 一只手蓦的攥上她的手腕,轻拽着带到了伞下,随后拉着她往前走,没说一句话。 就这样,沈妙意像提线人偶般被他拖在身后,回头担忧的看去月婵,那可怜丫头缩着脖子,动都不敢动。 大道上,来时租的青篷马车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豪华四架马车。 雨水将车身红漆沖刷得发亮,描金雕花精緻;四匹高头骏马雄壮,铁蹄打在地上,发出脆响。 僕从早早地摆好了脚凳,见了主子走来,忙上前接过雨伞,自始至终垂首低眉。 车边,殷铮撩袍上车,身影进到车厢内。 四下全是雨声,沈妙意看见不远处的骑马侍卫,铁甲闪着寒光。也就是说,殷铮其实是要出城的,是临时来到这里抓她? 为何?就因为他对沈氏的恨意? 「不上来?」车里飘出男人的声音。 侍从掀着门帘,往沈妙意看了眼,小心谨慎:「姑娘请。」 她深吸了口气,提了湿透的裙裾,轻踩上淋湿的脚蹬,鞋面紫色的绣花,早被水浸透,和现在的心事一样糟。 进去车厢,帘子垂下,隔绝了外面的阴冷湿潮,所有的都是干爽的,除了坐在正中的男子。 他手里玩着那柄摺扇,扇面水墨早就晕开,没了先前模样,一塌煳涂。 沈妙意坐在靠门边的地方,低头将自己的裙子打理好,盖住湿透的裤脚鞋袜。不常与殷铮单独相处,早年那个无法无天的侯府世子变了,现在的他总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车轮缓缓滚动,碾着地上水洼,车身轻微晃着。 「阿兄,」沈妙意开口,样子乖顺,「是我要出来,月婵只是跟着,并不知情,你别罚她。」 殷铮眼睛落在门旁女子身上,她规矩的跪坐着,精緻的玉人儿一般,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瓷般细润。 「还有韩家,」沈妙意捏着自己的袖边,抬头与人对上目光:「是订好的,老侯爷在的时候帮着选的日子。」 这门亲事,当初是殷雨伯和沈氏给定下的,韩家世家门第,韩逸之亦是韩家最好的儿郎,才貌双全,人品也好。 第4页 车厢昏暗,殷铮笑了声,随即点了小几上的烛台,火星子跳跃,亮了这一处。 「妙意这样听话,真是可爱。那么,阿兄方才说的话你也会听,是吧?」他看去她。 整个人如坠冰窖,原来他不是说笑,是真的要断她姻缘?沈妙意撞上那对古潭深眸,好像被抽走了魂儿一样。 对于她的反应,殷铮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说回来,去韩家看一眼,也不是不可。」 「啪」的一声,手里摺扇扔在小几上,腰身前倾,伸手拽上女子,一把拉来了自己身旁。 沈妙意一阵晕眩,一只手撑着,歪斜着僵硬的身子靠着人腿边,眼睛闪烁几下。 「那婢子,便依你了。」殷铮道了声,从一旁取来一方巾帕,为女子擦着髮丝上的雨珠,动作轻柔。 车厢里再次陷入静默,只有雨滴敲打车顶的声响。 「哒哒」,车壁被人从外面轻敲了两下,紧接着是人恭谨的声音,「侯爷。」 这声音沈妙意是识得的,应是殷铮下属,仇浮,那名身高体壮的武将。 如蒙大赦,她趁机坐直身子,袖下的手紧攥着。 殷铮理了理袖子,便起身出了车厢。 外面已经备好马匹,他身姿轻盈,脚踩马镫翻身而上,长长的兜帽披风将他整个罩住,高高在上。随着马儿一声嘶鸣,一队人马便冲进雨夜,很快消失,只余一串马蹄声。 沈妙意强撑的那口气唿出,身子随之垮下,刚才殷铮走前还留下了一句话,「还有,不准离开邺城。」 她倚上车壁,看着那盏跳跃的烛火,温暖的光圈晃着。 留在邺城?不是这样的。她原是要回到京城的,婚后,同着韩逸之一道,他参加科考,韩家在京中也有势力的。当初也是考虑到京城这点,沈氏才同意的婚事。 手心紧了紧,她不要留在侯府,她要和韩逸之回京城! 所以,还是要见到韩逸之才是,弄清楚现在是何状况。 。 回到府中,天已经彻底黑头,沈妙意被送回院子的时候,婢子月云正站在门檐下焦急地张望。 见人回来,也顾不得下雨,几步冲到人面前:「姑娘,你可回来了?」 沈妙意对人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可心中压得实实的,像现在的天气一般,透不过气。 殷铮的人送她回来后,便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月云拉着沈妙意往屋里走,回头看了眼侍从离开的地方,打了个寒颤:「自从侯府换了人后,倒像是换了一批鬼魂儿,不说话也不会笑,走路没声儿,大白天的都觉着瘆人。」 沈妙意木木应了声,她现在只担忧月婵,为何殷铮还未将人送回? 进到屋里,伺候的婆子手脚麻利的准备着热水,端上姜汤。 沈妙意身上发冷,手心捧在一盏热茶。今日之事到底会如何发展?母亲身体不好,她要说出来吗?可那样只会让人担心,根本做不了什么? 月云一向神经细,察觉到人的不对劲儿,面上却不改,从衣橱里取出干净衣衫:「姑娘,先去洗洗,饭食马上准备好。」 沈妙意回神,现在自是什么也吃不下,遂只是敷衍的嗯了声,眼睛依旧盯着院门方向。 正如月云所说,现在的侯府阴森森的,当初也算热闹,殷雨伯待人和善,颇得敬重,时常会有谁家的过来串串;殷铮做了家主后,这里变得像与外隔绝。 这些本没什么,沈妙意只怕他对付沈氏和弟弟。牵扯着那乱如麻的往事,依着他的性子,不知会怎么做? 说起今日,是不是也算开始应验了? 「姑娘,水好了。」月云过来,臂弯搭着一条浴巾。 沈妙意正要起身,就听见门外有了动静,接着有人推门进来。她忙看去,原本的期待变成失望,来人不是月婵,只是个使唤婆子。 缓了缓神,她吩咐月云去沈氏那儿一趟,去拿白日忘带的点心,后面便跟着俩婢子进了浴间。 待洗了干净,沈妙意换了薄绸衬裙,躺去榻上。一番温暖浸泡,不爽并未褪去,反而更显疲乏,养在深闺,身子骨到底太娇弱。 月云此时已经回来,桌上多了两碟点心。 将屋里的人全打发了出去,她走到床边,伸手解着床幔:「姑娘的床上真香,定是这紫玉香枕的功劳。」 「是吗?」沈妙意问,从一旁捞起一个软枕抱在怀里,脸颊蹭着柔软丝绸,「嗯,好香好软。」 她嘴角弯起,似是极为喜爱怀里的物件,一端杵着下巴。小小打了个哈欠,一双眼睛染上水意,长睫卷翘,懒腰一伸,细细腰身玲珑。 这是及笄那日,韩逸之送的礼物。 月云弯腰,打理着幔帐:「夜深了,姑娘早些睡吧。」 沈妙意点头,身子一滚,灵活地钻进被子里,只留着脑袋在外面,望着帐顶的嘆了口气:「月婵现在应当很冷吧?」 现在她院里,除了月婵和月云两个贴身婢子,剩下的都是殷铮后面换上的人,所以她的行踪,一定逃不开有心人的眼。 灯熄了,她才拉上月云的手,小心听了下外间的动静。 「她怎么样,可受了什么罪?」沈妙意问,心里满是歉意,还是她想的不周全,太过心急。 月云摇头:「没见到月婵。姑娘,你觉不觉得侯爷……」 第5页 她欲言又止,看着幔帐后的女子,剩下的话终究不敢说出口。 「什么?」沈妙意问。 月云的话堵在喉咙眼儿,人人都说新侯爷会对夫人及子女下狠手,可为什么,姑娘这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甚至比老侯爷的时候还好。 应当是想多了,到底两人是兄妹相称…… 「姑娘别担心,我打听了人没事儿,就是关着。」 沈妙意松了口气,只是关着,那便就算是罚了吧。剩下的就只能明日了,到时候去刘总管那边问问。 。 翌日,雨停了。 沈妙意早早起来,踏着晨雾出了「储镶院」,心里惦记着月婵,夜里睡得并不好,眼角带着倦意。 「刘总管此时在哪儿?」她问。 月云跟在身后,想了想:「应当是在前厅,早上他都会去那儿。」 沈妙意微颔首,突然记起什么,停下了脚步:「刚下过雨,天凉,你回去给月婵取一件厚实衣裳来。」 「是,走得急,奴婢倒忘了这桩。」闻言,月云转身折了回去。 此时尚早,整座府邸静悄悄的,天边还未褪去阴暗。 沈妙意慢慢走着,从游廊出去,踩上石板路。一夜风雨,地上落了一层细碎残花。 「嘭」,不知哪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她环顾四下,却见在不远处的那棵修剪别致的马尾松下,站着一个颀长身影,玄色垂地披风。 正是一夜未归的殷铮,脚边躺着一个不停蠕动的麻袋。 他抬脚,沾着泥浆的靴底在麻袋上重重擦着,袋子中透出一声痛苦的哼唧,原是里面装了个人! 「殷铮,你竟敢……」 第3章 麻袋里的声音嘶哑难听…… 麻袋里的声音嘶哑难听,好像被人割坏了嗓子。 连日阴雨,地上本就吃足了水,眼看那麻袋彻底成了个泥糰子,想必在里面的人十分不好受。 殷铮靴尖找了那人脑袋的位置,一脚踩了上去,随后半弯下身子,宽大的斗篷落在地面上。 他抬手扫了下垂下的头髮,对于人的骂声只是无所谓的挑了下眉:「赵大人是嫌殷某招唿不周吗?竟是连夜回京,真是让人惴惴不安。」 「哼,」麻袋剧烈抖动,里面的人慷慨激愤,「殷铮你大逆不道,本官劝你自行回京向圣上请罪,说不定念你身份,会留你一命!」 殷铮贊同的颔首,却从身旁仇浮手里接过一把刀,指尖在刀刃上轻弹一下,发出「嗡」的一声。 「赵大人何必这样?东陵是殷家封地,世代守护在此,劳苦功高,皇上怎会不知?自然不会信什么大逆不道之言的。」 他把刀在麻袋上拍了两下,便看见里面的人不动了,像是一袋真的米粮。 「况且,东陵这边贼匪实在猖獗,赵大人赶夜路有风险,你看,真碰上了吧?」 「殷铮你敢!本官是皇上亲派来东陵……」 殷铮似是没有没了耐性,站直了转身离开。 久违的初阳破地而出,一缕光辉落在他阴郁的脸上。手臂向后一扬,那把快刀径直飞出,身后咒骂声戛然而止。 沈妙意闪在一旁,那人宽大披风挡住了马尾松下的一切。她不敢信,殷铮居然连朝廷命官都敢动? 他以前是无法无天小霸王,整座邺城没人敢惹他。原来他还是他,只是变得更加深沉狠戾。 此地还是赶紧离去比较好,沈妙意悄悄退回游廊,随便找了方向往前走。 走了几步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一直在跟着她。于是干脆停下,反正她知道,踏出游廊那一瞬,殷铮就发现她了。 很快,来人站到了面前,是昨日的装扮,袍摆上染着干固的血点子,濡湿的发搭在肩上。 殷铮手中一方雪帕正在擦拭,扫了眼面前女子:「没睡好?」 「起得早了些。」沈妙意道,昨日他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楚,心中有些抗拒。 阿兄?原来有这个称唿的人,并不是一样的。沈家的兄长们对她那样好,事事让着她,最好的留给她……而眼前这个,一点也不像兄长。 殷铮想看看那双清澈眼睛,可是人就是低着头,耷拉着一对儿眼皮,那青色的地砖上可是开了什么漂亮花儿? 扔掉手中帕子,他抬步前行。 「阿兄。」 意料之中,身后的女子开口叫住了他,然后是轻轻地脚步声。 一根藤花从廊顶探下,像一条伪装的蛇。 沈妙意看着男子背影,抿抿唇道:「你说过不会罚月婵。」 「对,」殷铮回应,俊脸一转,余光里瞥见柔柳色的衣裙,「记住了,没有下一次。」 沈妙意双手捏在一起,视线中是他甩在地上的帕子,被晨风吹动着:「知道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心中对自己说着,她的事不要他来打算。 「还有,」殷铮开口,收回视线看去前路,「午膳之后去一趟前厅。」 说完,他离开了。沈妙意独自站在廊下,再看去马尾松那儿,一切恢復如初,好像方才看见的那些只是虚幻。 「姑娘。」 闻听一声唿唤,沈妙意转身,看着跑来的月云。 「姑娘,」月云跑到人前,气喘吁吁,手指着储镶院的方向,「月婵被送回去了。」 第6页 「回去了?」沈妙意赶紧往回走,担忧了一夜,人终于没事了。 。 略显昏暗的房中,月婵坐在床边,双手不安的抓在一起,开门声响,吓得她瞪大了眼睛。 待看清来人,她才站起来,哑着嗓子叫了声:「姑娘。」 沈妙意进了屋,上去扶上月婵的双肩,掌心里感受到人的颤抖:「你受苦了,是我不好。」 「不,没有,」月婵再也憋不住,眼角滑下泪珠,「奴婢没事儿。」 门外的月云瞅了眼院子里往这边看的婆子,狠狠回瞪了一眼,随即转身将门关上。 屋内,沈妙意上下打量着月婵,看着人穿戴完整,不像是受过什么惩罚,便松了口气。可是,见人如此惊吓,也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没事?脸色这样难看。」她又问了声。 「我,可能……」月婵冰凉的手攥着裙子,「是昨夜里,隔壁刑房有个犯了错的护院。」 「护院?」沈妙意不解。 月婵艰难的咽下口水,嘴唇泛青:「是,他被拖出去打死了,被堵着嘴……」 沈妙意明白,月婵这是被吓到了,一晚上得多害怕?那些人不定就是故意的,做这些来给她们看。 想起昨日之事,明明殷铮早就知道,还看着她傻子一样自投罗网。 「月婵,这几天你在屋里好好养着,不用你做事了。」转而又对月云道,「你在这里陪陪她。」 月婵哭成了个泪人,鼻尖红着:「谢姑娘。」 从屋里出来,沈妙意走到阳光下,秋日天空高远,湛蓝清澈,刺得她眼睛发酸。 为什么?只是想出去一趟,就这样步步紧逼?他怎的这样偏激? 恍恍惚惚,她沿着迴廊,一直去了沈氏的晓月苑。 沈氏刚从儿子房中出来,见到了站在院中的女儿,盯着一地落花失神。 「妙意?」她唤了声,眼尖的在人眼下看到一抹淡青。 沈妙意抬起脸,嘴角翘着弯弯的:「娘,平弟睡下了?」 「睡了,」沈氏走过来,颇为担忧的看着女儿,刚才人就像丢了魂儿一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晓月苑安静,因为殷平久病不好,为了人好好修养,因此这里的下人并不多。 沈妙意习惯的去挽上母亲手臂,看到人越来越尖的下颌,心中疼惜。她知道母亲是最温柔的人,尽管不是亲生娘,但是从小就疼爱她。可以说,没有沈氏,她沈妙意不会这样顺风顺水长大。 「来陪娘用午膳,娘这里的饭菜最好吃了。」 沈氏无奈笑笑,伸手去捏女儿小巧的鼻尖:「馋猫儿,等嫁了人,看你怎么办?」 心中泛着酸涩,殷铮要断她姻缘,可沈妙意不敢说出口。沈氏身体不好,平弟有病,她怕知道了自己的事,人承受不住。 母女俩往院中凉亭走去,小小的水池中,几尾锦鲤在荷叶见游弋,不知忧愁。 「娘,京城里来信了吗?」沈妙意扶着沈氏坐下,无意间瞥见了人鬓间多了几根银丝…… 沈氏坐好,手搭上石桌,摇摇头:「也怪了,这都两个多月了,还未收到回信。也有两年没回京城了,也不知现在沈家如何了?」 「自然很好。」沈妙意扫了扫石凳,坐去上面,看着殷平的房间,「娘,不如咱们搬出侯府,可好?」 她不想留在这儿,一点也不想,侯府在外面有几处别院,不管去哪里,总比这里好。 「搬出去?」沈氏略一思索,眉间一直蹙着,「为何?」 沈妙意扫开脸颊落髮,樱唇润红:「搬出去,平弟可以安静养病,娘也不会愁眉不展。东巷就有空宅子,再不行,城外的别院也可的。」 而她,也可以避开殷铮,安静待嫁。总之,什么都会好。 沈氏垂眸,思忖着这个建议。其实她是想过的,可是嫁女儿要从侯府走的,别院,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说的也是,容娘先想想。」 用了午膳之后,沈妙意离开了晓月苑。看看现在的时候,也该去前厅一趟了。 有时候尽管不愿意,可还是要和殷铮打交道。仔细想想这个兄长,越发觉得离开侯府是个好主意。 走到半道儿,她碰见了侯府总管刘盖。 此人原先是殷铮生母,孝宣长公主的内侍太监总管,主子去了之后,便留在京城公主府打理。这回,跟着殷铮回到了东陵,做了侯府的主管。 「老奴远远看着,就觉得是妙姑娘。正好,省了一趟腿,咱去前厅吧。」刘盖已近四十,一张脸圆盘一样,嘴边总是笑着,让人觉得和善。 沈妙意知道殷铮最近很忙,要去城外,去军营……也不知叫她何事?心里自然冒出自己的婚事。 「刘总管,你可知阿兄唤我来有何事?」 正午阳光正好,照着一片清洗干净的大地。 刘盖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手势示意着前路:「到了,姑娘就知道了,指不定是好事呢?」 好事?沈妙意对人回以一笑,轻轻点头。哪会有什么好事? 路上又说了两句,就到了前厅。刘盖引完路,欠着身子退到一旁。 沈妙意手提了提裙子,跨步进了厅去。相对于外面的光亮,厅内实在阴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的好几口红漆木质大箱子,俱是挂着双鱼铜锁,整齐摆在厅堂一侧。 第7页 大厅正中主座上,殷铮坐在那儿,不是早晨模样。换了一套淡绿色衣裳,发上别根翠玉髮簪,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 「阿兄。」沈妙意上前行礼。 殷铮应了声,松了手中茶盏,站起来走到女子身旁,目光落上她安静的眉眼:「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东西?是这些?」沈妙意重新看回那几口箱子。 还未想出个所以,外面有了说话声,游廊上走下一年轻男子,霜色衣衫飘逸,行走中自带一股风雅。 秋阳落在他带笑的脸上,一手背后,抬脸看着门边站的女子。 唤了声:「妙意。」 第4章 院中的泥土未干透,落…… 院中的泥土未干透,落叶混着花瓣铺撒了薄薄的一层。 沈妙意抬步迈出亭外,看着来人已经到了台阶下,身姿挺拔高挑,一派风华。 「五哥哥?」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沈修几步上来,便到了女子面前,微微欠腰与人平视:「我家妹妹长这么大了?当初跟在我身后的小萝蔔丁,现在都要嫁人了。」 京城沈家来了人,沈妙意心中欣喜,更是没想到来得是沈修。以前在沈家,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堂哥,他比她大了两岁,时常会护着她,有了好玩的也总会给她…… 两个月来的阴霾,此时被亲人相见的喜悦沖淡,眼前也一幕幕的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 她鼻头酸酸的,还记得上次离别的时候,沈修正处在变声期,说起话来像公鸭子,现在说话这样好听,暖暖的。 「你从京城来的?」沈妙意问,碍于在场的还有殷铮,只能尽量收敛着自己的情绪。 沈修点头,随后站直身子:「老太太不能来东陵,便让我给你送来几箱嫁妆。我家妙意出嫁,可要最好的才行。」 他说完,转而走进厅去,来到侯府,自然是要拜见主人,殷铮。 因为殷雨伯和沈氏的过往,殷铮在京城时,并不与沈家的年轻人走近,所以即便现在见了面,也只是淡淡的客套。 相对于殷铮,沈修这边要想的就多些。沈氏是他的姑母,现在殷家换了新的家主,因着以前纠葛,也怕人的日子不好过。这次来,一是送嫁妆,二是来看看沈氏处境,表明沈家的在意。 下人上完茶水,便全退了出去。 殷铮端起茶盏,掀了碗盖,里面的茶汤清澈,玉白色茶花躺在杯底,香气四溢。余光中,那女子站在沈修身后,眼睛一直随着人一举一动。 这种时候就看出了,她愿意跟谁去亲近。 茶水没什么味道,被重新放回桌上。 沈修那厢贊了一声好茶,随后从京城之事,慢慢说到了沈氏身上。 殷铮自然听得出,沈家这是还在意着沈氏,怕他对人做什么。可是,既然当初选择嫁给那老东西,那就一辈子困着吧,怨谁? 一时静默,能听见外面风摇枝头的声音。 沈修见说得差不多,遂撩袍起身,对着主座人道:「侯爷事忙,沈修就不叨扰了。我便和妙意去看看姑母。」 来邺城前,他也差不多得知了侯府大概,那个自小体弱的小表弟又病倒了,且这回兇险。至于姑母的处境,沈家只能过来说说,毕竟是殷家的夫人了,太多的也没有办法。 闻言,殷铮抬眸,在沈妙意身上落了一瞬,随后颔首:「沈公子请便。」 现在,最开心的非沈妙意莫属,她跟着沈修一起出了前厅,如只欢快的雀儿。 两人从台阶上下去,最后看到的,便是沈修抬手颇为疼爱的揉了沈妙意的头,那姑娘笑着眯了一双眼…… 外头的日光照不进厅里,偌大的厅堂依旧瀰漫着阴冷。 主座上的男子身背后倚,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右臂支着扶手,细长手指杵在颌上。 刘盖从外面进来,看了看殷铮的脸色,遂上前去了人身侧:「是去了晓月苑,沈夫人派人过来接的。」 没有得到回应,他收手探了一下茶盏的温度,又道:「茶凉了,老奴去给您换一盏来。」 「不必了,」殷铮抽出摺扇,搁在膝上轻敲,「刘盖,你说沈五是不是来带她走的?为何选这个时候过来?」 刘盖刚端起茶盏,闻言差点惊掉,那茶水溢出,沾染了袖口。这小主人的心思现在是不打算遮掩了? 「五公子不是说了吗,来送嫁妆的。再说,妙意姑娘婚期将至,当是要与韩……」剩下的话,他不敢说了,就见座上那人阴沉盯着他,然后一侧嘴角冰冷勾起。 。 一场风雨,廊檐上的藤花凋谢过半,秋意渐浓。 沈修收回目光,对眼前美景颇为赞嘆:「东陵实在富庶,人杰地灵,修的院子也是别致,与京城不同,当真是一步一景。」 假山流水,佳木奇花,便是这游廊的木樑,也是工匠精雕细刻。 沈妙意跟在一旁,她的五哥哥是个潇洒的性子,不喜欢拘束,去的地方不少,他都说好,那便一定是好的。当初她乍来时,也觉得殷府大气恢弘,又不失精巧别致。 可是现在看着这些,倒也没了感觉,大抵是心境不若从前。 沈修故意走慢,与前面领路之人落下一段,转而对着身旁人笑道:「与哥哥说,那韩家公子如何?若是一般人物,我便不同意你嫁过去。」 第8页 女子站在花下,脸颊微红,眼神颇为羞赧的躲闪,娇娇小声嗫嚅:「五哥……」 沈修倒也笑了,手落到人肩上轻怕一下:「同你说笑的,我可是仔细打听了一番,人品是不错的。」 这话一落,沈妙意记起这几日的风声,跟着问道:「你去韩家打听了?」 到底还是担忧,毕竟已困在府中许久,韩逸之现在如何,她完全不知。 沈修摆手,脸上好笑:「不是,是在码头上遥遥看了他一眼,当是去了外地办事。瞧那相貌,虽是比不过你几个哥哥,却也受看。」 「妙意知道,我家五哥哥最好看了。」沈妙意如此,也是放下心了,原是韩逸之有事在忙,倒是整日多想了。 这样笑闹着,好似回到了沈家。 沈修敛了笑容,迈步朝前,微嘆一声:「姑母命苦,本以为和老侯爷终于……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沈妙意跟上,对于母亲的事,她再清楚不过。 当年,母亲和殷雨伯有婚约,结果一道圣旨,长公主嫁了忠瀚侯府,自此一对鸳鸯离散。沈家曾为沈氏筹谋过别的亲事,但是人不肯,为表决意,领养了同族的一个女孩为女,便是她了。 可是缘分终究奇妙,多年后,已是鳏夫的殷雨伯与沈氏相逢…… 两人继续往前,晓月苑已在不远处。 「五哥哥在邺城停留多久?」沈妙意问,虽然知道人不会留下来,可还是希望能留的久些。 沈修看着前方,目光温暖:「我想去海上看看,过两日便走,不能留下来喝你喜酒了。」 「海上?」沈妙意歪头看着人,「老侯爷说过,海上有海寇,专门劫船杀戮,别去了。」 小姑娘一脸认真,看来平日里没少听说海寇之事。东陵是大盛朝最富庶的地方,最东面就是海,常有商船来往,而海寇就靠劫掠商船为生,穷凶极恶。 沈修不在意,手指戳了女子额头:「到底是小姑娘家,这点儿胆子?恐怕把你扔到城外,你都找不着路。」 沈妙意张嘴想反驳,可一想的确如此。她们女子,自来都是关在后院的,不能像男子那样出去闯荡,自然也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 这样想着,心里有着一丝羡慕。 到了晓月苑,沈氏早就让人准备好一桌酒席,见着一表人才的侄子,眼睛瞬间湿润起来。 目前的处境,她自是捡了好的来说,说到底路是她自己选的,家人还惦记着,已经让她感念。 一顿饭下来,这几日愁眉不展的沈氏终于露出笑意。既然沈家来人,也就是说京城那边,韩家并没有事,听到的不过是些空穴流言而已。 不会喝酒的沈妙意因着高兴,也喝了两杯。下肚后,被辛辣的酒液呛得直咳嗽,一张脸染上桃粉色。 就这样,直到近黄昏,沈氏才放了侄子离去。 因着还有送来的嫁妆箱子要处理,沈妙意往前厅走着。 身后,月云晃了晃手里的琉璃瓶,能看见里面红色的酒液,配在一起煞是好看。 「姑娘,这五公子也是的,怎的给你送酒?夫人也不拦着。」 沈妙意舌尖舔了下嘴角,带走了残留的酒香气:「我倒是挺喜欢的,五哥哥说这酒我喝不醉的。」 月云看着前面脚步发虚的姑娘,不太信,轻轻摇了下头。 进去厅里,刘盖带着人等在那儿。 这些箱子,沈妙意觉得还是放在沈氏那边好,看看该如何打理。 月云把琉璃瓶放在桌子上,便指挥着人搬抬。家僕抬着担子,小心的抬起木箱,看那样子,分量倒是不轻。 刘盖赶紧站到门边,生怕人出点闪失:「哎哟,仔细着点儿,别把这屋子拆了诶,你们这群崽子!」 沈妙意觉得人有点与唿唿的,又看见刘盖圆脸上那大惊小怪的模样,噗嗤笑了声,遂坐在椅子上。 刘盖颠颠跑了过来,步子小而碎,他自是听到姑娘家方才的笑声,故意板了一张脸:「哟,看把妙姑娘都给逗笑了,回头老奴可得到主子那儿去领赏。」 他以前叫惯了殷铮小主子,后面干脆也没再改口。他打小宫里长大,这一辈子,恐怕都在这对母子身上了,自然也知道主子的心思。 只是看看面前坐着的女子,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样? 沈妙意仰脸,眼睫轻眨两下,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刘总管,你笑起来好亲善。」 不知是不是喝酒的原因,她神经松弛了好些;或是沈修来了,心中舒畅。 「咳咳,」刘盖双手握起,落在隆着的肚皮上,「妙姑娘有兴趣,咱家可以讲讲昔日的那些手段。」 他作出一副恶狠狠样子,沈妙意忙摆了摆手,「我不听,总管不用管我,快去忙吧。」 从前厅出来,日已西沉,留下一片橘色晚霞笼罩着府邸。 沈妙意往自己的院子走,手里提着琉璃瓶。到了一半,干脆就倚着美人靠坐下,举起瓶子,偷尝了一口葡萄酒。 低头时,看到地上有什么,好奇的蹲下身去。 殷铮来时,就看到人身体蜷成一团,一根手指在地上轻戳着,这个角度看去,能见到她嘴角的笑。 他到了身后,还是没被察觉,干脆就在人身旁蹲下去:「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声,差点吓散了沈妙意的魂儿,不由咽了下口水:「阿兄。」 第9页 地上不过是几只蚂蚁在爬,就这也能看得这样认真? 殷铮手指挡在鼻下,淡淡的酒香气自她身上传来,再看人,可不就脸颊泛红。 「喝酒了?」 「我……」沈妙意忙从地上站起,由于退得太急,头晕导致身子不稳,踉跄着。 一只手臂揽上她的腰间,稳住她的慌乱步子,抬头,便对上殷铮的脸。 他没有表情,只是手上力气很大,似乎要折断她的腰。 「谢,谢阿兄。」沈妙意道,想要从对方手里出来,忍不住的就想后退。 「嗯。」殷铮轻应一声,就随着她,退一寸,他逼一寸,掌下细腰如软蛇柔柳,当真一握盈盈。 后背抵在廊柱上,沈妙意再无可退,脑袋晕沉,她不知道殷铮要做什么,只知道她很慌,想逃。 他的手落上她微热的脸颊,轻刮一下,风扬起他的一缕髮丝,扫到她的耳廓。 「妙意,为何如此怕阿兄?」殷铮问。 第5章 「啪」!  琉璃瓶从…… 「啪」! 琉璃瓶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摔了四分五裂,红色的酒液在地砖上蔓延溅开。 沈妙意抓住自己的裙子,想张嘴喊,可是不知为何就是动不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人。 他让她觉得害怕,并不是严厉的兄长那种,反而像……他会掐死她! 「别怕。」殷铮眉间轻蹙,根本不想松手,只想就这样抓着她。 为什么怕他?他都把最好的让人送去了她那儿,偷着跑出去,不是也没追究? 一阵凉风吹来,吹走了沈妙意的几分无措,用力掐了下手心,小声:「我知道了,给娘说好了,要过去清点嫁妆的。」 缠在腰间的手臂像一条毒蛇,她僵着身子木板子一样。 「嫁妆?」殷铮垂眸看着被自己困住的人,当日那个帮她逃走的小丫头长大了,蛾眉曼睩,裊裊婷婷。 不会,他才不会让她嫁给别人,她就该留在他身边才行。 这是她当年亲口许诺的:她会陪着他…… 「妙意,你笑一下。」他道,目光落上她的唇角。 她笑起来真的好看,甜甜的软软的。大概很久之前,她还是愿意对他笑的。 沈妙意脸庞微垂,卷翘眼睫颤着,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心中完全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藤枝摇晃着,紫色花瓣飘雪一样落下,在两人身旁旋着,馥郁着这一方角落,藤身蜿蜒曲折缠绕,扭在一起彼此不分。 殷铮手掌松开,便见着女子纤细身子像鱼儿一样滑脱,清澈眼中带着戒备。 他把手背去身后,指尖攥在一起,握着那份温度一般:「地上有碎片,别踩到。」 提醒了一句,他抬头看去前面,迈步离开。 沈妙意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青石地砖上的红色酒液触目惊心,尖利的碎片闪着冷光。 她不想留在这儿,疾步而走。 殷铮再回头,就见到那仓皇离去的身影,翻飞的裙裾,腰间铃儿配饰的脆响…… 他就这样看着,直到那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廊下:「你不可能离开的。」 。 天边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噬,凉意更甚。 沈妙意一路走得急,刚才被殷铮抓住,她觉得自己像被网住了一样。终于见到前面一处有光亮,想也没想的就跑过去。 正是张妈妈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对着差点撞上自己的女子,赶紧伸手扶着人。 「这是怎么了?急唿唿的,后有勐兽追?」 「妈妈……」沈妙意双手抓上对上小臂,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张妈妈打量着,最后噗嗤笑了声:「姑娘偷着喝酒了?这一身的酒气,走起路来都不稳了。」 不远处院门,两个婆子正在掌灯,长杆挑了灯笼,重新挂回屋檐下……这里是,晓月苑。 沈妙意回头看看身后,根本什么也没有。至于跑什么,她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想跑。殷铮不过就是问她,怕什么? 「平弟好些了吗?」她稳了稳情绪,站直身子。 闻言,张妈妈浅浅嗯了声,眼中些许愁丝:「过晌倒是喝了些粥,谁知方才全吐了出来,这样下去,身子怎么熬得住?」 适才的惊慌被殷平的病冲散,沈妙意想进去看看,又怕身上酒气熏到弟弟,想着站一会儿再进去。 抖了抖衣袖,她低头嗅了嗅:「要不要换个郎中?总要试试别的法子,别一味等着。」 「谁说不是?」张妈妈应着,「夫人说今晚就去找侯爷商量,只是也不知……」 沈妙意抬眸,眼睫轻扇:「不知什么?」 张妈妈看看四下,遂将人拉来自己跟前,凑去耳边小声道:「姑娘忘了,当初那游方道士算过,小公子出生时辰岔了,与铮世子命里相剋……」 一片寂静,门檐下的灯笼跟着风摆了几下。 沈妙意怔住,的确是有这么件事,但那是很久以前了。况且那道士行为轻浮,出言粗鄙,根本不似修行之人,殷雨伯自是不信,将人轰出了邺城。 「那不过是骗人的假道士,话不能当真。」她摇头,不会,平弟只是病了而已。 她已不管身上有无酒气,几乎跑着的进去了厢屋。 伺候的婢子正端着换下来的脏衣,从里间出来,对着沈妙意做了礼,便出了屋去。 第10页 空气中瀰漫着苦药气,许久不曾开窗透风,气味混杂在一起,她身上的酒香反而趁着好闻起来。 走到门边,琉璃珠帘来回晃着,透着看进去,就见着躺在床上的孩子,嘴中模煳的哼哼着,一只手枯瘦,搭在床沿处。 沈妙意放轻脚步,走去床边,桌上微弱的烛火,把她的影子打在墙上。 床上的孩子并没有睡,一双眍着的眼睛直直盯着帐顶,以前活泼的孩子,现在瘦脱了相。 「阿姐。」殷平微微侧头,看着床边女子,嘴角虚弱的扯出一个笑。 沈妙意鼻头髮酸,眼角一股热意上涌,似乎想沖堤而出。 她笑着坐去床边,压下眼中酸涩:「嗯,平弟怎么还没睡,在等我给你讲故事?」 殷平嘴唇动了动,脸色苍白:「阿姐,今日给我说说京城吧,咳咳……」 有气无力的咳了两声,他吸了口气:「其他沈家的哥哥们都好吧?要是在京城多好。」 「都好,五哥哥不也来看过你吗?等你好了,咱们和娘一起回去。」沈妙意道,相比于殷铮那个亲哥哥,似乎殷平更愿意亲近沈家的几位公子。 殷平伸着小手去勾沈妙意的,蜡黄的像一截子枯枝:「阿姐,我会好吗?」 「会,当然会,你小孩子别瞎说。」沈妙意赶紧道,平弟这么小,这么听话,一定会没事的。 床上的孩子艰难地动了动身体,缓缓闭上眼睛,可是眉间的蹙起,证明着他现在的难受与煎熬。 沈妙意双手包裹着殷平的手,她想要给他一些温暖,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帮他承担伤痛。 「记得沈家的荷塘吗?」她语调轻柔,烛光中的眼神暖暖的,「里面养的锦鲤,当初是宫里御赐的,和御湖的鱼是一样的……」 轻缓的话语缓缓流淌,殷平眉间慢慢舒展,唿吸也渐趋平稳,最后变得均匀。 沈妙意握着的小手放松开来,她轻轻给送回被中,起身来,为人把被角掖好。 站在床前,看着睡过去的殷平。是不是阴闷的日子久了,当沈修来时,却是那样的惊喜。那以后呢? 殷铮为了过世的孝宣长公主,对着沈氏到底会怎样?若是殷平身子好些,其实可以藉口去京城求学,跟着五哥离开东陵的…… 张妈妈走了进来,轻轻拉上发呆的沈妙意,把人带到了外间。 「姑娘的裙子脏了,回去换一身吧。」 沈妙意低头,伸手拽起裙裾,翠色的摆子上沾了些葡萄酒渍,便有些心疼那碎掉的琉璃瓶。 现在沈修来了,肯定会有些办法的。 。 书房,殷铮站在百宝架前,背对着来人,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盏把玩着。色泽艷丽,流光溢彩,朵朵梅花栩栩如生。 沈氏立在桌前,目光由桌上的一堆文书转到那男子身上。 她很明白,与殷铮之间是永远解不开的矛盾。孝宣长公主当年夺走她的姻缘,她恨过,以至于决定终生不嫁;可是她也知道,孝宣过得并不如意,从未得到殷雨伯的心…… 就连这个儿子,也是孝宣算计得来的。 往事已矣,她现在只想自己的儿女好好地,所以不得不来找他。有什么怨恨朝着她来便是。 「沈夫人说什么?」殷铮转过身来,语气淡淡的,「搬出去?」 沈氏脸色略带苍白,这些日子忧虑,整个人清减不少:「是,平儿这病容易过人,东巷有一处宅子,或者城外的别院也可,毕竟府里人多,真的传染开可不好。」 她听了女儿的话,或许搬出去是个不错的主意,有些事情也好处理。而困在这里,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殷铮踱了两步,嘴角总是自然的勾着,却未看来人一眼:「沈夫人觉得住在府中不好?还是我这个儿子做的不行?这样搬出去,平弟的身子可经得起折腾?还有……」 手里的琉璃盏搁在桌角,哒的一声轻响。 「妙意呢?」 「当然是一起的,」沈氏连忙道,她怎么会丢下女儿,「殷家族里我会说清楚的,侯爷做的都好,只是我想带着孩子在外修养一阵子。」 她说的委婉,只要搬出去就好,孝宣的这个儿子,太让人看不透。以及他对人那些手段,根本就是六亲不认。 殷铮颔首,似乎听明白了:「怕是不行。身为我父亲的继室夫人,您是要一辈子在府中的。」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也要尽孝不是?」 「咳咳……」沈氏的手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肉中。什么尽孝?根本就是想困死她。 「还有件事,你父亲百日孝期已出,妙意的婚事将近,」这是她另外一件挂心的事,「我想带着她去陵前拜祭,毕竟孩子出嫁,要跟他说一声。」 室内一瞬静默,殷铮的脸正好在阴暗处,看不到他的神情。 须臾,他应了声:「应该的,一家人嘛。」 沈氏盯着桌后的人,殷铮从未将殷雨伯放在眼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逆子,仗着有皇族血统,什么事都敢做。 「这样的话,我先回去了。」 沈氏转身离开了书房,豁出去走了这一趟,到底还是有些收穫的。 这厢,殷铮坐去椅中,随手捞起一本书,漫不经心翻了几页。 轻微的脚步声进来,有人走到他身旁,一盏热茶送到手边。 第11页 「刘盖,去把最好看的琉璃瓶找出来,外面也看看,那些精緻的都买回来。」殷铮眼睑微垂,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刘盖搓了下手,在小主子脸上看了一瞬,那眉眼带着长公主的影子,天生的高傲藏不住。 「记下了,明儿就去办。不知要摆在那儿?」 殷铮的手指敲了下桌面,眼睛盯着书页:「给她送过去。给她碎了一个,赔她十个,百个。」 这个她是谁,没有人比刘盖更清楚。可是人家都要嫁人了。再说怎么算,妙姑娘也叫小主子一声兄长,若是他要真的对人下手,京城那边……届时,必将是一番疾风暴雨啊! 而这一日,他觉得怕是很近了。 第6章 月色如霜,安静的照着…… 月色如霜,安静的照着这一片宅邸,不知名的小虫儿在花草丛中低吟轻唱。 刘盖从书房中出来,随手将门关好,走了一段,发下站在迴廊下的女人。一身单薄秋衫,灯光下,那张脸瘦的厉害。 他双手拢在一块儿,顿了顿,终是迈步走过去,脸上那惯常的笑已消失不见。 「天晚了,沈夫人等在这里做什么?」刘盖站在几步之外,问了一声,心中已然猜到这是在等他。 殷雨伯的这个继室,他做不到拿出好脸色来。一切皆因自己那早走的主子,孝宣长公主。 别人或许不知,可是他再清楚不过,高傲的主子,当初何其的低声下气,对着殷雨伯收敛着骄纵脾气。可对方心中只有沈家的那位姑娘,真的不曾看过主子一眼。 沈氏应了声,声音温婉,大家闺秀的气质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夜风拂着她的髮鬓,一双眼睛被灯光映照几分:「扰到刘总管了,只是有些事情想问问。」 刘盖直了直身子,别开视线,看去黑暗中的庭院:「老奴只是帮着小主子跑腿儿的,别的事从来不管,夫人问错人了。」 沈氏笑了笑,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只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想请总管留意,若是韩家那边来人,派个人去晓月苑告知一声。平儿患疾,我怕有些时候顾不上。」 顶上的灯笼晃了晃,婆娑着落在地上的身影。 刘盖扫了人一眼,虽知道沈氏也未曾做过什么,但是心中始终替自己的主子放不下,以及小主子,那殷雨伯可曾有过半点情意? 「成,」他应了声,微微欠了下身,算是行礼,「老奴记下了。」 说完,便说有别的事要忙,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沈氏抬手挡在唇边,轻咳两声。对于刘盖的态度,她摇头苦笑两声。 现在这境地,就跟被人囚.禁起来一样,什么主都做不得。倒是看方才人的神情,可以确定韩家这些天并未来过。 她转身往回走,跟随的婢子上去,提着灯笼照去前路。 。 秋日是瓜果飘香的时候,窗外的那株银糖枫轻摇。 桌上摆着一盘橙黄的柿子,月婵休息了两日,精神缓了过来,只是比以前仔细很多,看着谨慎的厉害。 「柿子不能多吃,吃了酒,更不能同时食用。」她手里攥着一柄小刀,果皮削下长长的一条,落在桌面上。 沈妙意嗯了声,记得去年此时,殷雨伯会带着一家人去城外庄子。树上硕果纍纍,青山碧水。 她和殷平会在田野间玩耍,河边钓鱼…… 其实,搬去城外别院不错的,为何殷铮会拒绝?他不是一向看他们三人不顺眼,这样分开岂不是两全其美? 月婵削好了柿子,一块块切好,摆放在小碟中,推送到沈妙意眼前:「姑娘尝尝,这些果子无籽。」 沈妙意低头看了眼,淡淡果香钻进鼻中。一根银签扎了一枚果肉,在指间转了转。 算了算,还有半个月便是婚期了。别家这时候,总会来往着商讨一些事情,规矩,时辰,流程,酒宴…… 可是殷府一派平静,死水一样,好似真的与外面隔绝了。 如此想着,也更加不安,偏得沈修又不知跑去哪里游赏,没再露面。 「姑娘,」月云从外面进来,往一旁让了让,「刘总管来了。」 往门边看过去,正瞧着刘盖带了俩下人进来,端了两个托盘。 「天儿不错,姑娘没出去转转?」刘盖笑吟吟的进到屋中,对着沈妙意弯了弯腰,道了声安好。继而转身,指挥着下人将托盘放来桌上。 沈妙意看着蒙着薄绸的托盘,下面隐藏着凹凸的幅度:「刘总管,这是什么?」 刘盖挥挥手,屋里的人也都退了出去,略胖的手捏了绸子一角,就掀开了来。 眼前一亮,流光溢彩倾泻而出,璀璨了半间屋子。却是一些琉璃物什,样样精巧,完美夺目。 刘盖一辈子伺候人,惯会看人脸色,此时也是偷偷打量了下小姑娘,见人一双眼睛亮亮的,倒是比那盘中之物更为明亮。 难怪了,会让人一直惦记着,还尽把好的往这里送。 「主子说了,前日害得姑娘碎了一枚琉璃瓶,」他将躺着的莲花瓶摆正,整套的四枚杯盏排成一线,「让老奴找些来赔给你。」 「琉璃瓶?」沈妙意伸手捏着一个杯盏,指肚温润,做工细腻,让人爱不释手。 这是殷铮赔给她的?那日,其实是她自己没抓稳,酒瓶才碎掉,现在想起都觉得可惜,那样精美,况且是沈修送的。 第12页 刘盖手下仔细,这些物件可精贵了,这要是碎了一个角,小主子不把下人的手指头切没了才怪。 「是,本来府里有几件的,主子说不行,都是以前的东西,不新鲜。可姑娘你知道的,我又不出门,邺城里也就知道那么几个地儿,实在找不到什么。」 沈妙意双手捧着杯子,摸着莲花瓣儿:「那这些是……」 刘盖笑了笑,眼角边挤出几道褶皱:「还不是主子亲自出马,这不早上刚送进府来,就给姑娘拿过来玩耍了。」 要说东西,是真的不错。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收的。 沈妙意把琉璃盏搁回托盘,双手往外推了推,抬脸对着刘盖一笑:「劳烦刘总管了,这些东西妙意不能收。」 刘盖什么没见识过,听了这话倒也更笑了几声:「姑娘是不喜欢?」 「不是,」沈妙意摇头,「阿兄太见外了,不过是碎了个瓶子,当真不值当如此。况且,我也并未在意。东西,总管带回去吧。」 刘盖看着桌上那些物什,真的原封带回去,他敢吗? 「姑娘也说见外,家人送件东西,没那么多讲究,你不是也收了沈五公子的?」他顿了顿,「你收下,主子也开心了不是?」 「为何?」沈妙意不认为是这样。 刘盖如今也只能耐下性子:「姑娘当真没看出来?主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有些时候硬来,反而没好处。」 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沈妙意不知道人是在指点她,还是在敲打她? 最后,这些东西还是留在了储镶院,只是被月云仔细的收好了,并没有摆出来。 。 这日,侯府比往常热闹,下人的步伐明显快了。 储镶院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沈妙意坐在窗前,手里捏着喜帕,仔细的绣着,并蒂莲花栩栩如生。 一旁月云正在整理着丝线,一把银剪搁在桌边:「倒是都来了,说是七八位呢,来给侯爷贺生辰!」 沈妙意抬手揉了揉勃颈,眼睫翘起:「都在前厅?难怪大早上就忙活。」 「可不是?」月云应着,「当年,老侯爷可是不许铮世子同那些人往来,更别提进府门了。」 沈妙意点头,想起来,那时候的确如此。殷雨伯根本管不住殷铮,打过骂过,可是人就是不听,整日跟邺城的一群纨绔混在一块儿,俨然就是个纨绔头头。 只是没想现在他还会同这些人来往,或许也是利益关系吧? 「月云,咱们去花园里采些菊花,」沈妙意放下针线,站起身来,「拿回来晾干,做个枕头给平弟。」 月云应声,「行,我这就去准备。」 天气凉爽,沿路而来,远远瞧着假山处的那一片金菊开得正盛。 沈妙意踩着小石阶,慢慢登到假山上,那里修了一座小凉亭,能看遍整座花园,也能看见远处的府门。 「姑娘,你坐着,我去后面在摘一些过来。」月云放下一篮子菊花,提着另一只空着篮下了假山。 风穿过凉亭,这里本是为了纳凉而建,如今这时节反而觉得有些冷了。 沈妙意坐在石凳上,裙裾微微晃摆,摇曳着,像是花园中的淡菊。 将篮中的花朵尽数倒在石桌上,她一朵朵的摆开,晾着,顿时亭中一阵清香。 这里容易看到别处,相对的,别处也容易看到这儿。 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在假山下经过,随后便是人上来,到了亭外。 「沈姑娘?在下还当认错了呢!」来人是位年轻公子,中等身材,手中自诩风流的摇着一把摺扇。 闻言,沈妙意动作微顿,抬眼看出去,那人正在笑看着他。她识得,原是当年同殷铮一起胡作非为的窦厦。 「窦公子。」她微微颔首,声音清透。 佳人如花,娇艷夺目。全邺城的人都知道,侯府沈夫人有个天仙一样的女儿,只是不常露面,一直养在后院。 窦厦也只遥遥见过沈妙意,那样貌当然难忘,如今近看,加之那软绵绵的一声,身子都酥了大半。 想着这处无人,便借酒意大着胆子进了凉亭,靠上前去问着弄了些花儿做什么? 沈妙意被人酒气一熏,依旧神情自然地摆着菊花,也不多话。 窦厦可不想离开,绞尽脑汁的想着,说些美人爱听的:「我家的那些花也照料的不错,沈姑娘改日可以去窦家看看。」 最后一朵花摆好,沈妙意轻拍了下手,抬眼看着面泛油光的人:「我记得,韩家与窦家相隔一墙。」 「韩家?」窦厦收了摺扇,眼神闪烁了下,「妙意妹妹,说句不中听的,为何选韩家?」 沈妙意心里一凉,只听着一句,她已经知道事情不妙。窦家除了与韩家相邻,其实州衙里也有人,一些紧密事会知道些。 「何意?」她面上不变,佯装不解,「韩家怎么了?」 窦厦张张嘴,面对美人相问,他倒是想说,可是又不敢,急得抓了抓脑袋。 沈妙意笑笑,低下头去:「窦公子为何这样说,是想让人心中不安?」 「不是,」窦厦摆手,干脆两步走到人身后,弯腰小声道,「我是偷听到的,韩家犯事了。」 「什么?」沈妙意只觉眼前发黑,一只手忍不住抓住桌沿。 女子柔弱,窦厦被人身上的淡香气迷住,就这样半弯着身子,不肯离去。 第13页 想那韩家败了,没人会傻的再同人结亲。到时候侯府铁定退亲,他现在倒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想多年兄弟一场,殷铮会把妹妹许给他。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的探出手去,想要搭上那纤巧肩头,给美人一点儿安慰。 沈妙意蓦然回头,狠狠瞪上那只擎在半空的手:「你要做什么?」 「我……」窦厦支吾着,看着那张娇媚脸蛋儿,心中越发痒痒,就连那带着薄怒的眼睛,都变得可爱,「妙意妹妹……」 「你叫她什么?」 一声疑问响起在假山石阶处,秋风调皮的卷着一方浅紫色绣摆,绕过凸石,整个人便走了上来。 他脸上和煦的笑着,身姿青松一样。 第7章 沈妙意往旁边让了两步…… 沈妙意往旁边让了两步,离着浑身酒气的窦厦远了些。 再看去亭外,殷铮长衫翩翩,眼神在亭中两人间扫着。 窦厦打了个酒隔,整理了下衣衫,迈出亭外,笑着朝殷铮过去:「侯爷,我在和妙意妹妹说笑。」 还未跑到人前,就见殷铮勐然快步过来,一把推开窦厦,脸上哪还有一丝笑意? 「你方才在做什么?」他手指收紧,眼眶微微圆瞪,泛着一丝猩红,「说了什么?」 「咳咳……哎哟!」窦厦本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被这样一推,那身子直接没稳住,头一阵发晕。 后背撞上粗粝的怪石,疼得要命,两只眼睛翻了上去:「侯,侯爷你下手真重……」 「重吗?」殷铮看看自己的手,直接把刚站好的窦厦又推了一把,「记住,这才是重!」 人重又撞回怪石上,骨头简直要碎成渣子。可笑方才窦厦还在打侯府这沈姑娘的注意,现在就被殷铮给摁在墙上打。说什么过命的兄弟,不过就是酒肉朋友而已。 「是是,知道了。」窦厦像滩烂泥一样挣扎躲开,双腿抽搐着,脚上的鞋履掉在几步之外,脸憋成了猪肝。 最后,慌里慌张的踉跄着跑下了假山,头也不敢回。 殷铮转着手腕,手指关节几声脆响,看着手心,有些噁心的甩了甩手。 看着呆站在亭中女子,他眼睛眯了下,随即跨步进去。 沈妙意手里攥着花梗,本来是借着採花过来,实则就是想打听一下韩家的事。可巧来的是窦厦,也算是老天相助…… 只是没想到殷铮也会出现,作为主人,他不该在前厅陪着客人吗? 「阿兄。」沈妙意叫了声,垂下头去,不去看对方。 殷铮不说话,走到女子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随后又看了满桌子的金菊花,独特的花香周身萦绕。 「我见花开得好,想采来晾干,蓄一个枕头。」沈妙意道,这样被他盯着,后背发毛。 「他动你哪儿了?」殷铮问,方才远远的看着这儿,他还真不知道她愿意和窦厦那草包说话,「你俩说什么了?」 沈妙意察觉到殷铮心情不好,谁的生辰会这样大的脾气,还差点把来客给打死,那来客还是自称兄弟的人。 他相比以前,变了好多。 「阿兄在说什么?」她反问,「是那窦公子自己前来,说了些什么,也是我都不懂的话,我总不能赶他走。」 殷铮脸色稍缓,捞起一朵花捏在指间:「不要听他胡说,那种人的话不能信。」 沈妙意嗯了声,也不再挣,反正也是知道了个大概,恐怕是韩家真的有事。至于什么事,最好还是问韩家人。 「阿兄,你的手……」她是看见桌上花朵落了两滴血,才注意到殷铮的手背。 他手背上一条划痕,想来是方才与窦厦的时候,被怪石划伤,看样子伤口还挺深。 殷铮不在意的抬起手,男人嘛,身上总是会留下些伤疤,无所谓。倒是眼前的娇娇儿,是该好好养着的。 一时无话,风儿撩动着树枝,沙沙作响。 沈妙意走过去,伸手到人面前:「你的帕子给我,我帮你包一下手。」 她白嫩的掌心擎着,条条手纹清晰,原是个心事多的丫头呀。 殷铮有那么一点的愣怔,很快便消逝,随即从身上抽出雪帕,放进女子手心。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想恶意的攥住她的手,但是忍了回去。 「吓到你了?」他问,看她方才呆住的样子,真真是个胆小的。 像两年前一样,她始终是个心软的。 沈妙意不回答,只是低下头,手上仔细的为人包着手:「阿兄回去记得上些药,这两日手不要碰水……」 她闻听头顶一声笑,那气息落在额前,拂了几缕髮丝。接着,一只手揉了她的发顶,冰凉指肚贴上她的头皮。 终于打了结,眼看着那丝绸帕子上印出了浅浅血痕,淡淡蔓延着。 殷铮好笑的抬起手看了看,心中觉得大惊小怪的,不过一点小伤而已,哪那么多的事?又是包扎又是上药。 「妙意有时候挺乖的。」他道,心中阴霾散去不少。 沈妙意退后两步,突然就想起刘盖的话,殷铮是吃软不吃硬的…… 「还未恭贺阿兄生辰。」 殷铮一撩衣袍,干脆坐在了亭中,受伤的手搁在桌面上:「妙意送阿兄一份生辰礼吧?」 「啊?」沈妙意诧异一瞬,看去对方,不像说笑的意思,「阿兄想要什么?」 第14页 殷铮想了想,看着人问道:「你会做什么?」 做什么?沈妙意其实有些奇怪了,眼前人根本什么都不缺,整个东陵州都是他的,京城还有一位皇太后外祖母…… 殷铮见人不说话,薄唇轻启:「平弟生辰,你送什么?」 「给他做药香包,花枕。」沈妙意想了想,心中生出一丝想法。 若是待他,同沈家的几个哥哥那般,是否会有些不同? 「那便香囊吧,」殷铮定下,后边又补了句,「要你自己亲手做的。」 沈妙意点头应下,做那些不过就是几脚针线的事儿,倒是不难:「只是需要些香料,得去外面铺子里寻。」 「你,」殷铮抬眸,「想出去?」 「想。」沈妙意回道,他只说不让她偷跑出去,那就明着出去,「阿兄,可以吗?」 又是无话,殷铮站起来,笑了笑,准备离开。 沈妙意袖下紧攥的手松开,心里吊着的那一线希冀掉落,遗憾地垂下嘴角。他还是不放她出去。 走出一段,殷铮停步回了头,目光锁着静静的女子:「明日,去吧。」 沈妙意看着人的背影,眼睛眨了下:「真的?」 桌上的金菊还是那样新鲜,一朵朵铺开,小太阳一样。 她问得小心翼翼,软软的声音在风中卷着飞远,突然就叫人心软了。 「可以。」殷铮踩着下去的石阶,凌厉的怪石嶙峋着,「不许乱跑,买好了,便让仇浮送你回来。」 「知道了。」沈妙意赶紧应下,生怕晚一步,他就反悔。 直到人走下假山,她才坐上石凳,鲜黄色布满眼帘。 她可以出去了,他终于松口了。莫不是真的是吃软不吃硬?可是总觉得不完全是,有些地方实在奇怪。 。 翌日,沈妙意收拾好,便到了大门。 殷铮等在那儿,一身裁剪得体的衣装,趁着他长身玉立。他的皮相可以说是尽随好处,继承了殷雨伯与孝宣的优点,只是性格有些难说了。 「阿兄要出门?」沈妙意走上前,对人行礼,素蓝色荷叶长裙轻盈,裹住了玲珑的腰身,「手好些了?」 她看见他手背上的伤痕,还带着昨日的狰狞,想必是需要几日才能长好。 殷铮并不在意,从小到大磕磕碰碰了不少,身上少块皮那是常有的事儿。 倒是女子的一声关怀,比什么都受用:「给你的。」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送到沈妙意面前,就见她抬了双手接过去,半垂着脸,纤长的眼睫黑而卷翘,乖得像个猫儿。 「五哥哥?」沈妙意认出封皮上的字迹,还有那三个大大的字「小豆丁」。 她笑出声来,嘴角的梨涡深深地陷进去,一双眼睛盛满了星光,抬脸道:「阿兄知道,他在哪儿?」 殷铮忍不住微翘了嘴角,想陪着她一起笑:「刚送来的,来人说沈修包了一条游舫,这两日都在镜湖上。」 闻言,沈妙意嗯了声。难怪没有消息,这是又找到好玩的了。也是了,镜湖美景,更有鱼宴美食,定是流连忘返。沈修总是醉心于这些,常说美景与美食不可辜负…… 两人一同出了府门,刘盖在外面早已准备好一切。看着一双人,心里说不出的杂陈五味。 遂放下心中那些,跑了过去,亲手为沈妙意掀了车帘,嘴里叮嘱着小心。 这个小姑娘,他倒是打心里头喜欢的,娇娇可爱的。若是当年,沈氏没收养她,也许会有一个简单平稳的人生…… 殷铮先行上马,带着两名随从离开,马蹄声消失在街上。 。 天公作美,万里无云,马车行进,车夫手中马鞭偶尔摇晃两下。 邺城是州府,商业发达,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鳞次栉比,旗幡在风中招摆。 有行人认得这是忠瀚侯府的马车,便让去边上。敬畏的看着跟在马车后面的三个壮汉,尤其打首的那个,壮得像一座铁塔。 一间铺子前,马车停稳,而后车上下来一位妙龄少女,身旁婢子搀扶着人踩着马凳下来。 沈妙意扶着月云的手臂,抬头看着铺子招牌「沁心香阁」。 「姑娘,进去吧。」月云唤了声,使了个眼色。 沈妙意颔首,跨进香阁。余光中,仇浮立在门外,门神一样守着。女儿家来的地方,他铁定是不会进的。 掌柜认得来人,忙上前殷勤引路,伸手请着往二楼上去。 刚踩上木质楼梯,上头梯口便走了一人,青袍长衫,一手抓着楼梯扶栏。 轻唤了一声:「你来了?」 第8章 长宁街上,有一间装饰…… 长宁街上,有一间装饰朱颜碧瓦的三层酒楼,「厚德楼」。 此处是邺城最繁华的酒楼,与整条长街的建筑对比明显。来往进出的非富即贵,更是以楼层来定身份,自然是最高层的价格最贵。 此时,三层的平座处,殷铮立在廊檐下,视线扫过不远处的那座香阁铺子。 他的手里攥着一枚白玉酒盏,面色淡淡:「姓赵的当时就是让你将这个送回京?」 身后两步外,立着一个中年汉子,满脸虬髯,双手恭敬抱在一起:「回侯爷,是。赵大人当时叮嘱小的,一定将这图送进太子府。」 殷铮放下酒盏,右手抓起搁在扶栏上一幅捲轴,随意的展开。 第15页 图上标绘着山峦,河流,堡垒,城镇,以及大片广袤的海域。展到最后,边上几个清晰大字,「东陵海防布阵图」。 有些特别之处,皆用了硃笔标示,看得出对这幅图的重视。 他将图轴随手一折,直接递迴身后的汉子:「那就送去东宫吧,也当是给我那表兄送一份礼。」 「侯爷?布防图关系整个东陵,怎可送出?」汉子满脸不解,这幅图可是费了好大气力才夺回来,这下又要送出去? 殷铮回身,伸手拍了拍人的肩头,笑道:「照我说的办。」 「这……」汉子眉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想了想,到底没再说什么。本是属下,要做的只是听命行事。 「行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殷铮抓起酒盏,抬头远望,正是京城方向。 身后雅间内,琴声优美,淙淙如流水滑过,依稀透着琴娘的曼妙。 杯中酒饮尽,殷铮再次俯首,看着那间香阁。他这边事情都办完了,她那边为何还没出来? 正想着,雅间的门开了,一女子自内走出,红色长裙拖曳,面容娇媚,额间贴着一朵火红的凤凰火花钿。 「这位公子,怎么不进屋来?可是嫌奴家琴技不行?」她拖着长长的强调,细细声线黏腻了的糖一样。 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想去勾人的腰封,妖媚娇笑。 殷铮笑了,低头看着那只手挑.逗的扯上自己,眼睛微眯:「进屋坐什么?」 琴娘软着身子就想往人身上靠,眼睛带着勾子一样:「进去了,自然什么都依公子。」 「好,」殷铮身子前倾,一手攥住琴娘那只手,抓来自己眼前,「那要是我想切了你的手指呢?你也依我?」 琴娘脸色一变,继而又镇定笑道:「公子吓坏奴家了……啊!」 话还不待说完,她已经被人甩开,后背撞上平座美人靠。她有一瞬觉得,眼前男人会将她直接扔下楼去……为何?从来没有男人会拒绝她的。 殷铮脸色阴下来,声音很低:「谁派你来的?」 「没有,」琴娘花容失色,哪还敢再做什么,「公子为何这样说……」 殷铮不再与人多说,扫了眼香阁:「下去!」 琴娘不敢再多言,踉跄起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 香阁的二层,是为来这儿的贵客准备的,方便夫人贵女们挑选各种上等香料。 引着人上楼后,掌柜重新回到柜檯去,看着门外那黑壮的汉子,心道这人站在这儿,怕是谁也不敢进来咯,遂摇摇头,捞起一旁算盘,噼里啪啦的敲了起来。 月云站在楼梯口,紧张的盯着一层,小心的听着任何动静。 她转头看了眼里面隔间,珠帘晃动着,碎了里面的人影。 沈妙意站在门边,手里握着团扇把柄,双眼一阵发酸。 面前,年轻男子身影清瘦,眉眼间带着一份倦意,脸上绽开笑容,轻唤了一声:「妙意。」 他往前跨了一步,右手微动,最终垂了下去。 时隔三个月,沈妙意终于见到了韩逸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仇浮就在外面。」 韩逸之点头,清俊的脸上带着一股书卷气:「我很小心,无人知道我来了这里。」 墙边小方桌上点了一壶薰香,裊裊香气正从祥云镂空的顶盖里冒出,一点点蔓延开来,很清淡的香气。 沈妙意走去窗边,悄悄推开一条窗缝,见着雕塑一样站在楼下的仇浮。 「这些日子我不曾出府,浅浅听到些韩家的事情。」她手指一勾,那窗扇重新严丝合缝,视线也转回到房中人身上。 现在不是唠叨的时候,她只想知道原因,在殷家,跟个耳聋目盲的人实在无甚区别。 韩逸之走前两步:「他为何不放你出来?你可收到过我的信?」 「信?」沈妙意自是没收到,当然也知道是被殷铮中途扣下了,「阿兄一直对我母亲有敌意。」 「他不能管你,你叫他阿兄,不代表他就是你阿兄,」韩逸之脸上起了气愤,「他自己当初怎么接手的侯府,谁不知道?」 一手捶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显见了人内心的不甘。 沈妙意一惊,这稍微有点动静再引来仇浮,那还得了。再者,现在也不是谈论殷铮的时候。 「窦厦说,韩家遇到事情了?」她问,又想起沈修的话,「你前几日去外地了?」 韩逸之压下胸口憋闷,轻声道:「倒不是大事,京城伯父那边会处理……你也知道京城的局势有些乱,皇子之间争斗厉害。」 沈妙意颔首,樱唇抿了下:「没事便好。」 她不懂京中的那些权力争斗,大概就是皇帝的几个儿子挣皇位的事吧?说到底,她一个女儿家,最心事的不过是终身大事。 「妙意,」韩逸之唤了声,看着柔弱女子,那是他要娶回家的娇妻,「我父母已经递了拜帖,想去侯府商议你我亲事,只是你家那边还未回信儿。」 他很满意这门亲事,很久以前便喜欢这姑娘,想靠近又怕吓着人家,每次都是守礼的隔着些距离。 沈妙意低下头,长睫盖住眼中情绪,如此言语倒也让人羞赧,悬着的不安也缓缓放下。 是了,都定好了,两家人不退亲,自然是按着原来的婚期准备。如今听了韩逸之的解释,也是希望京城哪边不要太影响才好。 第16页 韩逸之从袖中掏出一物,上前一步,送去娇羞女子面前。 「去了白州,与你带回了一件小玩意,」他笑了笑,「我今日回去,再同爹娘说说,不行便直接登门,殷铮显然不把你的事放心上。」 沈妙意伸手去接过那精巧的红木小盒子,刚好抓在手里,正面还有一枚精緻的梅花小铜锁。 「知道了。」 这是给了她答案,让她回家等候便好。 两人就这样安静站着,女子脸庞恬静,只简单看着便觉得美好。 韩逸之走到桌旁,从茶盘上取了两个茶碗摆好,一手提起青瓷茶壶:「京城的宅子也拾掇好了,以后回京,就安顿在那里了。」 茶水入碗的轻响,沈妙意伸过手去,阻止人沖第二碗水:「一盏就够了。」 韩逸之一怔,随即无奈摇头:「差点忘了,这里只有你一人,怎么可能两只茶碗?是我疏忽。」 他低头看着那只挡在壶边的手,细细水葱,白玉雕琢,两人似乎第一次这样近,近的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气息…… 突然,有粗重的脚步声踏上楼梯,紧接着是月云的声音。 「仇统领,你要做什么?」 仇浮略显黝黑的脸像一块铁疙瘩,站在楼梯上,扫了眼挡住去路的红衣丫头,极不耐烦:「让开!」 月云骇得很,即便她站在高处,这样对比还是比对方矮了一截了,那不是一巴掌就扇死她? 「你这样好生无礼,姑娘在里面选香料,你来闯?」她梗着脖子仰着脸,伸开手臂就是拦着不让。 「麻烦。」仇浮嘀咕了一声,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去欺负一个姑娘家,索性长臂一伸,大掌揪上那倔强婢子的后衣领。 说来也容易,就这么一用力,就把月云给提熘了起来。 「诶诶,」月云惊唿连连,「这竖子无理,松开手来!」 仇浮可不管,把人提到一边,直接迈了大步到了内室外面。一双眼睛透过珠帘看进去。 内室,沈妙意正在把一包包的香料摆好,诧异的看着来人:「出什么事了?」 并无不妥,这里除了两个姑娘,再无旁人,桌上还摆着一盏热茶。 沈妙意起身,拍掉手上的香料渣渣,眼睛眨了下:「该回府了吗?阿兄给定下过时辰?」 仇浮往后退了一步,粗大的嗓门儿道:「姑娘请吧。」 沈妙意将选好的香料交给了月云,后者狠狠瞪了一眼汉子。 出了沁心香阁,马车已经等在门外。 沈妙意掀了车帘进到车厢,抬头便见着里面坐了一人,正是殷铮。 他正在看她,视线落在她提在手中的一摞摞纸包上:「选好了?进来坐好,回去。」 沈妙意嗯了声,轻轻移到车壁旁,坐下。 马车还未动,就听见香阁掌柜的惊唿:「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这……」 只听有人不耐烦道:「奉命追查盗贼!」 盗贼?韩逸之! 沈妙意心中一跳,抬眸看过去,正好对上殷铮的视线。 @泡@沫 第9章 外面一片嘈杂,即便不…… 外面一片嘈杂,即便不掀开窗帘,也能想像那番场景。 那掌柜已然不再争执,安静退到一旁,表情颓然。四下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叽哩哇啦的评论着。 沈妙意没想到殷铮会在这儿,记得他早上有事的…… 「都选了什么?」殷铮问,显然问的随意,并没什么兴趣。 马车缓缓前行,车身晃了晃。 沈妙意把香料放在正中,收回手放在腿上,坐好:「藿香,熏草,薄荷叶,还有一些西域过来的,我暂时还记不住名字。」 她低眉顺眼,玉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可心里担忧的要命,韩逸之可曾出去了?为何殷铮会知道? 这辆是普通马车,车厢并不算宽敞,甚至有人动一动,就会碰到对方。 殷铮嗯了声,倒是没看那什么香料,只盯着那安静的姑娘。 「妙意,如何买了这么多?」 沈妙意垂首,眼前方寸地,是自己铺开的荷叶裙摆:「因为要做许多个。阿兄的生辰礼,还想给五哥哥做一个,再做一些捎回去沈家,给别的哥哥。」 这样说的话,可不就是需要不少香料? 「阿兄,香阁里缘何会有盗贼?」 「这个,」殷铮单臂支在腿上,身子往沈妙意这边一倾,「阿兄这就下车去帮你看看,哪个这般不长眼!」 他后面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让人听了发冷。 沈妙意身子不禁后仰,想避开那份压迫,软唇抿紧。 只是片刻,眼前人便起身出去,帘子一掀跳下了车去,那车夫吓得赶紧拽拉着缰绳。 沈妙意皱了眉,实在想不通,一切都算得好好地,怎么殷铮会突然出现? 昨日,府里送来新鲜柿子,有运工正是月云的表兄,悄悄捎了一封信过去,约了今日的沁心香阁…… 「仇浮。」她干脆掀开窗帘,见着外面骑马的汉子,「侯爷适才也在长宁街?」 仇浮身板挺直,直视前方:「侯爷今日定在厚德楼,与人商议事情。」 难怪了,沈妙意坐回车内,两只手绞在一起,心里念着,韩逸之一定要走出去。 。 直到回府,整个人还是一副头重脚轻。 第17页 沈妙意坐在软塌上,心中慌乱。其实就算和未婚夫见上一面,倒也无所谓,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也不知殷铮这样阻止,是不是和京城韩家的麻烦事有关? 其实要说夺嫡挣皇位什么的,实在会牵扯些东西,她记得以前殷雨伯说过,有些时候就是圣上故意为之,是什么帝王的平衡术? 月云递了一方湿帕子上来,道了声:「姑娘莫要担心,韩公子出了香阁。」 「真的?」沈妙意攥进湿帕,水顺着指缝润出,「你如何知道?」 月云瞅了瞅私下,小声笑着:「我看见了,公子身边的人在街对面对我点了下头。」 闻言,揪着的一颗心落下,沈妙意长长松了口气。 那香阁是韩家亲戚的产业,掌柜的嘴巴肯定是紧的,咬死不说,谁也没得办法。 脸上松缓下来,她便杵着下巴随意翻着桌上书册。脑海里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朝堂争斗,当真牵扯许多,当然,真要连根拔起一个世家大族,那也是极为不易的。 月云站在一旁,一点点的将香料分开,每一份分量相等。 「分好了,待会儿我把缎子取来,裁开。姑娘又有的忙了,还每个人都有份儿。」 沈妙意笑笑,弯弯嘴角润红柔软:「今日月云出息了,对着仇浮半步不让,愣是把人大个子怼的说不出话。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想起那场面也是好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面对一个小姑娘却没了办法,不能动手也不能斗嘴的。 月云听了也是噗嗤一笑,只有她自己清楚,当时是吓得腿肚子转了,根本走不动。人家那张铁掌,不捏死她才怪。 「看着姑娘笑,叫人就放心了。你不知前些日子,你时不时嘆气,奴婢可担心了。」 沈妙意干脆合了书卷,坐直身子:「晚上咱去晓月苑,就想着娘做的三彩肉丝羹。」 她今日得知了韩家那边情况,也确定了韩逸之的想法,心中大石落地,当然觉得轻快许多。现在就等着韩家上门来,商议之后亲事。 天将下黑时,院里婆子开始点灯,长长的灯杆挑着灯笼。 沈妙意休息一番,身子舒爽不少。 她带着月云,沿着迴廊往晓月苑而去。 「白州?」月云问,四下里无人,也就没有顾忌,「那不是出了东陵了?」 沈妙意笑着点头,以后回京城乘船,应当也会路过那儿的。 忽的,她停下脚步,整个人木站在那儿;「不好了,月云……」 「怎么了?」月云赶紧上前问道。 笑意在脸上消失,沈妙意转身看去侯府马厩的方向:「小盒子,韩逸之给我的盒子,是否拉在了马车上?」 当时只顾挂念香阁那边,晕晕沉沉的回来,她记得,上车见到殷铮,直接将盒子塞去了车厢边角的垫子下…… 月云一听,心也跟着吊了起来:「这……现在这个时候大家应当在用晚膳,马肯定卸了下来,要不去车上找找?」 沈妙意点头,调转了方向,朝着晓月苑相反的地方走去。 一路急走,虽是夜风带凉,却也出了一层薄汗。 马厩本来就偏,她们并不常来这里,踏进那座院子时,便见着墙边下安静放着的车厢。 这里无人,沈妙意几步过去,掀了车帘钻进去。车厢此时斜放着,她弯腰蹲在地上,手摸去那铺垫的下面。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的手指甚至被木刺扎了两下。分明就是放在这儿的,为何不见了? 沈妙意肩膀□□两分,一手扶着车身,从地上站起来。 「怎么不见了?」她喃喃着。 马棚中,骏马低头吃着石槽中的草料,偶尔喷个响鼻儿。 「在找什么?」 身后一个声音问道,熟悉的冷淡。 沈妙意头皮一麻,木木转过身,见着不知何时站在几步远的殷铮,而方才跟着的月云已不在这里。 她不开口,就这样与他黑暗中对视。 殷铮好像没想到,那个心软的妹妹会毫无反应,便嘆息一气,朝人伸出手去:「找这个?」 即便没有摸在手里,沈妙意也认出了对方掌中之物,小小的方盒,闪着冷光的梅花锁…… 夜风颳过,撩起了她耳边的髮丝,空中微卷着:「是。」 殷铮点点头,嘴角溢出没有温度的笑:「好,妙意真好。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收回掌心,握着这方正之物竟是如捏了一把针刺,一用力,手背上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蜿蜒流出。 沈妙意站在那儿,声音清灵:「那是我的东西,请阿兄还给我!」 微颤着的嗓音,依旧带着平日里的清甜,可又多了几分生气。 「呵!」殷铮仰头,眼神带着睥睨的角度,「还给你?」 「咔嚓」,随着手指用力,那精緻的小锁被拧断,盒子成了两半。 「你不能这样,那是我的!」沈妙意气了,纤细的身子直接扑上去,想去抢回来。 以往那些小心翼翼,忍气低微,此刻化作反抗迸发出来,用尽力气扯着男子的手臂,掰着他的手腕…… 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嘴里重复着:「还给我,还给我……」 女儿家的这点狠力,在殷铮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并不动,就见着那金娇玉贵养大的女孩耗尽了气力,轻声哭泣。 第18页 「沈妙意,为了见他,都会对我虚情假意了?」他冷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说说,是你的好娘亲教的吧?什么生辰礼,香囊,呵!」 「你放开我!」沈妙意往回抽手,可无力的她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咸咸的泪水滑进嘴中,苦涩的。 「放开你?」殷铮俊脸绷紧,将人提到眼前,「以为什么都会由得了你?」 说完,攥着盒子的手用力一捏,嘎巴一声脆响,便见什么从他掌中掉落,落上了泥地。 沈妙意挣脱,直接蹲下去,捡起地上的东西,捧在手里。 那是一对儿玉蝶儿,本是飞舞在一起的,就这样碎裂开来,她甚至还没看过一眼,只是韩逸之告诉她的样子如何。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礼物,而是她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在期待的希望啊! 殷铮垂眸,薄唇抿成一条线,怒气上涌,狠狠出手,一把揪起地上女子,不由分说,拖拉着她就走。 「放开!」沈妙意大声,「我不用你来管,你不是我哥!」 手僵住,殷铮停下动作,静默的站着。 良久,他笑了一声,黑暗中让人毛骨悚然。 「是吗?」他缓缓抬起那只流着血的手,拂上面前女子的脸,拇指刮着她的眼角。 泪水濡湿的脸庞,贝齿在咯咯的响…… 手下滑,到了最脆弱的脖颈,她便抖得更加厉害,像一片秋雨中的叶子。 「好,」一个字从殷铮的唇齿间滚落出来,轻轻淡淡,甚至还带着笑,「那么,就走着瞧!」 第10章 夜空一轮清月,悄悄…… 夜空一轮清月,悄悄从云层后探出头来,给万物布上一层银霜。 沈妙意后退一步,将脸别去一旁,离开那人的手掌,任凭泪水流着。 方才他的话,她都听清楚了。走着瞧?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前方的人站在那儿,冰冷的雕像一样,有些骇人,脖子上是他留下的触感,爬起一层细细鸡皮疙瘩…… 手里紧攥着已经碎成几片的白玉双碟,沈妙意调转身子,朝着前方出口走去,不再停留。 殷铮也不阻拦,连嘴都没张,只是抬起了那只满是血的手,只是一直盯着那个走远的身影。 走出马厩的范围,确认离开了那人的视线,沈妙意强撑着的肩头终于垮了。 压在喉咙里的哭泣不断溢出来,腰身轻轻发抖,一只手扶上粗粝的墙面,想缓解那摇摇欲坠,可是身子不听使唤的往下滑着。 她怕,怎么能不怕?那只手落在颈项的时候,她甚至以为他要掐死她了…… 「姑娘!」月云跑过来,赶紧将人扶起,「快起来。」 「月云?」沈妙意摇头,后背贴着冷墙,用力吸着鼻子,「你让我缓缓,别动我……」 眼泪根本止不住,她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好像要把所有的憋闷与委屈全部流淌出来。 她双臂抱紧,脸埋了进去,整个人蜷坐着成了一团。 月云站在人身旁,她刚才吓坏了。那仇浮把她拉走,根本不放她进去。 「姑娘,侯爷他……」她一直跟着沈妙意,有些时候也会起些怀疑,「为何如此逼迫?」 她拿着帕子,想帮着人擦脸,到底发生了什么,怎能把人吓成这样? 在侯府易主之前,沈妙意从未遇到什么挫折,所有人都仔细的守护她,她是被人精心养护大的娇花,风雨大了,怎能承受? 良久。 「月云,」她的脸抬起,泪水黏住了她的眼睫,红了鼻尖,「我没事了,咱们回去。」 月云扶着人站起,能试到人几乎全靠在了她身上,瘦的让人心疼。 「你没,没事吧?他们有……有没有为难你?」沈妙意问,浓重的鼻音,一句话磕绊着几次,才说了清楚。 月云跟着落了泪,砸落在手臂的衣袖上:「奴婢没事。姑娘,要不咱们……」 话到了这里,她又咽了回去,嘆了口气。 「什么?」沈妙意心不在焉问道,转而深吸了口气,「他说走着瞧,可我以后想自己做主了。」 月云嗯了声,她其实想说,要不回京城去,到了沈家事情总是好办的。可是细想下来根本不可能,姑娘最敬爱的就是夫人,这时候绝不会撇下夫人和小公子。 主僕二人相互扶持,终于回到了储镶院。 桌上一盏明灯,月婵将床铺摆好,回头到了沈妙意身后:「姑娘,早些睡吧。」 沈妙意没说话,聚精会神的看着桌上,那里,碎成几片的玉蝶儿,拼成了原本的模样。 金丝扭成的花藤,两只蝶儿相伴飞舞嬉戏…… 「多好看,」她指尖小心的描绘着,眼中全是可惜,「要做成这样,得费多少功夫?」 月婵早就见到了人红红的眼眶,便肯定是哭了,而这府中唯一能让她哭的,也只有一个人。 「是可惜了,姑娘以后会有更好的。」她劝了声。 有些东西坏了就没办法补,这碎玉便是,破了便是永远破了。 「可是,」沈妙意幽幽一嘆,声音小得像在跟自己说话,「再好的,也终究不是这个了。」 。 那日马厩之后,沈妙意和殷铮再没说过话。 她这边有意躲着,即便是见了,也只是行个礼而已。 第19页 大多时候,她会呆在沈氏的晓月苑。就在昨日,她知道韩家那边送来了帖子,说是要择日上门。 天不好,阴沉沉的,一改前几日的风和日丽,倒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沈氏坐在软榻上,手里茶盏搁回几上,抬手揉着额头。 「娘,」沈妙意轻声一唤,「你没事吧?」 沈氏扯出一个笑,手放下来:「可能夜里没睡好,不碍事。要说韩家来的话,咱这边也得准备准备,这也没剩几日了。」 如今,这也算去了心中的疑虑,早日办妥,也就没了心事。 沈妙意点头,手里绞着一方凤仙香帕:「都听娘的。」 沈氏眉间平展开来,慈爱的看着女儿:「你那边也准备下,喜帕记得绣好;嫁衣的话,你祖母从京城给你送过来这套就顶好,届时,娘再帮你改改。你就是太瘦,是件衣裳就得往里收。」 「娘,你女儿是麻杆不成?」沈妙意笑,俏皮的眼睛闪闪着,粼粼潋滟。 这样的时光倒也平稳,好像殷铮那边也不再管他们母子三人了。 这时,张妈妈慌张从外面进来,脚步太急,差点别门槛绊倒。 她一把扶住门边,抬起脸来看着正中的沈氏,带着焦急哭腔:「夫人,快去看看小公子吧!」 「啪」,沈氏刚端起的茶盏摔碎在地上,茶水洒满了衣裙。 她站起来,顾不得地上的碎片,快步冲出门去,单薄身影摇晃。 沈妙意起身跟了出去,跑过院子,进到殷平所在的厢房。 屋内一片狼藉,两个婆子趴在地上收拾擦拭着,空气中苦药气混着血腥气。 花白鬍子的郎中坐在床边,搭手在那昏睡孩子的手腕处,指尖微动探拭,眉间锁紧。 「平儿,他……」沈氏站在门边,看着地上为来得及擦干净的殷红血迹,脸色煞白,「他咳血了?」 以前是病着,可从来没有吐血,眼前情况怎能让人不慌? 沈妙意扶住母亲,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明明昨日见好,人说的话也比往日多。 「先生,我平弟情况如何?」见郎中收手,她小心问道。 她很怕,怕从人嘴里说出些不好的话,怕弟弟有事…… 郎中站起,走出来外间,看了看沈氏母女,嘆了口气:「小公子天生体弱,娘胎带来的病本就去不了根儿的。」 沈氏一听,眼前发黑,强撑着提了口气:「先生救救我的孩子,要什么都行,您是邺城最好的大夫,一定有办法的。」 沈妙意跟着点头:「先生,您需要什么都可以,我们都会寻来。」 母女的焦急,郎中看在眼里,转头往屋里瞅了瞅:「我先开个方子,先让人稳定下来再说。」 屋里静了,只有郎中在纸上落笔的声音。 沈妙意一瞬不瞬的看着下笔的每个字,记下了每一种药材。即便是再珍贵稀有,她也一定寻来。 秋风起,树影婆娑。 烛光亮了厅室,窗纸上是外面枝叶摇晃的张牙舞爪。 里间的殷平还是没醒,一碗药,能餵进嘴里的,总共算着也就几勺罢了。 沈妙意展开那张药方,上下看了两遍:「娘,要不让五哥哥找找剩下的这两味药?」 殷平现在吃的药是一些稳定情况的,郎中临走前说,要有好转,就得凑齐这方子上的每一味。 沈氏站在门边,视线转回到女儿身上:「修儿?他对邺城也不熟悉……」 「他应当会想些办法的,明日咱们再让人去城里药铺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沈妙意道。 眼下的情况等不得,人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沈氏点头,回来坐下:「张妈妈去了刘总管那儿,也不知什么结果?」 沈妙意走到人身旁,伸手搭上肩头:「娘,平弟会好的。」 「妙意,」沈氏等着那盏烛火,眼中神采暗淡,「你说是不是他克平儿?当年那道士说,两人的时辰不对付。」 她轻摇头,一枚素钗斜在发间:「我要带着平儿搬出去,不能留在这儿。还有,要找法师来帮着看看,驱邪……」 沈妙意蹲下,头一侧,伏在沈氏的膝上,她知道母亲这是真的慌了,开始六神无主。 「娘,你别怕,」她眼睛闪着,「我天亮了就去找五哥哥。」 毫无睡意,外面天色开始发青,东方隐隐翻着欲出的光亮。 一夜即将过去,什么也没有等来,张妈妈空手而回,只说刘总管答应将这事通报给殷铮。 这两日殷铮没在府中,一直留在城外的军营中。说是不敢擅自做主也没问题,让人听着也就是拒绝的说辞罢了。 谁也不曾想,安静了一宿的殷平在这个时候突然恶化,又开始咳血,新换的被子红迹斑斑,煞是骇人。 沈氏已近崩溃,抱着虚脱的儿子不松手,哭得说不出话。 沈妙意再等不急,披了一件衣衫就出了晓月苑。 她要出府,要去镜湖上找沈修,虽然她不知道人到底在湖中的哪一处。 秋晨清冷,薄薄衣装哪堪抵挡,只几步便已冷透。 沈妙意踩着石径,往着大宅的一处偏门而去,那里出去走上一段儿,便会租到马车。 刚转过游廊拐角,就见着迎面而来的两人。 「妙姑娘,」刘盖晃着微胖的身子,迈着碎步,伸手招唿了下,「你等下老奴。」 第20页 沈妙意停步,心中一凉,这是又要阻止她出去? 刘盖已经走到眼前,大手拍了拍胸口,喘着气:「给,主子让把这枚『还元丹』给姑娘。」 说着,从身后僕人手中取来一方小盒子。 第11章 「还元丹?」沈妙意…… 「还元丹?」沈妙意低下头,看着送到自己手里的梨木小盒。 如此看着,倒是和韩逸之送的那盒子一般大小,只是这个明显更精緻,盒盖上刻着一个字「贺」。 这是皇家之物,当今皇族为贺姓。 刘盖嗯了声,看了女子的样子,也猜到她想做什么:「原先我家长公主殿下,存下这么枚丹药,昨夜去问了主子,便给了这个。」 「谢刘总管。」沈妙意紧紧攥着小盒。 「别谢我呀,」刘盖摆了摆手,拉着音调,「老奴可拿不出这么好的东西。」 沈妙意抿了唇叫,是殷铮,该谢的是他。 「是,我会向阿兄道谢的。」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得赶紧回去晓月苑,将药丸给殷平服下。 「还有,」刘盖又道,「最好让郎中先验验这药丸,验好了再给人服下。」 他说话的语调与往日不太一样,有那么一丝尖酸:「别的主子好意,到头来做成错事。」 话中意思,沈妙意明白。因着孝宣长公主,刘盖始终对沈氏不待见。 她对人做了一礼,回身便急急往晓月苑折回去。 。 天色阴霾,辩不请现在是何时辰,估摸着也近晌午了。 里间终于安静下来,殷平气息平稳,镀得发紫的脸色也褪了下去,已经睡沉。 郎中站在外间,表情舒缓许多:「夫人放心,公子没事了,以后用些调理的药,好好养着,会好起来。」 「大夫费心了。」沈氏对人点头。 郎中摆手,药箱背带往肩上一搭:「是那还元丹厉害,依着老朽的本事,是做不到的,不敢居功。」 客套一番,张妈妈将郎中送了出去。 沈氏舒了长长一口气,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感谢神明保佑…… 「娘,咱们出去吧,让平弟好好歇歇。」沈妙意双手端着母亲手肘,小声道。 沈氏点头,母女俩相扶出了厢屋。 走进凉亭,墙边的花已经呈现颓败之色,空气中瀰漫着淡淡土腥气,一场落雨即将来临。 「妙意,你阿兄那边,咱们该过去谢谢的。」沈氏疲惫坐下。 沈妙意点头,其实她没想到殷铮会出手相帮,昨晚张妈妈回来,本以为尘埃落定。加上之前与他的争执,他对沈氏的敌意…… 到底是骨肉手足吗?他还是在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娘,阿兄这几日都在城外军营,不在府里。」她想了想,软唇一抿,「有了,这样行不行?」 沈氏抬头,脸上疲惫显而易见:「如何?」 沈妙意坐去母亲身旁石凳,一条手臂搭在桌沿,明眸澄亮:「后日不是要去老侯爷陵上拜祭吗?等回来时,咱们去城郊的别院,请阿兄去一趟,道谢?」 \"这样?\"沈氏思忖着,「倒也算合适,咱是女子,不能进去军营,那别院离着也算近便。」 沈妙意点头,心想或许缓和一下关系,对谁都好。毕竟这次,真的要感谢他。 。 城外,军营主帐。 帐中央做了一个巨大的沙盘,仔细看着,倒是和那布阵图一般相似。 几名将领说完要事,结伴掀了门帘出去,外面哗哗的雨声钻了进来。 殷铮身子前倾,双臂支撑在沙盘边缘,眼角睨了站在帐边的男人:「赵大人过来看看,这盘上哪一处还需改进?」 站着的那人可不正是当日被仇浮抓回来的赵会,赵大人?只是此时的他完全没了之前的气势,身上褴褛着一件薄衫,鬍子拉碴的脸上满是伤痕。 他勾着身子,脖子上一条清晰的伤疤,狰狞着像一条猩红的蜈蚣。这就是那日,他困在麻袋里,殷铮扔的快刀造成,只差那么一点,喉管就断了。 「下官不敢。」他哑着嗓子嗫嚅。 殷铮收回视线,转身走去主座,宽大椅子上铺了一张虎皮,毛皮新鲜。 「赵大人好好养着,等哪一日说不定就可以回京了。」 「不敢。」赵会低着头,几日来的磋磨,他的嵴樑早就弯了。而且他也明白,留在东陵这么多日子,即便是回了京城,有谁还敢信他? 他以前只知道这个铮世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过是有个好身份而已。如今看人一身银甲,分明就是高位上之人…… 「对了,」殷铮于座上双腿交叠,手里拿着一封信,「赵大人说说,这东海剿匪之事,是谁提的?」 赵会咽了口口水,脖子隐隐作痛:「太子,说是东陵殷家兵多将强,可以拿下海寇老巢。」 「哦,原来如此,」殷铮颔首,「我那表兄惯喜欢打磨别人家,真闲!」 「侯爷真爱说笑。」赵会干笑着,比哭还难看。 静默不语的仇浮哼了一声,他最是看不起这种软骨头,对着晃一晃拳头就跪了,哪像个男人? 殷铮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淡淡道:「下去吧!」 赵会弯着腰走了出去,已出了一身冷汗。 帐中静了,落雨敲打着帐顶。 第21页 殷铮解开小臂上的护腕,也就几日没回城,想不到那个便宜弟弟差点儿没了。 「殷家的陵园?」他问,自旁边桌上捡起一封信笺,盯着上头秀丽小楷。 「是,刘总管派来的人是怎么说的。」仇浮回道,「侯爷可要去拜祭?」 殷铮身子后倚,笑了声:「老东西可不想见到我这个逆子!」 。 歷经昨夜的风雨,道路泥泞。 一路从侯府出城,去了殷家陵园,又转来了城郊别苑,马车的轮子被泥浆裹得厚厚一层。 赶车的车夫蹲在那儿,拿着刮板清理着车轮。 沈氏方才在丈夫陵前哭了一场,所有的挤压在心底的话吐了出来。可怜再不能如以前那样,相对言语,只能对着冰凉的坟墓。 她红着一双眼睛,被张妈妈扶去房中休息。 这边之前就过来知会过,因此下人早就收拾好房间。 沈妙意一身素衣,也想起之前的时光。殷雨伯对她不错,亲生女儿般,每次外出回来,总会对她和殷平讲一些趣事。 这边离军营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想来殷铮过来是很快地。 到了准备好的房间,月婵把窗扇打开,透着气。 外面一片池塘,荷叶连片,水中探出几只莲蓬。她每次过来,都是这处房间,摆设也是熟悉的。 坐上躺椅,她手中提着一枚青色香囊,圆圆的,底下坠了一条翠玉色穗子。 月婵看了眼,不禁夸赞:「姑娘针线最好了,瞧那竹叶绣的,跟真的一样。」 沈妙意笑了笑,香囊的气味柔和,是她早先单独配好的,想着竹叶的话,也配殷铮了。 这次要表达谢意,答应的生辰礼也该送上。对殷平的事,其实说明殷铮这人其实不算坏。 伸了伸腰,沈妙意刚要躺下休息,一个婆子进来,手中送上一封信,说是城里送来的。 「城里?」沈妙意吓得心跳到嗓子眼儿,颤巍着接过那封信,生怕说的是关于殷平,明明人都好起来了…… 忐忑着拆开那空白信封,展开信纸是熟悉的字迹,她秀眉不禁皱起。 他怎么来了? 「月婵,我出去走走,你把东西收拾下。」沈妙意收好信,起身整了整衣衫。 别院人少,不算大,建在一座山下,坐南朝北。 沿着路,沈妙意往前走,到了一处墙边,这边有一丛翠竹,风过刷刷作响。 竹下立着一青年,见女子出现,笑着走出竹林,沖人挥了挥手。 沈妙意着实没想到韩逸之会来,还进了别院。 她快走几步上前,眼睛四下看着,带着警惕:「你怎么来了?」 韩逸之手里攥着一截竹枝,笑吟吟道:「知道你今日出城,就跟过来看看。」 明晃晃站在这里,总是有些扎眼,沈妙意干脆走进竹中小径,将身影藏在竹下。 那日见面事情都说明白了,他还跑来这一趟做什么?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倒像是出来游玩。 「我很好,你赶紧回去吧。」她道,一会儿可能殷铮就会过来,碰上了还了得? 这种时候总是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韩逸之脸上笑容一僵,眼中淡淡失落:「你不愿意我过来?」 路不好走,他可是从城中找到了这里。上次见面多不易?他原以为她会开心,不想却急着让他走。 。 殷铮骑在马上,一身轻便衣装,手中攥着缰绳一紧,那马便在原地转了个圈,喷着响鼻儿。 此处是一座小山坡,周围一片果园,望下去,就是殷家城郊的别院,静静座落在凹处。 他双腿轻一夹马腹,骏马抬起铁蹄,动作优雅的缓步下坡,往那宅院而去。 门口守门的家僕远远见了,赶紧跑过去,替着主子牵马。 殷铮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一气呵成。抬头看了眼大门檐下的门匾,「聚园」。 这个名字有些别扭,他收回视线。 聚,可是团聚之意?可笑,母亲可从未跟着殷雨伯来过这儿。 「不用进去通报了,忙你的事去。」殷铮扫了眼家僕,随后独自进去宅中。 秋日最后的景致还残留一些,银杏一树金黄,挺拔高耸。 他未有去正厅,而是沿着游廊往荷塘那去了。 第12章 两人站在竹林中,这…… 两人站在竹林中,这里也算隐秘,可以看见外面情景,但是外面看不到里面。 沈妙意摇头,素衣在风中摇曳:「今日是去陵上祭拜,你这样过来,不妥。」 这又不是出来游山赏景的,到底是一件庄重事情,若被人知道了,可怎么说才好?再惹着母亲不快。 「倒也是,」韩逸之应着,脸上平静下来,「那就与你说几句话,我便回去。三日后,爹娘和我回去侯府。」 沈妙意点头,眼睛不时飘去外面:「知道了。」 「妙意,为何不说话?」韩逸之问,上回可是她先约他的,「是不是殷铮又限制你了?」 沈妙意扫开额前落髮,白皙的脸颊偷着淡粉:「没有,这里是殷家的地方,你这样贸然进来,被看到不好……」 「好了,别气了,我这就走,不会让旁人见着。」韩逸之动了动嘴唇,眼神多少带着落寞。 「你,」沈妙意低头,看着人鞋子上沾的泥浆,跑了这一趟也不易,路又不好走,还得防着被人发现。「回去的时候小心。」 第22页 一枚竹叶飘飘落下,掉在了女子发间,为一头乌髮点缀上新鲜翠色。 「好,知道了。」韩逸之笑了,抬起手捡走了那枚竹叶,收进掌心中。 她就是心软,恐怕永远不会变了。 沈妙意没在意,又劝了两句,来人终是离去,从一扇小门闪了出去。出去前,还对她挥了挥手。 终于松了一口气,任谁也不会想到,韩逸之会跟过来。总之人走了,就没事了。 再回到房中时,一切还是那么平静。 「姑娘,先休息下,等准备好膳食,奴婢就过来叫你。」月婵从橱里取了一条巾毯来,铺在卧榻上。 沈妙意亦有些疲乏,遂卧上躺椅,头枕着一条手臂,慢慢阖上眼睛。 屋里静了,外面风摇着树枝,金黄叶子簌簌落下,铺了一地。 渐渐开始朦胧,葱玉手指搭在颌尖处,脖子缩着。模煳想着,她被领进了沈家,四五岁的年纪,沈氏拉着手抱起了她。 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仙女一样…… 别院比往日热闹,此刻,所有人都在正厅忙活,准备着主子们的午膳。 东苑清净,殷铮绕过荷塘,走到房前,一手推开屋门。 跨步进去,珠帘后,女子躺在雕花梨木贵妃榻上,柔顺髮丝铺在肩上,恬静如玉。 好像是听见了开门声,她身子动了动,脸在软枕上蹭着,舒服的嗯了声,长睫微扇,并未睁眼。 唇角轻抿,软软唤了声:「月婵,可是布置好了?」 没有得到回应,屋内也是安静的。沈妙意微微睁眼,带着迷濛。 眼中的懵然瞬间被惊愕替代,她赶紧坐起身,揪起薄毯盖住身子,挡下单薄衣衫,赤着的脚勾了进去。 「阿兄……」 她不知道殷铮为何会出现在她房中,月婵呢? 殷铮抬手扫开珠帘,走进内室,锁着那张尤带惊慌的脸,在她的惊愕中,到了她的榻前。 沈妙意张张嘴,声音颤抖:「阿兄,可否容我先收拾……」 话还未说完,来人干脆坐在她身旁位置,拿眼盯着她。 这……沈妙意脑袋轰然炸开,如此是怎么回事?女子房间,他怎可如此?即便是兄长,也不允许的。 「你出去!」她往角落了缩着,那毯子被人压住了,已然拽不动。 「出去?」殷铮开口,眼睛看见那只想藏去毯下的小巧玉足,「不是妙意叫阿兄来的?」 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两根手指夹着,甩在了女子脚边。 沈妙意不敢动,对方说话看着平静,可是已经感觉到满身的怒气:「是想谢阿兄,因为平弟的事情……」 「嗯,」殷铮截断人的话,薄唇一张,只问,「你想拿什么来谢?」 「我……」沈妙意唇角发抖,不明白人这怒气从何而来,可是他进了她房间,这显然让她无比恐惧。 殷铮抬手捞起女子肩上髮丝,指间轻捻:「谢就是让我看你和韩逸之互诉衷肠,竹林幽会?阿兄的心,甚痛!」 他看到了! 沈妙意像被木锤狠敲一记,摇摇欲坠,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看着他手中玩着她的头髮……不,这不可以,他怎么这样? 「阿,阿兄,我的你的妹妹……」 「瞎说!」殷铮一笑,嘴角翘起几分,眼睛中染着几丝猩红,「那日,你可说得清楚,我不是你哥!也是,你是姓沈,妙儿!」 沈妙意摇头,伸手扯回自己的头髮,眼里全是惊恐的警惕,脸上血色褪了干净。 「月婵,月婵!」她拭着唿唤自己的婢子,想要寻找一个帮助,她很怕! 回应她的只是身边人的一声笑,像从无底深渊传来的阴冷。 殷铮继续往人逼了几分,直到看她缩下一团,就好似那张毯子能救了她一般。 他伸出手,轻而易举落在她的发上,那姓韩的刚才敢动她? 沈妙意偏开脸,躲避着那只手。她要跑出去才行,现在的殷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怕。 「阿兄。」她极力压下颤抖,看着对方的脸,抓住他的一次松缓。 就是这时,她用出了最大气力,双手勐的推了出去,想也没想,直接从榻上跳下…… 脚刚沾地,便踉跄着往外间跑,脚步慌乱。 殷铮脸颊一疼,就见着眼前白影一晃,那个纤弱的女子就从手里逃掉了。 多少次了?她当真觉得他治不了她? 沈妙意跑出内室,晃动的珠帘缠住了她的头髮,扯疼了头皮,她不管不顾的跑,朝着那扇屋门。 双手抓上把手,紧闭的门扇终被拉开,外头,中午阳光倾泻,亮得刺眼…… 「嘭」! 一只手从身后穿过,擦着脸颊,将门扇重新关死,严丝合缝,一瞬的光亮彻底消逝。 「不……」沈妙意垮了肩头,两行泪从眼角滑出,手指徒劳的抠着把手。 一条手臂从身后圈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就带去人的身上。她僵住了,一双眼睛睁的老大。 殷铮手臂用力,女子便被他整个制住了,抖得好厉害。 他俯首,唇角轻轻伏去她的耳边,道:「还没说,你要拿什么谢阿兄?」 沈妙意眼一闭,一串泪珠子吧嗒掉落:「我不敢了……」 她已不知道该怎么办,说什么?只想让他放过。 第23页 「不行,」殷铮声调很轻,继续道,「阿兄想要的谢礼,是妙儿!」 沈妙意彻底混沌了,无法辩清此时这些是真是假,只是无限的重复着:「不是,不……」 蓦的,她的后背一疼,眼前旋转,人已是倚在门板上,正面对着殷铮。 他的左脸颊上带着一条血痕,为那张玉样俊脸添了一份阴狠。正是她刚才推他时,手指甲划破的。 「我就该在两年前把你带走,」他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肚为她拭着眼角泪痕,「那样,你就不会这么不省心,看人的眼光也差。」 沈妙意牙齿咯咯响着,嘴角溢出的话语已含煳不清。 「别哭,」殷铮低头,抵上女子的额头,「妙儿笑着最好看。」 他抱着她,将人困在自己怀中,好像孩子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如何都不肯松手。 看着哭泣的她,不免又想起方才在竹林的那一幕。她对着韩逸之笑,可对着他,就是躲、避、逃! 明明是他先喜欢的,谁也不能抢走! 将娇媚的脸蛋托起,他俯首吻上她,掠取了抖着的唇角,消散着剩余的怒气。 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一旦出发便无法抗拒,兇狠而直接的抢夺…… 沈妙意双眼圆瞪,陡然而来的这些让她措手不及,直到嘴边的疼意让她打了个激灵。 「唔……」她伸手推拒,努力想要从人手里逃脱,后背硌着凹凸的门板,吱吱呀呀…… 好疼。她越动,对方就越狠,总也不放开,直到耗尽她的气力。 殷铮整个人欺身而上,将人制住,牵制住那两只细细手腕,沾着她味道的嘴角一翘:「嘘……」 外头传来声响,有人走近。 「哒哒」,两响敲门声,背后门板震动着。 「姑娘?」是伺候的婆子。 沈妙意怔住了,不再动,空洞的眼睛对上殷铮,任他这样钳制着。 不行,不能让人看到,那样她就完了。婚事完了,名声完了,连着母亲和弟弟也会…… 她不敢。 外头的婆子又唤了两声,见没有回应,便嘀咕了几句,离开了。 殷铮看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女子,像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只有眼泪还在吧嗒的掉着。 他腰身一弯,把人打横抱起,转身进了内室。 「你放开!」沈妙意回神,在人身上踢腿扑通着。 殷铮没管,径直把人放回到榻上。 他半蹲在她面前,伸手为她理着头髮:「妙儿以后跟在阿兄身边,没有人敢欺负你。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妙儿!」 「你走!」沈妙意身子后移,像在躲避一条毒蛇,脸上全是水痕。 殷铮皱了下眉,手下空了:「好,我走,别哭了。」 有些事情展露出来也好,他并不后悔,或许早该断了她的念头。 若是他想要的,那便就是他的。 第13章 人走了,屋里静了。…… 人走了,屋里静了。 沈妙意把整张毯子裹在身上,可依旧瑟瑟发抖。 殷铮方才说的每句话在她耳中无限重复,魔音一样…… 「怎么会这样?」沈妙意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身子蜷成一团。 他一直限制她,断她姻缘。想过千万种原因,他对沈氏的恨意,他不想牵扯朝局之争……但她从没想过,他的目的是她。 人伦纲常,怎能僭越? 屋门从外面被轻轻扣响。 沈妙意嵴背紧绷,惊惧盯着门扇,生怕是人又折了回来。 「姑娘,你醒了没?」是月婵,又敲了两下,「夫人让你过去用膳。」 「我……」说出话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变得这样哑,沈妙意咳着清了清喉咙,压下那份颤抖的啜泣。 她抖着手从一旁桌上端了一碗凉茶,送到嘴边灌了下去。 「你帮我打水进来,咳咳……」抬起袖子胡乱擦着脸,一边妆檯上正好支着面菱花镜,映照出她现在的惊吓模样。 余光中,桌子上一件青色物什安静躺着,能嗅到淡淡药香气,正是原先准备补送给殷铮的香囊。 沈妙意看着香囊,每根眼睫都在颤抖。 两步过去,抓起那物便是撕扯着。坠在穗子上的翠玉环被拽下,摔在地上,成了无数碎片;各种香料抖落出来,撒了到处都是…… 精心缝制的锦囊成了两半,躺在地砖上,被绣鞋狠狠地碾着…… 月婵端着铜盆进来,就看见满地的狼藉。 她把铜盆搁放进盆架上,走去伏在妆檯上的女子身旁,轻轻唤着:「姑娘,洗洗脸吧。」 沈妙意手指接触到一片凉意,那是浸了水的手巾。 她攥住手巾,没有转身,直接擦去脸上,每一寸地方都擦着。太用力,脸皮都试着了疼。 「姑娘,」月婵赶紧伸手夺过手巾,看着人发红的脸颊,「是不是方才发噩梦了?」 沈妙意嗯了声,撑着起身往盆架那边走去:「梦到我爹娘走的时候……」 盆中是刚打上来的井水,清透凉爽,她弯下腰,双手浸在水中,鞠了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拍着。 月婵站在一旁,附和道:「你是想家了吧?刚来的时候,你可就哭过。京城沈家,是比这边热闹许多。」 说完这句,人便退出外面,找了笤帚进来打扫,将地上的杂乱全部收拾干净。 第24页 「姑娘要是累的话,我去跟夫人说声,你留在这儿用膳?」月婵又问,找了衫子给人披上,「反正,正厅那边,有侯爷一起说话。」 「你说什么?」沈妙意蓦地转身,眼圈还红着,「他和母亲在一起?」 不可能,殷铮从不和沈氏相处,怎么可能一起用膳,说话? 月婵点头,也瞧见了沈妙意脸上的不妥,眼泡肿肿的…… 沈妙意双手绞在一起,脸颊的水滴汇聚在颌尖:「你帮我收拾下,我要过去。」 她坐去妆檯前,手里攥着一把木梳,梳齿扎进肉中,也未觉出疼痛。 月婵梳头的手艺不错,梳子沾着青瓷盒中的桂花头油,没一会儿功夫就为人梳好了头。 可是看着镜子里垂首低眉的姑娘,怎么瞧都是一脸的心事。 这般季节,正午的日头便是一天中最暖的时候,只是迎面而来的风显然很凉。 别院的正厅修得别致,当初建的时候就是用来避暑,赏景的地方,一圈的树木环绕,门窗开的也大些。 离着不远的地方,沈妙意停住脚步,看着前厅踌躇着,眼角残留着些许红。 方才房中的一幕在脑海中不停闪着,想到那人在里面,当下竟生了退缩之意。她从未见过他那样,也从来没那样无助,叫天不灵,被人锢于掌中。 张妈妈站在厅外,瞧见了站立不动的沈妙意,往这边走过来。 她脸上笑着,伸手扶着女子手臂:「怎么了?可就等着姑娘你了。」 「妈妈,」沈妙意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臂,袖口拽了下,遮住手腕上殷铮留下的攥痕,「我忽觉有些不爽利,就不进去用膳了。」 她不想看到他,再也不想! 张妈妈一脸担忧,仔细看着:「怎么眼睛红了,谁欺负你了?」 胸腔里的憋闷和害怕被这一句话戳中,拼命翻滚着往上涌,冲撞着人几乎崩溃。沈妙意想扯一个笑出来,可是眼中又开始发酸…… 「妈妈,」月婵上来扶住自家姑娘,对人道,「姑娘是想起沈家过世的双亲了。」 闻言,张妈妈哦了声,心疼的扶着女子双肩,嘆了一声:「我可怜的姑娘,定是在陵上触景伤情了。别怕,夫人和妈妈都在,会好好守着姑娘的。」 「妈妈……」沈妙意酸涩的叫了声,昔日清甜的嗓音染上悲哀。 对,还有这么多的人会护着她的,不怕。 正说着,有人从厅中出来,正是沈氏和殷铮,两人的目光自是看见了这边的三人。 「妙意,你过来。」沈氏站在门前,朝人招着手。 沈妙意看过去,母亲身旁站着的可不就是殷铮。他做了那些事,现在竟然无事一般,堂而皇之站在那儿…… 她如一具行尸走肉,被张妈妈带着,木木的站去人前,低着头看着冷冷的石板。 今日殷铮会过来,沈氏很高兴,也道是关系可以慢慢缓和,也因着那一颗「还元丹」,心里感激。 「妙意,怎么不说话了?」她见女儿在阶下安静站着,笑道,「你阿兄军营还有公务,不留下用膳了。」 「嗯。」沈妙意小声应着,她能感受到头顶的那道视线,想转身跑开。 脚下的石板变得模煳,甚至扭曲晃动,耳边是母亲同殷铮的话语。 「脸上这伤还需上点药,刀剑无眼,侯爷当小心。」沈氏道。 殷铮眼睑半垂,细长手指在腮颊的伤处扫了了,毫不在意:「无碍,擦了下,又不是淬了毒的。」 说完,他迈步走下三级阶梯,便站到了沈妙意身前,轻易地看到她肩背绷住。 瓷白的脸蛋儿,微红的眼角,一折即断的细腰,手中软软的残香…… 今日起,她也该知道了。 并未说什么,殷铮只是看了看她,便径直离去了。 要不是那么多人在场,沈妙意强撑着一口气,恐怕早就瘫了下去。 「妙意,」沈氏过来,拉上人的手,带着往厅里走,「我方才与你阿兄说起你的亲事。」 「娘……」沈妙意张张嘴,吓得脸色难看。 沈氏挥挥手,伺候的下人全部退出厅去,只留下母女二人。 「说韩家来侯府,他会招待的。」她坐去凳子上,握上一盏热茶,「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了,毕竟他是孝宣的儿子。」 沈妙意摇头,她不信,殷铮到底要做什么? 沈氏此刻应是去了所有心事,神情很松快,拾起筷子往小碟里夹着各种菜餚:「终于好了,你平弟的病,你的亲事,也算是都定下了。」 她把小碟送到沈妙意面前,又道:「我是没想到,他会把『还元丹』拿出来。你说你,不是要道谢吗?见了人就不说话了。」 沈妙意看着碟中的菜,丝毫没有食慾,手中空攥着一双玉筷。 「女儿你可能不知,那还元丹不是一般东西,说是世间罕有也不为过。」沈氏又开始盛汤,说着自己听到的,「用的东西相当珍贵,当年是作为孝……皇太后给长公主的。」 不想拂了沈氏一番心意,沈妙意夹了一颗菜叶,嘴里没滋没味的嚼着。 还元丹,她知道的。是孝宣当年出嫁,皇太后给的,据说可以起死回生。殷铮手里面应该是有两颗的,他这一次居然拿出了一颗。 「娘,」根本就吃不下东西,沈妙意搁下筷子,「我想去找五哥哥。」 第25页 「什么?去找修儿?」沈氏停下手里汤勺,认真看向女儿,「把他叫到府里不就成了,还用跑过去?」 沈妙意摇头,压住眼中的惊慌:「我可以跟在五哥哥那边几天吗?」 不想回去殷家,她要去找沈修。 「不行,」沈氏皱了眉,表情严肃下来:「妙意,你不能这样胡闹。亲事就在眼前,即便你与修儿亲近,是兄妹,可是去他那里,此举很是不妥。举止有数,你明白?」 沈妙意垂下头去不说话,双手捏在一起。 良久,她轻轻嗯了声。 十几天,只要她躲着他,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韩逸之来迎娶…… 。 侯府,书房。 宽大的桌面上凌乱着几份公文,一盏七彩牡丹琉璃烛台被点亮,黄金制成的藤枝灯架,七朵彩色花瓣灯托里放了油,探出的灯芯晃着火光。 殷铮没看那灯台,倒是盯着桌面中央的一堆烂布,手里展开一缕布片,依稀还有绣竹叶的痕迹。 再瞧那些香料,全都成了碎渣子。 「当时奴婢没来得及拦下,姑娘就用剪子坏了这香囊。」书桌前跪着一个婢子,整个笼罩在阴影中。 殷铮捏着布片,最终扔回桌上:「好好看着她,不许有丁点闪失。」 那婢子向前弯腰,头垂得更低:「奴婢知道了。」 第14章 夜里,沈妙意睡得并…… 夜里,沈妙意睡得并不好。 白日里发生的事像梦魇般缠着她,透不过气。也因于此,今夜她破天荒的留了月云在房中。 隔着窗扇,能听见外面风声,呜呜着穿过檐下。 月云在脚踏上翻了个身,床上的嘆气声她听得清楚:「姑娘,是不是需要什么?」 她披了衣衫起来,脚边的被子踢到了一旁,看着帐子里。 从人一回来,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儿,首先便是一双发肿的眼睛,其次人在房里就是不出去,叫上几声都不回应,丢了魂儿一般。 「无事,你睡吧。」一声轻轻软软的回应。 沈妙意缩在被子下,背朝外侧着身躺着,手指尖抓着身上衬裙,根本无丝毫睡意。 月云应了声,随后坐回脚踏上:「姑娘今日没在家,是没见到平公子,他走出晓月苑了。」 「平弟?」沈妙意身子动了动,回来倒是忘了过去看看。 「是,」月云道,拽着胸前衣襟理了理,「要说那药丸当真管用,人的精神眼瞅着就好起来,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沈妙意干脆坐起来,捞起紫玉香枕包在怀里,既睡不着,那便说说话,或许可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给甩掉。 床边的桌上,月云点了一盏灯,圆形灯罩轻扣回去,跳跃的火苗子便静了。 她倒了一杯水过去,掀了幔帐递进里面。 床上女子已经长成,娇艷欲滴,各处都是那样夺目。细滑的肩上两条粉色丝绸系带,因为动作,衬裙凌乱缠在胸前,勒出了圆润的弧度…… 「郎中如何说的?」沈妙意润了一口水,喉咙处舒服些许,「可曾提过还需要些什么?」 月云弯腰掖着被角,低眉顺眼:「都好,郎中说后面就是仔细养着,平公子这年纪,倒也好得快。还说人不能总憋在屋里,得时常出去走动才好。」 「说的是,」沈妙意点头,「出去走走,心里也松快。」 月云收回水杯,搁回桌上:「姑娘你知道的多,那还元丹到底是什么制成的?我白日里听郎中先生叨叨了一天,说什么这辈子能见着,没白活。」 她学着那郎中捋着鬍鬚,随后笑出声来。 沈妙意被人的样子逗着了,嘴角难得弯了下:「是好东西,高祖皇帝曾经命人寻边天下奇花异草,制成的丹药。当时只道是传说,没想是真的。」 月云吃惊地大了一双眼,认真道:「那要是在找人凑齐那药材,岂不是也能做出药丸?」 「不成的,」沈妙意摇头,手指缠着自己的头髮,绕着,「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有些东西很难再寻到了。」 「原来如此。」月云似懂非懂,「其实一切都是看缘分的事,像平公子与还元丹;奴婢和姑娘也是。」 闻言,沈妙意隔着幔帐看出去,那婢子披了单衣站在地上,比起月婵,更矮更瘦些。 缘分二字,也就记起了她与月云的往事。 和月婵不同,月云不是跟着她从京城过来的,而是当初刚到邺城时,殷雨伯带着她出去玩儿,因缘巧合救下的。 那日,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哭着跪在她脚边,脏兮兮的双手死死攥着她精緻的丝缎裙角,不停地磕头:「求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月云跟着我五六年了,好快。」沈妙意感嘆一声。 月云点头,眼中带着感激:「是姑娘和夫人从人牙子手里救了月云,给了这份安定。姑娘记得,有什么烦心事总会过去的。」 到了这里,沈妙意也算明白了,原来这婢子说了这么一大通,是在安慰她。 「说的是,会过去的。」 她重新躺回去,看着帐顶,香枕的气味丝丝往鼻子里钻。 是,即便他逼她又怎样?总会过去的,避开他,只要熬过这十几天,等出嫁。 。 秋日的庭院总是缤纷的,落叶残花铺满地。 第26页 一处朝阳的地方,此时光景正好。院北的僻静处,高墙背风,眼前就是一小片湖角。 殷平身上一件烟青色披风,挡住了内里的单薄。 他站在湖边的大石上,手里的小石子扔出,最后「咚」的一声,落尽水中,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阿姐,你也来。」小少年转身,昔日苍白的脸上现了红润,笑着眯了一双眼。 他抬着手,手掌中躺着两颗小石子。 沈妙意走过去,伸手把殷平从水边拉了回来:「刚好些就这样乱跑乱跳,不怕一脚滑下去?等我去告诉娘!」 嘴里说着责备的话,脸上是满满的欢喜。她的弟弟终于好起来了,真像月云说的那样,这种好转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原本那凹下去的双眼,只这几日就有了光彩。 殷平不在意的笑:「阿姐才不会,娘出去了,她心里现在只有阿姐的婚事。」 姐弟俩走到石桌旁坐下,沈妙意从果盘中扯下几粒葡萄,指尖拨开果皮,里面果肉汁水软嫩。 湖水泛波,不远处一座石拱桥跨在两岸,桥头一株年岁很久的枫树,遍身叶子黄透,尤不掉落,煞是好看。 「阿姐。」殷平唤了声,手指轻拽了下沈妙意的袖子。 「嗯?」沈妙意抬头,手指捏着剥好的果肉,然后顺着弟弟的视线看过去。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一抖,那颗葡萄果肉落去地上,咕噜噜的滚了一段儿。 石拱桥上,来人一身蓝衣,惯常的飘逸如玉。 沈妙意怔住,她特意找了这偏僻地方,就是要避免他的…… 殷平已经站起,整理好衣装迎上去,矮小的身板与殷铮的修长,对比那般明显。 「见过阿兄。」 殷铮眼帘垂下,睨着这个弟弟,毫无情绪:「好了?」 「是,」殷平一直恭敬的垂首,「谢阿兄的药,平弟铭感五内。」 殷铮嗯了声,便一步越过殷平,到了石桌旁,直接撩了袍子坐下。 「好吃?」他问她,视线是石桌中央的果盘,脸颊上那道划痕较昨日更加明显。 沈妙意只觉唿吸都变得冰冷起来,身子忽的站起来,小腿撞在石凳上,疼的皱了眉…… 殷铮手里的摺扇扔在桌沿上,嘴角起了丝笑意。躲?整座侯府都是他的,她躲哪里去? 「平弟,你过来。」他拍了拍石桌,示意人坐下。 「是,阿兄。」殷平坐下,有些拘谨,与这个大哥,他其实并不亲近。 这样看着,两人的相处并不像是兄弟,甚至让人觉得陌生。 「妙意,你也坐。」殷铮看过去。 见着女子缓缓而动,最后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他手指蜷了下,好像要勾住什么,转而轻咳一声:「有件事说,沈修邀你们去游湖。」 「五哥……」殷平孩子性情,直接脱口而出,待看到殷铮,又咽回了剩下的话。 殷铮掏出一封信,细长的手推去桌上:「明日,想去的话,我让人去回復一声。」 沈妙意看着桌上那白色信封,被风吹得一掀一掀的。她想去,太想去了,只要不留在这儿,去哪儿都成……可是他肯吗? 她终于抬脸看过去,而殷铮也在看她,视线相碰,她被蛰到一样,别开脸。 「阿姐,」殷平看来沈妙意,眼里带着期待,「五哥那儿,可以去吗?」 沈妙意知道,殷平想去,他愿意和沈修亲近,也是身子被病痛拖得久了,在府里憋得厉害。 「可以,」殷铮把话接了过去,「平弟去写封信,我让人送过去,就算定下。」 殷平赶紧起身,对着殷铮欠身:「我这就回房修书一封,谢阿兄。」 见此,沈妙意跟着起来,想同殷平一同离去。 还未走到两丈外的月亮门,身后就传来殷铮的唤声:「妙意,你留下。」 步子僵住,罗裙轻摆,露出翠色绣鞋。 沈妙意攥紧手心,面对殷平看过来的目光,只抬起嘴角笑笑:「平弟先去吧。」 殷平只道是兄姐有事要说,便点头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月亮门处。 那株枫树摇晃着,树叶刷刷。 沈妙意不敢转身,像是粘在了那里,耳边除了风声,还有渐近的脚步声,让人后背发麻。 「还在气?」殷铮绕过人去,到了跟前。 他站在人两步之外,腰身挺拔如松,俊脸一斜,去找那双低垂的杏眸。 沈妙意后退一步,眼睛瞪大,声音忍不住带着颤抖:「你……你要做什么?」 她余光扫着四下,期待有谁会经过这里,她怕他像昨日那样对她…… 「好了,」殷铮语调放松,两只手抱在一起,拇指夹着那柄摺扇,身子往前深深一送,「让妙儿受惊,阿兄这厢给你赔罪了。」 第15章 风撩动着他的衣衫,…… 风撩动着他的衣衫,深蓝色领口绣着片片竹叶,髮丝扫着秀挺的鼻樑,一幅无比出色的皮囊。 沈妙意一怔,迅速思忖着眼前人的意思。 赔罪?她从没见他跟谁赔过罪,即便是对着殷雨伯,他也是挺直嵴樑冷笑…… 「你……」她好容易张嘴,话语堵在喉咙就是没办法说出。 说什么?如何说?说他的无理强迫她……她只有下意识的抗拒。 第27页 「这样如何?」殷铮站直身子,嘴角微翘,眼神中是平时不多见的平和光芒,「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不等人回应,他便上前攥上了她的手,拽往一处偏门。 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出了沈妙意一身冷汗。 「不,我不去!」她摇头,昨日那份无助的控住再次爬遍全身,抽走了她的所有气力。 她勾起身子向后拽着,用那微不足道的力气反抗。 殷铮停步,回头看人满身的拒绝,不禁皱了眉:「你又要哭了?」 沈妙意不敢哭,死死压住眼底的酸涩,几乎是软声的祈求:「阿兄,你让我回去吧?」 庭院深深,树影斑驳,满墙的地锦已经变成了红色,紧紧贴着墙壁。 殷铮没有松手,只是举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确切说来,是他抓着的手。 「看,你的手脏了?」他把她的手裹在掌心,上面是方才残留的葡萄汁液,带着果香气,「我帮你擦擦。」 说着,他掏出自己的帕子,低下头为她擦着,仔细到每一个指尖。 「不用!」沈妙意抽回手藏去身后。 殷铮攥了下已经空掉的手掌,两步逼上人前 ,垂眸看着女子惊慌的脸,笑了下:「不接受阿兄的赔罪?」 沈妙意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想让自己镇静下来:「阿兄是东陵的忠瀚侯,仁义忠孝,对待兄弟、妹妹也是好的。」 周遭静了,偶尔风过,墙上地锦便啪啪着拍手一样。 「哈哈哈,」良久,殷铮笑了,好似是有了十分有趣的事,忍不住拍了两下手,「好好,说得好。这倒让我记起来,身上还有如此的重任。」 他抬抬下颌,摺扇敲着手掌:「可是,妙儿还是要走这一趟的,你信阿兄,是真的赔罪。」 「你要不走,沈夫人回来可要认为我欺负你了。」人执着的等着,甚至特意往后让了让,像是显示诚意,实则更像是逼人妥协。 「我娘……」对于这话,沈妙意咬碎了一口银牙:「那,那你不要像昨日那般……欺辱。」 后面的字几乎听不见,那种事情说出来岂止是难以启齿? 「好。」殷铮想也没想。 知道这事躲不过,沈妙意被人从偏门带了出去。一出去,便见着巷子里停着的马车,普普通通的。 她跟在人后,心思转了转,生怕碰到回来的沈氏。 马车行进在邺城大街,殷铮坐在窗边,单臂支在窗框上,朝着外面看。 他微仰着脸,嘴角若有如无的笑,迎面而来的风温和吹拂。 沈妙意侷促的坐着,心里慌的不行,也不知他要带她去哪儿,心里组织了不少话语,此刻竟只能憋在肚子里。 「妙儿是否真的游过邺城?」殷铮回身坐好,见着离自己远远的女子也不在意。 坐再远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手就抓过来了? 「知道,往昔也会出来看看的。」沈妙意有一瞬的恍惚,这样平和说话,好像昨日的恶劣只是错觉。 殷铮摇头,侧着脸看她,眼中带笑:「你看的只是表面,地下藏着的才是有趣的。只要你有银子,有权势,什么都能买过来,信不信?」 「是吗?」沈妙意低头,想避开他的注视。 他说的那些她的确没见过,可是想想的确是了。 「我们下车去。」殷铮手里摺扇敲了敲车厢,马车应声而停。 沈妙意下车时有些傻眼,万没想到,他带她来的地方竟是城里最繁华的长宁街。 路上全是人,经过时不免就会在两人身上停留一会儿…… 他这是何意? 「走啊,妙儿。」殷铮几步之外回身,一把摺扇打开在胸前,另只手对她伸了过来。 沈妙意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呆呆的看着那人对她笑得好看。他是想让所有人看到,看到他和她在一起…… 不,这不行的! 「我……」 殷铮折回来,抓起她的手,指尖捏了下柔软手心:「还没走就累了?」 他抬起摺扇,挡在她的头顶,遮住了落下的日晒,眼神温柔:「听话,再往前走走,给妙儿奖励。」 沈妙意抽不回手,虚着身子差点当场瘫下,只能咬牙低下头去,躲避着路人的目光。 他拖着她,一步步带着往前。这是他一直期待的,她只跟着他一个人,她是他的。 两人进了一处粥铺,正搭在两街的拐角处,摊主是个近五十岁的妇人,见有客人来,忙着招唿上去。 「两位客人来了?」妇人热情道,粗糙的手拿着布巾擦了擦桌子。 「甜粥两碗。」殷铮道,也终于松开了那只软软的手。 妇人忙应下,转身去了锅台旁。 此时已过晌午,并不是用膳的点,是以铺里只有沈妙意和殷铮。 「妙儿一直喜欢着这家的甜粥,是不是?」殷铮问,单只看着这地方,眼中还是淡淡的嫌弃。 罢了,反正她喜欢。 沈妙意看着忙碌的妇人,又看了眼殷铮:「你如何知道?」 「看见过,」殷铮手里扇子打了个花,随后放在桌上,「每次只要经过这儿,你都会让车夫停下来,买上一碗甜粥。」 沈妙意看看前方,可不就是厚德楼?或许是他在那里看到的? 想到这些又不免心惊,是说他早就注意上她了。她还记得,他昨日说两年前该带走她。 第28页 两年前?后脖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凉意遍身。 很快,妇人端了两碗粥上来,又客气了两步,便拖着不利索的脚步走开了。 「你喜欢,回去时再买上两碗。」殷铮伸手过去,试了试沈妙意粥碗的热度,目光不自觉就流连在她的脸上,「不烫了,尝尝?」 沈妙意捏着调羹,心不在焉的搅着碗里甜粥,最终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甜腻的黏稠。 一旁,殷铮笑了,往日眼中的冰冷消融,出现一线满足:「妙儿吃东西的样子,好乖。」 两人挨着坐,稍一动就会碰触在一起,路人看着,也道是一对休息的夫妻。 沈妙意艰难咽下口中甜粥,突然对于韩逸之的婚事觉得渺茫起来。 「这……」殷铮捏着调羹,嘴角抽了下,随后好笑的看着沈妙意,「她今日的粥没做好?」 明白他在问什么,沈妙意从来都知道这家的粥不算好,至少比不过侯府的。每次经过买上一碗,不过是照顾这位妇人腿残,生计不易而已。 从粥铺出来,日已西垂,橘色光芒染透了整座城池。 殷铮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继续带着人往前,隔几步就会停下,然后指着什么,问她喜不喜欢? 逢到人多之处,他会为她挡开人群,不被挤到,像在哄着一个娇贵的孩子。 每当这时,沈妙意就会觉得,这个人或许不坏,若是同他好好讲讲的话,他会明白过来。 有些事情註定不可能,强行去做,只会为世道所不容,彼此遍体鳞伤罢了。 正在这时,前方走来一队,操着听不懂的话,衣着也与本朝不一样。 沈妙意往旁边让了让,也就多看了两眼。 「东番人。」殷铮看着走过去的那队人,冷淡道了声。 东番国在海外,乘船从东陵海岸出发,一直往东南,据说要在海上几日。 沈妙意在人脸上停留了一瞬,突然想到了什么。 眼看天已经下黑,她心中急切起来,殷平还不知道她的去向,会否在担心? 「阿兄,天凉了。」 「好,回去。」 。 两人回去时,还是从偏门回来。 这边没有灯火,只能借着天空剩余的微光。 「妙儿以后想出去,就说出来。」殷铮回头,站在原地等着拉下了好多的女子。 沈妙意不再往前,与人隔着一丈多远,用力咬了咬唇,疼意让她浑身一颤。 「阿兄,你还是像之前那样叫我妙意,」她道,声音是往昔的清澈甜软,「或者叫我妹妹。」 走了一路,她还是想说清楚,讲明白道理,说不定一些事情就可以平息。 「我知道阿兄肩负着整个东陵,也知道皇上对你的器重,就像方才在街上碰到那些东番人,他们常年骚扰我朝海岸,贼寇烧杀抢掠……」她磕巴一下,又继续道,「阿兄是个有抱负的人,每走一步都有人盯着。」 殷铮紧攥摺扇,就静静听着,一动不动。 这样的他让沈妙意害怕起来,抿抿唇深吸一口气:「有时候走错一步,就会被人揪住。阿兄当知道些道理的,并不是所有人认为东陵强盛是好事。」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彼此相对,远处的石拱桥再被湮没在黑暗中,湖水黑黢黢的深沉。 不知何时,殷铮忽的笑了声:「你懂?」 第16章 沈妙意猜不准殷铮在…… 沈妙意猜不准殷铮在想什么,她只是想劝他。 东陵虽然是殷家的封地,可不代表是一直稳固的。此地富庶,民生安乐,海上往来船只的贸易,他手里又有独立的兵权,京城怎能不忌惮? 仅仅凭着一个长公主母亲并无什么用,他在皇帝眼中就是姓殷。 「你不懂,」殷铮道,晚风让他的声音更加寒凉,「还有……」 他顿住话语,朝着她一步步过来,直到看清她眼中的亮光,「我不想听妙儿说这些。」 头顶的压迫感让人无所遁形,沈妙意眉间深深皱起,对于眼前人竟生出无力感:「阿兄,我是你的妹妹,所有人都知道!」 她大了声音,似乎想以此将人喊醒。想了一路的道理说出来,他居然不听?她是真的为他想了,是真的。 不要出那些可怕的事,平静就好。 「那又如何?」殷铮无所谓一声冷嗤,「别说你姓沈,就算是姓殷又怕什么?」 沈妙意不可思议的后退:「你,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你呢?」殷铮反问,双目染上微红,上前堵住人的去路,「我想对你好,带你出去游玩,我对你赔罪道歉,你却还是推开我?」 他压制住想把人再次抓来手里的冲动,努力的平和道:「我喜欢你,愿意给你最好的,你不能离开。你要是怕什么,我都会去解决的,没人敢说什么。」 「不,」沈妙意摇头,「我不要!」 她受不了,也不敢想那样的结果,韩家,沈家,母亲和弟弟…… 现在知道了,与他是说不通的,他是心里生了魔障,根本听不进去。 殷铮脸一撇,笑出一声:「妙儿会留下的,我不会让你离开一步!」 每个字从他的齿间滚落出来,清晰无比。 沈妙意浑身发抖,不再说话,迈开步子绕过一旁,想着离去。 第29页 她尽力的避开他,可还是被轻易抓住。他拉着她的手臂,轻松地拽回自己身前,另只手臂顺势缠上娇柳细腰。 「你说过不动我!」沈妙意话里带了哭腔,这人的话怎就是瞎说吗? 殷铮更勒紧几分,心里起了奇妙的错觉,他觉得再一用力,就会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可是她张牙舞爪的,明明以前那样乖巧听话,现在像只发脾气的猫儿,可也别样的可爱。 「放开!」沈妙意羞愤难当,他是真要毁了她,「你会下地狱的!」 「不怕,」殷铮抓着那只柔手执起,然后低头,张嘴咬住了嫩笋指尖,舌尖卷着,「炼狱也值得了。」 「嗯……」指尖的痛感传来,沈妙意发疯的拍打着,「别这样,阿兄,求你……」 耳边的祈求换不来人的怜悯,反而变本加厉,他箍着她,唿吸渐变急促:「不要推开我,我那样喜欢你。要不,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黑暗隐藏着粘在一起的两人,彼此间推据拉扯。 沈妙意张嘴,狠狠咬上殷铮的手臂。 「阿姐?」 小径上站着身形瘦小的孩子,略带迟疑的叫了一声,风颳着他的斗篷,像要将人带走。 沈妙意如遭雷轰,拼力挣着…… 「平弟来了?」殷铮攥着女子的手腕不松,掌心感受着她的僵硬,甚至是绝望,「信写完了?」 殷平站得位置正好只看见沈妙意的裙角,可他听到了,阿姐在哭。 「已经送出去了,就过来这边等阿姐。」他说着,侧侧身,「阿姐,你说带我去拿香囊的?」 沈妙意抽着手腕,示弱了低下头去:「阿兄……」 「对了,」殷铮似是想起什么,松开自己的手,「妙意是不是把给我的香囊做好了?生辰礼可不好一直欠着,对吧?」 沈妙意当即退后,抬起袖子抹去眼角泪痕:「是……知道。」 殷铮颔首,抽出摺扇在手中玩着,略有深意的道了声:「天黑,走路小心别摔伤。」 「是。」沈妙意咬牙,从人身边走过。 殷平跑过来,小手扶上姐姐,担忧的问:「阿姐,你方才摔着了?」 「无碍的。」沈妙意心里发冷,紧攥着弟弟的手。 心中庆幸殷平没有看到那一幕,不然她不敢想会怎样…… 。 翌日,沈妙意和殷平应邀,去了镜湖畔。 碧波荡漾,柳枝轻摇,远处长堤上行人络绎不绝。 沈妙意刚从车上下来,还未前行,仇浮已经尽职的站去身后,生怕她从视线里消失一样。 「阿姐,是不是那个?」殷平惦着脚,抬手指去前方。 在府里憋了好久,出来这一趟,只觉得天地宽广,什么都好看。 顺着视线看去湖边上,正停着一艘游舫,船头船尾各是两间阁房,中间是一条通透的过道,可见到一人站在那儿,如临风玉树。 「是,」沈妙意点头,紧绷的心弦有了一线松弛,以至于眼角发酸,「是五哥哥。」 殷平撒开步子跑过去,回头喊着:「阿姐,快些!」 到了船边,月云扶着沈妙意的手,小心踩上跳板,几步上了游舫。 舫身宽敞平稳,隐约可见船底工人的长桨。 沈修迎来了船尾,简单利索的装扮,就是一游山玩水的富家少爷,身旁是喋喋不休的殷平。 「妙意,小心脚下。」他上前来,再看到跟上船来的仇浮,笑容淡了。 对方也不在意,一句话不说,门神一样站在船尾也不再动。 沈妙意倒是高兴,已经有很久,她不曾这样出来,可惜的是还被盯着。 「五哥哥这两日都在船上?难怪没了你的消息。」她跟在人身后,沿着船沿过道,一直进到船尾的阁房。 沈修推开门扇,带人进去:「来了自然得好好看看。前日去了南岸的清恩寺,昨日去了东边的化雨茶园,当真美景。」 他啧啧称嘆,走到桌前,抽了一把椅子出来,伸手示意沈妙意坐下。 「所以,今日便是游湖心岛了。」 沈妙意坐下,接过侍者端上的茶盏,嘴角浅笑:「湖心岛?看来五哥哥早有打算。」 这也就难怪了,湖心岛是当年清理湖底淤泥堆积成的小岛,是殷家的地方,也就是说殷铮答应了的。 游舫在湖中前行,船头琴娘素手抚琴;殷平站在船栏边,迎着柔柔凉凉的湖风。 如此,倒也很快就到了岛上。沈修站在船头,又是一番吟诵。 兄妹二人围着岛子慢慢转着,脚下铺着各色的卵石;正中,树木掩映中修了一座宅院,因为多在夏日过来,此刻只留着两个打扫的下人。 身后不远处,总是跟着面无表情的仇浮。 沈修回过头来,看着前路:「我是才听说殷平的事,没有帮上什么。那还元丹的确难得,现在看着人好了,倒也没了心事。」 沈妙意点头,嘴角浅浅翘着:「五哥挂心了,平弟今日算是开心了。」 她看到自己手指尖上的淡淡咬痕,皱了下眉,遂将手遮住在袖下:「娘说过,以后要平弟去京城念书,拜入莫大儒门下。」 「不错,」沈修颔首,「以后你和妹夫也回京城,咱们又可以聚在一起了。」 「怎么行?」沈妙意笑着摆手,眼角弯着,「都大了,还与小时候一样?」 第30页 沈修朗笑几声,伸手拍拍女子肩头:「怎么不行?再大,你也是我们的小妹妹。」 「五哥?」一句话扫去积压心底的阴郁,沈妙意像小时候那样,去拽人的衣角,笑的明媚,「五哥。」 「嗯,」沈修看着人,随后抬起自己的手臂,长袖垂下,眼中满是笑意,「你还可以和小时候一样,拿着哥哥的袖子擦鼻涕。」 沈妙意绷紧脸蛋儿,抬头瞪着人:「我不会客气的。」 「自然,」沈修落手去女子头顶,「你是我妹妹嘛,这不,我还得推迟行程,留下来喝你的喜酒。」 有些日晒,树影微晃。 沈妙意抬脸正好对着日光,白玉无瑕的脸上微眯着眼睛:「你会留下来吗?」 「会。」沈修肯定点头,「等你成亲后,我再走。」 「好。」沈妙意重重的点头。 沈修留下来,她安心许多。沈家的人在,殷铮就不会那样放肆,做一些令人琢磨不透的事。 她有时也在想,为何人会这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们两人都可以说很少交集…… 游玩一日,也算尽兴,游舫迴转。 船头阁房是休息的地方,沈妙意推了门进去,眼睛看着仇浮大踏步的回了船尾。 殷平玩累了,躺在榻上睡着。 沈妙意坐在人身旁,手指轻拨开弟弟额前髮丝,露出稚气的脸,肖似沈氏,与殷铮无半点想像。 沈修会留下来,这是一个好消息。 她支着手臂斜倚在一旁,也许这段混乱很快就会结束,明日韩家也会到侯府商议亲事,早就定下的,应该是顺理成章。 可是心里又升腾起隐隐的不安,殷铮会不会就此放手? 之前,她不了解这个阿兄,与人也总是隔着些距离,现在才发现,这人是个疯的…… 「咳咳……」 咳声打断了沈妙意,她看去榻上的殷平,见人身子勾成虾子一样,咳声不停。 「平弟?」 「咳咳,阿姐……我,」殷平脸色发紫,趴在那儿捂着胸口,「我憋得厉害,咳咳……」 第17章 沈妙意赶紧把殷平扶…… 沈妙意赶紧把殷平扶正坐好,手拂着人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好些了没?」她关切的问,眼睛盯着弟弟脸上的变化。 殷平大口喘气,脸色一点点缓了过来,然后这止不住的咳嗽也耗尽了他的力气,小小的身子靠上了沈妙意。 「阿姐,」唿吸不稳,他额上是沁出的虚汗,声音有气无力,「我的病是不是……」 「不会,别瞎说。」沈妙意堵回了殷平要出口的不祥之言,双臂将人抱住,「你都好了,方才可能是睡着压住了,才喘不上气。」 殷平嗯了声,紧紧抓着姐姐的袖子,那般依赖:「阿姐真好。」 「再躺会儿,等到了岸我叫你。」沈妙意摸着弟弟的脑袋,她不会让他有事的,他才这么小,还有好多东西要看,要学。 船底是哗啦啦的水声,畅通无阻的在湖面前行,伴随着船板的咯吱声。 「阿姐,」殷平枕在沈妙意的腿上,两只眼睛睁得很大,「我很快就长大了,保护你……」 他其实看见了,看见兄长抓住阿姐,不放她走,她在哭…… 。 今日是韩家登门的日子,沈氏大早的就起了,对着衣橱选了好一阵儿。 最后穿了一件稍带喜庆的带浅桃紫的衣裳,是殷雨伯去后首次上身的光鲜颜色。 风有些厉,摇晃着院中的枝头,地上便又多了一层金黄。 「也不知妙意收拾好没有?」沈氏站在前厅门边,对身旁张妈妈道,「这天怎的突然就变了?」 张妈妈往人身上披了件披风,看看外面:「这都冬月了,该冷了。要是在京城,此刻怕是要穿袄子了。」 「是呀,真快,」沈氏感嘆一声,尤带风韵的脸上闪过沧桑,「孩子就要成家了。」 「夫人终于去了一桩心事,妙姑娘的亲爹娘泉下有知,也会安心的。」张妈妈劝了句,又道,「今日註定事忙,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储镶院走一趟,看看好了没?」 「对,」沈氏应道,「帮着那孩子看看,收拾好些,终归是见未来公婆。」 张妈妈道了声省的,便从厅堂后门离开了。 。 储镶院,沈妙意正在套着最后一件外披,长长坠至脚踝,清新雅致的芙蕖裙边,钉着细碎粉色珠子。 「平弟好了?」她问,昨日殷平咳嗽那骇人的脸色,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张妈妈帮着整理衣裳,嗯了一声:「没事儿,晚上吃的也多,就说累,早早睡下了。」 沈妙意放下心,抬起自己宽大的衣袖,每一处的刺绣都极为精緻:「今日这打扮甚是累赘,勒着人喘不动气。」 屋里伺候的婢子们闻言,俱是捂着嘴笑。 张妈妈嗔了一眼,但是脸上全是满意:「且等着,姑娘穿嫁衣那日更繁琐,现在就唠叨?」 「哪有?」沈妙意娇脸一羞,两片红润爬上腮颊。 心里到底紧张,现在等到韩家人来了,下面就是出嫁。 「走了,现在估计韩家那边人也到了,姑娘过去道个安好,别的话不用你说了,长辈们会替你们定。」张妈妈叮嘱。 她上下打量着女子,嘴角满意的抿着,大约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了。 第31页 女子长成,最好的时候,门当户对的亲事,将来也会好好的。 一行人从院里出来,风卷着落叶在旁边飞舞。 沈妙意看去前厅方向,心道,天冷下来之前应该就嫁到韩家了。 走到半道儿的时候,刘盖从岔路上出来,遥遥的就站下来等着,双手惯常拢在袖子下。 沈妙意不觉慢了脚步,心中忐忑开来,她无法不去想殷铮,想他要做什么? 「妙姑娘,」刘盖上前两步,微微欠身,「主子让你去书房一趟,有事同你商议。」 风勐然刮来,吹着女子发间坠下的珠串,叮噹作响。 「烦劳刘总管回禀阿兄一声,我现在要去前厅。」沈妙意笑着回道,随后点了下头,继续往前。 刘盖跟上,腰身微微弯着:「只去一会儿功夫,主子真的有事。」 沈妙意没有停步,只给了一个显得歉意的微笑。 她不会去,他也不能阻止她的亲事。 刘盖站在原地,看着远去人的背影,轻轻摇了下头,微微嘆息在风中被带远,随后转身折了回去。 。 前厅,韩父韩母已经到了,正和沈氏一道用茶。 韩逸之仪表堂堂,站在父母身后,崭新的衣袍趁着人面如冠玉,连着进出送茶的小丫鬟,亦被引去了目光。 见了面不过就是商议成亲之事,当日的时辰,迎亲阵仗,路线,以及两家宴请的宾客…… 沈妙意出去,对着两家长辈见了礼,便被张妈妈带到了厅中的屏风后面。进去前,她见到韩逸之对她笑。 外人太多,韩家那边还来了两位老者,以示重视。商定了一些事宜,剩下的就是家常,孩子以后的打算。 张妈妈弯下身子,笑着凑到沈妙意耳边打趣:「瞧,未来婆家多在乎姑娘?这还没嫁过去,连去京里的事都安排好了。」 沈妙意眨着眼睛,面前的红梅屏风将外面隔开,但是每句话都能传到耳中,她自然也听到了。 去京城什么都好,就是母亲没办法跟去,要永远留在邺城。 「妈妈,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她问,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张妈妈站起来,往外面张望两眼:「都定下差不多,不留下用膳很快就结束……」 她有意一顿,对上女子清亮眼镜:「不过,姑娘今日是不能和韩公子说话的,剩下的日子也不能相见,直到成亲日。」 这些沈妙意都明白,便点了下头。 外面已商议妥帖,韩家的人也起了身,准备离去。 沈氏客气起身相送,始终温婉笑着:「烦劳特意过来,慢走。」 韩夫人忙回礼,身子前倾:「应该的。」 厅里一阵客套,彼此间说着好听的话,对于韩逸之的夸赞更是自始至终。 屏风后面,沈妙意亦跟着站起,顺便直了腰身,将勒在体内的憋气唿了出来,这是顺利的定下了? 「且慢!」 一道声音响起,厅里瞬间静了下来。 沈妙意嵴背僵了下,回头就见着殷铮从后门这儿过来,大踏步跨上台阶,眼神对她从头扫到脚,随后别开脸就往屏风前走去。 「阿兄!」她顾不得许多,拖着繁琐的衣裙到了人身旁,手忍不住拉上他的袖角。 她轻轻摇着头,眼里是祈求:「都,都定下了。」 殷铮看着搭在自己手臂上手,养的那样娇细,再往上看,便见着她脸上淡淡的妆容,大红的唇脂看起来添了几分艷丽,眼睛水润润的…… 他的妙儿还真是绝色,怎么可能拱手送去被人怀里? 「妙意,阿兄是为了你好。」他对她笑,抬手拉开了那细细的手腕。 随后脸色陡然变冷,两步绕过屏风,进去前面厅中。 沈妙意身子一晃,一边张妈妈赶紧扶住,同样一脸震惊,哪还有方才的半点喜色。 第18章 厅中,正准备离去的…… 厅中,正准备离去的韩家人站在原地,看着来人。 殷铮是东陵的主子,而韩家不过是祖业在东陵,势力自是比不过,见了自然要行礼。 「适才有些事,才脱身就过来了。」殷铮坐与主座,与沈氏并排,「都坐吧,咱一道商量下。」 沈氏没想到殷铮会过来,他之前从不管他们母子三人,「也都说的差不多了。」 殷铮点头,对着沈氏和颜悦色:「儿子只是听到一些风声,想问问韩家世伯,牵扯着侯府,总要稳妥些。」 这话说的一点错没有,作为家主总该顾全很多,侯府基业不是玩笑。 一提这些,沈氏自是想起先前那些传言,只是后来事情多,也没再顾得上打听。如今,殷铮要问,她当然不能阻拦。 「侯爷说的是。」 韩父韩季同上前,双手抱成拳:「敢问侯爷,是听到了何事?」 殷铮客气了句,面色如常:「我听说,韩中书被皇上停职了。」 闻听此言,韩家人脸色变得不好看,韩季同更是鬍子一抖:「这怕不是谣传?韩中书深得皇上器重,定是讹传!」 他抱起双拳高举,一番对当今皇上的赞美之词,又道韩家忠门之后,忠君赤诚…… 殷铮也不打断,静静地看着人慷概激昂。 「还有一事,我想定然也是讹传了。」他等到人闭了嘴才开口,却也压住在场所有人,「说韩家有人勾结东番海寇!」 第32页 整座厅堂静了,能听见人的抽气声。通敌叛国,这是何等的罪名?不少人变了脸色。 连着沈氏也吃了一惊,看着殷铮想要得到确定一样。殷雨伯因何而死?不就是围剿海寇被抹了毒的暗器所伤,才英年早逝。 「真的?」她问。 若是真的,她不会把女儿嫁过去,她宁愿养着女儿一辈子,也不会将人交过去。 那是血海深仇,杀夫之恨! 「侯爷何必血口喷人?」韩逸之忍无可忍,两步跨到堂中,「我韩家名门望族,岂容如此羞辱?敢问可有证据?」 他忍了许久,更是明白未婚妻平日被这所谓的兄长控制,以至于两人见一面都像做贼一般。不过是仗着权势罢了,往下走,还不知谁会笑到最后? 韩季同脸色一变,当即拉住儿子,吼了声:「子惑,下去!」 看着激动地韩家父子,殷铮眸中利光一闪:「很巧,前些日子劫到了一封信,正是给韩世伯的。」 韩季同眉头一拧,也没了之前的好脸色,腰背一直:「殷家想要退亲,直说便是!」 在场人神情各异,分明先前一片喜气,现在变作剑拔弩张。到了这时候,可不就是牵扯到婚事? 「既然这样,」殷铮始终客客气气,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就退了吧!」 「什么?」韩逸之哪堪如此?额上青筋暴出,「你凭什么退亲?早早定下的,殷老侯爷做主,明明白白的双方互换生辰八字,定礼,亲宴,邺城里谁人不知?」 因着激动,他的俊脸扭曲,失了几分往日的温润。 「聒噪!」殷铮扫了韩逸之一眼,转而看去沈氏,「沈夫人,你当想明白了,这可是妙意的一辈子。」 沈氏清瘦的身躯晃了晃,一手摁在桌面,才勉强支撑住:「这……」 一辈子?婚事相当于女子的第二次投胎,需慎重的。 韩家这边不依了,韩季同眼神阴沉,冷哼一声:「韩家也是大族,说起来我们结亲那是同沈家,而不是侯爷的殷家。你这样强拆姻缘,不合适吧?原先外面谈论侯爷你苛待继母,我们只道是假的,不想今日一见……哼,怕不是真的?」 「韩世伯,侯府家事不由您来操心,反正这亲事不成!」殷铮嘴唇一张一合,伸手摸向袖口。 韩逸之视线看去屏风,上面投映着淡淡身影,知道沈妙意就在那儿,再看主座上的殷铮一派冷漠。 「侯爷如此,那么韩家只能送信去宫里了。」 「胡闹!」韩季同喝了一声,敛了敛自己的脸色,看去沈氏,「沈夫人,这事还是得你来说句话,我韩家娶儿媳,那是娶的沈家姑娘。」 后面四个字故意咬重,像在提醒什么。 沈氏心乱如麻,手心里的帕子几乎掐破。 她站直身子,稳住自己的端庄,眼睛环顾在场的人:「我只想知道,韩家是否与东番人……」 「不曾!」韩逸之斩钉截铁,转而盯着殷铮,「侯爷说了许多,证据何在?」 所有人都看去殷铮,包括在屏风后的沈妙意,所有的话她都听到了。没想到他是这样来毁她姻缘,更让韩家按上如此罪名? 她不信,韩家书香门第,韩逸之一身正直,一直待她有礼。记得,两人初次相见,是她看灯被人群挤散,遇上坏人,为他所救…… 「不!」她喊出声,压住了厅堂中的细碎嘀咕。 张妈妈赶紧拉住要绕出屏风的女子,摇头轻声阻止:「不可,姑娘不能出去。」 沈妙意拂开攥着自己的那只手,唇角动了动,小声说:「妈妈,我一定要出去。」 不出去,她的亲事註定被毁;出去,她就尽力夺回自己的婚事。 殷铮欺她太久,这已不是简单的亲事商定,而是她离开的机会,为了彻底摆脱他;她不想再被他困在掌中,以他的心情来控制她;她不敢想世人的唾骂声,伦理的谴责…… 屏风上的绣花繁复华丽,可想而知绣娘是花了多大的功夫,一朵朵的簇拥着。 沈妙意站了出来,引去了所有人的视线。女子婷婷裊裊,朱唇粉面,娇媚无骨入艷三分。 「妙意?」韩逸之叫了声,见到柔弱的未婚妻,几步上前跟前,想要将人护住。 「嗯。」沈妙意应着,抬脸看着他。 相比两年前,他现在变了些,少年气正在慢慢褪去。当初他文弱清隽,怎么就敢站出来帮她赶走坏人呢? 「我愿意。」她对着韩逸之翘起嘴角。 简简单单三个字,表明了沈妙意的心迹。 在场人有人欢喜有人忧,唯独坐着的殷铮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摸在袖口的手指蜷了下,那捲信封到底未抽出来。 沈氏走去沈妙意身旁,冰凉的手搭上人肩头:「妙意,这里有娘,你出来……」 「娘,」沈妙意眼神清澈,嘴角边的梨涡随着说话而时深时浅,「女儿是说真的。」 说完,她绕过母亲,走到殷铮面前。 「阿兄,」声音如清泉流淌,脸上宁静而认真,「妹妹心里感激你的照顾与在意,不过我既已同子惑定亲,便会和他同风雨。一点点的风声就生出猜忌、迟疑,那便是两人之间并不坚定。有道是齐力才会断金,我愿意如期出嫁。」 她特意叫了韩逸之的表字,嘴角软软翘着,眼睛与殷铮对视。 第33页 为何要怕他?她可以反抗他,她不要被他捏在手里! 「是吗?」殷铮薄唇轻启,眼睛不禁眯了下,像是被她的笑给刺伤。 沈妙意点头,双手交叠在腰间,宽大的袖子直垂到小腿:「是。」 两人对视着良久,她试到了手心的汗,内心的疯狂翻卷,只等着他开口。 「好!」 良久,殷铮先别开了眼,站起身来,「自己选别的路,你别后悔!」 他笑着看她,上前一步到了她跟前,手拍了下她肩头。 外人眼中看到的是温润有礼的兄长,可只有沈妙意知道,他眼中翻涌着怒不可揭的疯狂,甚至嘴角溢出的冷厉…… 直到人从她身前走过,出了前厅,那属于他的气息依旧残留,凌迟着她的意志。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殷侯爷这也是关心妹妹……」 随后就是一片附和声。 韩家人这边俱是缓了脸色,毕竟相比起来,他们更在乎这桩婚事,无外乎牵扯着双方家族,到时候京城的韩、沈两家,也算是连在一块儿了。 。 晓月苑。 殷平没有出门,留在房里念书。昨日的咳嗽终是让人担心,沈氏便不再让人出去,想着彻底再养养。 朗朗书声从厢房传到正屋,沈氏仔细听了几声。 「南华经?」她抬指轻扫髮鬓,笑了笑,「对他来说,现在是否过于难了?」 沈妙意还在想着白日前厅的事,闻言回过神来:「该学了。」 「对,」沈氏看去女儿,眼神中暖暖的慈爱,「你长大了,学着处理自己的事也好,咳咳……」 「娘,你这咳症为何还不好?」沈妙意站起来,走到母亲身后,伸手为人轻抚着后背。 才察觉人是那样瘦,原是为他们姐弟俩操了多少心? 沈氏用帕子拭了嘴角,压下咳声:「可能天凉了,待明日穿多些就好了。」 「娘,要不你带着平弟回京城?」沈妙意问,烛光中的脸色柔和,「可以请御医帮着你俩看看身子,也可帮着平弟打听下拜入莫大儒门下之事?咱家老太太不知多想娘,回去了定会很高兴。」 不知为何,她不想让母亲和弟弟留在邺城,总觉得远离这儿才好。 第19章 「京城?」沈氏念叨…… 「京城?」沈氏念叨着这两个字,「说起来离开好久了。」 她抬头,眼神中点了两簇火苗,好像是想起来以前在家里的时光,嘴角慢慢勾起。 沈妙意回到凳子上坐好,半条手臂搭在桌沿上,轻嗯了声:「以后还能经常见到娘。」 「不成,」沈氏垂下头,轻摇着,「他才走了几日,我怎能离开?毕竟是忠瀚侯府的夫人,我是要留在邺城的。至于平儿,待他身子好些,是可以去京城看看。」 沈妙意心中也明白,殷雨伯和母亲两人情深义重,这样劝人去京城,是不太妥当,可她就是担忧。 门扇被风吹着,可见天很快就要冷下来了。 沈氏见女儿低着头,样子乖顺,由心底的疼爱:「在想什么?」 「娘,我想……」沈妙意扇了两下眼睫,有些犹疑道,「我想去清恩寺住上几日。」 「清恩寺?」沈氏不解,「为何去那儿,还有几日出嫁,留在家准备才是。」 沈妙意正了正身子,唇瓣儿薄薄,上唇中嵌着一颗唇珠,看起来软软的:「正是因为要出嫁,所以想去寺中吃斋念佛几日,为娘和平弟祈福;也为京城老太太,娘忘了,下个月是她的生辰。」 「是这事啊?」沈氏点头,笑着道,「你这丫头有心了,老太太会高兴的。」 「我是知道娘一早就安排人送去寿礼,因此我也想尽一点自己的心意。」沈妙意道,「给老太太绣一幅寿字图,再去寺里抄一份佛经,届时让五哥捎回去。」 白日里就在想这个,去到寺庙可以帮家人祈福,又可以避开殷铮,如此在出嫁前也就安生了。 沈氏想了想:「可你出嫁怎么办?不会耽误?」 一听这话,沈妙意便觉得事儿是成了,心中的缓解直接带到了脸上。 她笑着靠去母亲身上,声音软软的撒着娇:「娘说的好像我留在府中,就能做什么似的?一切不都是你安排好了吗?」 「你这妮子,这是数落为娘?」沈氏无奈笑着,手指戳着女儿额头,满是宠爱,「成,去吧,让张妈妈跟着你。佛门清净地,你可别跟在家一样,到处乱跑才是。」 沈妙意心里一暖,在人身上找着舒服的位置,轻闭上眼睛,喃喃着:「娘对妙意真好。」 沈氏摸着女儿发顶,笑的温柔:「你是娘的宝贝女儿,不对你好,对谁好?谁要欺负你,娘能拼命!」 「嗯,」沈妙意鼻尖发酸,闭着的眼睛热热的,「我也是,会保护娘。」 。 城外军营,旌旗在黑夜中烈烈招展。 本是人人入睡之时,却见一队兵马从营地开出,浩浩荡荡往远处进发。 打首的骏马之上,男子一身黑色铁甲,一张脸挡在铁盔下,斗篷随风扬起。 他手里攥着的除了缰绳,还有一条粗麻绳,近两丈长的绳子另一端拽着一个人,吃力的迈步小跑跟上马的步子。 「侯爷,我说的都是真的。」赵会苦着脸,被迫拖着走,手腕上的皮都被绳子勒破了,「那群贼寇兇悍,地势又险,你真要去,也得提前准备……」 第34页 殷铮在马背上回了下头,眼角一扫:「这不是有赵大人你吗?你先前去走一趟,我后面再上。」 说着,他拉了下绳子,赵会的身子就踉跄往前跑。 「侯爷,我真的去了,太子的人可就知道了,到时候京里也知道……」 「闭嘴,」殷铮冷喝一声,「再出一点儿声,割了你的舌头!」 身后安静了,只有行军往前的踏步声,在黑夜里那样明显。 仇浮打马从后面上来,跟在殷铮身后,身上铁甲擦擦作响。 「侯爷,真的不需要部署?为何突然想征讨贼寇老巢,之前说要谨慎的……」 「不必说了。」殷铮抬起手,示意人不用再说,「记得,到时候别放过一个。」 劲风狂卷而来,擦过他的脸颊,吹不灭他心头的火。他想杀人,用手里的刀,听那遍地哀嚎…… 那一夜,天空没有半点亮光,那一夜,大火蔓延了十座山头。 。 清恩寺,位于镜湖南岸,双峰山的半腰处,是一座百年古剎。 虔诚的香客从山门前便开始心里念佛,寺里钟声撞响,敲震了四周山峦。 「这里倒是清净,还有后山的枫叶那叫一个好看,远瞧着就跟火烧似的。」张妈妈敞开客房的门,对寺里僧人的安排很是满意。 这里是寺院后面一处清净的小院子,专门招待来寺里的女香客,住宿、休息。 客房正靠在山根,院中一颗参天槐树,粗细得两个成年男子才能抱得过来。这树活了许多年岁,便有了灵性,一口古井挖下树下,常年冒着甘泉。 传说这是一棵姻缘树,所以枝子上被系了许多的红绳,那是女儿家们对自己姻缘的祈祷。 后面便是青松林子,沈妙意站在院门处,仰头望向山顶,山风摇着整座山林。 「真好。」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月婵提着包袱打外面进来,抱怨了声:「就姑娘你觉得好,这上山来一趟,人的骨头都散架了。」 沈妙意捂嘴笑着,眼睛瞟去那棵大槐树:「月婵,我给你准备了红绳,待会儿你系上去。」 「姑娘?」月婵脸一红,快步往屋中走着,「夫人不管着你,什么话都说。」 张妈妈正好出来,接去月婵手里的包袱,道:「我看姑娘出来走走挺好的,看在府里憋着,整日里不说一句话。」 月婵嗯了声,走回到沈妙意身旁:「姑娘,真的要在这儿住上几日?这里荒山野岭的,找个说话儿的都没有,什么也不能做……」 「嘘,」沈妙意抬起一根手指挡在嘴边,眼睛晶亮透彻,「莫要说这样的话,来这儿自然不是游玩,要诚心。」 她站去树下,探头往深井里看了眼,感受到一股清凉。 终于出来了,在这里等到出嫁就好。 张妈妈收拾好,便走过来,把沈妙意往一旁拉走:「站井边上作甚?看着怪瘆人的。」 沈妙意笑笑,心里完全松快下来,任由人带着自己往前走,最后一把摁在竹椅上。 「妈妈这样拉我,像贼匪?」 「贼匪?」张妈妈笑道,「你也听说牛王山的事了?咱家侯爷还真是了得,竟一夜之间剷平了那贼匪窝子。」 乍听到殷铮的名字,沈妙意下意识抓紧了手。 「哦。」她低下头淡淡应了声, 张妈妈又讲着自己知道的,没发现沈妙意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听说那大火烧红了半边天,那些个贼寇一个没剩,跟人间炼狱似的。不知真假,说侯爷受伤了,想想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也是心惊。」 「他受伤了?」沈妙意随意问了声。 「是,」张妈妈点头,「轻重也不知道,说是在军营里养着。」 沈妙意嗯了声,没再说话。 。 两日过去,幽静的寺庙让人彻底洗去了俗世的烦忧。 沈妙意每日里就是诵经念佛,有时人少也是去大殿中拜祭。 过晌,抄完佛经,她走到院中。槐树上的红线在风中飘着,煞是好看。 月婵从外面进来,几步过来:「姑娘,我看有人从后山回来,说是那边的枫叶好看。要不要过去瞧瞧?」 「后山?」沈妙意揉揉手腕,抄了太多手有些酸,「张妈妈呢?」 「跟着一位师父学什么咳症的穴位,」月婵抓抓脑袋,笑了笑,「奴婢也不清楚。」 沈妙意明白了,应是张妈妈在学穴位,想回去给沈氏制咳症。 「走吧,后山也不远,咱们去看枫叶。」她脚步轻快,径直出了院子。 月婵赶紧跟上,笑着道:「姑娘,那些人说往上走走,在狮子岩那儿看最好,能看见整座山谷。」 「嗯,」沈妙意回头,「那咱们就快些走。」 盘山小道,曲折蜿蜒,绕过一座山丘便看见了红叶谷,即使没见着全貌,也被那火红景色深深震撼。 「呀,我这脑子!」月婵停下步子,懊悔的拍着大腿,「这边风大,我回去给姑娘取披风来。」 沈妙意想说不用了,一会儿就回去,话没出口,就见人已经转了身,遂也就作罢。 她独自往前走,前面是狮子岩,一块平坦的巨石,在那里等着便好。 天上积着厚厚的云层,若是晴天,山谷被夕阳所照,那是极美。 第35页 沈妙意站在狮子岩往下看,尽是一片红色,这应是秋日最后的美景了。 美景怡人,即便小径上传来脚步声,她也未移开视线,只道:「月婵,这是要下雨了。」 她对天仰着脸,眼睫轻抖着,几滴雨丝落在额头。 「那就找去处躲雨。」身后人回答。 沈妙意唿吸一滞,清亮眼睛慢慢爬上惊愕。 她僵硬着转身去看,每一条神经都紧绷起来。嘴角动了动,却根本说不出话。 那人站在那儿,暖橘色的衣袍,手里一枝红叶扫在下颌处,好看的唇角总让人觉着他在笑。 「妙儿,见到阿兄怎么不说话?」 第20章 也就这么一会儿,雨…… 也就这么一会儿,雨就下起来了,浸着初冬的寒气。 相对与之前见到殷铮的惊慌,此时的沈妙意倒是安静了。也许对他,就不能用常人的那种想法。 「听说阿兄伤到了?」 女子站在雨中的巨石上,裙裾微摆,身后一片火红枫叶,飘飘的,仿若这山中仙子。 殷铮走过去,目光锁着那张白净脸蛋儿,乖巧的下面居然带着几许倔强。 他伸手遮去她的头顶,整个身形罩在她身前:「先找地方避雨。」 沈妙意往旁边一侧,垂下眸去,心中狂跳:「我回寺里就好。」 说完,她回到小径上,迎着雨前行。 「妙意!」 身后,殷铮叫了声,咔嚓一声这段手里枝条:「所以,是两句话都不能说了?像你出嫁之时,兄长要背你出门的。」 沈妙意脚步不停,甚至开始小跑,她甩着头,不去听那些没用的话。 「嗯……」太急了,她脚下一滑摔在地上,脏了身上衣裙,脚踝处钻心的疼。 很快,面前就有人蹲下,抬手为她擦着脸,小声道:「看你,走路都走不好。」 接着也不管,殷铮径直把人拉到自己的背上。 「不用你!」沈妙意拒绝的扭着身子想下去,两条腿踢蹬着。 「不准动!」殷铮身子一动,颠了下后背上的那点儿分量,「如果妙儿想和阿兄就这么滚下山去,也没法子。」 他背着她沿着一条小道往山上走去,湿发贴在脸颊。 「前面有个石洞,你以前也去过的,先避避雨。」 不远,走了一段就到了,从外面看,洞口黑黢黢的。 沈妙意崴了脚,坐在洞口处,偷偷拿眼看着殷铮。 雨大了,殷铮颀长身躯立在洞口,外面是垂下的雨帘,哗哗响着。 他侧过脸看着女子,伸手到了她的眼前:「给你的。」 沈妙意下意识身子后仰,目光落在殷铮细长匀称的手上,是一个油纸包:「什么?」 「厚德楼的点心,」殷铮干脆蹲下,与沈妙意平视,「你一直在寺里,吃那些寡淡无味的,我去给你买的。」 纸包解开,里面躺着几块精緻的点心,淡淡的香气勾人食慾。 即便沈妙意没有接,殷铮也不在意,将纸包放在她身边的石头上。 「不知你记不记得?」他开口,视线盯着地上沙石,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而那嘴角是真的带了笑意,「你也给我送过点心,也是厚德楼的。」 沈妙意后背抵着粗粝的洞壁,颇为戒备的看着眼前人,并不开口。 殷铮抬手揉了她的头侧,嘆了一声:「你果然忘了,那么,你总记得我最狼狈的时候吧?」 他看着她,好像是在期待她的回应。 沈妙意发疼的脚踝缩回裙下,看着那几块点心。他最狼狈的时候?是说两年前那次吗? 她不可能忘记,那是腊月最冷的时候,天下着雪,是母亲的生辰,全府人都在忙活,殷雨伯更是万分重视,还说沈氏有可能被册封诰命…… 一家人其乐融融之时,极少回府的殷铮持剑从外面闯了进去,浑身酒气的他用剑指着沈氏。 当时一片混乱,沈氏肩上被剑伤到,血流如注。殷雨伯大怒,让人绑了殷铮,用了最重的家法。 「呵,我以为会死在那日的。」殷铮冷笑了声,不在意的扫开肩头落髮,「用我这个逆子,来讨沈若珠贱.人的欢心,一举两得。」 「不许说我娘!」沈妙意反驳,脑海里也呈现着当日的混乱。 他被打得浑身动不了,后面殷雨伯让人抬着送去祠堂思过。可想而知,殷铮把那祠堂也砸了个稀烂……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死,」殷铮笑,「是妙儿你,给我送了吃的,还有药,被子……」 沈妙意眉间一皱,心里有了猜想,他说的两年前可就是那是? 「那些事谁都会做的,母亲当时伤了,平弟又小,我自然该帮阿兄的,因为都是家人。」 「胡说,」殷铮看着女子,伸手擦上她的脸颊,「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好的孩子,我该好好养着她的。」 沈妙意打了个寒颤,将脸别开,手心掐的发疼。 为何他这样说?帮他一把,换来的不是感激,而是他的占有心?若是有人告诉她是这种下场,那么当日她就闭上眼只当没看见。 「阿兄,我还有几日就出嫁了,彼此安好不可吗?有些事情为世人所不容的。」 殷铮站起来,居高临下:「那便让他们容得下!」 强权当道,即便是史官的笔桿子,那还不是照着上位者的意思来?一个小小的女子,他还护不住? 第36页 天色渐黑,外面变得朦胧,可是雨势丝毫不减。 沈妙意心里焦急,月婵见着狮子岩处没人,会不会过来找?她生出这隐隐的期待,又怕找来的不是月婵,而是别人。 届时他和她这样独处,到底不是骨肉兄妹,被传将出去,怕是要出大事的。 「阿兄,伤在哪儿了?」她心中害怕,便就说些缓解的话头,期望人别是咄咄逼她才好。 闻言,殷铮摸了摸小臂,笑着道:「你还是关心我的,放心,一点小伤,都好了。」 他凑去她旁边的石条上坐下,心中那些气闷因着她一句关怀,消散不少。他早知道,她心软,这些是天生带着的。 两人手臂碰在一起,沈妙意的慌忙抽开,煞得脸白了白。 「妙儿听我的,别去韩家。」殷铮手臂揽上女子纤腰,带来自己怀里,脸贴着她微湿的发顶,「阿兄给你最好的,你等我三年。」 沈妙意心沉到谷底,绝望的认为他这不该有的心思是不会放弃的。 「不会!」她拒绝,手往外推他,出口的话语不再温软,「阿兄何必自欺欺人,还是在骗我?」 殷铮双手掰着女子肩头,有些生气的对上她的眼睛:「呵,沈妙意,你心里终究还是韩逸之?」 沈妙意被晃着发晕,咬着唇道:「三年?阿兄不会不知道,你将来是要被赐婚的!」 山洞静了,天地间只剩下水声,两个人影在暗中模煳着。 「不!」殷铮手上力气加大,似乎证明一般,「皇外祖母最疼我,我会跟她说的,妙儿你信我!」 沈妙意疼得皱了脸,眼角沁出泪珠:「我的脚好疼,阿兄,你松手。」 闻言,殷铮松了手,单膝跪去地上,小心用手捧住那只小巧的脚。 「我帮你看看,若是脚筋扭到了,给你正回来。」他低着头,伸手去脱蜜色绣鞋。 见到这一幕,沈妙意那还敢在犹豫,使出了浑身力气推向蹲在地上的人。 毫无防备的殷铮没有料到沈妙意会突然如此,身子不稳,倒去地上。 再看去,就见着那女子拼命跑出洞去,踉跄着进了雨帘。 第21章 雨下着,煳进眼中便…… 雨下着,煳进眼中便看不清前路,可沈妙意还是不管不顾,一瘸一拐的跑着。 脚伤了根本走不远,只一会儿便被人追上,身子像一片不中用的叶子摔去地上。 「殷铮,你放了我!」沈妙意瘫在水中,仰着脸嘶喊着,手从地上抓着石子朝追来的人砸去。 她不知从何处抽了一根木棍来,朝他挥打着…… 「嘶!」殷铮手臂一疼,刚癒合的伤口崩裂开。 「噹啷」,棍子掉在地上,沈妙意发麻的双手擎在雨中,浑身浇透。 「不会放的!」殷铮身子慢慢弯下,冷冷吐出四个字,随后长臂一捞,女子便被他轻松扛在了肩上。 「放开我!」沈妙意头朝下垂着,攥着拳头捶打着殷铮的后背。 她怕,心中恐惧无限蔓延。他置若罔闻,迈着大步,把她又抓回到了那黑漆漆的山洞。 沈妙意被人从肩上卸下来,将一落地就晃着身子后退,脸上的,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退一步,他逼一步,直到她后背碰上洞壁再无可退,喉咙里压抑的哭泣终于溢出,在洞里迴荡。 「你竟这样狠心?」殷铮抬起自己的手臂,那里血已经染透出来,「我想对你好,想亲近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即便是我讨厌的殷平……我觉得你会看见我的。」 他话语一顿,上前一步直接伸手钳住沈妙意的下颌,将人整个抵在洞壁上,感受着她无助的颤抖。 「呵,」他薄唇凑去她的耳边,没有温度的笑了声,「可是做这些现在看起来好可笑,你眼中,我就是个傻子吧?」 「不……」沈妙意拼命别开脸,可是无法逃避那排山倒海的压制感。 殷铮手指用力,掰回女子的脸,另只手描绘着她微颤的眉眼、软唇:「既然我做什么都没有用,那么,就干脆断掉妙儿的所有退路,念想。」 沈妙意用尽最后力气,咬上殷铮那条受伤的手臂,掺了水的血腥气钻进口腔,混着她的眼泪。 趁人手一松,她从压制中逃出,可是再也跑不动,只能无力的挪着步子。 「不许走!」殷铮发狠,勐地出手抓上女子肩头,狠狠一扯。 「刺啦」,布帛撕裂的声音,他看了眼抓在手里的布片,又看向被圈在身旁的女子,她正抬手捂住露出的肩头。 沈妙意双眼惊恐的圆瞪着:「你……」 黑暗中,女子光洁的肌肤带着软润的光泽,还有那只属于她的香气。 殷铮喉结滚动,手指忍不住蛊惑,伸去触碰那片滑润肩头:「妙儿……」 「不……」沈妙意眼底爬上绝望,像寒风中的瑟缩枯叶,「不要动我,畜……生!」 「你说什么?」殷铮大概没想到,那个乖顺女子嘴里有一日会如此的咒骂他,「你就这样厌恶我?」 「哈哈哈,也好……」他加重了手上力气,失去理智般紧紧箍着挣扎的她,手指撑开扣上她的后脑…… 雨夜淹没了女子的哭泣,那一点抵抗在对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兇狠的吻上她,尝到了自己的血腥气。 第37页 「我都听你的……」 沈妙意双手逐渐无力地停止拍打,好似最终妥协,像一截木头僵着。 殷铮停在侵夺,声音压抑阴冷:「妙儿,你……」 沈妙意身子痉挛着,嘴里奇怪的哼唧:「咳咳……噗!」 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出,人闭上眼睛慢慢软着往地上滑去。 殷铮一把将人接住,手无措的替人擦着嘴边的血:「妙儿,我不吓你了,你醒过来?」 他不停唤着,把她抱着放在一旁的石头上,让她倚在自己身上。 沈妙意手动了动,气若游丝:「我……」 「什么?」殷铮蹲去人眼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你要什……」 话未说完,眼前一团黄雾,带着奇怪的香气,迅速顺着鼻子进到身体,消散开去。力气就在这一刻被抽光,头脑发晕,眼皮沉沉垂下。 「你,呵!」殷铮倒去地上,再也抓不住那个柔弱的女子,就看着她从石头上跳起来,头也不回的跑进雨夜里。 天黑路滑,完全找不到方向。 沈妙意手里攥着香囊,之前她希望永远也不会用到,可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那是提前配好的迷.香,会让人暂时陷入昏迷,争取到脱身的机会。 她踩着泥泞的山道走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 桌上一盏油灯,旁边摆着两本佛经。 沈妙意坐在床边,久久无法从刚才的惊悸中缓过神,每根手指都在发抖。方才狠力咬破的腮帮,此刻疼得厉害。 「吓坏妈妈了,怎么就滑下坡去了?」张妈妈啧啧两声,可惜又心疼的为人手心上药,「我看明日还是回去吧?」 「就按妈妈说的办。」沈妙意应着,视线看着外间准备热水的月婵,眉间皱起。 张妈妈嘆了口气,有些自责:「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去看那劳什子枫叶,这得不偿失的。」 沈妙意放下手,摇着头:「不是妈妈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 「人没事就好,我这就去前殿拜一拜,感谢佛祖保佑。」张妈妈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跟着月婵说了几句。 屋里静了,墙上的人影随着摇晃的烛心摆动。 外面雨不停,滴滴哒哒的怕是要一宿。 沈妙意一直看着月婵,在山上时,她甚至觉得这个从小跟着她的婢子会去救她。 「月婵。」她开口叫住了要出去的婢子。 月婵身影一僵,往里间看了看,脚步略显踌躇。 「姑娘,我回去找你的时候,你不在狮子岩了。」 沈妙意心中苦笑,什么也没问,人就自己说了?心里万分不愿意信是月婵出卖了自己。 「没事,你今儿也累了,下去吧。」她装作不知道,这时候再撕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是,这个婢子留不得了。 一切的一切都要以出嫁为先,离开殷家。 沈妙意坐去床上,没人知道,她现在浑身都疼,骨头都要断了。 她与殷铮,也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即便现在还吓得要命。她也要告诉他,她不愿意,她有自己的余生。 一夜风雨过去,德恩寺被沖刷得干干净净,天空蓝得透明。 明显的感觉是天冷了,去撞钟的小和尚换了夹袄,双手拢在袖中。 见着走过来的沈妙意,小和尚弯身行了礼。 平静的寺庙,依旧有上山来求佛的香客。 沈妙意坐上马车,心虚依旧不算安宁。殷铮在洞里后来如何了?是自己走了,还是做了别的什么? 。 忠瀚侯府,晓月苑。 殷平身体弱,总是穿得厚些,好奇的跟在沈妙意身后,看着桌上一样样的首饰。 沈氏抬手敲了儿子额头一记,嗔怪道:「这是女孩家家的东西,你个孩子一边儿去!」 「娘?」殷平捂着脑袋哀嚎,脸皱着,「你就只亲阿姐一人。」 他抱怨着的样子,惹的沈氏母女大笑。 沈妙意拉过殷平,抬手给人揉着额头,唿唿吹着气:「瞧你,怕是吧树上的雀儿都惊飞了。」 「阿姐,你会常回来的吗?」殷平一双眼睛圆熘熘的,不舍的心思写在脸上。 「会。」沈妙意点头。 她轻抚着孩子的头顶,为什么明明亲兄弟,脾性差得这样大? 沈氏把收拾一样样收好,锁进盒子里,最后把钥匙塞到沈妙意手里。 「收好了,明日就嫁人了,晚上好好睡。」 沈妙意攥住钥匙,点了点头:「娘也早些休息,我回去了。」 从晓月苑出来,冷风唿啸着从廊下穿过,挂着的珠帘来回晃着。 月云走在前面,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回头看了看:「姑娘,明日得起早,梳头娘子还有各家的姑娘们也会过来。」 沈妙意点头,这两日很平静,原本以为殷铮会做些什么,可是至今都是留在城外军营,未曾回来。所以明日要出嫁了,竟然有些恍惚。 或许是他想通了?亦或是他闹够了。 「月婵她,这两日怎么样?」沈妙意轻嘆了口气,是她待人不好吗?背叛她? 月云嗯了声:「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帮着姑娘打理事情,偶尔出去跑趟腿儿。」 一路往前走,迎面而来一盏灯火,仔细看着,是侯府总管刘盖。 第38页 他如今也换上了厚衣,看起来又胖了一圈儿。 「妙姑娘。」 「刘总管。」沈妙意应着,停下了脚步。 刘盖应了声,上前两步:「恭喜姑娘了,这儿有封信是给你的。」 说着,他掏出一封信送到沈妙意面前。 沈妙意伸手接过,低头看着空白的信封:「这是?」 「姑娘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刘盖也不多说,退后两步便走开了。 因此,谁也没听到他那声若有若无的嘆息。 第22章 墙边支着大大的衣架…… 墙边支着大大的衣架,一件华丽耀眼的大红色嫁衣被撑开,长长的裙尾脱在凳上,凤凰翎羽绣着那叫一个精緻,映红了整间卧房。 出嫁前的喜气,在闺房中体现着淋漓尽致。 沈妙意把人都给支了出去,才展开那封信。 灯前,信上一字一句都清晰可见…… 瞳孔剧烈的收缩,每个字都像利箭一眼,刺进她的眼球。 「不可能!」她手指微颤,连着信纸也抖着,「韩家不会做这种事。」 她揉碎了信纸,紧紧攥在手心。一定是殷铮,他故意的,在这个关头送这所谓的勾结信笺,就是想她不好过。 她不信! 「姑娘,」月婵站在门外叫了声,急切的心情写在脸上,「夫人方才叫我过去,说以后不用我了?」 沈妙意心神还未平復,震惊于信上的讯息。现在又看见这个背叛过自己的婢子,油然而生一种被人掌控的可怕感觉。 殷铮不会放过她! 「是,」点头应下,人心已不在她这儿,也不必再遮掩,「你打小跟着我,明日我要出嫁了,念着以往的情分,月婵你回家吧。」 一听此话,月婵当下跪去地上,身子往前匍匐,哭着恳求:「姑娘留下月婵吧,别让我走!」 离了侯府,那还有什么依仗?难道窝在小山沟中,磋磨一辈子? 已经见识过一番眼界的月婵,是不愿走的。 面对恳求,沈妙意别开眼,不忠的人,还留着做什么?也不想再追究殷铮是许了月婵什么好处,总之人是一定要走。 她明日出嫁,此时也不想闹出不好看的,便唤了外头的张妈妈。 「姑娘如此绝情?」月婵见无希望,抬起脸难掩眼中怨毒,「我跟了你十年……」 「就因为十年,我才会体面的放你出去,」沈妙意不愿看那跪地之人,眼神淡然,「你做的那些事,心里明白。」 月婵身子一瘫,最后抹了脸上泪痕,颓然从地上站起来,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人走了,室内彻底静下来,只剩摇曳灯火。 揉成团的信纸,沈妙意扔进柜橱抽屉中,没有胆量再看一遍。 夜里恍恍惚惚的根本睡不好,不知是为明日的出嫁,还是对一些事情的不安。 。 次日,侯府一派喜庆。 沈妙意好像一具人偶般,被人摆弄着换衣上妆。昨夜没有睡好,头微微发疼。 妆檯前,她看着菱花镜中的女子,上了妆容,盘起高高的髮髻,那些个繁琐的金钗珠花尽数簪上,耳边是一声声的赞嘆。 「姑娘,大喜的日子该笑的。」梳头娘子道。 她有一手人人称赞的梳头绝活儿,其实更为人提及的是她的家庭日子美满,夫妻和谐,儿女双全,全家安康。都说这是有福之人,经常有人家让她给出阁的女儿家上妆、打扮,沾她的这份儿福气。 沈妙意回神,对人浅浅一笑:「知道了。」 可心中根本无法平静,那封信是真是假?殷铮真的会拿这种事来乱说? 她深吸了口气,还是选择信韩逸之。他救过她,没有他,当日她不敢想自己会怎么样。 沈氏来看过一次,便和一众夫人去了花厅吃茶,说着自家孩子的那些事儿。 忙活着就到了黄昏到,吉日良辰,迎接新娘的仗队敲敲打打,浩浩荡荡一路引人注目,最后停在了侯府门前。 看热闹的人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等着侯府里的下人派喜饼。 沈妙意在喜娘的引领下,出了府门。喜帕整个将她的脸盖住,遮挡了娇媚容颜。 「妙意。」 她听见韩逸之叫了她一声,就在这时,心里所有的不安和疑虑全部散去。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那就是选择和他一起。 尽管喜帕遮住了前路,只留给她一线缝隙的光亮,可踏出侯门的那一步,她觉得全身轻快了。 是的,她终于离开了,那座想困住她的阴森宅院,出来了。等的就只是这一日。 「新娘子上轿了。」喜娘欢喜的一声,手里的大红帕子招展几下。 每一步都走得仔细坚实,耳边的钗环摇晃碰触,发出叮噹脆响。 喜娘扶着沈妙意上了喜轿,嘴里连说几声好福气。 接着,敲敲打打的喜乐声再次响起,仗队继续往前。娶亲是不能走回头路的,要走新路回家,这也是讲究,女子嫁到夫家好好开始新生活。 轿子微晃,喜帕上垂下的流苏落在胸前,扫着鸳鸯戏水的云肩。 沈妙意规矩坐着,双手攥着一枚龙凤呈祥玉佩,昨晚的挣扎被外面的喧闹赶跑,取而代之的是对于以后韩家生活的未知与好奇。 今天很冷,看得出韩家的用心,在轿子里备了一个暖炉,正往外散着热气。 第39页 听着外面的动静,沈妙意猜测应该是到了长宁街,邺城最热闹的地方,她还听见有人在议论,说是新郎官相貌着实出色。 她轻松出一口气,眼角微热,软软的嘴唇勾着。韩逸之,应当是邺城极出色的郎君,是母亲为她精心挑选的夫婿。 对,她该高兴的,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怎么回事!」喜娘尖利嗓子喊了一声。 随即,喜轿勐烈晃着,沈妙意没稳住,身子歪倒在软毯上。 「啪」,好巧不巧,那枚龙凤玉砸了出去,碰在暖炉上,直接碎成两半。 沈妙意心下一沉,龙凤玉是寓意婚后和谐美满,要一直捧进洞房的,这…… 她伸手过去想将玉捡起,外面骚乱起来,人的唿喊声,奔逃声,呵斥声,乱作一团。 「哐当」,轿子重重摔在地上,歪斜两下差点翻到。 喜娘大叫一声:「这还了得?新娘轿子中途不能落地……」 外头什么状况,现在哪还能沉得住气?沈妙意一把扯下喜帕,伸手扯开轿帘。 入目一片混乱,迎亲的仪仗被官府的衙役沖的散开,断成了好几节,众人目瞪口呆的被驱赶去路旁,在衙役的佩刀前,动不敢动。 有那反抗的韩家人,直接被镇压着踩在地上。 冷风迎面而来,沈妙意瞪大眼睛,看着那些粗鲁的衙役刺死了韩逸之的马,将他拉拽着,套上了沉重的锁链。他反抗,那些人便毫不客气的把他摁在满是尘灰的石板上,脏靴子踩去背上,污了那件大红色的喜服…… 「子惑!」她从轿上下来,脚步不稳往前跑着。 韩逸之似是听见了有人唤他,清瘦的身躯僵了僵,艰难转头看过来,英俊的脸扭曲着。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闪出来,挡住了沈妙意的去路,身子铁塔一样。 「姑娘回府吧!」仇浮向来话少,面对着这个女子时,稍显了些犹豫,不敢真的动手。 沈妙意愤怒的仰头等着来人,红了眼眶,话音失了声调:「你让开,我不回去!」 仇浮制人方面有些本事,更何况还是个柔弱姑娘。见人不听劝阻,想冲过他去,干脆抽了刀出来,截断前路。 「韩家勾结东番海寇。」撂下这句冰冷的话,他钢铁一样硬的手,把发呆的姑娘拉着塞回去轿子里。 那一日天阴气闷,长宁街上一条好长的迎亲仗队,可那喜事瞬间变成祸事,新郎官被抓去官衙;可怜那新娘,喜轿落了地,喜帕更是不知去处,所有人看见了她模样,一副花容月貌,可惜这样的大忌,一辈子怕是毁了。 红色的喜轿现下变得诡异,门帘上的喜字更是刺目的讥讽。没有哪家的亲事会办成这样,还是城里的大族。 路上人指指点点,说着可惜或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沈妙意双手握着两块碎掉的玉片,手心中割了深深地口子。 没有那个女子出嫁,会在半道儿被抬回来的,可她是,脑海里是韩逸之被人踩在脚下的样子,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啊?那样的好才学,韩家所有人的寄望。 忠瀚侯府的侧门,几个婆子等在那儿,见着沈妙意下来,赶紧一窝蜂的围上去,把人拖进了府里。 「松手!」沈妙意扭着身子,眼前熟悉的景物让她下意识的抗拒。 为什么?明明离开了,今天是出嫁的日子啊! 她没有力气了,被人带着往前走,步子机械的迈着。 迎面,张妈妈跑了过来,红着眼眶一把抱住沈妙意:「我可怜的姑娘,怎么会这样?」 沈妙意心中崩溃,一头扎进人身上,痛哭出声:「妈妈,我该怎么办?他被抓走了!」 「妈妈在,好姑娘别怕。」张妈妈死死的抱着沈妙意,转而狠狠地瞪向那几个婆子,「怎么着?我们沈家的姑娘都能这样折辱了!」 婆子们讪讪后退,却是没有一个离开的。 沈妙意哭的上不来气,所有的期望幻灭,只能倚靠着张妈妈单薄的怀抱:「妈妈,救救他!」 「好好,咱回去想法子。」张妈妈心疼死了,一手带大的姑娘怎是这样命苦? 「我娘呢?」沈妙意抬起一双泪眼,花了一脸妆容。 母亲那样在乎她,为何没见着人? 张妈妈嘴角抖着,眼中藏着的泪终是掉落:「夫人她……」 第23章 沈妙意撑着张妈妈的…… 沈妙意撑着张妈妈的手站好,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我要找我娘。」她说话几乎含煳不清,两个肩头因为哭泣而颤慄。 说完,她朝晓月苑跑去,快得让在场的人都没反应上来,火红的嫁衣翩飞着,好像投入火海一样。 一切那样熟悉,曲折的迴廊,怪石嶙峋的假山,已经开始凋落的树木。 云彩压在头顶,厚厚的,无法拨开的阴闷。 沈妙意跑进晓月苑,后面几个家僕紧紧跟随,生怕人消失似的。 「娘,救救子惑!」她进门喊了一声,可怜那声音黏在喉咙处,再不如先前甜脆。 空荡荡的院子,孤零零的小凉亭,正屋房中的哭声…… 沈妙意踉跄着跑过去,一步跨进厢房,屋里的哭声更加明显。 她立在珠帘外停下,一手抓着门边,第一眼看到沈氏静静躺在床上,殷平趴在床边哭,嘴里一遍遍的唤着「娘……」 第40页 温婉的母亲那样安静,吐出的血然染红衣裳,不省人事的闭着眼睛。 「娘?」沈妙意的脸像冻住了,眼睛光彩全无。 跟进来的张妈妈不忍心,拉着她去了外面,可是现在除了嘆气,再没别的。 沈妙意无力的倚在墙边,喃喃问着:「我娘怎么了?」 张妈妈抬手捂住嘴,想挡住那出来的哭泣:「夫人身子一直不好,方才支撑不住就倒下了……我让人去找郎中,说是出了城,到现在还没有信儿。」 脸上触上一点冰凉,接着,又是一点。是落下的雪粒子,在昏暗中飞扬着。 沈妙意仰脸,泪水沖刷过的眼睛带着微红,纤长的睫毛抖着:「下雪了?」 原来并不会变好,只会越来越差,自始至终都是徒劳,现在连娘也累垮了。 她嘴角翘起,美丽的脸庞像一朵盛放的花。 张妈妈脸上变得惊恐,伸手抱住笑着的沈妙意,嘴里唤着:「别吓妈妈,夫人已经这样,你千万别有事……」 可谁碰上这种事也会疯掉的,嘴上是可以安慰各种话,内里人人心知肚明,这姑娘的往后,怕是很难了。 沈妙意被人晃着,头上的珠钗乱摆着,叮叮噹噹。 「我去找刘盖,」她抹了一把眼泪,嘴角的笑瞬间消失,「娘不会有事的。」 张妈妈拉住她,很是担心:「别去了,你去房里呆着,郎中很快就会来的。」 沈妙意拂掉了那只手,眼睛看去院外:「我去找他。」 说完,她拖着嫁衣往外面走,一串泪珠从眼角滑到下颌。 。 前厅,白日里的热闹偃旗息鼓,两个下人面无表情的收拾着。 刘盖惯常的笑不见了,圆圆的脸庞难得安静:「主子不在府里,妙姑娘先回去吧。」 沈妙意没动,站在檐下,灯笼惨澹的光线落在她脸上,看起来那样消瘦、单薄。 「刘总管帮帮我,」她低着头,没了往日的活力,「让我见见阿兄。」 刘盖摇头,倒不是他多冷酷无情,这样的小姑娘低声下气,谁都会心软的。可是,有些事情他做不得主,心软和忠诚之间,他选的是后者,他的命就是孝宣母子俩的。 「姑娘,听一句劝,那韩家你就别想了,也是为了你好。」 沈妙意嘴角瘪了瘪,忍不住心中的酸楚,韩逸之被人压在地上那一幕就像刻在脑中一样。 繁复的广袖下,她手心的两道口子还在流血,提醒着这一切并非是梦。 「总管告诉我,去哪儿找阿兄。」她还是不相信,韩家这样的家族怎么可能呢? 刘盖蹙蹙眉,想要再劝几声,可见到人脸上的哀伤,只化作一声轻嘆,转而对一旁的婆子道:「送姑娘回储镶院。」 婆子闻言,几步上前站去沈妙意身旁,伸手往阶梯下指着。 「不!」沈妙意躲开那婆子,两步到了刘盖面前,咽下口里苦涩,「总管,这样好不好,你给我一辆马车,我自己去城外军营找他?」 她的眼中盛满祈求,心中明白,除了这条路,再没有别的选择。 刘盖心里一惊,也琢磨着仔细起来。看这姑娘的样子肯定是不会回去了,真要是她趁人不备跑出去…… 他不敢再想,到时候小主子不把这宅里的人全杀了才怪。 「姑娘真的要去?」他又问了一句,强逼自己压下心头的不忍。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选的。就像当初他走投无路入了宫,天底下太多人身不由己,他怜悯了一个,还能怜悯全天下? 「是。」沈妙意木木的点了下头,嘴角止不住的颤抖。 。 天早已黑透,屋里灯火轻摇,檐下的落雪在风中打着旋儿。 凉风卷着寒气从窗口进来,打在窗边女子的大红色嫁衣上,雪渍晕染开来。 她紧攥着袖口,原本舒展精緻的绣花藤枝变得扭曲,留下深深褶皱,如同她现在紧蹙的秀眉。 「他在哪儿?」沈妙意问,一缕落髮贴着脸颊,身后长长的喜鹊登梅曳地裙摆。 原来殷铮在城里,并不在军营,他是否算到了她会来? 这是镜湖旁的一座宅院,原是孝宣的,当年大部分时候,殷铮都是在这边的。 门边,刘盖身子微欠,双手交握一起,嗓音略显尖细:「主子说有事,吩咐不得去打扰。」 沈妙意摇头,发上钗环坠下的珠串响着。内心中早就一团乱麻,今日的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脑海中至今还闪现着衙差将韩逸之带走的场景,还有昏着的母亲…… 她的大婚怎会这样?女儿家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时时的等着,算着,到底怎么了? 她颓然垂下头,入目刺眼的大红色,亲手绣的喜帕早不知丢在何处:「他不见?那我就回韩家。」 刘盖忙两步上前,脸上颇有些惊讶:「妙姑娘这是做什么?那韩家现在什么状况,你回去?这样行不行,你先好好休息,事情慢慢说。或者,咱们回侯府?」 沈妙意已经等了许久,可殷铮就是不见,是上次在清恩寺山洞,彻底恨上了么? 其实,他根本早就知道这些的吧? 「刘总管,我求你,让我见见阿兄?」沈妙意身子微微颤抖,对着眼前人行礼。 她不能看着韩逸之就这么下狱,被定罪。心里无比煎熬着,觉得是她的牵连,才害韩逸之被抓。 第41页 刘盖忙托起人手臂,他哪里敢受她的礼?被小主子知道了,他有九层皮都不够。 「使不得,妙姑娘饶了我……」他忙收回手,退后两步。 女子妙龄,最好的年纪,玉软花柔的,连他这个饱经世故的阉人竟也生了心软。也是,亲事毁了,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他生了犹豫,不禁想起昔日的主子,孝宣长公主,小主子如今的行为和当年…… 「妙姑娘,你还是回……」刘盖长嘆一声,嘴角僵了一瞬,到底咽回去那不该说的话,「望月阁,主子在那儿。」 话音未落,红色一闪,那姑娘已经敞开门跑了出去。 她冲进雪夜之中,纤细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仓皇的脚步声混在寒风中,逐渐碾碎消失。 刘盖站在门前许久,看着人跑走的方向,喃喃着:「到底是对是错?长公主殿下,奴才真的不知道。」 。 沈妙意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跑着,逶迤拖地嫁衣此刻成了累赘,珍珠宝玉,几乎将她拽垮。 整座别院,最明亮的地方那定是望月阁,屹立在镜湖畔,瞭望茫茫湖水,琉璃屋檐,琼楼玉宇。 楼阁修在水上,引了镜湖的水,一条蜿蜒的栈道从岸边连接,黑夜中那样璀璨。 沈妙意仰头,抬手抹去脸上雪水,视线落在楼阁二层的观景平座。重檐下,那里一人凭栏而立,垂挂的灯笼朦胧着他的身形。 「放了他吧。」她嘴唇微微颤着,一声啜泣溢了出来,却被冷风吹成碎渣。 这里就是望月阁,盏盏明灯上是鲜明的「贺」字,那是殷铮已故母亲的姓,大盛朝的孝宣长公主。 沈妙意踉跄的往前走,她已分不清现在到底什么时辰?韩逸之又被带去了哪儿?她只知道,她想救他出来,就像以前他救了她…… 「啊……」她脚下一滑,身子跌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冷硬的地砖上,疼得喘不动气。 头髮乱了,那是出阁前,母亲请了城里最巧的娘子帮她梳的。每一样首饰,每一笔妆容,都是那样仔细与精緻,所有人说着吉祥话,祝福妇唱夫随,白头偕老…… 一声声的笑语还犹如在耳边,疼痛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阿兄……」沈妙意蜷起双臂,整张脸埋进去,藏不住一声声的啜泣,一遍又一遍。 麻木的身子匍匐在冰冷的石砖上,回应她的是周围的风声,她甚至不敢抬头再看望月阁。 良久,脚步声近,眼前出现华贵精緻的袍角,沈妙意颤抖的手去够那片衣角。 苍白的脸仰起,一口凉气钻进喉咙,酸涩的叫了声:「阿,阿兄,放了他吧?」 殷铮垂眸,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子,淡淡道:「可以!」 第24章 三章合一 来人立在雪中, 竹色炮衣轻掀微摆,发间沾了几片雪絮。 「沈姑娘,」男子撩了衣袍, 缓缓在人面前蹲下, 腰间束带坠下一枚清月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要我放谁?」 沈妙意终于触上那片华丽衣料,手却麻的攥不起来, 只剩下无助的哭泣。想撑起身子,可是不知力气去了哪里,脚上的牡丹修鞋也丢了一只。 「我……」 殷铮等不到回应,垂首看着趴在地上的人, 细长的手伸过去钳上她的下颌,迫着人抬脸, 看着她眼中的无助与崩溃。 手指滑到细腻脸颊, 白玉般滑润:「当日不是妙意说的,你的事不用我管?」 思绪凌乱如麻, 沈妙意秀眉紧蹙。她错了,曾经以为他不能限制她, 她是沈家的人,不是殷家的, 她还可以回京城…… 可这里是东陵州,京城太远了。 「你……」她眼睛一动,泪珠子便断了线一样,「韩逸之,放了他吧?」 那个名字从唇齿间送出来,好像已是那样遥远, 远的再没办法触及。 殷铮手指用力,那张娇俏的脸便皱了皱,可是再不像以前那样,急着躲开,而是就那样咬牙承受。 「呵。」他嘴角溢出一声冷笑,手一松,那花儿一样的脸蛋便重新垂去了地上,「可我凭什么放他?」 沈妙意双臂支撑在雪水里,嫁衣凌乱铺开:「是我错了,阿兄你罚我,好不好?」 「你何错之有?」殷铮手指搭在膝盖处,居高临下看着沈妙意,「我倒是真不知道。」 他话语中的讥讽像密密的针,扎的人鲜血淋漓。 沈妙意咬着唇,顺了口气,眼睫沾着水润:「妙意不该骗阿兄,不该把阿兄丢在山洞……」 她声若蚊吶,樱唇一张一合,细细的吐出每一个字。 「够了!」殷铮打断她的话,勐的伸手过去,将纤瘦的人从地上拽起来,那摇晃的身躯便撞在他身上,脆弱的一只手就能毁掉她。 他眼角泛着红,用力攥着那只细手腕:「你看,我只想对你好,你却把我丢下?今日只是韩逸之被抓,你就这样失魂落魄;那你可想过,我那日会否死在山洞?」 「嗯……」沈妙意觉得他会把她撕碎,头晕的厉害,「我错了。」 殷铮笑了声,一手扣上沈妙意的脖颈,嘴角抽了下:「你没有想过,是不是?因为你见了我只想躲……」 剩下的话他咽了回去,目光扫视着她浑身的红色嫁衣。 沈妙意被制住,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 第42页 「可以,」殷铮掩住眼中翻滚的疯狂,嘴角依旧那样勾着,在笑一般,「代价是你留下,陪在我身边,不准再离开邺城一步。」 他看着她,耐心着等她的回应。 第一场雪,落地即化,成了一滩滩的水,已让人分不清这下的是雨还是雪。 沈妙意髮髻乱了,那些华贵的钗环凌乱斜插着,趁着那张脸越发的小。 手心的疼痛早已经麻木,任凭雪水渗进伤处。 无法压抑出那声哭泣,她看着他,黑黑的眼珠淹没在泪水中,整个人已经被他捏在手里,喘不动气。 「好。」 轻轻的一个字,风雪一卷便被带没了踪影,可那微微张启的樱唇忍不住抖着。 她妥协了,她也输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是徒劳,她拿什么同他斗?母亲,殷平,以至于整个东陵的人,谁不是在他手里? 左右她的亲事毁了,余生也完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拼上自己,换来别人安好,也算值了。 这个答覆是殷铮一直想要的,她留在他身边,只看他一个人,他会把最好的都给她……可是真的听到了,心中翻了起了异样的情绪。 妒忌,她居然为别的男人来求他? 「不许哭!」他冷冷开口,那身火红嫁衣实在刺的他眼睛疼。 身子前倾,伸出手扶正了她,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腿弯,轻轻一带,便将人从冰冷地上抱了起来。 「是。」沈妙意咽下酸涩,咬着麻木的唇。 身体还是下意识的抗拒,想逃开,可是她知道逃不掉了,从踏进这座宅子时,她就为自己选了一条没办法回头的路。 就像现在的黑夜,风雪交加,看不到一丝前路。 裙摆拽在地上,拖着水痕,沈妙意动也不动,任凭人抱着她一路走在风雪中。 她像被人卡住了嗓子眼儿,声音怎么都发不出。 游廊上的灯火摇晃,照着一方天地。 再回神时,沈妙意已经进到一间干净的房中,惊得绷紧了嵴背,腰间缠着的手臂像一条毒蛇。 「去收拾一下,把身上的嫁衣扔了!」殷铮一把将她推给等候的婢女,转身去了里间。 沈妙意垂下头去,低低应了声,便被人带着去了隔间。 她像一具人偶般,任凭婢女帮自己擦洗穿衣,梳发。温热的水没有带去身上的寒意,只让心中更加空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带了出来,收拾的利索干净,低头看着,便是她常日里穿的那种衣裙。 翠色的长裙,藕色短衣,胸前一条长长的胸带…… 两步前是璀璨的琉璃珠帘,灯火耀映中,射着七彩的光。 婢女们已经退了出去,室内那样安静,外面风雪敲打着门扇,发出轻微响声。 「进来!」内间传出的声音打破安静。 沈妙意咬着唇,伸手拨开了眼前珠帘。 内间光线很好,棚顶挂着几盏琉璃灯,上头的图画栩栩如生,看得出师傅手艺了得。 她看着殷铮站在窗边,开了半扇窗子,看着外头的漆黑。他应该也是打理过了,换了简单轻便的宽袍。 「站着做什么,来这里。」殷铮回过半个身子,朝人伸出自己手,擎在那儿。 沈妙意一步一步走过去,手腕上紫金铃儿手镯发出轻轻脆响,那是今早沈氏亲手给她套上的,还说了好些祝福的话。 她手紧了紧,离人一步处的地方,将自己的手送去他的掌心。 紧接着一声轻笑,随后,手便被他的给包裹住,尾指与她的勾在一起。 他拉着她一起站在窗边,双臂撑着窗沿,把人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就算不用特意去抱着她,他也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冷?」殷铮问,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际。 头一次她这样乖顺,不像以前的张牙舞爪。对于山洞中她的算计,他还是无法释怀,从来没人敢那样对他! 看看,往往最直接的方式有用。毁掉她想要的,她就会自己走过来。 沈妙意手指抠着窗上木框,修剪漂亮的指甲断开,指尖发痛:「入冬了吧。」 她喃喃一句,后背上的碰触无法忽视,肩头不自觉的缩着。 腰间圈上一条手臂,带着她贴去后面的人身上,眼睛不由瞪大,连着唿吸也断了。 「手怎么了?」殷铮抓起那只紧攥的手,拇指一根根的挑开发僵的手指。 细嫩的手心中,一道不浅的伤口,已经被雪水泡得发白,往外翻开。 沈妙意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嘴巴像粘住了,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殷铮的指肚轻轻滑过那处伤口,便感受到她的微颤,再看她的脸,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真真是他的妙儿。 「以后记得听话,不准乱跑,明明不必要受那些罪。」 沈妙意咽下喉咙处的堵塞,唇齿松了松:「知道。」 「等着。」殷铮松开手,起身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远,沈妙意蓦的回神,她低头看着双手,又看着换上的新衣,一阵窒息感袭来,忍不住提起步子跑去外间。 她冲到了房门前,门栓横在那儿,手指颤着触了上去,开了就能出去了! 「打开吧,」身后一道声音道,没有情绪,「看看你能跑多远?跑出去了,你就别回来了。」 第43页 殷铮从侧间里出来,手里捏着一个小药瓶,「哒」的一声搁在桌面上。也不做什么,就看着立在门边女子的背影。 沈妙意一直低着头,攥着门栓的手一动不动,仿佛长在了上面。 「我娘,」她张口,尤带着散不去的哭腔,「你让郎中看看,好不好?」 殷铮踱步到人身后,看着女子微湿的长髮,眼神一暗。要说殷平,他可以无所谓,毕竟一个病秧子,活着也是受罪;可是沈氏不同,那是他母亲孝宣的心头刺。 找郎中救沈氏?他自认没那么好心。 没听到回应,沈妙意僵在那里,心头涌上不安:「救救我娘。」 门板上她的影子被走上来的人重叠,然后彻底吞没。 「她吗?」殷铮有些残忍的道,嘴角一平,「你让我救害死我娘的人?」 「不是的!」沈妙意摇头,「我娘没有,她嫁过来时,长公主殿下已经过世……」 她踉跄的转过身,仰脸看他,伸手拉上他的小臂:「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殷铮手臂一伸,将站着不稳的人捞来身上,看着她的每一处,深深的去她眼中探寻。原先的那一些许倔强已经不见,竟是变得空洞。 「妙儿说话可要做数。」 他这是答应了? 沈妙意心底一沉,也好,反正余生已毁,若是母亲和韩逸之没事了,倒也算报答了两人的恩情。 她的身子腾空而起,被人抱住直往那床榻处而去。 只是一瞬,就用重新落回被褥间,腰身陷入松软之间,不知名的清香钻进鼻子里。 眼前一暗,却是青色的帷幔落下,挡住了外面光线。 沈妙意浑身发抖,双手推据,想逃离欺身而上的人:「阿兄,我……」 两只无力的手被人一把攥住,钳制于头顶,再无法折腾。 殷铮眼中翻卷着疯狂,手握着她的细腰,软蛇柔柳一般:「妙儿,两年前你就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所以你要做到。」 他伏在她的耳边,轻声喃语,舌尖一勾便捲住了玉珠一样的耳垂,轻咬细磨。 他一直想要得到的她,最终却是这样。即便是谈妥条件的交易又怎么样?是她自己愿意的。而他,真的只是想留住她而已。 身下女子抽气一声,便再也不动,双手紧抓住被子。 殷铮低头,轻轻吻上她,吃掉她微微的颤抖,锦被上铺开的黑髮,女子触目惊心的美丽:「记得,现在起,便不会放你走了。」 沈妙意眼角发烫,耳边是人一声声轻唤她的名字,他是她的阿兄…… 「别怕,」殷铮轻啄了她的眼角,描摹着这张日夜思恋的娇颜,「妙儿好美,你是我的。」 冲破的那一瞬,被碾压一般的痛楚狂风般席捲而来,无处可躲。 烛火摇晃,朦胧着重叠身影。 白皙的手探出帐外,无助找寻着一处被角攥紧,指节泛白,腕子上的紫金铃儿手镯晃着,雕着交缠扭拧的春藤,清脆的铃音一刻不停。 外头雪越发大,床板吱嘎声混进冷风中,支离破粹。 刘盖站在檐下发呆,像被这鬼天气给冰封住了,一动不动,还是那样习惯的双手交握。 他蹙蹙眉,听见了里头女子求饶的轻泣,到渐渐地没了声响。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有什么办法?怪就怪造化吧。 「都下去吧!」他走到廊下,挥挥手,遣走了一直等在这儿的下人,「哎!」 幔帐内的香气浓郁,沈妙意终于可以喘气,试着动了动身子,想要挪去里面。 殷铮喷洒的唿吸倒在她的耳畔,缠在腰间的手像铁钳子般锢着。 莫名的,她觉得这香气好似熟悉,也就这么胡乱一想,便记得韩逸之送她的紫玉香枕,那味道与这儿的相差不大…… 韩逸之?她心头一酸,算了,没什么可想的了。 「嘶!」轻轻一动就扯到痛处,沈妙意吸了口气。 她不哭了,好像泪水已经哭干了一样。 「过来。」殷铮手臂一圈,那刚挪出一点的女子便重新带回了怀中,继而惩罚般的捏了她一把,「不准跑。」 他嗓音发哑,染上丝丝笑意,单臂支起头颅,垂眸看着沈妙意。 「原来这就是妙儿。」他手指蜷着,勾起她微汗的髮丝。 沈妙意身子发僵,她怕他再来一番折腾。 身心的双重重压,她想跳下床榻,跑去那片冰天雪地,即便冻死也就罢了。 「你答应的要做到。」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没有气力。 殷铮将人抱住,下颌搭在沈妙意的发顶,餍足的蹭了下:「自然。」 鼻子里钻进的全是她的香气,忍不住就再次覆身而上…… 。 翌日,地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白。 紧闭的房门推开,两名婢女小心翼翼的端着铜盆进入。 房内,青色幔帐低垂,隐约可见一团锦被。 「姑娘,该起了。」一名婢子上前,伸手解了幔帐,捲起来挂在床边铜勾上,「一会儿膳食就端上了。」 沈妙意蓦的睁开发涩的眼睑,眼睛布着几缕血丝,无神迷茫的看着来人。 她还未缓上神来,也不记得何时昏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很不安稳,身上套了许多绳子,将她勒死一般。 第44页 「姑娘好,你唤我莲青就好,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奴婢。」莲青笑着道,手臂上搭着一件衣裳,「奴婢现在伺候姑娘更衣。」 沈妙意整个人缩在被子下,只留着一双眼睛,她不想让人看到。 她不敢想母亲知道了会如何?韩逸之呢,世人呢?她会疯的! 「你出去,我自己来。」她哑着嗓子道,浑身像被拆散了一样。 莲青脸色一变,小心问道:「姑娘可是不满意莲青?我可以改的。」 沈妙意皱了眉,心中也明了几分,便是殷铮吩咐的吧。若是这婢子赶了出去,想必是要受罚的。 可是内心的巨大羞耻始终让她想避开,谁都不想见。 「姑娘?」莲青的话已经带上祈求。 「也罢,什么时候了?」沈妙意撑着身子坐起,身上无处不疼。她不能留在这儿,还要回去看母亲。 「辰时。」莲青走上脚踏,帮着往人身上披了衬裙,也就清楚看见了女子姣好的身段,以及娇嫩肌肤上遍布的青紫痕迹。 她是一个买进来的女婢,以前过着苦日子,是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那脸皮像家乡剥了皮的嫩荔枝,水灵灵的,整个人娇娇弱弱,好似一尊脆弱的漂亮瓷娃娃,就是一双眼睛肿着让人心疼。 小心扶着人下了床榻,看着沈妙意抿唇蹙眉,便是知道昨夜受了罪。 有了白日的光线,充盈进房中。 昨晚只和殷铮讲谈,整个人也是慌的,沈妙意现在才看清所在的房间。 很宽敞,各处收拾的也好,摆设并不张扬,反而有种低沉的内敛。 在婢女的帮助下,沈妙意几下穿戴好,便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里,忍着腿根不适的痛感,她拖着步子走着。 「姑娘,」莲青连忙追上,挡在屋门前,小声道,「你不能出去。」 沈妙意一怔,直直的看着眼前婢子,嘴唇泛白:「什么?为何不能出去?」 她都照着殷铮的话做了,他想要的也给他了,她现在几乎什么也不剩了,难不成他还要关着她在这儿? 身子本来就虚,眼前境况让她眼前发黑,差点张头栽倒。 另一个婢女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扶住。 沈妙意抬手捂住胸口,强撑着一口气力说话:「他在哪儿?」 莲青规矩的站着,一脸无奈:「姑娘,奴婢们真的不知道,要不我现在出去给你问问?」 沈妙意脚步晃了两下,嘴角一丝虚弱的苦笑。 又何必难为这些伺候人的婢子,她们也是身不由己,听命行事罢了。 她不再说什么,像木头一样被两个婢女收拾打扮着,偌大的室内,只有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天儿冷,外面的风跟刀子似的。」莲青找了华来说,期盼的看着冰冷的姑娘能缓一下脸色,「就是雪薄了,不然可以堆个雪人看看,倒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另一个婢子莲如看看沈妙意,便接过话去:「一会儿给姑娘送些暖汤来,冬日也滋补身子。」 沈妙意根本听不进去,她现在只想离开,回去看母亲。 可是殷铮到底去哪儿了?他答应她的什么时候做到? 她不愿意呆在这儿,尤其内室,一件件的总会想起昨夜之事,她与他滚在那座床榻上,疼,很疼,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会死掉。 她的大婚之日,给了他! 「姑娘,别哭了,眼睛会肿的。」莲如唤了一声,眼睛落在沈妙意脸上。 沈妙意垂下脸,抬手轻轻拭去滑落的泪珠:「我只是没睡好,眼睛不舒服。」 没什么好哭的,就算哭了,这里又会有谁在乎?左右只是让人更加觉得软弱而已。 她抬起脸,看着顶上房梁,将眼中酸涩硬憋了回去。 「刘盖在不在?」她问,不管怎样,她都要回去。 两个婢子相互看了眼,莲青道:「姑娘好生等着,我出去给你问问。」 说着,她与莲如对了个眼色,便转身开了屋门,走出去。 外面一片银白,日头惨澹的挂在半空,没有丝毫暖意。 一阵凉风扑到沈妙意脸上,让她原本麻木的脸颊有了感觉,迅速起了一层小疙瘩。 「姑娘,先坐下,奴婢帮你梳梳头髮。」莲如试探着拉着人到了一旁软榻上,惊讶于那只手的冰凉,再看人的脸,可不是没有半分血色? 她找来药粉,帮着沈妙意处理手掌心的伤口。 一股疼痛钻心而来,原本不大的伤口经过一宿的折腾,开始恶化,肿了起来。 莲如涂好药粉,担忧的偷看了一眼,这位姑娘太安静了,好像感觉不到疼,顶多是抿下嘴角。 沈妙意抬起双手,看着褐色的药粉抹在伤口,忆起那枚碎成两半的龙凤玉。 或许,她同韩逸之本就是无缘的,不是她,他可能不会摊上这麻烦事。那样有才学的公子,怎堪被那些粗鄙人踩在脚下呢? 殷铮啊殷铮,想恨她也就算了,为何去毁韩逸之的人生? 也罢,那她就挽救一把,报答他当日的救助之恩,至少他以后可以好起来。 还有母亲,为她做了太多,从小拉扯到大,什么好的都给她,她是母亲手里最疼爱的小女儿,被护着像稀世的明珠。她不会让母亲担心,母亲一辈子太苦了,剩下的日子该好好地才是。 第45页 「你叫莲如是吧?」沈妙意抬头,目光多了些光亮,注视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婢子。 莲如点头,连忙开口应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说有汤?给我盛一些。」沈妙意问,她不能这般死人一样的去看母亲和弟弟,她要和没事儿一般才行。 「有的。」莲如应着,伸手指去隔间,「都摆好了,奴婢扶姑娘过去。」 沈妙意嗯了声,跟着人到了小厅,正中摆了一张圆桌,上头的饭食做得精緻,正冒着细细热气。 她坐下去,那处的疼痛让她身子一瞬战慄,随即慢慢松开眉头。 面前摆了一副玉筷,再细看,那盛饭菜的碗碟可不都是琉璃制成的?琉璃异彩,其实与着房中的沉稳根本不搭配。 「姑娘,」莲如嘴巴很甜,脸上总是笑着,她盛了一碗甜粥放在沈妙意手边,「这是特意让人去长宁街,买了吴大嫂铺子的甜粥。」 沈妙意看着碗中黏糯的米粥,其中点缀着各种的豆子,看上一眼便知道有多甜腻。这样冷的天,那个腿脚不便的妇人还在出摊儿吗? 身子很虚,几乎禁不住一阵儿风,可她一点都不想吃,身体各处好像在容纳不下别的。 捏着调羹,她舀了一勺粥,皱着眉送进嘴里。 再多的甜腻也化不开口里的苦味儿,喉咙似是堵住了,根本咽不下去。 「呕……」沈妙意扔掉调羹,抬手捂住嘴,艰难将口中之物咽下。 她需要力气,她不能让母亲看出端倪。 不知过了多久,刘盖终于来了。 「你们出去吧!」他将两个婢子打发了出去,视线落回桌边那抹单薄的身影,难压心中的不忍。 走过去,看见剩了大半碗的甜粥,以及动都没动的饭菜。 「多少吃一些,身子怎么熬得住?」 沈妙意擦了擦嘴角,攥紧发疼手心,转过脸来,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妙意谢总管昨日相帮。」 闻言,刘盖唿吸一滞,打量着这只有十六岁的姑娘:「姑娘别这样。日子怎么的都得过,你说是不?」 他一早就知道小主子的心思,也曾想着能劝下来,可是人就跟他娘一样,认准了就是认准了,什么法子也不成。 这件事若是真的捅出去,他可不觉得京城那边会坐视不管。 「今儿天冷,姑娘多穿些。」刘盖又道,多年的人□□故浸淫,他原以为已经铁石心肠了,「人要好好的,你看还得回去照顾沈夫人不是?再说了,平公子也缺不得你这个姐姐。」 一句话就戳中沈妙意心中最软的地方,只觉鼻尖难受,酸的要命。 「我能回去吗?去看看我娘。」她问,眼里全是水光。 刘盖身子微欠,轻声道:「姑娘把这些吃了,我去给你准备马车。」 室内静了,沈妙意动了动嘴唇。她原本以为刘盖不会答应的,毕竟他是殷铮的人。 「刘总管?」 刘盖笑了笑,不是那种养成习惯的假笑,是真的笑:「没事儿,主子不会怪罪的,我去说清楚就行。」 他还是心软了,做不了别的,送回去跟她娘见面还能成。左右还是侯府,人不会消失。 沈妙意破涕而笑,用力地点了头:「我会吃的。」 刘盖嗯了声,叮嘱着慢点儿吃。 。 街上不如往昔热闹,偶尔零落走着几个人,显示着冬日的冷清。 马车里,沈妙意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外面的一点儿动静都会让她神情紧张。即便穿的这样多,可还是觉得好冷,感觉身子里头已经空了。 刘盖刻意让赶车马夫绕开长宁街走的,怕人再想起昨日那一幕。 马蹄踏在积雪未融的石板路上,嘚嘚的响。 一阵药香钻进鼻子,刺激了沈妙意原本麻木的神经,她伸出手指挑了棉布窗帘子,从细小的缝隙看出去,正经过的是一家药铺。 药铺?她全身一个激灵,开始发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出嫁前,张妈妈讲着那些全部出现在脑海中。 夫妻房中之术,阴阳调和……受孕! 像被雷噼中,沈妙意差点儿晕过去。心中再次生出无力感,她不要有孩子,她不要有殷铮的孩子! 她人生的路已经歪了,朝着相反的荒芜走去,若是再添一个孽障,她会疯的。 当马车停下的时候,刘盖叫了几声,沈妙意才缓上神来。 她伸手掏出一面小铜镜,对着自己的脸查看着,衣领往高处扶了扶,挡住那些可怕的红痕。 是府邸的后门,以前图方便,总会从这里进出。 沈妙意下意识摸了摸袖子,因为以前殷雨伯给过她一把钥匙,就是这扇门的,可以进出方便,只是后来殷铮让人换了所有的门锁。 推开那扇木门,刘盖先走了进去,捞起门旁的旧笤帚,几下把地上的雪扫开,露出那一方小径。 「妙姑娘,小心脚下滑。」他扔掉笤帚,嘴里又嘀咕了一声,「这些偷懒的东西,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 沈妙意一阵恍惚,听着刘盖的抱怨,仿佛还是昨日。 她扣了兜风的兜帽,将一张脸深深的藏了起来,才踏步跨进门去。 一景一物皆是原来的样子,等了那么久,还是回来了。 不远处站着两个婆子,垂首等在那儿。沈妙意很快明白过来,那是看着她的。 第46页 「刘总管费心了。」沈妙意对着刘盖为我颔首,算是行礼。 刘盖忙弯下身子,道了声不敢,便招手让那俩婆子过来将人照顾好。 走在迴廊下,前方拐过角去就是晓月苑了,一层薄雪,让这阴森宅院更添了一份冰冷。 刚进院门,就闻到了苦药味儿。 沈妙意肚里没多少吃食,闻着一阵反胃,几欲呕吐出来。 她赶紧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子不适,心里还在担忧昨夜之事,她的肚子不能有异常的,要想办法。 张妈妈从正屋出来,几步迎了上来,担忧着上下打量:「姑娘,你回来了?」 沈妙意嗯了声,颇有些心虚会被看出什么端倪,赶紧抬步往正屋走:「我娘怎么样了?」 「半宿的时候,顾郎中来了,」张妈妈跟上,脚下踩着滑不熘秋的石板,「天下着雪,仇浮带人找到的。夫人现在睡着了,小公子累了一宿,也睡了。」 「好了,我自己进去看看。」沈妙意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瀰漫着浓烈的药味,呛着人嗓子难受。 她脚步放轻,小心搬了一个绣蹲,到了沈氏的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阖着双目,眉间深深蹙着,鬓间的白髮似乎又多了,催促的人衰弱下去。 「娘,」沈妙意轻轻唤了声,为母亲轻轻捋着手背,「别怪我,我没有做到你心目中的那个好女儿。你一直护着我长大,让我受不到一点儿风雨,你给了我一个家。」 她笑着,发哑的嗓子带着轻柔:「你会好起来的,平弟也是,你们都会好的。」 往事歷歷,昔日的种种在脑海中重现,那样多美好的过往,京城的,殷雨伯在时的邺城。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虑,每一日都是开心的,就连这一生要走的路,家人也替她好好安排着。 「娘以前说天有不测风云,眼前就是这种吧?」说到这儿,她轻嘆一声,「或许他就是恨吧?等他恨够了,总会过去的。」 沈妙意这样想着,殷铮极少会长久的喜欢一件东西,因为他想得到什么太容易了,也就是新鲜一阵儿,过后早就丢到不知哪儿去了。像他重金买来的宝马,后面也只是随意送给了别人…… 说完这些,心里的那份焦躁与不安平復下来,只静静地坐着。 从正屋出来,张妈妈一直等在门外,见着沈妙意几步走上前去。 「姑娘可是不舒服?」她小心问着,目光落在女子微肿的眼睛上,「你昨晚去了哪儿?」 沈妙意转身将门关好,避开人的视线:「去找阿兄了,他让人找了顾郎中。下雪,我滑了一跤,刘总管就安排我在镜湖园,想雪停以后回来……」 她简单说着,垂下眼眸藏住内里的虚慌。 「人没事就好,」张妈妈舒了口气,颇有些担忧的看着沈妙意,「姑娘不要伤心才是。」 沈妙意恍惚的迈下台阶,身上的每一处都在疼,那样的难受:「我知道。」 张妈妈心疼的替人拢了拢斗篷,嘆气道:「谁知道韩家会这样?也亏着侯爷让人把你半道儿接了回来,真要是进了韩家门,可就跟着受苦了。」 「受苦?」沈妙意察觉不对,对上张妈妈双眼,「韩家到底怎么了?」 张妈妈把人拉到一旁,小声道:「韩中书被人参奏,私吞良田,还有与东番国暗中来往。这是昨日沈家来信说的,夫人当时撑不住,吐血晕了过去。」 沈妙意瞬间怔住,嘴唇动着:「韩逸之,他,他呢?」 「来信只说韩中书,倒未提及邺城韩家。只是人都知道,这里是东陵,东番人又长期骚扰咱大盛朝,京城里会不多想?」张妈妈道,「咱们女人家的也不懂,到时候朝廷会查清楚。」 一切变得复杂,并不是找到一根线头,就能扯得清楚。可是一切又是那样巧合,成亲之日,京中来信…… 沈妙意头疼得厉害,便就离开了晓月苑,避开众人,想自己一个人躲起来。 。 书房。 殷铮手里的马鞭扔在桌上,啪的一声,几页纸张飘飘悠悠落去地上。 「不知道刘盖你也学会自作主张了?」他一身风霜,脚一踢椅子,转而坐下。 刘盖垂首弯腰,陪着惯常的笑脸:「妙姑娘担心沈夫人,不肯吃饭,老奴就想反正也是回侯府,没什么所谓的。」 殷铮活动了下双手,依稀还残存着抓住人时的细腻温软,以及她逃不开的轻泣。 「她在哪儿?」 「说是回储镶院了,再也没出来。」刘盖回道,小心抬头看了看,「她问老奴要件东西。」 殷铮展开一封信,指间捻着,稍一低头,露出了脖颈上的一条抓痕,是手指甲留下的。 「什么?」见人不说话,他抬了眼皮。 「是……」刘盖犹豫着,「避子的汤药。」 他头垂得更低,两只耳朵不安的动着,想感受出主子现在的情绪。 其实人家姑娘这样打算是对的,毕竟这种事情无法露在明处,只能在暗地里。不说主子三年的守孝期,就是这外人眼中的兄妹关系,已经是世俗容不下的,更何况主子的婚事捏在皇太后手里的。说句不中听的,就算人握住了整个东陵,至于娶谁,殷铮自己说的不算。 许久,一团纸砸在刘盖的脸上,最后滚落去地上。 第47页 「让她自己过来跟我说。」殷铮撂出一句话,便捞起一本书看着。 刘盖道了声是,身子退着到了门边,便出了书房。 一刻不停,他迎着冷风又一路去了储镶院。其实心底里,也有些放不下那小姑娘。 有些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不想内里还有着几分倔强。可是这些倔强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只会让人伤得更重。 储镶院中的小池水还未上冻,那几尾锦鲤缩在水底,躲避严寒。 「姑娘在屋中休息。」月云道,对着刘盖行了一礼。 刘盖看着安静的房门,一颗心不安生:「劳烦月云姑娘传一声话儿,姑娘要的东西,主子让去书房商议。」 说完,就出了院子,走去不远处的假山边等候。 这厢,外头的话,沈妙意一字不拉的听到了。 大半天的枯坐,她想了很多。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要做好一些事,而每一件都是要和殷铮说清。 想开了,她站起来,取了衣架上的斗篷披在身上,走过去开了门。 月云走过来:「姑娘……」 「我知道了,你随我走一趟。」说完,沈妙意走出房门,乍迎上冰冷空气,娇俏的鼻尖起了一层薄红。 到了殷铮的书房外,刘盖上去推开门扇。 「妙姑娘。」 从这里看进去,房内几许昏暗,精心培育的娇兰被摆在花架上,长长叶子垂着。 沈妙意独自一人走进书房,从正间经过,拐进里间。 清淡的薰香混着墨香在房中散开,殷铮坐在偌大的书桌后。 听见动静,他将手中红纸擎起,抬眸看来:「给你的。」 沈妙意伸手接过,瞳孔骤然一缩:「订婚书?」 第25章 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红色纸张, 上面的字迹依稀还记得。 工工整整的写着:犬子与贵府千金经媒妁之言,预结秦晋之好,略备些许娉礼望请笑纳…… 最后留着的正是昨日之期, 那是当初殷雨伯同韩季同商议定下的, 最后有了这订婚书,沈妙意与韩逸之双方各执一半, 她手里的半张正是韩逸之的生辰八字。 「这是为何?订婚书怎在你手中?」她问,拟这婚书好似还只是昨日之事, 却已物是人非。 殷铮站起来,绕过桌子,到了沈妙意身旁,伸手把订婚书收了回去。 「不是一直存放在我爹那里吗?在我手上有什么奇怪?」他到了人面前, 身子往后一靠,刮坐在桌沿上, 这样就与人平视着, 「明日,跟我去韩家一趟。」 沈妙意不禁蹙了眉, 眼中带上疑惑,小声嗫嚅:「去韩家做什么?」 他是不是嫌羞辱她还不够?居然还要去韩家?那韩家现在何等状况, 他不知道? 心中一寒,他到底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可是她能做什么?她已经被他攥住了, 为了在乎的人,只有隐忍这一条路。 殷铮好看的嘴角翘起,衬着那张脸尤为夺目,抬手轻搭在女子双肩上:「是为了你好。韩家惹了大麻烦,免得牵扯你,咱去把婚事退了。」 他的声音轻和, 面白如玉,一身青色衣袍,端的是公子无双。 可沈妙意最是知道这个人,他一身无比出色的皮囊下,一颗心比寒冰都要冷,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退婚?」她吐出这两个字,脑中停了一瞬。 「是。」殷铮手指滑去那截漂亮的白玉脖颈,指尖一勾领口,便见到了他留在她身上印记,红得要出了血似的。 她安静的低着头,说话声音柔软又带着淡淡的冷淡。 沈妙意忍住后退的念头,任凭那只手又描上她的唇:「就这样不成吗?我的喜帕掉了,所有人都看见了,其实这亲事已然是毁了的,唔……嗯!」 她的嘴被他的手指侵入,指尖勾了她还带着麻疼的舌尖,身子忍不住开始颤慄,双目瞬间布满水汽。 「不成!」殷铮果断回绝两个字,脸上没有丝毫怒气,「我觉得,要断就断得干净些。」 @泡@沫 他手臂过去,一用力把人带来自己身上,捏着她的下颌,俯身吻了下去。 扫着每一处,唇角、唇珠,继而渗进探入。 「我的妙儿,不可以和别人有牵扯。」他的唇齿间送出几个字。 沈妙意双手成拳,太过用力,掌心的伤口重新裂开。挣扎不开的,任凭着他继续加深,直至填满他的味道。 就在她以为会被他给活活憋死的时候,对方松开了她的唇,但是腰间的禁.锢依旧存在。她晕沉着头靠在人身上,喘息不稳,听了他发出一声笑。 沈妙意抬手挡住嘴边,眼睛瀰漫上朦胧:「沈家的来信,你也知道?」 「知道,不过信里写的什么,就不清楚了。」殷铮说着,「我早说过,可你信谁也不信我。」 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好的坏的全都发生了。 到此,沈妙意依旧有些恍惚,希望只是噩梦:「你什么时候放他?」 她问得直接而生硬,似乎那甜甜的嗓音也结了一层冰。 「总要一步步来,」殷铮说的不急不慢,享受着把人握在手中的感觉,「还要看韩季同的表现,看他想不想保住这个儿子。」 沈妙意齿间咯咯碰了两下,皱眉问着:「可你答应过的……」 「自然,你总得给一些时候吧?」殷铮道,对于这个丫头,他的耐心总是多些。 第48页 「好,那我等着。」沈妙意抿紧唇角,极力压下心中复杂,「退婚,我可以不去吗?」 让她如何去面对?以前的种种,两家人的相互来往,韩逸之託人送进来给她的各种小玩意儿……不管这算不算落井下石,可她要念着昔日韩逸之相救的恩情啊! 那样的狠事,她做不到。 殷铮盯着那双闪烁的眼睛,薄唇轻启:「当然要去,给退干净咯。我可不想有一日,那姓韩的拿着半张订婚书上门来。你和他……」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一点联繫也不准有。」 要不是他当年离开东陵,何至于发生她被人定下亲的事?所幸现在挽回了。 沈妙意心里一凉,只觉得唿吸困难,那种被人紧紧控制的窒息感,让她眼前直发黑。 「那等我娘好了可以吗?」她声音抖了下,失了声调,「她身体不好,我也……有些疲累,你让我缓缓?」 已经变了,她要忍住。 「好。刘盖说你没用饭?」殷铮抱着人,手指揉着她的脸颊,「你想要什么,直接来找我。」 「避子汤。」沈妙意稳住气息,觉察到他的手指顿在那儿,正戳着她的嘴角。 空气凝固了,画面定格在这一刻,只有香炉中的轻烟裊裊冒着。 殷铮嘴角的柔和慢慢消散,眼眸中的翻卷像墨一样:「你要什么?」 「避子汤。」沈妙意重复一句,她不知道人是不是在生气,可她真的不行,那一点点渺茫的尊严,也是她最后的执着了。 她也想过,自己就像一件他一直得不到的珍奇,一直惦念着不甘心而已。如今如了他的意,其实厌倦不过是早晚,有些事利利索索的反而更好。 「还有,」她又开口,眼中神采黯然,「我娘身体不好,而我始终是沈家的姑娘,还望侯爷开恩,这种为世人所不容之事就埋在暗处,可好?」 不论如何,与殷铮的关系她都不希望捅出去,尽管余生已毁,还是奢望着那一份珍贵的清静。届时,她就找一处地方,安静的过着,也好。 殷铮眼神一暗,俊美的脸转瞬九阴沉下来:「还有什么?全说出来。」 他把人扶正,正对着她的双眼,拇指摁去微肿的唇瓣。 沈妙意眼神别去一旁,刚好落在桌面那半张订婚书上:「没有了。」 回应她的是下颌被人捏住,以及一声冷笑。 「沈妙意,你真当自己多了不得?吃定我不会将你怎样?」 沈妙意吃疼,皱了眉头,嘴角被对方捏出奇怪的形状:「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不要让人知道,好不好?」 她语气中满是祈求,看着他眯起的双眼,困难的说着。 殷铮不说话,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侯爷事忙,我先退下了。」沈妙意轻轻掰开人的手,退后两步,离了人的掌控,垂首转身。 「不准走!」殷铮站起身,脸上闪过烦躁。 刚才人转身的时候,就如之前的每一次,她走得好远,避着他。 沈妙意腰背一僵,下意识吞咽着口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只听身后的人说道:「先说第一个,避子汤可以。至于第二个,你真的甘心?要说妙儿你也是世家之女。」 几个字说出,炸得沈妙意想狼狈而逃。 「明白!」她道,现在只想逃离这里,他的话无疑是刀子割着她的肉。 「行,我想想!」 几个字让沈妙意如蒙大赦,仓皇着开了门,走去外面。 没一会儿,刘盖进来,端着热茶送到殷铮手边。以他伺候人多年的经验,看得出殷铮发怒了。 明明方才还是好好地,这妙姑娘一来,就轻易惹了人不快。这俩人,也不知道是谁克谁? 「什么事?」殷铮问,手里看着那纸订婚书。 刘盖退后两步,应着:「汤药送去了,长春堂的郎中开的方子,加了调养的药,尽量别伤着人的身子。」 殷铮身子后仰,整个靠上椅背,双臂支撑着左右扶手,眼睛看着前方:「你以为她会领情?」 刘盖不敢再说,只安静站在一边。这两人走到现在,彼此心中都是别扭的吧?到底是第一步错了,全盘乱套,再回去何其艰难? 。 沈妙意没想到,避子汤那么快就送来了。 白瓷碗中的汤汁黑乎乎的,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月云端了一碟蜜饯放在旁边,问道:「这是什么药?姑娘病了?」 沈妙意捏上药碗,还有些微烫,端起来当即灌进嘴里,由于太急,口腔里盛不下,多余的药汁从两侧嘴角淌下。 「咳咳!」她被呛到,加上苦涩,脸皱的不成样子,最后干脆趴伏在桌面上,双肩抖着。 「姑娘?」月云走去人身后,手帮人顺着后背,目光带着担忧。 须臾,沈妙意慢慢坐起,嘴里唿出一口气:「我没事,呛到了,你先下去吧。」 月云道了声是,欠身退到了外间。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总觉得人一夕之间变了好多,以前那个鲜活可爱的姑娘变得忧郁。也是,遭遇这种事,能撑下来已是不易。 沈妙意正准备起来去内间,忽闻有人敲了两声门。 「阿姐,是我。」门外是殷平的声音。 「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外头的光线洒了进来,进来的还有一个小小少年,身上披着厚实的斗篷。 第49页 沈妙意走过去,把殷平拉进屋里,反手把门关上。 「天冷你还乱跑?」她责备了一声,伸手探上弟弟的额头,「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当心着点儿。」 殷平绷着脸点了下头,眼睛圆熘熘的,像极了沈氏那一双:「阿姐,你还有平儿和娘亲。你别难过,我将来保护你,我快些长大。」 沈妙意呆愣一瞬,看着只有八九岁的弟弟,也就是这几日,身上才长了点肉,可还是比旁的孩子瘦许多。 她轻摸上他的头顶:「谢谢你,平弟。」 殷平抓上沈妙意的手,稚气的脸上有些不安:「阿姐,你别有事,别丢下我……」 「怎么了?」沈妙意问。 「你和娘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说到这儿,孩子的眼里涌出泪水,「我好怕,我看着娘一动也不动,就好像爹当时一样!」 他呜呜哭出声来,不知愁的年纪过早的尝到了亲人死别。 「不会!」沈妙意抱住殷平,脸贴上他的发顶,潸然泪下,「我们永远在一块儿,谁也不会有事。」 她安慰着,也像在安慰自己。 好容易,怀里的孩子哭停了,红着鼻尖子。 沈妙意拿着帕子给人擦着脸,带人到桌边坐下,把那碟子蜜饯推到殷平面前。 「吃一颗,是月云刚刚拿过来的。」 殷平点头,捏了一颗蜜饯,又抬起还蓄着泪的眼睛:「阿姐,你说阿兄会不会杀了我?」 「吧嗒」,圆滚滚的蜜饯从沈妙意手里掉落,滚去了地上桌腿处。 「别瞎说,你俩是兄弟,他,他怎能害你?」 殷平显然是不信,嘴巴嘟着:「我听说了,我和他命里相剋,只有一个能活……」 「平弟!」沈妙意手掌啪得拍在桌面,声音失了声调,阻止了殷平剩下的话语。 对面,殷平显然被沈妙意的喝声惊到,愣愣的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沈妙意一阵头晕,几日来的变故几乎让她崩溃。可是殷家兄弟的这事儿,也不是没可能的,殷铮求而不得可以报復她,那将来有一日殷平威胁到的话,他一样可以下狠手的;还有母亲,殷铮自始至终就是恨着…… 「平弟,那些都是讹传,你莫去信。」她安慰着,可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信,「你忘了,他还给过你一颗还元丹?」 现在从她嘴里说着殷铮的好处,还真是讽刺。明明他那样坏,断了她的姻缘,整座邺城最繁华的地方,众目睽睽,她的喜帕落地,亲眼看着夫婿被抓。 「阿姐?」殷平一直捏着那颗蜜饯,已经停止哭泣,「咱们可以回京城吗?去外祖沈家?」 沈妙意一怔,喃喃重复:「沈家?」 「对,」殷平点头,「沈家五哥哥还在邺城,跟他一起回去。」 「五哥?」沈妙意眼睛发酸,那个喜欢揉她头顶的堂哥吗?她该去找他吗? 可是,万一殷铮去对付沈修怎么办?那个赵会赵大人不就是前车之鑑?东陵天高皇帝远,封地诸侯一手遮天。 殷平放下蜜饯,站到沈妙意身旁:「可以吗?在这里,娘和阿姐都不开心。」 沈妙意手搭在桌沿,心中思绪万千,终归还是否定了。不说殷铮会不会放人,单说殷平身子孱弱,根本经不住长途跋涉。 最终对着殷平扯了扯嘴角:「平弟这些话不要跟别人说,等你身体好了,阿姐一定送你去京城。」 「我不会说出去的,」殷平点头,眨了眨眼又道,「阿姐,我搬过来同你一起住,可好?我可以保护你。」 「嗯?」沈妙意摇摇头,「不许这样没规矩的,你长大了,待着病好了,还是要回自己的院子。」 殷平瘪了嘴,闷闷的嗯了声。 两人简单用了些晚膳,又收拾了一番,便一起结伴去了晓月苑。 夜风寒凉,今年的冬天较以往来得早,廊檐上那铺洒着的藤花,现在最盛光秃秃的藤,彼此缠着卷着。 沈妙意看着身边的小少年,空洞的心里升腾起一丝暖意,这是她在乎的人。 檐下挂着的灯笼随着风摇摆,在黑漆漆的一片中,照出一条道路。 晓月苑,一阵风卷过,那残余的药味儿便散了干净。 屋内,顾郎中在给沈氏下针,沉睡的妇人受到刺激,皱了眉头,嘴角轻轻抽搐。 两姐弟站在一旁,神情紧张,大气不敢出。 「嘶……」沈氏嘴边吸了一气,手指动了几下。 「娘!」殷平忍不住叫了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我是平儿!」 沈妙意一把拉住想冲过去的殷平,对着他摇摇头:「先让先生施针。」 殷平点头,嘴角抿得紧紧的。 用了近半个时辰,顾郎中终于收了针,脸上的凝重散不开,看了一眼旁边的姐弟俩,就低下头去,默默收着银针。 「先生辛苦了,外间备了茶水,且过去坐着休息。」沈妙意见人不语,心里很不安。 刚才沈氏的那一点点反应,让她升起了希望,可现在看顾郎中的神色,好像情况很复杂。 顾郎中点头,跟着张妈妈走去了外间。 桌上摆了茶水冒着水汽,两碟精緻的点心搁在一旁。 张妈妈客气的请人坐下,便开口问道:「先生,我家夫人到底如何了?这已经睡了一日一夜了,怎么还不醒?」 第50页 顾郎中坐上圆凳,肩上药箱放在桌上,手里捋着鬍子:「沈夫人本就体弱,这次是急火攻心,加上之前的旧疾,这才垮了。」 屋中一静,听郎中的话,似乎是没那么严重,可为什么人就是不醒呢? 沈妙意坐在座上,沉思片刻:「先生可否明说?」 顾郎中正了正身子,道:「刚才诊治来看,沈夫人长期劳心过度,血液淤滞,应当是脑中卒。」 脑中卒!三个字让屋里的人全部愣住了。 「那,那……」沈妙意慌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你不是说我娘只是劳累过度吗?怎么会是脑中卒?」 顾郎中站起来,想了想:「姑娘莫慌,我见着沈夫人的似乎不算重,我每日过来施针,再加上药物调养,人会醒过来的。」 张妈妈一听,忍不住潸然泪下:「夫人啊,你这是什么命吶?」 「能醒吗?」沈妙意也是愣住,脑中卒就算人好了,后面也不如先前的。 行动迟缓,说话不利索,甚至严重的瘫倒了就再起不来……她的母亲曾是那样漂亮,仙女一样,说话温柔,喜欢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逛…… 「会好的,是不是?」她追问着,满是期待的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答案。 「老朽定当竭尽全力。」顾郎中对人拱了拱手,话也未说满。 。 已经夜深,沈妙意坐在沈氏床前不肯走。每当沈氏面部稍微有变化,或是指尖动了下,她就会凑过去轻轻唤着「娘」。 可是根本什么也没有,人还是睡着的,好像把世间的烦恼全抛掉了。 张妈妈拿着剪刀剪了烛心,回头走过来:「回去睡吧,这边我看着。」 「妈妈,要是当年娘不来东陵,会不会一切都好好地?」沈妙意问。 「世事难料,人选了路的话,就必须咬着牙走下去,」张妈妈弯下腰,帮着整了整被角,「夫人不后悔,她与老侯爷的日子,又有姑娘和小公子。你要相信,她最在乎你俩了,会醒过来的。」 沈妙意倚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盯着沉睡的人:「是因为我,娘才这样。」 「别钻牛角尖,谁都没有错。」张妈妈劝着,把人从床上拉起来,「走,妈妈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沈妙意任凭人拉着,木木的走着,一步一步的,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蓦的,她停下了脚步,一张脸抬起来:「妈妈,我知道有种药可以让娘醒过来!」 「什么药?」张妈妈赶紧问道,转而一想皱了眉,「姑娘莫是说的还元丹?不可能的,侯爷不会拿出来……」 谁都知道殷铮对沈氏的恨意,那是从孝宣时就带了过来的。 沈妙意摇头,眼睛难得有了光亮:「不是还元丹,是别的。殷伯伯曾经说过的一种药,或者说是人……我的先回去翻翻书才行。」 「那可太好了。」张妈妈道,现在就是什么办法都得试一试,有一句话就是病急乱投医。 「我再去问问五哥,让他找找京城里的名医。」沈妙意道,「妈妈快回去吧,前面几步就是储镶院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张妈妈叮嘱了句小心,到底担忧沈氏,便转身往回走。 沈妙意心里反覆想记起殷雨伯说过的那种药,可怎么就说想不起名字。 她低头往前走在迴廊下,一抬眼看见了站在廊柱旁的人,当即顿在那里。 「怎么了?」殷铮缓步而来,笑了声,「妙儿这幅受惊的样子,是见鬼了?」 鬼?沈妙意并没见过,她只知道这个人很可怕,无法摆脱。 「阿……侯爷。」她叫了声,夜风晃着她淡杏色的斗篷。 殷铮到了人前,一手抓上人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抵去了朱红色的廊柱上。 「嗯!」沈妙意压下想出口的惊唿,眼睛慌着看着周遭,「别这样,会有人看见……」 她垂下头,声音软着,希望人能松手。 「怕什么?」殷铮食指微挑,勾起女子尖尖的下颌,「不是有我吗?」 沈妙意眼睛蓦的一震,腰间试着他微凉的手指探了进去,忙抬手摁上去阻止:「我娘病了,你别……」 「我知道。」殷铮脸俯下、凑近,继而含了那微微抖着的软唇。 撑开双臂,整个小小的身躯便被他彻底包裹,宽大的斗篷晃动着。 第26章 夜黑无月,白日里未…… 夜黑无月, 白日里未溶尽的残雪,此刻遇着寒冷慢慢结成了冰。 游廊外有人打着灯笼经过,那是府中巡夜的家僕。 他侧脸往廊下看了眼, 就那身打扮来说, 便知道是自家的主子爷,正以怪异的姿势杵在廊柱旁, 底下斗篷露出了一截子女子的石榴裙,粉紫色的绣花裙边。 只看一眼便不敢再停留, 低下头快步离开。心里琢磨着,这是府中哪个丫头走运了,怕是要飞上枝头了,毕竟是侯爷的第一个女人, 拿捏好了,未来日子可就舒适了。 沈妙意舌尖被咬的发疼, 已经很久了, 他还是不放她。外面的脚步声吓得她简直丢了魂儿,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藏起来。 「嗯……」她疼了一声, 手腕终于抽了出来。 吮够了甜蜜,殷铮贪恋的上下啄了两遍, 手捏着沈妙意的下颌,借着不算明亮的灯火, 看她沾着水渍的娇艷软唇。 第51页 「我能回去了吗?」沈妙意仰着脸,包围着她的气息越来越浓。 殷铮眉间微动,那些潋滟的心思好像被一桶冰水浇灭。他挑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他一直都觉得那双眼睛漂亮极了,好像住了天上的星星, 总是闪闪的,亮亮的。 他往前凑了凑,看去黑曜石一样的瞳仁儿:「回去?」 天这样冷,她看不出他在等她?她可以为了任何人哭、伤心,可是轮到他,做了什么她也看不到。 两年前的小丫头,小心蹲在他身旁,声音软软的:阿兄,是不是很疼?我帮你吹吹…… 「妙意,」殷铮对人叫着,「妙意……」 你看看我! 「侯爷,还有事?」沈妙意问了声,这样仰着脸,她的脖子很酸,嘴巴和舌头也疼。 殷铮指尖一松,细腻的下颌便脱了掌控,并迅速地想躲避开。 原来还是无用,她心里根本没有他!现在更是疏离的称唿他「侯爷」? 不!他嘴角翘了下,她在他手里,跑不了,总有一日她会明白的,没有人会比他更在乎她。 沈妙意被人困着已经好久,薄薄的绣花鞋底已经冻透,现在脚趾开始发麻。 「我要回去,太冷了。」她还是没忍住,颤着声音想要他放自己走。 「冷吗?」殷铮双手捧上沈妙意的脸颊,娇小而柔弱,「我们去暖和的地方。」 话音刚落,沈妙意还未反应上来,就被人攥上手腕,拖着往前走。 她慌张起来,疲倦的身子踉跄着前行:「储镶院不在那边,我自己走!」 殷铮并不回应,掌中的人越是抗拒,心里头那个想法就越大:她根本不在意他! 沈妙意回头,眼见着里储镶院越来越远,眼中泛起深深迷茫。看着前路,她如何不明白,他带她去的是何处? 「好,好,我去!」她另只手攥上殷铮的手,「慢些走好不好?」 殷铮停步,低头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微微发凉:「好,我拉着你,你的手好凉。」 沈妙意站稳身子,小声问道:「去哪儿?被人知道怎么办?」 「哦,记起来了,」殷铮笑了声,「胆子小成这样,就该好好练练。妙儿还没去过紫辰院吧?」 「不,」沈妙意摇头,身上每一处都在拒绝,那是他的住处,「不要去那儿。」 殷铮拉着人继续往前,商量一样的口气:「那你说去哪儿?储镶院?」 沈妙意没办法回答,哪里不是他的地方?一座忠瀚侯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躲要藏能去何处? 「你就跟着走,按我说的做,」殷铮望着前路,仰头笑了声,「若是给你选择,你定是想办法算计我。」 沈妙意浑身发冷,知道他今晚不会放过她,可她身上还是难受着,根本不可能受住的。一想到昨夜里他的兇狠,她抽了口冷气,脸色越发苍白。 「你还恨着我吗?」她问。 殷铮回头扫了一眼,并不明着回答,只道:「别有下一次,不然你会后悔!」 她跟着他,最后还是到了紫辰院,他想要做什么,极少会被别人左右。 院门外,刘盖站在石阶上远远看着了黑暗中的来人,主子身后还拖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哎哟了一声,忙走进院里唿喊了一声,当值的家僕立刻聚在一块,等候吩咐。 「都下去吧,主子夜里不需要人。」刘盖道了声,便立刻将所有人潜出了紫辰院。 沈妙意扶起斗篷的兜帽,将自己严严实实藏住,每前进一步,心就沉一分,可最终还是被带进了紫辰院。 院中灯火明亮,刚踏进院门,便听着身后吱嘎一声,院门被下了栓。 她的心高高提起,一直被人带进正屋,随后殷铮松了手,自己走去正中的桌前。 沈妙意站在屋中,看着前面殷铮的背影,想着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伤好了?」他端了一盏茶饮尽,瓷碗搁回桌上,随后转身坐在椅子上。 沈妙意心里有些乱,不知道他所指的伤是哪种?是手上的,还是身上他留下的…… 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垂首站在那儿。说不说有何用?在他眼中,自己那些小伎俩很可笑吧?也就那么一次,迷翻了他,恐怕以后也不管用了。 「过来。」殷铮单臂支在桌上,拳头抵着脸颊,另只手对她伸过去,手指勾了勾。 沈妙意吸了口气,抬步过去:「我何时回去?月云还在等着。」 殷铮拽上那只手,直接把人拉了过来,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为她解开斗篷的系带,随手仍去一旁,圈上她的细腰,勒紧。 「我看看。」他拿过她的手,轻掰着手指平展开,便看着手心中那道明显的伤口,「好好养着,真冻伤了可不好治。」 殷铮指肚轻轻扫着那道伤口,以及边上遍布着那些细细密密的手纹。 「人家说手纹多而乱的人,心事很多。你也是吗?」 「我不知道。」沈妙意掌心痒着,这样的姿势让她很不好受,至于殷铮说的什么,她也不想去分辨。 「不严重,抹上药很快就好了。」她将手心攥起,收了回来放在腿边。 殷铮抬脸,眼睑一挑,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去吃东西吧。」 「啊?」沈妙意一时不解,眼中划过疑惑,怀疑适才是听岔了。 第52页 「怎么了?」看着她这样自然地发呆,殷铮噗嗤笑了出来,手指点了人的鼻子。 「呃,不饿。」沈妙意小声,垂下眼部去看他脸上的笑,「夜深了,吃了容易积食,肚子不好受,到时候还受罪。」 她迷煳了,他一路拽着她过来,是用膳?还是用膳之后,再…… 殷铮把人放下,起身站着,这娇娇的姑娘只到他肩头的高度。他该生气的,她算计他,毫不犹豫丢下他,离去的背影决绝,头也不回…… 「你太瘦了,我喜欢胖点的,抓在手里也柔软。」他故意去捏她的脸颊,「还有,你若是吃了,第二件事我就答应你。」 「真的?」沈妙意全部重点放在了第二件事,眼中起了一处火焰,「我吃,真的,别让人知道。」 饭桌上,摆着各式菜餚,尤带着热乎气儿。 沈妙意坐下来,真的无甚胃口,为了那一句答应,也就捡起了玉筷。 她看着眼前的粥碗,里头盛的甜粥那样眼熟,吸吸鼻子就能分辨出那甜腻的粥香气。 「这么晚了,她还没回家?」沈妙意低着头,汤匙绞着碗中甜粥,这不都半宿了吗?吴大娘还在摆摊子? 殷铮自是不会吃那些东西,甚至他不了解沈妙意为何爱吃,单单是女儿家喜欢甜食?大概是可能,宫里的那几个公主也是,整日里各种甜食,也不嫌腻得慌。 想到这儿,他只看着静静吃饭的女子。还是她顺眼,那些个公主整日里鼻孔朝天,说起话来嗓子太尖了,一副娇柔做作,走几步都要累死似的。 沈妙意被看得不自在,与殷铮相处,完全是不得已。就算他如何好言好语的,可他对她做的,始终不会原谅。 「吃完了,让刘盖送你回去。」殷铮捞起湿帕子擦擦手,眼帘半垂。 沈妙意嘴角抿了抿,倒是有些看不透了。 「怎么?想留下来?」殷铮侧着脸问,「倒也可以。」 「不,」沈妙意赶紧道,攥着筷子的手指发紧,「不打搅侯爷,我回储镶院。」 对于这个新称唿,殷铮不置可否的轻哼了声:「慢慢吃吧!」 说完,他站起身,手中湿巾扔在桌上,抬步往外走。去了墙边,从衣架上取下斗篷,在空中伸展开来,而后飘飘落在,盖在身上。 「过来!」 屋里只有他们二人,沈妙意自是知道人在叫她,也就起来去了他身后。 殷铮伸手把人拉进怀中,什么也没说,手指跳开了那略高的领口,直接埋首去沈妙意的颈窝间,两人的发纠结在一起。 「呃……嗯!」沈妙意感觉到一阵疼意,那是人的牙齿在脖间嫩处咬着,身子忍不住瑟缩,双手外推着。 殷铮干脆顺着人意,后退了一步:「吃了饭,果然长力气了。」 他看着她领口的凌乱,以及那片新吮咬出的痕迹,红得像夏日里的红李子。他要在她的身上留下印记,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是他的。 沈妙意抬手整着领口,颈窝处一片濡湿,手指一碰,火辣辣的疼。 「不用怕,没人会知道你跟了自己的阿兄。」殷铮道,然后不出所料的看到女子脸一白。 说完,他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大步流星的去到院门处。 人走了,沈妙意也不想留在这儿,慌慌跑去正座上捞起自己的斗篷。 「妙姑娘,」刘盖走了进来,正看着小姑娘繫着斗篷带子,「吃好了?匆忙准备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口。」 沈妙意嗯了声,纤瘦的身子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刘总管,我该回去了。」 刘盖倒也没有阻拦,走在前面引路,指着脚下提醒小心。 夜深人静,光秃的树丫在黑暗中摇晃,像是妖怪狰狞的利爪。 「若是京城,这雪可有的下了,哪还会化在地上。」刘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笑呵呵的,「姑娘小时候,我也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会一起在邺城,还在同一座府邸。事情有时候说起来,还真的奇怪。」 沈妙意不想说话,别人说着,她或是应是,或是点头。 刘盖也不在意,一路上一直说着:「主子晚上也没用膳,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站在迴廊里吹冷风。还是姑娘经过,他才……」 「刘总管,」沈妙意不想听殷铮怎样,开口截断,「我明日想去老侯爷的大书房一趟。」 刘盖步子一慢,点了下头:「那边也封了三个月了,等明日我开开先透透气,把灰尘扫一扫,姑娘再过去。」 「劳烦刘总管。」 「应该的,」刘盖微欠下身,又道,「沈夫人的病听说有些麻烦?有道是病来如山倒,姑娘也莫要担忧,总有些灵丹妙药能治得了。」 沈妙意没说话,刘盖嘴里所说的灵丹妙药可不就是还元丹? 那是殷铮的东西,她从没想过去同他要,她已经被他给控制住了,不想再让自己陷得更深,有些事情自己可以试着动手的。 回去的时候,月云一直等在门口,瘦瘦的身影站在寒风中,缩着脖子。 见着沈妙意回来,月云跺跺冻麻的脚,超人跑了过来。 「姑娘去哪儿了?我去晓月苑接你,张妈妈说你早就走了。」 沈妙意拢在袖中的双手捏紧,心中自是发虚。 刘盖上前一步,脸上笑着:「适才妙姑娘是碰见我了,一道去看了看老侯爷的书房,姑娘要找几本书。谁知到了那儿,才发现根本进不得人。几个月不通风不说,那是落了满满的灰尘。」 第53页 他深得为人处世之道,就算这样说着有些离谱,大多人也不会怀疑。 「那就劳烦刘总管了,我明日过去看看。」沈妙意接话道。 刘盖颔首,手提着灯笼往后让了让:「明儿一大早,我就叫人去收拾,姑娘半晌过去就成。」 说完这些,人就走了,略有臃肿的身材消失在暗淡的游廊中。 月云回头看看刘盖离去的方向,回身跟在沈妙意后面:「刘总管整日里忙这么多事,有时候我都觉得他根本不睡觉。」 本就是无意说起的闲聊话,沈妙意扯扯嘴角,脸上疲惫尽显:「大约是他以前养成了习惯吧?」 「说的也是,」月云应着,搀着沈妙意迈过门槛,「不过他对姑娘的事挺上心,倒不像府中别的家僕,一个个的冷着脸,跟欠了他们的钱似的。」 月云嘀咕着抱怨,快步到了正屋门外,伸出手去挑了棉门帘子。 沈妙意只是嗯了声。这种事情本也寻常,没什么可介怀的,世人的本性是唯利是图,现在这状况当然有人捧高踩低,那从小跟着她的月婵不就背叛了吗? 门两旁立着两个婆子,黑夜里动也不动,灯光落在她们身上,竟是觉得有点瘆人。 进到屋中,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沈妙意身上的紧绷也散了去。天知道她被殷铮拖进紫辰院时,心底无助的担忧。 如今回来,只觉得疲乏排山倒海一般淹没而来,想也没想就进了浴间。 掀起门帘时,她回头看着正在衣橱取衬裙的月云:「你白日里说有月婵的消息?」 沈妙意软着腰肢,轻倚在门边。月婵是给了一笔银钱放出去的,回家乡好好生活,说起来也不算难。 闻言,月云关上橱门,走上前来:「府中伙房出去採买的婆子,她偷着跟我说,看见月婵在城里。」 「那婆子向来眼尖,应当不会看错。」沈妙意沉吟片刻,「看来人是真的还没走。」 月云点头,也不再多问,主子家的事一个奴婢怎能去打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姑娘,明日几时去大书房?」她问,伸手去为沈妙意解着胸前系带。 「我自己来!」看见人的手凑近,沈妙意像受惊的鸟雀,慌着避开一步。 刚站好就发觉自己这样实在怪异,平日都是月云伺候的,再看人的脸,果真闪过诧异。 「是,」月云行了一礼,脸色平常,「我去内间帮姑娘把床铺了。」 说完,转身进了内间。 沈妙意紧抓着衬裙的手松了,急促的唿吸两下。揉了两下额头,进了浴间去。 不怪她如此惊慌,身上全是殷铮留下的印记,只要稍微露出一点,那些明眼的谁看不出?现在是冬日,衣裳穿得厚倒看不出,若是天暖了…… 幽幽一嘆,沈妙意除掉衣衫,整个身子没入浴桶的温热中。 太累了,身子每一处都疼,他咬在她脖颈间的那处更是。 她揉着巾帕,一遍遍的擦洗,可是身上的痕迹根本去不掉,红艷的开在娇嫩肌肤上,似雪中的朵朵红梅。 。 翌日,总算是见了点日光。 到底是大婚没有成,沈妙意不太愿意见人,挑着人少的时候去看了看沈氏。 人躺在床上还是那样,不过脸色稍缓了些。等着顾郎中下完针,才出了房去。 从晓月苑出来,已经是过晌,沈妙意带着月云往殷雨伯以前的书房。 这样的季节,院子没有了以前的鲜亮,到处一片灰濛濛的,隆冬的脚步临近。 突然,前方不远出一阵骚动,府里的家僕在那边围着不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月云走出游廊,伸手拦住了一个正准备离开的婆子,眼睛示意着喧闹之处:「那边是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见是沈妙意身边的大丫头,客气的陪了个笑脸:「些腌臜事罢了。」 沈妙意站在迴廊中,杏色的披风罩住了整个身子。现在即便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她都能拉扯到自己身上,好像她的事,别人都已经知道。 就听那婆子道:「昨夜里,胡三巡夜,说是碰见咱家侯爷跟一个女子在一块,说是还搂抱着……」 沈妙意头嗡的一声炸开,双腿发软,眼前景物飘飘浮浮的晃着。心里只道一声,完了! 「尽瞎说,侯爷昨夜里出府了,到现在未回来,谁不知道?」月云一副不信的样子。 婆子讪讪笑着,嘴角皱了几条褶子:「可不是吗?但是在紫辰院收拾的一个婢子,说是也看见了……这不,今儿一整天,大傢伙儿都在猜测,是哪个好命的丫头入了侯爷的青眼?」 沈妙意几乎站不住了,身上每一处都是虚的,像钉在了那儿,动也动不了,只剩下眼睫不停颤着。 外面,月云皱皱眉:「我是问那群人在干嘛?你尽给我说这些?」 「嗐,这不查出是讹传,编排主子可是大罪。」婆子笑笑,「刘总管就出手整治了。」 「刘总管?」月云不解。 「可不是?都说刘总管整天笑呵呵的,看上去顶好说话的一个人,」婆子啧啧两声,压低了音量,「到底是个阉人,狠起来真是要命。」 「那你倒是说清楚,这般吊着人?」月云故作好奇的催促两句。 那婆子就道:「这不,胡三和那小蹄子抓进了刑房。再出来时,就是两个躺着的血人。」 第54页 「打死了?」月云吸了一口冷气,「就因为说了两句……」 婆子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有事儿,就转身走开了。 月云一阵心惊,绕过马尾松进到迴廊,唏嘘一声:「这就打死了?」 前方人圈散开,沈妙意站的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那边,地上躺着两个人,被粗粗的塞进麻袋里,随后一辆板车推来,麻袋狠狠扔去车上…… 「姑娘走吧,别看这些,怪瘆人的。」月云拽了拽呆着那儿的沈妙意。 「哦。」沈妙意豁然回神,脸上血色褪尽,迈开步子便走。 「姑娘?」月云唤了一声。 沈妙意停步回身,看见月云指着相反的方向,才发现自己因为慌张走错了方向。 到了大书房,门开着,看得出是打扫了一遍,只是架子上的书许久未晒,生了些霉潮味儿。 这里自从殷雨伯过世后就关了,基本没人过来。 沈妙意记得殷雨伯是个既仔细又很规律的人,他的书架上,哪一类型的书,总是放在一起。 因此找起来也就方便很多。 沈妙意抽了几本书,就坐在桌前翻看起来。 「姑娘在查什么?」月云问。 「我记得殷爹爹说过,东番国有一种药,可以治脑中卒。好像要用药针和药物一同的……」沈妙意记这个大概,就是无法想起那名字叫什么。 月云点点头,看看外面天色:「姑娘先看着,我去伙房给你端碗糖水来,你午膳用的不多。」 「好。」沈妙意应着,手下捻了一张纸。 总归有些事情让她做就好,不管什么事也好。这里安静,可以避开所有人。 最后,她的手指落在书页上的某处,指尖划着名:「断魂针?」 她疑惑地蹙了眉,这名字不像是救人的良药,倒像是杀人的利器…… 双臂支在桌面上,手里的书送到眼前。上面是有些记录,但是要用针,得是会这本事的东番人。要去哪里找? 「吱嘎」,房门开了。 沈妙意眼睛落在书册上,并未抬头:「这么快回来了?」 「快吗?一宿加一日,还行。」 「吧嗒」,书从手里掉落去桌上,方才翻着的那页合得严严实实。 身上的松快瞬间被紧绷替代,沈妙意僵硬的站起,看着来人。 殷铮走到桌前,伸手捡起那本书,垂眸扫了眼:「『东番记事』,这是殷雨伯当年让人修订的。」 他笑了笑,随手扔掉书册,一手把沈妙意拉来身旁,手臂直接将人圈住,俯下首便吻上她。 「唔……」突如其来的侵袭让人措手不及,沈妙意手慌着推上人的肩头,被迫仰着头。 「妙儿,」殷铮舌尖挑了她的唇珠,手掌托在她的后脑摁向自己,「说,你想我!」 沈妙意不想说,也说不出,只能木木着这般,喉咙中不停咽着搅动而成的津水。 突然,身子一轻,她被人打横抱起,直往内室而去。 「我……我在看书。」她忙道,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好,」殷铮步子不停,一脚踢开隔着内间的门,大步跨了进去,「一会儿你可以慢慢说,都看了什么。」 内间窗口边一方软塌,是供人休憩之处。 沈妙意落在上面,双臂后撑着,两条腿侧蜷着藏在裙下,眼睛惊恐地看见殷铮脱了靴子。 她赶紧缩着腿放去床榻下,脚踩在地上。 可是还未站稳,身后一只手臂缠上她的腰,胸前的缎带一紧,也被扯到人手里去。 「妙儿,」殷铮的手指缠着那条胸带,绕着一圈又一圈,越来越紧,「还是你聪慧,能想到这个地方来。」 沈妙意腰间一痒,被人勒回到榻上去,贴在人的胸前。 「不是,我来找书。」她轻声回道,那只手扰得她不得安生,雪夜的种种浮现在眼前,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府里打死人了。」她道,想让他的精神分散去别处。 殷铮坐在人身后,一跳手臂从沈妙意的腋下穿过,手捏上人的下巴,掰回去与他相对。 「死了不正好?如你所愿,死人的嘴最紧了。」 说着,另只手指一勾,那条淡杏色的带子便从女子身上松落开来。 沈妙意紧绷着身子,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牙齿忍不住开始打颤。 殷铮手臂一用力,把人带来自己腿上,伸手落上芙蓉玉面,轻揉细捻:「别怕,这回不会疼的。」 说着,顺势将人放倒在榻上锦绣软垫中。 第27章 天将蒙蒙黑, 夜里的凉意已经开始蔓延,冷风颳着烟囱上的炊烟,四散开来。 侯府伙房里一片热气腾腾, 掀了盖帘, 锅里的蒸汽腾空而起,直冲屋顶。厨子, 厨娘正在准备着府里的晚膳。 「什么?」月云端着一个瓷碗,指尖搭在碗沿儿上, 嘴上笑着,「你不会看错吧?」 伙房採买的邱婆子往腰间一扎围裙,两只小眼儿一眯:「瞧瞧,不信我这双眼了不是?我看东西可叫一个准儿, 要不这么些年来,都不会出错?」 「好好, 我的好邱婆, 你就说说清楚。」月云放下碗,拉着邱婆子出了伙房门。 找了一处避风的僻静处, 她笑着问:「那她后面去哪儿了?」 邱婆子得意的笑了笑,往人凑了凑颇有些神秘道:「说起来那月婵也有几分姿色的, 穿着一件鲜亮的衣裳,跟个大户家姑娘似的, 白日里差点就没看出来。」 第55页 「她不回家乡,留在邺城里做什么?」月云疑惑着,奉承着说了句,「邱婆你的眼光最毒了。」 「那是,」邱婆子自夸一声,颇喜欢这些嘴甜的丫头们, 「她从厚德楼里出来的,身后还有人帮着提拿东西,瞧着去的方向,是镜湖那边。我琢磨着,莫非是跟了人?」 「镜湖?」月云念叨了声,「奇怪了。」 邱婆子笑了笑,有些八卦的问道:「咱家妙姑娘为何把月婵遣走了,是不是人犯错了?一路跟着从京城来的邺城,听说从小时候就跟着了。」 见人这样,月云瞪了邱婆子一眼:「主子们的事儿,谁敢问?怕不是嫌在府里呆够了?」 说完,便离身往伙房去,想着那甜水也该做好了。没理会邱婆子的不满唠叨,倒是疑惑月婵在这儿根本没有亲戚,为何留在邺城? 窗口透进来淡淡的光线,洒在女子沁着薄汗的额头。室内清冷,软塌勐晃的吱吱声不停,带着她的头髮微动。 沈妙意鬓间的乱发汗湿了,黏在脸颊上,手指抓紧身下软垫。 腰下的一只手掌勒着往上拖起她,几乎要折断了一般。紧紧闭着眼,心中惶惶,自己那婢子回来了,可如何是好。 「妙儿,」殷铮唤着,一手把着那细弱肩头,整个要将人嵌进骨血中似的,「把眼睁开!」 他的手指摁上她的眼角,染了一点湿润,侧着脸俯上去,舌尖卷了下,便尝着那略带苦涩的咸。 「甜的。」他道,用了两下力道,就见着她忍受不住睁开两条眼缝儿,里面盛着迷茫、无助的担忧,睫毛濡湿的黏在一起。 沈妙意紧紧咬着牙,怕一松开就无法抑制。可是这样还要多久? 「嗯……」她抬手搭上他的肩头,眼睛睁大,「嗯,有人……」 声音又软又轻,打着抖儿,脆弱又娇媚。 「肯开口了?」殷铮低头落上那两片颤着的樱唇,发着狠,「你的声音真好听,和平日里不像,多说两声儿。」 「真的……是,月云!」沈妙意急得几乎哭出来,泛红的脸上全是惊慌。 「哒哒」,敲门声响起。 传来月云的声音:「姑娘,糖水端来了,你在吗?」 沈妙意紧紧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整个身子僵硬的缩着,动也不敢动。 可是制着她的人根本不管,手指去勾她的嘴角,擦过她的贝齿,感受着她抖得不行。 窗纸上投出一个人影,那是月云走到了窗外,看影子,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姑娘,你在里面吗?」 屋里没有点灯,又想着关了门,月云便猜着人可能是走了,遂转了身。 沈妙意瞬间软了身子,两只手在对方肩头抓下深深地痕迹。 一番风雨,人终于心满意足,在捏揉了娇娇儿后,抽身离去。 殷铮倚在塌边,身上随意披搭了件衫子,斜睨一眼,便看见沈妙意拽着毯子往里面躲。 他伸手抓住她想缩进去的脚腕,细腻白玉一般,软软的。 「你到底是怎么养成这样的?」他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软玉温香,当说的就是妙儿你了,真叫人喜欢。」 这样的话本就是情浓时出自肺腑的情话,情人温存甜蜜,会增添不少乐趣。 可是沈妙意完全听不进,身子转到一旁,喘息着。这样折腾下来,养了一日的精神体力尽数作废。 她尽量忽略脚心中的痒感,脚趾蜷着勾起。 「我想出去。」她哑着嗓子道,适才残留的微颤还未褪去。 「什么?」殷铮手指一顿,瞟去女子的侧脸,「去哪儿?外面乱,你还是留在家的好。」 沈妙意咬咬麻木的唇角,眼睫颤了下:「我以前都可以出去的,只是想买些香料而已……现在不行吗?」 室内光线很暗,依稀辩着外面已经黑下天来。大书房这边现在几乎没有人过来,更是让人觉得安静的诡异。 「香料?」殷铮垂眸,手里捏玩着细细的脚踝,圆润突出的小骨,「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个香囊,生辰礼,你不打算兑现了吗?」 沈妙意紧攥着毯子,手心伤口丝丝疼意:「好,我做。」 「两日后。」殷铮松了口,这样乖顺才是当初那个小丫头。 。 沈妙意在书房中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手里拿着两册书。 并没有直接回储镶院,而是去了沈氏的晓月苑。她知道,月云回来这边找她,刚好可以再缓缓身上不适。 沈氏还在睡着,沈妙意到了殷平的厢房,同他讲着自己书上看到的。 殷平听的认真,伸手翻着书:「阿姐是说找到会用断魂针的东番人,娘的病就有办法了?」 「应该是,总要都试试的。」沈妙意道,「脑中卒这病有人轻,有人厉害,但是后面都不会好全的。我看着断魂针用着也吓人,好像是用那针一点点的挑开人的脉络……」 殷平打了个寒颤,可想而知会怎样疼:「去哪儿找会的东番人?」 「我去城里打听下,邺城不是有条街,住着不少东番人?」沈妙意道,「月云的表哥以前在海上跑船过,会一些东番话,可以帮忙。」 两姐弟聊了一会儿,果然就听见外面月云寻来了。 沈妙意站起来,双腿至今还是软的打颤儿,想着这样无尽的噩梦日子,心中泛起无限疲惫。 第56页 「阿姐,咱们去看看五哥好不好?」殷平问,「他是不是快要离开邺城了?」 「五哥?」沈妙意念着这个名字,眼前是光风霁月的青年。 这就突然想起自己婚事断了之后,沈修还没露面,按理说他怎么样也会来看看的。 如此一想,心中不免担忧着,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姑娘,」月云站在门口,「现在回去吗?」 「嗯。」沈妙意回神,尽量走的自然,从对方手里接过斗篷,扬起披下。 。 两日后,沈妙意出了侯府。 直到她出了门,才知道要和殷铮同车,他说是要去办事,正好同路。 两人上了马车,冷风吹着棚顶垂下的紫色流苏,厚厚的帘子隔绝了外面。 沈妙意穿了一身水青色的衣裙,静静坐在那儿,脸上淡淡,生出一种人无法靠近的清灵之感。 车内点着暖香炉,为这方空间添了香香的暖意。 殷铮主动起身靠了过去,将人拉着倚在自己身上,手指捏着她的手指。 这举动让沈妙意惊得唿吸一滞,以及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几乎让她晕厥过去。他总是这样不在乎,而她就像他攥在手里的奴,任他拿捏…… 「买好了东西,去厚德楼找我。」殷铮不在乎怀里的僵硬,他有的是办法让她软,迟早她的心也会软的。 他知道,这个丫头心最软。看她对付背叛自己的月婵,只是赶了出去;还有两年前,她会出手帮他。 没人比他更清楚,心软的人最好对付。 他嘴角翘起,手掌揉着她的发:「记住了?」 声音柔和,似乎带着舒适的笑,也许是遇上了什么顺心事,心情不错。 沈妙意嗯了声,左右他没做出别的什么,只要顺着就行了。 「喜欢吃什么?」殷铮问,手指勾着她的脸颊,轻刮着,一下又一下。 「不用了,还得回家去,顾郎中要给我娘下针。」沈妙意回道,知道人的意思是想在厚德楼订桌。可她对着他,真的吃不下。 殷铮也不勉强,女儿家甜甜软软的声音几乎无法拒绝:「回去也好,下车时带上幕篱。」 他扶正沈妙意,视线扫着她脸上每一处,右手轻抚上,细细摩挲,像是打磨着一件稀世珍宝。 「我家妙儿生得真好看,别人看着你我会生气的,当然得好好藏着。」 说着,他从一旁捏着帽檐,下面拖着长长的透明白纱,抬手为沈妙意带去头上。 娇艷花貌便藏在了薄纱下面,让人无法窥探着里面真容。 沈妙意没拒绝,伸手整了下面前薄纱,垂眸避开那双灼灼眼睛。有了这幕篱也好,她也不想被别人瞧见。 说起来,她出嫁那日的事,现在在城里是否已经平息?沈家知道了会怎么说呢?应当觉得她丢尽了脸吧? 「我下车了。」她从对方手里抽了手,几近逃脱般的转了身,去伸手撩起了门帘。 凉风钻了进来,吹动着眼前的白纱。 马车缓缓停下,赶车马夫喊了一声「吁」! 「不要走远。」殷铮又道了声。 沈妙意只是轻点下头,就扶着月云的手下了车。 身边的马车重新前行,那人在车内轻挑开窗帘,从那缝里瞧了她一眼。 长宁街宽敞平坦,地上铺着的石板有些年岁了,磨得又平又滑。 沈妙意扬起脸,白纱轻柔扫着脸颊,长长舒出一口气。 「出来了,外面好大呀!」她喃喃着。 月云轻拽了沈妙意的袖子,眼睛往后面示意了下:「姑娘,你看。」 沈妙意迴转身去,看着几步之外立着的汉子,强壮的像一尊铁塔,可不就是仇浮? 她扯了一抹自嘲的笑,看来殷铮根本不信她,派了人一直跟着她。 「走吧。」她说了声,也无心思再去计较。 月云回头瞪了眼,颇有些气:「怎么像看着犯人一样?以前出门也没这样的。」 沈妙意继续往一处拐角走着,心里觉得月云这话挺对的。她现在就是殷铮的犯人,跑不了逃不掉的。 「沈姑娘!」仇浮大嗓门儿喊了声,几步跨上来挡住去路,一条手臂坚定的抬起,「不能离开长宁街。」 「什么?」沈妙意往那条幽深的巷子瞅了瞅,「我只是去隔壁街买些香料,那边有东番过来的货,与大盛朝的香料不同。」 仇浮并不买帐,他只认一个人的话,那就是殷铮:「姑娘还是到沁心香阁吧。」 道上路过的人好奇的往这边看着,一个汉子拦着两个姑娘,仇浮一个眼刀过去,路人赶紧低头离开。 倒是月云不依了,叉着腰上前,扬起脸瞪着:「你怎么回事儿?姑娘买个东西,你这也拦那也拦,花了你的银子不成?还是你觉得自己本事不够,保护不了姑娘?你瞧瞧这样大的块头,不去对付海上的贼寇,对着姑娘家逞本事,可真了不得!」 仇浮嘴角抽了抽,上阵杀敌他可以,跟一个姑娘斗嘴他不行,脸色变得更黑。 可是月云嘴巴子更利,朝人往前迈了两步,颇有些蛮横:「怎么,要不我带着姑娘去茶肆里等着,你去隔壁街把香料买回来?」 仇浮一个军旅汉子,哪知道什么香料,到时候别再买错了,还有这什么丫头嘴巴实在厉害。 第57页 眼看着月云就把仇浮给逼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巷子口。 沈妙意有些诧异,后来心里瞭然,这便是一物降一物吧。也就不再管,直接走进巷子里。 后头几步远,跟着有些受挫的仇浮。 月云走在沈妙意旁边,嘴里轻哼一声:「姑娘,他就是欺负好说话的,必要时候就得让他尝尝厉害。」 沈妙意难得开口笑了:「谢谢你,月云。」 「我表哥就在前面等着,一会儿姑娘有什么问的,就让他转达。」月云笑了笑,「姑娘笑起来就好了,有些事咱们控制不了,但是可以争取不要太坏。」 「争取?」沈妙意琢磨着这两个字。 她顺风顺水的长大,没有过挫折,也不太明白这个争取…… 「对啊,」月云点头,「我小时候苦,差点被人卖了,争取了机会跑出来,遇到姑娘你了,余生就改变了。」 「是这样吗?」沈妙意突然觉得月云似乎比她懂得更多,也比她坚强。不由,她心中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脱离殷铮的掌控。 月云指着前面巷子口,笑着道:「我表哥到了。」 邺城里有这么一处地方,聚集着不少的东番人。论面貌长相,和盛朝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服饰和语言不一样。 一间专门经营东番物品的杂货店,月云的表哥赵顺和东番的店主好了一番说话,最后终于有了结果。 茶肆里,赵顺拿着一包香料放在桌上:「问清了,是有这种针法,就是要找专门的人,那店主答应捎信回东番,相信会为姑娘寻到巫医的。」 「巫医?」沈妙意点头,现在什么办法都要想,「劳烦回去与那店主说,酬劳不是问题。」 赵顺连忙称是,模样看上去敦厚老实。 「表哥,你最近没去府中拉车,在做些什么?」月云问道,拿了一布袋点心果子什么的塞去人手中,「这是姑娘给咱家中侄儿的,你给捎回去。」 赵顺客气推脱一番便收下了,话也就多了起来:「最近揽了些活记,在江边修船,船大,修起来颇有些麻烦。」 月云随意问道:「都要年关了,修什么船?难不成还要出去?」 沈妙意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见了外面站着的仇浮,留给月云和赵顺单独说话的机会。 她一手端着茶盏,另只手的手指落在窗框上,想着那两个字「争取」。 那厢,赵顺还在说着:「不是出去,是官家的船。你知道韩家吧?说是年前要把韩季同这些人送去京城,你知道人那么多,怕路上出事,仓里得安上铁栏……」 「啪」,手里的茶盏脱落,摔去了地上,碎瓷片四散溅开。 沈妙意回头,不敢置信的看去赵顺:「韩家?」 不,不会!殷铮说过会放了韩逸之的…… 她再也管不得许多,迈步踩上碎瓷渣,直接朝着茶肆外跑去。 「姑娘!」月云喊了一声,赶紧跟了出去。 留下的赵顺一懵,懊悔的拍了自己的脑门儿。 沈妙意跑在路上,幕篱拉在了茶肆,不顾路人的目光,提着裙子在长宁街上跑着。 仇浮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能在后面紧紧跟随。 沈妙意冲进厚德楼,已近用膳的时辰,店里人不少。 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她踩着楼梯往三层上去,哒哒哒的响声引了不少人侧目。 「他在哪儿?」拦住了一个伙计,沈妙意拽着人的袖子问,「殷铮,他在哪儿?」 那伙计愣怔一瞬,抬起手指了走道的最里面。 沈妙意咬咬唇,踉跄跑了过去,面对挡在面前的门,她想也没想,伸手一把推开来。 包厢内,殷铮坐在圆桌后,一只手支在桌面上,身上玉色的衣袍衬着那张出色的脸。 他抬眼看了过来,看见女子脸颊垂下的一缕乱发,嘴角勾了一个笑。 而后,他冲着角落挥了挥手,那边站着的人便勾着身子走了出来。 沈妙意站在门边,气喘吁吁,因为疾跑,一张脸染上红润。 她看着走过来的男人,衣衫破烂,弯着嵴背瘦瘦的,眼窝眍了下去……是赵会,他居然没死? 人从身旁斜着身子擦了出去,嘴里小声唤了句「沈姑娘」。 沈妙意不禁发寒,盯着殷铮,他这样大的胆子,居然还留着赵会?所以,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赵会一出门便被人直接带了下去,并将包厢的门关好。 桌上满满的佳肴,边上热水中温着小酒壶,飘出清淡的酒香。 殷铮从桌上拾起一物,攥在掌心中,脸上带笑:「妙儿,你过来。」 沈妙意咬着牙,手心攥得很紧,她绕着圆桌快步过去到了人前,一双眼圈红着。 「怎么了?」殷铮伸手去拉,人躲开手里落了个空,便笑着想将攥着的手摊开,「你看,我给你……」 「你说的,」沈妙意瞪着她,用力的喊着,「你会放了他!」 「什么?」殷铮皱了眉,手重新攥起。 「哈哈哈……」沈妙意哭着发笑,抬起手指着殷铮,「你骗我,你不会放他,你是骗子……」 她绝望的落泪,说出的话含煳不清:「我好恨,恨死了……」 就好像把所有的一切都压了出去,可是空空的没有一点儿回报。心中巨大的失落,沈妙意知道自己再没有筹码了,她什么都给了他,可他自始至终都在骗她。 第58页 抬起袖子,她把桌子上的酒壶扫落在地上,积在心底的怨此刻汹涌而出,支配着她。 哗啦啦的一阵乱响,地上一片狼藉。 「够了!」殷铮一步上去,攥住了沈妙意的手腕,轻易将人提到了面前。 「你松开!」沈妙意伸手去拍打着,脚下也往对方身上踹着。 脚上的清荷绣鞋脱落,便就这样用脚板反抗。 殷铮双眼眯起,攥紧那只手腕,另只手狠狠的往地上甩去。 「啪」的一声脆响,琉璃光一闪,手里那只可爱的七彩琉璃兔便化作粉身碎骨,无法復原。 沈妙意身子扭动着,拼命想脱离:「你骗我,你骗我……」 殷铮眼中利光一闪,下手扣上沈妙意的后脖颈,狠狠的抓来怀里,毫不在乎她的抓挠。 「怎么?你对他还有心思不成?」他反剪了她的手臂,制着她再不能反抗。 「嗯……唔!」沈妙意忍不住疼,整个身子趴在桌上,脸颊沾上了方才撒出的酒液。 殷铮顺着那纤巧的背覆了上去,薄唇游去她的耳边,带着些许酒气,「死心吧,你是我的。」 沈妙意手臂几乎被卸了下来,脸上疼得扭曲,心里更疼。 「是你说好的,你说好的……」她哭的委屈绝望,决堤的泪水洗着脸颊,声音越来越低,「那你放我走!」 她什么都不要了,也不争了,她尽力了,她真的好疼…… 「休想!」殷铮咬牙切齿,「一辈子也别想!」 「你……」沈妙意耗光了气力,只剩下无助的哭。 突然,她试到他在解她腰间的衣带,身子开始战慄,桌下的两条腿蹬踏着。 「殷铮,你是混蛋!」 第28章 「呵, 」殷铮冷笑一声,整个人靠上去,道了声, 「混蛋?你还是连骂人都不会啊!」 他手下动作不停, 抽下了沈妙意腰间的衣带。 只觉着腰间一松,衣裳松散了开来。沈妙意动作更加激烈, 腿脚向后踢着,摇着头上的髮髻散开, 垂落在桌面上。 「放开我!」她哑了嗓子,心里恨着自己,为何这么无力弱小,为什么就生成了女儿身…… 殷铮面上带着怒火, 拿着那条衣带,三下两下把沈妙意的双手从身后绑了起来。 然后伸手一拽, 就将她从桌子上提了起来, 手掌扣着她的后勃颈,人就彻底没了反抗能力。 「放开?」他脸往人凑近几分, 几乎贴上了她的鼻尖,嗅到了她脸上的酒气, 「你要是有本事,就从我手里跑!」 沈妙意踉跄的站稳, 咬着牙瞪着眼前人,眼睛大大的想憋回去软弱的泪水,心中隐隐生出了那份倔强与对抗。 殷铮伸手拭上她软湿的眼角,指肚重重颳了下:「所以你跑不掉,你从小娇生惯养的,是养在笼里的雀鸟。」 「你不能这样!」沈妙意整张脸都在颤抖, 语调失了甜脆,「我要回沈家,你不能阻止!」 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殷铮拍拍女子的肩头:「可你回不去了,不是吗?」 说完,他拉着她往里面休息间走,被绑缚住的人只有任他拿捏。 沈妙意晃着身子,身上衣裳凌乱耷拉下,松松垮垮的盖着身躯,散开的发让她看上去那样狼狈。 可她咬着牙,瘦弱的嵴背挺得直直的,摇着头甩掉那些无用的眼泪:「嗯,放开,我自己会走!」 殷铮抓着人后颈的手一松,看见了上面留下的几个指印,眉间皱了起来…… 沈妙意从人手里逃出,自己进了里间,珠帘在她身上敲打着,缠着她的头髮。 这里是客人休息的地方,不但有软塌,还备着纸墨笔砚,为那些酒后吟诗作对的客人助兴。 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对面墙上挂着裱好的梅、兰、竹、菊四君子。 殷铮抬手挑开珠帘,走到人身后去:「去榻上。」 「你……」沈妙意眼中带恨,侧脸瞪着殷铮,嘴角溢出一丝凉笑,「侯爷权势,是这东陵的主人,何必自找不痛快?你勾下指头,对街宝花楼的姑娘可识情识趣着呢!」 为什么?就老者她来发狠?她自认不欠他的了,就算山洞那次麻晕了他,弃他而去。可她那一辈子赔,也够了…… 殷铮脸色沉了几分,本来升起心疼她柔弱的几分念想,被她的冷言冷语击得粉碎。 「好!」他盯着她,一字一句,「你都能说这样的话了?」 所以,她从来以为他是害她,迫她,而不是想救她,帮她? 殷铮背在身后的拳头捏紧,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嘎嘎作响:「那就如你的愿!」 话毕,他扯上她的手臂,只稍用力就把人甩上了软塌。 「嗯……」沈妙意一阵头晕,身子趴卧在软榻上,头髮遮住了脸。来不及多想,就迫不及待的在榻上滚了两圈,整个人缩去了里头的墙角。 双手敷在背后,始终动作缓慢,殷铮一落座,就压住了她的大半裙子。 他只是坐着,视线落在沈妙意那只丢了鞋的脚上,白色的罗袜印出血来,是在桌边被地上的瓷片扎到了。 压平嘴角,他面上冷硬,暗笑了自己一声。即便是怕她伤着,她也认为是想伤害她,而激烈反抗…… 「说说,」收回视线,他眼角扫着缩着的女子,「这事儿从谁那里听来的?」 第59页 沈妙意胸口剧烈起伏,脸崩得很紧:「街上都这么说,我自己听来的!」 面对殷铮不善的脸色,她清楚知道他怒了。对她下狠无所谓,可是月云和赵顺却是无辜,连累上不行的,他会杀了他们。 「哦,」殷铮嘴唇动了动,活动了下自己的手指,「妙儿知不知道,你不会撒谎,看你的眼睛一清二楚。」 「为何?」沈妙意抖着唇,「你做的事还怕别人知道?」 「不怕!」殷铮想也没想,手一探,把想藏的人捞来了身边,紧紧箍住。 沈妙意扭着腰身,像一条极力挣扎的鱼儿,想要逃出禁锢。 殷铮一手捏上她的下颌,迫着她扬起脸,随后冲着门外唤了声:「仇浮。」 包厢外,仇浮挡在门前,月云根本进不去,听着里面的争执,心里急得不行,可是偏偏进不去。 仇浮目不斜视,听到主子召唤,转身开门进了包厢。 地上一片狼藉,充斥着浓烈的酒气,还有女子若有如无的轻泣。 「侯爷。」仇浮垂首看着地面,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无悲无喜,像一个一会听命行事的傀儡。 殷铮坐在榻上,摁住伏在自己腿上的女子,开口一字一句:「方才的人,抓起来!」 「是!」仇浮领了命,很快明白要抓的人是谁。 「不,别去,仇浮你回来!」沈妙意摇着头,透过珠帘看着那高大身影,可她动不了,不能跑上去拦住。 眼看着人根本不听她的阻拦,身影消失在门边,利索的一点儿不拖泥带水。 「你对着我来就好了,为何和那些无辜人计较?」她别扭的仰着脸,眼里带着质问。 殷铮手搭在沈妙意的肩头,那里瘦而圆润,软软的细腻:「无辜吗?你如何知道他无辜?他泄露朝廷之事不说,还添油加醋的造谣。」 沈妙意心一沉,眉头皱着很深:「你就会定这种罪名吗?那你自己做的事情就不怕?赵会大人,你一样犯了重罪!」 「傻丫头,」殷铮笑着,手揉揉人的头顶,「你看错了,赵会大人回京路上已经被贼匪截杀了。」 一阵晕眩,沈妙意渐渐无力。什么都没用,根本没有人能制住殷铮的,这里是殷家世代封地,所以他简直无法无天,除非…… 除非,他的事情被人上报给宫里,让天子得知。 「咦,」殷铮疑惑一声,把人扶了起来,让她跪坐在自己腿上,盯着她双眼,「你不会是想让沈五回京城,揭发我?」 沈妙意浑身一震,脱口便说:「没有,我五哥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动他!」 室内暂时静了,传来厚德楼下层客人的劝酒声。 殷铮并不回应,一张脸比起方才,已经恢復了原本的温润,嘴角天生微翘着,像是一个性格极好的人。 只是这样的他,让人更觉得头皮发麻。 「没有,」沈妙意看着他,「别动他!」 「哎,」殷铮嘆了口气,细长手指为女子一点点理着乱发,从发顶滑到发尾,轻声道,「你阿兄又不是多兇残的人,见个人就得除掉。」 他对着她笑了下,觉着那白玉脸蛋上沾了泪痕相当碍眼,便把人拉来趴在自己怀里。 「别气了,阿兄的衣裳给你当帕子用,眼泪鼻涕尽管擦。」他扣着她的后脑,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前。 沈妙意无力抗拒,就算用尽办法,可对眼前这个人似乎没用,他还是一如既往。 试着绑在手腕上的衣带松开了,她身子重获了自由。 「你别让仇浮去抓人。」她开口,已记不清多少次,妥协的都是她。 殷铮感觉到人口气软了,手臂缠上她的腰,带紧了些:「现在怕是已经抓到了。这样吧,我就听听他说了什么,如果不是大事儿,就放了他。」 腰间的禁锢让人透不过气,凭着一腔气愤而来,可最终什么用也没有。 沈妙意一瞬间的麻木,她还是攥在他手里,什么都不会改变。甚至,那些接触到她的无辜人,也会因她受到牵连。 「他家里有妻儿父母的,你抓他,家里的人该怎么办?他只是帮我买香料,无意间聊起来……」她想劝说。 「是吗?」殷铮问,「那我也在乎妙儿,我该怎么办?你耳根子软,很容易被有心人带坏的。」 沈妙意不说话,也不动,好像一尊木像。 殷铮觉察到人的情绪,挑了女子的下巴:「回去再说这件事,就看他命如何了?如果顺从,活;若是反抗逃跑,死!」 沈妙意一个寒颤,久久无法从他的话中反应上来,愣愣的盯着。 他根本不是坏,不是铁石心肠,他根本没有心! 殷铮把人放去榻上坐好,才抓起那只伤到的脚,为她脱了罗袜。 湿帕子轻轻擦着脚心,看到了那被扎到的伤口,幸好不深,要是任由她在哪儿踢踏的,还指不定伤成什么样儿。 「以后,你还是留在府中,别再出来了。」他道了声,紧抓住那想抽回去的脚腕,箍在掌中。 离开厚德楼的时候,沈妙意被殷铮用厚厚的斗篷包住,沿着后门出去,在酒楼后巷上了马车。 殷铮并未同行,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吩咐让人把沈妙意送回去。 。 车上,沈妙意靠在车壁上一句话不说,两眼空洞洞的。 第60页 身上缠着的斗篷早被她扯了下来,仍去一旁。 「姑娘……」月云酸涩的叫了声,为人整理着衣衫,指尖都在颤抖,「侯爷怎能这样对你?」 她看到了沈妙意脖颈间的淡红印记,细细手腕上留下的指痕,包厢中女子的哭泣挣扎,男人的怒气镇压…… 沈妙意疲惫的阖上眼,眼皮酸酸涩涩的。现在的她没了力气去遮掩什么,或许当殷铮把她抱在月云面前的时候,就是想告诉她,让她认清现在的处境。 「盖上吧,天冷别冻着。」月云偷偷拭了眼角,把那条男人的斗篷重新搭盖上沈妙意的身上。 马车稳稳前行,车内暖香炉内薰香燃尽,空摆着好看的炉子,麒麟瑞兽端坐盖顶,威武昂首,踩着卷藤缠绕着栀子花刻纹。 「对不起,月云。」沈妙意喃喃一声,「他生气了,要抓你的表哥。」 「不是姑娘的错,」月云皱着眉安慰,一个没经过什么苦难的女子能怎么办?「表哥没做错事,侯爷不会为难他的。」 沈妙意摇摇头:「不,你不知道……」 后头哽咽了下,剩下的话再说不出来。她知道,凭着月云的机灵,定是看出了。 月云垂首坐着,想着短短几日这样大的变故,什么人不被压垮下? 「姑娘保重自己,奴婢会一直守着你。」 沈妙意的长睫颤了颤,动了动唇角:「我不会让赵顺出事的。」 这样一闹,想必殷铮也知道了她此次出来的目的。不知他会否阻止,毕竟他对沈氏的恨意那是一直在的。 一路回到侯府,抬头看着灰色高墙,原来高得连藤花都爬不上墙头。 石径上,可以看着来往忙碌的家僕,面无表情,只觉着宅院更加阴沉。 迎面,刘盖走了来,脸上笑呵呵的。 「妙姑娘回来了?」他上前来,首先便察觉到人脸色不好,心里自然猜了个大概。 如今,这俩人看似是在一起了,可是归根结底,不过是沈妙意迫不得已的委身于人。这种情感其实很脆弱,当年可不就亲眼见了一回? 沈妙意只扯扯嘴角,尽力扮着大家闺秀最后的温婉:「刘总管,仇浮有没有回来?」 抓了赵顺的话,不会送去府衙,更不会送去军营,所以肯定是侯府。 「仇浮?没有。」刘盖摇摇头,转而看去晓月苑方向,「倒是有个好消息跟姑娘说呢。」 他尽量用着欢快的语调:「沈夫人醒了。」 「醒了?」沈妙意一怔,恍惚过后便疾步往前。因为太急,脚心的扎伤差点让她摔去地上。 刘盖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把人扶住:「哎哟,仔细着点儿,这摔到地上可有的受。」 「谢谢刘总管。」沈妙意右脚下意识收了下,好歹扎了绷带,不会更厉害。 「瞧瞧,我话都还没说完,」刘盖站好,双手拢着,「沈家五公子也来了,在晓月苑,说是跟姑娘带了不少东西,过去看看吧。」 沈妙意没走,在刘盖的脸上停留几瞬。久歷世事,早已变得圆滑,嘴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晓月苑。 沈妙意进了院门,沈修刚从正屋里出来,两人隔院相望。 「五哥哥。」她叫了声,连自己都没觉察到嗓音中的委屈。 「妙意回来了?」沈修迎上来,皱着眉打量,最后笑着道,「姑母在下针,你和我说说话。」 「嗯。」沈妙意点头,回身吩咐月云,「你去看看,打听下。」 月云应下,知道是让她去打听自家表哥的事,便转身离开。 沈妙意同沈修进了一处花厅,下人端了茶水点心进来,便放了帘子退下。 「五哥是不是要走了?」沈妙意问,指尖落在茶盏上,「老太太过寿,要来得及回去。」 沈修英俊的脸上带着担忧,身为兄长,妹妹遇到这种事,竟然无法帮上忙。 「我这两日没过来,是去打听了些事儿,」他盯着茶汤,看那飘起的水汽,「韩家,不嫁过去也好。」 就算过了几日,可这话提起来还是针扎的心痛。 沈妙意面上不变,淡淡道:「一切皆是命,现在只要娘好起来。」 沈修看看人,总觉得人憔悴的不行,可女儿家的事又不能过问太深:「一会儿你去看看姑母,她也担心你。」 两人一时无话,好像转眼间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玩闹的小孩子。 沈妙意抿了一口茶,略带苦涩的茶香在嘴里蔓延开,润了那发干的喉咙。她是想见沈修的,可是真的见了,心里又有种想躲避的感觉。她不再是他简单的妹妹了,不再是以前的沈妙意了。 「五哥喝茶。」她客气了一句。 「妙意,」沈修松开茶碗,侧头着看她,「把心放开些,沈家不会不管你的。韩逸之,你就忘了吧!」 他想劝她,可又不知怎么说,女儿家心思细腻,被毁了亲事总是难受的。 沈妙意点头,眼波闪了下:「我知道。」 「你真知道?」沈修不信,看那张迷茫的脸就是放不下,「你要知道,韩家如果倒了,会有什么下场?」 下场?沈妙意想起赵顺的话,那押去京城的韩家人,说是还未定罪,可这番动作总能看出什么的。 沈修说到这儿,干脆全部交了底出来:「若是灭族大罪,如何?就算轻,男丁发配,女眷为奴……总之你心里明白就好。」 第61页 「知道。」沈妙意脸上无波,心中情绪翻涌,「我和韩逸之什么也不会了。」 其实一早就是不可能的,就算没有殷铮,沈家也不可能让她嫁去韩家受牵连。 沈修喝茶润了润喉,面色柔和下来:「跟我回京吧?」 「什么?」沈妙意看过去,手里茶盏差点带倒,「回京城?」 「对,」沈修道,伸手揉着女子的发顶,「离开这里,咱回去给老太太贺寿,听张妈妈说,你还绣了百寿图?老人家可得高兴了。」 心中涌起狂潮,席捲着四肢百骸。沈妙意很想点头,她比谁都想离开。 可是,母亲呢?殷平呢?还有方才厚德楼,殷铮的那句「让沈五揭发……」 沈修见人不说话,只当是犹豫:「知道你担心姑母和平弟,其实到也好办,我是这样想的……」 他停了话茬儿,意料之中看着沈妙意眼睛亮了下。 「如何?」 沈修笑了笑,为了妹妹脸上那一丝生气儿欣喜:「这样,咱俩先回京城。姑母是忠瀚侯府的老夫人,一般情况下不能离开东陵。但是,沈家可以请人呀,把人接去京城治病,这总可以吧?」 沈妙意眨了两下眼:「到时候殷平一起带过去?」 「自然,孩子哪有不跟着娘的道理?」沈修道,「你怎么说?」 沈妙意垂下眼眸,桌下两只手捏在一起。她当然想离开,可以现在说出来,万一被殷铮知道了,他会做出什么疯事儿…… 「五哥,这件事你谁也别说好吗?我先想想,也要和我娘说说的。」她选择暂时隐忍,死死守住这份希望,找好了时机,就跟着沈修回京。 只要离开东陵,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沈家要是来接沈氏,殷铮也不能扣着人不放的。 沈修应下,抬头看看外面天色。 「不早了,我回去了,给你捎了些好玩儿的被殷平拿去了,你去抢回来就行,五哥永远向着你。」 「嗯!」沈妙意点头,嘴角微微勾起,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五哥路上小心。」 「我就说嘛,我家妹妹苦着脸难看,笑起来才好。」沈修面上松开,「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送走了沈修,沈妙意去看了沈氏。 人虽然醒了,但是口不能语,原先漂亮的脸变了形状,嘴角歪斜,眼睛全是担忧。 「我没事儿,娘快些好起来,好过年了,你还没给我和平弟准备新衣裳,」沈妙意乖巧守在人身边,「娘的眼光最好了,选的料子我最中意。」 沈氏最终只是动了两下眼皮。 。 那日后,侯府平静了两日。 沈妙意没再出门,也没再同殷铮见过。至于赵顺,听说没什么事儿,仇浮没把人怎么样,倒也算一桩顺心事儿。 天上布满阴霾,厚厚云层低压,没有一丝儿风。 沈妙意往大门处走着,纤细身姿全部罩在青花斗篷之下。远远地,便看着殷铮同刘盖站在前厅外。 她步子不停,直接走到人跟前,弯腰做了一礼:「侯爷,你叫我来有何事?」 殷铮视线落在那张低垂的安静脸上,应了声:「跟我出去一趟,咳咳……」 他挺了挺腰身,青色锦袍合体。说着,抬步往大门迈去。 「主子!」刘盖赶紧颠着步子上前拦住,「改日吧,你的……」 在人阴凉的眼神中,他无奈的退开,嘆了口气。 沈妙意不知道这主僕俩怎么了,也不想知道。她现在就是忍住,不再和殷铮起什么冲突,忍小得大。 她听话的跟在殷铮身后,眼神不由就落去他衣料上好的衣袍,随着他的步伐而变形。可总觉得他走路不太对劲儿,有条腿是拖着的,灌了铅一样…… 出门后,上了侯府最华丽那辆马车。马鞭一响,车身前行。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坐着。 「咳咳……」殷铮咳了两声,随后他抬手喝了一盏茶,压下了咳嗽。 沈妙意偷瞄了眼,吓了一跳,殷铮的脸色很不好看,苍白得很…… 收回视线,她没再管,晃晃悠悠着一直到马车停下。 「侯爷,到了。」车夫在外面唤了声。 两人从车里下来,沈妙意踩上路面,抬头看着眼前高门上的门匾,赫然两个大字。 「韩家?」她不禁念出声来。 第29章 高门大宅, 两头雄伟的石狮子立在厚重的朱门外。坐北朝南,从正面看着,韩府还是昔日的威严。 可是府门外站着的两排兵士, 使得外面的人进不去, 里面的人出不来。 殷铮走过去,为首的将领便站到他身旁, 腰身微欠,低声说着什么。 沈妙意拢了拢披风, 已经意识到此趟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微微嘆了口气,也行吧,殷铮也好,沈家也好, 都想她退掉婚事。 「走了。」殷铮回过头来唤了声。 沈妙意走到人身后,跟着上了门前石阶。无人洒扫, 只这短短几日功夫, 门前已经脏乱落魄。 守卫开了一扇侧门,阴闷天里发出刺耳的门板吱呀声, 跨进门槛去,那扇门很快被关上了, 领头将领跟着进来,守在大门处。 殷铮走在前面, 迈下阶梯,长长斗篷从台阶上扫过,脏了绣纹精緻的边缘。 「咳咳!」 第62页 沈妙意觉得殷铮今天不太对劲儿,不爱说话,好像换了人一样。但是也没多想,只是安静的跟着。 「妙儿, 知道来做什么?」殷铮开口,停步在正厅外。 沈妙意低着头,淡淡应了声:「知道。」 「好,你什么也不用做,一切我来。」殷铮没再说什么,抬步进来韩家大厅。 厅堂正中是一副山水图,气势滂破,风起云涌,那手笔一看便是大家之作,彰显着此家的地位。 沈妙意站在门边,她以前来过韩家几次,是母亲带着。对韩家的几个女儿也算熟悉。 现在的状况,恐怕府里只剩女眷了吧?那几个姑娘以后的路也是艰难,相对比,她居然不算悲惨…… 嘴角浮出一抹讥讽,一会儿该怎么面对她们? 正想着,后堂有了动静,没一会儿,就有人走出来,到了厅堂。 出来的是韩夫人,她见了来人微微一怔,随后收了眼神,已然猜到殷家这边的来意。 「殷侯爷大驾,是来看韩家倒没倒?」往日端庄的夫人,此刻再也维持不住,出口的话也带着刻薄。看去沈妙意的眼神也不再温和,好似看着一个煞星。 殷铮不理会人口里的阴阳怪气,施施然坐去一旁椅子上,伸手对主座比了比:「韩夫人,还是坐下说话吧!」 韩夫人嘴角一抽,嘴角送出一声冷哼:「不用客气,这里还是韩家的地方。」 「夫人说的是,」殷铮颔首,丝毫没有争辩的意思,「令郎没跟着一起过来?」 他往后堂扫了眼,一手搭上身旁茶桌。 沈妙意心中一跳,不由也看去那入口。令郎?韩夫人只有一个儿子,韩逸之。可人不是关在牢中吗? 她往殷铮看了眼,可是对方没有看她,好像更中意那副山水图。 韩夫人一身深色衣裳,衬着脸色更加暗沉,嘴角下垂着:「怎么,侯爷还想把子惑在抓回去?」 殷铮翘翘嘴角,指尖扫开斗篷的系带:「哪里话,令郎眼下看来没有错处,说不定韩家也只是有人陷害,皇上会查清楚的。」 已经走成这样,也没必要客客气气的,他直接开门见山,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红纸,摊放在桌上。 韩夫人眼中利光一闪,心里清楚那是何物,可笑当年是费尽心机定下这门亲事。 「侯爷这是……」 「我家妙意恐与令郎无缘,今日就把定下的亲事退了。」殷铮食指点了下那张纸,发出嗒的一声。 「退亲啊?」韩夫人皮笑肉不笑,眼神怪异的看去沈妙意,「妙意,人都说十世修姻缘,你倒也断的干脆,可怜我家子惑了,一片痴心……」 沈妙意低着头,对方的话语像利刃一样刺进胸口,让她喘不动气,根本开不了口。 「呵!」殷铮冷笑一声,眼神染上冰凌一样,「我家妙意倒想好好地,怎么夫人觉得让她跟着你家受罪好?你可怜你儿子,那我也心疼她呀!」 韩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旧恨未除,今日还上门来羞辱,额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殷铮见人迟迟不动,生了不耐烦:「烦劳韩夫人快些。」 韩夫人袖下双手成拳,低低笑了声:「这是认定我韩家完了?我们行的端做的正,今日你退亲,一辈子也别想嫁人,而我家子惑到时候,还是什么姑娘都可以娶。」 她句句话针对沈妙意,眼中哪还有之前的一点情意? 沈妙意抬眸对上去,明明是那个对自己说着疼爱的长辈夫人,以前的每句话都是称赞,现在成了针锋相对。可是,韩家这样,并不是她造成的。 「够了!」殷铮站起来,挡在沈妙意面前,眯眼瞪着韩夫人,「把她的半张订婚书拿出来,她过得是好是坏用不着你担心!」 两人这样相对,韩夫人身形一晃,好似寒风中的枯枝,手指甲几乎掐透掌心。 「不行!」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很快,一道身影从后堂跑了进来,是韩逸之。 他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身影,想要跑过去,眼看就要到她的跟前,一条手臂将他拦住。 殷铮抬手隔断韩逸之,扫了他一眼:「韩公子,注意点风度,把妙意的半张婚书交出来,你俩的亲事作废!」 「什么?」韩逸之眼眶发红,清俊的脸上冒出了胡茬,较以往憔悴不少,没了那股子意气风发。 沈妙意听到韩逸之的声音,莫名的心虚,她已经把自己给了殷铮,无奈生出些无颜相见的凄凉。 韩逸之发狠着想扫开殷铮的阻拦,可站在外面的将领闻声而动,几步跑到门外,手里蹭的拔出腰间佩刀。 韩夫人赶紧上前拉住儿子,摇着头哭泣:「子惑我儿,为这种女人不值得,她既不能跟你同甘共苦,还惦记着她作甚?」 沈妙意脑子翁的一声,不能同甘共苦?不值得? 殷铮一把推开韩逸之,嘴角挂着讥讽:「韩逸之,你要谢谢妙意,不然你以为自己真能回家?以此作为当初你救她之恩,你俩之间再不相欠。韩家的哪个人都没有资格说她!」 「妙意!」韩逸之身子一个踉跄,眉间深皱,「这些可是真的?你说!」 沈妙意抬起头,对上那张瘦削不少的脸,微抿唇瓣:「是!」 说出这句话好像用尽了周身气力,脑子里空了一般,什么也记不得了。她直直看着韩逸之,竟生出陌生感。 第63页 韩家人同东番海寇有联繫,仅这一桩,她就会拒绝,在关于母亲的事上,绝不会退让。 韩逸之脸色一变,往日的温和尽数不见,抬起手指指着殷铮:「不会,是不是他逼你?」 「不是,」沈妙意道,既然走到这一步,就彻底了结好了,对谁都好,「像韩夫人所说,你以后还会……」 她顿住了,以后会怎样?她不知道。何时她也要说这种虚无的话了? 「就这样吧。」她送出四个字,不再说话,转而看去殷铮。 殷铮立在厅堂正中,微微仰脸看着高挂着的牌匾,上面四个烫金大字,「清明世家」。 「时候不早了,快些了断。」他清淡开口,「这宅院不错,那些将士冲进来,可没有韩公子这样体面!」 话中的威胁,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明白。 家里到底只剩女眷,到时候那些粗鲁汉子冲进来,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罢了,」韩夫人咬牙切齿开口,字字带冰,「老天有眼,我韩家不会倒下。」 说完,她对着跟在身后婆子是了个眼色:「去房里把东西拿出来。」 婆子应声退下。 「娘?」韩逸之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夫人,「我不……」 「闭嘴!」韩夫人狠狠打断儿子,「身为男儿当顶天立地,何需为一个女子哭哭唧唧?你肩上是整个韩家,要明白自己的责任。」 韩家母子相互对视,韩逸之终于垮了肩头,世家公子到底露出了颓败之感。 没多久,那半张属于沈妙意的红色订婚书交到了殷铮手里。 他低头看了两眼,在署名处是三个秀丽的小楷,一笔一划规整,像字的主人一样,带着灵气。 「好了,回去了!」那张纸在手里被撕成万千碎片,手轻轻一扬,纸片在空中飞开,下着一场红色的雪。 韩逸之双目圆睁,看着片片飞扬,失了心神一般。 殷铮走到沈妙意身边,瞅了她一眼:「走吧。」 沈妙意机械的转身,再没看韩逸之一眼,抬步出了厅堂。 将领打开了侧门,两人出了韩家大宅。 街道冷清,沈妙意站在石狮子旁,一手搭上冰冷的石头。 她仰起脸,两只明亮的眼睛半眯着,看着空中飘下的星星点点。 车夫早早摆好了马凳,走过去恭敬地弯腰:「姑娘上车吧,一会儿雪要大了。」 沈妙意看了看人,随后一句话不说,直接往大街上走去。 「姑娘,车在这边。」车夫赶紧提醒。 「随她去吧!」殷铮挥挥手,遣退了车夫,视线一直跟随着女子身影。 天气不好,路上行人不多,沈妙意一直往前走着,她知道殷铮在后面跟着。 脑子里翻腾着无数东西,比起嫁人那日的情势突变,今日的退亲反而让她觉得没那么不能接受。是不是已经痛的麻木了? 街道两旁是各式的房屋铺子,长街这样看着,不知道头再哪里? 「退了也好。」她喃喃着四个字。 雪絮沾上了她的眼睫,慢慢融化润湿了眼角。好像车夫说的很对,这是一场大雪,腊月了,的确也该冷了。 殷铮落在沈妙意身后两丈远的地方,一直跟随着她的速度。对于她的失魂落魄,心中不免生了恼火。看她的样子,是想一直走到镜湖,跳下去? 他忍住像把她抓回去的念头,拖着步子跟上。 一直到天暗下来,雪势加大,路上再没了行人,沈妙意终于走不动了。 她抬手接着落下的雪絮,看着掌心里溶成的一点水滴。 殷铮走了上来,站在人身侧,修长的身躯挡住些许风寒:「怎么不走了?要不要给你一匹马?」 他皱眉,想着她这样子是因为韩逸之,心中抑制不住的想发疯,把她拖回去。她是他的,心里怎么可以有别的男人! 不行! 「走不动了,我饿了。」沈妙意抬脸,眼睫扇了两下。 殷铮面上一怔,没想到她会这样回他。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骂他混蛋,可唯独没想到她会对他这样简单的说话。 那双眼睛清亮,如清透的晶石,竟是带着记忆中的天真,是那个雪天里为他送吃食的小丫头…… 「好,」他颔首,「我们去吃东西。」 沈妙意环顾四下,摇摇头嘆气:「都没有店铺开门。」 她语气软软的,带着稍稍的哑意,因为天冷,鼻尖上染着一点红。 殷铮伸手为她扫落髮间的落雪,用指肚拭去水滴,随后拉起她落在肩上的兜帽,为人搭去头上。 手掌在娇生的脸上停了一瞬,口气变温:「有的,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 只要她开口,哪怕是天边深海,他也会寻来,双手捧着给她的。 马车停在身旁,殷铮弯腰把人抱上了车,他的手实实在在的拥住她的时候,心中起了异样的柔软。 第一次,她没有浑身的抗拒,而是乖顺的靠在他胸前。 车帘落下,殷铮把人放在软垫上,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先睡吧,到了我叫醒你。」 他不想再提今日韩家退亲之事,就想这样两人安静呆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不说,便觉得空洞的心填满不少。 沈妙意闭上眼睛,身子蜷了下,勾成一团,像只累了的猫儿。 第64页 马车再风雪中前行,车后跟随着一支骑兵队,铁蹄哒哒的响彻整条长街。 。 镜湖苑。 沈妙意站在望月阁的三层平座,素手抓着栏杆远眺,整座湖面被黑暗笼罩。 没了白日的明亮,镜湖边的深沉黑暗,好像隐觅巨大的怪兽,让人害怕。 原以为退亲会是多么的撕心裂肺,可现下只觉得松了口气。对于韩逸之,她也不算亏欠了吧? 殷铮那人很坏,可到底也兑现了诺言。只是又一个疑惑一直困扰着沈妙意,那就是韩季同是否真的勾结东番的海寇? 算了,这些要她一个女子来操什么心?这一切了结了,接下来就为自己…… 「姑娘,外面冷,到里面吧?」莲青站在人身后,比起第一次见,她觉得这姑娘瘦了许多。 沈妙意回头,身后是簌簌下落的雪:「不算冷。」 人是这样说,可是莲青不敢怠慢,真要姑娘冻着了,自己可得受罚了:「里面有些点心,姑娘先垫垫肚子?」 「哎,」沈妙意嘆了一声,颇有些无奈,「行吧,进去。」 本想看看雪的,现在倒也成了一件难事儿。 回到屋里,暖意扑面而来,瞬间将冰凉驱散,整个人暖和了起来。 莲青扶着沈妙意坐去软塌上,摆在榻上的小几为楠木所制,几面下刻着迎雪冬梅。 沈妙意看着几上的甜粥,只看那软糯样子,便知道是长宁街上吴姓妇人做的。伸手指去试了试,还带着温热。 此处离着那儿可不近,即使快马来回,这大冷天的,粥也凉透了吧? 「姑娘喝几口暖暖,伙房的饭菜马上就好了。」莲青忙将碗往人眼前推了推。 沈妙意应着,看看偌大的厅堂,高高挂着的琉璃彩灯,四周摆在花架上的精巧盆栽。人人都说孝宣长公主最为皇太后所宠爱,果然不假,便是修一座别院,也如此富丽堂皇。 她吃了两口粥,果然还是那样甜腻。 莲青端了水放在几面上,站直身子:「姑娘,有件事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妙意看着她,这话说的,不就是想说出来吗?而这里的话题,肯定是脱不了殷铮的。 果然就见莲青压低了声音,脸上神秘道:「奴婢看得出,侯爷在乎姑娘你,什么事都上心得很。」 「是吗?」沈妙意疲惫一笑,这话她是不信的,殷铮怎么会对人上心?他只是想得到而已,像他的母亲,孝宣! 然而,莲青只想说出来,便又道:「这几日,别院也来了一位姑娘,住在西苑,听说长得很好看,侯爷……」 「行了,」沈妙意打断莲青说话,「我不想知道。」 殷铮养几个女人那是他的事,与她何干?倒是正好,别早晚总折腾她。 话音刚落,殷铮从外面走进来,想来是重新拾掇过了,换了一件暗红色的袍衫。 沈妙意脸色淡淡,认为一个男子这样在乎外表也是少见,一日里换了两件衣裳,像极了传闻中的孝宣。 她看着他走来自己面前,站下,腰封上系了一条红色丝绦,坠着一枚飞燕玉佩,展翅高飞,像是冲去了自由的天空。 「真就这么爱吃?」殷铮问,看去那剩了些许的粥碗,「给我尝尝。」 说着,他从她的手里拿过调羹,弯下身舀了一勺粥,然后送进嘴里。 一旁的莲青捂嘴一笑,识趣的欠身退了出去,只留了两人在榻旁。 殷铮嘴角抿了抿,舌尖搅动两下,咽下甜粥,眉头皱了皱,看着安静的女子:「还是觉得味道很怪。」 他放下调羹,坐去了沈妙意身旁,伸手揽上她的腰。 沈妙意顺着他的意,靠在他的肩上:「有些东西不合口味,侯爷其实不必强求。」 「你话里有话?」殷铮不以为意,手指颳了她的鼻樑,「牙尖嘴利的,不可爱了。」 他才不管什么强求不强求,他只知道想要她留在身边。最阴冷的时候,是她让他熬了过来。 「去用膳了。」他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像在拽着一只懒惰的猫,掌心里裹着柔弱无骨被他暖了过来。 望月阁很大,四四方方的,四面全是窗扇,白日里可以赏尽周边美景,也算是镜湖边最好的位置。 外面雪落大,两人行走在檐下。 殷铮在前面,手里拖着后面的沈妙意。女子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扫过木质的走道。 雪势大了,天地间一片茫茫,宅子远处的灯火闪着。 一层的厅堂,灯火更加明亮,碧叶琼花屏风后,圆圆饭桌上饭食已经摆好。 没有一个伺候的下人在场,整座楼阁只有这对男女。 看着一桌子佳肴,沈妙意居然真的觉得饿了。或许是韩逸之的事解决了,了了一桩心事。前些日子身体中留下的空洞,此时需要被填满。 殷铮垂眸看着乖巧跟在身旁的人,另只手抽出椅子,扶着她的双肩,摁下去坐好。 随后,他在她的旁边落座。 面前盘盏杯碟,各式菜餚满满当当,只是短短功夫就做了这么多。仔细看看,有些菜餚并不寻常,现做起来应当很麻烦。 沈妙意不再像以往的别扭,稍稍起身伸手去够桌子远端的大螃蟹。纤指一捏,那只蟹便被她提了过来。 她感受到殷铮的目光,回看过去:「不能吃吗?」 第65页 殷铮只坐着并没动筷,看着她手里笑了笑,嘴唇血色稍淡:「你喜欢吃这横行之物?」 沈妙意把螃蟹放在眼前碟中,指尖戳了戳它的背壳,抱怨一声:「真硬。」 随后,伸手掰了一条螃蟹腿下来,双手一折断成两截。 殷铮单臂搭在桌边,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白瓷酒盅在灯光下能透出里面的酒液。 「小心手,」他提醒了句,眼睛瞄了那螃蟹,「这不是镜湖的蟹,是海蟹。」 「海蟹?」沈妙意揉揉自己的手,再看那蟹形状光滑偏大,的确不是湖蟹,「邺城离着海不算近,怎么会有海蟹?」 若说是海的话,到底是什么样子?以前殷雨伯说,海很大,很美,蓝蓝的一望无际…… 「天热过来有点难,天冷路上快些倒也能活着过来。」殷铮盯着那盘丑陋的东西,心里寻思着她为何喜欢吃的东西总不一样?「你还是吃些软的吧,对肚子好,汤不错。」 说着,他把沈妙意面前的碟子端到自己这边,又道了句:「蟹性凉。」 沈妙意没说什么,重新看回桌上夹了几片肉进碗里。 不经意飘过眼神去,却看见殷铮自己在低着头剥螃蟹,一张脸垂低,双手掰开了蟹盖,橘红色的蟹膏满满露出来,油水沾满了他细长的手指。 他用了小匙将蟹盖里面的肉一点点抠出来,放进碟子里,后面依次再是蟹身、蟹钳、蟹腿…… 一切完毕,他捞起桌上湿帕把手擦干净。把那盛了蟹肉的瓷碟重新送回沈妙意面前。 「不要气我,」殷铮手慢慢收回去,说出这句话说的时候,有些生硬,「以后,我们好好相处。」 第30章 沈妙意手一顿, 夹在筷子间的笋干肉掉回盘中。长睫半垂着,落在眼下一片阴影。 怎么?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侯爷在说什么?」她笑着看他,现了嘴角的梨涡, 「我不是一直在你手里吗?」 殷铮压平了嘴角, 其实他跟在她身后的时候生出过担忧,她的背影单薄, 那样柔弱,可他总觉得无法抓住她。或许, 他根本就是贪心的,想要她的身心。 这样没错的,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好的事物当然要占为己有。 「那你会走吗?」他问, 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 「走?」沈妙意低头,看着那碟蟹肉, 「如果你愿意放我走的话。」 殷铮端起酒, 仰头一饮而尽,辛辣酒液滑进喉咙, 灼烧着五脏。 「不会的!」他给出自己的答案,带着苍白的脸上挂出一抹凉薄笑意, 「你自己做下的承诺,就得履行。」 这个答案在沈妙意的意料之中, 她不明白,殷铮为何对她这样执着?冒着天下之大不违,占了自己的妹妹。 既然是意料之中,也就没有什么失望。她舀了蟹肉来吃,细腻的食物在嘴里溶化,带着大海的甜鲜。 殷铮也不再说话, 毕竟安静的用膳,比着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好。 从盘子里又取了一直螃蟹,他低下头认真剥着。 忽的,殷铮从座上站起,脸色难看,一只手撑在桌上:「我出去一下……」 话未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绕过了屏风。 「咳咳……」外面传来两声咳。 沈妙意被屏风挡住视线,无法知道殷铮是怎么了。看他脸色,莫非是病了?只是这样坏的人,也会生病吗? 她低着头,吃着碗里的东西,桌上的酒壶吸引了她的目光。 殷铮再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抱着酒壶趴在桌上的女子。 他走了过去,皱着眉想去拿走人手里的酒壶,谁知沈妙意攥得紧,就是不松手。 「这是我的!」她嘴里含煳着,「不要再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嗝!」 殷铮手摁着自己的腹部,蹲下去,仰脸看着那张埋在桌边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憋闷:「谁让你喝的?」 回应他的是一句含煳不清,就是那手紧得很,攥着酒壶就是不松。 闻道人满身的酒气,连裙子上都洒了酒,一只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地方,罗袜滑落,露出白如玉的脚踝。 殷铮伸手触上沈妙意微热的脸颊,再滑上她的软唇:「傻姑娘。」 他站起来,探身下去打横抱起死活攥着酒壶的女子,双臂轻颠一下。 「嘶……」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气,身子稳了稳,便抱着人往窗边的躺椅走去。 窗边,花架上摆着一盆水仙,正好开放,白色花瓣,娇黄色花蕊,周围全部瀰漫着好闻的花香。 殷铮半倚在躺椅上,怀中人坐在他腿上,脸趴在他胸前,清浅的唿吸着。 「一把酒壶当成宝贝?」他双臂把人拥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勾起,「又没人跟你抢。」 窗纸闪着影子,那是外面的落雪,摇曳的灯盏,寒冷又安静的夜。 殷铮动也不动,让自己做着沈妙意的软垫,给她温暖。 「你不能离开,如果看不到你,我会疯的。」他轻轻说着,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干干的咽下,长眉微拧,「我会好好地喜欢你,可是忍不住,看到你和别人说笑,就想把你抓回来……」 每一字每一句,沈妙意都清楚的听进耳中,她极力让自己的身子放松,就像是真的睡着一样。 后面她感觉他放开了自己,头落在软枕上,耳边是离开的脚步声。 第66页 她偷着睁开一条眼缝儿,看见屏风外有人进来,同殷铮说着什么。 沈妙意的左手悄悄抬起,上面黏黏煳煳的濡湿,一看掌心竟是沾满了血…… 这血是殷铮的,他身上有伤!难怪他今天脸色不好,走路也不对劲儿,换了两套衣衫是因为想藏住血迹。 没一会儿,殷铮折了回来,坐到躺椅上。 「啪」,酒壶从手里脱落掉去地上,碎裂开来,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沈妙意蹭的从榻上坐起,手背揉着眼睛:「我的酒壶……」 耳边一声噗嗤的笑,随后有人从后面抱住她,勒着她的腰,下颌搭在她的肩窝,轻蹭了下。 「妙儿醒了?」殷铮去贴她的脸颊,口气中难掩宠爱,「小醉鬼,赶紧陪我的酒壶。赔不起的话,就拿你抵债。」 沈妙意深吸一口气,缩着脖子避开:「痒死了,你别捏我……」 殷铮笑了两声,坐直将人扶正,指肚扫着她的眼尾:「累了就回房去睡。」 「我要回去。」 「好啊,」殷铮扫了地上一眼,「你把我的酒壶先赔了,就让人送你回去。」 沈妙意看去殷铮脸上,的确是苍白,唇色也泛青,还在这儿装着谈笑风生。知道他有伤,对她做不出什么,但是留在这儿不行,还是得回去。 两人对视一阵,外面又有人来敲了门。 「这帮废物,烦死了,」殷铮摇头,转而道,「回去也好,让仇浮护送你。」 说完,他揉了揉她的头顶,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沈妙意才从躺椅上下来,又看了眼掌心,的确是血。今日殷铮都和她在一块,这伤是什么时候的? 没过一会儿,莲青从外面进来。 「莲青,这院里儿是不是有事?」沈妙意问,她喝了一点酒,头有些发晕,扶在门边舒缓着。 莲青走过来,为人披上斗篷,看着沈妙意:「姑娘为何不留下来?下这样大的雪,你上回过来也下雪,留宿了的。」 不经意就想起了当日,大红嫁衣出嫁之时;今日退亲,撕毁契约的订婚书。 巧了,都是雪天,只是心境已大不相同。 「不了。」沈妙意简单道。 莲青动了动嘴,还想说什么,看着人不在意的样子,只能忍着作罢。 要说这镜湖苑的确修得漂亮,当初是江南有名的园林世家家主,亲自过来操建,每一块石头都是细细琢磨。 从望月阁出来,沈妙意盖着兜帽,脚底踩着软软的雪,咯吱吱的响着,这才是真正的下雪。 一路走来,穿过了月亮门,嗅到了寒冬梅香。 「姑娘,你看。」莲青在后面戳了戳沈妙意的手臂,脸往一处方向示意着。 沈妙意不由停步,顺着人的只因看过去。 不远处一座六角亭,殷铮背对着这边站着,单手负在身后。仔细看,他身前应该站着一个女子,大红色的斗篷露出一角。 莲青哼了一声,多少有些气:「瞧,整日的想缠着侯爷。」 她这话是说给沈妙意听的,就目前来看,她伺候的姑娘说不定就是未来的主子,主子争气,奴婢才有脸面。眼下横出来一个女人,自然是多些敌意。 「走吧。」沈妙意收回视线,看去前路。 莲青的笑僵在嘴边,赶紧跟上。心里多少有些闹不明白,女人的话不都是想独得宠爱吗? 六角亭,殷铮回身,看着雪中前行的沈妙意,走得不快,脚下平稳。 「你去吧!」他道了声,直接一步跨出亭子。 一身红的女子往前一步,开口:「侯爷,还有些事……」 「行了!」殷铮没回头,踩着雪去追那身影。 沈妙意余光中出现一片袍角,接着头顶遮上一把伞,挡着簌簌落下的雪。 转过脸来,是殷铮,又回头看看六角亭,那女子还站在远处,上半身隐在黑暗中,只留着一截长裙。 「侯爷有事,我自己回去就行。」 殷铮摁上沈妙意的后颈,推着她往前走:「醉猫雪天丢了怎么办?你让我去哪里找?」 被这样抓着,沈妙意别扭的转转头。有时候她也不明白,殷铮这样的人会说这样顽皮的话,就好像他俩之间多亲昵一样。 莲青不再跟着,心里颇为出了一口气,还是她的姑娘有本事,什么也不做,侯爷就在乎的要命。想着也就看去六角亭,啐了一口「狐媚子」。 这边,殷铮把沈妙意送到大门外,跟着仇浮吩咐了几句。马车便离开了镜湖苑。 。 翌日,雪停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天儿很快就要到最冷的时候,离着年关也将近。是以,侯府开始大肆置办东西,刘盖跑里跑外,事事都要操心,忙得脚不沾地儿。 沈妙意披了一件桃粉色的斗篷,领间嵌着柔软的白色兔毛,一张娇艷的脸端端镶在一片柔软中。 手中捧了铜胎海棠袖炉,里面的炭火热度正好,双手暖暖的。 一片白雪天地,粉衣少女款款,行走间摇曳若芙蕖。 刘盖老远看见,搓搓双手颠着步子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哎哟,大冷的天儿不在屋呆着,滑到了可如何是好?」 沈妙意已经习惯刘盖话语中的大惊小怪,在他眼中,人好像都是纸煳的。 第67页 「憋得慌,出来转转。正好有事儿要拜託总管。」 「哪里使得?」刘盖站定,连忙摆手,「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 沈妙意回身,从月云手中接过一个锦袋,枣红色缎面制成:「我家五哥哥不日就要离开,回京城给祖母贺寿。我这里的百寿图刚绣好,总管看看,派个人把这寿礼送去我五哥手里。」 刘盖从人手中接过锦袋,颇为仔细:「原来是姑娘送的寿礼,成,我这就让人送去,免得耽误事儿。」 说着,就拦下一个家僕,对着人吩咐了几声。对方便去办了。 看着那跑远的家僕,沈妙意正准备转身离去。 「妙姑娘,」刘盖叫了声,「大书房我让人安了炉子,要看书你就过去。」 沈妙意应了声,挥手遣退了月云。 「总管,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事儿?」 刘盖脸微垂着,笑着道:「家里倒是没事儿,是主子。前些时候,有人送了一匹烈马,主子亲自下场驯服。可那马没被人骑过,性子野……」 「阿兄他,伤到了?」沈妙意想起殷铮腰腹处的伤,驯马顶多是摔下来,哪会伤成那样? 「对,坠马了。」刘盖摇头嘆气,「总是拿自个儿的身子不当回事,铁打的人也不行啊!」 沈妙意没再问,总觉得刘盖的话只说了一半。在别人看来,这位总管对她很好,其实她明白,人的心中向着的总是殷铮,不然也不会每次都有意无意的替着说好话。 「还有一件事,」刘盖又道,表情上有些为难,「快年节了,我听说以前府里都是沈夫人操办的,年夜饭,给府中个人的压祟包。可现在这个状况,夫人身子没养好,姑娘看看,要不你来上手试试?」 「我?」 这样一说倒是记起往年,团圆节节,其乐融融。沈氏是会把府里打点的稳稳妥妥,每个人开开心心的过节。 沈妙意抬眼看去远处,府里的湖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空擎着几根秃了的荷叶梗。明明府里的人都差不多换了一遍,何需她来做这个好人?那等事该是一家的女主人才能做。 思忖一番,她转脸看着刘盖,嘴角翘了一个弧度:「我怕做不好,到时候总管便多提醒着些。」 刘盖嘴角裂开老大,两只眼睛几乎挤没了,连声称是:「那是自然,还是姑娘体恤我这个老奴,让我少掉几两肉。」 他的表情夸张,手掌拍着自己的胸口,絮絮叨叨的说着府里那些个不中用的家僕。 看得沈妙意不觉笑了起来,刘盖这人说话有一套,看人下菜碟,说是他圆滑也好,但人到死也算有这心说些逗趣儿话。 「总管忙着,我先回去了。」 刘盖应着,又叮嘱着:「路上滑,小心着。」 化雪天很冷,白雪在日光的照射下刺得人眯了眼睛。 沈妙意看着东面的院墙,路上不好走,希望那份百寿图早些送到沈修手里。 。 晓月苑。 正屋里,婢子婆子一阵忙活,好容易把沈氏的床换了新被褥。 浓浓的药味刺激的鼻子,沈妙意坐在床边的绣蹲上,拿帕子为沈氏擦着脸,丝毫没介意人嘴边掉出来的口水。 倒是沈氏,眼中全是自责,可是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什么也做不了。 「妙……是娘,」沈氏嘴里呜呜着,唇角动着,「不好。」 「瞎说,」沈妙意攥上母亲的手,竟是枯瘦成那样,「我娘最好了。」 她恬淡的笑着,眼睛晶莹闪亮:「外面下雪了,娘以前会带我玩儿雪,采梅花,做梅花饼。我现在想吃了。」 沈氏激动的神情慢慢缓和,歪斜的嘴角抖了下,手指用力去想勾住女儿的手。 「回,回京……」她费力的说着,「你回……」 床边摆着的炭盆烧得正旺,上好的银炭烧透,发出细微的噼啪碎响。 沈妙意手一顿,嘴角放平:「娘,我听你的。」 她没有犹豫,沈修提及的时候,她还曾又顾虑,现下沈氏也说了,那她就决定离开。 留下来,那就是受制于殷铮,为什么不博一下?就连月云都知道争取,她也可以的。殷铮说她从小娇生惯养,是受不得风雨的金丝雀。 可是金丝雀也有一对翅膀,不是吗?它们是很美丽,但也不是生来就关在笼子里的。 沈氏听了女儿的回覆,僵硬的脖子软了,整个沉进枕头上。她现在这个样子,护不住女儿,只能送回沈家。希望看在孩子亲生父母的份儿上,给她一处容身之地。 「娘,回去京城,我就求老夫人派人过来接你。」沈妙意道,眼中泛起了希望。 到时候就像沈修说的,她和母亲弟弟一起团聚。 沈氏眨眨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 又过了两日,天气越发的冷,冷风卷着,像要揭掉人的头皮。 沈妙意在储镶院后面梅树上剪了两截花枝,嫩黄色的腊梅开得正娇艷,清香瀰漫在一片冰冷中。 「表哥那边还没有信儿。」月云从沈妙意手中接过花剪。 沈妙意转着手里的花枝,凑在鼻尖嗅了嗅,花香瞬间进入身体,舒缓了精神。 「不会那么快,海上要走几日的,这又是天寒,腊月走的船也少,且先等等看。」 月云点头,嘟哝着:「我就是发急,夫人天天扎针,那手腕子都快扎烂了,可还是那样。问顾郎中,就是一句句的老话,说要养着,不能着急……」 第68页 沈妙意攥紧花枝,沿着小道往前走:「我去大书房看看,以前殷爹爹也藏了些医术的。」 「姑娘真是有心。」月云跟上,看着抱花前行的女子,心里微嘆。 这就是人人眼中艷羡的世家贵女,有些时候竟还不如一个平头百姓。自己的命运很难掌握,即便是想去一个地方,也是诸多限制。 走了几步,沈妙意回头:「月云,你回去取一个花瓶,这花就摆在大书房吧!」 「也好,姑娘看书也有意思,」月云应下,折身离开,「我这就去拿。」 沈妙意继续往前,到了半道儿碰上了回府的殷铮。上次见他是在镜湖苑,退亲那日。 也就不免想起,他养在别院中的女子,这两日在那边养伤,那女子照顾他? 「侯爷。」她站在几步外,问了声安。 殷铮站在一株梅树下,手里攥着一把马鞭,脸色好了许多:「去哪儿?」 「殷爹爹的书房。」以前沈妙意不会当着殷铮的面,如此叫殷雨伯,那时候她顾忌他听了会觉得刺耳。 殷铮走去人前,伸手捏下女子手里梅枝上的一朵花苞,指尖捻着:「爹爹?不该叫公爹吗?」 他笑着,指尖的黄色花汁点上她的耳垂,而后轻揉了两下。 沈妙意忍不住战慄一下,忙看去四下,回来瞪了人一眼:「侯爷不怕让人看见?这里不是镜湖别院,你的那位姑娘也没在这儿。」 她白了人一眼,干脆低着头想绕过去。 殷铮抬手攥在沈妙意臂弯处,稍一用力就把人拉回到眼前来。后面干脆把人拉到那株最粗大的梅树下,繁茂的花枝遮掩住了两人。 「妙儿,我听着这话不对啊?」他环着她的腰,把人抵在树干上,「你是不是吃味儿了?」 沈妙意别开脸,嘴巴撅起哼了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殷铮低头与她的额头相碰,鼻尖是梅香与好闻的女儿香咋混在一起,「我想你了。」 他慢慢贴近,含吮住那两片花瓣一样柔软的唇,唇角轻溢出两声她的名字,继而翘了开深深探入。 沈妙意手一松,梅枝掉去地上,后背贴着粗粝的树干上。 风一过,满树摇晃,花瓣如雪飘下,在两人身旁飞舞。唇齿相交,仿佛有着吃不尽的甜美,他掌下慢慢试着人的变化,软软的柔柔的…… 沈妙意低下头,抬起袖子挡住自己的唇,一双眼睛带着潋滟水色。 「放心,没有人可以和你比。」殷铮一手抓开那只遮挡的手,低下头去又啄了几下,「没有人!」 「不要在这儿。」沈妙意稳住气息,眼前罩着的身影带着让人无处可逃的压抑。 殷铮退开一步,弯腰下去,捡起了地上的花枝:「听你的。」 他拉起她的手,把花塞去她的手里,看她面上轻染上的绯红。 赵会那厮或许是个酒囊饭袋,不过有句话似乎说的不错。女人嘛,你要了她身子,她能选择的就只有跟着你。 沈妙意心里惊得不行,她看出来了,殷铮根本不把之前的话当回事儿,他不在意她这样被人看见,大白日的把她截在路上…… 书房,刘盖确实让人重新整理了一番,甚至体贴的将屋角的杂间改成了浴间。 沈妙意看着那垂下的帘子,当真是事事用心。 「好香。」殷铮斜卧在榻上,单臂擎着脑袋,另只手晃着手里的橘色香囊,「你也真行,我是上月的生辰,这份礼足足晚了一个月。」 「嫌弃的话,就还给我!」沈妙意伸手去夺。 「诶!」殷铮将手抬开,对人挑眉,「不嫌弃,以后我的都由你来做。」 他把香囊塞到枕头下,细长手指伸过去拽上沈妙意裙褶,眉眼带笑:「姑娘这般大礼,小生无以为报,如此只能以身相许。」 沈妙意眉间一皱,伸手去拍那人手背,不成,反被人握住了。 「哎!」她小声惊唿,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反应上来已躺上软塌,整个身子被人制住。 殷铮单臂支着脑颅,拿着那葱玉般的手指放在自己齿间,轻轻一咬。 「姑娘真是不小心,这样就被小生抓到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耳边,慢慢滑到玉颈间…… 第31章 侯府偏门, 月云从一人手里接过什么,赶紧塞进袖子里。随后转身看看周围,发现没人, 才关紧了门。 此处荒僻, 人也少。她从地上捡起那尊彩瓷双耳长颈花瓶,额上已经沁出细细的汗珠。 深吸了一口气, 稳了稳情绪,她沿着道儿往前走着。 「月云!」 一声唿唤, 月云嵴背一僵,回过头去,见是来的张妈妈。 「妈妈你叫我?」她心下一松,迎了上去。 张妈妈往四下看看, 道了声:「姑娘没和你一块儿?」 月云嗯了声,笑着回道:「姑娘去大书房了, 折了梅花插瓶, 让我拿一只花瓶过去。」 她把手中之物拖起来,细腻的陶瓷釉色极好。 张妈妈心里瞭然, 嘆了声气:「姑娘这片孝心实在难得,希望夫人赶紧好起来。」 「妈妈有何事?我去把话儿捎给姑娘。」月云收回手, 问了声。 「哦,我是想找她量量尺寸, 这不也该做年节新衣了,以前的衣裳短了。」张妈妈说出来意,又道,「姑娘去晓月苑的时候,再量也不迟。」 第69页 月云应着,额上的汗慢慢消了:「成, 我给姑娘说一声。」 说完,也没再耽搁,直往大书房而去。一路上,她捏了好几次袖口,指尖感受着里面的东西,生怕一不小心消失了一般。 到了大书房,几只家雀儿在屋顶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着,为枯燥冬日添了生气。 月云走到屋门外,心才放了下,她抬起手刚要敲门,下面人就像冻住了一样。 她听见屋里女子的轻吟,微弱但是清晰。 抬头看着高高的门扇,她只能嘆了声,拖着步子退了下去。 地上散落着罗衣鞋袜,榻旁炭盆散着热气。 沈妙意指尖抠住榻沿,长长头髮倾斜而下,瀑布一样晃摆,几乎落去地上。 「轻……些。」她小声商议,修长的勃颈上开了朵朵红梅。 身子说不出的难受,痒麻的如万千只蚂蚁啃噬,牙间抖着,打出咯咯声。 殷铮动作一停,轻吻人的眼睫,薄唇游弋去那柔软的耳边:「你会留下来,对吧?不会走。」 沈妙意眼睛望着顶棚,耳边一疼,身子一颤:「嗯……」 「好,」殷铮眼中漫上笑意,直到发红的眼尾,「我信你!」 他将她拥住,珍宝一样紧紧看住,不想露出一丝让人觊觎。因着那句答应,他们勐的使力,拉着她一同坠落。 狂风暴雨一样席捲,软垫上的锦缎泛起一阵阵的褶皱,磨了粉娇娇的肌肤,沙沙响着。 「咳咳,」沈妙意呛了一声,手臂碰上他腰间的绷带,缠得有些厚,隐隐的是血腥的味道。 日暮西垂,最后的余晖落在这座暗沉的宅院上,难得镀了一层暖色。 沈妙意闭着眼睛,软软趴在殷铮腿上,一把髮丝在人的手里缠绕、玩耍。 「刘盖说你坠马了?」 殷铮垂眸,看她脖间的点点痕迹,是他的杰作,嘴角带了缱绻柔和:「对,差点儿摔死。一会儿帮你男人换换药吧?」 话说的没脸没皮,像是那些个粗俗汉子,只是那声音实在清润,又沁着淡淡的冰凉。 沈妙意动了动身子,不直接回答,反而又问:「退亲那日,伤很厉害?」 她试到他的手落在她的背上,指肚描着嵴柱上的骨节,轻轻按压,微微发痒。 殷铮弯下身子,去找那双眼睛:「你在意吗?」 「什么马?」沈妙意转了脸,避开那落下的气息,眼也没睁。 「哦,脾气不好的马,养在营里两个月,好吃好喝的供着,愣是没养熟,」殷铮身子后倚,靠上长枕,「所以呀……」 他顿住了话头,手去捏她的脸颊。 「怎么了?」沈妙意哪里听不出,他这是借着马的事在说她。 「所以,」殷铮的手指在沈妙意脖间划了一下,懒懒的声调,「我把它杀了,分给了将士们吃肉。总会有听话的马儿,你说是吧?」 沈妙意一愣,娇娇的肌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是。」她轻道。 殷铮把人捞起来,抱在身前,埋首去她的颈窝间:「告诉我,你心里的人是谁?」 沈妙意双手揪着毯子挡在身前,闻言唿吸一滞:「是阿兄!」 周遭安静下来,只剩炭盆中的噼啪轻响。 「嗯。」良久,殷铮应着。 阿兄这个称唿那样熟悉,可是又那样陌生。自从她把身子给了他,就再没这样喊过他。 他不想做她的阿兄,可是他又那样喜欢这声称唿。似乎简单的两个字,才是真的真情实意。 「不是坠马,是截杀。」殷铮开口,手掌拂在她的后背。 是只说了简单一句话,沈妙意已猜到其中事态。截杀,便是有人要对付他,可是东陵有谁敢与他抗衡? 韩家?不会,他们现在只想保住家族,不会做这样明目张胆之事,查出来绝对难逃死罪。那又是谁? 「嗯……」腰间的抓痒让沈妙意回了神,双手搭在对上肩膀上,嘴边禁不住露出浅浅梨涡。 殷铮笑了声,遂松开了人,披了衣衫起身。 沈妙意缩回毯子下,一双眼睛尤带着微红,抿了抿有些麻的嘴唇:「抓到了?」 「还没有,」殷铮低头繫着衣带,「可怜我伤成这样,明日还要去军营商议事儿。」 「抓人?」 殷铮回头看了人一眼,手掌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小丫头问那么多做什么?想做将军?」 后面又道:「一年了,总得把东陵的情况报到宫里去。太过或是太差都不成,我那皇帝舅舅还是个疑心病重的,没办法!」 沈妙意听了没再继续问,转而道:「不是要换药?」 「不用你,见那血腥做什么?把你吓哭了,要怎么哄?」殷铮几下穿戴好,回来弯腰把人又抓过去亲了几口。 待他走出去时,日头已经彻底落下,天边残存着最后一抹霞光。 一出门,殷铮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墙下的月云,脸上哪还有对着屋里女子的温存。 「奴婢见过侯爷。」月云在这里站了大半天,身子已经冻透,面颊上发红。 殷铮嗯了声,扫了眼人手里的瓷瓶一眼:「进去照顾好她。」 月云应了声是,低下头去,听着那脚步声渐远。 这才松了口气,几步跑进书房中去。 第70页 内间,沈妙意正支撑着起身,嘴角抽了一气,脸上皱着像包子。 「姑娘,你……」月云手把在门边,看着人那一身痕迹,心中实在不忍。 沈妙意披上内衫,将自己盖住,深深低下头去:「帮帮我。」 月云赶紧过去,眼里忍不住沁出湿润:「姑娘受罪了,奴婢这就回去给你备水。」 主僕俩相互扶持着,离开了满是旖.旎气息的内间。 沈妙意坐在书架前的椅子上,缓解着身上的疲倦,苍白脸上樱唇艷丽如血,口中全是那人留下的问道,缠黏散不去。 月云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仔细看了几眼,随后快步回来,到了沈妙意身旁。 「姑娘,」她弯下腰,冻麻的手指抖着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你看。」 沈妙意看着人手心里的一小团纸条,微微张唇,小声问着:「这是……」 「是的。」月云点头,手往前送了送,「是五公子差人送来的。」 话未落,沈妙意一把抓过那纸条,颤着手指展开。 纸条上只有简单四个字:辰时三刻。 只这几个字,她看了许多遍,最后双手合起在胸前,啜泣一声:「太好了!」 月云也跟着高兴,走去沈妙意身后,帮着梳理头髮。多美的姑娘,心地也那样好,该是开开心心生活才是。 「月云,可有人知道?」沈妙意不放心,总觉得很不安。 「没人知道,」月云摇头,手下轻柔,那枚木梳在长发间滑过,「姑娘回到京城,便忘了这边,只当做了场梦,重新开始。」 沈妙意回头,伸手攥住月云的手:「可惜我不能带你走。」 她想过,两人一起离开,可是不行。目标太大不说,一旦发现,必然害了月云性命。 「姑娘不用挂记,月云不会有事。」月云帮人挽了发,看了眼桌上的彩瓷双耳瓶,一把抓了起来。 「啪」,上好的花瓶从手里脱落,粉身碎骨,无数瓷片飞溅出,满地狼藉。 沈妙意站起来,双眼布上一道水帘:「月云,委屈你了。我会同我娘说的,放你出府……」 「谢姑娘。」月云双膝跪去地上,身子往前匍匐着趴下。 「姑娘,饶了奴婢吧!」 大书房里,一声女子的尖叫响起,惊到了过往的几个家僕。 晚上,侯府里便传开了,月云打碎了沈家老夫人当初送给妙姑娘的花瓶,那可是象徵吉祥意义的及笄礼。妙姑娘本来就因为婚事被毁而心情不好,这下花瓶碎了,更是恼火。这好歹有着张妈妈说情,人才没被拖去刑房挨鞭子,只是关了柴房,三日不许吃饭。 。 夜里,储镶院。 沈妙意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时不时透过床幔看着墙边的木橱。身上各处无力,腰上更是酸软,即便是泡了温水澡,也只是稍稍缓解。 明日,殷铮在城南军营,而沈修在城北的沧江渡头。一切机会都是刚刚好,只是辰时三刻之前赶过去与沈修会合,她就可以离开东陵。 她收回视线,看着帐顶,离开了,她再也不会回来。 今日罚了月云,也是让人避免怀疑。也不知道那柴房冷不冷,人在里面可还受得住? 这件事只有母亲和月云知道,因此一定会成功的。 窗外的风唿唿刮着,摇晃着树影在窗纸上,冬日里的夜那样漫长。 翌日,一宿没睡的沈妙意像往常一样的时辰起床,没有让人进来伺候。 两个婆子木着脸的等在外面,听候着屋里人的吩咐。 沈妙意从屋里出来,面上无波,心中狂跳的不行。拖着裙子走过的时候,没有好气的扫了两人一眼。 「姑娘去哪儿?让奴婢跟着你。」一个婆子跟上。 「别跟着我,一个个笨手笨脚的,再碎了我的东西!」沈妙意头也不回的迈出了房门。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前几天这姑娘无精打采的丢了魂儿一般,现在这是不顺心,拿着她们撒气呢! 「得,别凑上前去,远远跟着就行。」 走在院子里,根本无甚景致可看,怪石嶙峋的假山看上去只剩冰冷狰狞。 沈妙意去的是晓月苑方向,每日她都会走上几趟,所以跟在后面的两个婆子也不以为意。 「哎,去哪儿呢?」伙房邱婆子正好经过,叫住了俩婆子。 两人朝前面走着的姑娘努力努嘴:「吶,跟着姑娘咯。」 「嗨,人去晓月苑而已。」邱婆子笑了声,随后抬手指着库房方向,「那边登记冬衣了,你俩不过去领?晚了可就只剩下次的,陈的了。」 两个婆子相对看着,又想着沈妙意顶多在府里转悠,出不了什么事儿,但是冬衣薄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挨冻。如此,便踏上了去库房的路。 沈妙意再回头时,身后已经无人跟随,她赶紧折身往大书房走去。 路上走得急,到了时已经浑身是汗。已经顾不得许多,她冲进书房的内间。 就在昨日与殷铮缠绵的榻下,沈妙意抽出一个包袱,里面一件男式粗布厚袄子。 她手指抖着开始解身上的盘口,一着急,差点把腰带打成死结。 「唿……」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想要压下去那份慌张与焦急。 可能是以为她会过来看书,炭盆点了一些,换下来的衣裳一股脑的扔进火炭中。 第71页 上好的衣料燃着了,静静烧出浅浅蓝色火焰,没有浓烟冒出。 沈妙意抓了一把凉透的碳灰往脸上抹了抹,秀丽的长髮盘起,而后罩上了一顶旧毡帽。 书房门再打开时,走出是一个瘦小个子的男子,手里攥着一把绳子。 走上偏僻的道儿,一直到了侯府的后门。那里大门敞着,一辆马车拉着满满的货物进来,这些都是为了过冬,侯府要囤积的物资。 沈妙意站在一棵马尾松下,眼尖的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刘盖,正对着进出货物,以及每个人查看的仔细。 她不敢动了,刘盖那人向来眼尖,就算她扮成这样子,也会一眼瞧出来。 可是不能等了,离着渡口还有好远一段路程,要紧赶着才能在辰时三刻前到达。 正好这时,一辆拉着空木桶的马车要往外出门,沈妙意一个闪身,藏去了马车另一侧,木桶遮住了她的身影。 她双臂扶着木桶,做出一副推车的样子,正好将脸埋在双臂间,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赶车马夫拽着套在马博上的缰绳,对着守在门边的刘盖谄媚笑了笑,便径直往外走。 「等等!」刘盖一挥手,制止了马车,接着迈步走到车板的木桶处,眼睛透着精光,「方才进来时不是一个桶吗?这怎么变两个了?」 他围着车转到车尾,蜷着手指在桶壁上敲了两下,「咚咚」。 沈妙意僵在那儿,身子一动不敢动,唿吸冻住了一样。她听见刘盖渐进的脚步声…… 刘盖转到车的另一端,看着扶桶的灰衣小子,问道:「你上去把桶打开……」 「总管,」那车夫赶紧跟过来,站在人前,抬手用力拍着桶壁,脸上讨好着,「这不是昨日的那一只桶吗?库里先生说腾不出位置,东西先放在院儿了,今儿就正好捎回去。」 「这回事儿?」刘盖琢磨了一下,看去一个管帐小厮,对方对他点头,确认了此事。 他点着头,视线穿过车夫的肩头,看着那不动的小子,抬起手:「你……」 「哗啦」,恰在此时,一架拉粮食拖板车翻了,那麻袋口开了,里面的豆子沙子一样往地上洒。 刘盖手一拍大腿,嘴里嚎了一声:「都没吃饱饭吗?能干什么?看不抽死你们!哎哟,看看这撒了一地……」 见状,沈妙意赶忙拍了下想去帮忙的车夫,粗着嗓子道:「车在这儿碍事,我帮你推出去。」 车夫一想也是,就赶着车出了侯府后门。 。 长街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往城北门行驶着,轱辘碾压过路上青石板,车厢摇晃着。 沈妙意倚着车壁坐着,双手紧紧抓着袄边,她已经几次催着车夫快点,可还是觉得好慢。 租来的马车简陋,禁不住寒风。俗话说针大的眼儿斗大的风,这车厢里跟外面实在强不了多少,冷得要命。 她冻得脸发红,厚重笨拙的棉袄下,身子缩成一团。 手边什么也没带,只带了银两付车费。只要赶在辰时三刻前到达渡头,她就可以离开邺城,离开殷铮。她没想过这样一身打扮,沈修会如何想,只想着离开了就好。 到了北城门,马车顺利出去,走上城郊的官道。 威严的城池慢慢远离,沈妙意终于用冻麻的手指挑了窗帘,看着减员的灰青色高高城墙。 她跑出来了! 心里酸酸涩涩的,恍惚中带着点点悲哀。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小兄弟,过了前面的坡就是沧江渡头了。」车夫大着嗓子喊道,「腊月里船少,你要是赶不上,怕是要再等几日了。」 沈妙意应了声,道了一声谢。 如果船走了,不是再等几日就行的。那时她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饿死冻死,一条是被殷铮给抓回去,做他手里的金丝雀…… 不,两条路她都不要,她要回京城。 马车继续往前,老马用尽了力气,爬坡的时候慢了脚步,低着头喷着响鼻儿。 「不成啊!」车夫跳下车,敲了敲车厢,「咱们得歇歇,这马跑不动了。」 沈妙意一把撩开车帘,露出灰扑扑的一张脸,清澈眼里全是焦急:「大叔帮帮忙,我实在怕赶不上。」 车夫为难摇摇头:「真走不动了,我都抽鞭子了,这畜生它不走。你放心,肯定赶得及,辰时三刻嘛。」 沈妙意想了想,干脆从车上跳下来,看了看四周的荒芜,再看看来路,好像没什么动静。 「渡头还有多远?」她问。 「倒也不远了,走到坡顶就看得见了,」车夫琢磨了一番,看看眼前小子的身板儿,「你不会是要自己走去吧?」 沈妙意点头,对人道了谢,自己转身开始往坡上跑。 看着人跑远,车夫摇摇头,牵着马去了路旁,自己靠在一棵干枯的老树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叶,哼着不成调儿的曲子。 不知多久,突然脚下开始震动,干枯掉的野草抖着。 车夫抬头,就见着来时路上泛起一片沙尘,几个黑点越来越大,是有人骑马而来,还不少。 沈妙意正跑到坡顶,这处风口子冷得很,连着厚棉袄也冻透了。 眼前有一条长长的玉带自西向东流淌,宽阔的沧江抵住了寒冬,江水不停,一路奔腾向东,日夜不休…… 第72页 她气喘吁吁,寻着那江边的渡口,一艘大船停靠在哪儿。 感觉到了身后的隆隆声,她回头,看着蔓延开的黄沙尘,心里一震,再不敢停留。 拼命地跑着,头顶毡帽时不时掉下,遮住视线。 「不能停,沈妙意你快跑!」她咬着唇,步子越来越慢,眼泪不争气的往外涌。 紧紧盯着江边的那艘大船,渡头上几间做买卖的茶肆酒馆,飘着烂乎乎的布幡。 「啊!」脚下一绊,沈妙意整个扑在地上,手掌被尖利的砂石磨破。 马蹄声越来越近,震得她的耳膜发疼。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一道泪痕在她脸上沖刷下滑,洗出了原本白皙的面皮。 毡帽掉了,满头的秀髮散落下来,冬日下那样黑亮。 荒野处,并无藏身的地方,她也没有功夫去躲藏,嘴里喃喃着:「辰时三刻,辰时三刻……」 没再回头,前路为何变得越来越长,那船越来越远,而身后的声音翻卷着,排山倒海一样要淹没所有。 髮丝在风里扬起,不合脚的粗布鞋磨着脚趾生疼,她依旧往前跑着。 眼前的路上忽的投下一道拉上的影子,继而她身子一轻,有人圈上她的腰捞了去,双脚就此离了地面。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沈妙意叫喊着,双手不停扑腾着,「你放了我!」 她被人拉到马背上,后脑撞上人坚硬的胸膛,熟悉的气息袭来,将她整个罩住。 眼角滑下两串泪珠,最后聚在下颌处,依旧执着的看着已经变模煳的大船:「辰时三刻……」 「妙儿要去哪儿?」殷铮左手勐一拉缰绳。 那骏马骤然停了铁蹄,在原地转着圈。 第32章 身后十几匹马超过, 继续往渡口而去,捲起的沙尘飞了老高。 沙尘迷了眼睛,泪水流得更凶, 沈妙意发疯的去掰着腰间手臂, 双脚踢着马身。即便是这样摔下去,也好! 「你到底想怎样?」殷铮从后面将人整个箍住, 随后笑了声,「成, 我知道了。你想见沈五,我带你去。」 说着,他的手指去了沈妙意嘴边,使了力敲开她紧咬的贝齿。 「呃……」沈妙意觉得有什么落在嘴里, 随后在很快融化在喉咙处,辛辣的像火烧一样。 她还在挣扎, 徒劳的拍打着他的手壁, 直到身子渐渐无力。 「你……」她像被人抽去了筋骨,只能软软靠着身后的人, 脸歪斜着搭在他握缰绳的上臂,「我不欠你的, 殷……啊,啊!」 她的咬牙切齿那样无力, 直到张着嘴巴连声音也发不出:「呃啊……」 余下的力气全化成了发抖,眼睛变得灰沉。她不知道他给她吃了什么,只知道一切完了。她的争取就这样完了,金丝雀始终不配有自由吗? 殷铮调整了下位置,勒着细细的柳腰,让她瘫在自己身前。 「咱们安静些, 去跟你五哥哥送个行。」他斗篷一展,把佳人藏在怀里,整个遮住,又留了一条缝隙让她能看得清。 双腿一夹马腹,骏马迈开铁蹄,姿态优雅的踱步往前,踢踢踏踏。 沈妙意喉咙里火烧一样,就是发不出一声。眼看着走进那艘大船,看清了立在甲板上的俊美青年,江风招展着他的衣衫,玉树芝兰。 五哥哥,五哥,五哥…… 她心里唤着,无论嘴巴张的多大,可就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船工把货物都装卸完毕,船老大吆喝着,不久就要发船了。 沈妙意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沈修踩着跳板下了船,面色如常的走到马队最前面,同仇浮说着什么。 殷铮把人抱紧,手落上她的脸颊,轻轻擦拭着,语气轻和:「你看见了?他这就要走了。咦,他朝这边看过来了。」 他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后面,遥遥对着沈修点了下头,嘴角低笑着:「我替你跟他说一声,一路顺风!」 沈妙意盯着沈修,努力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在找她吗? 风带了些许的话语,沈修说他要走了…… 浑身软着,这具躯体已不再是她能控制,什么也做不了。 那厢,沈修已经同人道别,转身往船上走,身旁的小厮跟在后面。 船工收了跳板,吆喝了一声,船体慢慢离开岸边,船帆鼓着往沧江中心驶去。江浪翻滚,拉着那船就此远离。船头,那矜贵的世家公子长身玉立,迎着吹来的冷风…… 「呃……」沈妙意张着嘴,眼见大船远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沈修提起过她。 是不是因为过了辰时三刻,他就不等了? 她不甘心,睁大眼还想看,抱着最后的一丝希冀,可是殷铮架马转身,江边的一切消失了,再看不见。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眼前的最后一次缝隙也被合上,她那样瘦,就算藏在一个男子的斗篷下,也让人无法发现。 艰难抬起自己的手指,沈妙意用上最后的一点儿气力拽上殷铮的衣角。 手臂处的小小力道执着着。 殷铮垂首,看着怀中那双哭红的眼睛,看着她发抖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发不出声音,但是能看出她的嘴型,她在说: 阿兄,让我走吧…… 阿兄?阿兄! 是啊,昨日里她也是这样叫过他,缠绵纠缠之时,她骗他,说心里的人是他! 第73页 呵!她也学会骗人了!她也学会猜测人心了! 别开眼,殷铮硬了心肠,架着马跑了起来,紧紧箍着身前的重量,在看不见尽头的官道上前行。 「沈五回京了,我们也回家去。」他裹紧了斗篷,藏住了只属于他的人。 沈妙意缓缓阖上眼睛,头歪了下去,再没动静。 。 风好大,到处一片黑暗。 沈妙意在原地转着,喊哑了嗓子也没有人回应,她不知道自己困在哪儿,她已经跑了很久。 无能为力的她蹲去地上,把脸埋在双臂间,不停哭泣。 「别哭了,孩子。」黑暗中响起人的话语声。 沈妙意蓦的抬脸,想要找到说话的人,可还是什么也没有。 「我是殷爹爹,妙意。」黑暗中出现一团雾,雾里现了一个人影,「别哭了。」 「殷爹爹!」沈妙意站起来跑过去,在雾中看着那张朦胧模煳的脸,「你帮帮我……」 她追着,跑掉了鞋子,跑到那一团雾消失不见,空留这一串声音迴荡。 突然,脚下空了,身子瞬间下坠,直往那无尽的黑暗深渊…… 「不!」嘴里一声唿叫,双眼睁开。 眼睛的朦胧散去,身处的地方慢慢清晰,青柳色的幔帐,深沉的红木雕花床柱,温暖柔软的锦被…… 莲青很不安的站在床边,一脸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白日被主子抱回来的时候,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浑身冰凉。 「姑娘,你醒了?」她小声问着,对上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时,不由心里发凉,明明才十六岁的姑娘。 为何,才见了三回,人一回比一回憔悴,糟糕? 「饿不饿?要不要喝口水?」她又问,犹豫地伸出手去,想探下人沁着薄汗的额头。 沈妙意别开脸向去床里,避开那只关切的手。喉咙像被人割坏了,涩涩的疼,好像她说不了话了。 这张床她记得,与殷铮谈条件的时候,他在这里要了她。不堪回首的一晚,浑身的疼痛,他抓着她疯了一样占着…… 重新合上眼睛,想要甩开那些,心里悲凉,沈修走了,她还是留在这儿。 「姑娘,你说句话,别吓奴婢。」莲青又问,看着沈妙意这样实在是害怕,连着声音都打着颤儿,「你要什么,奴婢去给你拿。」 没人回应,若不是看着那微弱唿吸起伏着肩头,哪还像个活生生的人? 就这样,莲青一刻不离,而床上的沈妙意也是一动不动。 夜深清寒,屋里点了灯,将白色的墙壁映上一片暖色。 沈妙意躺了半天,不吃也不喝,甚至连眼泪也没有一滴。心里空了,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到底在争什么? 突然,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脚步,轻轻柔柔的,越来越近,灯火拉长了人落在地上的影子。 莲青皱了眉,上前挡在床边,阻止人前行:「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侯爷说,谁也不准进来!」 来人捂着嘴笑了声,透过莲青看去床上的单薄女子,眼中冷光一闪,一把狠狠推开莲青。 「起开!」 「你!」莲青气得瞪着眼,双手捏成拳到底不敢真的动手。 沈妙意听见身后动静,懒得转身,看着墙上那女人身影逐渐变大,甚至闻到了人身上浓郁的香。是殷铮养在这儿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了,嚣张的气焰莲青也拦不下。 然后又是一声笑,这回沈妙意有了反应,肩头一僵。 「姑娘,多少起来吃点儿,人瘦了,侯爷该心疼了。」 「你?」沈妙意苍白的嘴角蠕动了下,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喉咙很不适,像是塞满了沙子。 「姑娘还记得我?」 沈妙意攥了攥手心,嗓音哑得厉害:「月婵。」 十年相伴,即便是不回头,也听得出人的声音。 立在床前的女子正是昔日沈妙意身边的婢女,月婵。此时早不是当初婢女打扮,一身红色锦缎衣裙,处处裁剪得当,衬得胸是胸,腰是腰。 月婵看不到沈妙意的脸,不过想想也知道人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 「姑娘,主僕一场,有些话奴婢想和你单独说说。」她环顾房中一切,秀眉越锁越深。一只囚雀,殷铮还这样的重视? 这话一出,莲青不行了:「你不要仗着侯爷愿意听你几句话,就想对我们姑娘不利!」 「你出去吧!」沈妙意道了声,她才不是她们的姑娘,这话很是刺耳。 「姑娘,你别信她,咱们等侯爷回来……」莲青劝着,如果能动手,她早就拿了棍子把这什么月婵敲出去。 「出去。」沈妙意有气无力,说两个字眼前就开始发黑。 莲青没办法,只能退到外面,警醒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室内静了下来,灯台上的油花爆了下,「刺啦」。 莲青垂首,细细的手指摸着宽大袖口上的精緻绣花,眼里有了笑意。她从小就是个奴婢,这样好的衣服做梦都穿不着,现在都成真的了。还有出去,买什么东西再也不用仔细算计,眼馋别人,想买就买。 「姑娘,是不是心里很不甘?」她问,看着沈妙意的后背,脸上哪有一丝情意?倒更像是再看一截木头。 沈妙意没有力气,奔逃了一天,又有殷铮的那粒麻药,她在想为何他不干脆给他一粒毒.药?一了百了! 第74页 身上很不好受,时冷时热,每一处骨头都在疼。 对于月婵,她知道人找了过来,不用她问也会自己说出来。只是她实在没想到,月婵留在邺城是跟着殷铮…… 月婵眼角一抽,对于沈妙意的态度气得咬了银牙:「是没追上五公子的船,丢了魂儿?」 这一句话终于让沈妙意有了反应,半阖的眼睑睁开,眼睫黏在一起:「你说什么?」 因为这句问话,月婵颇有些得意的哼了声:「姑娘,不是奴婢说你,你都是侯爷的人了,心里怎么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当真可笑。」 沈妙意动了动手臂,想着撑身子坐起来。月婵的话何其明了? 「月婵,十年情分,我不追究你叛主之罪,放你归家。可听你话中,是怨恨我?」她终于坐起,无力倚在墙上,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垂下的幔帐遮住了她半张脸,搭在被子上的手带着几条明显的划痕,白色中衣藏不住身上纤瘦。 月婵看了沈妙意的样子,心里莫名痛快。看看,这是她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如今落成这样,成了人的笼中雀。 「哪来的怨恨?」她笑笑,一张脸上涂了妆容,多了一分妩媚,「本就是俗人,原不过只想过的好一些罢了。姑娘这样说,我倒觉得五公子人更好,愿意收留我。」 沈妙意胸口一滞,直直看去月婵,眼眶微红:「你说,我五哥他……」 白日沧江边上的一幕她忘不了,沈修就那样乘船离去,连一个找寻等待她的停顿都没有。 「是,」月婵点头,嘴角微微笑着,多少的带着得意,「姑娘狠心赶我出门,让我回老家。可是老家日子太苦,谁想窝在那土沟沟里,一辈子吃糠咽菜?穷人家的苦日子,姑娘不会懂得。」 沈妙意不说话,脑海里转着,月婵去找了沈修,沈修是个爽快的人,收留一个丫鬟只是举手的事儿。可是殷铮,这又是如何扯上的?还是…… 一个答案在心头浮现,她皱了眉,看着昔日待着不错的婢女嘴巴一张一合。 月婵走到桌边,对着白瓷碗里的汤药,撇了撇嘴:「奴婢说实话,五公子人真的好,说带我回京城。我想啊,就算回了京,那不还是个奴婢?」 「呵,」沈妙意苍白的嘴角笑了声,漂亮的梨涡现了下,「好,所以你把我卖了!」 她原想念着一份主僕情,可是月婵心里生恨,彻底到了殷铮一边。 月婵一怔,但是随后跟着笑了起来:「姑娘怎么这样说,我只是想你和侯爷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算错事。」 「不算?」沈妙意抬手捂住胸口,终于明白,为何殷铮总是说她心软。对着月婵这种忘恩负义之辈,何须留情? 可是晚了,沈修走了,她眼睁睁看着,一句话喊不出。当时能动的话,她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跳进江里…… 话已至此,月婵也不再隐瞒,脸上变得冰冷:「这么久了,姑娘还是喜欢在绣品的角上藏布条啊?我一摸那百寿图就知道了,可惜五公子没看见呢!」 「月婵!」沈妙意眼前一黑,上下贝齿对上自己的腮肉,狠狠咬下,口里顿时满是血腥气。 她眼神如剑,直直的刺向月婵,想将人血溅当场。 月婵站着,直视昔日主子,下颌扬着:「辰时三刻是吧?姑娘一定赶得很急,奴婢挺佩服的,金丝雀敢飞出笼子去。」 她还在说着,一句一句没完没了,那身红衣在烛火中晃着,像是一滩人血。 沈妙意默默记住了每句话,甚至月婵的每个眼神,每个讥笑…… 「呀,不知不觉跟姑娘说了这么多,」月婵一拍脑袋,懊悔道,「瞧我,其实我是过来想劝说姑娘的。别再钻牛角尖了,安心呆在这镜湖苑,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和京城沈家大宅差不了多少。这样漂亮的囚笼,不是谁都能进的。」 「囚笼?」沈妙意念叨着,殷铮要把她囚在这儿! 「对的,姑娘不是跟夫人说,回了京城吗?现在正与五公子在回京的船上。」说完这句,月婵冷了脸色,转身便走。 沈妙意靠在床边,虚脱的滑下,整张脸埋进枕头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月婵留在邺城是想报復她。偷拿走给沈修的信条,故意回了「辰时三刻」四个字,因为说多了会露马脚。其实沈修自始至终都不知情,他怕是到现在都以为她不想走…… 「咳咳!」 沈妙意头痛欲裂,想着月婵临走时所说的话。殷铮是要把她囚在这镜湖苑! 不知道过了多久,模煳了意识,只要闭上眼就是噩梦连连,踏一步就是无底深渊。 沈妙意浑身发冷,连着骨头芯儿里都是满满的冰碴子,缩在被子下不住地抖着。 一片冰凉落在她的头顶,随后干燥的嘴唇也被微热润湿了。 她睁不开眼,隐约听着有人说「风寒,休养,燥郁……」 。 殷铮站在床前,一身来不及褪下的斗篷,衣角尤带着风霜。 「把她救过来!」他冷冷开口,胸口裂开一般疼痛,「她有事,你们全部陪葬!」 一旁,站着一堆人,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滚出去做事!」 声音落地,每个人惶惶离开,苦着脸死了爹一样。 殷铮卸下斗篷,随手一扔,自己蹲在炭盆边上,暖着双手,视线一直留在床上女子身上。 第75页 「你看,我不让你跑出去,你偏要跑,现在冻着了吧?」 他等着自己身上暖了过来,所有寒气消融,才起身坐去床上。 床上,沈妙意浑身滚烫,脸儿红的像一块火炭,花瓣一样的嘴唇褪了殷红,一张一合的,变得干燥发白…… 她的唿吸不稳,带着奇怪的声响,像是喉咙发出的,又像是鼻腔。殷铮拿不准,只能一遍遍的拿手去试她的额头,然后烫得他皱了眉。 「仇浮,你去把那东番巫医杀了!」他对着门外道。 门外,仇浮立在那儿,两条粗犷的眉毛拧了下:「侯爷,那巫医留着还有用,太子……」 「东番贼子敢伤她,一定是那药丸的问题!」殷铮打断话语,又放低了声音,怕吵到身边人一样,「他不能活!」 仇浮低下头去,称了声是,便转身大步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烛火轻晃,暖不开殷铮脸上的阴冷。 他放轻了动作,把昏睡着的沈妙意抱在怀里,腮颊贴上她滚烫的额头。 「你可以骂我,打我,别睡了,快起来,妙儿……」 他同她的手指根根扣在一起,垂下的幔帐模煳了他好看的脸:「你早说过会陪着我,为何变卦?你的一句话,我记在心里两年,回来时,你却和别人定了亲。」 怀里的人一点动静没有,殷铮有些慌,抱着更紧:「你别怕,我陪着你,不会让你有事……」 他试着她的脸往一旁侧去,好像要离开一样。他赶紧用手掌托住她的脸,继续这样和他合在一起,贴着脸颊。 「沈妙意,你敢离开我试试?」薄唇动了下,后牙根咬着,出口的话带着狠意,「给我醒过来,不然我就杀了殷平!」 手掌中,一根小小的尾指勾了下,就这轻微的一点儿,便被殷铮察觉到了。 「我知道妙儿最乖巧了,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给你……」 。 半夜,凛冽的风颳着,仇浮腰间配着宽刀大踏步前行,一双虎目炯炯。 「快走,把你的话跟侯爷说清楚,能不能活命,单看你的本事了!」他不耐烦地催着身后跟着的人。 「是,大人。」后面的人操着半生不熟的话,微弓着腰,走着路一副谨慎模样。 前面不远,一座灯火明亮的院子,正是镜湖苑的主院。 仇浮抬起右手,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眼神情恭谨的东番巫医:「你候着,我去跟侯爷通禀一声。」 那人应了声,清瘦身躯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院子中,一排人等候在檐下,等着里面主子的召唤,个个瑟瑟发抖,面如死灰。 仇浮过去,敲了下门,里面没有声音。 「侯爷,那巫医说能让人醒过来……」 「杀了他,扔进镜湖餵鱼!」门缝中传来殷铮低低的声音。 「侯爷三思,试上一试?」 良久,里面没有人回应,却又的的确确的又细微说话声,温柔的男子声音。 寒风死命摇着檐下的灯笼,吱吱呀呀,几个婢女冻得嘴角儿直打颤儿,那身子眼看就支撑不住。 「吱嘎」,房门开了。 殷铮一身松垮袍子立在门旁,扫了院门处一眼,那里一个人影半隐在黑暗中。 「好,叫他进来!」 。 再醒来时,还是青柳色幔帐。 沈妙意试着动了动,浑身酸痛,身上搭了两床厚棉被,压得她喘不上气。整个人黏黏煳煳的一身汗,很不好受。 「咳咳!」忍不住咳了两声,嗓子还是疼得。 她侧了侧头,脸边是一片青灰色的衣料,凤尾叶的暗纹,翻卷着像被风吹拂。 抬起眼皮顺着往上看,男子阖着双目,后背倚在床柱…… 沈妙意就这样看着,那张脸好看啊,玉般的容貌,世间能有几个人长成这样? 她咬了牙,口里苦涩麻木,唇齿间最后吐出一个字:「滚!」 殷铮眉间一动,瞬间睁开眼,忙不迭的探身过去,双手撑在沈妙意脸的两侧。 「妙儿,你醒了?」他眼下卧着一团青黑,嘴角软着舒缓开,「你没事了!」 沈妙意闭上眼,脸庞冷得没有一丝表情,连一个字也懒得给他。 殷铮一直在等回应,手刮着她的脸颊,声音染上沙哑:「你看看我,说句话好不好?」 第33章 室内流淌着淡淡的薰香, 裊裊烟气从琉璃彩莲香炉冒出。 沈妙意不开口说话,也不哭泣难过,就静静地闭着眼, 沉睡一般。 趴在她上方的殷铮一直等着回应, 注视着她的脸庞,期待着。渐渐地, 直到耐心消磨了干净。 他伸出手扼上女子尖瘦下颌,掰着过来面对自己, 即使那双眼睛连睁都不睁,他还是执着的想看上一看。 「睁开眼,看看我!」 「咳……」沈妙意被捏的发疼,忍不住哼唧了声, 却是死死的闭着眼。 「你……」殷铮皱了双眉,脸上因人醒来而残存的几丝惊喜, 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不愿见我?」 心里被这个答案折磨着,油烹一般。他的指尖控制不住的使力, 好像要逼着人回应他,可是得来的只是那如花娇靥变得扭曲。 「说话!」 没有回应。殷铮手陡然一松, 那张脸无声无息的转去一旁,除了那声疼, 没有一点儿声响。 第76页 疼?知道疼就好! 殷铮轻嗤一声,抬手扫开自己落在肩上发,嘴角翘着:「沈修已经走了,算算七八日了,也出了东陵的范围了。若是知道妙儿你这样执着,我还不如当日就扣下沈五!」 一句话撂下, 他就看到那纤瘦肩头缩了下。 「不过,妙儿此生怕是离不开邺城了,想也别想。」他安静的倚上床边,手搭过去,落在女子肩头,「我一直都认为你聪慧,现在也该认清形势了。哦,要不回去跟沈夫人说一声,你在镜湖苑?其实她心里应该认为你去了京城。」 沈妙意眼睫忍不住颤着,她是走不了了,现在又拿着母亲和平弟来要挟她? 咬了咬牙,那些想出口的咒骂咽了回去。没用的,对殷铮这样的人,你给他反应,反而会让他觉得舒心。为何要趁了他的心意? 这时,有人敲了下门,后面便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侯爷,姑娘的药熬好了。」莲如将药碗放在一旁桌上,便退着步子离开了,眼睛自始至终没敢抬一下。 殷铮自言自语了半日,可他想捧在手心里的人,只是刚醒时的那一个厌恶的「滚」字,别的什么也没有。 「喝药了,你要是想恨,就先让自己好起来。」 可人还是没有反应,铁了心不再理会他,就像面对的是一块石头。 「沈妙意!」殷铮胸膛里蹿起一股火,伸手便把人从床上拉起来,把住她的双肩,摇晃着,「你说话,你给我说话!」 手里的人任凭摇晃,就是紧咬嘴唇,一声不吭,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长发随着动作晃摆着。 「好,很好!」殷铮笑了起来,俊美的脸上浮出几线狰狞,「不喝是吧?想糟践自己是吧?你以为自己能如愿?」 说着,他捞起桌上那碗苦药,狠狠灌进自己嘴里,一双眼睛泛了猩红。 他手掌扣上她的后脑,一手捏开她的嘴迫着张开,脸瞬间俯上去,嘴里的药汁餵进她的嘴里。 「呃……唔!」沈妙意动不了,一双手虚弱的去推那有力的双肩,眼角呛出泪珠,只能被迫的吞咽下药汁。 当她的唇被松开时,嘴里大口的喘息。 很快,殷铮又抓着她吮了上来,对上她的嘴唇,比方才还多的药汁餵了进去。 黑褐色的苦药汁顺着嘴角滑下,在白皙的下颌上留下清晰的痕迹,顺沿道曲线优美的勃颈,最后渗在白色丝绸中衣上,毁了那洁白。 沈妙意嘴里全是苦涩,眉间深深皱起,舌尖苦得麻痹,「唔……」 他餵了干净却没有离去,想要在那柔软之处寻找当初的温存,可是探找变了,只是麻木的苦涩而已。他不信,继而深入,依旧无果。 他紧紧箍着她,单薄纤瘦的人几乎被折断,任她的手指甲在他勃颈上留下几道抓痕。 舌尖的疼痛感让他回神,拿眼睛注视着他最中意的女子。她咬他,血腥气在口里蔓延…… 陡然松了手,沈妙意像是失重的蝴蝶,翩翩落尽被褥间。 「咳咳……」她虚弱无力的咳着,似乎要将五脏六腑给咳出来,咳得脸上多了不健康的红晕。 「妙儿,」殷铮俯下把人抱住,让她靠在他的胸前,伸手为她轻拍后背,「别这样好不好?」 沈妙意唿吸很不稳,胸口塞满了棉花一样,憋闷得厉害。 力气轻易就耗光了,大病未愈的她只能任人抱住,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就算是咬牙都咬不动,多可恨? 殷铮摸着人长发,轻轻打理着:「以前的都过去了,咱们重新开始,我好好对你。」 他不计较她的逃离,欺骗,可她为什么就不能试着看看他? 「哼!」回应而来的是一声清淡冷哼。 「沈妙意!」殷铮额间青筋凸起,抓着人的手指节也在抖着。 不管怎样,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心里一遍遍叫嚣着,越来越响。 他把人翻了身,压在被子间,欺身而上,手指探入丝绸薄衣,掐住细到不行的柳腰,得到了她的战慄。拽开自己的腰封,想用最原始的方式来证明。 被制住的女子一动不动,漂亮的眼睛现在倒是看他了,只是里面盛着的全是讥讽嘲笑…… 殷铮怔住了,抱着的人变得陌生,没有挣扎,没有回应。而心里也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慌张! 慌张?他嘴角一抿,笑了声压下那陌生的感觉。 「好好养起来,」他拍拍沈妙意的脸蛋儿,指肚揉了她梨涡所在的位置,「殷平还等着你这个阿姐给他回信!」 说完,人抽身而起,狠狠撩开帐子,走了出去。 沈妙意胸口起伏着,一番下来,身上重又冒出虚汗,疲倦闭上眼睛。 。 不知道在这张床上躺了多久,这里和外面好像隔绝了一样。 沈妙意不愿意动弹,甚至连穿都懒得下。每到喝药的时候,殷铮就会准时出现,端着药碗在她面前,说不喝就由他亲自来餵。 「姑娘,今儿日头好,奴婢扶着你去院子里走走?」莲青问道,看着床里面人的背影,心里嘆了一声。 这样糟践自己有什么用?她是不明白,沈妙意为何这样,也不敢多问。 前几日有两个嘴碎的说了些风言风语,直接被打死了,扔去了乱石岗。所以,当奴婢的就该管好自己的嘴,命才活的久。 第77页 沈妙意动了下肩膀,声音细弱:「我不去。」 莲青没了法子,这话她一日要说上很多遍,可回应她的永远就是一句,「不去」。 「要不要吃点什么?长宁街吴嫂的甜粥怎么样?」她又试探着问,「莲如一早坐着马车去买的,路上用棉被抱着,才留着热乎的。」 出生穷苦人家,莲青自小知道挨饿有多难受。她那时是没得东西吃,而这位姑娘是犟着不吃,每日端上的饭菜就好像是毒.药…… 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一句回应。 莲青无奈摇头,看了眼桌上的粥,只能端着下去先温着。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眼,心里想不通,跟了侯爷又何必如此折腾?那东苑的什么月婵可不是这样,每日打扮得鲜亮,专挑着侯爷经过的路走。 「你等下。」沈妙意唤了声,还保持着面朝里的姿势。 莲青又惊又喜,赶紧折步回来,站到床边:「姑娘想喝粥了?」 沈妙意翻了个身,手臂支着坐起来,袖子在她细瘦的手臂上打晃儿:「那位月姑娘现在在哪儿?」 「她?」莲青一愣,看着美人越发瘦的脸庞,「在东苑,这几日倒是不常出去了,好像让人送了不少香料过去。」 香料? 沈妙意手搭在腿边,眼睛微微闪着。她以前愿意摆弄那些香香的东西,做成香囊送给家里人,沈家的时候也是,每个人都很喜欢。 可是,月婵弄香料做什么? 「把粥给我。」沈妙意把手伸过去,视线落在那白瓷碗上。 「嗯,」莲青赶紧过去,双手将碗送上,欣喜若狂,「姑娘要不要再来点儿小菜儿?」 看着粥碗被端走,差点儿跑出去跟所有人喊一声。 「不用了。」沈妙意道,不经意看见莲青手腕上的伤痕,那是鞭痕,她认得,侯府刑房会这样抽打犯错的家僕,「你的……」 剩下的话,她咽了回去。不该心软的,即便知道了又怎么样? 现在这样子,她也没有心思去管别人。只是关在这里,也没法知道外面的丁点儿事情,母亲,殷平…… 粥还是老味道,那样甜腻,到了嘴里混杂上苦涩,像是吃了满口的棉花,并不会觉得美味。 莲青从沈妙意手里接过空碗,心里颇有一番欣慰,总之开始吃东西就好。哪像前面,都是侯爷逼着人吃,吃一口吐两口。 「快年节了,有人送了好些烟花进来,听说年夜里要放的。」莲青道,说着一些轻松讨人欢心的话。 沈妙意靠在床边,长发垂在锦被上,铺散开来,一张嘴得了食物的浸润,有了柔软和红润。 「烟花?」她看着紧闭的窗扇,外面透进来的光线下,是飞舞的些许尘灰。 是啊,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一年所有辛劳不就是为了最后的团圆,辞旧迎新。可她没办法和家人团聚,被关在这镜湖苑。 殷雨伯三年孝期未过,其实不应该燃放烟花或者贴红对联之类。但是谁让这儿是殷铮的地方?他向来都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做出什么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她深吸了口气,攥着手试着自己恢復了多少力气,还是太弱了。身体从小就弱,现在经此一劫,怕是短日里养不起来。 但是,她不想等,前几日月婵的每一个字,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既然她现在醒了,欠她的帐也该收了。 殷铮不是说什么都会给她吗?好,那就试试。 外面,莲如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白瓷小碟,上面躺着两粒丹药,花生米大小。 「东番的先生送来的,说是给姑娘服下。」 沈妙意伸手接过,低头看着碟中之物,一股淡淡的清苦药香钻进鼻中。 抬手理了贴在脸颊的落髮,她抬起眼皮,声音还有些微哑:「他在哪儿?」 「在外面。」莲如回道。 沈妙意把小碟交给莲青,自己摁着床边,两条腿送下床去,脚心落在脚踏上。不知是不是太急,眼前一黑,差点再跌回床上去。 莲如赶紧将人扶住,小心问道:「姑娘慢些动,你身子还没养好。」 站在原处稳了稳,终究太多天没下床,腿上没有任何力气。好容易踩上鞋子,沈妙意扶着莲如走去外间,这是这些日子来,她第一次走出这间寝室。 外间,一扇大大的屏风遮挡,隔绝了门边的视线。 沈妙意坐上软塌,视线落在雪松屏风上,淡淡的映出一个略显瘦削的人影。 莲如走去屏风边,对着外面的人道:「我家姑娘有些事问你。」 「是。」一个简单的回答。 沈妙意把手搭在塌边,只才走这么几步路,身子已经虚的不行,唿吸不稳。 「先生是东番人?听婢子说,是你的药让我好起来的?」 屏风上的人影动了动,与那青松合在一起:「我只是做了一些药,主要还是看本人。」 他说得简单,并不像别的郎中,医好病人便会邀功,得到一番赞赏,语气中也不卑不吭。 沈妙意忆起那日沧江边,殷铮餵她吃下的药丸,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先生如何称唿?」 「小川。」 一时无语。 莲如为沈妙意背后塞了一个靠枕,时刻站在人身侧。 沈妙意并未在意,反而顺着软软的靠上软枕,曲着手臂支撑,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恬淡。 第78页 「东番很远吗?」她问,昔日殷雨伯曾经与她和殷平说过,那海外之国如何遥远,海路如何艰难。 「是,」小川回道,「乘船在海上需要几日。」 沈妙意听着,突然就想着,若是跑去那样远的地方,殷铮应当不会抓到她了吧? 「那个令人全身无力,口不能言的药丸是什么?」她问,那无助的惊恐至今也无法忘怀,像一把刀子割掉了她的喉咙,「给我一粒。」 屏风上的人影静住了,良久,不算熟悉的话语道:「那药丸很贵。」 沈妙意原本低垂的眼眸,在听到这句话时亮了下。好,凡事有价就好,只怕人不给。 只是旁边站着的莲如面上有了担忧,本来姑娘和一个外男说这么久已经很不妥,现在又要什么药丸? 「姑娘,奴婢扶你……」 「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沈妙意不管莲如,「断魂针,你可会?」 外面的人笔直站立,始终在原先的位置:「会。」 沈妙意因着这句话,死沉沉的心泛起了微微波澜。 会,他会断魂针?那么,母亲的脑中卒可不可以…… 眼中一瞬黯淡下去,她被关在这里,如何让这东番巫医进去侯府帮沈氏疹病? 「姑娘,侯爷快回来了。」莲如忍不住提醒,真让主子撞上这一幕,谁知道什么后果? 姑娘这些日子根本不睬侯爷,现在跟这个东番人说了许多,她们这些奴婢真的难做。 沈妙意疲倦的阖上眼睛,把手搭在莲如手上:「回房。」 莲如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弯下腰扶起沈妙意:「你慢些起身。」 走到内室门边的时候,沈妙意不由往屏风后看了眼,这处位置正好露着一块没挡住的,便就看见了那叫小川的东番巫医。 「先生,那药丸多贵我都要。」@泡@沫 小川正开门出去,一身黑衣,背影看上去很瘦:「是。」 留下一个字,人便一个闪身便出了门去,留下室内一片安静。 。 还有两日就是年节,镜湖苑一改往年的安静,开始各处布置。本就不多的下人,此刻忙得脚不沾地儿。 刘盖也来了这边,在他的指挥下,一切井然有序。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蓝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漂亮得像一面镜子。 沈妙意第一次走到院子里,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罩着那瘦瘦的身子。 久违的阳光倾泻而下,充满了整个庭院,仔细看那墙边花株,竟然泛出了隐隐的油绿色。只要奈过了这严冬,来年春日里,那又是一方花团锦簇。 住了大半个月,她现在才知道了这院子的样貌。 修的不小,一条小河从院中蜿蜒穿过,半丈多宽。 天冷,河水已经结冰,河面上修了两座小石拱桥,分别在东西。 「等着冰化了,能看见水里的鱼儿,」刘盖立在河边,笑着看着去站在桥上的女子,「好多种颜色,扔一把鱼食下去,唿啦啦全抢开了。」 他也是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见着沈妙意。至今猜不透,当日她是怎么跑出侯府的。看着那样柔弱,心里这样犟。 一个一个的,心里都是硬的,不肯软。 沈妙意无趣的扫了眼河面,目光看去紧闭的院门,这么久了,殷铮是真的打算把她关到底? 「这样的冰封冬日,底下的鱼儿吃什么?」 这一问倒是难住刘盖了,他就是想哄人说说话儿,谁会知道那些鱼冬日吃什么? 「兴许,水底下也有些东西的,不然春日破冰,它们全游出来了。」 沈妙意嗯了声,手指落在拱桥石栏上,那是雕着的圆滚滚的小狮子:「也可能游出来的是活下来的,有些就死了,或是被别的鱼吃了。」 「可能?」刘盖陪着笑笑,他在女子的脸上寻找着什么,然而心里只是越来越失望。 变了,终究还是变了,原先的妙姑娘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沈妙意从桥上走下,垂至脚踝的斗篷擦着桥面,滑过。 「姑娘别担心,家里夫人和小公子都挺好的,顾郎中每日都会过去。」刘盖跟在人后,细小的眼睛眯着,「月云也很好。」 沈妙意步子一顿,想起了那个忠心的婢女,为了她逃出侯府,受了那么多苦。 「她现在在哪儿?」她问,垂下眸子,藏住那想跑出来的情绪。 刘盖只当拉家常,说着:「小公子搬回自己院子了,需要人照料,我就把月云安排过去了。」 沈妙意走上院门边游廊,紧闭的门扇严丝合缝,一点儿风都透不进来。 「谢谢你,刘总管。」她心中一丝宽慰,这位殷铮身边的心腹,到底对她不错,未曾害过她。 刘盖低着头,随着人慢慢往前踱步,这院子是不小,可是能去的地方就这么一点方寸之处,墙也高,看不去外面。 「都是受过苦的人,我明白月云,那孩子是个有良心的。」好像记起了自己,脸上闪过早已忘却的感伤愁思,又微不可见得摇了下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姑娘从小没见过人心险恶,吃了一把亏,就知道以后小心了。」 游廊下避风,沈妙意坐上美人靠。已然听出,人说的就是月婵。 「你不怪我?」 刘盖摇头,为人挡着风来的方向:「我也不知道有些话有没有用?姑娘就听听。」 第79页 「总管?」沈妙意抬头,藏了半天的眼眸终于露了出来,明亮的黑曜石一样。 「主子他,」刘盖顿了顿唇角,随后道,「吃软不吃硬的,有时候拧巴着,反而伤了自个儿。」 风来,晃着廊下挂着的珠帘,垂下的流苏飞舞着。 这句话好久之前刘盖也说过,那时候,沈妙意听不进去,甚至怀疑过。 「刘总管,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刘盖看去人脸上:「姑娘要什么?」 「刑房里的鞭子!」沈妙意淡淡道。 身子好了,有些帐也要算了。 。 灯火昏黄,幔帐轻盪,床板吱吱呀呀的响遍整个寝室。 殷铮俯首埋去女子颈窝间,贪婪的吸着属于她的气息,一回回的不停歇。 他要留下属于他的印记,不管她给不给他反应。他有办法的,他那样了解她。得到她禁不住的微颤,便欣喜若狂的抱住她,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 「我家妙儿真的妙不可言。」他趴去她的耳边轻喃,满足的喟嘆着,继而轻咬一下。 沈妙意咬了牙,压在背下的头髮拽着她头皮疼,最后终是忍不住,哼哼了一声。 耳边滚热的气息带着一声笑,手指画着她的勃颈血脉,自上而下,蚂蚁一样慢慢爬着。 「还怄气?」殷铮问,手臂撑在沈妙意的脸侧,眼睛里闪着某种沉醉的光芒,醉酒一般,「给你咬我出气,好不好?」 他把自己的手送去人嘴边,白皙的手指带着薄汗,微微染上一种说不出的靡靡气息。 第34章 沈妙意把脸一偏, 唇瓣滑过那根手指,眼睛冷冷淡淡的闭上,伸手抓着被子往身上扯了扯。 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模煳着她美丽的脸庞, 微小的举动显示着自己的情绪。她累了, 他也闹腾够了,没有什么心思去听他的废话。 卷长的眼睫轻抖着, 身上的不适让她腰身弓了弓,伸手去掰腰间的手。 殷铮笑意一滞, 即便是她一句话没说,可那股子疏离抗拒他如何感觉不到? 证明一样,他把想挪开的人圈了回来,并且贴合得更紧。那具柔弱的软玉挣扎了两下, 嘴里哼哧着不顺的气息。 「别气了。」他脸贴着她的后脑,双臂收紧, 死死不放。 云雨之后的余韵消失不见, 那股说不清的慌张开始在心头蔓延。明明人就在他的手里,可是为何总觉得抓不住? 自从他把她从沧江渡头带回来, 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笑, 不愿说话,甚至有时候坐在一处半天不动。他抱着她与她亲密, 她不会反抗,也是也不会反应,好像已经成了一截木头。 「沈妙意,你以为这样,我会放手?」殷铮话语带上冰冷,怀里的温热躯体证明着她是活生生的。 幽幽一嘆, 沈妙意不再动,脸颊上的红润慢慢褪去,两只手抱在胸前蜷缩着。 「这样?」她开口,有气无力,明显的试到了背后那人一僵,继而又道,「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做你听话的人偶。」 一语出,两个动作亲密的人皆是静默不语。 殷铮薄唇抿着,胸口开始憋闷,像是有人狠狠捏住了他的心脏,用力捏碎……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不是! 「妙意,妙意……」他叫着她,轻闭上眼睛。 只是想喜欢你呀! 雪那样大,祠堂里那样冷,门窗被他砸烂,处处透着冷风。他倚在冰冷的墙上,身上不知道抽了多少鞭子,又冷又热的,视线变得朦胧模煳,有一瞬,他甚至看见了母亲,孝宣长公主。 他其实和母亲并不亲近,母亲看到他总是会莫名生气。对啊,他就是一次算计醉酒才有的孽.种,他的到来没有缓和殷雨伯与孝宣,反而让情况变得更差…… 是他的小丫头,将他从冰冷黑暗中拉回来。第一次,他的心里记住一个人,小小的,弱弱的,他当时想,要是伸出手去一用力,她就会被掐死。 「母亲……」殷铮呓语一声,那张好看的脸出现了一丝委屈,「孩子……」 一夜过去,两人相拥而眠,貌合神离。 沈妙意醒的晚,身子在被子里翻了下,微微睁开眼,淡淡光线洒进床榻。 手臂从被下抽出来,轻揉着脖颈,细腻如玉手臂搭在橘黄软枕上,带着昨夜留下的点点痕迹。 「嗯……」忍不住轻吟一声,细弱又柔媚。 刚刚抬起身子又趴回了床间,索性就不再动,睁着一双眼睛。 殷铮回来床边坐下,手里捏着一个小盒子,一探身便支着手臂侧卧在沈妙意身旁:「醒了?」 好像忘了昨夜她的冷淡,他揉着她的脑袋,把小盒子放在枕边,手指去抓着她的头髮玩儿。 沈妙意没动,方才一瞬的慵懒妩媚化作面无表情,眼无波澜的看了男人一眼,随后看去那红木小盒子,盒盖上刻着一个「贺」字。 嘴角动了动,那盒子太眼熟了。 「认得?」殷铮小声哄着,手指点着她的眉心,「还元丹,当初给了殷平一颗。」 他看着她的脸,期待着她的回应,可那两片唇瓣自始至终合得紧紧的。 「刚出去了一趟,外面好冷,今儿你别出去了。」他手里一掀被子,直接钻了进去,「妙儿给我暖暖。」 沈妙意只觉一阵凉气侵入,手臂触上他带了凉气的衣料。再看他已经穿戴好,时辰不早了,是不出门了? 第80页 别开视线,不期然又看见了那枚小盒子,静静的搁在枕上。还元丹拿来这里做什么? 殷铮伸展手臂,捞了人来自己身边:「你当日病了,总是不醒,我叫刘盖把这东西给你拿来了。」 说着,他把小盒塞进沈妙意手里,看着她手指松松的握着。 「可是这东西霸道,不敢给你用,怕你受不住。」他又道,抱着人轻轻说话,「血气亏损的人才能用。」 这话沈妙意有些明白。大抵这还元丹是救人命的,她是气急攻心而已,用了反而不好。 「妙儿说句话,」殷铮侧了脸,眼帘微垂,「一句好不好?」 沈妙意松开手,那精緻的小盒子掉落在锦被上,丝毫不去看殷铮那张皱眉的脸。 「你走!」她吝啬的从齿缝里送出两个字,随后闭上眼睛。 殷铮起先是愣住,后面得了两个字,嘴角弯了个弧度:「好,我走!」 他把小盒子重新塞回沈妙意手里,脸上松缓开来:「给你了,拿去玩儿吧。」 话说的简单随意,好像给的只是一件平常小玩意儿,可这的的确确是一枚价值连城的还元丹。 沈妙意攥了手,不客气的把东西收下,随手塞去了枕头下。 她的举动,殷铮看在眼里,垂首亲了她的额头:「你要『软骨丹』做什么?你有银子吗?」 「没有!」沈妙意道,他口里的软骨丹,想必就是那日他为自己吃下的那颗巫药。果然,一举一动都会有人跟他汇报。 「成,」殷铮拉着长长的尾音,好像她在向他撒娇一样,「我给你出,但是别用在你男人身上。」 沈妙意微不可见的抖了下眉,半搭着的眼睑藏住了漂亮的瞳仁:「今日不出去?」 她问,有些纳闷他今日到有功夫在这儿耗了,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没想过这是她的牢笼吗?他没看见她被锁在这儿吗?他不知道她心里恨他吗? 看他脸上的温和清润,当真是岁月真的静好? 殷铮啊殷铮,他到底想要什么? 「傻丫头,」殷铮一个翻身,将人覆压在下,「今日是年节,你忘了?」 年节? 沈妙意恍惚着,关在这里似乎忘了时间,一日復一日,都是相同的。 身子嵌在松软的柔色被褥间,衬裙肩带凌乱搭在细细脖颈出,白玉肌肤上开着朵朵红梅,绮丽的夺人心魄。 「妙儿,」殷铮唤着,手指落在那张娇艷的脸上,轻轻吻上她,「想要什么?」 他哄着她,小心翼翼:「你说出来,天涯尽头,碧海边缘,我都会给你找来。你笑一笑,好不好?」 沈妙意空洞的盯着帐顶,腰间的手游弋着,似乎比她都了解自己的身体。 狠狠咬了下腮肉,逼退那股升腾的羞耻麻痒感。她没说话,想要的东西,他根本不可能给! 「咳咳……」她身子颤动着,有些难受的蹙起眉头,「我不舒服!」 殷铮支起身子,看见了人脸上的苍白,手背去探她的额头:「有点儿发热,你昨日在外面呆了多久,没人给你添衣服?」 他坐起来,转而起身下床,脸上蒙上冰霜:「这群奴才顶什么用?打死算了!」 说着,迈下脚踏,往门边走去。 沈妙意伸手拉住殷铮的袖子,趴在床边:「不是……可能是晚上太累了。」 闻言,殷铮回身,蹲在床前,伸手摸着人的脑袋:「好,那你睡会儿,晚上咱们一起过节。」 过节? 沈妙意松了手指,指尖从那华贵衣袖上滑落。 「我会快些回来,有人从京城来了,」殷铮站起来,整着衣衫。 沈妙意这才仔细看着殷铮的装扮,代表爵位的玄衣官服,墨发收在金冠里,两侧垂下长长的黑色冠带,直落在胸前。 收回视线,她转了脸往里,脖子一缩藏到了被子下面。 殷铮离开后,伺候的婢女才从外面进来,一用物什齐全。 沈妙意从床上下来,对于身上留下的暧.昧痕迹已经不再遮掩,反正这里的一点儿动静也不会放出去,有什么可在乎的。 一缕清梅的香气飘来,她往窗边看过去,桌上白颈瓶里插了两只梅花,红色的,倒是与年节挺应景儿。 「是侯爷早上从后院折回来的。」莲青道了声,不免偷偷打量沈妙意的脸色。 有郎君这样相待,大冷天的去折梅,换成哪个女儿家也会心动吧?然而,人只是别开脸,只字片语都没有,根本就是个冷心肠的。 「沐浴吧。」沈妙意垂首,下了脚踏。 进了浴间,泡进温热浴桶中,身子的不适才稍稍缓解。 她倚着桶壁,细嫩的手臂搭在桶沿上,浴间最上方留着一方小小的气孔。 莲青伸手试试水温,提醒了声:「姑娘别泡久了,」 「莲青,」沈妙意忽的在水里坐直身子,双手把住桶沿,眼里滑过一丝惊恐,「避子汤!」 她这两日昏昏沉沉,为何将这桩事情忘了?昨日里就没喝…… 一想到这儿,一股寒意爬上嵴背,手不禁拂上腹部:「快,去把避子汤端来!」 「姑娘?」莲青一怔,手里浴巾差点儿掉进水中,眼中越来越不解,「这种事奴婢做不了主的,我出去帮你问问好不好?」 第81页 「快去!」沈妙意赶紧催促,身子无力的滑进水中。 不要有,老天千万别这样对她…… 。 外间,莲青莲如拉好了屏风,高山青松图遮挡住门边的外男。 沈妙意脸色有点儿差,看了看手里的那粒小黑丸,这样小小的一颗居然能让人软了筋骨,不能说话出声,可是神志却是清楚地。东番巫医到底还会什么? 「谢谢先生,酬劳的话,侯爷会给你。」她将那药丸包在帕子里,收了起来。 「是。」人的话还是那么少。 沈妙意之前听莲青说过,这巫医长了一张骇人的脸,用屏风挡住是怕吓到她。 心底里笑了声,人的相貌便是给人最开始的印象吧,长得丑也不是他的错,谁能选择自己的容貌呢?再说了,殷铮倒是长得极好,但是心黑透了。 「我之前有看过东番的一些书,说是人人善水性,能潜到海底,还有专门采贝的海女。」沈妙意问。 「并不全是,」巫医回着,声音不算好听,像是坏了嗓子,「和盛朝一样,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活着。相对来说,东番更加自由。」 自由!沈妙意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实在是奢侈。 「东番也有盛朝人?」 「有,有些村子,住的全是盛朝人。」 这时,房门开了,一个略胖的人走进来,正是刘盖。他看了一眼往旁边退去的巫医,抬步绕过屏风。 沈妙意示意了下莲青,后者走出去送走了巫医小川。 刘盖走到榻前,往前弯了弯腰,双手送上托盘:「药来了。」 黑乎乎的药汁撑在白瓷碗中,散发出清苦的味道,熏着人皱了眉头。 沈妙意伸手端起,仰着脖子直接灌下。 刘盖摇摇头,接回空碗,连同托盘一起交给了旁站的婢子。 「刘总管,这药味道怎么不对?」沈妙意口里苦得麻木了舌根儿,从一旁捞起茶盏漱了漱口。 「另找的郎中,可能用药不一样罢?」刘盖回着,看看消瘦的人,一身素淡,哪有年节的半点欢庆意思? 那院子里准备的烟火爆竹,怕不是也得不到她一个笑意。 何苦呢?一个冷冷清清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一个着了魔一样,千方百计的留住人,时刻想着软了她的心。 「姑娘不舒服,我让人去准备些清淡的吃食。」刘盖开口,想着开口多说两句,「京城来人,说是开春儿后,太子殿下会来东陵。」 沈妙意看看人,一双眼睛因为消瘦,显得更大。 太子,贺温瑜!他要来东陵? 刘盖双手叠在腰腹处,小小的眼睛弯着:「主子这会儿应该在给长公主扫墓拜祭。姑娘愿意的话,写一封信,我给你捎回侯府去。」 「不必了。」沈妙意果断拒绝。 这般情况,也就让母亲以为她已回到了京城罢,落笔的话,她一个字也写不出。 刘盖再不多言,转而说去别处:「姑娘要的东西,我让人给你拿来了,放在外面。」 沈妙意点头,抬手揉了揉额头。 「那我先出去了。」刘盖说着,欠了身子退下,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看那屏风后的朦胧身影。 午膳,沈妙意用的不多,没过一会儿,就尽数吐了出来,而后人撑不住晕了过去。 整座主院一片忙活,婆子,婢子进进出出,那疹病的郎中战战兢兢,额头上冷汗直冒。 沈妙意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忙乱,一点点到恢復平静,嘴里免不了在灌上一碗苦药。 终于,为了让她好好休息,所有人退了出去。 这时候,她睁开了眼,嘴角微微一抿,就盯着帐顶一动不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间有了脚步声,伴着女子钗环的叮噹脆响,渐渐朝内间走来。 沈妙意闭了眼睛,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很快,一股熟悉的浓郁香气飘了来,刺激了鼻子。 她感觉得到,来人立在床边打量着她,应该是在观察这次她能不能死吧? 「你来了?」沈妙意开口,声音清淡。 月婵似乎没想到人是醒着的,身子没忍住后退了步,又堪堪在那儿稳住,脸上有没收回去的慌张。 「你……」 「我?」沈妙意支着手臂坐起来,单薄中衣盖着纤瘦的身子,眼神冰凉的看着来人,「就在这儿呀!倒是你,你来我房里作甚?」 眼看人脸色变了变,一身喜庆红衣拖曳繁琐,仔细看还是婢子的本质,本身是撑不起这套衣衫的。 「月婵,你这身衣裳真好看,像极了我及笄礼那日的。」沈妙意道,然后看着人的髮髻。 难怪了,也梳了她平日喜欢的随云髻。 月婵扯出一个笑,眼神闪烁几下:「听说姑娘又病了,我过来探望一下。」 「哦,有心了。」沈妙意笑笑,扶了靠枕倚在床边,「记得你的手不错,我肩膀现在酸痛的厉害,来帮我捏一捏。」 她眼里盛满细碎的光,嘴角梨涡浅浅,弱弱的靠在那儿,腰身软软。 月婵手心攥紧,唇边抽了下:「姑娘还记得?」 说着,她犹豫的往前迈了步,绣鞋踩上了脚踏,站去了床边。她曾经是个奴婢,姑娘睡在床上,她只能睡在狭窄冰凉的脚踏上,多少个夜里,她偷偷用手指描着那精緻大床的刻画纹路,想着若有一日她也睡上去…… 第82页 沈妙意身子往外侧了侧,抬手拍着自己的右肩,轻轻道了声:「这里,也不知是不是昨夜里睡得沉,压着了。」 嘴角露出俏皮的笑意,白嫩的脸颊就是粉糰子捏成的,柔软的身骨,与生俱来带着让人心疼的柔弱。 「这儿吗?」月婵控制住手上的颤抖,摁上沈妙意的肩膀。那个笑容似乎刺痛了她的眼,但是很快压了下去。 「嗯……」沈妙意舒服的喟嘆一声,甜甜的嗓音笑着,「还是月婵手下力气刚好,不像月云,吃过苦手劲儿重,要捏碎我的骨头一样。」 她像以前一样,天真的夸赞着,甚至指了桌子上的点心,说着哪种不好吃……然后,就试到肩膀上的手越来越僵硬。 「月婵现在也留指甲了?」沈妙意眉间一皱,肩上被划了一下,遂不在意的笑笑,「涂了丹寇显得手指长了不少呢!」 月婵低头,看见沈妙意玉颈上的点点痕迹,一直蔓延往下,藏去了那间中衣里。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留下的。 手帮人捏着肩膀,小指碰了下那截细弱的勃颈…… 「姑娘,你不知道吧?沈夫人的病好像更厉害了,小公子担忧的要命,可是连府门都出不来。」月婵眼神冷清,像是拉家常一样,「也不知道五公子的来信,会怎么说?万一夫人知道了你没回京城,怕是会受不住……」 沈妙意抿抿唇,柔柔开口:「月婵总是这样贴心,可惜我现在出不去,阿兄他根本不想放我,我没有办法。」 一声轻嘆,尽是无奈与悲哀,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月婵手指用了点儿力,眼尾一扫:「怕是张妈妈已经看出来了,姑娘知道的,月云是个藏不住事儿的。而且听说,上次她差点被打死。还有五公子,我在他……」 「月婵,」沈妙意截断对方的话,声音恢復清淡,「你觉得故技重施有用?」 月婵手下一顿,笑了声:「姑娘这话何意?」 昔日主僕一上一下对视,彼此眼中思绪万千,却在没有当日之情。 「趁人病要人命,月婵原是这样的人?」沈妙意道,长长头髮垂下,「上次你跑过来刺激我,是不是没想到我还会活过来?所以这次,你又来了?」 「你在说什么?」月婵脸色陡然一变,声音变得尖利,「姑娘是病煳涂了吧!」 「嗯,」沈妙意点头,丝毫不反驳,「我不病煳涂,你会过来?」 说完,她嘴角笑开,眼中却没有丝毫情绪。她一把抓上月婵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啊!」 一声尖叫响彻院落,伺候的婢子婆子齐齐冲进屋去,便看到了让她们吓掉魂儿的一幕。 东苑过来探病的月姑娘,此时半个身子探进床里,双手狠狠扼住妙姑娘的脖子。后者正生着病,根本无力抵抗,软软的瘫在那儿,无力蹬着双腿,眼看着没了声儿…… 哪还敢怠慢,一群人唿啦啦冲上去,不由分说,直接把月婵拉出来摁在地上。 「咳咳……」沈妙意倒在床上,大口的唿吸,满脸的泪。 「我的天,姑娘!」莲青差点没吓死,上去赶紧把人抱住,「来人啊,月姑娘要杀人啦!」 沈妙意靠在人身上,耳膜震得嗡嗡响。刚才用力拉着月婵,现在还真是需要缓缓。 她抬抬眼皮,无辜的泪眼看去被人摁在地上的月婵。 「我没有!沈妙意,你算计我……」月婵脸颊贴在地上,歇斯底里,姣好的妆容被毁的一塌煳涂,头髮因为挣扎儿全部散开。 可是没人理她,几个婆子下手更狠,恨不得直接把人的骨头给折断。这不是害她们吗?这屋里的姑娘是谁她们不知道,只知道人一旦有事儿,她们就得陪葬。 莲如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破布,伸手就往月婵嘴里塞:「嚎什么嚎?大白日都敢进来害人!」 「等等,」沈妙意动了动嘴皮子,从枕下掏出一物,「把这给她餵下,就不会瞎嚎了。」 她扫了眼面如死灰的月婵,把那颗高价买来的软骨丹交去了莲如手中。 现在,即便没人压制,月婵也动弹不得,烂泥一样瘫在那儿…… 第35章 年三十这天, 非常冷,天阴沉昏暗,滴水成冰。 穿过院子的那条小河, 结厚的冰层像玉石一样剔透。 游廊下, 婢子、婆子站了一排,个个脸上气愤得很, 有些个直接朝着院子里啐了两口,骂了声:晦气! 可不是吗?大过节的, 谁不想安安稳稳的?这一日差事办的好,主子的赏赐是少不了的。谁知道横生了这么个枝节? 莲青想想就后怕,要是没及时冲进去,姑娘被人掐死, 那她们一个个的别想活了。 再看去院中,眼神狠狠剜了一眼:「别装死啊!你刚才掐我们姑娘的手劲儿可大着呢!」 趴在院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大红色衣裙沾了脏污, 冷风掀了掀,活像洒了一滩猪血在那儿。 「呃……」 月婵用力张着嘴, 想要向院子外等着她的婢子求救。可是任凭嘴巴张得再大,愣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空有一个形状。 浑身力气抽光,身体一点点变凉, 动不了,喊不出,一群人站在迴廊下,恶毒的看着她,没人伸手帮她…… 唯一能动的地方,或许就是她的眼珠子了, 两行泪流出来,瞬间被寒冷冻住。 第83页 屋门处有了动静,一位美丽的女子在人的搀扶簇拥下走出来。原先面目冰冷的婆子笑得挤没了眼儿,殷勤的跑过去,帮忙掀着棉布帘子。 月婵眼中泛起滚滚恨意,嘴巴怪异的扭曲着,两只手无力的蠕动。视线盯住门边的粉衣女子。 「瞧瞧,亏着她说不话了,要不然大过年的多晦气?」莲青狠狠地骂了声,遂伸手为沈妙意整了整斗篷,「姑娘别出来了,这样冷,为这种人犯不上。」 沈妙意不说话,眼睛与月婵的对上。她看到了恨意,无助,绝望……多像当初的她,在沧江渡头被殷铮抓住时! 往前走了两步,她踩上台阶下到院中,右手从斗篷中抬起,阻止了想跟上来的莲青。 她轻踱步子,粉色裙摆扫过地上的卵石路,露出了加棉的珠粉色绣鞋,鞋尖嵌着流苏球,一步一晃。 月婵脸贴着地,斜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裙摆,根本抬不起头看。 「呃……」喉咙里奇怪的声音,被吹散在寒风里,支离破碎。 沈妙意仰头看着阴沉天空,吸了一口凉气,双眼弯了好看的弧度,月牙儿一样:「很冷,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很怕,是不是?无助,害怕,明明你的人就在墙外,可就是进不来。」 问了一串话,她也不期望人会回答,便慢慢蹲下去,华贵的斗篷落在地上,镶边的火狐皮毛扫着尘灰。 「月婵,你是不是早想到会有这一日,才要害我?」沈妙意问,像以前那样用着清甜的嗓音,「所以,你其实想我死,想月云死?我是不知道侯府现在如何,但我知道,月云她一定受苦了。」 月婵浑身止不住发抖,那是身子自然地反应,露出的双手冻得通红,指节开始发肿。这样的冷天汉子都扛不住冻,何况一个弱女子? 沈妙意抱着双臂搭在膝盖处,脑袋歪了歪,眼睛一亮:「我给过你机会,体面的离开,你选择将我推进无底深渊。月婵,你到底为什么?」 月婵眼中的恨意逐渐被绝望取代,面上一片死灰。 沈妙意看着扣在石头缝里的手指,皱了皱眉:「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丹寇,难得你养了指甲。你一定在殷铮面前,学过我的样子吧?」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髮髻,香囊,有时候走路的方式…… 无所谓了,今日她就是想让月婵尝尝,当日她的绝望。 沈妙意站起来,走向迎过来的莲青,眼睫轻眨一下:「刘总管正好给我拿了一条藤鞭玩儿,莲青,替我去抽她,抽到她喊出声来!」 她后面几个字是咬着牙说出的,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儿,随后一掀帘子,准备回到屋内。 「吱嘎」。 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有人从外面迈步进来。 沈妙意扶上门边的手紧了紧,微一侧脸就看着院门处的男子,一身玄衣,宽袍大袖,金冠在阴冷天里那样耀眼。 地上趴着的月婵也听到了,拼命动着眼珠子,唇色变成难看的铁青,嘴无力的张合。 「都下去!」殷铮扫了院子一眼,冷冷开口。 闻言,谁也不敢停留,纷纷弓着身子离开,大气不敢出。 莲青刚攥到手里的鞭子只能搁回了廊下长椅上,担忧的看了眼沈妙意,随后低头退下。 院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 殷铮走上石桥,目光锁着门边的粉衣女子,她俏生生站在那儿,也正往他这边看着,眼神和现在的空气一样冷,哪有一点儿不舒服的样子? 突然,他试着靴子被什么给勾住,遂低下头。一只女人脏兮兮的手在试图拽他的袍角,指甲涂着难看的红色。 厌恶的皱了眉,他才认出趴在地上的是谁,随后收了视线,一步不停走到正屋门前。 「好了?」殷铮注视着那张脸,粉色让她看起来红润了些,「你有本事了。」 沈妙意无所谓的歪了下脑袋,身子干脆倚着后面的门框,嘴角对着人翘了翘:「侯爷指的是哪一桩?我只是一个囚奴,能生出什么本事?」 拢了拢双手,整个身子罩在斗篷下。可不嘛,今天真的很冷。 殷铮微抬下颌,一手握上沈妙意肩头,带着想进去屋里。 「行了!」沈妙意身子一扭,躲去一旁,「装作看不见,就真的是没有吗?对,就是我干的。」 娇媚的脸一仰,对上男人深深冷眸,莞尔一笑:「我装病,把她骗过来的。她把我害得这么惨,我不该报仇吗?」 她在笑,嘴唇却在抖,一对眼睛圆圆的,带着盈盈水意。 「好,」殷铮眼睛一眯,余光扫到那把长椅上的藤鞭,「你想的,我都会给你。」 说完,他身子前倾,对着沈妙意的眼睛,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然后一把抓起了藤鞭…… 沈妙意只觉眼前身影一晃,再反应过来,就看见殷铮几步到了院中,手里高高举起鞭子,对着地上的月婵狠狠抽下。 月婵满脸不可置信,身子忍不住抽搐着,嘴角渗出鲜红的血,眼中光芒越来越淡。本就是强弩之末,这样一打,直接没了声响。 可笑她原以为有了希望,等来的却是毙命。 「啪啪」,殷铮停住,手握着藤鞭两端轻轻一折,一声脆响后,那鞭子折为两截。 断鞭扔在满身血的月婵身上,他轻拍了双手,回身看向沈妙意。 第84页 「好了吗?」他问,完全一副不在意。 沈妙意袖下双手握紧,再看那月婵,已不知是死是活。愣怔间,人已走到她身旁,仔细帮她整理着斗篷。 「这种事说一声就好,不准拿自己的身体说笑,」殷铮话中无波,嘴角天生翘着一个小弧度,「不过一个低贱的奴婢,还劳你这样?」 「你,」沈妙意抬脸,笑容早已不见,「你把她打死了?」 为什么?他留着月婵,让人过得不错,就这样轻易打死了? 殷铮哼笑一声,细长眼睛半弯着:「为什么不能打死?你不是想报仇吗,便是死了,也不该给她留体面。」 他轻轻拥住她,方才握鞭的手贴上沈妙意的脸颊,收了一身凛冽,轻声道:「今日过节,别让糟心事毁了,好不好?」 沈妙意看去院中,红色衣衫褴褛,抽出了道道鞭痕,人已经没了声息。 「过节?」她喃喃着,随后回过头来看殷铮,「那我能出去吗?去望月阁,想看看外面。」 殷铮眼眸一抬,金冠垂下的冠带在脸侧晃着,薄唇张了张:「好,我陪你。」 两人走到院中,经过了月婵的尸体,随后走上石拱桥。 院门就在眼前,涂成了朱红色,垂花门檐下木栏精緻的雕花,栩栩如生。 不过是跨过一扇院门,可沈妙意却隔在里面近一个月。 一路走着,殷铮拖着她的手,整座宅院都是静的,甚至碰不上一个人。 沈妙意往东面的岔路上走,看着最边缘的东苑方向。 「你要做什么?」殷铮把人拉了回来,手上紧攥着女子细巧的手腕。 沈妙意身子一晃,撞回到人身上,抬手摸摸撞疼的鼻子,眉间忍不住皱了起来。 「去看看月婵住的地方,」她放下手,鼻尖留下一点儿红,「始终主僕一场,看看她有什么遗物,一併给她烧了带走吧。」 她执着的转身还想踏上那条路。 殷铮抿了唇叫,俊脸覆上一层寒霜:「不是说不提这事儿了吗?再说是我打死她,她做鬼报仇也是找我,你为何还要执着?」 他坚定的把人拽着,她那一把子力气在他眼中跟猫儿一样。 沈妙意回头,嘴角一抹讥笑:「还说什么只要我想要,你都会给我……瞧,我只是走走,就不行?」 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奇怪。殷铮先前留着月婵,好处好喝,一个婢子的最大利益能有多少? 她掰开手腕的根根手指,抽出了自己的手,毅然踏上往东苑的那条小径。 「沈妙意!」殷铮立在原地,身后狰狞的假山张牙舞爪,像是发作的心魔。 那抹身影并不停留,消失在一丛竹林处。 东苑很好找,莲青之前说过很多次了,原本是荒着的,后来月婵住在这边。 到了这地方才知道,其实就是一间小屋子而已,连个院墙也没有,像侯府里种植花草匠人的住处。 沈妙意一把推开门走进去,屋里摆设也是简单,只是墙边衣架上摆了好几套衣裳,颜色鲜亮。她想起了之前月婵的洋洋得意,再看看这环境,总有些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 相比别处房间,这里算得上寒酸,那为何月婵还一副得意呢? 沈妙意跨进内间的门,一张简单的床铺,再看窗边一章桌子,上面摞了一沓子纸张。 拿起一张纸展开,上面是清晰的字迹,娟秀小楷一笔一划…… 沈妙意指尖捏紧,一双眼睛睁了老大,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嘴角不由笑了:「呵,这样吗?」 她把所有纸扫开,看着那些字,多熟悉啊,那不就是她自己的笔迹吗? 月婵在模仿她的笔迹! 沈妙意转身,两步到了木架前,抓起摆在上面的香囊,红的,蓝的,黄的……足足十几个。针脚细细密密,在最角上用金线绣着一个个字,是沈家每个人名中的最后一个字。 「说,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看了眼缩在角落的小婢子,眼神冰冷如霜。 小婢子瑟瑟发抖,方才主院的事儿她听说了,月婵被打死了,能过来这边的姑娘,想想也猜得出。 「奴婢什么都没做,全是月姑娘……」 「说!」沈妙意没有耐性,几步冲去人前,「她想做什么?」 「她,她说你不会饶了她,要先下手……」小婢子不利索的说着,「说好机会要争取,被人糟践的奴婢也有出头日……得了主子青眼就一步登天……」 噹啷,外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随后男人的一声低吼:「滚出去!」 眼看着殷铮走进来,那小婢子丢了魂儿一样踉跄的跑出去。 沈妙意手里抓着一把纸张,对着殷铮晃了晃:「侯爷觉得,月婵的笔迹可以替代我了?写去沈家,真的不会露馅儿?真的啊,连香囊都备好了,知道我每年正月都会给他们寄过去,是吗?」 她问着,若是有谁最了解她的一举一动,以及平常日里的习惯,那可不就是月婵吗? 殷铮站在两步外,看着人手里皱成一团的纸张,脸上闪过颓败,继而被满满的戾色压下。 「不写这些无用的也罢,总不过是多费些事儿而已。」薄唇一张一合,说的那样理所当然。 「殷铮!」沈妙意大喊一声,手里纸张狠狠甩去人的身上,「你当真要关着我到死?」 第85页 眼前纸张纷纷扬扬,擦着脸边轻飘飘落去地上,殷铮双手成拳,青筋暴出。 他一步步往沈妙意逼近,对上那双澄亮的眸子,齿间送出两个字:「没错!」 谁也不能带走她,沈家,韩家,都不行!她要留在他身边,他那样喜欢她。 沈妙意早先沉淀下的冷静,面对这时再也无法抑制,浑身每一处都在颤抖:「别说你看不出,月婵有了心思……」 「东施效颦,不过一贱婢耳。」殷铮一把抓上想躲的女子,阴沉脸庞凑上去,「死了就死了,我何须去在乎她的心思?有点用处罢了!」 「嗯……」沈妙意后腰撞上桌边,身子忍不住后仰,伸手去推侵上来人,「你走!」 殷铮仿若未闻,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迷茫,手上一用力,将沈妙意一把紧紧抱住:「看清楚,你还是在我手里!」 他紧紧箍着她,压着她的挣扎慢慢无力。他还要怎么做,她才愿意留下来? 。 沈妙意是被莲青莲如扶回主院的。 院子里,趴在那里的红衣月婵已经不见,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看,挣了这么多,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我早就说过,她是在学咱们姑娘。」莲青尤不解气,话里恨恨的。 莲如小声应了声,也不敢说太多。谁知道说错了哪句就被打死,但是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这位姑娘绝对要看好了。 刚进到屋里,还未坐去榻上,就有婆子来说,东番的巫医来了。 莲青莲如听了,赶紧拉着屏风想摆开。 「不用了。」沈妙意坐下,手指尖发颤。东苑的一切让她无法静下来,殷铮的每句话在耳边不停响起。 他不放她走,要永远关着她…… 门帘掀开,一个身穿黑色布衣的青年进来屋里,往前弯着腰,对着座上的沈妙意行了盛朝的礼。 「今日最后一副药,姑娘以后不用了。」 沈妙意心烦意乱,不经意抬头,就见到了一张极丑陋的脸。大半张脸被黑色的胎记盖住,仅仅下颌和右脸颊是块好皮,看他身形清瘦,也不过二十年纪,可怜这幅相貌要跟着一辈子……这便是叫小川的巫医? 「先生是说以后不来了?」她深吸了口气,想压住心中的翻腾。 「是。」小川应着,好像怕别人见到他的这张脸,总是低着头。 沈妙意想起了母亲,有心让眼前的巫医去救治,可她又不敢奢望。殷铮不会同意的,而她又出不去…… 「先生会去哪里?」她问,如果有一线线的希望,也要问问。 小川站在原地,声音不算好听:「侯爷要我办一件事,会留在邺城。办完后,就回东番。」 沈妙意看过去,心里生出羡慕,人能到处去多好?而她就锁在这四方的小院子里。 「我的母亲,她得了脑中卒,已经起不来床……」她顿了顿,多久没看见母亲了,到底怎么样了? 小川抬头,一双眼睛也是嵌在黑色胎记中的:「可以治的。」 「是,」沈妙意点头,可她没办法出去,「会好的和以前一样吗?」 小川摇头,脸像雕塑一样没有表情:「不会完全和之前一样,身体多少会有差别,可是行动没问题,只会慢些。」 能站起来走路,那已经是很好了。沈妙意多想让这个巫医去救救母亲…… 「先生,明日可否再来一趟?」 「姑娘无需用药了。」小川垂下头去。 沈妙意扫了眼站在一旁的莲青莲如,随后抿了抿唇角:「你同人治病,是银钱交易?」 闻言,小川的嘴角似乎动了动,便哑着嗓子道:「姑娘误会,巫医是医,但更多时候并不是救人。」 「不说救人害人,先生的断魂针我想用。」沈妙意也不管身边婢子会不会同殷铮去说,反正她想救母亲。 「很疼,」小川开口,脸上胎记有些骇人,「需是那泡了药毒的长针,挑开人的皮.肉,将那僵死的脉络重新一根根挑活,要连着十日。」 沈妙意点头,双手叠着挡在腿上,脸上稍缓:「明日,先生务必来一趟。」 黑衣青年微微欠身,并没回答,随后退出门去。 莲青莲如相互对看一眼,并不知道沈妙意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这些都还是要说给主子听的。 。 望月阁灯火璀璨,开了三层的窗扇,便能看着远处城里燃放的烟火。 殷铮站在窗前,身子前倾,双臂摁着窗沿,一口浊气自口中重重唿出,只觉得钻进耳中的爆竹声聒噪不安。 他回头,软榻上坐着安静的女子,面无表情,不哭不闹。 白日里短暂的爆发后,她又恢復了冷淡无所谓。他走到哪里,她就像一具木偶一样,跟着他走到哪里。 不知为何,夜里竟没有了白日的寒冷,外面静了风,天幕上星星金沙一样闪着。 沈妙意垂着眼帘,腕子上套了一枚金丝缠玉手镯,沉甸甸的。 眼前落在一片阴影,能听见人的唿吸,是她熟悉的。 「好好过个节,可以不?」殷铮问,低头看着安静的人。 沈妙意扇了扇眼睫,右手转着左手腕上的镯子,一下又一下,好像没听见那句问话。 站在旁边的莲青见着,几乎吓没了魂儿,有心想小声提醒一句,但到底是不敢。心里忐忑着,别人这样做不早就没命了? 第86页 「下去!」殷铮道了声。 在场的婢女纷纷退下,脚步轻缓,生怕走错一步。 整座楼阁三层只剩下两人,女子坐着,男子站着,明明很近,偏偏生出了一种遥不可及。 「不说话?」殷铮问,伸手挑起沈妙意的下颌,逼着她抬头,「好,看你能撑过几刻?」 沈妙意抬手,将那只手推开,重新低下头,转着自己的镯子,那般专注。 房间正中摆了一张大大的圆桌,上头摆了点心果品。此时并未到午夜,应当是一家人围坐一起说笑喝茶的时候。 可偏偏这里就是冷冷清清的,装饰得再富丽堂皇,始终是没有那份乐融融的气氛。 沈妙意不说话,殷铮便陪着,一张小几隔着,两人端坐两旁。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踩着楼梯上来,脚踏着木板发出咚咚的声音。 没一会儿,仇浮到了门外,对这里头坐着的主子行了一礼:「侯爷,殷平公子带来了。」 听到名字的一瞬间,沈妙意转手镯的动作顿住,连着唿吸一滞。 她的平弟,为何来这儿了? 殷铮懒懒将手臂支在小几上,另只手端了茶盏,慢慢送去嘴边吮了一口。 哒的一声轻响,茶盏搁回几面,他看去门边,对着那行礼的仇浮道:「把人领上来吧!」 「你,你要做什么?」沈妙意问。 第36章 窗扇开着, 远处连绵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夜空忽明忽暗。 望月阁的明灯一盏盏的挂在檐下,串串红色流苏垂着。 沈妙意从榻上站起, 疾步快走到门边, 耳边已听见人上楼的脚步声。手紧紧把着门框,眼睛盯着楼梯口。 「平弟……」她呢喃一声, 当即折步回去到了殷铮面前。 「你要做什么?」她问,原本平静的脸被撕碎, 露出藏在眼中的脆弱,「他是你的弟弟!」 殷铮手指转着茶盏,抬眸一眯:「你肯说话了?」 沈妙意身子一晃,听那声响, 已经是往三层楼梯上来:「你别动他!」 「我为什么不能动?」殷铮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沈妙意, 「像你说的, 我连赵会都敢下手,我是疯子嘛!」 他伸手落上她的脸颊, 嘴角勾了一笑:「疯子什么都会做的!」 沈妙意每根眼睫都在颤抖,心里想着要是有力气, 便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别这样看着我,」殷铮双手捧上那张小小的脸, 裹在自己的手掌之中,「我知道你疼那小病秧子,所以让他来,你也看看他好不好?」 「你想怎样?」沈妙意问,直直注视那双深眸,等待着他的条件。 殷铮眉间微不可觉得皱了下, 明明抓着她紧紧的,可是却好像越来越远,即便怎么追赶也追不上。 他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那个乖巧的小丫头去哪了? 「咱们一起过节,我给你准备了很多烟火,」他终还是放软了口气,把她带来自己的身上,双臂拥住,「我错了。」 沈妙意愣了下,「我错了」三个字从殷铮嘴里说出,那样的不真实,他这种人会知道错吗? 「什么?」她问着,却察觉殷平已经上了三层,正走在过道上,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殷铮仿佛忘了所有,脸落在那片瘦小的肩头:「我们好好开始,把之前全忘掉……」 听了这些话,沈妙意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可笑,如果不是被他逼成这样,她都要以为他在卑微的求她? 她没说话,转过脸看着窗扇,那上面投下走道上的人影,正一步步而来。 殷铮从人身上起来,他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像以往的每一次,这一回也是一败涂地。 他捏上她的脸,仔细的看着。眼睛,鼻子,嘴唇,这样看的确是美人,可是比她美的不是没有。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可以,为何非要找不自在,栓在她身上? 「行,团圆佳节嘛,」他恢復了以往的语调,嘴角微翘,「弟弟见阿姐应该的,子夜来了,正好一道用饭。」 殷铮落下手,在沈妙意脸上扫过,随后转身往门边走去。 「阿兄,我是殷平。」门外,小少年的声音响起,地上落下一道浅浅影子。 沈妙意身心一震,蓦的抬头看去门外,半扇门之隔,只要再往前一步,殷平就会看见她。 她看着殷铮整理着衣袖,身子挺直…… 「好,」沈妙意樱唇微动,几个字缓缓送出,「我们好好开始。」 盯着殷铮的嵴背,说出这几个字时,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平静。或许是怕被外面的殷平察觉;亦或是她已没有别的路可走;还是像刘盖说的,试试这个人吃软不吃硬…… 无所谓了,他想要的给他就好了,也许可以抚平他心中那份执念。而她,又何不趁着他的执念,再做些什么?左右也不会更差。 然而殷铮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而是径直出了门去。 沈妙意站在原地,棚顶高挂的琉璃灯打了一道七彩的光在她身上,落进了乌黑的眼中。 她轻着步子跟上去,最后身子贴在门后的柱子处,整个人藏在阴影里,外面殷家兄弟的对话清晰传入耳中。 平座走道上,殷平瘦小的身板披着厚厚的斗篷,说话颇有些小心翼翼。 「阿兄,要在这边过年吗?」 第87页 殷铮半搭着眼皮,一身崭新的紫青色圆领衣袍,左胸领间坠了一条紫色流苏丝绦,点了几颗珠子,直垂至腰间。对于这个沈若珠生出的弟弟,自始至终就没什么感情,人都说血浓于水,他没有感觉。 或许就是天生冷血无情,连母亲孝宣不也这样说过吗? 「你想留在这边吗?」他问,单手背后,长身玉立。 眼睛故意往门后扫了眼,那截没藏好的粉色裙角落在柱下。 殷平小心抬头看了看,便重又低下头去:「我娘还在家里等着……阿兄叫我有何事?」 殷铮往前走了一步,到了殷平面前,伸手搭上人的肩膀,轻一使力,小孩子身子一晃,喉咙忍不住溢出一声疼。 「没事,阿兄就想看看你。」 「阿兄,」殷平缓了口气,并没有退后,而是重新抬头,「阿姐可有来信?她跟着五哥应该已经到了京城。」 「你问妙意?」殷铮顿了顿,「她现下应该在……」 门后,沈妙意屏住唿吸,手指抠着柱子,留下了一道刮痕。他要说出来? 脑海中出现各种可能,母亲肯定受不了,殷平又会怎么看她?包括韩家,沈家…… 「不知道,你等她的信就好了。」殷铮淡淡回了一句。 他收回手站好,视线从殷平身上移开:「没事了,你回去吧!」 殷平眼中略带惊愕,来这儿时母亲担心的要命,命了张妈妈一起跟过来。可是阿兄并没有说什么,就让他觉得奇怪。 「阿兄?」 「仇浮,把他送回去!」殷铮并不理会,反正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便转身进到阁内。 走道上,殷平踩上了下去的楼梯,小小的孩子那样仔细谨慎,回头看了眼空了的过道。 听着脚步远去,沈妙意拔腿跑去那扇开着的船,整个身子藏在窗扇后面,手紧紧把着窗框。眼睛看去水上的曲折栈道,小孩子的身影慢慢走着,斗篷长长的拖了地上,米青色,应当是为了新年而特意新做的…… 「平弟……」她只敢探出一双眼睛偷偷地看着,生怕人突然转身而发现她,「好好照顾自己。」 直到殷平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松了手,眼睛眨巴两下。 殷铮走到身旁,双手一收,窗扇当即合上,再看不见外面的一星半点,连着那炮竹声也弱了。 「好了,我们去放烟火。」他双手搭上沈妙意双肩,弯下身去与她平视,「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妙意极力想平稳下自己的心绪,可是无数情绪翻滚,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看着殷铮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又想着那什么好好开始,把过去的不好全忘记……如何忘记?她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会疼,会哭…… 殷铮拉着沈妙意走到外面平座,站在扶栏前,他对着楼下抬了自己的用手。 「嘭」,一朵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开来,是一朵巨大的紫金色牡丹。 沈妙意仰着脸,眼中跟着烟花闪亮,火.药味儿瀰漫开来,巨大的响声震动着耳膜。 「看,」殷铮指着那吱吱吱响,连发往天上沖得烟火,嘴上笑着,「这是从京城运来的,今晚,皇宫也会燃放这种。」 沈妙意看过去,就见那烟花颗颗升空,在黑夜中轰响炸开。皇宫的烟花,他也能弄到,权势当真是无所不能…… 她一怔,突然这么一瞬,心里像是打开了什么。 权势?是了,殷铮有权有势,他可以轻易拿捏住她,因为他手里有她的软肋。他总说她心软,其实并不是,她只是有自己在乎的人。 是母亲和殷平!因为她在乎的人被他握住了,所以她只能一次次的妥协,失败…… 眼前的烟火越发绚烂,可是沈妙意完全看不见,她知道了,以前全错了。 反抗,争取,活死人,统统对殷铮没有用的。他知道用什么办法,就会让她所有挣扎一败涂地,他早就看透,她不会丢下母亲和殷平…… 「怎么了?」殷铮拿手在沈妙意面前晃了两下,歪下脸来看她,「看的这么入迷,我带你下去,让你点。」 沈妙意眨了下眼,眼皮隐隐发酸:「好。」 轻轻飘飘的一个字,殷铮的手悬在半空,面上一瞬的停滞,那不停响着的烟花爆裂声,让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我一支线香,要长的。」沈妙意道,而后转过脸看着殷铮,「还有,我要最小的礼花。」 平座木栏,一盏灯笼挂在檐下,两人静静对视,周遭一片火树银花。 「没有吗?」沈妙意问,烟火忽明忽暗的映着她的脸。 「有,你要什么样的,都有。」殷铮道,嘴角展平开来,身上某处觉得暖了。 看着那双闪烁的眼睛,好好重新开始,可以的。他相信! 他为她仔细整理着斗篷,兜帽拉起盖在她的头顶,那一张白嫩的脸颊嵌在红色镶边毛皮下,顺着她的唿吸,绒毛微微拂动。 「走,我带你下去。」他拉上她的手,带着走上楼梯。 怜惜她的身子弱,殷铮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白日的种种不愉快,乃至以前的,就便随着这些烟火散去。 他要和她重新开始。 水面的栈道上,两个身影轻轻走过,沈妙意手里攥着一只线香,头上火烫的一点,随着走动,那细烟蜿蜒散开。 第88页 前方一块平坦的地方,有人抬了几个木箱子过来,摆放在边上。 静夜无风,空气中是年节才有的气息,但是这里又那样安静,不似旁人家的热闹。 殷铮松开沈妙意的手,几步去了箱子那儿,手一抬,那箱盖便掀了开。 他蹲下身去,在箱子里翻找着,挑到合适的就拿出来,放在自己脚边。 沈妙意站在几步外,香的烟气钻进鼻子,呛得她轻咳了两声。 「这个你敢吗?」殷铮回过头来,左手掌心拖着一枚蝴蝶烟花,巴掌大小,「你过来拿着,我再给你找找看。」 腾空的烟火映出了他的脸,墨发落在肩上。 沈妙意迈步过去,从他的掌心里拿过那枚蝴蝶,然后看他重新将半个身子趴在箱子里,翻找着。 一整箱的烟火,旁边还摞着两箱,只要一点点火种落进去的话,那就会整个轰然炸开,一片火海! 她掌心一紧,将那支线香举到眼前,又看了看那枚蝴蝶,点燃的话,再扔出去…… 「这个你喜欢吗?」殷铮又翻到了一样,是一只稍大一点儿的雀鸟,「先拿着,你若是不敢,我帮你点上。」 沈妙意木木的接过,后来拿不了,便用斗篷兜着。 殷铮站起来,把箱子盖好,拍了拍双手:「好了,咱们去那边。」 他撑起自己的袍摆,从沈妙意身上一股脑儿的接了所有的烟花。手腾不出,只能拿额头顶了顶她的额头:「把香拿稳了,万一点着了,我就成火人了!」 沈妙意抬脸看他,从他的嘴角看到他的眼睛,那张脸上笑意多了一丝调皮,居然看着,有一点儿像殷平…… 「好,」她往后退了一步,垂下脸去,心里笑了声,当是看错了罢,他和殷平其实无一处相似。 走到一处开阔处,四下围着一片竹林,竹叶飒飒。 殷铮把烟花一个个摆去地上,华贵的袍子毫不在意的拖在地上。 「妙儿,你去点头上的那个。」他抬头对她笑,声音不是以往的阴冷。 沈妙意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去摆在第一个蝴蝶烟花,这样看过去,才看出殷铮完全是按着烟花大小,一顺儿排下去的。 她蹲下去,找着烟花的引线,擎着线香蹭过去,想要点上。 其实终归是女儿家,这东西总是有些害怕的。万一还没跑开就炸了,还有崩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她挪着脚又远了些,身子更是下意识的歪着,伸长了手臂,可那线香就是颤颤悠悠的点不着。 突然,身后蹲下一个人,贴上她的后背,手伸去包住了她的手,那只一直晃不停的香终于静住。 「我还当你真敢放,原来说大话。」殷铮手臂圈上女子细腰,「站起来,哪有蹲着点火的?」 他带着她从地上起来,然后半弯着腰,握着她的手,对准了烟花的引线…… 「嘶……」引线点着了,滋啦滋啦冒着火星。 「啊!」沈妙意扔掉线香,挣开殷铮,撒腿跑了出去。 竹子下,她停下,双手捂在耳朵上,然后看去方才的烟花。 殷铮还站在那儿,那烟火此时正好绽开,一片片的火星子像雪花一样在他身后。 「你……」他摇了两下头,笑出声来,「过来,没什么好怕的。」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断成几截的线香,又去点了几个:「你看这个!」 他对她挥着手,袍角一翻又跑去另一处,点了另一颗烟花:「妙意,这个好看吗?」 「红色的?」「咦,这个是能炸开的!」「居然点不上,奸商……」 殷铮在一片烟火中穿梭,每点一颗,都会唿喊一声沈妙意,示意她看。 火光映亮了这一片,全是淡淡的火.药气。 沈妙意没有靠近,有些东西好看,远远的观赏就行,进上前去,总是觉得害怕。 殷铮手里攥着一把手烟花,走来沈妙意眼前,伸手摸摸她的头顶:「胆小的丫头,这个总能玩儿吧?」 沈妙意接过手烟花,这种就是攥在手里,看着慢慢冒火星而已,孩子都不会怕。视线落在殷铮肩头,他有几缕头髮焦了,好看的衣裳也烧了破洞…… 她点了两根烟花握在手里,看着滋啦啦的火星,以往的年节,她也和殷平这样玩儿的。 一时间,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花,直到周围在没有半点儿星火。 后面,殷铮带着沈妙意回瞭望月阁,两人一起用了年夜饭。虽然她的话还是很少,但是他不介意,她答应他了。 沈妙意吃的不多,心里自始至终都在琢磨着那个答案:没了牵制,她应当会容易许多。可是怎么做呢? 「咳咳……」因为心不在焉,她把酒盏当成了茶碗,灌了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殷铮把手挡在嘴边笑了声,随后又抬起眼看着她的脸。 「笑什么?」沈妙意拿了帕子擦拭,取下来时,才看清帕子上沾着黑灰。 这是,她抬手摸了下脸,果然手指也沾了黑灰,这一想便知是放烟花时,不小心抹到了脸上。难道一顿饭,她就是顶着这一张黑脸? 「好了,」殷铮拉住沈妙意的两只手,脸蹭过去看着,「不丑的,这样的你才像以前的小丫头……」 说着,他抬手为她擦着,细长的手指抹去那一线浮灰,边看清她脸上的细腻,浅浅的绒毛,微红的腮颊,像一颗诱人採摘的蜜桃。 第89页 沈妙意舌尖勾了下嘴角,将那滴酒液舔舐干净。 殷铮指尖摁了她的嘴角,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酒,眼神中盛了几分醉意。 「为什么不说话?」他问,手在她的脸颊流连,不舍离去。 「恭贺侯爷佳节。」沈妙意软唇微动,酒渍留在上面几许,添了几分潋滟的旖.旎. 只是一句最普通的祝语,还带着淡淡的疏离,清甜的嗓音吝啬的不肯再说。 殷铮脸上却是一片缓和,嘴边现出笑意:「妙意也是。」 说着,他从桌上取来一个盒子,送到沈妙意面前的桌上,手指一勾,便开了盒盖。 盒子里躺着一枚碧玉雕花手镯,条条藤萝缠绕,中间扣了一个小金珠子垂下。 「给我家的妙儿的新年礼,看看合不合适?」殷铮取出那镯子,执起沈妙意的手,轻轻一推,就带上了人的手腕子。 手腕一凉,沈妙意抬手左手,可不腕间正晃着一枚手镯,翠色清透莹润,接触皮肤带着柔嫩的触感。仔细看那雕花,她瞳孔骤然一缩。 牡丹花!这镯子是殷家的。 她听张妈妈说过,殷家的歷任女主人,才会拥有这镯子,她见过图的。沈氏并没有得到,据说当年孝宣下葬时,镯子跟着一起入了土,这怎么会在殷铮手里? 不免吸了一口凉气,沈妙意看去殷铮,他正斟了一盏酒,送到唇边。 「这个,我不能收……」 「收下吧,」殷铮拉上她的手,「我想了很久,好像这东西可以,别拒绝。」 沈妙意低下头去,心里翻腾着。她越发不明白,殷铮这是要做什么? 东方现了鱼肚白,天边慢慢由黑暗一点点的化为深青。 除夕夜要一直点灯到天亮,别院空旷人少,但是每一间屋里都亮着灯。 床幔间,沈妙意手指抓紧被岑,耳边是身上人洒下的热烈气息,吹着丝丝的发。 腰受不住,不禁扭了下,换来了狠力的镇压。继而嘴角再也咬不住,轻轻溢出丝丝轻吟。 殷铮抓上细细的手腕,上面套着他给她的镯子,张嘴咬上微勾的手指,动作不停。 「别乱动……」他气息不稳的说着,对于人的那种迷恋简直不可救药一般。 一个翻滚,两人换了位置,他扶着她的腰,感受到她忍受不住勾缩着身子。一手揽上她的脖颈,拽着来了自己眼前,亲上去吻着她,那些浅浅的细碎便被他尽数吃掉。 头髮铺洒开,盖住了白玉一样的纤巧后背,腰尾处凸着几块骨节,锦被滑落在脚踝间,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一样颤着…… 癫狂,比他先前的哪一回都激烈,看着女子的摇曳,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回应。 她的头髮扫着他的脸,淡淡的属于她的香味儿,他心间软了。或者他还可以给她更多,让她依赖着他。 「我娘,」沈妙意平復着喘息,轻枕上殷铮的肩头,忍着那处的酸麻,「我想让巫医下针。」 她的话音软着又不平稳,临了尾音像一把小刷子一样,痒着人的心肺。 「沈若珠?」殷铮手扣着女子微汗的后脑,薄唇擦着她的额头,「你要我救她?」 「是,」沈妙意动了下脸颊,擦着身下人的颈窝,「你我好好开始,我想让我娘好起来。」 殷铮将人勒紧,看着朦胧的帐顶:「好。」 「谢谢你。」沈妙意鼻子一酸,她终究是开始讨好他了。所以,很快就得到好处了? 她靠在他身上,任他手里拿捏。有一阵恍惚觉得,他难不成是真的喜欢她?可是喜欢是这样的吗?让人害怕,躲避,想逃…… 天亮时,沈妙意才沉沉睡去,埋在被子里软软的没了筋骨。 隐隐约约的们好像有声音在耳边说:娶她,孩子…… 模模煳煳的没有听真切,只觉疲倦如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新年了,是一个开始,而她能奢望有个开始吗? 第37章 初一, 昨夜的喧嚣过去,宅院依旧冷冷清清。 殷铮到底还算顾忌,没有到处大红大紫的贴挂, 只那些灯笼颜色鲜亮。 沈妙意晌午过后才起来, 整个人没什么精神,蔫蔫的, 软哒哒的靠躺在软塌上。 可是莲青莲如俩婢子倒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忙里忙外的, 步子不知道多轻快。昨夜房里的动静,她们可不是没听到,果然侯爷心里的只有她们姑娘。 当然人的阴晴不定也实属骇人,亏着姑娘这样的才能降住。 这时候, 门帘一掀,一个身影走进来。 年节的喜庆在来人身上看不出来, 不错的脸型生生被那道胎记给坏了。 沈妙意抬抬手, 示意婢子们不用摆屏风。 「先生来了?」她坐直身子,身上酸痛忍不住皱了眉。 至今想起昨夜都有些隐隐后怕, 殷铮好像不知疲倦一样,拖着她床头到床尾, 后面干脆来声音都喊不出了。 小川还是昨日的黑衣,好像不惧怕冬日的严寒:「是。」 他身姿笔直, 头始终微微垂着,只能看见嘴角在动弹。 沈妙意清了清嗓子,那股子哑意听起来实在不自在:「我想让先生救人,昨日里说过的。」 这事殷铮也答应了,也不枉昨夜荒唐一宿。 小川颔首应了声,脖间垂着几缕头髮:「明白了, 我会去的。」 第90页 听此话,沈妙意便也猜出,殷铮应该是与人交代了。 她垂下眸去,咬着下唇,留下一道印子:「先生与那夫人施针,便不要提及我罢!」 只要母亲能好起来,什么都好。她不想现在的自己被母亲知道,曾经捧在手里疼爱的女儿,被人囚在一处院子。 母亲会疯的! 「自然。」小川应着,抬头看了眼坐在榻上的女子。 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盛放的花儿一般。不同于东番女子的明朗大方,这女子身上更多的是内敛与温婉,一看便知是规规矩矩养大的千金。 「我见姑娘脸色不好,有时候心中积郁也会让人致病。」 沈妙意笑笑,不置可否:「我记得你昨日说,巫医不只是治病?」 她问,脑海里想着在殷雨伯书房中的那本《东番记事》,上面又关于巫医的种种传说。 小川点头,也不加隐瞒:「是。」 沈妙意有点想不通,如此看着,这叫小川的巫医其实本事不小,为何会跟在殷铮身边。按理说,巫医在东番的地位颇高,有能力者甚至会成为国师…… 莫不是,眼前的人也和她一样,被殷铮捏住了什么软处? 「你可以过几日再来吗?」她问,眼睛带着期待,「我想知道那夫人的情况,你来说说?」 小川弯弯腰,声音不卑不亢:「怕是不行,殷侯爷不许。」 沈妙意略显失望,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今日小川能来,已是天大的不易。 说什么好好开始?殷铮绝口不提放她出去,这到底算什么? 不还是他嘴里的金丝雀? 。 转眼间,正月过半,上元佳节到了。 沈妙意可以出院子了,整座大宅随便逛,可是想出去大门,是不可能的。 小河慢慢解了冻,原先结实的冰层一日日颓败,残留几块冰碴沾在河边。 倚在美人靠上,沈妙意身上搭了一件素色紫锦斗篷。 「别胡说,哪会有那么邪乎的事儿?」拐角处,莲如轻叱一声,「这每年死的人多了,就偏偏她成了厉鬼?」 莲青脸色发白,拽了拽莲如的袖子:「你小声点儿,别让姑娘听见了。我这也是听他们说的,说东苑那边有鬼火,就在月姑娘原先的屋子。」 两人相看一眼,说是不怕那是假的,谁都知道月婵死在这个院子,当时她们可没少上手。 现在想想,只觉得后背汗毛直立,加上天阴沉,更为心里添了一份恐惧。 两人拐过来,看到坐在廊下的沈妙意,当即闭了嘴,不敢再说,低着头上前。 沈妙意看过去,只当没听见,看着人手里的托盘:「这是什么?」 「哦,」莲青走上去,把托盘放在沈妙意腿旁的长椅上,「给姑娘找了些香料,你闲着可以做香囊。」 蒙着托盘的布掀开,里面是一个个的小布袋,各种的香气混在一起,便成了很奇特的气味儿。 沈妙意抓起一包,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清凉气味直接冲进体内,舒爽着每处神经:「甘松。」 许久没有碰这些东西,再次拿在手里总觉得有些生疏了。 「郁金。」她低着头,在托盘上摆弄着,手指纤长,「丁香……」 殷铮进来时,就看见沈妙意坐在檐下,低着头说着那些香料的名字。 他靠在廊柱上,在她的身后,婢女们退下,她仍旧没有发现,好像沉浸在那一堆香料中。 「为我做一个香囊,绣着名字的那种。」他坐下去,靠在她的身后,手臂撑在美人靠的椅背上。 生辰礼的那个,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沈妙意手一顿,香料搁回托盘上,搓了两下手:「绣上名字是怕他们弄混了。」 「我知道,」殷铮看着她的后脑,简单的髮髻上只有一枚素簪子,「但我想要。」 他身子侧了侧,把人揽在怀中,圈着细细的腰身。然后就觉察到人乖顺的倚上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反抗,争吵。 「妙儿这里好安静。」他亲着她的耳尖。 沈妙意缩了下脖子,指尖抠进手心:「闹鬼了,有人看见月婵的鬼魂儿回来了。」 「鬼魂儿?」殷铮笑了声,手上一使力,把人抱来腿上,「你怕?」 他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翠玉镯子,笑意更深,抓着她的手,与她紧紧相扣。 沈妙意身子微晃,手扶上殷铮的肩膀,刚想下意识拿开,遂干脆勾上人的脖颈。 「我才不怕,」她撇撇嘴角,一副不在乎,「是你把她打死的,要找也找你!」 「哦,不怕?」殷铮勾了个长长的尾音,眼中一股促狭,「是谁连个鞭炮也不敢点?一声响,像个兔子一样跑开了?」 他缠着她,勾着她,说着那些哄她开心的话,想看她嘴角慢慢翘起的笑。 好像默契一般,这半个月来,以前的事两人没有再提过。 沈妙意别开脸,哼了声,便不再与人说话。 「今天城里有灯,带你去街上,」殷铮捏了她的鼻尖,宠爱着她的任性一样,「多穿点儿,晚上凉。」 沈妙意这才看着殷铮的打扮,他身着玄色官服,束了那顶金冠,正中嵌着一颗大大东陵明珠。 「侯爷,不是有正事要办?」她指尖勾了他长长的黑色冠带,在手指上缠绕着。 第91页 殷铮也不在意,看着那张粉面:「扮成一个小郎君,怎么样?」 「什么?」沈妙意松了那冠带,眼中多少有些不相信,关了她这么久,肯放她出去了? 「看灯,」殷铮对上人的眼睛,确认的一字一句,「上元节看灯,你不是每年都去吗?」 这话说出,两人间冻住了一样,各怀心事。 看灯,就是在上元节,沈妙意与韩逸之相遇的,后面一步步定下亲事。 殷铮伸手描着沈妙意的双眼,心里难言的憋闷袭来。不提以前,可以前终究存在,或许他不该离开东陵,这样她就不会许给别人:又或许,像想的那样,直接把她带走…… 他勾着她的脖颈带近,嘴唇亲上她的,碾磨辗转,舌尖探着贝齿的光滑。 「我陪你过上元节。」他念着,尝着人的温暖。 看,她现在都不拒绝他了,会主动靠上他,会朝他任性,以后会更好的。以前那些不要再提,都是些无用的。 沈妙意挣着从人身上起来,衣裳乱得不成样子,眼中布着氤氲水汽。 「不去!」 这两个字,殷铮当然想不到,便懒懒倚上椅靠,脸上起了不怀好意:「那么,还得我亲自动手,拖着你去?」 这般说着,好似一对儿情人间的俏皮情.趣,你进我退,欲迎还拒。 可沈妙意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只不过是扮成了他想看的样子。什么好好开始?有多可笑! 「去做什么,在这里陪着鬼魂儿不好吗?」她娇俏的站着,嘴巴说着厉害的话。 殷铮听了反而笑的更厉害,抬手指着她点了两下,摇头道:「妙意你再说一遍,我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刻薄的样子!」 「哼!」沈妙意翻了下眼珠子,送出一声轻哼,「对对,我刻薄!」 殷铮站起来,双手搭上沈妙意肩膀:「跟我去吧。我知道,你想见他们。」 「什么?」沈妙意脸上僵住,眼中露出了原本藏住的迷茫。 「你娘,殷平。」殷铮开口,女子眼中的那丝情绪他看见了,继而别开眼忽视掉。 沈妙意彻底怔住,嘴巴动了动,声音微不可闻:「真的?」 「是,这就回去。」殷铮道,上下打量了她的身形,「要不要扮成小郎君?还是就这样,你直接回去?」 两人站在檐下,身高相差了一截子,女子的纤细被男子的伟岸衬托。 沈妙意默默收回眼神,手指绞着斗篷的毛边儿,嘴角勾了勾:「我还能回去吗?我不是在京城吗?」 虽然不知道殷铮是怎么做的,瞒住了两边。但是她明白,来往的信笺都会经过他手,要做些什么,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你先忍忍,我会想到办法的。」殷铮一手扶住廊柱,挡在沈妙意面前,「在这边先住些时候,我会让你出去的。」 沈妙意转身往屋里走,殷铮的这句话她听不太明白。放她出去,还需要想什么办法?只要他松了手,就这么简单。 。 忠瀚侯府,晓月苑里传来说笑声。 院子的小厅中,几个人簇拥在那儿,面前摆着几个小碗儿,盛了圆滚滚的汤圆儿。 沈氏好了许多,可以被人扶着走几步,说话也有些利索,昔日的容貌恢復了个□□分。 她动作迟缓的摸着殷平的头,能看得出作为母亲的疼爱。 天色将黑,天边已经挂了一轮圆月。 张妈妈笑着吆喝了两声,作势要打那多嘴的月云,剩下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沈妙意站在院外的树下,一身男儿装,整个隐藏在阴影里。 她透过那一线缝隙往里看着,别人笑时她也跟着笑,又想那碗里的汤圆该多好吃?一定是张妈妈亲手做的。 「妙姑娘,走吧。」刘盖走过来,轻声提醒一句。 「再等等,他们还没吃呢!」沈妙意一只手把在树干上,心里想过无数次,冲进去,抱住母亲…… 夜风凉,天空中不知何处吹来了两盏孔明灯。院里,殷平高兴地跳起来,伸手指着天上。 张妈妈赶紧把人拉了回去,往手里塞了一碗汤圆儿。 沈妙意舔了下唇,回过头来:「走吧。」 说完,她迈步走上隐秘的小径,躲避开所有人。 刘盖跟上,看了眼沈妙意的打扮,轻轻巧巧的,这一看还是个女儿身架,骨子里的柔美是变不了的。 「那东番巫医却是有本事,沈夫人的病好了大半,用饭也好,相信过不了几日就会好起来。」 刘盖知道这晓月苑的人,是沈妙意心里的挂念。有时候想想,这姑娘确实可怜,不过在他这儿,就是替人嘆息一声罢了。 沈妙意回了下头,昏暗中眼睛明亮:「谢刘总管上心。」 「哪有?」刘盖摆摆手,又道,「平公子现在好起来了,沈夫人应该会找先生教读书了。」 「是……」沈妙意慢了脚步,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殷平读书,原本沈氏是想将人送去京城。可是现在,若是人真去了京城,就会发现她并不在沈家。而且,殷铮不会放殷平…… 「想着这会儿功夫,主子应该处理完事儿了。要不,姑娘先去后门车上等?」刘盖问。 沈妙意熟悉侯府的每一条路,知道这一条就是往偏门去的。 第92页 四周的树木开始有了生机,就算碰到身上也是软软的枝条。 「京城里来人了?」沈妙意问,方才看着前厅方向的忙碌,多少能猜得出。 刘盖也不隐瞒,直接说着:「是,这不是太子殿下要来东陵,提前有人过来准备。」 沈妙意点头,习惯的想去提裙摆,才发现身上的是一套男装。 这样的话,贺温瑜来邺城是做什么?为了赵会的事吗?那么,她的事会不会牵带着扯出来? 出了偏门,沈妙意回头看了看,府邸依旧深沉,院墙太高,隔绝着内外。 一辆普通马车停在墙边,仇浮站在门边,不声不响。 掀了帘子进去车内,沈妙意靠在车壁上,耳边是人家过节的鞭炮声。 车厢没有点灯,黑乎乎一片,明明点着暖香,可仍旧让人觉得冰冷。她干脆躺在软毯上,枕着自己的手臂。 能出来了,还能看见家人,这算很好了,之前她不敢想的。原来她可以忍住的,假装面对殷铮的那个人不是沈妙意,又或是当做交易,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缩了缩身子,嘴角笑了,不敢信有一日她会变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也好,母亲、平弟、月云,他们都好好地。」她低声嘟哝着,好像这也是一种安慰。 一阵风钻进来,反应上来,是殷铮掀了帘子进来。 「怎么不点灯?」他没往里进,干脆坐在门边,摸着黑扣上她的手,放在自己蜷起的腿上。 沈妙意没动,懒懒的闭上眼睛,声音又细又柔:「点了灯,看不到月亮。」 殷铮由她任性的躺在那儿,并不勉强,身子往后一仰,靠上车壁:「你想回到沈若珠身边?」 车厢静了,缓缓地摇晃着,沿着幽长的巷子往前,轮子转上半圈就是吱呀一声。 沈妙意的手臂有些麻,不自在的动了动:「不,他们好好地就行,别的……」 别的去想什么?不过是空想的奢望罢了! 。 上元节花灯,街道两旁一片流光溢彩,不似平日都窝在家中,不少妇人,姑娘也都走上街来。 小孩子更是开心,手里提着各种形状的彩灯,跟在家人后面,嘴里嚼着零嘴儿。 东陵富庶,作为州府的邺城更是繁华,连结南北的旱路水路中心,看上去丝毫不亚于京城。 沈妙意跟在殷铮身旁,打扮成小郎君却难掩女儿本质。这样的日子,路人也不会觉得奇怪,不少姑娘家为了方便,都会扮成男子。 人潮拥挤,殷铮拉着她往路边走着,自己走在外面,为她挡住拥挤。 「头一回这样走,邺城有这么多人吗?」他开口,转头看看安静的沈妙意,「我给你买一盏灯?」 身量高,他在人群中很是明显,一副出色的相貌总为他引来不少女儿家的目光,个个含羞带怯的捂着嘴偷看。 沈妙意扯了扯腰封,低头应了声:「好。」 得到回应,殷铮拉着人到了一处花灯架子前,那边围了好些的人,是在猜灯谜赢花灯。而架子顶上挂了一盏明月彩灯,最为精緻漂亮。 底下那叫一个热闹,一个个郎君跃跃欲试,只等台子上的老者出题。 殷铮站在圈外,手指敲着下巴:「是要赢得吗?」 他对着身后勾了勾手,不远处的仇浮几步走过去。殷铮对他说了什么,人就点头离开。 回过头,殷铮拉着沈妙意往相反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喧譁抗议声。 转身去看,老者站在台子上一副为难的解释,连连对着台下作揖:「对不住,这灯谜就此结束……」 身子被人往前一拽,沈妙意撞在殷铮手臂上,抬头看了他一眼。 「去那里等我,给我也要一碗汤圆,」殷铮指着几步外的甜粥摊子,手揉了女子的脑袋,「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沈妙意看过去,指的地方她很熟悉,正是那吴姓妇人的粥摊。 「你不怕我跑了?」她嘴角翘了下,声音清淡甜脆。 「嗯?」殷铮双臂环胸,貌似在犹豫,随后笑着有手指敲了沈妙意的额头,「你跑不掉。」 沈妙意不笑了,转身便往那粥摊走去。她当然知道跑不掉,他出来怎么会不带人?怕是不知道这条街上有多少。 再次站在粥铺前,仿佛过了几年那样久,而那忙活的妇人还是笑盈盈的招待着每个进来的客人。因为是上元节,这里多了一口铁锅,煮了白软的汤圆儿。 在看到沈妙意的时候,妇人一愣,随后哦了声:「你来了?到这边坐吧。」 妇人在最里面的位置拖了凳子出来,手里布巾擦着桌子,一只手捶了捶那只有伤的腿。 「两碗汤圆儿。」沈妙意坐下,引来四下的几束目光。 妇人忙应下,笑着问:「许久没见着姑娘了,这是出来看灯?」 「是。」沈妙意点着头。 「记得姑娘每次经过,都会照顾我的买卖,」妇人从围裙的兜里掏出什么,伸手送去沈妙意面前桌上的小碟,「姑娘别嫌弃,这是东番的糖豆子,你尝尝?」 沈妙意低头,看着小碟,上面躺着几颗圆滚滚的豆子,外面裹了一层糖浆,看着着和糖葫芦一个意思。 「谢谢阿婶。」她客气了句,手指捏起一颗送进嘴里。 牙齿一对,咔嚓就把那豆子咬开,口里便有了一种很奇特的甜甜豆香。 第93页 妇人看了,满是风霜的脸上笑了,皱了眼角的褶子,眼神中颇有些得意:「是我儿子从东番带来的。」 「你的儿子?」沈妙意舌尖舔着齿间,这么多年,她从未看见妇人这里有过亲人帮她,总是一个人。 妇人点头,脸上笑得更深:「对,这么些年,我终于找到他了。所以这铺子也不打算开了,我要跟着他去东番。」 她脸上的幸福那样明显,好像这么多年苦苦的等待最终换来了值得。 沈妙意替人高兴,能离开这儿,找到自己的亲人。 妇人说完,就去忙活了,那条不利索的腿也比往日轻快许多。 沈妙意转着小碟,看着那花生米一样大的豆子,心里不免就会猜想,东番到底是个的什么样的地方? 「哒」。 一根手指敲了她所在的桌子。抬起头,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走进屋中,人影清瘦。 沈妙意放下手里的豆子,看过去,就见到了倚在门内的人,头顶压着一柄斗笠。 「小川?」她认出来了,只因那人脸上的黑痣实在太明显。 小川身姿笔直,顺着窗棂往街上看了看:「周围一共六个人看着你,你敢不敢跑?我有条路。」 他问,手指顶了下斗笠,露出那张黑乎乎的脸。 沈妙意心口一跳,眼中带着犹疑,回问道:「你说什么?」 第38章 街上人来人往, 熙熙攘攘的嘈杂着,粥铺人也比平日里多。 沈妙意从那粥铺跑出来的时候,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 周围全是人, 说笑着擦肩而过。她往前跑着, 淹没在人群里,像是游进了大海的鱼儿。 路边有卖炸果子的小摊儿, 油香气飘着,沈妙意停下来站在那儿, 连她自己都不信就这样跑出来了? 那东番巫医为何帮她?他不是为殷铮办事吗?不去管那些,他又怎么看出街上的哪些人是殷铮的? 不过,她知道,很快人就会追上来, 邺城哪那么简单出去? 如此,也不管别的, 抬头看着满满悬挂的灯盏, 她朝了最明亮的地方走去。 厚德楼三层,站在平座上, 可以看到长宁街最热闹的景象。 沈妙意靠在廊柱上,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豆子, 底下街上全是人。她像一个贵家小公子,在找着自己的乐趣。 熙攘人群中, 那个出色的青衣郎君一眼就能看到,他手里擎着一盏明月彩灯,在人群中四处搜寻着。他的身形很好,哪怕再普通的衫子,到了他身上也会显出极致的贵气,那是天生便带着的高高在上。 他在原地转着, 一把抓住过路的女子,用力拽去眼前,随后失望的甩开手,疯了一样继续在人群中寻找。 即便离的这样远,沈妙意也能感觉到他有多生气,那浑身的寒气让周边的人不禁退让开。可是,竟也感觉到了他的慌张…… 她没见过这样的殷铮,看他毫无目的的拉住了一个又一个人,可是没有他想要的。 很快,一队兵士跑了过来,大声吆喝着,将人群统统赶到路边,为首的恭敬走去郎君面前,双拳抱起行礼。 殷铮手里提着明月灯,脸色阴沉:「把城门锁住,一个人也不准进出!」 他不信,她根本不可能跑的,她能跑去哪里?说好的开始,又是骗他的? 热闹的街道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百姓挤在一起,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殷铮烦躁的皱了眉,手里的灯盏实在碍眼。仇浮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声。 蓦的抬头,看见了「厚德楼」三个大字,字体浑厚有力。 那三层的平座上,一个纤瘦的身影正趴在栏杆上,从上往下看。 「沈妙意,你敢……」殷铮后齿根咬着,迈开大步朝着厚德楼走去,视线一直锁着那个身影。 「咚咚咚」,脚底敲击着楼梯,声音越来越近。 很快,楼梯口出现了男子颀长的身影,他手里提着变了形的明月彩灯,脸黑得像是憋住雨的黑云。 「你想……」 「有银子吗?」沈妙意无视那阴沉的脸,对着人伸出自己的手,手指微微勾着,「我想进这间包厢。」 殷铮未出口的话被堵在喉咙眼儿,心里翻腾着的火焰对上那双眼睛,无故的弱了许多。 「你为什么跑?」他问,两步上去扼住了她的手腕。 「我……」沈妙意嘴唇颤了下,小声道,「我没跑,我对粥铺的吴大婶说了的……」 看到她微拧起的眉,眼中闪过的惊惧。就像是当初的抗拒重新死灰復燃,她往回抽着手,想逃离。 殷铮紧攥的手慢慢松开,白皙的手腕留下了他的指印,袖下戴着的是他给她的镯子。 「你不信我?」沈妙意突然笑了声,随后看着街上,那些兵士还在,「派人来抓我?」 「妙意,」殷铮张嘴,想解释却又无话可说,她说的对,他就是以为她跑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闻言,沈妙意脸色淡淡,转过脸不看他:「这里的包厢是看灯最好的地方。」 没有多说,殷铮也想了起来。以前,她看灯是会选在这里。 沈妙意不想理会,直接从人身旁绕过,往楼梯口走去:「算了,我还是回镜湖苑吧,那里才是我该呆的地方。」 「别走。」殷铮拉住沈妙意的手臂,把人拉了回来。 第94页 随后一把推开那包厢的门,拉扯着带她走了进去。 沈妙意坐去椅子上,低下头不说话。 这样的她,让殷铮想起两人的之前,她的冷淡,抗拒……明明新年以来都好好地,说重新开始,可是现在是被他给毁了吗? 他不想承认,他只是太在意。 「给你的,」他蹲下在她的面前,把明月彩灯的把柄塞进她的手里,「是整个台子上最好看的。」 沈妙意扫了眼,那灯已经挤得变形,灯芯也熄了,空余着上面精緻图画。不经意对上殷铮的眼睛,她恍惚看见了一丝委屈。 「你赢来的?」她耷拉下眼皮,兴趣缺缺。 她的冷淡而言,殷铮这边肩头松了松,就这样蹲着,微仰着脸看她。她还愿意说话,没有不理他。 「不是,」他摇头,一只手把在桌沿上,「我让仇浮去买下来的。」 沈妙意一怔,转着灯笼的把柄:「买下来?你这样是抢。」 难怪刚才猜灯谜那儿一阵抗议慌乱,感情那位主办的老者是惹不起忠瀚侯府…… 「抢就抢,我只想你开心。」殷铮站起,试着用手搂着沈妙意肩头,让她靠在她的腰间,小心翼翼,「刚才找不到你,我……」 「你会怎么样?」沈妙意问,脸擦着他身上丝滑的衣料。 她没有等到回答,但是比谁都清楚,若是今天跑了被抓回去,她这一辈子休想再出那小院子一步了。 能感觉到殷铮身上的放松,他的指尖轻揉着她的后颈。 「城里是不是出事了?」她问,刚才在粥铺听了别人几句说话。 殷铮拖了凳子在沈妙意身边坐下,脸上所有情绪掩藏起来,换上了他平日一贯的模样。 提着茶壶倒了一碗水,给沈妙意送去手心里,随后脸一仰:「韩逸之跑了!」 沈妙意的双手一抖,那碗水溅出一些,落在裙子上晕开来。 「跑,跑了?」她嘴角微动,眉间轻蹙。 韩家的事出结果了?为何要逃?韩逸之性子骄傲,不会做这种事……除非,他们真的同东番那边有联繫! 心内不无震惊,若真是那样,她当初为了韩逸之做的那些……都是笑话! 「定下了?」她问,不死心想要一个答案。 「这还不明显吗?」殷铮往后倚着,靠在椅背上,「京城那边没有消息,他就先乱了。瞧吧,看他整日里一副仁义道德,到头看还是草包罢了!」 他薄唇轻触杯沿,润了一口水,方才的心焦渐渐压制下去。 沈妙意这边却不能平静,脸色不好看:「为什么?」 「别想他了,」殷铮不喜欢看沈妙意这幅表情,就好像她心里还记挂着韩逸之,「总之我会把他抓回来,等到太子来的时候,把人带回京城就行。东陵啊,自此再无韩家!」 他往前倾着身子,问:「吃些东西吧?」 沈妙意木木点了头,完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韩逸之跑了。那她做的一切多可笑?母亲知道也会难过吧?所以,当初韩家娶她,到底是因为什么? 没多久,酒楼伙计端了饭菜进来,摆上桌。 「吃汤圆儿了,」殷铮拿手指试了试碗的热度,往沈妙意手边推了推,口气一硬,「还在想他?你是不是知道他走了,所以方才……」 他咽回去没出口的话,心里暗笑一声,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了? 沈妙意捏着调羹,汤碗的热气朦胧了眉眼:「你是说我去追他?是你说要重新开始,可是明明也是你,总提起过往。」 她说的清清淡淡,樱唇一张一合。 「好了,」殷铮笑了笑,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再等等,我会有办法的。」 对于他所说的办法,沈妙意猜不到。左右世人眼中他俩就是兄妹,这段关系见不得光的。万一爆了光,皇太后第一个要收拾除掉的就是她,沈妙意! 「太子来东陵做什么?为了韩家来?」她问,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殷铮往着小碟里夹着菜,仔细挑着每一根鱼刺:「自然还有别的,说来查赵会的事。」 沈妙意看着他的侧脸,这样看,其实殷铮的眼睫又长又密。 「还有赐婚,是不是?」 两人间静默下来,殷铮的指尖上沾着一根微小的鱼刺,顿在那里。 「是清安公主?」沈妙意又问,收回视线,继续用调羹搅着汤圆,滑滑软软的,「我听那些喝粥的人说的。说太子过来,也是为了侯爷你的婚事。」 「行了!」殷铮脸色一沉,捞起帕子擦手,随后摔在桌面上,「我会有办法的!」 他眼中卷着烦躁,为什么事情总是不顺利? 沈妙意不再说话,舀了一颗汤圆儿送进嘴里,甜糯的融化在舌尖。她不觉得殷铮会抗旨,他再无法无天,可毕竟是大盛朝的臣,皇家赐婚,又是嫁一位公主,没有理由拒绝。听说那清安公主温婉端庄,生母贵妃极为受宠…… 这样想想,就算殷铮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她一辈子藏住。邺城说大不大,他的行踪,清安公主会不在意? 这般看来,还是死路一条。不管是皇太后,或是清安公主,她沈妙意绝对不能存在。 「妙意,」殷铮唤了声,把小碟给她端到眼前,「我……鱼不错,你吃些。」 第95页 他站起来,自己走到窗边推开,看着整座城的璀璨,眼神飘得更远。 沈妙意瞅着窗边的人,其实他也有些变化吧?到底经歷得多了,顾忌也就多,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侯府世子被皇权所压。 没什么胃口,她随意夹了一片鱼肉送进嘴里,咀嚼两下。 鱼腥气在口腔里蔓延,引起了胃里的不适,一片翻腾…… 「呃……呕!」沈妙意忙抬手捂住嘴,可是难以抑制那上涌的噁心。 忙捞起一旁的水碗,咕咚两口灌了进去,才将那不适稍稍压住。 大半碗水洒在胸襟上,她握着水碗的手发抖,看着碟中剩下的鱼肉,胸口再次犯噁心。 布着氤氲的眼睛逐渐爬上惊恐,沈妙意忽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太急,手里的碗掉落,「啪」的一声碎开在地上。 她摸上自己的小腹,唿出的气都变得冰冷:「不会的,不会……」 殷铮听见动静,折身走回来,看着一地碎片,又看看惊到的人:「没事的,岁岁平安嘛。」 他拉着她离开桌边,试到了她冰凉的手:「你怎么了?」 沈妙意犹在恍惚,心里的猜想几乎让她崩溃。 「累了?」殷铮又问,怜惜的把人抱住,轻抚着她的后背,压下心中阴郁,轻声安抚,「别怕,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他不知道她怎么了,身子都在颤抖。 「下次再出来,今天累了,咱们回去。」说完,他将人打横抱起,出了包厢。 。 夜里,沈妙意睡得并不安稳,双手抓住被子,额头上全是汗。 「唿……」蓦地睁开眼,周围朦胧着熟悉的一切。 她侧了个身子,极力稳住唿吸,可是心里的翻涌无法压制。 黑暗中,她一根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算着,一天两天……正月十五上元节,她被殷铮从沧江渡头抓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多月前。 身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月事应该就在这两日的,可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想到这一层,那种针扎一样的感觉让她坐立不安,几欲崩溃。 她从床上坐起来,长发披散在后背,寒冷让她的皮肤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 「不会的……」嘴里喃喃着,心里早就慌得不行,「不能要他,不能要……」 她抱着自己缩起来,半个多月隐藏好好的情绪,此刻崩塌开来,为什么事情总是不再控制之内? 身子轻轻抽搐,狠狠咬了下牙,心里一狠。 若是真的,觉不能要这个孩子,那样她会被殷铮彻底套死,再爬不出来。况且,即便那孩子来了世上,也是个苦命的。 他会怎么看他的父母?她已经活在阴暗中了,何必再搭上一个孩子?他的一辈子也不会快乐。 沈妙意倚去墙上,被子落在腰间,纠缠的衬裙绞在身上。 「对不起,」她摸着肚子小声呢喃,「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还是去寻一户好人家吧?」 翌日,细细的雨下着,天儿冷冷清清。 莲如站在游廊下,搓了搓双手:「下雨天,这散灯会怕是不成了。」 「是,被雨水一泡,纸灯不都烂了?」莲青搭了一句,转而看去一语不发的沈妙意,「姑娘,昨日灯可好看?」 沈妙意回神,看去两个说话的婢女:「好的。」 她重新看去雨中,大半天了,月事还是没来,心中存着的那一丝小小的希冀渐渐模煳。 「莲青,你能出去帮我买些香料回来吗?」她问,表情和之前一样恬淡,然而那苍白显而易见。 这些日子,殷铮的人对她看得松了些,应该是觉得两人关系好了不少,加上昨日出门,想来让这些婢子跑一趟儿不难。 莲青走过来,挠了挠头:「可是我不懂,姑娘要什么样的,要不写一张纸上?」 沈妙意点头,正了身子坐好,眼睛弯了弯:「好,我写两张,一份去沁心香阁,一份去药堂,别弄岔了。」 她站起来,往屋里走去,脚步发沉。 莲青快走两步跟上,脸上带着不解:「为何还要去药堂?」 沈妙意回头一笑,嘴角翘着:「做药香囊,混在一起可以驱虫辟邪,天暖了好用。」 她装成和之前一样,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这样啊?我记住了。」莲青跟着人进了屋里。 坐在桌前,沈妙意提笔在纸上写下一样样的名称,她知道莲青不识字,姑娘家也应该不知道有些药的用途。 写完,她把字迹吹干,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名称,才将纸对摺交给了莲青。 后者不疑有他,欢快地应了声,就出了屋去。 。 傍晚时候,雨还在下,正月十六也算灯节,过完之后,整个年节也算过去了。 不过这种天气,灯是看不了了,想去镜湖放河灯祈福的姑娘们也消了念头。 外头,莲青莲如还在讲着东苑的鬼魂儿什么的,在这样的阴天里,让人更觉毛骨悚然。 沈妙意小心的将剩下的附子包了起来,藏去了床底下。 回到桌前,她提了滚烫的水冲进去茶壶,随着蒸汽的冒出,一股清苦也蔓延开来。 附子,孕者慎用! 她记得,做香囊的时候查过医药书。她不知道有没有怀上孩子,可是实在没有办法。 第96页 等着那茶泡软了,就倒进杯子中,琥珀色的液体带着苦味儿。 今天殷铮不会过来,所以也是老天爷帮她,就让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至于是不是当时因为没喝避子汤,现在也不重要了,左右她不敢再等。 「姑娘,」莲如走进来,手里端着药碗,「药熬好了。」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放在桌上,并排着和那茶盏在一起。 沈妙意落在腿上的手不禁抓紧了裙子,苦药的味道已经钻进鼻子里。 莲如走去人身旁,脸上略带担忧:「要不要找郎中过来瞧瞧?这些药可是数年前的,万一不对呢?」 「就是伤寒药而已,我是昨晚冻着了,今天阴天,身子就有点儿发虚,用不着叫郎中过来。」沈妙意对人笑笑,手指触碰上药碗。 温度还很烫,想来要凉上一会儿。 沈妙意看着朦胧的窗纸,外面是滴滴哒哒的雨声。 那些所谓的伤寒药,就是她被抓回来时,曾经吃过的。当时备了不少,所以藉口不舒服,便把这些药要了过来,那今日刚从药铺里买回来的附子,她趁着人不注意,混在了伤寒药中。 如今摆在桌上的这碗汤药,其实就是为了把肚子里弄干净。 莲如过去点了灯,轻轻盖上灯罩,回头来看着窗边的姑娘:「姑娘,伙房里做了鱼汤,是镜湖里的草鱼,还有锦绣鱼丸。」 听了这个「鱼」字,便想起昨日在厚德楼,那难以下咽的鱼腥气。 沈妙意端起茶盏,狠吮了一口,压住胃里的翻腾:「你出去准备吧,我躺一会儿。」 说着,她闭上眼睛侧卧在靠枕上。 莲如给人身上搭了一条薄毯,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等听着外间的关门声,沈妙意睁开眼坐起来,再试那碗药,温度已经差不多。 她双手把碗端起,刺鼻的药味儿让她想呕吐。 皱了眉,那碗捧着送到了唇边,她憋了气,张开嘴含着碗沿…… 「哐」的一声,外间门好像被人狠狠踢开,紧接着是疾走而来的脚步。 「沈妙意!」一声怒喝想起,身着蓝衣的男人闯了进来,斗篷歪在肩上。 沈妙意一惊,手里的碗差点掉落,她慌慌稳住,想也没想,仰起脖子想要灌下那碗汤药。 「啪」,那药碗被一掌打飞,全部的药汁洒在沈妙意身上,从脸上一直到裙上…… 她眼看着那瓷碗掉在地上,碎成片片。 「不……」她崩溃的扑去地上,伸手想捡起那瓷片,可惜上面只残留着一点药汁。 殷铮怒不可歇,一手将地上的女子扯了起来,揪着她的衣襟提到自己面前。 「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他咬牙切齿,一双眼睛发红,脸上扭曲着,「说啊!你在做什么!」 他双手晃着她单薄的身躯。 「咳咳……」沈妙意被晃得头晕,嘴角的那一丝苦涩已经没有作用。 「沈妙意,你到底要什么?」殷铮注视着那双眼,手一松,将人甩去床上。 满屋子里全是药苦,外面彻底黑下来,没有一个人赶在这个时候进来。 沈妙意趴在床上,咬了咬唇,压住喉咙的咳声:「我得了风寒,煎了一副药喝。」 她喃喃说着,视线中是自己沾满药汁的袖口。 「风寒?」殷铮身形一晃,薄唇一声冷笑,「是吗?需要加那么多的附子?附子,孕者慎用,你不要命了!」 他攥起双拳,一步步逼近,嘴里的几个字像刀子一样冷。 沈妙意一动不动,竟只是嘆了口气,原来他知道了,买香料这种小事儿都会有人告诉他吗? 「是真的?」殷铮站在床前,盯着那张苍白的脸,「你居然狠心杀你的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沈妙意刺激的抬起头,看着殷铮大喊,「不是,不是,我不要……」 她伸手拍打着他,想要推开他,不想看见他。 「不行!」殷铮一伸手把人制住,嘴唇落在她耳边,「那是我的孩子,你敢伤他试试?」 沈妙意咬了牙抬起头:「你在说什么?根本没有孩子!」 第39章 「你说什么?」殷铮手上用力, 几乎撕破了沈妙意的前襟,「这种话你也说得出?你敢乱用这些药,你没想过后果吗?」 心像油烹般, 瞬间破裂, 那些年节以来的幻像破灭,粉饰之下, 终究是明晃晃裂痕。 沈妙意嘴角扯了下,任人像木偶一样抓着她, 不反抗,不哭闹。 怎么看他样子,居然是对她失望吗?难道他可以任性做任何事,别人就不能?所有一切都要掌握在他手中。 「留下他!」殷铮脸凑近沈妙意, 一个一个字从齿间滚出,「你敢伤他, 我用晓月苑陪葬!」 他眼尾带着红晕, 嘴边疯癫的抽动两下,不用想也知道, 他真的能做出来。 「他?」沈妙意扯开胸前的那双手,身子踉跄两下, 「那你倒说说,他的父母到底算什么?」 压住身体内的翻腾, 她毫不畏惧的瞪着他,原本柔美的眼光变得锐利。 殷铮双手垂下,面若寒冰:「我说过,会有办法的。」 「呵,」沈妙意笑了声,颇为好笑的扯扯嘴角, 「有吗?你也知道,我不能被人发现。皇太后,清安公主,哪一个也不会允许我活着。」 第97页 她站着,双腿碰着床沿,半面身子上全是难闻的药汁。这些话,没想到就这样平静的说出来了,反正即便遮掩起来,那还是存在。 「孩子?」沈妙意摇摇头,将脸别去一旁,「我自己造孽也就算了,何必再拉上他?还不如让他……」 「不行!」殷铮厉喝一声,那张貌似温润的脸庞下,其实是无尽的疯狂跟扭曲。 他不想听到那些话,亦或是不愿承认,她说的其实是真的…… 沈妙意倒也随了人的意,闭紧嘴巴,面如死灰般,垂下手扫着袖子上的细小药渣儿。视线看见地上的碎碗瓷片,唿吸一滞,若是抓起一片,往脖子上一划…… 她别开脸,死多简单?可是还有些事要做完。 屋里短暂的静默,殷铮一瞬不瞬的盯着沈妙意。 脸还是那张脸,每一处都刻在心里的;可是,为何又不像她了?她是可爱的,天真的,那样心软,现在都狠心要杀自己的骨肉…… 「沈妙意,把他生下来!」他嘴边送出几个字,冷冷冰冰。 「我说了,没有孩子,没有!」沈妙意抬起脸吼了声,柔媚的脸因为激动变得扭曲。 殷铮眉间深皱,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仔细看着她的眉眼:「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你喜欢小孩的。」 他声音很低,混着外面传进来的雨声,带着疑惑,不甘,像是在问沈妙意,又不像。 「我?」沈妙意看着人笑了笑,嘴角的梨涡盛满冷淡,「我变成这样,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 她咧嘴笑开,声音在房间中散开。她想了无数次,他为什么一直捆着她,就因为她那次烂好心吗?好心换来的是恩将仇报。 殷铮胸口憋闷,注视着人,再无话可说。 「哒哒」,外面响起轻微敲门声,有人小心翼翼道:「侯爷,郎中来了。」 沈妙意嵴背一僵,双手指甲几乎掐穿手心。殷铮的目的何其明显,他是找人来给她诊脉。 殷铮别开眼,不去看沈妙意眼中的破碎,对外面道:「叫人进来!」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一手伸出没有抓住,人跑去了外间。 沈妙意跑着,门扇正好打开,她冲上去,一把推开准备进来的郎中,抬脚跳出门去,直冲进雨帘中。 冰冷的雨落在身上,沖刷着麻木的脸。 「把她给我抓住!」身后是殷铮的怒吼。 沈妙意用尽所有力气,跑向院门,两个婆子冲过来拦截,她身子一侧,躲了过去,直接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她跑着,黑暗中漫无目的,周围全是茫茫雨雾。 突然她发现无路可跑了,眼前是望月阁,只有一条水上栈道连接。 回头,殷铮追到了岸边,一身紫袍湿透。 「妙意,你回来!」他停下脚步,不再上前,一只手惊慌擎在半空,髮丝湿漉漉的落在肩上,「别做傻事!」 沈妙意回神,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所在,栈道,湖水。而她正站在水边,半只脚踩出了栈道…… 他是以为她要寻死?跳进水里去?这湖水底下是连着镜湖的。 黑黢黢的水面上,是雨滴落下的圈圈涟漪,滴滴答答。 她把脚抬起,整个悬空出去。 「沈妙意!」殷铮大声吼着,脚步一点点往前靠近,「你回来,我都听你的,我不关你了……」 他一声声叫着,可是那栈道的人根本听不见一样,身形晃晃悠悠的,一个不稳就会掉进水里去。 身后跟来的人,谁也不敢上前。因着主人的大喊,他们已然知道了这个一直关在镜湖苑的女子身份。谁心中都是震惊的,侯爷居然是占了自己的妹妹。 「妙意回来,」殷铮喉咙撕破一般,他抬起手指着身后,满目猩红,「你敢跳,他们全部给你陪葬。」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开始出声祈求。 「姑娘,你回来吧……」 沈妙意只知道殷铮在那边不停喊着,可她一句都不想听。左右还是那些办法,逼着她妥协,认输,把她再抓回去。他就那么肯定,她在乎那些人? 「咳咳……」嘴里呛进雨水,体内的那股异样翻涌,她捂着胸口咳着,身子弯了下去,「呕……」 头晕,眼前发黑,体内的脏腑像是搅在了一起,极为难受。 殷铮一脚踏起,脚尖踩上栈道的栏杆,身子一跃,几下便跳到了栈道中央。 他一把拉住沈妙意抱住,手臂像铁一样箍住她,死死不放。由于太狠,两人滚在地上,他一转身子生生跌在石板上。 「别犯傻!」他紧护住她,实在说不出责备她的话,只是紧紧抱着那发抖的身躯,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沈妙意大口唿吸,雨水呛进嘴里,引来更强烈的咳嗽,直到耗尽了力气。 「你别碰我!」她喘息着,说着含煳不清的话。 殷铮更收紧了手臂,把人的脑袋摁在自己身上:「我不会让你死,我不逼你。」 他抱着她站起,半边身子麻木了。 扫了眼远处岸上的人,口气阴冷:「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乱棍打死!」 人群鸦雀无声,只有下落的雨声。 。 地上一片狼藉,莲青莲如大气不敢出,蹲在地上打扫着。 沈妙意安静躺在床上,床帐放下,挡住了她的模样,只将一只手腕探出帐外。 第98页 一番折腾下来,她好像只剩了个身架子。换洗干净了,可还是没有一处好受的。 床边,郎中花白鬍子,手下仔细搭在女子的手腕处,轻轻眯起眼睛,试探着不算强劲的脉搏。 「夫人最近可吃了什么?」郎中问,手指在人腕子上点了两下。 沈妙意倚在枕头上,身上搭着一条长毛绒毯,问问淡淡道:「没有。」 郎中嗯了声,再次眯着眼睛诊脉,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许久之后,他终于收了手,奈何不能看这女子的面相。 「怎么样?」殷铮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脸上已经平静下来,可是眸中一片翻滚。 郎中站起身,恭敬的走过去,双手交握在一起:「从脉象看的话,有些乱,但是也看不出什么,可能是夫人身子弱。」 身子弱? 殷铮看去床帐,依稀能见着躺在里面的身影,那样瘦,藏在毯子下,几乎看不出有一个人在那儿。 「她这两日犯噁心,还有日子也没来。」 郎中弯着腰,心中惴惴不安,小心回着话:「兴许是日子短 ,看不出……」 「啪」,殷铮一掌拍在桌子上,视线落在郎中身上,语气很不耐烦:「你探不出?」 「不不……」郎中吓得连摆两下手,额上冒出冷汗,「夫人的身子就是弱而已,其实……」 他小心看着座上人的脸色,已然猜到是想听到「有喜」两个字。可是,他诊了许多次,真的没探出,如果日子没错的话,那女子的肚子里是干净的…… 「其实什么?」殷铮不死心,已经不知道是悲是喜,「说!」 「夫人没有身孕。」郎中道,干脆直接说出。没有孩子,他也不能变出一个给人家呀! 「没有?」殷铮咬着这俩字,嵴背一松,靠上椅背。 郎中听了,赶紧接话道:「夫人现在是不适合生养,不过好好养身子,喝些滋补的汤药,后面会好的?」 此言一出,殷铮一愣,眼睛直盯着那郎中,尤带不可思议:「你说什么?什么调养?」 他站起来,几步冲到床前,一把撩起幔帐。 床上的人纤瘦细弱,脸色苍白,漂亮的眼中没有光芒,嘴唇紧紧抿着。 她怎么这么瘦了? 郎中站在原处,回的话仔细,至于床上的人他是不敢乱看的:「夫人是体虚血弱,子嗣的事情急不来,我开些方子调养……」 「滚出去!」殷铮吼了声。 屋里的人那还敢留下?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沈妙意面朝里躺在床上,身子一动不动。方才郎中的话,她一字不拉的听在耳中,人虽不是明说,但是意思很明了,她体弱,不会怀上孩子! @泡@沫 舒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一些畅快。看,有些事情,殷铮他也是无能无力的。 至于有没有孩子,她似乎没那么在意。已经变成这样,她还奢望自己会有一个家吗?早在她成亲出嫁那日就不可能了! 「妙意?」殷铮轻轻唤了声,然后落身坐下,倚在床边。 他不该留在这里的,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眼看春季来了,沧江的堤坝要加固;东海边的海寇,要加兵力去围剿;太子贺温瑜还要来东陵……所有人都指望着他做出一番伟业。 原本的怒火、希冀,此时全化作泡影,一无所有。 突然耳边响起一句话,是身边这个他喜欢的姑娘说的,她说:你为什么这样坏! 坏?嘴边一抹自嘲。 对,他生来就坏,骨头里带着的。所以,想得到一样美好,老天对他当然吝啬。 「妙意,你应一声。」他脸朝着窗的方向,轻轻一嘆。 沈妙意干脆闭上眼,脖子更往绒毯里缩了几分。对于殷铮,什么演戏,什么应付,她实在没有气力了。 「你想走,是不是?」殷铮问,语气出奇的平静。 手心一攥,微微疼意让沈妙意睁了眼,看着墙上他映下的影子。 走?他会放手吗?虽然不太相信,但是心里终是跳了几下。 殷铮手里捏着当初她送的香囊,指肚抠着边角:「好,我放你走!」 桌上烛火摇曳两下,灯罩出口冒了一缕烟尘。 沈妙意僵了双肩,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出声,她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或是根本就听错了。 殷铮没得到回应,垂首看着床里:「三年,跟着我三年,我放你走。」 他不会想到,有一日会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一个女子,求她留下来。以前快要被殷雨伯打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开口求过。 「好不好?」他又问。 沈妙意眨了下眼,殷铮的话无疑是一个希望,原本一辈子被他抓在手里,现在只要三年,熬过三年就可以离去。 三年,就是守孝期满,他娶清安公主的时候。 「你不知道吧,我是喜欢你的,」殷铮说着,嘴角发酸,「还是你从来不信?」 他兀自说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留住她?她根本不在乎他,每一回的亲密,他那么想和她真的身心交融,为此他近乎疯狂的寻觅…… 「三年?」沈妙意开口,声音清冷。 还是原来的样子,她面朝里躺着,只回应了两个字。 「是,」殷铮身子往里靠了靠,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子露出的一小片脸颊,「三年过,你我彻底断开。」 第99页 「你能做到?」沈妙意问,嘴角微动。 或许三年后,他也早已厌倦她,女子的美貌也就那几年而已。他的身份摆在这儿,东陵候,到时候与清安公主和和美美;她,就找一处安静地方罢,或者出去走走看看。 「好!」她应下,贝齿咬着下唇。 听闻回应,殷铮紧抿的嘴角松开,脸上的狠戾消散些许:「妙意?」 沈妙意深吸一口气,嘴唇不觉敏起,转而一想,又问:「你若食言呢?」 「不会!」 又是沉默,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在同一张床上。 殷铮想去拉那只柔柔的手,然而只是坐着,不敢再去动她:「你以后不要想不开,不准寻死。」 话音轻和,像在耐心的商量着事情,甚至有丝察觉不到的祈求。 「好,」沈妙意应下,她不知道为何他会认为她想寻死?她只是跑到没有路了而已,「我要搬出去。」 这鬼一样的地方,她不要再住。今日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谁,就算他怎样封住人的嘴,可始终会有些风声传出去,迟早的事。 「出去?」殷铮伸手,捏住那一点被角,带着连他自己都为发觉的小心翼翼,「去哪儿?」 「回侯府!」 「回去?」 「回去!」 沈妙意决定了,束手束脚的,那也是自己给自己套枷锁,何不豁出去? 「好。」殷铮答应,也许让她在眼皮底下也好。 至于别的,她为什么又回来了邺城,也不算什么难事。 三年?三年后就放她走吗?那时候,应当就捨得了吧? 。 天气渐暖,院中河里的鱼儿游动着,正如刘盖所说,很是好看。 沈妙意撒了一把鱼食进水里,那些鱼儿便簇成了一团,争抢着。 莲青莲如一脸谨慎的站在旁边,生怕人身子一斜,再掉进水里去,到时候她们俩不被打死才怪。 明里都不会说,但是心里知道了沈妙意的身份,却也生出一些的怜悯。 要说本来出身世家,只可惜父母早亡。后来跟着养母沈氏嫁来了邺城,那先头也是受尽了家中的宠爱,更是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东西,人的命里终究是没有的。 原先也羡慕过,侯爷那样的人物,如此将一个女子捧在手里,换做谁也愿意。只是她们现在明白了,为何从一开始,姑娘就抗拒…… 「那湖边的柳树都青了,游舫也多了,」莲青走到沈妙意身后,小心照应着,「我昨日看那长提上,游人甚多,还有吟诗的书生呢!」 莲如忙接话道:「姑娘你看,莲青这是跑出去看书生了?真不害臊。」 两个婢子之间斗着嘴。 沈妙意恍惚,以前月婵和月云也是这样,没事儿就斗嘴,经常争得面红耳赤……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有些东西永远变了。 「哪家的书生?」她开口,春阳柔和了她的脸,嘴角带了浅浅的笑。 莲青目光一怔,心中嘆了声果然这就是美人儿,问一句话都这样美。 「姑娘别听莲如瞎说,我哪认识什么书生?」她脸颊微一发红,垂下眼去藏住内里羞赧,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沈妙意又撒了一把鱼食,莲青的害羞小女儿姿态多可爱?曾经她也是这样吧? 别人提起韩逸之,她也会害羞闪躲,其实内心里也有种很奇怪的小心思。尤其是别人夸起来,让她总以为自己找了世上最好的郎君。 若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现在应当和韩逸之住在京城的韩府,他准备着三月份的考试。可他现在跑去哪里了?真和东番人有联繫? 拍掉手上的碎渣,沈妙意用帕子擦干净手,懒懒的伸了个腰。 三年,这样平和着心情,应当很快就会过去吧? 阳光明亮,刺着她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些事情也可以试试了,不是她不信殷铮的三年之约,而是三年之间会发生的太多。就比如,近在眼前的太子贺温瑜,人很快就会来到邺城。 万一一点儿风声传进贺温瑜的耳朵,恐怕她根本活不过三年,还要连累家人。 「姑娘后日搬出去吗?」莲如问。 沈妙意点头,那些都是殷铮安排好的,连在路上的时日都算得仔细,现在就剩一个回侯府的理由了。 想想可以再见到母亲和殷平,她死寂的心开始跳动,有了那么一线期待。 这次回去,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什么事情都等着,她要主动出击。小时候,母亲护着她长大,没让她手一点儿苦,现在换她来保护母亲。 「今日天好,我们出去吃粥怎么样?」沈妙意站起,一声娇粉色衣裙垂在桥面上,紫色胸带在风中卷着飞了几下。 说着,她往院门处走去,留下两个婢子面面相觑。 莲青赶紧赶上去,小心翼翼开口:「姑娘要出去?我跑趟腿儿给你买回来就好了,现在天儿不冷,买回来也不会凉的。」 她们做奴婢的,可不敢这么大胆子,由着人出去。出了一星半点儿的事儿,对她们来说,也是要命的。 沈妙意脚步不停,裙摆扫着地上铺的整齐的卵石:「不是你俩说天气好,出去外面走走多好?」 殷铮这几日很忙,沧江堤坝,东海防御,大部分时候都在城外,就是晚上抽空会过来和她说说话。 第100页 也是奇怪,自从他以为她要寻死,那以后就没再碰过她。只是整日里不知要喝多少苦药,半天了,现在舌头都是麻木的。而且,她现在可以出门,但不能超过一个时辰,还得是要仇浮跟着。 虽然还是被人盯着,但是境况改变许多。而今日,她就必须出去。 两个婢子不敢怠慢,紧紧跟在人身后。 马车一路出了镜湖,上了邺城的繁华大道。 路上,莲青莲如才知道,原来是沈妙意经常吃的那家粥铺要不做了,才想亲自去吃,也算是正常心思。 仇浮高大的身躯骑在马上,与马车并行。车后,还有几匹马跟着。远远地,路人就被这幅架势镇住,早早让了路。 粥铺,正是晌午,人不少,齐齐的坐在棚子下,说着近日里的事儿。 沈妙意被吴阿婶迎进屋里头,给人安排在靠窗的位置,莲青莲如如影随形的跟着。 「坐下吃吧,又没别人。」沈妙意往两人面前推了粥碗。 姑娘的好意不能坏了,于是两人端了碗到隔壁桌子坐下。只喝了两口,便趴在了桌上,不再动弹。 一人从里间掀了帘子走出,黑衣黑袍,脸上横着巨大的胎记。 「沈姑娘找我?」小川瞅了眼昏睡过去的两个婢子,又看看粥棚外的仇浮,啧啧两声,「你比之前强了。」 沈妙意盯上来人的脸,眼神澄亮:「想和先生做一笔买卖。」 第40章 仇浮人高马大, 站在粥棚外很是显眼,加上一张脸也不白,生生吓退了几个想要进来吃粥的客人。 他抬头往屋里看了看, 透过窗棂能看见沈妙意坐在那儿, 拿着调羹喝着粥,偶尔抬头笑着和她的婢女们说上两句。 曾经想过, 上元节那日,这个姑娘突然间就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刚好避开了跟在暗中的人。所以现在他是想进去确认,但是奈何自己一个爷们儿,实在不像那么回事儿, 屋里的可都是姑娘家。 吴阿婶倒是不在意杵在铺子前的汉子,随意和客人说笑两句, 就拿着巾帕擦拭着桌子, 脸上的笑像现在的太阳。 屋里光线偏暗,这屋子的窗本来开的就小, 就算是正午,外面的人不趴到窗口, 是很难看见屋里的真实情况。 小川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清瘦的身子笔直, 一双眼睛淹没在黑痣中,不管是眼神还是神情,都让人无法看出。 「买卖?」他问。 沈妙意点头,垂眸看着碗里的甜粥,手里汤羹搅了两下:「你既然能为殷铮做事,那么我想如果谈的合适, 我也可以。」 她不知眼前这个东番巫医到底什么身份,但是她知道,这或许是一条能离开的路。上元夜,他能引着她跑出去,就足以说明,他不简单。 「恐怕不行,」小川摇头,话语中听不出悲喜,「被殷侯爷知道,我这条命就没了。」 沈妙意抬头,装作和婢女说话一样,笑着道:「那上元夜,你为何帮我?告诉我周围几个人,如何躲过他们,跑出去?你那时不怕没命?」 「这个?」小川手指摸摸鼻子,头微垂了下,「只是想试试,谁知道你真的敢跑?」 他也便记起那晚,只是一句话,这女子就头也不回的跑了,所以也就印证了心里的想法。这个女人,在殷铮心里很特别。 「先生不妨试试?」沈妙意不放弃,头侧了下,余光瞅了眼外面的仇浮,「我开的条件,或许你很感兴趣?」 小川立在墙边,黑衣与灰扑扑的墙壁相对应:「抱歉,帮不到姑娘。」 他歉意的笑笑,嘴边周围的皮肤,是他脸上唯一的好皮。 「你想要什么?」沈妙意不再兜转,她不能在这里久留,干脆直接开口,「殷铮给你的,我也能,或者更好!」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会做。 小川微眯了下眼,重新打量着窗边的柔弱女子。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的确确是只金丝雀…… 「姑娘先说想要什么?」他问,倒是起了好奇,她口中的买卖是什么? 沈妙意手指捏紧调羹,勾起的嘴角笑笑平下,声音柔柔:「我想去东番!」 有两只家雀儿落在窗棂下,叽叽喳喳叫着,支着两条细腿儿跳来跳去。 良久,就在沈妙意以为小川会掀帘子走人的时候,对方开了口。 「很贵!」 小川瞅了眼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两个婢子,又道:「而且金银什么的太重了,我不要!」 「好!」沈妙意一口应下,眼里闪烁着光芒,「希望你不要食言。」 她站起来,整了整衣袖,绕过桌子到了黑衣青年面前,微仰起脸:「我给的东西,是金银都买不到的,先生一定不会拒绝。」 「哦?」小川挑了下眉。 第一次,他的脸上看出了情绪变化,嘴角撇了下:「是什么?」 沈妙意微扇两下长睫,并不回答:「我要离开邺城,去东番,你能做到?」 「能!」 「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先生定个日子,咱俩清楚谈一下。」沈妙意道,让她现在就说出自己的酬劳,那不行,她还要看看眼前这个人是否能信得过。 而小川也明白沈妙意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他是骗子,想要证明。看不出娇弱如此,还有点想法。 第101页 「行,就依姑娘的意思。」 说完,他伸手往莲青莲如身上撒了什么,就见着俩婢子身子动了下。 沈妙意再抬头,小川已经离开,空留下晃动着的布帘。 「沈姑娘,该回去了!」 门外,仇浮的粗嗓门响起来。 被这惊雷一样的嗓门儿,莲青莲如豁的站起身,还未明白髮生了什么,就赶紧离开凳子。 莲如头有点儿晕沉,揉着额头满脸疑惑:「姑娘……」 「回去了。」沈妙意并不解释,话有时候说多了,反而不好。 上了马车,就和来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的。 沈妙意抱着软枕,双腿收在裙下,轻倚着车避。马车前行的微晃,带着她发上的垂珠摇着。 心中并不平静,对于和小川的交易也带着忐忑。可终究也是一个希望,这次她会好好握住。 至于那酬劳?她抿了抿嘴角,恐怕这天下里,谁也不会拒绝。 。 茫茫沧江水,自西向东奔流,前日的降雨,使得江水泛黄。 殷铮站在一处高坡上,青袍蓝带,眺望着江河北岸的山峦,那边亦是属于东陵,是他的地方。 人人都说东陵是殷家世代的属地,家族昌盛。可只有殷家每任的家主知道,北面的京城,海外的东番,都在盯着这片富庶之地。 他的脚往前踩了一步,皂靴踏上刚发软的草地,不知名的紫色小野花一直从坡顶蔓延到江边。 「侯爷说得对,那群东番贼子就该砍杀了,自己家里不待,跑来大盛超捣乱。」赵会谄媚的弓着腰,一身旧衣衫上全是污垢,偏的脸上还要笑着,就让他看起来更显得滑稽。 殷铮扫了眼那灰扑扑的人,嘴角厌恶的抽了下:「依照大人来看,是该杀了?」 说着,他看去江边,那里绑着十几个人,正背一群士兵未在中间,手里银枪对准了他们。 「自然,」赵会小声道,查看着高处人的脸色,「他们可也杀了不少盛超百姓啊!」 殷铮双手背后,肩上披风微微招展,腰封下坠着一枚青色锦缎做成的香囊,垂了一条水青色的流苏。 「赵大人也会为百姓着想了,难得。」他讥诮一笑,对着江边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 江边士兵见了上峰的命令,直接举起手里银枪,刺死了那群东番贼寇。 眼前的一幕猝不及防,赵会一个草包官员,肚肠里开始翻腾起来,那股子噁心劲儿压都压不住,捂着嘴就跑出去一段,抱着一棵树,吐了个干干净净。 「蠢材!」殷铮低骂一声,眼中无波,「贺温瑜,你就派这么个人来对付我?看看,我都把他训成一条狗了。等你来了,看到会怎么想?」 他视线一直落在江边,那里已经开始,尸体直接堆在江安边,等着砌进防洪堤坝中。 赵会虚着身子,无精打采的走回来,再不敢往江边看一眼,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 殷铮余光里看着,这世上有些人很容易就驯服了;而有些人,即便把心给她,她都嫌噁心…… 算算,他有两日没见到她了,闲下来一闭眼,就会出现她的身影,她冷淡的眉眼。可他还是想靠近,像飞蛾扑火一样,焚身而亡。 「赵大人,我记得你说过,家里有妻女?」 赵会茫然点了下头,不知道殷铮为什么问这个? 「比我大了五岁,当初是父母之命,我们两家世交,其实早先就定下了,后面成亲就顺理成章。就是那女人有些死板,唯唯诺诺的,整天端着一副温淑摸样。」 殷铮回了下头,眼中讥讽毫不掩饰:「赵大人看起来很是嫌弃你那位夫人?」 他这话不说出,也是明白的很。那女子也是倒霉,找了赵会这么个怂货,鞭子没抽几下,就什么都吐出来了。 赵会到底官场浸淫十载,哪里听不出?当下嘿嘿笑着,嘴边鬍子拉碴的:「男人嘛,找妻子是这样的没错,赶她走,她都不走。」 殷铮闻言笑了几声,眼中微凉。这怂货都有个不离不弃的女人,而他用尽办法,连她的眼角都没有进去一点儿。 这样吗?他居然还不如赵会? 「其实也不是,」赵会抬起袖子抹了抹嘴,那胡茬更乱,「我有时候嘴里嫌弃着她,心中是敬重的。操劳家里,照顾双亲,到底辛苦。」 「敬重?」殷铮念着这两个字,没想到赵会能说出这样的话。 「对,一开始都是磕绊的不行,几次想休了她。后面她却帮我,居然也觉得她挺好的。」赵会笑着,渐渐地脸就哭丧了起来,抬起袖子搓着眼角。 殷铮微不可见得摇了下头,他竟和一个阶下囚说这么多,真是疯了! 可是心里又在想,赵会可以,那么他可以吗? 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张娇媚的脸,吝啬的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心中自嘲一声,罢了,就算只有三年也足够了。 「侯爷,」赵会眼睛挫得发红,刻意清了清嗓子,「你不用担心,你的夫人可是万里挑一。」 「什么?」殷铮转过身来,脸上情绪尽数掩去,眼神清冷,「我的夫人?」 不期然,他还是想到了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 「对,」赵会卖力的点头,拢着手往前哈腰,「我在京城听说的,清安公主顶顶的美貌,性子温婉大方,是皇上和贵妃的掌上明珠,宠爱的不得了。这厢还要恭喜侯爷,喜得佳……」 第102页 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直到嘴巴一动不动。看着殷铮阴沉下来的脸,赵会喉咙不安的咽下口水,想起了江边的血腥,一张脸苦了下来。 天知道,他只是想拍马屁,怎么就拍到马蹄子上了? 「喜得什么?」殷铮嘴角翘起,双眼微眯,对着赵会勾了下手指,「你过来说,我没听清。」 「不,没说什么……」赵会颤着腿迈出步子,一步两步走着。 突然,面前那锦衣郎君长臂一伸,五指捏上赵会的咽喉。他的面色狠厉,脸上的笑冷的像刀子。 「赵大人,」殷铮眯着眼睛,下颌微扬,嘴角不耐烦的勾了下,「话太多了!」 「呃……咳咳!」赵会蹬着两条腿,两只眼直往上翻,脸憋成了猪肝色。 殷铮手臂一甩,身上瞬间使上一股力气,抬腿一脚将赵会踹了出去。 那坡度较陡,赵会不中用的身子像一截木头一样往下滚去,双臂抱着头直叫唤。好容易身子被什么挡住,他停止了滚落。 一睁眼,看见的便是刚才那群东番贼人的尸堆,浓烈恶臭的血腥气,血肉模煳的死不瞑目,他心头一哽,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殷铮扫了扫自己的手,看去沧江。 。 眼看着正月已经到头,春意开始蔓延。 镜湖长堤上的柔柳轻摇枝条,像极了婀娜的少女,摇曳着美好的身姿。这般春光岂能辜负?游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每一处都留下了欢乐的脚印。 湖水如碧,天空下像一颗宝石一样镶嵌着。湖边,镜湖苑掩映在一片青翠之间,那里不是旁人能去的地方。宅院修的好看,可是看上去有些清寂,缺了人气儿。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宅院里出来,沿着道路往北城门而去。 沈妙意坐在车内,黑髮尽数束在头顶,身上一套石白色男子衣袍,伴做了一个小郎君样子。 相较于前些日子,她的气色好了不少,一双黑熘熘的眼睛。这样子,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娇贵小公子。 今日是她离开镜湖苑的日子,离开了殷铮给她设置的牢笼。身旁一个小小的包袱,那是莲青莲如帮着准备的些小东西,锦湖苑那里没有她的东西,所以这趟离开,也算走的干净。 伸手捏了捏包袱,她试到了里面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什,随即脸上松缓开来。 马车一路向北,径直出了城门,上了城外的官道。 掀了窗帘看出去,万物復甦,田地中有农人开始劳作,新的一年开始了。 上回出城是逃走,那股绝望至今刻在心里,冷意爬上嵴背。 沈妙意坐正身子,不明白殷铮此番举动是为何?她回侯府,却要她提前一日出城来? 而看着这方向,还是去江边的。 不到半日,马车在仓江边的一处平缓地方停下,仇浮一路跟随,此时也下马来,等候在车外。 沈妙意从车上下来,一阵凉爽的江风吹来,拂动了她耳边的碎发。 沧江,横贯大盛朝东西的江河,巨龙一样卧在这片大地上,滋养着沿岸的儿女。 不远处的江边,是一片忙碌,工匠们在修理江堤。 「沈姑娘,这边走。」仇浮伸手指着方向,嗓门子还是那样粗。 这些日子,沈妙意倒是和这位不苟言笑的汉子有了些了解。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但是性情正直,敢作敢为。 「这是哪儿?」她看卡四下,不明白为什么让她来这儿。 仇浮话少,只说是殷铮安排的。 沿着一条小道往前走了一会儿,上了一座小坡,便见着搭在了最高处的一处草棚,前方插了一根高大的旗杆,上头飘扬着一面幡旗,绣着大大的「殷」字。 沈妙意走进草棚,里面摆了张长桌,几把椅子凌乱的落在各处。 「姑娘等等,侯爷在忙。」仇浮说了句,就退出外面站着,不再说话。 凉风带暖,草地生机勃勃,远处是上工汉子们的吆喝声,手里拿着工具,刨着,挖着,抬着……场面真是热闹。 沈妙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有活力的场面,连那些不成调的歌声都觉得有趣。 她找了凳子坐下,手臂支在桌面,托着自己的下巴。外面这样大,江水翻滚,山峦起伏。终于,不再是面对四面冷冰冰的墙。 正看着,视线里,熟悉的男子身影从坡下上来,一步一步,华贵的袍子随风烦了几翻。 沈妙意脸上的舒缓渐渐散去,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紧绷了起来。 殷铮走进草棚,掏出帕子擦着自己的手。 「来这里的路很不好走把?」他问,看上她的男子衣袍,随即笑笑,「你这样,怎么看都不像男儿。」 沈妙意低头看看身上,其实也这样认为。女儿家的身架纤细,当真是很容易就看出来的。 「仇浮说,你要我来这里?」她站好,视线依旧落在远处江边。 殷铮站去人身旁,中间隔了半个身位,鼻子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几欲让他伸手把她抓过来。 「明日回侯府,你当从渡头下船。至于你是想说从京城回来,还是从别处,都可以。剩下的我给你安排妥帖,事情掩饰过去,不难。」 「好。」沈妙意应着,虽是回侯府,但是面对母亲,她真的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瞒得住。 第103页 「我会找一条船,晚上你住上去,明日靠岸。」殷铮继续道,好看的脸上无法窥出半丝情绪,「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怀疑的,你娘和殷平也不会。」 沈妙意手指卷着腰封坠下的丝绦,眼中点点星芒:「其实不必这样麻烦,从镜湖苑直接回去也不难。」 虽不愿承认,可是从沧江下船,的确是稳妥的。他还说,她可以选择从任一处回来…… 「我以前跟你说过,死人的嘴是最紧的,所以镜湖苑的事传出去一点儿,到底会有损于你,」殷铮手一抬,搭在草棚的柱子上,「只要众人看着你下船,不管怎样,天大的谎,我来帮你圆下!」 沈妙意深吸了口气,她是真的害怕与他的关系捅出去。藏住了到底是一个希望;破灭的话,或许一切就完了。 「我知道了。」 至于殷铮这样安排,沈妙意其实没想到。因为之前,他根本不在意,对于她会被发现也觉得无所谓,现在突然谨慎起来。莫不是因为太子贺温瑜? 不由,她转脸瞅了眼殷铮,还是那副摸样,身上各处尽显身份,只是往下看,就见到了他那双沾满泥浆的皂靴。 殷铮对上沈妙意淡淡的眼神,抬头示意了下前方:「虽然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你想走走的话,就去吧。」 「哪儿?」沈妙意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殷铮怎么可能放她乱走?他之前恨不得用一条链子拴着她。 「这处坡地,下面就别去了,全是泥水。」殷铮道。 沈妙意半信半疑,左右是他说的,那她就去。多久没有看见外面了? 她迈开步子,往前方的草地走去,没有听见身后有动静,也没听见他喊她,制止她,心中起了莫名的疑惑。 仇浮走到殷铮身旁,神情恭敬:「两位大人已经来了,江堤的图纸也绘制好了……」 「仇浮,」殷铮打断人的话,视线里锁着那抹倩影,别在腰后的手紧紧攥起,「她不会跑吧?」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压下想把她拉回来的冲动,现在去追的话,也才几丈远…… 「让他俩进来!」殷铮收起脸上的情绪,瞬间成了以往的样子,转身到了最里面的主座,坐下。 没一会儿,两个身着官服的男人便进了草棚,在桌上铺开一张图,同殷铮汇报着。 。 沈妙意并没有走多远,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身上洒下一片暖阳。 想到明日能见到家人,心里难免激动。抓紧手边的小包袱,抱来怀里。 「会更好的。」 看着眼前忙碌场景,不知不觉到了傍晚。风大了,吹在身上凉凉的。 那些工匠们开始收拾,嘻嘻哈哈的在水边洗手,有些甚至裸了膀子,拿水往身上拍着。 沈妙意脸一红,忙低下头去。 「不知今年雨水多不多,」殷铮走过来,坐在沈妙意身旁,皱着眉看去江边那群汉子,「记得你来邺城的第二年吗?」 「记得,那年发大水,几乎淹了邺城。」沈妙意余光扫了眼,看到的是殷铮的脏靴子,根本没想到他会来这种脏乱的地方。 「对,死了不少人。」殷铮道,然后低下头铺开自己兜起的袍子,「有时候天灾不可避免,但是可以提前部署。」 沈妙意见他衣袍上散着许多的小野花,是这草地上最常见的,正低着头拿在手里摆弄着:「你关心东陵百姓?」 「不是,」殷铮一挑眉头,懒懒道,「我只是不喜欢邺城变脏而已。」 橘色的夕阳染红了整个江面,拉长了地上坐着的两个人影,江边的汉子们收了工,一起结伴回去。 「把手给我。」殷铮坐直身子,把手伸到沈妙意面前,细长手指沾了花汁。 沈妙意稍迟疑,随将放在腿上的手送过去,放进他的手心。然后手腕一软,一条紫色野花编成的手环系了上去。 他低着头,长长的眼睫,秀挺的鼻樑,神情少有的安静。 第41章 沈妙意抬起手, 手腕上挂了一串紫色的手环,花儿淡淡的清香钻进鼻子。花瓣柔软,擦着娇嫩的肌肤, 微微痒着。 再看去殷铮的衣袍, 只见上面还留着几朵残花,他的手指搭在膝盖处, 远望去远处的江边,霞光暖了他的半边侧脸, 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是什么?」她问,心里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一个人会做出这种事情? 一般是女儿家的心思细巧才愿意去琢磨这些,很难想像这会出自男子之手, 更别提是殷铮, 殷铮微微低头, 抬手扫落衣上花瓣, 薄唇微启:「以前刘盖编过,大约记了些, 今天就试了试。」 那还是他小的时候,有一次犯了错, 母亲罚他面壁思过站了很久。他认为自己没有错,赌气跑到了无人的地方躲起来。是刘盖最后找到了他, 把他从黑暗的角落里拉出来,一点点为他擦干净脸。后面又带着他到了府邸后面的草地,那儿开满了这种野花。 刘盖采了一朵朵的花,编起了手环哄他:世子,带上这花手环就不会有烦心事了。 他还记得刘盖说,母亲是在乎他的, 有些事情别往心里去,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殷铮不贊同刘盖的话,他知道父母之间并不好,母亲因为殷雨伯的关系,对他态度有些反覆。曾经一次又一次,她说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他是来讨债的,向所有人讨债,后面也印证了这些话,他成了邺城的小霸王。 第104页 回首那段日子,殷铮嘴角淡淡地浮出一抹笑,继而转瞬消失。 过去的就过去吧,现在他还不是拥有了一切?想着,他转头看着身边恬静的人。 娇媚的脸蛋儿因着那束霞光而变得更加柔和,她正在盯着那串紫色花环,也不知是不是喜欢。 「什么时候去船上?」沈妙意问,手腕垂下,手环贴上了衣袍。 天色渐渐暗沉,江风吹来,身上有了凉意,归巢的雀儿鸣叫着飞向远方的树林。 「走吧,送你过去。」 殷铮站起来,伸手拉着沈妙意的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两人身高差了一截,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处。 他看着他,觉着年节之后似乎是长高了些,可还是那样瘦。郎中那日的话,他总也忘不掉,她身子弱,恐怕要不上孩子。 不过,还有三年的时间,他总会把她养起来的。 「你回到侯府,还住原先的地方,刘盖早早找人给你打扫了。」殷铮说,拉着人一起往前,沿着那条小道蜿蜒往坡下走。 沈妙意应着,也就想起了储镶院的一景一物,里面的欢笑…… 马车还停在原处,马儿正低头啃食着路边的青草,一切那样安静。 上了马车,隔绝外面景色,只觉得晃晃悠悠的前行。 后面,沈妙意不是去的沧江渡头,而是跟着殷铮去了一处军队的码头,趁着夜色上了一艘船。 船不小,在黑暗中晃在江面上。 殷铮走在前面,首先踩上跳板,再回头拉着沈妙意,带她小心地踏到甲板上。 船身轻轻摇晃,船头,船尾挂着灯笼,是黑暗江面上唯一的光点。 甲板上风大,殷铮为沈妙意整理了披风,指尖无意中刮上她的脸颊。 「晚上在这里将就一宿,明日早上你在沧江渡头下船,然后就坐马车回府。」他说着安排好的,声音被风颳到远处。 沈妙意点头,风拂过脸颊:「知道了。」 她看着黑暗中的江水,心里想着明日的归家。多久了?她没有同母亲说过话,没有摸过殷平的头顶。 明日以后,她还是以殷铮妹妹的身份留在侯府中,虽然她和他的关系还是不会变。 「谢谢阿兄!」沈妙意对人弯下腰行礼,像以前那样。 殷铮神情一恍惚,面前的女子低眉顺眼,乖顺得让人心疼,好像是以前的那个妹妹。 「走吧,里面应该准备好吃的了,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螃蟹?」他对她示意着船舱的方向。 两人走进船舱里面,桌子上已经摆好吃食,一盏油灯摆在架子上,映照着整个房间。 房中的摆设齐全,一用物什俱有。幔帐后面,床榻铺了软软的,窗扇开了一条缝,钻进来的江风轻轻摇着垂下流苏。 饭用的差不多时,有人在外面轻敲了两下门,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一个僕从端着药碗进来,弓着腰走到桌边,将碗放下,便退了出去。 殷铮看看那黑漆漆的药汁,又瞅瞅身边擦手的女子,把碗送去人前:「把药喝了吧,赶紧把自己养好了。」 闻言,沈妙一瞅了眼那药碗,想了想便明白,是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喝的补身子药,苦的要命。在静湖苑也是每日都喝,来了这里也逃不过。 「好。「」她端起碗,眉间只是轻轻地皱了下,便将碗里的药汁送进嘴里。 一口气喝下那苦涩的药汁,麻木了舌根,好看的脸蛋儿皱成一团。她端起碗,喝了一口水,想冲下冲掉嘴里的苦涩。 「把这个吃了吧?」殷铮手里捏着一颗糖,送到沈妙义面前。 沈妙意看了人一眼,眼中盛着水汽,手指捏过那颗糖,便送进嘴中。 「谢阿兄!」 就这样相对的说着话,两人好像回到了以前。她觉得今日的殷铮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好。 「现在就开始客气了?」殷铮站起来,想伸手去摸她的头顶,到底是蜷了手指别去身后。 走到窗边开了船舱的窗扇,外面江上起了雾,黑暗中一切景物藏在雾气中,让人无法窥探里面是不是隐藏着什么。 沈妙意看着殷铮的背影,因着糖怡的关系,嘴里好受了许多:「最近邺城有什么事情吗?」 她在山坡的时候看到了江边的尸堆,然后还听见那些汉子们骂东番贼寇。所以她在猜,殷铮是不是在查东番的人? 想到这些,不免就会猜测小川的身份,是否也与那东番贼寇有联繫? 可一想他是吴阿婶的儿子,又是巫医,当不会做那些打家劫舍的恶事儿。况且,他们本就只是交易买卖,过后也不会牵扯。 「对。」殷铮回头看了看,女子坐在桌前,眼睛看着桌中央的那盆鱼汤,伸出手里的瓷勺,舀了一些盛进碗里。 「是有些贼人总是愿意给我添麻烦,」他说着,单手按在窗沿上,半个身子靠着窗框,好看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可是没关系,不过是些魑魅魍魉!」 听这话,沈妙意知道他确实在暗中做什么。她原以为殷铮只是自负,性子恶劣,喜欢仗势欺人。可这些日子被迫跟着他,其实也看得出,他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狠得多。 「妙意,你过来。」殷铮唤了声,黑髮垂在肩上,声线轻和。 沈妙意抬头看了看,随后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莲步轻移,慢慢走到窗边。 第105页 不大的窗口站了两个人,一起望着黑漆漆的江面,各怀心思。 殷铮的手搭在沈妙意的肩头,轻轻揽着靠来自己的身上。自从下雨的那一夜,所谓的有孕闹腾之后,他就没有如此亲密地拥住她。 现在真真切切的抱着她,她发间熟悉的香气,脑海中与她无尽的缠绵,腐骨蚀心的滋味儿,彻底烧毁了他白日里的伪装。 他还是他,想要的,便会直接拿来得到。 沈妙意察觉到人的变化,没有反抗和拒绝,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依然在他手中,要的不过是她的顺从。 果然下一瞬,他抱起了她,在她柔软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轻柔如蜻蜓点水。 殷铮迈开大步,鞋底的泥浆早已经干固,一些碎屑留在地面上。 他径直走到床边,轻轻把她放在床上,柔软的让他心尖发麻。随即便弯下腰去,手抚开了她额前的发。 露出精緻的眉眼,软软的唇因为紧张而抿着,眼睫轻轻发颤。 心里叫嚣着这个女子是他的,而他已有多少日没有碰她了。心里的火烧了起来,一股压抑许久的欲.望升腾开来,蔓延至整个身躯。 他挥手扫下幔帐,脱了靴子,整个人上到床上,双手撑在女子的身侧,慢慢俯下身去。 「妙意。」他轻声唤着她,薄唇游弋在美玉一样的耳边,啃噬轻卷。 沈妙意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愣盯着上方的床帐。那只手在她的腰间作乱,她不觉咬紧贝齿,压抑住喉咙里的破碎,极力想要忽视那种麻痒感。 「你……」殷铮的手一顿,指尖正勾缠在她的腰封上,正触上一块青玉冰凉。 她不看他,眼神空洞而冷淡,这让他的心坠入了深渊,忆起那个雨夜,她跑去望月阁,想要投水…… 最终嘆了口气,他翻身躺在她的旁边,一样的盯着帐顶,闭上双眼。 沈妙意身上一轻,神经依旧紧绷着。喷洒耳边的唿吸消失了,身旁的位置往下一陷。 「我躺一会儿就走。」殷铮道,「军营中还有事。」 他不敢逼她了,怕她出什么闪失,怕她消失不见。 沈妙意嗯了声,有些不明白殷铮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要睡过去的时候,身边的人起了床,掀了帘子走出去,背着她系了披风,随后便离开了。 屋里静了,沈妙意懒得下床去关窗,翻了个身子面对床里,合了眼睛。 没一会儿,就感觉到船身动了,轻微的吱嘎声伴着摇晃。 。 殷铮站在岸上,从仇浮手里接过了一条马鞭。 「侯爷,队伍已经好了。那边也来了信儿,说是一切正常。」仇浮后退一步,禀报着情况。 「那便一锅端了。」殷铮道,「白日里杀了他们的人,原以为会倾巢出动,不想还在做缩头乌龟。」 仇浮站在人后,腰间佩刀铮亮,眼里有些疑惑:「他们这样隐忍,倒是不像之前作风,属下在想……」 「想什么?」殷铮问,大事情上他很有耐心。 仇浮原先是殷雨伯一手栽培成的,看着身材高大,实则有勇有谋。殷铮并不介意这些,反而觉得人有用就行,而仇家世代忠于殷家。故此,别人的话或许不会在意,但是仇浮的意见,他会听取。 闻言,仇浮厚重的眉头皱起,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属下觉得,是有人在帮他们出谋划策。」 殷铮拿着马鞭轻敲自己的掌心,望了眼浓重的江雾:「这雾到明日也不会散去,与地形,他们并不如我们熟悉,速战速决!」 「侯爷信赵会的话?」仇浮问,有时候他并不理解,为什么要留着那个没用的窝囊废。 「信,」殷铮下颌一扬,眼中全是冷淡,「一个人吓破了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想活命!」 仇浮不再说话。他是一个见惯了血腥的军人,他的主子看上去是个儒雅讲究的,实际上,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手上的人命都多。 「行了,走吧!」殷铮从船身收回视线,「明日请早还要赶回来。」 他攥紧马鞭,转身往他的马走去。一夜时间,足够做出一番动静。 「噗通」!刚转过身来,就听见巨大的落水声。紧接着,船上有人大喊:「有人落水了!」 殷铮愣在原地,头脑翁的一声。 「沈妙意!」他扔掉马鞭,顾不得什么,当即转过身去,离弦箭一样冲进江水中。 她还是寻死了! 「侯爷!」仇浮赶紧去拦人,这两日江水上涨,水流湍急,就算水性好的人也保不准会出意外。 江水很快没到腰部,殷铮被仇浮拦住,气得挥拳将人推开,嘴里大喊:「把她救回来!滚开!」 他不顾一切的跳进水里,朝着那艘船游去。 仇浮哪敢怠慢,赶紧让岸上的人提着灯打讯号,让那船回来。自己也是撂了佩刀,一个勐子扎进水里,后面几人紧紧跟上。 不到二月,寒夜江水冰凉,那股子冷气直往身体里钻,凉的人骨头疼。 原本华贵的衣袍,此刻浸了水,全部黏缠在身上,披风累赘的飘在水上,拽着人施展不开。 殷铮在水里游着,深吸一口气扎进水里,自抄着江底潜下去。 冰凉的水将人整个吞没,江底的暗流旋转着,像一只手拽着他,拉着往黑暗的水底里去。 第106页 他四处看着,双臂挥舞摸索着,到处都是昏暗,乱糟糟的水底让人恐惧。 烂草,尸骨,沉船,怪石,一片浑浊中,像是有游动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带着令人惊恐的吼叫。 殷铮在水底寻找着,胸腔中的空气早已用光,憋闷逼得他张了口,灌进去源源不断的浑水…… 心里喊着那个名字,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心中头次升起了无助,绝望。 他任由江流卷着自己,斗篷在水中漂散开,像一片颓败花儿。 「唿……」他到了江面大口喘着气,周身大半的力气耗光,「妙意!沈妙意!」 他喊着,声嘶力竭,可四周只有水声,以及散不去的雾气。 「你在哪儿?」殷铮不捨弃,抬手抹去脸上的水,全身只有一颗脑袋在水面上,「别怕,我会找到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下潜到水底。 四肢已经僵硬,他机械的踢打着双脚,在那些水底的杂乱中寻找着,水里的利石划伤了他的手臂,血腥在水中散开。 没有,什么也没有。他停止了游动,张开四肢悬浮在水中,口里的最大后一串气泡吐出…… 后面,他不知道是怎么被拖上小船的,只整个身子瘫着趴在船沿上,一只手执着伸去水里,眼眶猩红。 「你回来!」 仇浮命着船工赶紧划船,自己给殷铮披上了厚厚的斗篷。 他是第一次见主子这样失魂落魄。印象中,这个主子行事乖戾叛逆,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做事又很果决,如今这样,倒是从未见过。 「侯爷,你受伤了?」仇浮蹲在在人身旁。 殷铮木木的倚着船沿,双眼空洞的盯着上空,可是看到的只是一片散不去的迷雾。身上大半被血染红,可他仿若未觉,麻木的嘴唇一张一合,是在唤着一个破碎的名字。 奇怪的笑从他的喉咙里发出,阴森的毛骨悚然,苍白的嘴角流下血丝。 「把她找回来,她怕冷的……」他一把抓上仇浮的领口,双目圆瞪,「她怕黑!」 仇浮无奈,其实这么些时候,人怎么可能活着?不说那姑娘根本不会水,早就被卷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再说人若有心寻死,找到了又如何? 眼看着殷铮还想要跳下水去,仇浮哪敢怠慢,只能不顾尊卑的将人拉住。 这时,另一条小船过来,船头立着一个船工,遥遥喊了声:「人没找到,怕是凶多吉少。」 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大船的灯火,在迷雾中朦朦胧胧。 殷铮身子踉跄一下,髮丝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嘴唇发青:「仇浮,我是不是错了?」 「侯爷?」仇浮再不懂,心里也明白人口里说得是什么。 就方才那不要命的跳进江水里,可见那人在殷铮心里的地位。可他一个大男人,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站在一旁跟随。 小船晃晃悠悠的靠了上去,大船上放下了绳索,把人接了上去。 刚上到甲板上,便听见的鞭子的抽打声,有人哀嚎哭叫。 殷铮不胜其烦,头疼欲裂,身子晃了两下,扶着船栏才堪堪站稳。 心中悲伤无以復加,口腔里瀰漫着血腥,所站的甲板上留下一片嘀嗒的水渍。 船老大提心弔胆的走上来,面如死灰,声音颤得不行:「是小的失职……」 「扔下去!」殷铮连看不看,闭上眼睛。 「饶命啊!」船老大双膝一软,直接跪去地上,涕泪横流,脑袋咣咣的撞着甲板求饶,「我不让喝酒的,是他偷着喝的……」 殷铮一脚把人踹开,脚上只剩下一只靴子。耳朵里嗡嗡乱响,脑海里全是水底的景象。 她到底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侯爷。」仇浮几步上来,到了殷铮面前。 殷铮脚步一停,冰冷的眼睛闪出一条缝儿,薄唇张了张:「让开!你也想被扔下去?」 「不敢,只是……」仇浮那眼神往船舱那边示意,脸色显而易见的松缓开,甚至是舒了一口气。 殷铮暗淡的眼神扫过去,瞬间怔住。 舱门处,一个锦衣小郎君站在那儿,露出半边身子,即便离着这样远,可是眼里像落了星辰一样闪亮。那垂挂的灯火一晃,身影便隐藏去黑暗里。 「妙……妙意?」殷铮喃喃一声,迈开步子往那处奔去。 踉跄不稳的身躯,眼前突然开始模煳,可他执着的往前去,伸出手臂去够着那晃动着的虚幻身影。 「别走……」 「咚」,他颀长的身躯栽倒在甲板上,可依旧抬着头,盯着那抹纤细身影,生怕那是假象,会消失。 仇浮挥了挥手,大嗓门儿喊了声:「都下去做事,再出乱子,直接砍死!」 众人如蒙大赦,拉着快要昏死的船老大下了甲板。 沈妙意拢了拢衣襟,夜里的凉气总是不停的往脖子里钻。 她走出门去,那趴在甲板上的男人全身湿透,头髮凌乱着散开,脸色白得像鬼一样,昔日翩翩的出色郎君如今好生狼狈。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这是殷铮。 「妙意!」他叫着他的名字,擎起的手伸在半空,细长的手冻得发红,手指麻木了动不了。 沈妙意站到人前,这样看着,他好卑微的伏在地上,那只手想要抓她的衣角。 第107页 「阿兄,你怎么了?」她问,站在那儿不再往前。 殷铮苍白的嘴角付出一抹笑,笑声奇怪:「太好了,你没事!」 他身子冻僵,身上的每根骨头都疼得要命,强支撑着坐起,一直手臂支在甲板上。 头往后一仰,那张出色的脸便重新露出来,尽力平稳着唿吸。 仇浮走过来,蹲下去:「侯爷,今晚的行动?」 「去,」殷铮麻木的脸上闪过戾色,嘴角一动,「一字不留,全部剷除,按计划行事,我稍后就到。」 仇浮应了声是,随即起身。 「沈姑娘,请好好照顾好侯爷!」在经过沈妙意的时候,他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随后走去跳板,下了船。 甲板上只剩下沈妙意和殷铮,两人间隔了一臂多的距离。 仇浮临走前的眼神,沈妙意看出了几分。不善,警告,甚至想除掉她,也许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个祸水,来祸害他们的主子。 「妙意,」殷铮唤了声,坐在甲板上,伸着自己的手臂,「我冻僵了,扶我一把。」 第42章 雾气瀰漫, 江水哗哗流淌碰撞着船身。 殷铮抬手扫掉发上落下的水滴,几次眨着眼睛,生怕眼前的是幻觉。 「妙意……」他又唤了一声。 沈妙意的脸好像冻住了, 借着船头微弱的灯火, 能看出现在的殷铮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是身上的那股贵气让他挺直了嵴樑。 她走过去, 袍角碰上了他的手,继而被他攥在手中。 殷铮仰起头, 满脸的水,眼中带着不明的情绪翻滚:「妙意。」 冻僵的嘴角扯出一个笑,手指紧捏着那片衣角。 沈妙意在人身旁轻轻蹲下,与他的眼睛对视, 嘴角动了动:「阿兄。」 简单的回叫了声,她并没有想伸出手去扶他。与他之间, 她总是带着抗拒, 对于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情始终让她无法介怀,所以即便与他有着三年之约, 说是好好相处,但是她很难做到。 「我在。」殷铮麻木的身体极力往前动了动, 双臂终于圈上眼前的女子,将她抱住, 真真切切的感受着那一份属于她的温暖,「太好了,你没事!」 他的脸埋在她的劲窝,深吸了一口属于她的气息,眼角开始发酸。 就这样紧紧抱着,不想松手, 有种失而復得的恍惚与喜悦。 「不要嫌弃,我现在身上全湿了,刚才在江水里泡了好长的时间。」他在她的耳边自嘲呢喃。 在江底找寻的时候,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臂酸酸的麻木。他知道,她现在想推开他,很容易。 沈妙意没有动,被他身上的水浸湿,闻到他身上江底淤泥的腥臭气。他以前可是很爱干净的,从不会让自己这样狼狈。 「起来,进里面去吧。」沈妙意淡淡的说,并不因为这一切而生出情绪波动。 「好,」殷铮颔首,却不捨得松开手,贪恋着她身上的温暖,又像是怕把人弄丢,「先让我坐一会儿,身子麻了动不了。」 沈妙意从他的手臂中挣出,自身上掏出帕子,送到人的手里,声音浅浅:「擦擦吧。」 手指触上那方丝帕,殷铮眼角一软,因为这微小的好意感到欣喜。 他就知道,她是个心软的,这点永远没办法改变。 甲板上温度低,殷铮又是一身湿衣,因此稍缓了过来,就回到船舱中。 沈妙意把人扶在床边坐下,床头上,早有人送来了干净的衣裳,屏风后的浴桶也灌满了热水。 「我去外面了。」她往后站了一步,看见了殷铮头髮上的水草。 他手臂上往外渗着血,此时染红了半边身子,混杂着水底的腥味儿。 「别走。」殷铮拉住沈妙意的手,感受到一片柔软。 垂眸看去,那是白日黄昏江边时,他为她编的手环。此时花儿已经枯萎,经此一握,更是不成样子,断开掉落在地上。 沈妙意低头看了眼,眼睫在烛火中扇了两下:「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走去床边坐下,静静的也不说话。 殷铮抿了抿唇,手臂撑着桌面,弯腰捡起那手环。他看到了,她根本不在意,他给的东西,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为什么?那韩逸之送她的枕头,不是什么出挑玩意儿,她却整日抱在身上。 手指捻着败落的小紫花,若是不採下来,应当还好好地开在草地上,那样生机、活力。 「咳咳咳!」他捂住胸口,憋得难受。 转头看着窗扇,便两步过去,砰的一声关紧。随后乏力的倚在那儿,手里捏碎了花环。 沈妙意略一抬眸,看着窗边的人,面上无波:「你以为我从这窗口跳下去了?」 方才外面乱糟糟的,本不想动弹,却听见有人喊着,谁落水了。再看看这幅样子,他是想下水救她? 殷铮平稳下唿吸,麻木的身子渐渐恢復知觉,正是最难受的时候:「我在江边,才记起忘记关窗……」 脸色很不好看,唇色更是发青,可他硬撑着对人笑。 沈妙意收回视线,垂下头去,玩着腰封上追着的玉佩:「所以,你真的以为我掉水里了?然后跳下水去救我?」 她在门口处看得真真切切,他从水里被人捞上来,无力的怒吼着,站在甲板上丢了魂儿一样,以及看到她时的眼中失而復得的震惊。 第108页 他真的这样在乎她? 「要不然呢?」殷铮恢復了以往的口气,只是嗓子哑了,实在不算清润,「难道你认为,我会去救一个醉鬼?」 他边说,便开始解着身上湿透的衣裳,随手甩在一旁架子上。 沈妙意上了床,幔帐垂下,脸朝里躺着。耳边是那人窸窸窣窣脱衣,随后是人入水的哗哗声。 「妙意,」殷铮在屏风后叫了声,嘴里长长嘆了一声,「有热水真好,江里的水太冷了,到现在我的骨头都在疼。」 他哗啦啦的沖洗着,在荷叶屏风上透出一道浅浅影子。 沈妙意闭上眼睛,脖子往被里缩了缩,碎发落在耳边:「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是,」殷铮笑了声,「就是从来没想到,我可能是淹死或是冻死的。」 对于沈妙意的冷淡,他不在意,双臂搭在桶沿上,右臂划出的伤口好在汩汩冒着血。 他侧着头,发贴在肩上,完美的躯体淹没在温水里,水汽氤氲了好看的眉眼:「你没事,真好。」 沈妙意没再说话,躺了一会儿,就听见他那边开始收拾,继而脚步声渐近。 「起来,帮帮我。」殷铮掀了幔帐,坐在床边,拿手指戳了戳女子的后背。 沈妙意转了身坐起,就见他拿着一条绷带,自己往胳膊上缠。横在上臂的伤口狰狞的外翻,露出发白的肉。 「先别看,」殷铮没想到人会坐起来,赶紧侧了身子藏住手臂,「我缠上,你帮着打个结就好。」 说着,他转过去,继续缠着。 后面,沈妙意帮他打了结,可是很快,那血就染透了绷带。没有上止血药,这样深的伤口很容易恶化的。 她就记得,以前有个家僕伤了手臂,后面恶化,整条胳膊都没了。 「好了。」她收回视线,刚才不经意碰触了几下,依旧能试到他身上的冰冷,甚至身体的麻木。 殷铮套上袖子,随后利索的扎好腰带,未干透的发简单束了起来,发尾搭在肩上。 「我走了,你睡吧。」他伸手揉了她的发顶,软软的。 她生着一副乖巧的样子,柔软的像花儿一样,那样静静跪坐在被褥间,身子单薄纤细,惹人怜爱。 不禁就伸手把她捞了过来,抱住娇柔秀肩,让她贴在自己胸前。 沈妙意鼻尖撞了一下,疼的皱了眉:「去哪儿?」 她原以为他会留下,毕竟受了伤,加上已是深夜,他这样尊贵的忠瀚侯当然是好好修养。 「去杀人,」殷铮不掩饰,「早就部署好了,今晚收网。身为主帅,我当然要去。」 他低下头,脸颊贴在她的头顶。 「明早上就会回来,我去江边渡头接你。」 说完这一句,殷铮松开沈妙意,取了新的斗篷披上,出门前又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才推了门。 人走后,沈妙意躺回床上。两个婆子进来,轻手轻脚的收拾好,然后出去,在门外守了整整一宿。 。 翌日,江上薄雾未散,两岸景色朦朦胧胧。 船缓缓靠岸,渡头上已经等着不少人。 沈妙意走出船舱,换上了女装,一声玉翠色衣裙,肩上系了条豆绿斗篷。 揉了揉右眼,从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迎面走上一人,略胖的身材,脸上的笑容总叫人觉得他很好说话。 「妙姑娘回来了?」刘盖微一弯腰,随后指着甲板上的两口箱子,「回来就好,还捎着这么些东西,是给沈夫人和平公子的?」 「东西?」沈妙意看过去。 两口红木箱子,红漆被江雾打湿,变得油润。 她自然什么东西也没有,因为从来就没离开过。想来,也是殷铮提早安排的吧? 「劳烦总管了。」沈妙意对人道谢,视线投去岸上。 那俩侯府马车就停在远处路上,掩藏在雾气中。 刘盖招唿着人把箱子抬上,这边就扶着沈妙意下了船。 路旁不少人,纷纷猜测下船的姑娘是哪家的,后面有人就告知,是忠瀚侯府家的。 直到上了马车,沈妙意也没见到殷铮的身影。她记得昨晚,他说会在渡头等着她的。 外头有等船的人闲聊,正好传进车内。 「听说了没?猴头山昨晚被烧了。」 「那里不是江北的匪寨吗?地势险峻,这两年越发大了,怎么就烧了?」 「指不定是剿匪吧?我刚才看江上,有船拉着好多的伤兵,往那军队渡头去了。」 「看来是了,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马车前行,那些话也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猴头山匪寨,沈妙意曾经听殷雨伯说过,在江北的一处高山上。曾经几次围剿,那山寨都会提前部署,官府这边皆是无功而返,据殷雨伯说,应该是邺城里有内鬼。 殷铮带伤剿匪,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一路进城,马车走在大街上,直往侯府方向而去。 大门处,一个小少年等在那儿,身上一件水色衣袍,时不时踮起脚尖儿,仰着头张望。 待看见那马车来了,便一步跨下几节台阶,跑跳着到了马车前。 「阿姐!」殷平冲着车厢喊着,笑眯了一双眼睛。 沈妙意正欲掀帘,闻声手里一顿,鼻尖不禁一酸。兜兜转转的,最终还是回来了。 第109页 「平弟。」她应了声,收拾好情绪,掀了帘子下车。 一抬头,「忠瀚侯府」四个大字映入眼帘,恍惚还是她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 「阿姐,娘在等着你呢!」殷平高兴地挽上沈妙意的手,迈开步子拖着人往里走。 沈妙意心下一软,握着弟弟软乎乎的手,嘴角不禁翘起。 那段灰暗日子,支撑她过来的,可不就是母亲和殷平吗? 「娘,她好了吗?」 「好了,」殷平跨过门槛,回头笑着道,「是阿兄,他找了东番的郎中,给娘治好了病。」 沈妙意脸上笑容一滞,眼前的一景一物完全没变,和记忆中重合。曾经想方设法的离开,此番又想尽办法回来,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 三年?她才不要老实的等什么三年,为何什么都要他掌握住?她也可以搏一把试试! 进了内院,张妈妈和月云等在那儿,见着月亮门下,走出沈妙意的身影,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这一路上,受苦了吧?」张妈妈拉着人上下打量,眼角湿润着,「你说说,来回跑着,都不嫌累吗?这五公子也是,不声不响就带着你回京,我是听夫人说才知道的。」 看着人嘴里巴拉巴拉说不完的话,沈妙意心弦松开了。这里原先她视为牢笼,可是这里有那么多在乎她的人。 「妈妈,是不是接下来又要说我瘦了?」她笑着问。 张妈妈心疼的揩抹一下眼角,嗔怪了一眼:「妈妈有说错吗?你看看瘦得,连那俩漂亮的梨涡涡都没了。」 「瞎说,」沈妙意把脸往人面前凑了下,嘴巴用力抿起,故意挤出了俩酒窝,「你看,这不好好地,怎会没了?」 几人见了笑作一团,殷平更是站在沈妙意一方,一声声阿姐一点儿都没变。 「成成,」张妈妈装作败下阵来,搭手拉过殷平,「知道你们姐弟一条心,成了吧?」 「妈妈,咱们去伙房给阿姐拿点心。」殷平眼睛闪亮,拉着人往伙房的方向。 沈妙意脸上挂着笑,看着一老一少走远,那声音还响在耳边。 「姑娘,」月云见四下没了人,才凑上前来,脸上全是担忧,「你为何又回来了?」 她的眼中全是不解,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人才跑出去,在京城多好?为何还要回到侯爷的手里?都说纸包不住火,万一事情露出去,姑娘必定受到世人所指。 「月云,你好吗?」沈妙意问,心里有些发堵。 对于月云,她一直觉得亏欠,也知道自己那日跑出去,月云少不了受罚。当初的一次善心,换来人的忠心,也算值了。 「我都好,」月云点头,「现在我在平公子的院儿里。」 「嗯,去看看我娘吧。」沈妙意抬手,用帕子为月云擦着眼角,「别为我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月云眼中泪水更多,别人不知道,她怎会不知道?在这儿,沈妙意受了多少委屈。 「姑娘,是不是侯爷他把你……」 「月云,」沈妙意赶紧打断人的话,轻轻摇头,「别说这些话,你知道这里没几个好人的。」 她迈步往前走,上次离开时是冰冷的冬天,现在的宅子已经开始春日的生机。 游廊上,紫藤冒着嫩芽儿,旁逸斜出,交错缠绕。 月云没再问,跟在人身后走着:「姑娘,要不我跟去你身边吧?」 「不用,你留在平弟那边,好好照顾他。」沈妙意伸手摺了一截藤枝,捏在手指尖转着。 这次回来,还有不少事要做的。就比如眼前的,送殷平去京城,反正人身体现在好了,该是拜师读书的时候了。 到时候,就让月云一起跟着去京城,这里还是离开的好。最困难的就是母亲,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很快,到了晓月苑,两扇院门敞开着。 沈妙意跨进门去,坐在小亭里妇人身子一怔,脸庞滑下两道泪。 「妙,妙意,你回来了?」沈氏嘴巴动着,脸上还有些僵硬,双手摁着桌子想要站起来。 「娘!」沈妙意抬步跑过去,纤细身子犹如一只彩蝶,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禁不住心里酸涩,两眼湿润着,鼻腔堵住透不上气。 「娘来看看,」沈氏行动迟缓,手碰上沈妙意的脸,新疼的皱了眉,「别哭啊,你瞧,还是改不了这毛病。」 她高兴地拥住女儿,尽管身子不中用,心中也急得要命。 沈妙意抹干眼泪,笑着抬脸,眯了一瞬发红的眼眶:「不许说我瘦了。」 她嘟着嘴角撒娇,抬手帮着沈氏擦泪,不经意又看见了人变多的银髮。 院门处,几个下人抬了两口箱子进来,放在了院儿里。 「突然就回来了,」沈氏坐下,素衣素服的看上去格外清瘦,「留在京城多好……」 「我想娘和平弟。」沈妙意别开眼,怕眼中的心虚被母亲看了去。 沈氏无奈摇头,怜爱的拉着沈妙意的手:「别担心,我身子好了。」 她说话很慢,动作也有些迟缓,但是眼中的精神是真的不错。 沈妙意见了,心里也轻了不少,比起先前母亲躺在床上没法儿动弹,能好成这样,实在不敢想。 「那东番的巫医还来吗?是不是很疼?你可以跟他说说,让他下针轻些。还有,他有没有叮嘱别的?比如忌口,平日的注意?」 第110页 沈氏笑了,眼角叠起浅浅的褶子:「你知道了?」 沈妙意一愣,才明白母亲话中意思,忙道:「平弟说的。」 「是,」沈氏深深喘了一口气,「你阿兄找了个东番郎中,大年初一过来的。来了就抽出长长的银针,当时差点没把张妈妈吓死,死活拦着人家郎中,不让下手。」 沈妙意捂嘴笑着,能想到当时的场面,张妈妈定是死死护住母亲。怕也是想殷铮要对母亲下手吧? 「张妈妈总是那样谨慎。」她附和一声。 「可不是,」沈氏也无奈笑了,「的确是疼,差点受不住。」 沈妙意收了笑,夺魂针严格说来不是救人的,而是一种刑罚,是东番用来对付那些犯人或敌人的。只是后来阴错阳差,却发现能挑活人的经络。 「有多疼?」她能想像得到,那针尖刺进肉中,一点点的将脉络挑活。据说,第一步就是从人的口腔开始,挑开腮肉…… 「不疼,」沈氏摇下头,嘴角笑意不减,一如以往的温婉,「我要好起来,你和平儿我都不放心。」 她的两个孩子就是她的命,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日子,简直是生不如死。 「那东番郎中何时再来?」沈妙意问。 小川那边总要在说些清楚,也便直接定下。回来这里,倒是与他见面方便了。 「大约明后日,」沈氏算了算,「说起来,要谢谢你阿兄的。晚上他回来,咱们一家用个膳,你和他也好久没见了。」 沈妙意只点了下头,脸微垂下:「听娘的。」 两个月不见,母女俩说不完的话,尤其是沈氏,几次因为说不出来,憋得咳嗽出声。 「想想,你阿兄也算不错了,」沈氏脸上带着感慨,鬓间两枚青莲簪子斜插着,「对平儿,对我,到底没有坐视不管。我以前对他是有些偏见的,总以为……」 「娘,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好好地。」沈妙意打断话头,实在听不下去母亲口里对殷铮的褒奖。 他是做了一些事,可是他也对她很坏! 殷平和张妈妈回来了,人人手里端着点心,晓月苑中一片欢乐。 。 天色擦黑,冷风厉,初春温暖也只限于白日。 前厅里,晚膳已经布置好,说是给沈妙意的洗尘宴,所以饭菜十分丰盛,连着稀缺的青菜都抄了几盘。 沈妙意同母亲、弟弟已经来了厅里等候,可是许久殷铮都没出现。 刘盖从外面进来,走到沈氏面前:「沈夫人,侯爷还没回来。」 「还没?」沈氏望去门口,嘴里嘀咕着,「不是昨日就送信去了吗?也说要回来的。」 刘盖偷偷看了眼沈妙意,发现姑娘只是低着头,便收回视线,又道:「要不,夫人先和姑娘用着?」 「不成,等等看。」沈氏摆手。 「娘,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边等着,」沈妙意从沈氏身后走出来,弯下腰身,「你还要吃药,不能空着肚子等。」 思忖一番,沈氏就上了小轿回了晓月苑。 刘盖嘆了口气,现在如何也笑不出来了:「我的爷啊,怎的还不回来?」 沈妙意看了眼刘盖,不由就想起昨夜殷铮带伤去剿匪,刚好又是险峻的猴头山。早上就没见到他,现在还没回来,沧江船上的伤兵…… 这时候,一个守门侍卫快步跑进来,双手拖着一物。 「总管,外面有一公子说是侯爷的故人,要进来府里。他说这是凭证。」 刘盖正是心烦气躁之时,不耐烦地从人手里拿过那物,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然后当场怔住。 「刘总管?」沈妙意看看人,然后视线落在人手里的玉牌。 青色玉牌,双龙交汇,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贺」字。 刘盖吸了一口凉气:「他怎么来了?」 第43章 「这……」刘盖抬起袖子, 擦了擦额头,「这可如何是好?主子现在不在,怎就挑了这个时候过来?」 他连嘆了几声气, 手里那枚玉牌像烫手山芋。 沈妙意似乎猜到了来人, 有这牌子的京城里没几个。 「总管,是谁?」 刘盖正在想着如何处理, 闻言走到沈妙意身旁,轻声道:「太子爷来了。」 「不是说二月里才过来, 这还没到啊?」沈妙意疑惑道。 也就是说,殷铮此前准备了一顿,可是贺温瑜提前来了。 刘盖皱眉,再次确认着玉牌:「不会错的, 得赶紧把人迎进来才行,这什么都没准备……」 「他这样来, 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吧?」沈妙意道, 「我觉得,倒不用太过隆重明显, 先看看太子的意思。」 「姑娘说得对,」刘盖颔首, 「这边交给我,姑娘带着平公子先迴避下。」 沈妙意本也不想留下来, 便带着殷平离开了前厅。 走出一段,她站在阴暗处的树下,看着从大门里进来的男子,被刘盖引进了前厅。 「阿姐,那人是谁?」殷平问,适才他只隐约听了一些, 并不真切。 沈妙意摸了摸殷平的头顶,拉着人往回走:「你只需记得,别去招惹他,离着他远远地就好。」 贺温瑜,也可不是个良善之辈,那是连亲兄弟都能够斩杀的人。 殷平点头,伸手拽上姐姐袖子,快走几步:「娘说要送我去京城读书,可是我不想去,阿姐,你帮我劝劝娘?」 第111页 「你也不小了,早就该找个先生了,现在不是正好,五哥帮你拜入莫大儒门下?」沈妙意笑笑,心里明知弟弟不过就是捨不得她们而已。 只是,男孩子总归是要建功立业,不管是朝堂或是沙场,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再说,离开东陵,她也不用再提心弔胆。 见殷铮不说话,她又劝了句:「平弟将来出息了,还要保护娘跟阿姐的,不是?」 「是!」殷平稚嫩的声音道,瘦弱的肩膀挺着。 。 一夜过去,侯府里没有任何动静,殷铮没有回来,也没有传出贺温瑜到了邺城的消息。 沈妙意躺在床上,盯着朦胧的幔帐,隐约看着外面站着两个婢子,身形有些熟悉。 「莲青,莲如?」她唤了声。 「姑娘,你醒了。」外头响起熟悉的声音,正是在镜湖苑跟着她的那两个婢女。 沈妙意支着身子起床,被子滑下,露出圆润的肩头,髮丝贴着脸颊。 「你们也过来了?」她嗓音微哑,带着丝丝慵懒。 莲青上前挽起幔帐,举手挂在床头的紫雀铜勾上,脸上难以掩藏的欢喜:「奴婢们省的不会乱说,姑娘放心。」 「是啊姑娘,总管早就叮嘱过我俩了。」莲如赶紧接话,「说我俩伺候姑娘顺手一些。」 沈妙意瞅了一眼,这是在安她的心?这俩傻婢子就没想过,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侯府可不是镜湖苑,吃人的地方,她们都是高兴得很。 「那你们就按刘总管吩咐的办。」她不再多说。 内心很平静,放在以前,她会觉得殷铮这是派人在盯着她;现在已经无所谓,与其做出一副抗争,不过是被看得更紧,倒不如就一步步稳着来。 用完膳后,沈妙意早早去了晓月苑,沈氏说过这两日小川可能会来。 身后跟着莲青莲如,总是好奇的看着侯府的景致,时不时互相对个眼色。 屋里,沈氏坐在榻上,脸色比昨日又好了些。母女俩说话,不免就会提起殷铮。 沈妙意这边并没说贺温瑜的到来,到时候再扯出她没有去过京城。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拿更多的慌来圆。 「夫人,东番的郎中来了。」张妈妈走进屋来,身子往旁边一让。 年轻男子一声黑衣,弯着腰进来,肩上挎着一个小木箱。 沈妙意放下茶盏,抬眼看过去,在那张黑乎乎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只是这个光线的话,人脸上的黑痣居然变淡了。 手指在杯沿一滑,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从殷雨伯的《东番记事》上记载的:东番有异人,善易容…… 「手,」小川走去塌边,站在沈氏两步之外,手里一枚细长的银针,「夫人忍一忍。」 说着,那带着寒光针头直接刺进手臂,沈氏强忍住颤抖。 小川毫无表情,手中极稳,转着针柄,针尖在肉中探着…… 沈妙意别开脸,心里突突跳着,那种疼痛,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忍下来的。 约摸着一个时辰后,小川收了针,而沈氏出了一身的汗,几乎将嘴唇咬穿。 「夫人,只需再下两次针。」他整理着自己的小箱子,把银针仔细收好。 沈氏与人又确认了几遍,虽说这疗法实在痛苦,但是效果立竿见影,她的身子一日好起一日。 从晓月苑出来,沈妙意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小川。 两人站在一处游廊尽头,莲青莲如知道小川曾经医治过姑娘,所以也并没有过多怀疑。见两人只是说着话,应该是问些事情。 朱红色廊柱,捲起的竹帘,外面正好是一丛翠竹,倒也为二人遮掩了一些。 「先生还要来两次?」沈妙意问,一片竹叶落在肩上,「是要离开邺城了?」 小川把腰间的药箱往后推了推,轻颔首:「是,找到母亲了,就早些带她回去。实在不孝,让她等了这么多年。」 沈妙意看着那片明显的胎记,微侧了脸:「你是盛朝人?」 「算是半个,」小川承认,「我娘是盛朝人,我爹是东番人。姑娘对我的家事有兴趣?」 他好像若有若无的笑了声,又好像只是竹叶的拍打声。 「我只是想和先生确认,上次谈的买卖。」沈妙意回归正题,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你既要离去,可还能助我?」 闻言,小川转头看去翠竹,眉尾挑了下:「可我也不能一直等着,你若说一年两年,我耗不起的。」 沈妙意抿抿唇,思忖着人话里的意思,可心里惊讶的发现,这人其实口音根本和盛朝的无二,为何之前装出一番生疏?再来,他既然要走,那就是殷铮从他身上得到了想要的,又是什么? 「一个月。」她伸出一根细嫩的葱白玉指,「给我一个月。」 她还有事情要处理的,母亲和殷平,不能就这么直接丢下,总该要安排好。 「不成。」小川摇头,弯了下腰,准备转身离开。 「还元丹!」沈妙意开口,声音似涓涓山泉,淙淙流淌,「是否可以?」 她看着他走出去的步子迟疑地停下,风扬着他黑色的衣袖,身形瘦削。 若说给出的报酬,她永远不可能比得过殷铮,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而对于这个东番的巫医,沈妙意也相信,还元丹是个巨大的诱惑。 第112页 到底挂了一个「医」字,但凡天下医者,没有人会拒绝,就像当初那顾郎中,捧着那还元丹就如同一件圣物。 「在你手里?」小川转身,比以往的时候更看得出认真,「据我所知,这世上只剩一颗了。」 「对,一颗被我平弟服下了,」沈妙意点头,与人之间隔了一丈多远,「另一颗,他给我了。」 她有时候不解,这样的无价宝,殷铮就轻易随手给了她。而她今日,正好拿着这个做了筹码,看起来还真的成了。 小川微微垂眸,一只手在袖下手指捻着。 「成,」他嘴边送出一个字,「一个月。」 沈妙意心底松了一口气,第一步总算定下了,接下来就是家人安排好。 「先生想怎么做?万一失败了,你知道不可能活。」她想劝人稳妥一些,毕竟对方是殷铮,一点儿的风吹草动都不能有。 小川捋了捋肩带,下颌一扬:「只要姑娘到时候别喊疼,别的交给在下了。」 说完,他对她弯了下腰,随后转身往前走去。 沈妙意收回视线,一颗还元丹换来自由,也算值了。 她走出游廊,往着不远处的湖边走去,裙摆扫着初初冒绿的草地。 春日的水光粼粼,白色石拱桥跨在两岸,在水面上投下清晰的倒影。 「沈妙意?」 一道冷清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妙意转身,见着一男子从树下走出,身量修颀,一身杏黄圆领袍,脸型与殷铮几分相似,只是看上去更加阴沉。 她立刻知道了来人是谁,能在侯府随意走动的男子,莫不就是昨晚来的贺温瑜。 「公子有礼。」她对着来人弯腰。 贺温瑜双手背后,上下打量了眼前女子,亭亭如花。有京城贵女的温婉端庄,又添了些东陵这边水气的灵秀。 「免礼,」他收回视线,往前踱了两步,便就更看清女子眉眼,「昨日沧江渡头,见过姑娘,彼时你正从船上下来,而本宫就在另一艘船上。」 沈妙意面色不变,自然的后退两步,神情恭谨,嘴角只是笑笑。 然而心中惊涛骇浪,贺温瑜这是何意?先是自行表明身份,又提沧江…… 是了,他从京城来,而她也是谎称从京城回来的。 贺温瑜似乎只是闲聊,整个人踩在湖水边上:「听说你从京城回来的?」 「原是太子殿下,臣女失礼了。」沈妙意又做了一礼,低眉顺眼,「并不是从京城回来,我是从……」 她咬着唇角,精心布局的谎言,就这样不堪一击的戳破? 「哲州,」游廊中,清朗的声音响起,「她是从哲州回来的。」 沈妙意看过去,殷铮从阴影中走出,一身崭新橘色襕衫。 第44章 「殿下来了?」殷铮走过来, 身子挡在沈妙意前面,发间带着风尘。 是他一如既往的语调,之中却多了些方寸。 贺温瑜脸上露出笑意, 伸手拍拍殷铮的肩膀, 眼中哪还有方才的冷郁。 「长胥事忙,本宫这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故此来得简单。却听说你昨晚在猴头山剿匪?」 殷铮回以一笑,身姿比对方略高一筹:「不止, 连着凤岭山也一併灭了,才费了些时候。」 贺温瑜眸中一闪,但是很快压了下去,脸上带上赞赏:「果然是殷家儿郎, 行事果决。」 「谢太子夸奖。」殷铮微微欠身。 外人眼中,只当这一对表兄弟在说笑, 可是沈妙意真真切切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不对付, 竟有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 其实贺温瑜来东陵,有可能是为了韩家的事, 毕竟在朝中,韩中书是太子党。韩家倒了, 自然心里记恨殷铮。 「你方才说沈姑娘从哲州来?」果然,贺温瑜还是将话题重新拉了回去。 「是, 」殷铮面不改色,眉间轻皱一下,「年节是在她的姨母家过的。」 他说得简单,并没有想跟贺温瑜详细解释的意思。 说完,他转过身:「妙意,你回去吧。」 沈妙意福了一礼, 便转身离开。哲州?倒是说得过去,沈氏的堂妹是嫁在了那边,正好在沧江上游。 。 夜里,储镶院。 一盏青灯,沈妙意拿着一卷书坐在窗前,眼中是那一行行的字,心思却完全不在这儿。 这两日,太子来了邺城的事已经传遍,人就住在侯府里,说是查韩家的事,带来的人不少。 她担心,与小川商量的一个月,会不会因此受到变故? 吱呀,门开了。 沈妙意抬起来,看了来人,毫不惊讶。 「阿兄深夜至此,可是有事?」她问,看看空荡荡的院子,心中瞭然。 站起来走到殷铮面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再看他的右臂,那伤口藏在衣袖下面。 「让我坐一会儿。」殷铮反手关了门,抬头唿出一口酒气,便几步走去榻上坐下,阖上眼睛斜倚着。 沈妙意看得出,他是喝了不少。因为不常与人喝酒,那么一起的人应当是贺温瑜。 她倒了一碗水端过去,放在案几上:「伤口未愈,不宜饮酒。」 「无妨,一点儿而已。」殷铮抬了一丝眼皮,眼角微红,薄唇更是镀了一层光泽,勾翘着,「过来坐下。」 第113页 他探着身子拉住她的手,带来自己身边。 沈妙意柳眉轻拧,往回拽了下手未果,垂首便与他视线相交:「别在这里,行吗?」 眼里闪过无奈,他到底还是为所欲为,都跑进她房中来荒唐了? 「不是,」殷铮抬起手指,轻揉着沈妙意眉间的蹙起,「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别皱眉,不好看。」 沈妙意别开脸躲开他的手,手腕被攥着,好似套了一个枷锁。 这些天,殷铮的确没再与她有过房中事,她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他终于厌倦了? 「妙意,」殷铮捏捏她的手,抬起自己的手臂,「帮我换换药,好不好?」 那只手臂擎着,宽大的袍绣垂下,一角落在膝上。 「好。」沈妙意应着,转身想去取来剪刀 突然一股力气拉住她,往后一拽,身子禁不住一晃,双膝跪在榻前的厚毯上。 「你说不……」她干脆闭了嘴,说什么也没用,与他讲道理,他何曾听过?还不如省些力气随了他的意,赶紧打发走。 他坐在榻上身子前倾,她跪在他的双腿之间,长长头髮垂下,盖住了他圈在她腰间的双臂。 「我不再逼你了,不再关着你,」殷铮额头抵在沈妙意肩头,嘴中喷出些许酒气,「你笑笑好不好?像以前那样笑。」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涌,他的话语有些含煳,心里难言的翻涌着憋闷。明明在手里,可就是一点儿都抓不住。 「阿兄怎么了?」沈妙意淡淡道,任人这样抱住。 「我?」殷铮侧着脸,忍不住吻上那双柔软唇瓣。 含着,细细琢磨轻吮,舌尖扫着每一处,吃掉了她口中的细碎,染上他的味道。 沈妙意嘴角发酸,舌尖麻疼,身上升腾起奇异的酥感,酒味儿在两人之间交传发酵…… 室内安静,地上躺着拧在一起的影子。 殷铮在人肩头低笑一声,胸腔震动两下:「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沈妙意神经一紧,抿着微麻的嘴唇。 他问这话是何意,莫非是知道了她与小川的事? 「游湖。」她嘴里送出两个字。 不管是什么,现在大晚上的,只给他一个答案就好。 「好,」殷铮从榻上站起,揽着腰把跪着的女子带起来,眼睛灼灼看着房门,「我带你去!」 说完,他拉上她的手,十指扣在一起,带着往前走去。 「什么?」沈妙意犹在恍惚,已经被人带着到了门边,头顶上落下厚实斗篷。 一刻不停,两人走出远门,沿着府里的小道往后门走去。 夜深人静,殷铮走在前面,紧紧拉着身后的沈妙意,小心躲过府里巡夜的下人,有时候躲在树下,有时候藏在假山后…… 「噗,」沈妙意忍不住扑哧笑了声,「阿兄在自家也跟做贼一样?」 「小丫头你懂什么?」殷铮抬手戳了她的额头,话语中没有一毫生气,「兵法中的埋伏潜藏你懂吗?」 「不懂。」沈妙意是没想到,她随意的一句话,他真的就当真做了。 「要不咱俩兵分两路?」他搂着她避在廊柱后,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钥匙,在她耳边道,「去后门巷子口等着我。」 说完,他松开了她,在她额头轻吻一下,便自己走了出去。 沈妙意一阵疑惑,手心里真真切切的试一把钥匙。再看看殷铮的背影,是往马厩的方向。 她攥紧手心,踏着夜色往后门去,那扇小小的门孤独地隐藏着黑暗中。 从里面开了锁,她轻手轻脚出了门去,然后回身关好。 深巷幽长,一头蔓延至黑暗深处,另一头离着大街近些。 沈妙意站在门边,耳边仔细听着,除了夜晚的风声,再没有别的。 她有些不相信,殷铮真的放她自己走出来?这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大多时候,他心里想的和旁人并不一样,性情偏执,甚至疯癫…… 巷子两边通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她站在门前,望去不见头的那一端。 若是跑掉,应当是有些可以躲藏的地方,还可以直接去粥铺那儿找小川。贺温瑜在城里,对殷铮会有所牵制,定不会大张旗鼓的搜寻,毕竟他将来还要娶清安公主的。 如此想着,沈妙意的脚动了动,随后转身拢了拢斗篷,走向大街方向。 有些事急不得,之前就是吃过急躁的亏,不要急于一时,稳妥为上策。 走到巷子口,就听见夜色中轻踏的马蹄声,马背上男儿矫健,长长披风张扬着,正是殷铮。 到了沈妙意面前,他勒住骏马缰绳,居高临下。 「上来。」他弯下腰,半边身子探出马身,伸手去沈妙意面前。 晚风散去了他身上的酒气,声音清润。 沈妙意微愣,他那样踏马而来,像是多年前那个骄傲的少年,手握一卷马鞭,高高在上。 她把手递了过去,接着就受到一股拉力,将她整个拉上了马背。 还未坐稳,腰间便圈上一只手臂,将她带去后面的怀中,嵴背难免生了几丝僵硬。 「你这两天有好好喝药?」殷铮嘴角一抿,手掌试着细腰已然那样瘦,一点儿肉都没长。 沈妙意没骑过这么搞的马,还是和殷铮同骑,双手紧张的抓着骏马鬃毛,身子缩着。 第114页 「有。」她抽空回了句,头轻微发晕,「莲青莲如没同你汇报?」 满院子都是他的人,她怕是走了几步路,人都给数得清清楚楚,还问喝没喝药?再说,那药喝不喝的又有什么所谓?左右她也不会有孩子的。 殷铮把人勒紧,双腿一夹马腹,骏马迈开四蹄轻跑起来,便就试着怀里的人紧绷起来。 女儿家就是娇娇,胆子小的很,让人心生怜惜。 而且,她没有跑,给了钥匙她也没跑,而是等着他。天知道,去牵马的时候,他几乎折回去追上她。 一匹马上驮着两个人,在夜晚寂静的路上,蹄声哒哒响着。 到了镜湖,湖面一片宁静,岸边靠着一艘游舫,船头到船尾亮着灯。看起来是提前有人过来安排了。 两人上了船,这一片灯火便慢慢往湖心行进,打碎了镜面一样的湖水。 「为什么想游湖?」殷铮问,一半身子刮坐在船栏上,眼中两束火星。 沈妙意站在里面,其实方才只是随口说的而已,却没想到他真就带着她来了。游湖就得坐船,去东番更要坐船,还需坐很久。 「想看看,阿兄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殷铮点头,凉风扫过脸颊,扬起他的发,「以后你想去哪儿都行,只要别离开邺城。」 身侧的灯笼晃了晃,船身吱嘎响着。 沈妙意抬手将落下的碎发抿去耳后,手慢慢垂下:「为什么?」 她知道殷铮根本不是这种会妥协的性子,他的目的和手段向来直接,甚至会将一个人的意志摧毁当做乐趣,比如赵会! 殷铮手指敲着船栏的木板,披风拽地,脸一侧:「因为,你不开心。」 他想起刘盖的话,强行关住一个人只会适得其反。他不信,赵会不就被驯服了吗?就算开口放他走,他都不敢! 「不开心?」沈妙意琢磨着这三个字,嘴角微翘一下,「那阿兄开心吗?」 她知道,两个人都不开心,就算得到了,扒开那一层还是血粼粼的现实,彼此间折磨着,心间横着难以跨越的深渊。他其实也知道,或许是不愿承认,亦或是不在乎。 殷铮扭头看去湖水,没有回答。明明他想听她说话,而今晚,是她这些日子以来说的最多的时候。 「妙意,我从来没有后悔,」他已然消了酒气,话语清明,「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谁碰你一指头,我就会……」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那种恶劣的血腥不想在她面前提及。 「去船头看看。」殷铮站起。 沈妙意被人拽着上了船头,湖风习习,正朝着未知的黑暗而去。 「妙意,」殷铮面对人而站,执起女子微凉的双手,「今晚不回去了,我们留在船上看日出。」 第45章 床榻松软, 沈妙意翻了个身,脸边的手缩进被子里。 游舫飘摇在湖中心,水声入耳。 身后的位置塌陷下去,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 轻拍两下。 「起来,去看日出。」殷铮指尖触上一点温软, 忍住想要靠上她的冲动。 沈妙意懒懒睁眼,窗子上的光线还很暗, 明明还未天亮。 「不去。」她重新合上眼睛,身子更缩了几分。大半夜骑马来到湖上,她可没有那样好的体力。 试到殷铮离开了床边,她道他是放弃了, 便没再管。 可只一会儿,殷铮重新折了回来, 直接上到榻上, 手臂伸了进去,将人从被窝中揽起。 「起来看看, 你都没见过!」他手里不停,把还在懵着的沈妙意推在被子上。 「你, 你做什么?」沈妙意顿时睁大双眼,散不去的朦胧。 话音未落, 那人拿被子就把她卷了起来,身子在床榻上滚了两圈。正要挣扎,腰间一紧便就动弹不得了。 「殷铮!」本来就没睡醒,这样一顿折腾,直让她压下许久的情绪迸发出来,「你拿袋子捆着我做什么?」 她扭着肩, 趴在床上,脸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润,嘴里起唿唿的喘气。 殷铮伸手拍着自己的杰作被卷,抬手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你再吵,船上的人都给你喊过来了。」 哪怕她是生气也好,至少不再死气沉沉,冷冰冰的了无生气。 他笑着拍了拍沈妙意的脑袋,起身在床边转了几下腰,然后将包着人的被卷抱起来。 「走了,去看日出。」殷铮颠了颠身上的分量,迈开大步往方门走去。 沈妙意被裹着动弹不得,只露一张小小脸蛋儿在外面:「阿兄喜欢看日出?」 她不知道殷铮到底喜欢什么,但是看日出这样的事情在他眼中定然是无趣的。这种事情,应当是沈修才喜欢的。 想到这儿,自然就想起了沈家,以及那次不成功的逃离。 船房的廊下,殷铮倚靠在长椅上,长臂揽着一团被子卷,女子长长的头髮垂了几缕在外面。 沈妙意转了转脑袋,张嘴打了个哈欠,眼里顿时蓄满了泪,眼皮眨了两下。 看着东方湖天相交之处,隐隐出现一片暖白,朝霞染红。 「过两日我要去东海,可能要一段日子。」殷铮半垂着眼帘,手指勾着被卷的带子。 「嗯。」沈妙意应了声,眼皮一点点垂下,对人去哪儿,做什么,并不多问。 第115页 「等我回来,我给你带最大最好看的海珠。」殷铮道,「殷平,刘盖会安排他去京城。」 「能圆回来?当初都说我去了京城。」沈妙意动动嘴皮子,总觉得他俩之间这点儿事轻轻一捅,便会像脆弱的窗纸般碎掉。 「能,你去的是哲州。」殷铮垂眸看着女子的头顶,还有她秀巧的鼻头,「圆不回来,我就娶了你。」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脸,自然不知道她现在的神情。说出后一句话,他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沈妙意一笑,嘴边梨涡浅现:「阿兄说笑,真要捅出来,我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 没有人会容得下,到时候沈家甚至都会抛弃她。毋庸置疑的,她没用了,留着就是抹黑家族的证明。 所以,她想了很久,即使逃回京城也没用。殷铮不一定放手,而沈家又为何要保她?不如直接去了东番,开始新生。 殷铮脸微扬,上翘的嘴角下是优美的下颌:「你不会有事。」 水面上,一束光线散开,昏暗的世界被撕开,湖面亮了,崭新的一日开始。 殷铮低下头,女子枕在他的腿上,眼睛闭着,清浅的唿吸表示着她已睡了过去。 初阳的柔光落在她的脸颊上,美好而恬静,抿着的嘴角分明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天真。 天真?殷铮唿吸一滞,指尖想去碰触,最后蜷了手指收回。 。 殷平去京城的事已经定下,信也寄去了京城沈家,让那边帮着接应。 沈氏的身子还需要养,因此殷平上京的事就交给了沈妙意。 「我会准备的,到时候沈家的每个人都少不了。给老太太的是最好的,我明日就请一尊玉佛,送去清恩寺请方丈开光。」沈妙意搬了绣蹲在母亲床前坐下,「放在大殿里供几日,等平弟去京城时,再请上船。」 进京求学是大事,殷平许多事情都要靠着沈家照应,因此在礼数上必须做好。为此,她也是想了许多,只那些礼物就有记满了一本册子。 沈氏翻翻册子,上面每一项都清清楚楚的,安心的笑了:「我家女儿做事真是井井有条,我瞧着很好的。」 想着,内心难免酸涩。当初这女儿教了好些的东西,毕竟将来是做韩家主母的…… 「妙意,你说是去了哲州?」沈氏思前想后,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她养的女儿怎会不知轻重,跑去堂妹那儿? 沈妙意接过册子,手掌压平那蓝灰色皮封,垂下头去:「总觉得没脸回京城,就想去三姨母那儿,也没有打搅,就去探望了一下。」 说着这些总有些心虚,想要找些别的话头来引开。 「是你阿兄帮你?」沈氏又问。 「是,」沈妙意点头,手指发紧,「我求他的,不想让母亲你担心。」 沈氏摇头嘆气,有心说几句责备的,但到底不忍心:「把以前那些遭烂事忘掉,娘总能让你一辈子无忧的,还有你平弟。」 就算她走了,自己手头的哪些产业可以留给女儿,更遑论自己的小儿子也会护着姐姐。 沈妙意嘴边弯起笑容,被母亲的话温暖了心扉,她永远是那个被疼爱的小女儿。 「娘,我记得殷爹爹曾经说过,东番有一处地方住了不少盛朝人?」她问,以前听说的时候并不在意,现在真想知道,却又那样费力。 沈氏倚着靠枕,仰着脸像在回忆:「他是提过,说是前朝的一个家族迁移去了那边,虽然很久了,却还是咱们这边的习俗。」 沈妙意应了声,帮着母亲掖好被角:「娘先睡着,我去书房里帮平弟收拾书去,去京城捎上。有些孤本,莫老先生应当喜欢。」 「还是你想的全,去吧。」沈氏笑笑,眼中又带着心疼。 从晓月苑出来,沈妙意去了大书房。 书房还是原来的样子,也不再上锁。年前的逃离就是从这里开始,最终以失败结束,也让她看清,自己在殷铮手里是多么渺小。 仅凭着她一人单薄的力量,根本跑不出去,而且还有无穷的后患。 她站在书架前翻找着,每一条边角都仔细摸着。 「姑娘要找什么,让奴婢帮你吧?」莲青看着踩在凳子上的人,实在是担心,要是跌一下可就来罪了。 「不用。」沈妙意抽出两册书,帕子扫了扫上面的尘灰。 她从凳子上下来,干脆就直接坐下,手里翻了几页,一枚发黄的信封夹在其中…… 「莲青,你去帮我沏杯茶来。」她看看站在身后的婢子。 「嗯,好。」莲青应着,便出了门去。 这里静了,沈妙意才翻开那封信来看,上面的每一个字记在心里。 她没有等着莲青的茶,便带着几本书出了书房。本就是想支开人而已,虽说莲青不识字,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有,月婵都能背叛,更何况一个本就是殷铮手里的人? 。 春光好,庭院生机一片。 沈妙意紫色衣裙穿过游廊,往前走着。 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冷不丁斜刺里走出一个人,害她差点儿撞上。 及时剎住脚步,她看清了来人,赶紧后退一步,双手叠在一起对着人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贺温瑜,青色圆领袍,站在廊下阴影中,让人觉得脸色阴郁暗沉。 第116页 「沈姑娘免礼。」他抬抬下颌,眸子里是难以掩藏的倨傲,「什么书?」 沈妙意手指一紧,双手托起书册,声音清婉:「给我家弟弟找的书。」 她看着贺温瑜真的将书接了过去,正垂眸盯着青色书封。 「本宫想起来了,殷平要去京城,他是该找个先生了。」贺温瑜抬眼扫向沈妙意,「可是东陵人杰地灵,卧虎藏龙,找个大儒并不是难事,何故非要去京城?」 沈妙意双手交握,悄悄从书册上收回视线,神情恭谨:「是定下来的,母亲早就决定送平弟去京城。天子脚下,总能有更开阔的眼界。」 掌心里沁出汗来,她不知道贺温瑜是不是故意堵在这里,问她这些话看起来并不像闲聊。需知她也算后宅女眷,他就算贵为太子,也该顾忌。 「殿下,可否把书还我?我家弟弟还在等着。」 贺温瑜皱了眉,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女子:「姑娘这般,是把本宫当成洪水勐兽?」 沈妙意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她只是想找个藉口离开,因着眼前之人实在不是良善的。 「臣女只是怕耽误殿下。」 「无妨,」贺温瑜拿着书册轻敲自己掌心,「本宫知道姑娘曾与韩逸之有过婚约,只是后面出了变故。」 「是过去的事了。」沈妙意无波无澜。 如今再提韩逸之,已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贺温瑜鼻子里若有若无的轻哼一声,眼角藏着狠戾:「天意弄人,本是一桩好姻缘,就此断了,本宫深觉遗憾。」 沈妙意看着自己的脚尖,越发疑惑眼前人的意思。 视线里,贺温瑜走去美人靠坐下,衣袍一撩,双腿交叠。 「想必姑娘在这侯府里过得很苦吧?」他犀利眼神扫过,「本宫可以帮你。」 风吹进廊下,晃着垂下的珠帘,那流苏摇摇摆摆。 「臣女不懂殿下的意思?」沈妙意低眉顺眼,心里惊涛翻滚。 是的,现在真的没有人能帮她,只能她自己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就算是小川,也只有一个月的期限。 贺温瑜却也不急,手臂支着脑袋,侧脸看着庭院花草。 「本宫与殷铮是表兄弟,在京城时也是一起读书,因此他的为人秉性,是有些了解的。还听说,曾有道长批命,殷家兄弟俩只能活一个。」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妙意看过去,只能见着贺温瑜的半边侧脸。也就是说他知道忠瀚侯府的事,所以想要得到什么? 「阿兄他,待我们是好的。」 「哈哈哈,」好像听到多好笑的事情,贺温瑜回过头来,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笑意,「放心,咱俩说话他听不到。相反,本宫怜惜姑娘,甚至可以出手帮你。」 沈妙意秀眉轻蹙,灵动的眼贮藏在半敛的眼睑下:「我不懂。」 「这么说吧,」贺温瑜坐正,「本宫可以让这侯府的主人换一换。」 这句话哪里还不清楚?沈妙意心里明明白白,这哪是什么怜惜、相帮?不过是贺温瑜想除掉殷铮。 这样一想又不免心惊,贺温瑜来东陵的真正目的可不全是韩家。 她不敢回话,只当听不明白。 贺温瑜看上去倒是有耐心,坐得端正:「去年秋,朝中派了一名官员来东陵,结果再没回去。东陵侯上书,说是那官员被山匪截杀了,还有人证物证。可是本宫觉得,那人并没有死。」 他瞅了瞅安静站着的女子,忽而一笑:「姑娘可记得有这号人?或者,他在哪儿?」 「官员?」沈妙意知道,贺温瑜口里的人就是赵会。 「是,国之重臣,家中妻女一直期盼他回去。」贺温瑜捡起放在身旁的书册,朝着沈妙意示意了下。 沈妙意上前,双手接过,悬着心放下。 「臣女一直居于内宅,对外面的事情并不知晓。」 贺温瑜脸色阴沉几分,捏着书册的手指用力,最后松开。 「是吗?」他一甩袖子,站起身来,「沈姑娘最好回去好好回忆一下,也想想你们现在的处境,你是沈家人,说的话皇上也会信的。左右本宫还会留两日。」 说完,人出了游廊走去阳光底下,临走前留下一个阴凉的眼神。 沈妙意深吸两口气,把刚才胸口里的憋闷尽数放出。 手攥着书册,她往回走着。贺温瑜的话,每一句她都记得清楚,她知道他想对付殷铮。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或者母亲出来指证。还给了两日期限? 虽说她想离开,殷铮也的确是抓了赵会,可是她并不想掺和进去。 说什么给殷平做侯府主人?她可不敢信,若是殷铮没了,贺温瑜会把东陵继续留在殷家人手中?更可怕的是,这位太子心狠手辣的来一次斩草除根,到时候母亲和殷平,哪个能逃得了? 第46章 这日, 沈妙意去了一趟德恩寺。 给沈家老太太的玉佛送去了寺里,回来时,已经是傍晚, 天飘起了小雨。 马车停在街上, 她去了一家布庄,想要再定一些布料。眼看着再过几日殷平就会去京城, 才觉得什么也没准备齐全。 这个时候客人不多,掌柜有眼色的将人请上二层。 「姑娘, 这布庄真大。」莲青赞嘆着,她以前只在镜湖苑里,很少有机会出来。这两日里跟着,才见识到邺城到底多繁华。 第117页 沈妙意低头看着, 指了几样,一旁的掌柜赶紧记下。 莲青跟在人身后, 看看那华贵的衣料咽了口口水, 像她们这种婢子,怕是一辈子都穿不上的。 这样一想, 也难怪当初那个叫月婵的会有非分之想。试想,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 谁不喜欢?只需坐着享受,底下人就会把需要的送到手上。 当然也仅仅是心里羡慕罢了, 有那前车之鑑,谁还敢再有想法? 「天快黑了。」莲青提醒了句。 沈妙意抬头,窗上光线果然暗了。 「行,就这样吧,明日掌柜让伙计把东西送去侯府,到时候一併结帐。」 「自然自然, 」掌柜连忙点头,腰身弯着,「定会早早的送去。」 定下之后,沈妙意出了布庄,街上已经有铺子亮了灯,在雨中朦朦胧胧。 马车行进在湿漉漉的道路上,车夫偶尔晃几下马鞭,几个侍卫跟在车后。 在经过一处街道拐角的时候,不知为何,马突然受惊,蓦的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然后往前狂奔。 事情发生的突然,谁都没料到,车夫被狠狠摔在地上,几个侍卫眼见不妙,赶紧架马去追。 车厢内,沈妙意身子滚了两圈,撞在车壁上。 她抬头就看见原本坐在门边的莲青满脸是血,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莲青!」沈妙意喊了声,车厢剧烈地摇晃使她的声音变得发颤破碎。 没有回应,她只能趴在原处,可是马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样下去,迟早就是车毁人亡。 刚想到这里,就听「哐当」一声巨响,一边车轮掉落滚了出去。马还拖着那变了形的车厢,一刻不停。 沈妙意咬着嘴唇,身子东倒西歪,完全控制不住。 忽然,车厢帘子一掀,一只手探进来,直接抓上沈妙意的手腕,硬拉着拖了出去。 她身子在软毯上擦过,蹬着双腿想让那人省些力气。 「怎么这么沉?」那人似是嫌弃了一声。 几名侍卫追上的时候,那匹疯马已经跑进了镜湖,淹死沉去了水底,湖面上飘着车厢残骸。 这事不敢等,侍卫马上下水找人,另有人回去侯府报信儿。 一时间,湖面上全是船,不少人泡在水里搜寻着。 。 昏暗的房间里,沈妙意坐在凳子上,正弯着腰揉着脚踝。 那里刚才崴到了,现在疼得厉害。 「我帮你看看?」有人推门进来,双臂环胸站在那儿。 沈妙意抬头,嘴里「嘶」的一声:「先生来晚了,我在布庄等了很久。」 本来今日是同小川约好见面,没想到在布庄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 「有人跟着你。」小川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着罗裙下露出的绣花鞋面。 沈妙意忍痛坐直身子,眉间蹙着:「自是有人,每次出门都有人跟着,我会打发……」 「不是你的蠢婢子,是另有其人。」小川打断沈妙意的话,然后在人面前蹲下去。 「什么?」沈妙意不解,眼睛带着疑惑,「是谁?」 莫非是殷铮依旧不信她,暗中还有人跟着? 「可以吗?」小川指着沈妙意的脚踝,整张脸都溶在昏暗中,「我知道你们盛朝规矩多,姑娘家的脚不能随便给人家碰。你要是能忍住,我就不管了。」 沈妙意缩缩脚,男女大防是没错,可是有时候也不必强撑着受罪。以前她或许会拒绝,但是现在她不会。 「劳烦先生。」她轻轻道了声,手抓着裙子提起。 小川转了转手腕,一手抓上那只肿起的脚腕。 「哎……你手轻点儿!」沈妙意忍不住痛唿出声,眼角沁出泪滴,「疼!」 手紧把着椅子扶手,脸皱成一团。 小川抬头看了眼,噗嗤笑了声:「没办法,我不是郎中,就这手力。」 他说的理所当然,更是用两根手指摁了摁最肿的那处。 沈妙意咬住嘴唇,不在人前哼唧出声,小巧的鼻子吸了两下:「你不是巫医吗?」 听人这话,好像有些靠不住。她心里越发慌慌,现在这么晚,再不回去,殷铮不知道又会发什么疯? 小川给人把那只绣鞋脱下,一手握着脚心,一手攥住脚踝,眉眼低垂:「是,但是我很少救人。医,有名无实。还有……」 他抬起头,口气颇为认真:「如果你的脚废了,就怨那些给你马做手脚的人,别赖我!」 「不用先生了,我……啊!」沈妙意未说完的话被一声尖叫取代,两行泪自脸颊滑落。 一阵疼痛过后,她的脚被人放下,又重新套上了鞋子,那罗袜自始至终没有褪下来。 「好了!」小川拍拍手站起来,小指扣了扣自己的耳朵,略嫌弃道,「吵死了!」 沈妙意把脚收回裙下,脚腕子动了动,比起方才来好了许多,至少现在敢动了。 「你说那马给人做了手脚?」 这样一想的确是不对劲儿,本来好好的,那马突然疯了一样往前跑。 小川站好,走到对面坐下,随手弹开衣上褶皱:「你得罪人了?」 「没有……」话未说完,沈妙意蓦的想起一个人,「你说有人在暗中跟着我?」 「是,不是殷铮的人。」小川道。 沈妙意陷入沉思,既然不是殷铮,那就是贺温瑜。 第118页 他曾给了她两日期限,说好听是让她想一想,其实就是让她按照他的意思去做,指证殷铮。 殷铮的确对她很坏,可是对东陵的百姓来说,却不能没有他…… 「我知道了,」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不能久留,咱快些说话。」 「成。」小川倒也爽快,当即点头。 沈妙意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伸手送去桌山,指尖摁着往对方眼前推了推。 「这就是还元丹?」小川手一伸,那小盒子便落在掌中,拿去眼前翻转着。 他看了看沈妙意,似乎没想到人这样爽快的把东西交了出来,到底是无价之宝,不是一般物什。 「是。」沈妙意应着。 小川不客气的把东西收下:「行,就这么定下了,我送你去东番。」 得到回应,沈妙意看看外面天色,还在下着雨:「我要回去了。」 小川站起,给人伸出一个胳膊肘:「脚疼,可以扶着我。」 沈妙意抬头看着,还是那张黑脸,却觉得他和之前不一样。先前见他,总是一副低微的姿态,话也不太说。 「你和殷铮做了什么交易?」她突然好奇了。 「不能说,」小川的手肘没有收回,看着屋外的雨帘,「总之不是救人。」 沈妙意犹豫一瞬,终把手搭在人的手肘上:「谢谢你。」 「慢些走,你到了前街就租一辆骡车回去。」小川道,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嘆了口气,「真是不怕死的买卖啊!」 沈妙意手扶上门框,重心全用在那只好的脚上,闻言撇了下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无人干。先生可不怕死!」 他个东番巫医敢和殷铮谈买卖,还说自己怕死? 「这样说嘛,也的确是,」小川把人扶出门去,「富贵险中求。」 有人过来,往小川手里送了一把伞,随后便悄悄退下。 这里是一处普通的民宅,藏在一条深巷中,寂静的没有一丝动静。 沈妙意到底是没知道殷铮同小川的交易,不过这些她也不在乎了。目前就是贺温瑜的事,只是不想站去他一旁,便要对她下手,大盛朝的储君居然这般的心胸? 他想搬到对手,不是凭本事,而是暗地里的龌.龊手段。 。 回到侯府,天已彻底黑透。 沈妙意换了干净的衣裳,莲如端着姜汤送到她手中。 「怎会这样?」莲如忍不住抽泣出声,抬手拭着眼角,「出门时还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淹死了?」 手里捧着姜汤,沈妙意自然也想起车厢的那一幕,莲青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喊叫都没有一声。晚上回来时,说是人淹死了。 在布庄时还嚷嚷着布料好看,一副雀跃,短短时候人就这样没了。 「莲如,你去收拾一下,莲青喜欢的东西、衣裳,都给她捎上吧。」 到底是活生生的人命,就算是殷铮派来的,可那也是为主子办事。苦命人罢了! 莲如应下,脸上全是悲伤,好姐妹突然毙命,心里根本无法接受。 屋里静了,沈妙意喝下姜汤,整个身子暖了。 如果不是小川,她可能和莲青一样,沉进湖底了。贺温瑜当真心狠,莫不是怕她将那日的话说给殷铮? 由此,足以看出这人心胸多么狭隘。 门开了,刘盖从外面进来。 「妙姑娘。」他对着沈妙意弯了弯腰,随后对身后挥挥手。 几个下人端着托盘进来,一熘儿的放去桌上,完事儿就安静的退了出去。 「一会儿泡脚的药水就会送过来,姑娘真是福大命大。」刘盖感慨一声,上下打量着沈妙意,「你哪里不舒服,可得说出来。」 沈妙意笑了笑,脸上略显疲惫:「就是受了些惊吓,别的不打紧。我也没想到会从里面甩出来,幸亏当时是草地,又下了雨。」 「谁说不是?」刘盖赶紧接道,不禁又骂了声,「这些混帐饭桶,出门儿这样的小事儿都办不好!」 沈妙意只道是意外,谁也不想的。 至于马车的事儿,她相信殷铮一定会查。也不知道这对皇家的表兄弟会不会翻脸到明面儿上? 刘盖有心留下来多和人说几句,便又道:「主子过两日要去东海,这次去也不知道多兇险?」 「兇险?」沈妙意问,微微抬脸,「不是同太子一起过去查看布防?」 「姑娘也信?」刘盖摇头笑笑,双手搭在一块儿,「东海中有一海岛,被海寇占了做老巢,太子带着皇上的口谕,让主子去除掉岛上贼寇!」 「上海岛,那就是海上作战?」沈妙意吸了口气。 她听殷雨伯说过,海战不比陆战,受环境影响很大。那些海寇占了海岛,那么殷铮就要从海上进攻。对方占据天时地利,东陵将士要想登岛,困难可想而知。 一般都要提前准备很久,哪有这样仓促上阵的? 「那倒是有些兇险。」如是说,沈妙意觉得这是贺温瑜的报復。 刘盖也是无奈嘆气,脸上真真的忧虑:「小主子他何时上过战场?太子这样实在……」 沈妙意这才想起殷铮的话,他说要给她带回最大的海珠,想来便是那海岛上的贼寇宝库。 他想把他的战利品给她。 。 第119页 晓月苑。 沈氏刚刚喝下药,嘴里的苦味儿还未散去,灯影中拉长了她的影子,落在榻上。 「你,你说什么?」她颤着嘴唇,脸色一瞬间褪成苍白,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殷铮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身合体的劲装,刚从城外军营赶回来,肩上一片濡湿。 沈妙意的事他都知道了,而查出来的结果也送到了他手上。 「沈夫人你没听错,」殷铮身子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我说,我想娶妙意为妻!」 「啪」,沈夫人一巴掌拍在几面上,「不行!」 第47章 沈氏一手捂住胸口, 憋闷感堵在那里,几乎让她崩溃。 她没想到,殷铮第一次踏足晓月苑, 竟是对她说出这种不顾伦理的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氏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些日子逐渐养好的精神,在这一刻崩塌, 「他是你的妹妹,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殷铮手掌落在椅子扶手上, 脸色淡然:「她不是我的妹妹,她姓沈。」 「不行!」沈氏极力压住那变了调儿声音,「你这样会害了她,你让她余生怎么过?」 悲从心来, 她不禁哭出声来,想想那可怜的女儿, 命怎就这么苦? 沈氏的激动, 殷铮没有丝毫动容,眼神中对于自己的决定是坚持:「我不会害她, 相反,只有这样, 她以后才不会受到欺负!」 他站起来,长袍垂下, 身姿如挺拔青松。 「沈夫人不用担心,我会对她好。今日的事我会帮妙意出气,任何欺负她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还有,我会给皇太后写信表明,清安公主不会来东陵。」 「不……」沈氏手摁着塌边, 支撑着站起,几乎带着祈求,「你让世人怎么看她?你对她好,就别这样做。」 殷铮在人上来之前,抬步离开,边走边说:「我有一个万全之策,世人不会怪她的。」 他想好了,既然是真的喜欢,那自然是把最好的给她,什么是最好的,当时一个真真正正的名分。 「殷铮!」沈氏站在那儿,气得浑身发抖,「你到底要做什么?」 殷铮站在门边,伸手握上门把手:「沈夫人也不想妙意自己孤苦一生吧?你不想她有个人保护她,照顾她?」 沈氏一愣,身子摇摇欲坠。说起女儿,那毁掉的余生可不就是最大的心事吗?即便是可以再嫁人,那对方的条件也可想而知的会很差。 「你想怎么做?」 「沈夫人等着就好,今晚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做。」殷铮拉开门,外面的雨声哗哗,一片潮湿扑在脸上。 沈夫人走下脚踏,看着门边的身影,喃喃一句:「她愿意吗?」 殷铮步子微顿,闻言抿了下唇:「她会愿意的。」 说完,他迈步出去,身子进去雨帘中,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沈氏身子一晃,终是瘫坐在地上,两行泪从脸上滑落。 「夫人……」张妈妈从内间出来,赶紧跑过去把人从地上拉起。 沈氏好像被人抽了魂儿去,整个身子无力的靠在张妈妈身上,泣不成声:「怎会这样……」 心中杂乱无章,那些以前的丝丝怀疑此刻无限放大,交横错杂。 张妈妈无奈的嘆气,任谁也没想到,家里会出这种事,这要是传出去,侯府的名声可不就完了? 「夫人先别急,奴婢觉得侯爷即便有这心思,现在也不会明着表露出来。毕竟太子在邺城,总会有所顾忌的。」 「咳咳……」沈氏脸色发青,不停往外唿着气,「他有什么做不出的?天下还有他顾忌的事?」 她眼中一片悽苦,自己的命不好就算了,现在还拉上了女儿。 「张妈妈,是我害了妙意这孩子,要不是我带她来东陵,何会发生这种事?」 「别这么说,世事难料,」张妈妈知道,沈氏是又开始自责,便劝着,「既然已经这样,咱担忧也没用,还是先看看姑娘,她是怎么想的?」 一瞬静谧,屋外的雨声清晰传进来,桌上灯火一晃。 「你说妙意?」沈氏强稳住心神,脑海里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她生病的那段日子,有时候会觉得沈妙意有些奇怪,会发呆走神儿,脸上偶尔带着忧郁……年节去哲州,如此看来,也是假的。 「对,」张妈妈应着,小心把人扶回去榻上坐好,「夫人不妨问问姑娘。」 沈氏抬手扶额,揉不开眉间褶皱:「问她?那她若是……」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了。当初她也被逼退亲过,自是明白女子走到那一步,余生便不会再好过;女儿才这么小,十七岁,她怎么忍心…… 可是对方是殷铮,是孝宣的儿子,怎么看这件事都是荒唐的。 「依奴婢看,侯爷都过来同夫人讲了,就是说他已经打定主意。」张妈妈道,幽幽一嘆,「现在着急也没用,还是的一步步来,为了姑娘,咱也得稳妥。」 沈氏现在恢復了些许平静:「妈妈说的是,这件事也不能让沈家知道。」 张妈妈称了声是。 。 翌日,雨还在下,院中的那些花草更加青绿。 沈妙意身边跟了两个婆子,站在几步外的廊下,相对于那些小年纪的婢子,这些婆子行事更加谨慎。 「阿姐,要带这么多东西吗?」殷平坐在长椅上,翻着手里册子,「还有几位舅母的,我好怕到时候认错人。」 第120页 对于接下来的京城求学,殷平带着少年郎的期待,眼中熠熠发光。 「几位舅母人都很和蔼,到时候你跟着五哥就好了。」沈妙意想起了沈家,比起东陵殷家,那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了。 殷平点头,往沈妙意靠了靠:「要是阿姐跟我同行,那就好了。」 「别担心,你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功名,到时候留在京城任职。」沈妙意搂上殷平的肩头,「你出息了,接了母亲过去一起住。」 雨丝顺着瓦檐低落,在地上砸出一排小坑。 殷平晃晃脑袋,调皮的踢着双腿:「阿姐也一起去!」 沈妙意没回答,笑着摸了摸殷平的头顶。 「阿姐,你听说没?昨夜里厚德楼失火了,好大的火头子,我在家里都看到了。」殷平站起来,手里比划着名。 「厚德楼失火?」沈妙意并不知道,再看看外面这雨天潮湿,怎么可能失火呢? 「是真的,」殷平生怕人不信,又道,「后半夜的事情,听说太子都伤到了。」 听到这里,沈妙意越发觉得奇怪,贺温瑜在厚德楼遇上失火? 「不要乱说,太子还住在侯府。」她劝了一句。 殷平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分寸,就安静坐回到沈妙意身边:「是真的,月云亲眼看见的,顾郎中整宿都在太子那儿,据说是东番人刺杀的。」 沈妙意噗嗤一笑,抬手敲了殷平额头一记:「你又知道了?还东番人?」 「真的?」殷平一脸认真,眼睛圆圆的,「太子就去东海剷除东番海寇,他们知道了当然先发制人!」 「好好,我知道了。」沈妙意赶紧应着。 贺温瑜这人倒不是一般的无耻,说是去东海剿匪寇,自己不带一人,反而用的全是殷家东陵的兵。他嘛,就顶着一个太子的身份慷慨激昂说几句,然后大战时躲在后方。 瞧,便宜全部是他的。 沈氏从屋里出来,看着一对儿女在一起说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平儿去玩,娘同你阿姐说几句话。」 殷平闻言,起身离去。 沈妙意扶着沈氏坐下,试到了人微凉的手:「雨天,娘多穿件衣裳,毕竟才出正月。」 「是,这天儿忽冷忽热的。」沈氏道了句,然后瞅了眼几步外的两个婆子,眉间一皱。 她现在是看出来了,怕是殷铮早早就打上女儿的主意了。可恨她什么也看不出,才到了今天这步。 「你俩下去吧,夫人同我有话说。」沈妙意看出母亲的意思,先开了口。 两个婆子退下,院里只剩下母女两人。 沈氏看看沈妙意,昨晚殷铮的话折磨了她一宿。不停在想殷铮所谓的办法是什么?又想着,如果把女儿送回沈家…… 「妙意,你跟娘说,你以后如何打算?」沈氏问,有些话终究是要开口,「是否想要永远留在忠瀚侯府?」 廊外雨声嘀嗒,沈妙意闻听自己心里一跳,看去沈氏的眼神闪过惊慌。 「我,」她动动嘴唇,垂下眼眸,「没有。」 沈氏到底养了女儿许多年,刚才沈妙意脸上的惊慌落在眼底,所以究竟是经歷了什么? 「妙意,」沈氏拉起沈妙意的手,「娘许久没同你好好说话,今天你告诉娘实话。你阿兄昨晚来过,你与他是不是……」 「娘!」沈妙意摇头,眉间拧起,不想再听接下来的话。 她似乎猜到了,一股无地自容的羞耻淹没而来,想要逃离这里。 沈氏心里一酸,一把搂住沈妙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怕,有娘在。」 沈妙意窝在沈氏温暖的怀中,还是小时候那让她心安的暖香,耳边好像响起闹她入睡的摇篮曲儿。 沈氏什么都没有问,单薄的肩膀想为子女撑起什么。 「娘,我想去东番。」沈妙意赖在人的身上,像小时候那样捏着沈氏的袖口。 「好,娘帮你。」沈氏道,声音温柔。 沈妙意舒缓的闭上眼睛,嘴角勾起:「很远,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廊下的珠帘轻晃了下,几缕雨丝洒进来,落在朱红色廊柱上。 良久,沈氏的手落在沈妙意头顶上,怜爱的摸着:「好。」 「娘,你……」沈妙意从沈氏身上起来,漂亮的眼睛染上水润。 「怎么了?」沈氏笑着问,眼中还是熟悉的疼爱,「是不是银子不够?」 沈妙意摇摇头,她只是没想到沈氏会这样平心静气的接受,甚至还要帮她。 「妙意长大了,在后宅里十七年,出去看看吧!」沈氏道,从沈妙意的话里她得到了答案,「说实话,东番那边,娘是知道一些的。」 「娘,」沈妙意喉咙发堵,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轻快了起来,「那你呢?」 殷平的事安排好了,现在只有沈氏的事让沈妙意放不下。 「娘自从病了一场后,有些事也看透了,你不用担心我。」沈氏给了沈妙意一个安心的笑。 。 深夜静寂,窗前落雨。 沈妙意合了手里书册,昨日里殷平说的的确不假,顾郎中的确在贺温瑜那儿,看来人真是伤了。 算算时辰,现在已到亥时。 她起身走到木橱旁,伸手打开抽屉,一团针线碎布下,摸出一个青色小瓷瓶,刚好能握在掌心里。 第121页 看着掌中之物,沈妙意指尖捏住。现在有了沈氏的话,她也不再犹豫。 只要吃下这小瓶里的东西,就会开始她逃离的计划。 扒开瓶塞,一股药香气窜出,钻进鼻息间。 沈妙意捏着瓶身送到嘴边,软唇张开…… 「哗啦」,珠帘被拨开,晃动间,一个人从外间进来。 「你……」沈妙意一慌,赶紧将小瓶收进手心,垂下手去藏去腰间,「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殷铮,她万没想到他会来,因为明日他就会出发去东海。 「明日要走了,过来看看你。」殷铮几步走到沈妙意面前,身上带着雨水的湿气。 沈妙意闻言,手心更紧,生怕殷铮来牵她的手:「太子的事,你做的?」 「对。」殷铮承认,脸上一副不在乎,「没烧死他,倒是便宜了。」 「你跟我娘说……」沈妙意咬咬牙,「不是说好三年吗?」 殷铮垂眸看着沈妙意,手指敲着她的下颌:「我娶你好不好?你什么也别怕,我有办法了。」 说着,他就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 沈妙意往后一躲,樱唇轻抿:「正妻?」 「正妻!」 眼看殷铮一步就逼了上来,沈妙意抬起手臂一扫。 「啪」,烛台落去地上,屋里黑了,她趁机把药瓶往桌子上一放,没稳,那瓶子倒在桌面上轱辘两圈。 「什么东西?」殷铮问,正欲探过身子查看。 沈妙意身子一挡,对着人扬起脸,黑暗里,正好与他的双唇相贴。 第48章 轻轻地触感, 两人俱是一怔。 随即殷铮伸臂将人揽住,带着沈妙意从地上托起,继而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吻。 黑暗中是交缠的唿吸声, 点缀上窗外的雨声。 沈妙意手离开桌面, 双臂搭在在对方的肩头,想由此来转移殷铮的注意力。 她成功了, 在她的面前,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殷铮这边更是, 上元节后,他和她之间越来越远。这样突发的星星之火,彻底将他身心燃起。 仅是这样抱着,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嘴里轻轻咬她一下,试到她的颤抖, 熟悉的娇媚哼声。 「不要赶我走, 外面下雨,很大!」殷铮薄唇游去女子耳畔, 干脆横下心来化作赖皮的八爪鱼,紧紧缠住不松。 沈妙意抿抿髮疼的软唇, 耳边的话不过就是殷铮在装惨,博她的心软而已。雨再大, 还能淋湿了他? 还未来得及在想,身子忽的腾空而起,腰间、腿弯间,两只手臂抱起她。 殷铮转身,低头一吻落在沈妙意额间:「赶我也不走了。」 说完,他带着她滚去了罗帐中, 腰间佩玉撞在床沿,一声轻响。 沈妙意侧脸,看着墙边的桌子,拿瓶药终是没被发现,也算值了…… 「哎……」她轻唿一声,抬手捂住细颈左侧。 殷铮抓住那只手,拉了自己唇边,唿吸不稳:「正妻,记住了?没有清安,也没有别的什么公主,赐婚也不会有。只有你!」 沈妙不适的,对殷铮的话没有回应。并不是他说没有就没有,皇太后会答应? 见人不说话,殷铮俯首趴去人的耳边,声音带着微哑的蛊惑:「妙意,我真的有办法了,而且……」 他故意顿了顿,轻啄她的耳垂:「我有一份好大的惊喜给你,你等我回来。」 「什么……嗯!」沈妙意想要问,后面的话对方没有给她机会。 与床榻间,她又畏又惧,只因有些时候实在是吃不消。想过咬牙撑过去,可是大多时候最后只能开口求饶。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总像是餵不饱的饕餮,今夜尤甚。 翌日,天晴了。 沈妙意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凌乱的被褥昭示着昨夜的癫狂。 身子很不好受,腰肢酸软。她支撑着起来,先是想到了避子汤。后面一笑,罢了,她根本就不会怀上孩子,喝不喝那苦药,有什么所谓? 倒是那药瓶,才是当务之急。 沈妙意听见外间已经有动静,那是婆子婢子们开始要准备进来伺候。 趁着这点儿功夫,她赶紧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跑到桌子旁。 春晨乍寒,地砖的寒气直往脚心里钻,只着薄绸衬裙根本禁不住冻。 沈妙意站在桌边,指尖一粒粒的捻起绿豆大的小药丸,全部归拢在手心里,又仔细数了一遍。 深吸一口气,她把掌心里的药丸全部送进嘴里,从桌上捞起一杯凉水,冲下肚去。 。 晟进十一年,东陵侯殷铮受皇上口谕,带兵征讨东海巨鲨岛,太子贺温瑜随军督战,定营在东海水寨。 同月,殷家次子进京求学,入住外祖沈家。 侯府的桃花开了,枝枝在春风中摇曳。 乍暖还寒,沈妙意披着斗篷坐在廊下美人靠。 「咳咳,」她抬手捂嘴轻咳两声,脸色略显苍白,「到了?」 「到了,」刘盖点头,笑着道,「还是门下侍郎沈大人亲自来的信,说会好好照顾小公子的。」 「大舅舅?」沈妙意放下心来,沈家那边到底还算在意,这样殷平的事也算放心了。 刘盖仔细打量着沈妙意,瞧真脸色实在是差,破有些担忧:「妙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第122页 本来沈妙意就瘦,现在这样真就让人觉得一根手指都能戳倒。 「顾郎中来看过了,说是风寒。」沈妙意有气无力,抬手揉着额头,眼睛不自觉避开了对方的探究。 刘盖可不敢大意,主子离开前可是叮嘱过的,眼前这位姑娘不能有半点闪失。 「要不这样,咱们再请别的郎中来看看?虽说是小病,可也不能耽搁不是?」 这是好意,沈妙意没理由拒绝,便就点头道了声谢。 刘盖摆手表示应该的,再开口就把话题引到了殷铮的身上:「主子走了十日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我是听说那些东番贼寇相当兇残,见人就杀,可不管什么男女老幼。」 「阿兄会没事的。」沈妙意道了声。 乍听这句话,刘盖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看来,殷铮对沈妙意做的事情实在不算好,姑娘的这句话倒是没有夹杂恨意。 如此,心里奢望的生出一份希冀,这俩人去了那层隔阂,有个好的结局。 「姑娘说的是。」他附和一句。 这些日子,沈妙意没再出去,除了去沈氏那边走动,其余时候都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本来这宅子就没多少人,殷家两兄弟一起离开,便像空了一样。 府里的大小事儿全包在刘盖身上,既要顾好侯府,又要盯着殷家的族人,所幸他平时也培养了几个心腹,这时候全用上了。 又过了几日,储镶院的每个人都开始提心弔胆,眼见着她们日日伺候的姑娘彻底病倒了。 「姑娘,吃点东西吧?」莲如劝着,手里的粥由热变温,再由温变凉。 沈妙意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双目无神,迟缓的动了动嘴皮子:「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莲如无奈,摇着头走出去外间。 刘盖在正间来回踱着步子,见了莲如出来,赶紧叫来跟前:「怎么样了?」 「不肯吃。」莲如垂下头,端着托盘的手开始发抖。 「郎中是怎么说的?」刘盖问,其实他早就知道,只不过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了。 「还是那样,说是体虚血亏,五脏渐衰。」说到这里,莲如再也忍不住,抽泣出声,「总管,该怎么办?」 刘盖肩头一垮,这辈子他见的事儿也多了,嘴里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命。 可如今,他到底是不能接受。不说沈妙意才十七的年纪,就是小主子回来,他该怎么交代? 隔着珠帘,刘盖看着床上静静的人,只剩下微弱的唿吸。 这件事,他不能去给殷铮报信儿,人在战场上瞬息万变,多少将士的性命呢! 「还元丹?」刘盖深吸一气,他知道沈妙意手里有一颗的。 如此,他轻步到了床边,温着口气笑道:「妙姑娘,当日主子给了你一颗还元丹……」 沈妙意艰涩的睁开眼,眼中布着血丝,口气孱弱:「还元丹?咳咳咳……」 一串剧烈的咳声,她抬手捂住嘴,拿下时,手掌里沾上血痰。 两人俱是怔住,刘盖反应快,赶紧拿了巾帕为人擦拭干净。 「还元丹?」沈妙意压下咳声,苍白嘴角尤带着血丝,「我这是要不行了吗?」 「不是,」刘盖摇头,帕子攥进手心,「是你身子弱,补一补也好。」 沈妙意苍白一笑,眼睛直直的盯着帐顶:「或许我命该如此。当初关在镜湖苑,不顺心,那还元丹早被我赌气服下了。」 「这……」刘盖听了这话吓得魂儿都没了。 那还元丹是何物?正常人服下怎么行?不过想想也是,他去镜湖苑的时候,看见沈妙意的憔悴,还听说她跳湖自尽,估计就是怕到时候有人用那丹药救她。 没有办法,刘盖拖着步子从里屋出来。 莲如还等在这儿,几步走过去:「总管,姑娘病得蹊跷,你说会不会有邪祟?」 「胡说!」刘盖呵斥一声,脸色极不好看,「侯府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嘴碎、讹传的?」 莲如退了一步,咬咬唇又道:「总管是不知道,当初镜湖苑的时候,那月婵的鬼魂儿很多人看见了,说自己死的冤枉,要回来报仇……」 后面她话声越来越小,直到微不可闻。 尽管这样,刘盖还是听清了。宫里出来的人,嘴上说不信鬼神,心里却是比谁都在意,毕竟谁没做过亏心事? 如此,储镶院里又是一顿折腾,道长、法师、神婆轮番登场,整天冒着烟火,敲敲打打的。 。 东海,碧波万顷,明日高悬。 海面上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风帆拉得老高,借着西北风力满满鼓起。 最前面的战船,桅杆上高高挂着一面旌旗,中间绣着一个大大的墨色「殷」字。 殷铮立在船头,一身银甲在日头下闪着冷光,视线中是海面上的一个小黑点。 那就是此番的目标,东番海寇老巢,巨鲨岛。 太子贺温瑜坐在椅子上,宽袍大袖,头顶支着大大的伞障。 「长胥,回京后本宫会想父皇秉明你的功劳。」贺温瑜喝了口茶,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眉头,随即扔掉茶盏,「你准备如何登岛?」 殷铮回身,海风吹扬着他的发,眼中一股坚毅:「登岛,自然是搏命,没有其他办法。殿下手臂上的伤没好,就留在船上。」 第123页 说完,他对一旁的将领勾勾手,示意着贺温瑜方向:「你等在船上,好生保护好太子殿下!」 那将领虽抱拳低着头,但是脸上一黑。 身为东陵将士,自该是上战场同那些贼寇厮杀,立下功勋,方显男儿本色。现在却要留在船上,他不明白,这个太子除了会瞎指挥,还能做什么?还说出什么夜里偷袭的胡话,夜里海上一片黑,就不怕错了方向? 贺温瑜摸摸自己差点儿废掉的手,眼中闪过阴郁:「长胥小心,本宫等你凯旋。」 「谢殿下,」殷铮自船头走回来,脸上一片温润,「殿下放心,你在厚德楼的仇,我帮你报!」 说完他径直离开甲板,回到船舱。 仇浮拿了海图,正铺在桌上,见殷铮进来,上前一步。 「侯爷,属下觉得太子他不会安分……」 「我知道,」殷铮走去桌边站下,手指落在图上一处,「你以为他只是跑来督战?其实是想捡功劳。」 仇浮浓眉一皱,黝黑脸上闪过不解:「属下不懂。」 殷铮并没多说。因为韩家的事,贺温瑜来东陵,一是大义灭亲,做一副姿态;二是想要扭转现在在朝中的不利,能有大功劳最好不过。 只是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仇浮,记得岛上的贼寇留几个活口。」殷铮道,手里一枚棋子最终落在海图之上。 。 史书记载,晟进十一年二月十九,东陵候带兵与东番海寇激战于东海巨鲨岛,大获全胜,并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周边不少岛屿。 海寇老巢被掀,死伤无数,鲜血蔓延海水中,引来鲨鱼围食整整几日。 只是前来督战的太子贺温瑜,不顾海况执意追击几个海寇的残兵游勇,差点导致船翻深海。 自此,鲨鱼岛及周边各岛彻底归东陵管辖,大岛上布有屯军。 殷铮德胜归来,城里百姓夹道迎接,更有女儿家早早包下酒楼的高层,只为一睹这年轻俊美的东陵主人。 然而,所有人只等到了一支进城的军队,并未见到东陵侯殷铮。 此时,侯府储镶院里一片慌乱,人人脸上带着不安。 只闻听沈氏一声嘶哑的哀嚎,所有人的心跌进了谷底。她晕的不省人事,婆子们手忙脚乱的抬着她出了屋子。 殷铮冲进屋去的时候,就见着郎中无奈的摇头,再看躺在床上的女子,已然合了眼睛…… 「妙意……」他叫了声,一路赶回来,满脸的尘灰,髮丝凌乱的落在脸边。 刘盖追到殷铮身后,挥挥手,将屋里的人全部潜了出去。 「药也吃了,师父们也请了,可妙姑娘身子就是不好……」 殷铮什么也听不进去,踉跄着跑去床边,扑通跪坐在脚踏上。 「你别吓我,醒过来好不好?」他带着伤口的手拂上沈妙意渐渐冰凉的脸颊,「你说要等我的?」 殷铮摸去被下,攥着那只变得僵硬的手,心中生出恐惧。他没有怕过,面对那些海寇时,他会硬拼上去,绝不退缩,可是现在他怕了。 「妙意,你起来看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他一声声唤着,把沈妙意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别睡了,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主子!」刘盖终是看不下去,走过来狠了狠心,「姑娘已经走了,你这样她会不安稳的。」 「闭嘴!」殷铮面上泛起戾色,眼神冰冷的瞪着,「她只是睡了,她不会走的,她老早就说过会陪着我。我一直都记得。」 他缓了声音,好像怕吵到她:「你看她,明明还在笑……」 殷铮想要捂暖那只小小的手,手指松了力气。可就在这时,那只手径直滑出了他的掌心,像一捧握不住的流沙,落去床沿上,只留着那枚金丝牡丹翠玉镯晃了下。 「你不能走,我不准!」他慌了,眼见那娇媚的红唇褪去颜色。 刘盖深深嘆了口气,心里明白殷铮这是不能接受。可事实就是事实,沈妙意已经没了气息。 「主子,姑娘是体虚血亏,加上身子自来就弱……你也知道,人的命是老天爷早就定好的,硬留是留不住的。」 「老天爷?」殷铮嘴角一丝怪异的笑,扶着床柱从脚踏上站起,「我有还元丹,可以救她回来!」 刘盖跟进伸手扶住殷铮,不得不实话实说:「两枚还元丹,都没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殷铮给唤醒,这完全不是他那个意气风发的主子了。 「不,」殷铮微扬起头,双拳攥起,「还有一颗!」 第49章 还有一颗? 刘盖脸色一变, 满眼的不可置信:「主子你不能动,不能去……」 殷铮一把推开刘盖,长身站立:「看好她, 我这就去取回来。」 说完, 他大步迈开走出内间。 刘盖赶紧追上去,整个人摔在地上, 双手抱住殷铮的一条腿,声泪俱下:「主子别去打搅长公主殿下了, 求求你!」 「刘盖,你敢拦我!」殷铮眼中翻滚着怒气,抬脚想甩开刘盖。 「主子,听老奴一声劝, 姑娘已经走了,还元丹也救不回……」 话还未说完, 刘盖的身子被甩开, 在冰凉的地上滚了两圈。再抬头,只瞧见殷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 「不能这么做啊!」刘盖捶地痛哭, 衣上粘了一层灰尘。 第124页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 刘盖老了许多,鬓件的白霜越发明显。 他看了眼里间, 心知肚明,沈妙意已经走了,整个侯府的人都看出来了,只有殷铮还不信。 刘盖抬起袖子擦干了泪,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人走了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人入土为安。别说还元丹, 就是大罗神仙,又怎能让死人復生? 他走出门去,招招手唤来自己的一个心腹僕从。 「小安,找人置办丧事吧,一切都以最好的来。」 小安二十来岁,一副机灵模样,闻言颇有些担心:「侯爷怕是不允……」 刘盖抬头看看天,嘴边几缕细纹:「去吧。我去晓月苑走一趟,这事儿也得给京城沈家知道的。」 。 天气阴霾,明明是春日,风却厉得很,吹的人脸皮子疼。 殷家陵园,殷铮站在一座汉白玉墓碑前,眼睛扫过上面的每个字。 手摸了下墓碑边缘,边角滑润:「母亲不会怪我吧,我只是想救她。」 说完,他右手抬起过肩,手指动了两下。 后面,一群工匠手持各种工具,见到殷铮的示意,彼此间看了看,最终走去了墓门前。 仇浮大步上前,站到殷铮身后:「侯爷,恕属下直言,此举不妥。咱们现在局面大好,太子此番回京位置肯定不保,若是他用此事做把柄,恐对你和四殿下不利!」 殷铮耳边全是叮叮噹噹的凿石声,对仇浮的劝阻完全听不进去:「不让他知晓便好,再说,京里的事贺温昌他自己解决!」 「是!」仇浮不甘心的退后两步。 殷铮此番行为在外人眼中可谓大逆不道,掘开母亲的墓室,只为取出那颗陪葬的药丸…… 想到这儿,仇浮眼中全是阴霾。他一个行伍军人都看得出来,那叫沈妙意的女子根本就是个祸水,殷铮为了她什么做不出?突然又觉得,人这样死了也好,至少不会再祸害他的主子。 墓室打开了,殷铮亲手从孝宣的棺内取走了还元丹。 白玉棺内,昔日高贵长公主,如今只是一具干尸,静静躺在那儿,华美的头饰,贵气的衣裙…… 「娘,很冷是不是?」殷铮问,伸手帮着扶正歪斜了的髮钗,「我不想她也这样冷,孤零零的躺着。她怕黑,也怕冷。」 说完,他攥紧手心,后退一步,离开了玉棺。 从陵园出来,殷铮便马不停蹄的往城里赶,那枚小小的盒子被他放在胸前。 天开始下黑,风更冷,乌云压得更低。 从战场下来,便是一路回邺城,殷铮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眼中布满血丝。 「咔嚓」,天空划破一声响雷,电光照亮了城郊这一片昏暗,紧接着隆隆雷声滚滚而来,就好像在人的头顶上。 随行侍卫有人开始心惊,怕刚才墓室的事被上天怪责。 殷铮恍若不知,整个身子伏在马背上,手里皮鞭抽打两下,催促骏马加快。 大雨瞬间而至,瓢泼一样落下,砸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泥泞道路前行艰难,马儿们因着雷声儿感到不安,焦躁的踏着蹄子不肯前行。 这样的天气根本不适合赶路,几个侍卫很快拉在后面。 殷铮的马也受到惊吓,几次想要停下,奈何背上的主子紧拽缰绳就是不松,只能吃疼的往前跑。 跑到一处下坡,骏马前蹄不慎陷进泥中,痛苦的嘶鸣一声,整个马身摔进路旁沟中。 殷铮身子落地,在泥浆中翻滚几圈,整个人躺在泥水中。 大雨沖刷着他的脸,泥垢散净是一张好看又苍白的脸。 他抬手捂住胸口,隔着衣料攥紧那枚小盒子。 「你不能!」殷铮支撑着从地上站起,仰起脸冲着天空吼着,「你别想带走她,别想!」 雷声更响,殷铮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泥泞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 储镶院。 沈妙意有意识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什么时辰。脖子又疼又酸,那是小川下的一金一银两根长针,分别从勃颈两侧扎入肉中。 她不能动,不会喘息,却能听见一些动静。 就像现在,有不少人在忙活着布置,不知是谁在她身上搭了薄薄的绫绸。后面仔细一听,原是在为她布置灵堂,而她躺的地方正是一方棺材。 太好了,她死了! 这一切刚刚好,殷铮去了东海,正好给了她机会。如果他在邺城,她不敢保证自己计划会这么顺利。 外面好大的雷声,雨水砸得哗哗响。 全身除了听觉,沈妙意再不剩别的,只是这听觉也很模煳,而且很快又想睡过去。 「谁准你们做的?」 一声怒吼刺激了沈妙意,把她从即将再次沉睡中拉了回来。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她的阿兄,殷铮! 半日过去,灵堂已经搭了起来,一方棺椁横在厅堂正中,前面摆着祭奠的火盆,正在燃着火星。 殷铮一身水冲进去,一脚踢开火盆,手里撕扯着垂挂下来的白布,发了疯一样。 见此情景,下人们根本不敢留在这儿,纷纷垂下头退了出去。 「妙意,」殷铮扶去棺椁上,手探进自己的衣襟,捏着那个红色小木盒出来,「阿兄给你把药找来了,我从母亲那里拿来的,快起来!」 第125页 他的发梢滴着水,嘴唇泡得发白,双腿几乎无力支撑,全部身子靠在那儿。 「你别丢下我,你答应过的。」殷铮喉咙发涩,一只手想去碰触沈妙意的脸,要唤醒她。 刘盖一步上来将人拦住,连忙劝道:「使不得啊!主子,让姑娘干干净净的走吧!」 供台上,点着两只白色的蜡烛。中间小碟里装了菜油,探出一根引线染着,是代表沈妙意魂魄的灵灯。 刘盖挡住那灵灯,生怕熄掉,传言人的灵魂也就碎了。 「听老奴一句,她走了,还元丹也救不回来。」说到这儿,刘盖悲从心来。 不知道是为沈妙意,还是为殷铮,亦或是孝宣…… 殷铮不说话了,这么大的动静,惊天动地的雷声,那女子就是一动不动,安安静静躺在棺椁中。面容好像睡着一样的恬静,可是没有唿吸起伏。 「刘盖,你看她,」殷铮眼角颤了下,有种酸酸涩涩的东西滚落,「好像我娘当初一样。」 「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大好年华,又都是一样的心狠、无情。她们都不想要我,抛下我,宁愿去睡那阴冷的底下!」 殷铮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手高高举起,辛苦找回来的还元丹狠狠摔在地上。 「啪」,盒子碎裂,从内里滚出一枚黑色的药丸,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远。 刘盖扶住殷铮,跟着垂下两行浊泪。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小主子身份显赫,要风得风,皇太后的眼珠子一样,可是却极少快乐。大抵遇到了沈妙意,他那样喜欢,只是留住人的方法用错了。 只是这些又能怪谁?殷雨伯,包括孝宣,哪怕他们认真看过小主子一眼,教一教他…… 「主子,老奴扶你回去吧?」 殷铮摆手,站直身子:「你下去吧,我在这里陪她。」 「姑娘她……」 「下去!」 刘盖无奈退出厅堂,站去了院中游廊。透过雨帘,看着站在棺椁旁的男人。 沈妙意能感觉到,殷铮在看她。 不知为何,她开始紧张,怕他看出来,怕他发现她勃颈间的针。 刚才的话都听见了,沈妙意没想到还有第三颗还元丹,竟是从孝宣长公主墓里取回来的,想想倒是有些瘆人。 她想干脆陷入昏睡去,这边的糟乱不去理会,可一旁的人并不想让她安生。 「妙意,你这样想离开吗?」殷铮开口,转身背对着棺椁,身子慢慢滑下,坐去冰凉的地上,「好,你走吧。」 地上晕下一片水渍,男子脸庞微仰,盯着棚顶,目光呆滞。 「是我欠你的,若是有来世,你折磨我……」殷铮自嘲一声,「即便有来世,你也会避着我。」 外面电闪了一下,雷声像要震塌房梁。 「对不起,是我错了。」殷铮喃喃说着,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沈妙意才听见人离开的动静,渐渐地想陷入昏睡。 可是很快,人又回来了。 殷铮抱着一个木箱子,放在地上,开了上面的锁。箱盖一掀,里面散出柔和的光芒。 「给你带回来的,都是最好的东海珠。」 说着,殷铮把那些珠子一颗颗的摆在棺椁内,最大的那颗被他轻轻塞去沈妙意的手里。 「我还想给你造一艘船的,以后咱俩成亲,我会带着你游遍东陵。你根本不用羡慕沈修,我都会带你去。要是你看好哪里,我们就建一座宅子,你来起名字……」 哽咽一下,他多想去碰一下她的脸或手?可是不行,他怕脏了她,她穿的那样干净,头髮梳的也好。 「阿兄老早就喜欢妙意,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吗?笑起来软软的,像只乖巧的猫儿,让人想捧在手心里哄着;可是你又像只刺猬,一靠近就竖起满身的刺。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以至于变的疯魔……」 放完最后一颗珠子,殷铮扔掉箱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棺椁中的那张脸:「放心,沈若珠,殷平,我会帮你照顾好的。知道你想回京城,只是路途太远了,便为你捎些遗物回去。」 他收了视线,默默走过去,将踢飞了的火盆重新摆好。然后点了一把纸钱扔进去,火舌舔着,瞬间化为灰烬。 刘盖小心走进来,到了殷铮身后:「主子,回去换一身衣裳吧,湿透了。」 没有得到回应,刘盖又走到棺椁旁,见着里面摆满了珍珠,心中涌上无奈的酸涩。 他见到有一颗珠滚在了沈妙意的衣领处,便伸手想取了摆好。捏起那珠子的时候,勐然看着那纤细脖颈上一处针尖细小的点儿…… 沈妙意心道一声「完了」,靠近耳边的那只手分明是发现了她勃颈上的针眼儿,只要□□,她所做的一切全都完了。 她动弹不得,可是确定刘盖是发现了,她甚至试到那金针动了下…… 「刘盖,你在做什么?」殷铮站起来。 刘盖手指从沈妙意脖间离去,轻声道:「姑娘的珠串缠在发上了,我帮着解开。」 说着,刘盖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闪了闪,垂下手去。 「妙姑娘,你以后好好地。走了后,重新开始,刘盖会帮你照顾着沈夫人,你放心。」 沈妙意耳中嗡嗡响着,刘盖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他没有揭穿她,他是殷铮的心腹奴僕,却在这个时刻给了她重生。 第126页 静了,雷雨停歇,院里碎了一地桃花。 棺椁前,一个人影孤单的倚坐着。 阳春三月,侯府的沈姑娘陨了,年仅十七,被东陵侯殷铮葬在殷家陵园。 沈妙意的养母沈若珠,因为爱女早逝,悲痛不已,随后离开侯府,入了城外清月观修行。 。 再次醒来,沈妙意已经在船上。 睁开眼,看见的是朴素的幔帐,动了动手指还有些麻木。 「你醒了?」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圆熘熘的眼睛满是好奇,肩上搭了两条黑黝黝的辫子。 沈妙意看那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圆润润的脸蛋儿:「你是谁?这是哪儿?」 看着摇晃的木板房,她猜出这是在船上,只是不知道现在已在哪里? 小姑娘看起来性子活泼,大方的做到床边:「我叫桃谷,你在我们的船上,现在刚离开邺城的渡头。」 「离开了?」沈妙意恍惚的喃喃,脖子处隐隐疼着。 伸手摸了下,那里的长针已经拔了出来,稍稍残留着不适。 沈妙意支着还有些麻的身子起来,光着脚一步步走去窗边。 窗外江浪起伏,遥遥的,那渡头只剩下一个黑点,连那茶肆外的幡旗都看不见了。 她跑出来了? 江风轻抚脸颊,柔和的带着湿意,长长的发披在后背,直垂到腰下。 桃谷眼睛一眨不眨,歪着脑袋看沈妙意那张脸:「你的脸怎么伤的?」 闻言,沈妙意下意识摸上脸颊,果然试到一条不平整的伤疤。她回身跑去桌边,弯腰对上菱花镜。 镜面清晰映照出女子的脸庞,右颊上横着一条难看的伤痕。再看脸色也不好看,皮肤黝黑,那就那双眼睛还能看出是她自己。 一想便知,是小川给她易了容。 「桃谷,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船上?」沈妙意转身问道。 「你?」桃谷从床上跳下来,甩着两条辫子,「我哥哥带你上来的。」 「你哥?」沈妙意直接想到了小川。 「嗯,」桃谷点头,小手指着门外,「他在外面。」 沈妙意道了声谢,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长发简单挽起,再看身上,也是粗布麻衣,倒是很衬现在的这张脸。 自从假死后,她就没吃过也没喝过,现在身子很虚,见了桌上有水,抓起来灌了一口。 桃谷走过来,将一碗面推到沈妙意眼前:「姐姐,你的脸是假的吧?」 小姑娘好奇的伸出手指,去沈妙意脸上摸了下,指肚染上一层黄。 沈妙意没在意,倒是对那一碗面,心里感激着对方。再看这桃谷小姑娘,并不像盛朝的女儿家,看着更大胆活泼。 船帆鼓张,桅杆高高竖着,沧江两岸的美景数不胜收。 沈妙意休息好,便走出了房间到了甲板上。 船头立着一个清瘦的男子,双臂环胸,风扬起他的黑髮。 「谢谢小川先生。」沈妙意隔了两丈远,对着人道谢。 小川回头,一缕发吹拂着,扫着他的脸颊:「你醒了?」 他着了一件黑色春衫,袍子一角撩起,掖在腰带里,带着一份洒脱的不羁。白净的一张面皮,五官出众。 「应该的,」小川从船头跳下,「我叫暮川!」 第50章 盛夏将过, 知了孩子啊声嘶力竭的叫着。 东番的天气与东陵有些差别,可能因为离着海边比较近,这里潮湿且闷热, 树木也更繁茂。 沈妙意搬来这里已经四个多月, 除了天气环境,生活倒是和盛朝没什么不一样。 她选在一个临海的小镇子, 这边多是盛朝人,语言习惯都一样。并且, 每逢二、七都是镇上的大集。 大清早起来,沈妙意收拾了一下小院儿,很快便出了一身汗。扔下笤帚,她扶着腰走去了阴凉处。 「青梳娘子, 我出门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海鱼,给你买回来煮了。你现在是两个人了, 吃食上可得注意。」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的妇人, 身材矮些却很康健,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头上扎了一条青色布巾。 沈妙意下意识轻抚一下肚皮,那里微微隆起的凸显出来。 有时候事情就是没办法预料, 本以为她的身子根本不会生养,谁知到了东番就病倒了, 后面是小川帮她诊断出,有了身孕。她现在的名字叫青梳,也算是她原本的名字,妙意是当初沈家老太太给改的,寓意顺心顺意。 「好,」她对着妇人笑笑, 眼中是细碎的光,「秦嫂看着就好。」 叫秦嫂的妇人推了院门出去,临走前叮嘱了一声不要再干活儿。 院中一颗枝叶繁茂的紫檀树,亭亭如盖,遮了大半个院子,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沈妙意觉得有些憋气,便站起来走了几步。这个院子是她买下的,本也有些银两,后来小川又给了她一袋珍珠,都是顶好的东海珠,那是殷铮当初放在她的棺椁中的。 那些珠子她没有用来换银钱,只用自己的置办了现在的地方,请了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秦嫂,两个人住在这儿。 「哒哒」,院门被扣响,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青梳姐姐!」桃谷笑着跳进院子里,一身粉色俏皮可爱,「我跟婶婆去赶集了。」 想比盛朝,东番姑娘家的衣裳相对简便合体,裙裾只到膝盖处,方便活动。 第127页 正说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从后面跟进来,嗔怪一声:「你这丫头,也不帮我提着就算了,还在前面跑,我能追的上?」 来人是吴阿婶,臂间挎着一个竹篮子,装着买来的东西。 「阿婶来了?」沈妙意迎过去,往桃谷手里塞了一个甜瓜,「快坐下歇歇。」 吴阿婶抬起袖子擦擦汗,拖着一条不利索的腿去了树下,坐在小凳上。 「我看秦嫂刚出去了?」 沈妙意点头,坐去人对面,倒了一碗水,送去吴阿婶面前:「说是去买条鱼回来。」 「遇到娘子你,秦嫂也算有福气,不然他男人死前欠的那些债,就算把她卖了也还不清。」吴阿婶摇摇头,好像是感同身受,幽幽嘆了口气,「女人啊,十之八九命苦!」 沈妙意笑笑,附和了声。这话说的没错,世道如此,对女人总是诸多束缚,大多时候都要依附男子,是不公平。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吴阿婶为什么会是小川的母亲。后面才知道,当年吴阿婶救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伤势很重,便在吴阿婶家住了一段日子。再后来,吴阿婶有孕,那男子无声无息走了。若干年后,派人来只带走了小川,而吴阿婶就一直守在原处,等着她的儿子,一等就是十几年。 吴阿婶救的男人是东番现在的国师,当然不会缺少美人,只是子嗣单薄,而小川便是一众子女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吴阿婶没幻想能进东番的都城国师府,便也留在这海边小镇,与桃谷一起过活。 「我这刚在集市上听说,前些日子沧江发大水了。」吴阿婶喝了口水,「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还记得八年前,大水直把邺城都给淹了,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 沈妙意拂了拂憋闷得胸口:「这回可还厉害?」 她记得还未出正月,殷铮就开始加固江堤,他还说过今年必定雨水多,提前部署…… 沈妙意咳了声,不再继续想那个人。 吴阿婶放下水碗,舌头舔舔嘴唇:「说是差点就决口子了,是东陵侯带着一群将士,人肉当沙包堵住那口子。这样看来,也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沈妙意和殷铮的事,吴阿婶并不知道,便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两人在树下说着话,桃谷跑去墙边,那里一条长的青石板条,上面晒这些干花药草之类,正在好奇的翻看着。 「青梳娘子还在摆弄那些药草、干花?」吴阿婶看着桃谷的背影,问着。 沈妙意也跟着看过去,神色温柔:「既然来了这边,总不能一味留在院子里,自己也想做点儿什么?别的东西我不懂,唯独香囊我是擅长的。」 「娘子想做香囊买卖?」吴阿婶摇摇头,「干营生,很辛苦的,你还带着个孩子……」 「这世上,什么不辛苦?」沈妙意摸摸肚皮,嘴角微翘,「我自己能拉扯他,还想给他挣下些什么。」 当初选择逃离,她就料想到是一条辛苦的路,可是有什么可怕的?老天爷总会留一条路给她走。至于这孩子,只是她自己的,和殷铮没有关系! 沈妙意眼中有光,她会开始新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孩子她可以拉扯长大。 话再说回东番这边,气候比东陵潮湿,蚊虫鼠蚁也多,用药草香料做香囊,可是驱虫辟邪,应当会不错。而且,东番这边不少药草是大盛朝没有的,说不定以后做大了,可以卖过去的。 吴阿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这小镇上大多都是穷苦人,认字的都没几个。所以即便沈妙意身为女子,知晓的已算很多。 桃谷手里攥着一把干草根,蹦蹦跳跳着过来:「青梳姐姐,等你也给我做一个,还有我哥哥!」 「好。」沈妙意应下,对于小川的感激一直没忘。 这里离都城不算远,小川有时候也会过来看看。 「姐姐,你为何还用假脸?」桃谷依偎去沈妙意身边,低头拿着药草玩儿。 沈妙意摸摸右脸颊上的伤疤,莞尔一笑:「这样挺好的,做什么都方便。」 「脸上有疤多难看啊?」桃谷嘟着嘴满是不解。 这道理桃谷不明白,吴阿婶却清楚的很。她知道沈妙意的相貌那是如何的出色,真露出相貌来,如何安生的过下去。 美貌,有时候也是一种祸端。倒不如这样,安安生生的。 。 大盛京城,上京皇宫。 「你说什么?」皇太后坐在贵妃榻上,一手拍上小几,长长的镶绿宝掐丝护甲勾着。 脸上的笑消失,看着站在眼前的人,眼中现了怒气。 「请皇太后收回成命,臣不想耽误清安公主。」殷铮一身五彩制绣官服,颀长身躯如玉树,话音字字清朗。 「耽误?你说耽误?」皇太后冷笑一声。 她一头银髮,凤冠高束,难以掩饰的高贵。对于殷铮的话,觉得十分好笑。 殷铮抬头,脸上无波:「是,我只当清安是妹妹。」 「哈哈哈,」皇太后好像停了多大的笑话,发上的步摇都颤了起来,「铮儿当是不中意清安,想要个自己喜欢的?瞧瞧,当年你娘倒是选了个自己喜欢的,结果呢?」 孝宣是皇太后心里解不开的疙瘩,无数次就想当初要是阻止的话,或许不至于早早就没了。因此,对于殷铮,她不想再放任。 第128页 「皇上同哀家说了,沧江发洪水,淹了不少地方,唯独你东陵在下游,偏偏好好地。你立了大功的,这普通的奖赏哪行?自是赐婚。」皇太后语气渐渐和气下来,毕竟这孩子是女儿留下的,她也是疼的。 殷铮皱皱眉,这些日子都在沧江堤坝,皮肤晒黑不少,让脸看上去瘦了一圈,下颌尖的厉害。 「婚事的话,臣想自己决定。」 「不行!」皇太后一口回绝,竟是有些不明白了,多少人想娶清安,殷铮却往外推? 东陵那边的人也说了,殷铮并没有女人,只是前些日子,府里事情乱的很。一个继妹陨了,继母去了空门修行。明明整个侯府都空了,他还不想往里填充人,那是府邸,又不是寺庙。 想到这儿,皇太后脸色缓和:「你从小就听皇祖母的话,这次也好好想想,清安嫁去东陵对你只有好处。先不说她母亲林贵妃多得宠,就是她外祖林相,掌管了大半个朝堂,你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吧?」 这皇权世家的,谁不是为着权势利益着想?各家的联姻都是慎之又重,只为更加壮大。林家世家大族,在大盛朝根深蒂固,可是不一般。 这些道理,殷铮当然懂。甚至在之前的时候,他觉得无所谓,不就是娶个女人…… 「皇外祖母,我不想谈这些。」 明明在谈的是清安公主,可是殷铮脑子里全是那个软软柔柔的女子,行走间像水中摇曳的芙蕖。 皇太后眉间一皱:「罢了,这段日子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歇,自己也想想,过两日再来跟哀家说。」 殷铮直了直嵴背,做了一礼,随后出了寿福宫。 皇太后从座上起来,一旁嬷嬷赶紧伸手扶住,身子微弯。 「他这样子不喜不悲的,倒让哀家想起了孝宣。」皇太后嘆息一声,看了眼空荡荡的宫门。 嬷嬷应着,想了想道:「莫不是侯爷心里有人了?才会拒绝赐婚?」 皇太后长长的护甲拂过髮鬓,不甚在意道:「有了人收了就成,不耽误和清安的事儿。再说还有两年才出孝期,先看看他怎么想的。」 。 宣园,原先是长公主府,后来改了现在的名字。 殷铮在京城这段日子就是在这里住着,夏日景致优美,却和忠瀚侯府一样空荡冷清。 水榭里,一场对弈如火如荼。 执黑子的锦衣男子坐与棋盘左侧,抬头看看对面一语不发的人。 「该你了。」 殷铮扫了眼棋盘,扔下一颗白子。 「咦,」锦衣男子一乐,立刻落下黑子,「你这是给我送大礼?」 「四殿下喜欢就好。」殷铮懒懒收手,支着手臂看去平静的湖面。 闻言,贺温昌意兴阑珊的扔了棋子,手指敲着石桌:「你丢魂儿了?本还想恭喜你一句,成了我的妹夫。」 四皇子贺温昌是先皇后的孩子,龙章凤姿,自小与殷铮交好,或许两人都是幼时丧母,在宫中时也彼此照应。 殷铮一个眼刀送过去,贺温昌还未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成,我错了行吧?」贺温昌起身对着殷铮深深作了一揖,长袖垂至膝盖。 殷铮收回视线,看看阴沉的天:「要来雨了。」 「雨?」贺温昌抬头看看,并看不出异样,「不若以后,你进钦天监吧?都会看天象了,出息了啊,阿铮!」 不理会贺温昌的调侃,殷铮揉揉自己的头:「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贺温昌看过去,收起了嬉皮笑脸:「你到底怎么了?前段时间我寄信给你,你一封未回,这次回京,也就今日才堵到你。」 自幼相交,两人深知彼此,一方有什么,另一方绝对能看出。 「阿昌,我把她丢了。」殷铮道,半垂的眼睑压住了眼中的忧伤,「原以为会忘记她的,可是根本不行,我好想见她。」 他嘴角习惯勾着,他很想她。谁也不能取代她的位置,他的妻子,本来就是给她的。 贺温昌轻嘆一声:「有些事强求不得。」 「是,」殷铮难得认同一个人的意见,「所以我活该被这样折磨!」 贺温昌两步过去,伸手拉扯着殷铮:「不就是女人吗?京城里什么样的没有?值当你这样失魂落魄的!」 「可那些都不是她!」殷铮甩开袖子,迈步出了水榭。 「你!」贺温昌嗤笑出声,「大情种是吧?被你气死!」 殷铮没管,径直回到正院。 刚进屋没多久,天空响了一声闷雷,空气中有了泥土的腥气。 「还真是有雨?」贺温昌好像没有刚才的争执,兀自跟着走了进来,不客气的坐去座上,双腿交叠,「阿铮,你这里连茶都没有?」 他掀掀空空的茶壶盖,瞅过去,却看见殷铮的脸色很是难看。 「你回去吧!」殷铮一手拂在额头上。 贺温昌感觉不对劲儿,赶紧两步过去:「你怎么了?」 「雷雨天,她走得那天是雷雨天。」殷铮起身,晃着步子往内间进去。 自从那天后,他雨天就会头痛,雷声越响,便痛的越厉害。 第51章 屋外电闪雷鸣, 黑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雨滴砸着屋顶,哗哗响着。 殷铮站在窗前, 即使是喝了药, 可是头痛未有丝毫减轻。脑颅内,好像有一条虫在拼命地钻咬, 一刻不的停歇。 第129页 手中的酒壶几乎被捏碎,他一手撑在窗台上, 一把将壶从窗口掷了出去。 雷光一闪,地面上一片瓷片碎渣。 殷铮双手捂着自己的头,眉间深深拧着。 又是一串雷声,朦胧雨帘中似乎走出一个身影, 站在院门处,手里擎着一把青色油纸伞…… 「阿兄!」雨声碎了那声唿唤。 「妙意!」殷铮喃喃叫了声, 盯着那身影。 蓦的, 他两步去了门边,推开门跑了出去。 大雨滂沱, 砸在殷铮的身上,他怔住脚步, 像一具石雕般愣住,动也不动。 那柄油纸伞赶紧撑在了他的头顶, 面前的少年一脸担忧,眼神中又带了些畏惧。 「阿兄,你怎么了?」殷平问,他身量还小,只能尽力翘着脚。 整把伞倾向了殷铮身上,殷平大半个身子露在雨中。 殷铮眼睫上滴着雨滴, 水从脸颊滑落,聚在下颌处低落下去。雨太大,一瞬间便浇了个透,就像不久前在沧江堤坝,源源不断的洪水冲来…… 「你来做什么?」他扫了眼殷平,这个打小就不喜欢的弟弟。 殷铮听过传言,他们兄弟俩天生相剋,最终只能活下一人。 明眼人都知道,殷平活到现在实属不易,也基本不敢跑到殷铮面前找什么存在感。 「我,」殷平较少与殷铮说话,嘴巴有些磕绊,「我知道阿兄来京城了,便来看看你。」 「看我?」殷铮心里针扎的一刺。 从殷平手里拿过雨伞,殷铮持稳,为殷平遮去头顶。这是沈妙意心里最疼爱的弟弟,淋坏了,她会难受的。 「进屋吧。」殷铮道了声,一声响雷让他的话变得模煳。 殷平忙不迭的点头,眼睛亮亮的。 黑暗的屋中点了灯,侍者端了茶水糕点上来,一样样摆在桌上。 殷铮坐与主座,身子侧着,一只手轻揉太阳穴,眼睛一抬,就看见殷平悄悄投来的目光迅速垂下去,跟只小狼狗似的。 「你的学业可还顺利?」殷铮问,曾经他答应过的,会帮她照顾好殷平。 「先生教得好,只是我有些愚笨。不过阿兄放心,平弟会很努力的。」殷平赶紧回道,心中莫名升起紧张,大舅舅考他的时候,都没这样紧张。 殷铮嗯了声,喝了口茶想要缓解头痛:「缺什么你就说。觉得沈家住不惯,就搬来宣园吧!」 他又看了眼殷平,竭尽全力的在人脸上找着那女子的痕迹,可是根本不像,没有一处相似。却也是极少的,能和她产生联繫的人了。 「阿兄,我听说你的事了,治理洪水有功,我的同学都称赞你是大英雄。」殷平说着,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自豪与崇拜。 殷铮倒是没在意,那些本就是他该做的。殷家的基业,再怎么样他也会守住,甚至更加壮大。 只是心中可惜,没有她站在身边,同他一起看。 直到风雨停歇,殷平才起身离开,少年心境,难掩心中喜悦,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自出生以来,他第一次和阿兄这样说话。 。 东番,青山镇。 已是深秋,风中多了凉意。 秦嫂往沈妙意身上披了一件厚衫,叮嘱了两声,便进去伙房烧饭。 「这孩子的生辰倒是小,算着是腊月的,紧赶着出来过年吧?」紫檀树下,白衫男子掐着手指,阳光透过叶丛,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他脸上。 沈妙意如今行动已有些笨拙,坐在小木桌前,手里整理着草药,根根玉指白嫩如葱。 「其实很感激先生,没有你,这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她没有生养过,如果不是小川提醒,说不定也没当回事儿。 还有两人之间的交易,一颗还元丹换自由,其实终归是小川那边要做的多些,一步步的都要算计好,哪一环出错,便全部完蛋。 小川拖了把小凳子,坐在小桌另一端,看着沈妙意脸上的伤疤:「我娘说,你以后想做香料和药材的买卖?」 「是,平头百姓的,总得要有一个生存的活计,想着慢慢一步步来。」沈妙意点头,眼角带着温柔的沉静。 对于现在,她没有抱怨过,总觉得事情会越来越好的。有一项自己喜欢的事情,又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周遭的人对她友善可亲,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 小川抓起一把药草:「可以去试试,那我在都城给你留意一间铺子如何?」 「铺子?」沈妙意手下动作一顿,「先不急,等明年再说。」 小川也不再坚持,视线在那灵巧的手上一扫而过。他以前不知道,殷铮那样一个人为何会对沈妙意如此执着,甚至用尽各种手段锁着她。现在他大概知道了,眼前的女子身上有一股独有的沉静。 只是听着她轻轻地说话,便会觉得美好。 「哥,」桃谷从伙房里出来,嘴巴里咬着一颗包子,手里的碟子塞去小川手里,「可好吃了,你尝尝。」 「啧啧,」小川嫌弃的皱了眉,接过碟子,「你瞧瞧你,一点形象都不注重,哪像个姑娘家?」 桃谷咬下包子,一侧腮帮子鼓起,眼里有些委屈:「我一直都是这样,你怎么今天嫌弃我了?」 说着,还不忘嚼上几口,好吃的眯了下眼睛。 「嫌弃你,我当初就把你丢在桃花谷了,还捡回来让你气我?」小川敲了下桃谷的脑袋一下。 第130页 桃谷缩着脖子往沈妙意身后藏:「青梳姐姐你看,我哥又打我。你说他是不是想让我变成你这样?」 小姑娘一句无心之语,让坐着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沈妙意别看来,嘴角浮出温婉的笑:「他吓唬你罢了。」 虽然小川同人说话,总是在算什么回报、代价之类,还说他会的更多是怎么去害人。可是沈妙意看得出,小川其实是好人。他救过沈氏,也帮过自己。还有桃谷,其实那小姑娘命很苦,很小的时候被人当成祭品扔进桃花林,说是祭神,幸亏小川路过,将孩子从野兽嘴里救了出来。 桃谷对着小川做了个鬼脸,随后伸手摸了摸沈妙意的肚子:「他的爹爹呢?」 「桃谷!」小川呵斥一声,平时温和的脸上第一次覆了寒霜。 桃谷愣住,似乎没想到小川会朝她发火,当下站直身子,低着头不再说话,手里攥着吃了一半的包子。 「好了,快吃吧。」沈妙意拿手拽了拽桃谷,倒是没在意。 有些事情都过去了,她现在来了东番,不再是邺城侯府里的沈妙意,她现在叫沈青梳。 。 三年后,青山镇大了不少,恰逢集日,街边摆了不少物品,不管是东番人还是盛人,都忙着置办东西。 茶寮里,沈妙意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伸手掀开扣在桌上的茶碗。 「若说是在这里修码头,倒也是好事。」她到了一杯茶,送给坐在对面的吴阿婶。 吴阿婶苍老不少,年轻时受过罪,到现在体力明显不行,才走了几步路,就出了一身汗。 「谁知道呢?倒是修好了,以后来往的大盛的货物就会方便。」她粗糙的手端起茶,吮了一口,「你这边的药草也不用大老远运去北面的码头。」 沈妙意点点头,横在脸颊上的伤疤触目惊心,脸色黝黑,像一个常年劳作的农妇。 「我听说东番这边和盛朝似乎不太好,怕是要开战,到时候这买卖怕就要停了。」 吴阿婶往前凑凑身子,小声道:「说是东番的一位皇子死在了大盛,暮……朝里的国师主战。」 「真打起来谁都不好受,两国隔着万里海疆,陆地又不接壤。」沈妙意想想,终归是有些不可能。 当初殷铮出海剿匪,攻打一个海岛都要仔细谋划的。 「说不准,」吴阿婶道,提着茶壶自己倒了杯茶,「东番这边不是可以借北漠的地登陆吗?」 「那倒也是。」沈妙意附和一声。 吴阿婶啧啧两声:「听说盛朝太子这几日要来,希望两国间能平和下来,真打起来,苦得还不是这些平头百姓?」 「太子?」沈妙意握上茶碗。 现在的盛朝太子是贺温昌,他要来东番? 这样想着,不免就会记起贺温瑜,当年从东陵回去被皇上痛罚一顿,后面好像得了奇怪的病症,走不得路。太子是未来储君,自然不能是一个残废,如此仅不到两年,便被废了太子之位。 吴阿婶抹抹额头,心里记挂着自己的儿子:「希望小川别扯进去就好。」 沈妙意嗯了声,低头翻看着自己的帐本。上面记着本月从她手里出的药草、香料、干花等。 东番这边的许多花草都不同于大盛,有那些特别的香料,大盛那边很受欢迎。 「青梳娘子,听说你的作坊又要扩大?」吴阿婶问,「要是缺个做饭的,我就过去帮你。」 「谢谢阿婶。」沈妙意道了声谢。 「谢什么?自从有了你的作坊,咱这边的女人才有了去处。」吴阿婶眼里带着欣赏。 沈妙意合了张本,起身道:「你这一提,我还真得过去看看,怕秦嫂和桃谷忙不过来。」 三年来,她从一个做香囊的小作坊开始,慢慢开始了药草香料的生意。镇上的女人会来她这里做工,收下了不少苦命的女人。 闻言,吴阿婶也站起来称一道走吧。 作坊,就是沈妙意刚来时买下的院子,现在已经扩建过两次。 院里晒着药草,屋里有女人们的说笑声,每人都忙着手里的活计。 「娘!」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叫了声。 沈妙意四下瞅了瞅院子,并没有见着人,赶紧走到院中,紫檀树撑着大大的伞冠。 「我在这儿!」 沈妙意闻声抬头,当即吸了口凉气。就见那树杈上坐了个粉糰子,正眯着眼睛对她笑。 「你怎么上去的?」沈妙意伸出手去,嗔怪一声,「穆崈,你快下来!」 小糰子松开把着树枝的两只小胖手,直接扑进了沈妙意怀里。 「娘,有梯子,我爬上去了。」穆崈小脸儿撒娇的搭在沈妙意肩膀,蹭了蹭,「秦婶儿没看见,把梯子又拿走了。」 沈妙意本来是生气的,但是抱着软软的孩子时,什么火气也没了,只能斥责两声,下不为例。 「你个三岁的娃儿,怎么就跟只猴子一样?」 「猴子?」穆崈两只手抱着沈妙意的脖子,粉嘟嘟的双颊,「娘,咱们到集上看耍猴子的,好不好?」 这时,秦嫂走了出来,见着抱在沈妙意怀里的穆崈,先是一愣:「小公子,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这么一说,沈妙意怎么还不明白?是这小子贪玩儿,故意爬树上去的。 「娘子,西南角的屋子收拾好了,刚来的嫂子已经住进去了。」秦嫂眼看气氛不对,赶紧岔开话题。 第131页 这两年,多亏了这间作坊,她们这些走投无路的女人才能活下来。因此,人人心里对沈妙意很感激。女人自来就是被欺负的,所以她们抱成一团,这样就没人敢再欺负。 「娘,我要看小猴子,我听见锣声了。」穆崈乖巧的枕着沈妙意的肩头。 「娘子带着去看吧,这边没什么大事儿。」秦嫂道了声。 。 接近晌午,集市开始慢慢散去,路边食肆里坐满了人。 一位青袍公子从街上走过,手里打着一把摺扇,扇面开着一多锦绣牡丹。 「这里便是青山镇,镇上一半的人是盛朝来的。」仇浮跟在殷铮身后,普通的打扮,「这里离着海很近,地势平坦,适合登陆。」 「啪」,摺扇合拢,殷铮眼中看着这街面:「到底是太远,大船要停在海上,然后划小舟登岸,也必须是夜里才行。」 仇浮点头:「这里物质丰富,离着东番都城又近,可惜之处是不好守。」 殷铮回身嗯了声,摺扇敲了下手心表示贊同。 那烦躁的铜锣声终于消停,围着看耍猴的人圈散开,往着不同方向走着。 殷铮转身回来,前方几丈外,有个孩子欢快的跑过,后面的女子赶紧跟上。 他怔在原地,眼看着那片杏色的裙角消失在拐角,手中摺扇掉落地上。 「公子?」仇浮上前捡起摺扇,双手送回去。 「仇浮,你刚才看见她了吗?」殷铮无波的眼睛翻滚起惊涛,失态的伸手抓上仇浮手臂,想要确认。 「公子在说什么?」 第52章 殷铮冲进了人群里, 与着各色人擦撞着肩膀,惹来对方的不满。 他跑到刚才那女子拐去的地方,在那里剎住脚步。 仇浮攥着摺扇, 迅速跟上去。到了殷铮身后, 看着一条不算长的巷子,因为下过雨, 地面泥泞不堪,根本没有人的踪影。 「公子刚才说是谁?」 殷铮一手扶着斑驳的墙面, 薄唇动着:「我看见她了,妙意,她带着一个孩子。」 仇浮的确没有看到巷子里有人,几丈长的巷子, 一眼就望到头了,哪里有人? 「公子, 车还在等着, 要去都城的。」仇浮双手送上扇子。 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殷铮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女子。今日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 但是他也不敢说殷铮是看错了,只能提及此行的目的, 让人清醒。 殷铮手指发紧,那墙皮脱落一些:「好, 走吧!」 说罢,他已转过身来,脸上恢復以往的清淡,顺手接过自己的扇子。 是看错了吗? 「公子,东番人阴险,那太子那边……」仇浮跟上, 有些刻意的提醒着。 殷铮忽的停下脚步,眼睛落在一个行人的腰间:「仇浮,你说这青山镇出产香料、药草?」 他盯着的正是一枚香囊,普通的布袋形状,底上坠着一条穗子。 「是,属下打听过,这里每年往大盛的香料药草不少,所以东番才想着在这边建码头。」 「香囊?」殷铮齿间滚落出这两个字,略一沉吟,「据我所知,东番人并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只我大盛朝盛行,不管男女老幼。」 仇浮看过去,那人的打扮和口音,的确不是盛人,再看看,的确不少东番人腰间挂着香囊。 殷铮走去路旁一处正在收拾的摊子,上面还摆着几把药草。 摊主见来了买卖,赶忙停下手里活计,迎上前来:「客人是大盛过来的?想要香料吗?」 殷铮抬抬眼皮,嘴角扯出一个笑:「是,第一次来,想要大批的货,估计得装满船。」 仇浮嘴角抽了抽,他这个主子还真是,现在倒扮起客商来了,正事儿全忘了。 「大批?」摊主摇摇头,表示自己做不了这单买卖,「您要是大批的货,就得跟青梳娘子那边才行。这镇上,□□成的香料药草都在她手里。」 「青梳娘子?」殷铮牙间咬着这四个字。 摊主是个爽朗能说的,也不介意全说出来:「对,这镇子能变成现在这样,还多亏了她,半个镇子的人都做着这种买卖。」 一旁,仇浮听了,心里起了佩服之意。一个弱女子,能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还帮助了许多人,却比许多男人都强。再看殷铮,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公子?」仇浮唤了声,粗嗓门吓了那摊主一跳。 殷铮手里摺扇转了个花:「仇浮,今日不走了。」 说完,他看着整条街,在各色的招牌中找着客栈的位置。 仇浮不敢怠慢,刻意压低声音:「公子,此番咱是暗中过来的,不好耽搁太久。」 殷铮扫了个眼神过去:「仇浮,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夜里静寂,殷铮站在客房的窗前,湿咸的海风吹来。 这里根本比不得邺城,夜里有许多好玩去处,这边晚上就是家人围坐团聚。 身后桌上一沓纸,半日功夫,仇浮已经将那青梳娘子调查了个干净。 说是个丧夫的寡妇,独自拉扯着一个孩子,早些年来的东番,那孩子姓穆。女人长了一张挺骇人的脸,精明干练,将这偏僻的镇子带起了活力…… 所搜集到的每一项都和沈妙意不相符,完全是两个人。 他的妙意总是娇娇滴滴的,像是要好好护住的花儿,遇到难事儿就会掉泪,她的身子也弱,郎中说不宜生育……可也不完全是,她其实骨子里是坚强的,不屈从的。 第132页 「妙意。」殷铮念着这个名字,手慢慢抬起,掌心里躺着一个香囊。 香囊旧了,颜色早就不鲜亮,里面的药草也不再有香气,甚至一用力,那香囊就会破掉一般。 。 穆崈疯跑了一天,此时倒在床上唿唿睡着,软软白白的手臂举着,小脸儿恬静无害,完全没了白日里无尽的折腾劲儿,只是那睡觉的姿势实在别扭。 「瞧,他这身子怎么能扭成这样?都快成麻花了。」秦嫂一脸疼爱,轻着把穆崈的小胖腿送去薄被下。 沈妙意笑着看看孩子:「醒着能气死人,睡着了总算安静了,大约这时候最讨人喜欢。」 秦嫂放下幔帐,她没有孩子,自然是亲这孩子:「娘子该给小公子找个启蒙先生了,教教握笔什么的。虽是在东番,可咱毕竟是盛人。」 「秦嫂说的是,」沈妙意翻开帐本,随意捻了两页,「我明日就让冯叔去打听下,看看镇上哪位先生不错。」 秦嫂走过来,往窗外看出去。 现在她们住的地方是一座新宅子,又大又宽敞,虽然请了护院婆子,可仍旧像少了什么。 「娘子何须让冯叔去?那暮先生不就是合适的人选?」 沈妙意指尖一顿,微垂眼帘:「暮先生,他都城的事情很多,怎能麻烦他?」 她笑笑,表示不可能。 「娘子,我比你年长不少,有些事看得明白,」秦嫂从一旁抄起竹扇,为桌旁的沈妙意打着风,「暮先生是个值得託付的人。你说他是来镇上看吴阿婶的,可哪次不是给你和小公子带许多东西?就连吴阿婶,我觉得她也是贊成的。」 沈妙意看着帐本上的一笔笔数目,心里也自知秦嫂是一片好意。而她其实也看得出来,只是她觉得这样挺好,并不想改变。还有小川的身份,这里没人知道他是东番国师的私生子,凭着小川的能力,登上高峰那是迟早的事,又何必去拖累人家? 「秦嫂好意我明白,只是现在这样挺好。」沈妙意合了帐本,揉了揉脖颈。 秦嫂劝说无果,无奈摇头:「娘子才二十不到,小公子整日在女人堆里也不成……你还是好好想想。」 沈妙意看去床上,穆崈睡得不老实,一脚蹬了被子。 她觉得秦嫂的话有些道理,男孩子自该有些阳刚之气的:「我想着,这宅子旁边不是有间空屋吗?咱收拾出来,让孩子们进去读书,别管男孩、女孩,都可以去。」 「这样?」秦嫂眼里更是感激,又有些心酸,「娘子总是想得周全,作坊那边的几个娃儿可得高兴了。」 这个世道,别说女娃儿进学堂了,就是街上走着的男人,有几个识字? 沈妙意觉得心里很顺畅,这件事情她一直想做。女孩也该知道更多的事情,不是只有顺从。 以前她不知道,也没能力做什么,现在可以了。 。 翌日,天气较前几日清爽不少。 街上还残留着昨日集市留下的杂乱,两处鱼摊儿上,是刚从海上打回来的海货儿,只是摊主并不在。 再一看,原是在不远处围在人圈上看热闹。 一个粗鲁男人光着膀子,手里拖拽着个瘦弱的女人,任凭她哀嚎不断,男人就不不动容,口中骂骂咧咧。 「瞅什么瞅?她是我婆娘,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围观的人一听,这倒不好插手了,毕竟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再说,指不定是女人做了什么错事,一时间都站在那儿,抱着手看热闹。 秦嫂从作坊里追出来,二话不说,冲上去将把女人拉回来。 嘴里大喊着:「你放开她,她已经不跟你过了!」 男人怒目圆瞪,老粗的手臂一甩,就将秦嫂甩了个趔趄:「娘的,什么时候还轮到她说的了?老子不放人,她就得一辈子伺候我!」 「求求你放了我吧!」女人披头散髮,脸上在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对着男人祈求,「求求你!」 她撕心裂肺的喊着,声音里是绝望与无助。 那男人嘿嘿笑着,像拎小鸡一样拖着女人在地上走:「别想了,一个女人还想东想西,再敢叫唤,老子打死你!」 女人蹬着腿,一路哭喊。 「站住!」人群后,一个女子走出来,烟青色衣衫,右脸颊横着一条伤疤,正是刚过来的沈妙意。 男人很不耐烦,瞪着沈妙意:「给老子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沈妙意不惧男人,当年比这泼皮厉害百倍的人她都没有退过:「看得出,你会的也就只有打人了,还是打女人,当真厉害!」 周围发出一阵闹笑声。可不嘛?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一口一个打女人,倒是叫人笑话。 「娘子?」秦嫂走过来,一脸戒备,「他刚才跑进咱们作坊里,好一顿打砸……」 「对!」男人大嗓门吼着,「你们藏了我的女人,胆子不小,我要报官!」 沈妙意上下打量着男人,知道不是善茬儿:「凡事讲道理,当日可是你亲口放人走的,银子你收了,字据你按了手印儿,还有人证明。你要报官,我差人送你过去!」 男人脸色一变,赖皮的啐了一口:「老子当日喝多了,不认!别以为你是东家,我就不敢,臭女人,不捏死你!」 说着攥了拳头,晃到了沈妙意面前。 第133页 这时候,作坊里的女人们齐齐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各种傢伙什儿,纷纷站到沈妙意身旁,将那男人围住。 沈妙意抬手,制止女人们。体力上,女子毕竟较弱,再说和这种无赖犯不上动手。 「打死我?」她往前走了一步,抬起脸笑了笑,「你试试?」 无赖男人咽了口唾沫,也就是欺软怕硬,眼前的女人他当然知道是谁,当日交银子换人,她就在场。他也听过传言,这青梳娘子的背后是国师府…… 「松开!」沈妙意上去扶起地上的女人,一把拉来自己身后。 「你敢?」男人抬手指着哭泣的女人,恶狠狠的威胁。 「敢不敢,她现在自己说的算,倒是你,」沈妙意故意一顿,眼神往旁边一撇,「冯叔,作坊里的损失有多少?」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走来,手里端着一个算盘,捋了一把鬍鬚:「我这就算算。」 说着,手里噼里啪啦的敲得算盘,行云流水。 「娘子,这不少啊!」冯叔颇为同情的瞅了眼无赖男人,「哎呀,怕是你当日收的银子,要加一倍才行!」 「胡说!」男人一声怒吼,「你里面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啧啧,话不能这么说,看东西你能看表面?」冯叔摇头,「杜三儿,你刚才砸烂的,那可是要送去国师府的香料。你说,你是不是闯大祸了?」 围观的人一听,看去男人的目光带了怜悯,送去国师府的东西,那还有次的?这下子他可完咯! 很快,闻讯而来的衙官,便把木楞的男人给绑走了。 一场闹剧收场,沈妙意把女人交给了秦嫂,又叮嘱了一番。 这边没事了,她就想着去买些海鱼回去,给穆崈炖汤。 转身时余光一扫,沈妙意肩头一僵,连着唿吸都凝住了。 她没有乱看,迈着脚步往前走,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可是她真真确定,后面有人跟着她。 路上,隔着两丈远,沈妙意脚步越来越急,干脆直接转进一条巷子。 她停下脚步,面前的竟是一条死路,根本不通,而身后脚步声渐近。她知道入口被堵上了。 「妙意?」 一声轻唤,那声音犹似当年,清润中掺着几丝冷淡。却直叫得沈妙意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现在是真是幻? 她狠狠掐了掐手心,告诉自己现在已经变了模样,多年来,从没有人识破过的。 抱着这一点,沈妙意转身,重新往巷子入口走去。 那人站在墙边,一身素袍,身姿颀长,背对着清晨的阳光,一层光圈镀在身上。 沈妙意没有看,就当这里没有人,可是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她经过他的时候,他的手臂伸出,挡住了她的去路。 殷铮觉得自己身体的血液在翻腾,两只手忍不住的抖着。天还没亮,他就到了那药草作坊外等着,一直等到日上三竿…… 「妙意,是你吗?」他又试探的叫了声,「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尽管那相貌已变,可是殷铮听见了,那声音他永远不会忘的。是他的妙意! 「你认错人了!」沈妙意后退一步。 她不知道,殷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三年了,她已经重生了,他为何还要出现? 「青梳,」殷铮并没有逼上去,反而给了沈妙意一方位置,「不是你原本的名字吗?」 第53章 斑驳的墙下, 女子静静站立,秀肩柳腰,双手绞在一起。 「我不认识你!」沈妙意抬脸, 刻意将脸上的伤疤露出来, 送进殷铮的眼里。她不知道,殷铮是如何知道她的本名, 那名字早就被埋没。 殷铮唿吸一滞,原本遥遥看着并没有什么, 现在女子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才发现那伤疤又长又深,应当是什么药也挽回不了的。 以前,他最喜欢捧着那张无暇的白玉脸蛋, 落上自己的吻…… 「你好吗?」殷铮问,心里有无数话要说, 最终出口的只有这三个字。 沈妙意皱眉, 看看殷铮身后,似乎没带什么人, 这里又是东番,不是东陵, 并不受他掌控。 这样细想下来,何必在这儿跟他废话, 反倒衬得她害怕一样。 「让让!」沈妙意身子一斜,绕过了殷铮。 「我错了!」殷铮转身,看着那纤细身影,「妙意,对不起!我刚看到了,那个男人……我当年和他一样混蛋!」 无数的情绪在身体里碰撞, 昔日的愧疚自责,遇见她的欣喜……他想挽留她,无比的想。 而殷铮明白了,他以前全错了。沈妙意宁愿诈死逃离他,也不留下来享受着他所给她的安逸美好。错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是他的金丝雀,她可以迎接风雨的。 喜欢她就困住她,多么可悲的想法?他往昔何曾看见过这样张扬的沈妙意?不惧那高大男人,凭着自己解决困境。 「我真的错了,别不理我!」殷铮又说了遍,突然就不敢回想那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沈妙意脚下不停,出了巷子,鼻子却是一酸。 阳光刺眼,路旁的摊主热情的招唿着,用着东番话,说那鱼刚捞上来,新鲜的…… 仇浮寻到自家主子的时候,就看见殷铮坐在墙角边,不顾地上的脏污。双臂搭在支起的膝盖上,脸上笑着。 第134页 自从跟着殷铮,仇浮从没见过人那样笑,像个孩子一样。 「公子,是否启程去都城?」 殷铮扬起脸,好看的嘴角勾着:「仇浮,我找到她了,她没死。你看她多聪明?连所有人都骗过了。」 仇浮看看走远的女子,轻嘆一声:「公子,那位女子有孩子的,那模样也不像。再说,当日下葬,许多人都看见了。」 对于仇浮的怀疑,殷铮不在乎,他有自己的判断。就算容貌变了,可他怎么可能认错她?她的每一处,连着她的点点气息,他都记着清清楚楚。 「我要留在这里。」殷铮从地上起来,抬手扫着衣衫上的尘灰,「都城的事,你带人去办。」 「侯爷!」仇浮情急之下喊出声来,粗眉皱起,「咱们是偷着来东番的,据属下所知,这青梳娘子与东番国师府有来往。若是被人知道你来了,恐怕东番会有人暗中来对付你。」 殷铮点点头,表示贊同:「即便这样,我还是要留下来。」 她可能不会轻易原谅他,但他可是试,可以等,可以改变。就像治水一样,一味地堵拦并没有用,反而会崩坏的更快,正确的是找到疏导的方法,理通顺。 仇浮简直以为主子是魔障了,不就是个女人:「公子,不然我带几个人把那娘子绑回东陵?」 「不成,」殷铮摇头,长长舒出一口气,「她,不是绑着就能留得下的,我不能再吓跑她。」 说着,他走到街上,看着沈妙意离去的方向,目光温柔。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到这里,但是现在肯定她是诈死。 「妙意,青梳。」殷铮笑笑,「看看,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 沈妙意回去作坊,坐在桌前大半天,愣是没静下心来看帐本。一旁的管事冯叔,说干了口水,她也没听进去。 「娘子?」冯叔弯下腰,查看着沈妙意的脸色,「你不用担心,杜三儿那泼皮不敢再来的。他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喝了酒打女人他最厉害。」 「那就好,」沈妙意端起茶盏,稳了稳心神,「看来杜嫂子是被打怕了。」 她在那些女人身上看见过自己的影子,无助,弱势。其实有时只要有人站出来帮一手,何来对女子那么多的不公? 「还有一件事,」冯叔脸上现了为难,手往袖子下一缩,「我早上去找了镇东的老秀才,说了你办学堂意思。」 「他怎么说的?」沈妙意放下帐本,找回了些精神。 「他说,给女娃儿教课,不想来。」冯叔道,「要不咱再找找旁人?」 冯叔的话说得委婉,沈妙意其实能猜出当时的场景。那老秀才想必古板迂腐,觉得给这些平民孩子教书,损了他的学问,尤其是对女娃儿有偏见。 「不愿来便罢了,这种事情强求不得。」沈妙意笑笑。 世人终究偏见,即便像她这样的世家贵女,当初也是浅浅的学些字而已,书里高深的道理那是家中男孩才能学的。 冯叔交代完事情,便去了外面。 屋里只剩沈妙意一人,心中怎能不担忧,生怕殷铮会冲进来,像以往那样,把她抓回去。 她知道,就算顶着一张假脸,也骗不过他。又想想,这里是东番,自己好歹有些人手,而殷铮是偷的过来的,更在劣势才是。 如此,一天过去,作坊里和往日没什么两样,平静祥和的度过。 黄昏,沈妙意从帐房出来,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儿。 「穆崈!」她喊了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赶紧走去紫檀树下,抬头看着偌大树冠,也没找到小娃儿的影子。 沈妙意暗道一声坏了,抬步就往街上跑。 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穆崈站在作坊外的墙下,小脑袋歪着,正对着蹲在他面前的男人摆手。 「我娘不让我和生人说话!」 殷铮笑笑,对着小孩摊开自己的掌心,上面躺着一个泥人儿:「你这不是同我说了吗?你跟我说说,你爹是谁?」 「我才不要!」穆崈胖胖的小指头含进嘴里,眨巴着眼睛看着泥人儿。 「你爹姓穆?」殷铮不捨弃,眼前这孩子三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可爱。 沈妙意脑子嗡的一声,几步沖了上去,一把将穆崈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抱住。 「娘,」穆崈唬了一跳,小手抓着沈妙意的袖子,「我没要他的泥人儿。」 「娘知道,咱们回家。」说着,沈妙意拉着孩子就走,没再看殷铮一眼。 「妙意!」 殷铮岂能就此让人离开,两步赶上去,倒也没逼着太紧,只是又看看穆崈:「他是谁的孩子?」 「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沈妙意紧紧护住穆崈,生怕孩子被抢走。 「我不会做别的,我只想和你说说话。」殷铮脸上一派平和,像现在柔和的夕阳。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里已经疯了。不管是这个女人,还是这个孩子,他心中甚至在痴心妄想这孩子是他的。 沈妙意皱眉,脸上的疤痕跟着一扯:「这里是东番,不要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 正说着,作坊里走出几个拉货的伙计,为首的五大三粗:「青梳娘子,这泼皮在找你麻烦吗?」 殷铮嘴角一抿,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去。泼皮?他一个堂堂东陵侯,哪里带着一点儿泼皮相了? 第135页 再回头来看看沈妙意,的确变了许多。不再娇弱,还有许多人听她号令…… 「没事儿,你们继续忙!」沈妙意边说,便拉着穆崈离开了。 她看出来了,殷铮在这里是有束缚的,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 「妙意……」殷铮见人离开,叫了声。 「喂,你有完没完!」那汉子又冲着吼了声,顺势举起自己粗壮的手臂,「你这种小白脸儿别再来纠缠!」 在一群汉子的拦截下,沈妙意带着孩子安然离开。 晚霞染透半边天,殷铮落在地上的身影拉得老长。 「仇浮,你看她现在,好有生气。」他笑了,刚才那些粗鲁汉子的言语并未有惹怒他。 仇浮倒是想的另一件事,刻意压低了嗓门儿:「公子,那叫穆崈的小公子他……」 「他?」殷铮手攥起,那个小小的泥人儿握在手心。 仇浮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那孩子个眉眼,和殷铮岂止是像?那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现在连他都怀疑,那叫青梳的女子是沈妙意。 想到这儿,又偷偷打量了殷铮两眼,再次确定是真的像。 殷铮脸上松缓,双手背后:「老天带我总算不薄,让我寻回了她。」 说到这里,仇浮不解了:「可当日,沈姑娘明明下葬了?」 「你不是说她同东番国师府有联繫?」殷铮迈步往前走,脸上染着霞光,「东番青山镇,沈青梳,便从这里重新开始,可好?」 殷铮的后句话仇浮没有听到,倒是想通了前一句。国师府,总有些稀奇的巫术,诈死术是有传言,当初也是那东番巫医的药毒,才制住了贺温瑜…… 。 白日里与殷铮的交集,沈妙意还是放不下心。是以,她也找了人去摸探。 结果很快就得到消息。殷铮住在城中客栈,随行带了三个人,其中就有仇浮,半个时辰之前,除殷铮外的另外三人已经离开青山镇。 「他到底要做什么?」沈妙意嘆了一声。 腿边,穆崈正在不遗余力的往沈妙意身上爬,嘴里咯咯笑着,像一只小八爪鱼。 「下来,把娘的腿都折断了。」沈妙意笑着伸手摸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小皮猴儿!」 穆崈锲而不捨,终于成功爬到沈妙意腿上,在她胸前仰头笑着,圆圆脸蛋儿上带着得逞的笑。 「崈儿,以后见着白日那人要远离,千万别跟他走。」沈妙意叮嘱一声,随后摸摸自己的脸。 现在这张容貌,殷铮估计也没什么执念了吧?毕竟,如花水灵的美人儿多得是,男人都是这幅德行,更何况他的身份? 再想他白日虽然认出了她,但是并没有想做什么,可见还是被这张脸吓回去了。 「哎哟,小公子快下来,压着娘子了。」秦嫂从外面进来,把穆崈抱到了自己身上。 沈妙意身上一松快,伸手整了下罗裙:「放下他吧,怪沉的慌。」 「不沉,」秦嫂极为疼爱穆崈,几乎是有求必应,「我方才在院子里看着,今晚是把狗都放开了?」 「嗯。」沈妙意点头,倒不好说是为了防殷铮。 秦嫂显然会错了意,接话道:「也是,那杜三儿是个心狠的,别再过来给咱添事儿。」 「这几日不算忙,不用叫大家太辛苦,」沈妙意松快着肩膀,看了眼调皮的穆崈,「明日咱一块儿去海边看看。」 「我要去!」穆崈拍着小胖手,嘴角天生带着微翘的弧度,「我要去捡螺,挖蛤子。」 秦嫂颠颠身上的娃儿,哄着道:「娘子自然是带着小公子你去耍的。」 看着穆崈一股雀跃,沈妙意心中一软。前些日子她太忙,对这孩子照顾上难免没顾上,现在正好闲了些,带着出去看看,加上如果入学的话,恐怕空闲会更少。 「娘,暮叔会去不?」穆崈问,脚上踢着一双虎头鞋。 沈妙意摇头:「不会。」 秦嫂接话道:「小公子是真喜欢暮先生,穆、暮,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呢。」 「这种话莫要再说,传出去不好。」沈妙意道了声,将穆崈接了过去,「崈儿睡觉了。」 。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从沈宅门前出发,沿着大路一直往前。 青山镇靠海,有渔民直接住在海边。所以路程并不算远,很快就到了。 沈妙意找了一处人少安静的地方,面前沙滩形状像一弯月芽儿,细软的黄沙子被海水泡沫沖刷着,远处一片山峦还蒙着一层薄雾。 风软而温柔,穆崈光着脚丫子在沙滩上跑着。 潮水这时刚退了下去,一些水洼里留下了不少好东西,海菜之类的更是不少。 「慢些跑。」沈妙意提了一个竹篮,一路跟着穆崈。 两人在礁石处停下,穆崈蹲在水洼里捡螺,湿了衣裳也不在意。 「崈儿,过来喝口水。」沈妙意唤了声,坐在平坦的礁石上,然后掀开竹篮的盖布,才发现并没有带水。 正在嘆息,一个水袋出现在她眼前。 沈妙意抬头,秀眉拧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殷铮,对于沈妙意的排斥不以为然:「来赶海。好巧,就碰见你们了。」 他笑笑,身上一件土灰色粗布衣裳,短褂长裤,打着赤脚,头上煞有介事地戴了一顶草帽斗笠。 第136页 第54章 海风徐徐, 日头逐渐驱散了薄雾。海边日光总是晒的厉害,伴着凉风,是你感觉不到的晒, 等发觉了, 那皮肤可就疼得要命,煳了一样。 沈妙意撸下自己的袖子, 盖住小臂,顺便别开身子去一旁, 好像没看见那个水袋。 殷铮来赶海?亏他想得出这蹩脚的藉口,他自己可信? 「妙意,我给你抓螃蟹好不好?」殷铮问,晃了晃手里的水袋, 不因为沈妙意的冷淡而又半丝恼火。 他知道,相对于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她怎样对他都不过分, 这是他应得的。 说完,殷铮大步走去礁石下的水洼, 笑看着蹲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包子。 昨夜又是一宿没睡。他几乎把当初的每一天都算进去了,这小傢伙是腊月里出生的, 所以根本就是他的孩子,就连仇浮那人都能看出。算算当时他出征东海之前的那个雨夜, 一番缠绵有了结果。 他原先是恨的,觉得老天把他最在乎的都带走了,心爱的女人,对他不算好的母亲……可是现在他突然得到了好多,还有了一个孩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圆满了。 「小傢伙, 给你水。」殷铮挽了裤腿儿,下到水里。 穆崈扬起小脸儿,眼睛眨巴两下:「我娘不让我和你说话,她说你是坏蛋。」 闻言,殷铮抬眼看去坐在石头上的女子,无奈摇头嘆了一气。 「那你娘说我怎么坏了?」他问,想着沈妙意也会背地里说人的坏话,他倒是好奇了。 穆崈冷着脸舔舔嘴唇,湿漉漉的袖子滴着水:「就是坏!」 没有多余的话,他就再次蹲进水里。即使很渴,也没有接过殷铮的水。 「小小年纪,脾气不小!」殷铮笑了声,倒也在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跟着蹲进水里,双手探进水底摸索着,指尖碰触着砂石海草。 「你做什么?」穆崈小胖脸一副不乐意,「这是我的地盘,你不准摸。」 殷铮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有鱼!」 穆崈不动了,仔细看着几乎半趴在水里的「坏蛋」。他当然想要鱼,出来之前和跟秦嫂拍着胸脯保证,抓一条大鱼回家炖汤,现在半天了都没抓到。 「嘶……」殷铮嘴角一抽,水里的手不动了。 「抓到了?什么鱼」穆崈瞪起一双乌熘熘的眼睛。 「抓到了……」殷铮看了眼小包子,右手从水下提起,「螃蟹!」 一只顶大的青盖螃蟹张牙舞爪,粗壮的大钳子正夹在殷铮的小指上,看那架势非得给钳断了不可。 「哇!」穆崈跳着从水里出来,一熘烟儿跑到沙滩上。 殷铮很不好受,无从下手的他只能将螃蟹甩去岸上,再看小指,钳进去深深地印子,渗出了血。 「好笑了,」他瞅瞅坐着不动的沈妙意,「东番连螃蟹都这么凶吗?我指头好像断了。」 沈妙意装作没听见,站起身来往礁石后走去。殷铮肯定赶不走,她干脆去前面捡些海菜,晚上回去做油炸海菜酥饼。 「哎!」殷铮无奈甩甩手,沈妙意不搭理他,又看去穆崈。 穆崈踩着小脚丫,一直追着那只螃蟹,想下手又不敢,急得几次想抬脚去踩。 「我教你。」殷铮大步跨出水去,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细沙子。 他对准那举着双钳的大蟹子,沙子快狠准的砸了上去。 螃蟹视线受阻,在原地乱转,殷铮蹲下,将蟹身紧紧压住,随后捏住它的后盖抓了起来。 「抓到了!」穆崈在沙子上高兴地跳着。 殷铮晃晃手里的战利品:「下次抓,就用沙子迷了它的眼睛,它看不见,就钳不到你了。」 穆崈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麻绳,递到殷铮手里:「你把它绑起来。」 「绑起来?」殷铮看看手里麻绳,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是个海边渔夫,哪里会绑螃蟹?就算是吃,也都是别人准备好,他动筷子就好。 「好,你等着,」殷铮转念一想,看看礁石不远的地方,「我去让你娘绑起来。」 「嗯。」穆崈点头。 殷铮踩着沙子,伸手摸摸小娃儿的头顶,软软的头髮被日头晒得有些发烫:「你为什么姓穆?」 穆崈抓抓脑袋,脖子上套了一顶银项圈:「我的外祖母姓穆。」 「原来这样?」殷铮松了口气。 他摘下自己的斗笠,给穆崈扣在头顶,又把腰间的水袋也放在孩子手里:「乖,自己玩儿,我去找你娘。」 说完,殷铮转身,朝着礁石上的杏色身影而去。 穆崈孩子心性,根本不曾在意,挽起袖子又踩进了水里。 这厢,沈妙意捡了两条海带,又捡了不少海碎菜,抖掉沙子装进竹篮子里。 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去,见着殷铮几步就到了跟前,后面沙子上留了一串脚印。再看穆崈,小小脑袋上压着大大的斗笠,可不就是殷铮的那顶。 「你不要跟着了……」 「帮我把螃蟹绑起来。」殷铮一手螃蟹一手麻绳,齐齐送到沈妙意面前。 沈妙意放下篮子,直接把两样一起接了过去。 「它夹人的,我给你捏着,你来绑。」殷铮见手里空了,连忙道。 第137页 「不用。」沈妙意送出两个字,嘴里咬着麻绳,两只手捏住螃蟹的双钳往上一推,蟹钳翘起。 这样就很好绑了,她三两下便绑好了。 随后,沈妙意把那绑好的螃蟹扔回到殷铮身上:「这里穷乡僻壤,侯爷尊贵,不适合这里。」 说完,她就不再理会,兀自蹲在地上,手里一把小三齿铁钩,开始在沙子上刨挖着。 殷铮垂首,女子雪白的脖颈露出一截,衬得她脸上疤痕越发狰狞。不由便在想,当初她到底受了什么罪? 「你现在承认与我相识了?之前一句句的不认识。你离开大盛朝三年了,知不知道那里现在怎样了?」 沈妙意不回应,手里钩子跨吃垮吃的挖着,然后从沙子里刨出白色的蛤仔,顺手丢进篮子里。 海飞吹拂着她额前的发,露出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 殷铮蹲在,把那螃蟹放进篮子里:「你不想知道你娘和殷平的消息吗?还有沈家的?」 沈妙意手里一顿,三年了,她怎么会不想娘和弟弟?无数次,她都想让人回去捎一个信儿给他们,可她不敢,怕他们担心自己。 「给我吧,」殷铮从沈妙意手里夺过三齿钩,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在沙子里挖着,「你娘很好,脑中卒的病症彻底好了,身子很健朗。」 「好了?」沈妙意吸了口气,眼角泛酸。 沈氏当初配合她的逃离,后面装作心灰意冷去了寺院庵堂,就是不想她太过牵挂。而脑中卒,她知道不会彻底好起来的。 两人并排蹲在沙滩上,一只小沙蟹轻轻爬过,往着阴凉的水里进去。 殷铮手里有力,挖得较深,一缕发垂落胸前:「真的好了,去年春,西域的一位大师进京给皇太后讲经。我去把进贡的佛药求了来,给了沈夫人。」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好像就是一件小事儿:「殷平还在跟着莫先生读书,我想着他也大了,这次回去就送他进国子监。」 沈妙意一只手落在沙滩上,瞅了眼身旁的人:「我不会回去的,崈儿也跟你没关系。」 话语清清淡淡,像现在的海风。 「我只是跟你说说而已,」殷铮摊开自己的双手,话语中一丝幽怨,「我现在只身一人,还能把你怎么样?」 说着,他捡了两个蛤仔,手上全是细沙。 「嘶……」殷铮吸了口冷气,翘着自己的小拇指送到沈妙意面前,「我现在知道了,地牢里为什么给犯人身上浸盐水,疼得要命啊!妙意,你看看,伤口好深。」 「又没人让你做,你自己找的。」沈妙意去抢那钩子。 殷铮抬手躲过,眼睛弯了弯:「我来挖,这钩子尖,你别伤了手。」 沈妙意抢不过,干脆提起篮子自己走,她才不想和这个人在一块儿。 「妙意你别走啊!」殷铮叫了声,从地上跳起来,两步就跟了上去。 「殷侯爷!」沈妙意停下脚步,故意仰起那张带疤的脸,「我是沈青梳,你仔细看看这张脸,我不是沈妙意!」 她的嘴角发抖,眼尾泛红。那些过去是存在的,殷铮怎么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在这里跟着她说笑? 殷铮脸上笑意一僵,指尖忍不住想去碰触那伤痕:「很疼是不是?」 「是,」沈妙意毫不犹豫开口,「我掉进海里摔在礁石上,脸毁了,是个丑八怪,丢在街上都不会有人捡的……」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殷铮口气一硬,听见沈妙意这样说她自己,心里生气又心疼。 女子怎能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她这样说无非是想激走他,认为他只是在意她的容貌。虽然他承认爱她的脸,可是他更爱的事那个在最冷的时候,小心陪着她的小姑娘。 殷铮自认从来不会安慰人,可对着眼前的沈妙意,他很想拥住她,告诉她:你不丑! 「谁说的?」他嘴角翘起,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温柔:「我捡,那你会跟我走吗?」 「不会!」沈妙意咬牙斩钉截铁。 「好吧,」殷铮嘆口气,手里玩着钩子,「那我只能等了,看那天说不定真就捡到了。」 突然,一声唿喊传来,两人俱是看了过去。 只见不知何时,海水已经涨潮,不知不觉淹没了大片的海滩。而那声音正是穆崈发出的。 可能是因为贪玩儿,他跑到了下面的礁石上,此刻已经困在水里,站在仅有的一片礁石上。 「崈儿!」沈妙意撕心裂肺的喊着,扔掉手里篮子就往海水里跑。 海水涨潮很快,浪头卷着来回拍打着礁石,穆崈困在哪儿,小小的身子随时可能被浪卷进海里去,到时候人可就凶多吉少了。 「妙意,你别去!」殷铮一把拉住沈妙意,视线盯着礁石上的孩子,「我会水,我去!」 沈妙意抓上殷铮的手臂,双目哀求:「求求你把他带回来。」 「好!」殷铮应下。 当下也不敢在耽搁,他直接跑进海水中。此时的潮水已经没到了他的腰处,要是穆崈在水里早就没了。如此一想更是心惊。 海水不停地涨,穆崈的脚已经没在水里,蹲在那儿一动不动,小嘴儿憋着就是不哭。 殷铮踩在水里,此处是礁石,一不小心就会踩空,几次滑进水里,他又在浪里站起。 「崈儿,你别动。」他离着孩子越来越近,海水到了他的胸口。 第138页 殷铮试探着踩着礁石过去,终于到了穆崈身旁。 「哇……」穆崈终究是小孩子,吓得哭出声来,站起来扑到殷铮身上。 「你……」殷铮抱上孩子的一剎那,眼角发酸,「别怕,我带你去找你娘。」 他紧紧抱着,那是他的孩子,他心里最爱的女子给他生的。 穆崈吓坏了,两只小手紧紧勒住殷铮,脑袋埋在殷铮颈窝里,蹭着眼泪鼻涕。 「别哭,」殷铮笑笑,然后把紧紧揪着他的娃儿双手一举,让他骑在自己的脖颈上,「坐好了,我答应你娘了,把你带上去。」 他记性很好,沿着来时踩的路往回走,只是这时候海水又涨了,海浪冲击着身上、脸庞,那股子大自然无法抗争的力量,像要将人拖进海底似的拉扯着。 其实游水的话会更快,可是那样穆崈必定会收到惊吓,所以殷铮就这样一步步往回走着。 沈妙意站在岸上心惊不已。在海边几年,她深知海的兇险,几乎每月都会有人淹死在海里,连尸骨都寻不到。 眼看着殷铮扛着穆崈越来越近,沈妙意终于忍不住沖了过去,海水湿了裙裾,粘在腿上。 她一把接过穆崈,又气又怕,紧紧抱着:「叫你乱跑,回去看不敲烂你的手心!」 数落着,却也满满的心疼,心里怪自己太大意了。 殷铮浑身湿透,头髮梢上滴着水:「快带他回去,别着凉了。」 沈妙意红了眼眶,抱着孩子往岸上走,转头时,却见殷铮走去了刚才的地上。 他弯下腰蹲在地上,把洒出来的海菜、蛤仔、海螺重新收回篮子里,那只五花大绑的螃蟹还在肚皮朝上的挣扎着。 「这次谢谢你。」尽管很别扭,沈妙意还是对殷铮道了谢。 他与她的过往撇去不说,这次救了穆崈是真,是要感谢。 殷铮提着篮子走过来:「谢倒不用,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第55章 日头厉害, 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湿透的裙裾沾了细沙,沈妙意疑惑地看了殷铮一眼。 「帮忙?」她眼睫纤长,只一瞬便压住了眼中情绪。 殷铮需要她帮忙, 这多奇怪?以前他想要个香囊, 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那便是应该的? 「对, 」殷铮微一颔首,「你教教我怎么绑螃蟹, 好不好?」 他提起篮子,指着那只即将晒晕过去的青壳大蟹子。 闻言,沈妙意就知道殷铮只不过是无话找话,便不想理, 抱着穆崈转身就走。 她身子纤瘦,身上挂了个胖娃儿, 踩着沙滩走得极为吃力。 「妙意, 」殷铮一身湿衣缠在身上,抬步跟上, 「这小子太沉了,我抱着他。」 说着, 他伸手去接。可是不管沈妙意还是穆崈,都一副躲避他的样子。两双眼睛俱是没有情绪的盯着他, 让他的双手尴尬的僵在半空。 殷铮清了下嗓子,眼睛瞟着往上涨的海水:「涨潮,这边礁石又多,你抱着他走得慢。」 说完,也不管,直接手臂一夹, 把穆崈从沈妙意身上捞了去,顺便篮子塞进她的手里。 「我要跟我娘!」穆崈吸吸鼻子,说是说,倒只是拿眼睛看看沈妙意。 殷铮双臂一甩,把孩子扔上了后背:「不会丢下你娘的。你说你小子,黏她黏的这么厉害?」 后一句话,殷铮故意看看跟上来的沈妙意。她到底还是心软的,不会伤害人,留下了这个孩子。 他还记得,当她怀疑有孕的时候,想要背着他打掉……该是他伤得她多厉害,她一个那样温柔的女子,想做那么极端的事情? 三年里,他后悔了无数次,想着如果重新再来,绝不会那样做,囚住她。也许关着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殷铮放缓脚步,仔细踩着往前。 沈妙意抬手挑开额间落髮,客气又疏离的道了声:「很好,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友善。」 殷铮抬抬嘴角,自然听出话里的意思,甚至他觉得里面有些隐约的埋怨,当然最主要的就是想让他远离。 「那就好,妙意竟然这样坚强。」这句话他由衷说出。 一个弱女子在异国落脚打拼,一步步艰难走着,身边还带着孩子,可想而知会遇到多少困难? 殷铮似乎又再次看到了当初那个有活力的沈妙意,就连一直对沈妙意有意见的仇浮,也表现出赞赏。的确,一个男子都不一定会做成她这样。 两人无话,只剩身后海浪的扑打声,哗啦啦拂过狰狞的礁石。 穆崈趴在殷铮的后背上睡着了,小手紧紧揪着殷铮的衣裳。 手上的海水干了,留下一些白色小盐粒子。 回到路上,正碰上赶车的马夫过来,叫了声「青梳娘子」,便把穆崈从殷铮身上接了去。 沈妙意看着车夫把孩子抱进了车里,松了口气。 随后又看看殷铮,将他的斗笠还了回去:「你的衣衫我会赔你的。」 殷铮甩甩袖子,身上衣裳又硬又湿:「妙意你看,我这衣裳都晒出盐了。」 沈妙意没看,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话:「我会找人给你送去的。」 人走了,上了马车也没回头,那匹黑马径直拖着车厢往镇子而去,直到拐过弯道。 第139页 殷铮在路旁草地坐下,任由海风吹拂:「你生气也没关系,但是不要不理我,我会疯啊……」 他手指勾着自己的裤管掀起,小腿肚上好几道划开的口子,血水蜿蜒着进了鞋里。 。 沈宅。 穆崈坐在澡盆里,不停地扑通着水,秦嫂帮着擦洗着。 「只听听,我这就吓死了。你说你乱跑什么,不怕被浪头捲走了?」秦嫂忍不住唠叨着,心疼又后怕,「到时候叫鱼把你给吃咯!」 穆崈抹抹脸上的水:「那我就把鱼吃了!」 「瞧你,还有本事了?」秦嫂忍不住笑了,「等你进学堂,人家小姑娘不笑话你。」 「学堂?」穆崈趴在澡盆沿儿上,对着整理衣裳的沈妙意道,「娘,什么时候上学?」 沈妙意看过去,其实那屋子也收拾好了,置办进几张桌子,就在作坊的墙外,很方便。只是现在的问题就是找先生。 青山镇毕竟是东番的地方,有学问的盛人大多不会来这儿,仅有的镇东老秀才,人家不想来。 「快了。」沈妙意道,伸手摸摸孩子湿漉漉的头顶,「到时候有小妹妹,可得让着呀。」 穆崈点点头,两只小胖手在水里划着名。 秦嫂找了浴巾来,一把把孩子从水里抱起来,到了床上。 一边给穆崈擦着头髮,一边问:「小公子,学堂里最小的妹妹是属兔的,你告诉秦妈妈,你属什么?」 「我属狼!」穆崈光熘熘的站在被子上,一脸认真。 闻言,沈妙意和秦嫂笑得不行。 有婆子端着饭进来,一样样摆在桌子上。正是白日里从海边带回来的,蒸螃蟹,海带冬瓜汤,油炸海菜饼…… 「对了,」秦嫂记起一件事,把穿好衣服的穆崈抱回到椅子上,「暮先生来镇上了,白日里去过作坊,娘子你正好不在。」 沈妙意摆着筷子,神情恬淡:「他没说什么?」 「说是都城王宫里的王妃们,都喜欢娘子的香囊。又说有个人回来了,娘子小心怎么样的,我也没听懂。」秦嫂回道,「不若娘子亲自去问问?」 「成,咱先用膳吧。」 。 夜里,客栈。 冯叔带了一件崭新的衣裳,还有一份谢礼,送到了殷铮的住处。 「青梳娘子说感谢先生,特意让我送过来的,先生不要嫌弃。」 殷铮懒懒坐上凳子,手指挑着那件衣衫,看看空荡荡的门外。果然沈妙意只是打发个人过来而已,可也是礼道周全。 「她在哪儿?」 冯叔经歷过事儿,眼尖的觉得眼前这男子似乎不好惹,那份高傲的气质绝不是普通人。 「先生问的我们东家?她在忙。」 别的话不多说,既然东家派他过来,也就是把说明她不想和眼前人打交道。 殷铮手指敲着桌面,他没想到沈妙意这么快就把衣衫送了过来,他原本打算的是自己收拾干净,亲自上门去讨要。 时隔三年,这姑娘显然变得精明不少,都知道先下手为强了。 「这样老朽还有事要做,先告退了。」冯叔办完事儿也不久留,对着殷铮弯了弯腰,「打搅先生了。」 殷铮看过去,眼睛一眯:「这么晚还要做事?」 冯叔客气的笑笑:「一件小事儿,娘子收拾了一间屋子做学堂,还缺一位教书先生,我这是过去和人谈谈的。」 说完便点了下头,随后退后几步,出了门去。 屋里静了,海风从窗口吹进来,摇晃着床头幔帐。 殷铮突然噗嗤笑出声来,随后走到窗前站着:「妙意啊,原来你真的很强。」 沈妙意的一切,殷铮都不曾忘记。她那时候小,被他攥在手里,根本反抗不得,可即便那样她还是一步步的抗争,到了现在的样子。只是任她怎么变,他依旧喜欢她,无法自拔。 想到这儿,他收拾了一下,出了客栈。 。 晚膳后,沈妙意去了吴阿婶家,带了一些海菜饼。 两家隔了一条街,离得并不远。 小川这次是隔了半个月才回来的,带来了都城和大盛的消息。确定是太子贺温昌要来东番,所以沈妙意也明白了,为何殷铮会出现在这里。 殷铮同贺温昌自小交好,年纪相仿,行事作风也是一丘之貉,只不过贺温昌更属于笑里藏刀那种。 这样想想,当初的贺温瑜折在这两人手里,也是不冤。 坐了一会儿,沈妙意不好久留,就提议要回去。吴阿婶赶紧让小川护送人回去,临出门前,给了儿子一个眼神。 小川身姿颀长,头髮用一条带子扎好落在脑后。夜风中,他的脸色柔和,一如当年那青年站在船头时。 「你的药水还够用?」小川问,稍侧脸就看见沈妙意脸上的伤疤。 三年一直顶着这样难看的一张脸,任谁也不敢信,下面藏着的是一副怎样的绝世面容。而看沈妙意,似乎对样貌也不在乎。 「还有不少。」沈妙意应着,「你说两国真能打起来?」 刚才在吴家时就谈论过这个,东番皇子死在盛朝,毕竟不是小事情。 小川看去前方:「如果打起来,你有什么打算?」 沈妙意沉吟着,若是战争真的来了,那不是好事。他们这样的盛人在东番,到时候的境况恐怕不会好,这作坊的买卖怕是也难了。 第140页 「盛朝太子来,想必是来解决的。」她道。 小川摇摇头:「说不定,盛朝更想开战!」 沈妙意低头看着路,心里有些明白。小川虽然有一半的盛人血,可毕竟是长在东番,以后也是在这边建功立业。而他最近回来的次数明显少了,再从吴阿婶担忧的神情来看,小川应该是在做什么事。 「青梳,有个人你小心。」小川开口提醒。 沈妙意心里一提,当即便想起是殷铮的行踪被人知道了?她告诉自己不是担心他,而是怕被他牵连,毕竟她在东番这边立足太不容易。 「谁?」她轻声问。 小川停下脚步,微微皱眉:「韩逸之!」 乍听这个名字,沈妙意一怔。也就陆续想起了那些过往,定亲,成亲…… 「他在东番?」三年间,沈妙意没有再听见关于韩逸之的任何消息。当初从殷铮口里得知他逃走,然后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小川见沈妙意没有别的情绪,心里一松:「前不久他来了都城,之前一直在东番的北面的海岛上。」 「海岛?」沈妙意念着这两个字,忽的一笑,「也就是说,当年并没有冤枉韩家?」 知道了韩逸之的去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能跑到海岛上,不是一般人的本事。 沈妙意看着小川,问:「他和东番什么关系?」 「很久了,韩家当初是东番的一支家族,一直在盛朝耕耘。」小川也不隐瞒,只又道,「不过也没事儿,他应当也认为你不在了。我就是奇怪,他怎么突然就会都城了。」 沈妙意摸摸自己的脸颊,心里发堵。韩家当年是在利用她?那门亲事其实只是设计? 再想想,殷雨伯的惨死,沈氏的伤心欲绝……心里仿佛又一把刀子绞着。 走着,便到了家门,闻听院儿里狗叫了几声。 「谢谢你送我回来,回去时小心些。」沈妙意站在墙下,对着小川福了一礼。 「青梳,」小川并没走,而是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盒子,还有一本小册子,「这是我给你带回来的。」 沈妙意手攥了攥,犹豫着要不要接下。每次,小川不管从哪里回来,都会给她带些什么,穆崈也有。 「我不能收。」 小川伸手拉起沈妙意的手腕,干脆把东西塞进她手里:「有什么不能收的?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东西,册子上是一些香料的配方,盒子里一颗东珠是给穆崈那小傢伙的。」 沈妙意低头看着,对方已经收回去手。 「青梳你还整日帮着照顾我娘,给我缝制香囊,我可以收你的,你自然可以收我的。」小川道,爽朗的笑声被夜风吹了老远。 人都这样说了,若是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 「破费了,」沈妙意道了声谢,「你这次回来几日?我看看,帮你做一个香囊 ,下面天热了蚊虫多,做一个驱虫的。」 「我明日就回去了,你做好下次回来我带上。」小川道。 「成。」沈妙意道了声,然后想到了什么,又道,「按照盛朝的礼俗,桃谷满十五岁那日是及笄礼,女儿家的大日子,你做兄长的要回来。」 「自然,」小川点头,「光阴如箭,她也长大了。」 天幕上悬着一弯月牙儿,门檐下的灯盏散发出暖光。 沈妙意见小川好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是有话要说,攥着册子的手紧了紧。 「青梳,」小川往沈妙意近了一步,看得出是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两国真的开战,你别走行不行?我……」 他嘴里磕绊一下,完全没有往日的能言快语:「我会保护你和穆崈,你们什么都不用怕!」 沈妙意唿吸一滞,小川的话让她懵了一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我先回去了,下次回来,把香囊给我。」 小川走进夜色里,沈妙意回了神,便往大门处走。 「妙意!」 沈妙意回身,见了殷铮从一处墙下走出。 「那人是谁?」 第56章 殷铮无声无息的出现, 唬了沈妙意一跳。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给你赔了衣衫,谢礼也送上了。」 「刚才那人是谁?」殷铮听不进别的话,就想听沈妙意说出刚才的男人是谁? 天知道, 他刚才在暗处是怎么忍下来的。可是心里明白,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出现,怕沈妙意厌烦, 也怕被人识破身份,他无法留在此地。 沈妙意并不想解释, 根本没有必要:「殷侯爷若还要再纠缠,我可要报衙官了。」 「你不会。」殷铮开口,胸口憋的厉害。 刚才在暗处全都看见了,也听见了。沈妙意对着他一副冷冰冰的, 对那人却是客气又温婉,还说给人做香囊?对, 听他们说的, 好像她一直在给那人做香囊。 殷铮摸摸腰间,那里悬挂着的香囊, 他当成宝贝一样珍惜,来见她才带上的。 沈妙意被人挡住去路, 后退了一步,抬起脸与殷铮对视:「我不会?你错了, 我会!还有,我家里养的狗,可不比侯府里的差!」 「妙意,」殷铮气的想笑,「你都想放狗来咬我?」 他也不逼上去,就站在原处:「别报官, 他们会查出你的身份。我以前是不是见过那个男人?」 沈妙意面上不变,心里一紧,当初小川是易了容的,殷铮应当没办法分辨出的。 第141页 「不关你的事!」 「东番国师府的?」殷铮又问。 「你……」沈妙意不愿再纠缠,干脆心平气和道,「让开,我要回去!」 殷铮站着不想动,这件事不弄明白他怕是不会安宁:「就说几句话,你听我的,那人不是好东西,你别信他的话!」 「他不是好东西,你是?」沈妙意简直想笑,殷铮这个最坏的人居然还评价别人坏?他哪里来的自信? 「好好,我也不是好东西,」殷铮点头承认,脸不红心不跳,「所以我了解坏人,你别被外表迷惑,人心黑着呢!」 心里,殷铮无法平静。他听得清楚,那男人分明就是想抢他的妙意,还送什么破册子;东珠?世上最大的东珠在他殷铮手里,要多少没有? 「妙意,别气了,」他放缓语气,试探道,「你想要香料方子和东珠吗?」 沈妙意瞥了眼自己的手,抬头狠狠瞪上殷铮:「喜欢,但是要看是谁给的!」 说完,她走到殷铮身边,身子一侧,就从他的身边滑了过去。 殷铮逼着自己的手没有去抓上沈妙意,尽管他那样想,疯狂想。可他也明白,一旦动了手,只会更糟。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这一次他真的会好好珍惜。 「妙意,把这个给穆崈吧!」殷铮转身,对着走出两步的沈妙意,伸出自己的手。 沈妙意不停,后面殷铮两步追上,手执着的伸着。 「只是个平安符而已,他今天在海里受了惊吓,晚上放在枕头下,会让他安稳入睡。是我去庙里求来的。」 沈妙意低头,看着那细长手掌中,一枚叠成三角形的符纸。 再抬头,她对上殷铮的双眸,生了几分戒备:「你想做什么?崈儿和你没关系,你别想带走他……」 现在的一幕,让沈妙意想起了当初小川被人从吴阿婶身边带走的事儿,整整十几年母子分离,可怜那女人从如花年纪熬到鬓间生白霜,一直守在那处街口。 「我不做什么?」殷铮皱了眉,从两人重逢起,沈妙意就在堤防他,即便他把带来的人全部遣走,「你放心,他是你的孩子,当然要跟着你。」 他从来没有这样耐心的解释过,尽管沈妙意根本听不进去,可他还是一字字的说着。 「你连人家的东珠都收了,我的一枚平安符而已,是给孩子的。」殷铮想了想,干脆学着刚才那人的样子,拉起沈妙意的手臂,将平安符塞进她手里。 做完这些,殷铮退后两步,与沈妙意隔开,那短短的一接触,他几乎已经控制不住想要抓住她。 「我回去了。」殷铮道了声,看着沈妙意手里那枚平安符,好像松了一口气。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再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沈妙意摊开掌心,看着那枚平安符,再看看殷铮,已经走去黑暗中。所以,他大晚上来这儿,只是为了送这个?他那样心硬的人,也会想到这些吗? 吱呀,门开了。 秦嫂从里面出来,正见着沈妙意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出神:「娘子,怎么了?」 「哦,」沈妙意回神,转过身来笑了笑,「没事儿,送送暮先生。」 秦嫂忙从沈妙意手里接过所有东西,看了两眼便笑了:「暮先生就是有心,每次都会送东西。这还有一枚符,给小公子的吧?」 沈妙意把符拿到自己手里,捏在掌心里:「进去吧,崈儿睡了?」 「睡了,」秦嫂在沈妙意身后,关上院门下了栓,「怎么没叫暮先生进来坐坐?」 「太晚了。」 秦嫂嗯了声,跟去人身后,也就瞧见了沈妙意的身段。窄肩细腰若杨柳,每走一步跟芙蕖轻摇一般,腰身是顶顶的好,虽然样貌有损,但是谁都看得出暮先生对沈妙意的心思。 只不过这样的话,秦嫂劝过多次,沈妙意从来答应过。世上男子多凉薄,小川这样的实在太少,秦嫂总觉得错过了可惜。 回到房里,沈妙意把小川给的册子放在书架上,那方小盒子就摆在了穆崈的枕边。 回头来,她看见了桌角上捏的皱巴巴平安符,眼神闪烁几下。 床上,穆崈又蹬了被子,露出胖乎乎的小腿儿,白白的圆润脚指头动了两下,吧嗒着嘴儿呓语一声。 沈妙意帮着拉好被子,终将那枚平安符塞去了穆崈的枕头下。 。 翌日,天气阴沉。 沈妙意早早的到了作坊,接下来是雨季,对于香料和药草来说要格外的重视才行。 已经晒好的都装了箱子,袋子,院里的伙计正在往马车上装;剩下的没晒好的,就先晾着,避免发霉。 这样的天晒干花很困难,往往摘回的鲜花因为阴潮天,会烂掉过半。可也是这样的天,东番林子里的一种花会开,奇香无比,花朵硕大,因为价钱好,当地人都会不顾闷热进山採摘。 「这一车出去,剩下的就是两日后。」冯叔拿着帐本对着数目,山羊鬍子抖了抖。 沈妙意站在紫檀树下,这个位置可以看见院墙外的那间学堂:「冯叔,先生那边可找好了?」 冯叔合了帐本:「刚想跟娘子说,昨晚去问过了,他答应过来。」 「真的?」沈妙意眼睛一亮,「是哪位先生?」 「说是读过书的,字我也瞧过了,规整端正,就是……」冯叔顿了顿,「没中过秀才,还有点儿贪杯。娘子你看,这要不要请?」 第142页 沈妙意听了个大概情况,点下头:「左右是教孩子们认字,若要学深的,以后再找机会。至于贪杯,就与他讲清楚,在学堂里不准吃酒。」 「成,」冯叔应下,「娘子定下了,那我就去跑一趟,告与罗先生。那叫他何时过来?」 沈妙意想了想:「明日就行,左右东西都全了,叫孩子们坐进去就成。」 想到明日,那屋子里就会有孩子们的读书声,的确是一件不错的事。 桃谷从屋里跑出来,一身紫色衣裙,髮髻是东番这边的样式,很简单的挽着。 三年了,长成了秀丽的大姑娘,眉眼好看。她手里牵着穆崈,也到了树下。 「青梳姐姐,我娘让你晚上去家里用膳,带上穆崈一道,说要做甜粥。」桃谷笑着,眼里闪过狡黠,「真是,想喝碗甜粥,还得跟着姐姐你沾光。」 沈妙意摸摸穆崈的脑袋:「哪里话?说的整日里像是饿着你了?」 吴阿婶认了桃谷做女儿,所以小川不在身边,也有人同她作伴。 沈妙意觉得吴阿婶其实算幸运,尽管受了十年的苦,可是她的孩子没有忘记她,千辛万苦的回去东陵接她。 桃谷坐上竹凳,双手往膝上一搭:「我的意思是,姐姐你不如每日都去我家用膳,我娘才会上心做好吃的,再不然……」 少女扬起的脸庞明媚,笑着眯了眼睛:「再不然,姐姐干脆做我的嫂嫂吧?」 沈妙意嗔怪的瞪了一眼,收回脸上笑意:「别瞎说,你想教坏崈儿?」 「没没……」桃谷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我错了!」 穆崈年纪小,听不懂沈妙意和桃谷的对话,倒是对着树上的鸣蝉目不转睛。 「行,你回去同阿婶说说,别太忙活,我带崈儿收拾收拾就过去。」沈妙意答应下来,因为穆崈的确爱喝吴阿婶的甜粥。 。 迎来一年中雨水最勤的时候,天空往往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放晴。 潮湿气从地上泛出来,有些墙角涨了些霉斑。 今日便是那罗先生过来教书的日子,作坊里的六七个孩子早早等在学堂里,身子端正的坐在桌前,有大有小,有男孩也有女孩。 为了今日,看得出他们的母亲特意为孩子们收拾了一番,有几个嫂子撑伞站在作坊院子里朝这边张望着。 沈妙意等在学堂里,眼看着平日里这群闹腾不行的娃儿,现在都安静的坐着,一张张小脸儿绷着。 「还没来吗?」桃谷站去门边张望。 沈妙意看了眼檐下落雨,道了声:「可能是雨天,路上不好走。」 桃谷点头,再回头看去外面茫茫雨帘,一柄黄色油纸伞撑着,正往这边而来。雨太大,迷煳了那人的身形,但是看得出是着了一件长衫。 平常劳作的人是不会这样穿着,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那先生来了。 「来了来了!」桃谷跑进屋里,对着一群小娃儿做了个鬼脸,「终于有人来管你们这群小鬼了!」 几个孩子脑袋齐刷刷的看去门外,正看着那先生站在雨里,抬头看着学堂的门匾。 「金玉斋?」 起身刚想迎出去的沈妙意闻听声音,顿住脚步。 倒是桃谷脚步快站去门边,笑着道:「是啊先生,我青梳姐姐起的名,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看到那先生收了伞,遮挡的面容露了出来,桃谷唇角抿了抿,脸颊一红。 「挺好!」来人是殷铮,顺手把伞放在门边,抬步就迈进学堂。 「雨天路滑,来得晚了些,望娘子见谅。」他拱手弯腰作礼,对着微微愣怔的沈妙意。 「你……来做什么?」沈妙意难掩意外。 再看殷铮,身上一条青色儒袍,头上扎了一方头巾,将墨发尽数束起。他原本长得极为出色,现在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恰似一个儒雅书生。 「哦,是这样的,罗先生昨天晚上坏了肚子,今早上起不来床,郎中说他要休息,他便托我过来代教几日。」 「坏肚子?」沈妙意狐疑的看着殷铮,那罗先生再怎么生病,也不可能托他过来。 殷铮也不急,扫了眼在场的几个小豆丁,笑了笑:「娘子可是怀疑在下的才学?我可以自证。虽然我没考过什么功名,但是在下的老师绝对都是当世大儒。」 他对着发愣的桃谷点了下头,又往沈妙意走近两步。 「在下幼年,跟着太傅赵恩令学文,后来十岁……」 「行了。」沈妙意开口制止,谁不知道殷铮的几位老师? 亏他还提的出口,当年他把哪一位不是气得半死?京城与他为伍的也就是贺温昌之辈。 殷铮看着桌上有笔,顺手抽出一支:「娘子也可以考我写字,我的字师承书法大家。」 沈妙意有些头疼,可是在场除了孩子还有桃谷,她也不能明着赶人,可是真将殷铮留下来,她也不乐意。 「不必劳烦了,我们等罗先生好了再说,」 说出这句话,沈妙意便见着几个孩子脸上有些泄气,眼巴巴的瞅着她,又不能开口说话。 「青梳姐姐,就是代几天而已,又不是大事儿。」桃谷道,声音轻柔。 「对啊娘子,」殷铮接话过去,「要不你就试一日,若是我教的不好,无需你赶,我自己走。」 第143页 沈妙意实在为难,她一来并不想和殷铮牵扯,可是今日那些孩子又的确盼了好几天,就这样说不教,必定会让他们失落。 「好,」最终,她定了下来,「一日三餐管你,你好好教他们。」 殷铮微微颔首:「自然,这是为人师应该做的。」 沈妙意见事情了了,也不想再做停留,便往外走去。 「娘子留步,」殷铮唤了一声,「我还有一事相求。」 第57章 沈妙意半只脚跨出门去, 闻言只想扶额,却也只能回身过去。 「你还有何事?」 殷铮把毛笔重新掷回笔筒中,搓搓双手:「娘子这里可提供住宿?不瞒你说, 在下刚来东番, 还没有落脚之处。」 底下,穆崈眨巴着眼睛, 一直盯着殷铮看。 「住宿?」沈妙意心里无奈,殷铮这是得寸进尺啊。 他会没有落脚之处?说得多落魄一样, 亏他自己脸不红心不跳的诓人! 「青梳姐姐,这学堂后面不是还有一间隔间,不若就摆上一张床?」桃谷抬手指着一旁的门扇,出主意道。 「可以吗?」殷铮问, 又道,「我就一个人, 不用置办太多。」 沈妙意一噎, 明明她什么都还没说,这就又给了他一间房?她是不知道, 殷铮会这样脸皮厚。 既然都这样了,她还能开口不给吗?也没说话, 转身弯腰拾起雨伞撑开,出了门去。 「娘子留步!」殷铮又开口将人叫住。 「你还有什么事?」沈妙意火气往头顶涌, 嘴角抿了下。 殷铮手里攥着一把青色油纸伞,道:「娘子手里的是在下的伞,这把才是你的。」 沈妙意一把抽回自己的伞,重新撑开,往作坊走去。 这厢,殷铮收回视线, 心里嘆了一声。心里明白这次是惹到沈妙意生气了,不过能留下来,也值得了。 他看去乖乖坐着的穆崈,捞起桌上的书册,清了清嗓子:「来,把书翻开。」 桃谷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便撑着伞也去了作坊,身后是孩子们童稚的读书声。 雨天,作坊里没什么事做,几个女人就围在一起边整理药草,边说着自己的孩子。她们可能从来也不会想到,这么穷苦,孩子能进学堂念书。 沈妙意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帐房,毕竟还有一张床的事儿要办。 冯叔说城南的木匠铺应该有现成的,差不多傍晚就会送过来,只是雨天实在麻烦,还有被褥之类要准备。 学堂的第一天,在阴雨连绵中,也在不平静中过去了。 晚上,孩子们很开心,对着自己的母亲说着学堂里的事,将学到的诗句背着,一遍又一遍,不知厌烦。 雨下着,路上行人不多,本是集市的日子也给隔了过去。 沈妙意带着穆崈回家,伞下,小娃儿的胖手裹在沈妙意手心里,软软的,暖暖的。 「娘,我爹呢?」穆崈扬起脸,黑曜石一样的瞳仁亮亮的。 沈妙意握着伞柄的手一紧,以前孩子也问过她这问题,她总说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 「等你大了,我告诉你。」同样,这一次也是这样回答。 也就不免想起昨晚在吴阿婶那里,本以为只是简单的用饭,可是饭后吴阿婶拉着她说了许多。 吴阿婶说喜欢穆崈,自己想让他做孙子……话没有明说,意思很明显,她想让沈妙意同儿子小川结合,组成一个家。 「娘,今天先生又抱我了,还把他碗里的鱼肉餵给我。」穆崈一脸得意,小嘴咧着,「成子他们都没有,还问我好不好吃?」 「是吗?」沈妙意把伞往孩子那边斜了斜。 孩子总是心性简单,一间小事儿都会开心不已。 「嗯,我喜欢先生,他说会教我浮水,」穆崈嘴里不闲着,「说男孩子都要会水。」 沈妙意闻言一阵心酸,觉得有些亏欠孩子,有些东西终归不是她这个女子能教的。 「等你大些,娘给你找个师父,学一些本事强健身体。」 「嗯。」穆崈点头,撒娇的把脸儿贴在沈妙意的手背上,「我会保护娘!」 闻听这句话,沈妙意想起了殷平,那个一直体弱的弟弟,曾经他也拉着她的手对她说:阿姐,平弟会保护你的。 当初那场病折磨得殷平痛不欲生,瘦得只剩下一张皮,一双眼睛眍而无神,却始终没有喊疼。 「崈儿有个舅舅,读书很好的……」沈妙意眼角一酸,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想又怎么样?她已经不会回去了。 。 这两日,来作坊里送花的人不少,都是去到深山中采来的凝云兰。 花开有人脸那么大,细长的黄色花瓣带着油光,老远的就能闻到香气。 现在花朵铺满了一间,人只要站那么一会儿,香气就会渗进衣服里,经久不散。 凝云兰只在这个季节绽放,且在深山老林,要想保存晾干实在不易。房间里要生火驱走潮气,每过一个时辰,就要翻一遍,直到水分晾干。运气好,碰上大晴天,兴许两日就可以,但是雨季里的日头总归有些奢望。 是以,这凝云兰价格实在不菲,有人形容过,一两凝云一两金。偏得,大盛朝的贵族十分偏爱凝云兰,宫里的女主子们更是趋之如骛,用这花沐浴,肌肤滑嫩不说,香气更是会浸入皮肤。 第144页 此时,烘干房里密不透风,几个炭盆摆在四下,烧得正旺。 秦嫂夹了两块炭送进炭盆,铁夹挑了挑,冒出几缕火星子。 「这炭也涨价了,咱非得用盛朝的炭吗?东番当地炭多便宜?」 沈妙意站在架子前,翻着上面已经脱水的花朵,小心翼翼的不破坏花的形状。 闻言,她抬手拭着额头沁出的薄汗,笑笑道:「一定要是最好的炭,你若用次的,呛了一屋子黑烟,这花的香气也就毁了。」 「娘子说的是,是我眼皮子浅薄,肉疼那几个大小钱儿。」秦嫂放下铁夹,擦干净手走到架子前,一起翻着花朵。 沈妙意手下一停,能听见墙外头孩子书的读书声。殷铮这两日倒是安静,并没有做出什么来,也或许他只是想看看穆崈。 「到底这凝云兰娇贵,人跑到深山里才採回来,要仔细才能有好的品相。」 沈妙意喜欢自己亲自动手,向来就偏爱这些香香的东西,尤其这凝云兰实在稀少。 秦嫂手下也仔细的很,抬眼看了看窗扇:「雨停了,娘子要不要去接小公子回家?」 「你帮我去吧,先带崈儿回去,我在这边再看看。」沈妙意道。 一来她想照看这些花,二来也不想与殷铮面对。虽然避着他,但是似乎那些小孩子极为喜欢殷铮,穆崈更是时时提及。 秦嫂应了声,抬手扫了扫身上:「行,我看这天儿还要下雨,娘子也早些回去。」 说完,秦嫂便出了烘干屋,去接穆崈下学。 屋里静了,沈妙意走到墙角,那里架子上有个木盒子。 她打了开,从里面取出一枚干花,那是去年留的凝云兰。然后她走到门边上,木盆里盛着温热清水,那朵干花放进水中。 不一会儿,花在水中绽放,一片片花瓣伸展开来,鲜亮的黄色,整盆水都染上了花香。 沈妙意这边忙完,就回了帐房,几个嫂子下了工,陆续离开。 一阵雷声滚过,伴着刺眼的闪电,整个乌云压下来,犹如黑夜,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子哗哗落下,砸着屋顶噼啪乱响。 沈妙意赶紧将门窗都关好,这两日虽然阴雨,却也是第一次打雷。 点了一盏青纱灯,屋里亮堂起来,沈妙意想把剩下的两笔帐理清,方才算了两遍,总是对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收花的时候算错了。 「啪啪啪」,帐房的门被拍响,声音就像现在急促的雨声。 「谁?」沈妙意放下帐本,从座上起身,看着门扇。 只能隐约辨认出窗纸透进来的身影很高大,她不由想起前几日的杜三儿,听冯叔说被打了些板子放出来了。 现在这里就她一个人,不免有些担心。 「妙意,你开开门!」殷铮站在门外,手摁在门扇上,只能看清楚屋里有着灯光。 一声惊雷响起,白色的闪电映着他的脸,苍白没有血色。 「妙意,妙意,」殷铮唤着,头疼的厉害,仿佛那炸雷是在他的头脑里炸开,「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没事!」 雷雨天,他讨厌雷雨天,怕这几日的时光全是他的梦境,沈妙意早就离开,不在了。 沈妙意走到门边,看着那道身影:「你回去吧,我不方便开门。」 「我看一眼,一眼我就走。」殷铮指尖抠着门板,指节泛白,屋里女子的声音被雷声炸得很碎,他很不放心。 雨太大了,不用看也知道外面院子积满了水。 沈妙意盯着那门栓,手动了动,终是将门拉开来。 门外,殷铮站在屋檐下,浑身湿透,髮丝贴在脸颊上,雨水浇着他,最后在下颌汇聚流淌。 沈妙意还未开口说话,就被一股力气拉进了对方的怀抱:「你……」 「妙意!」殷铮松了一口气死的笑了,「你没事,真好!」 他紧紧地抱着,生怕怀里的人会消失一样。 「殷铮,你做什么!」沈妙意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出大半,连着脑袋都被撞得一晕。 身上衣裳被殷铮的沾湿,脸庞贴着他冰凉的腮颊。 「你没有离开。」殷铮喃语一声,鼻子里钻进甜香气,熟悉又久远。 试着沈妙意的推据,他松开了她,指尖眷恋的在她的衣袖上滑落。屋里温暖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就连那难看的伤疤都变得柔和。 「吓着你了,我想起了三年前。」殷铮自觉地往后退开,站在门槛处。 沈妙意低头看看留在身上的水痕,皱了下眉:「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 说话的语气很淡,仿佛之前好的,不好的,她都不想再管。殷铮似乎觉得沈妙意是想将他忘记,彻彻底底。 「你能忘记,我不能。」他的背后是雷声闪电,声音却那样清晰,「你走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所有人都以为那是老天在降责,与我的大逆不道!」 沈妙意不语,借着雷电的光,外面忽明忽暗,整个地上全是水。 假死那日,她躺在棺椁之中,但是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一些。殷铮为了救她,去开了孝宣长公主的墓门。 那天也的确是这样恶劣吧?殷铮浑身湿透,倚着她的棺椁坐了一宿。 「对,」沈妙意点头,端正的站好,「沈妙意已经死在了那一天。」 殷铮点点头,嘴边泛起一丝苦笑:「别老这样说自己!」 第145页 「无妨,我不在意。倒是侯爷天生尊贵,定有老天庇佑,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沈妙意说着,嘴角是温婉的笑。 殷铮被那笑刺伤了眼,却很明白所有的事不怪她,她只是被他逼成了这样。这样看似祝福的话语,实则是最伤人的,好像她已经不在意他了。 他想对她说,殷铮也死在了那一天,不过是心死了。从此世间再无颜色,再无春夏秋冬的更迭。 一声炸雷,殷铮抬手捂住头,头疾比以往的每一回都厉害。 「你怎么了?」沈妙意发觉不对劲儿,问了声。 殷铮的脸色很不好看,看得出是紧咬着牙关在撑着。 「没有,」殷铮放下手,对着沈妙意笑笑,「眼睛里进了水,有些难受。我出去了,你忙吧!」 说完,殷铮自己跨出门去,双手将门扇关好。 沈妙意张了张唇,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回去桌前继续对帐。 烛火摇了下,晃着帐本上的一笔笔数目,视线变得模煳。 沈妙意抬起手指揩了眼角的湿润,终归是无法忽视的过去,心里怎会真的平静? 手指搭在算盘山,一颗颗圆润的算珠。莫名的,脑子里全是殷铮,从他出现以来,每一件事,每一句话。沈妙意发觉了,殷铮和以前相比变了许多,少了那些张扬冷冽,满身的稜角去了不少。 这些年,就算她不去刻意打听,也会知道殷铮的些许消息。例如他抗旨拒婚,气得皇太后扬言再不管他;又有海边布防,海上扩张版图…… 终于,两笔帐理清了。沈妙意直了直腰身,想起去烘干房里翻一翻凝云兰。 外面还在下雨,估摸着已是晚上。这样的天气只能先留在作坊这儿,等着雨小了再回家。 如此想着,沈妙意握上门把手,拉开了门扇。 「你,你怎么还没回去?」她把门开到一半,就见着殷铮坐在门外,浑身湿透着,雕塑一样看着院中。 殷铮仰起脸,薄唇和缓的弯起:「你忙完了?我看那株紫檀树长得不错,就在这边看,寻思着可以打置一件什么家什?」 沈妙意看去紫檀树,黑夜里下雨,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他不是这么傻的人,会盯着一棵树瞎看。 雨大,伙计们肯定是被雨挡在了某处,作坊里只有她一人。 那么,他其实是特意守在这里? 第58章 殷铮从地上站起, 笑了笑:「别担心,我不会伐了你的树,就是说说而已。」 手指尖动了动, 他好想像以前那样敲一下她的额头, 然后看她忍不住拿手揉着,脸蛋儿皱成包子一样。 「你什么时候回去?这里有什么地方能找到马车, 前街有没有?」殷铮问,眼睛望去院门, 眉头皱着,「这个时候,怕是很难找到车。」 沈妙意手指捏着裙褶,唇角抿平:「这样的天气, 街上自然没有人的。」 殷铮一手负去身后:「不用担心,我会有办法的, 你在这里等着, 我去街上找找看。」 说完,他一步跨下阶梯, 身子重新淋在雨中。 「不用了,下雨……」沈妙意唤了声, 随即觉得不妥,似乎是她在意他一样。 清了下嗓子, 她弯腰从门边拾起伞来,递给殷铮:「我在等冯叔,你回去吧。」 伞是最普通不过的黄油纸伞,伞柄已经有些旧,伞面被收的仔细。 殷铮瞬间怔住,盯着那把伞。 重逢以来, 沈妙意一直对他冷冰冰的,就算他费尽心机凑上前去,她依旧巴不得离他远远地……第一次,她愿意对他伸出手来,为他递一把伞。 这股微小的喜悦在心底蔓延,冰凉的雨夜暖了心扉。 原来是真的,殷铮记起刘盖的话:人,都是以心换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不管这伞是善意也好,怜悯也罢,他仍旧无比欣喜,因为他终于等来了她的一丝回应。 「你不要?」沈妙意见殷铮只是站着淋雨发呆,根本没有接伞的意思,有些猜不透了。 「要!」殷铮眼疾手快,一把把夺多了过去。 突然,他手一抖,那伞掉去地上,头疾在这一刻疯狂席捲而来,痛的眼前发黑…… 殷铮眉间紧锁,冰凉的雨水浇着他的嵴背,电光苍白了他的脸,即便大口的喘气,已经觉得憋闷非常。 「你怎么了?」沈妙意捡起伞,打开来撑到殷铮头顶,也就看清了他咬破了嘴唇。 这很不对劲儿,平时见到的殷铮并不是这样,即便是他想装,也装不成这样?更何况,他应该也不会做出装病这种事儿。 看着湿透的人,沈妙意看看烘干房:「你随我来,先去烤烤火。」 说着,她扶上他,走去推开了烘干房的门。 里面干燥的暖意瞬间透了出来,伴随而来的是奇异的花香。 沈妙意让殷铮在一处墙角坐下,又把炭盆往他推了推,正准备离开,就对上了殷铮那双深沉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的脸。下意识以为他看穿了她的假脸,刚想用手摸,便记起只有小川的药水才能洗去这假脸。 「你看什么?」她问,语气依旧冷淡。 殷铮笑着摇头:「我就是觉得奇怪,已是夏日,还生着火盆。」 沈妙意转身走去架子,伸手试了试花朵的干湿程度:「你不用知道,旁边几上有水,你自己倒,暖过来就快回去。」 第146页 屋里香意更浓,女子身影婀娜,正伸着手去架板上整理,袖子滑到手肘,露出光洁白玉一样的小臂,在光线中温润柔软…… 殷铮深吸一口气,不适感稍减几分。看着沈妙意的小臂,光滑如凝脂,不是说摔在礁石上了吗? 「妙意,谢谢你帮我。」殷铮道。 他甚少会同人这样直接的道谢,又觉得只是说说太少了,想要给沈妙意做些什么。 沈妙意走去架子后,避开了背上的那道视线:「不是大事儿,换做是谁,我都会帮的。」 「我明白。」殷铮抬手放去炭盆山靠,湿透的衣裳冒出一丝丝水汽。 神奇的是,他的头痛缓解了不少。 沈妙意透过架子的隔板看了眼,后又垂下眼帘:「你是什么病症?看起来不轻,去找郎中看看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同殷铮讲这个,或许是觉得两人在这屋里,一语不发显得诡异。 这边,殷铮坐着小竹凳,对于他这样身材高瘦的男儿,实在坐的有些伸展不开,拘束着,只能两条长腿伸直。 「治不好的,也不想治好。」他说的坦然,这病症跟了他三年,每当雷雨时便会如期而至,提醒着他做的那些错事。当初那个心爱的女子,是怎样的被他一点点作没的。 一旁的水盆吸引了殷铮的视线,盆里盛开着一朵凝云兰,娇嫩艷丽。 再抬头看看屋里的架子上,可不就是一朵朵的凝云兰。 「妙意,凝云兰是出自你手?」殷铮问,伸手从水里捞起那朵花,「难怪了,每一朵都那么好看、完整,你本就是个仔细认真的。」 闻言,沈妙意停下手里的活儿,找布巾擦了手,从架子后走到殷铮面前。 今夜下雨,又没有别的人在。她想与其这样别扭的相见,不如同殷铮说明白。 「做完了?」殷铮问,手掌拖着那朵花,「我现在知道了,沈夫人为何喜欢这凝云兰,然而要了也不用,只是藏着,一枚枚的锁在木盒中。想来,她是睹物思人啊!」 沈妙意酝酿了些话,被殷铮突然之语给打散。 「我娘?你说她喜欢凝云兰?」 来到青山镇,过去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她的下落,沈妙意不知道沈氏是如何知道的?又想起沈氏曾经说过,在东番有些认识的人…… 殷铮把花重新放回水里,花儿飘摇:「沈夫人也知道你活着?还是你俩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沈妙意心里一揪,手里的布巾绞着。当年,殷铮就是以沈氏和殷平来控制她的,她无助的像一只提线木偶攥在他手里。此刻,心中再次升腾起这种担忧,怕他再用这样的手段。 她心中明白,殷铮很清楚她的软肋在哪儿。可笑她前几日还认为这是东番,他奈何不了她。 沈妙意吸了口气,拖了一把小凳在殷铮对面坐下。 这些天来,第一次这样认真看着他,容貌丝毫未变,只是脸上多了分沉稳,眼中凌厉隐去不少。老天爷对这坏蛋还是偏爱的,给了一层好皮囊伪装。 「我不知道你来东番做什么,也不想知道。现在你我就好好谈清楚,好吧?」沈妙意平復下心情,将布巾放在桌上。 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两人之间隔着两尺的距离。炭盆的火光打在沈妙意脸上,亮起她眼中的一簇火焰,她在等着殷铮的回覆。 殷铮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可是唯独在沈妙意面前会不加隐藏。头疾尤未平復,那种滋味儿并不好受。 「你说。」他道。 沈妙意听到回应,点了下头:「你留下来是为了什么?我或是崈儿?你当知道,沈妙意三年前就死了,至于崈儿,不说我不会松手,就说你带回去,他要承受什么?」 一声声话语好似春日清泉,淙淙流淌,从卵石上拂过,带着让人心里安定的甜软。 殷铮心中一动,身上的湿冷已经试不到。不管现在沈妙意说出的是什么,他都安静的听着。 从来没有一次,他俩是这样心平气和的坐着说话……不对,还有过一次,多年前的隆冬,侯府的殷家祠堂内,他俩也是这般的说话。 「妙意,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曾想过抓你回去,亦或是从你身边夺走崈儿。可能你还在想,我会拿沈夫人,殷平来要挟你……」殷铮一顿,嘴里起了苦涩之意。 原来当年他如此可恶,以至于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都怕再勾起她的伤心过往。那三个月,怕是她最恨他的时候,怎么能不会呢? 沈妙意抿了耳边的碎发,微微一笑,浅现了嘴角梨涡,尤带着一份女儿家的天真:「真的吗?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再说了,我的容貌都毁了,实在吓人……」 「你觉得我喜欢的是你的脸?」殷铮打断沈妙意,摇摇头,「不是,我喜欢的是沈妙意。」 「不一样吗?」沈妙意疑惑,轻眨的眼睫下藏着墨色瞳仁。 殷铮面对这样的沈妙意,突然心情也静了下来,不管是谈什么样的事,反正这样的相处很舒服。他不明白为什么以前就没发现,非要强行着去控制她,或是拉住她? 「不是,是因为你的善良,你对我好。我被我爹快要打死的时候,丢在祠堂里,没人管我,我知道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死,侯府将来的主人是殷平。是你在帮我,你可能忘了,但是我没忘!」 第147页 这件事,殷铮一辈子也不会忘。沈妙意有善良,他没有;沈妙意有温暖,他没有;沈妙意有所有人的宠爱,他还是没有……可那样好的她却愿意靠近他,帮一无所有的他抚平伤口。 他从来不怕疼,可是在沈妙意清澈的眼睛里,他看见了什么是疼。 「我不抓你了!」 相对于殷铮,沈妙意对那件事看得很淡,本就是一件平常的事。由此她明白了,他的执念从何而来。 「那么,我信你。」 几个字从沈妙意齿间滚落出来,嘴角淡淡的笑。 「好。」殷铮也笑了,心中有苦涩也有舒畅。 苦的是,他居然违心的说不想带她回去;畅的是,两人终于可以这样平静相处。 「妙意,有件事你还是提早打算下才好,东番这边恐有变故。」殷铮胸中憋闷散去,连着头疾更轻了不少。 沈妙意刚想起身,闻言微顿:「何意?」 「那国师府的人没同你说?」殷铮皱皱眉,细长眼睛眯了下,「大盛和东番近来交恶,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打起来。」 这件事,沈妙意是听小川提过两句,但是并不确定,始终两国间隔着茫茫大海,怎么打?借道北漠,北漠又是好相与的? 「我知道了。」她应了声,边站起身来。 殷铮理了理湿漉漉的袖子,也跟着站起来,小竹凳上留下一片水渍。 「雨小了,我回去了。整理整理,看看教那些孩子学什么?我以前不知道,原来带孩子这样累,你真猜不到他们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沈妙意往炭盆里夹了两块炭,闻言笑了笑:「孩子本来就古灵精怪。」 「何止啊!」殷铮嘆一声气,脸上显出无奈,「我有时候脾气上来,真想把他们一个个的全轰出去,还有哭鼻子的,尿裤子的……你当初待崈儿,很辛苦吧?」 沈妙意放下铁夹子,走了几步推开屋门,潮湿水汽扑面而来。 回头来看看殷铮:「雨停了,你回去吧,冯叔很快就回来了。」 沈妙意看出来了,殷铮来东番不会太久。听他刚才的话就能断定出,估计贺温昌不日就到,两人也定会一道回去大盛。 。 难得停了雨,趁着这会儿功夫,挂念自己的孩子,沈妙意准备回家。 烘干房里,留了两个嫂子照看,算算若是顺利的话,再有两日凝云兰差不多久好了。 冯叔正好有些事还要说,就跟着沈妙意一起回沈宅。 「你说罗先生还没好?」沈妙意提着裙子,小心绕过路上的水洼。 冯叔应了声,落后沈妙意半个身位:「肚子是好了,那天下雨,摔倒又崴了脚。」 沈妙意原本想着罗先生尽快过来,也好将殷铮撵走。记起方才在烘干房说的那些话,也就觉得不差两日了,殷铮也承诺了不会做什么。 「喂!」 突然,传来一声吆喝声。 沈妙意和冯叔同时回头去看,就见着黑暗中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车厢硕大。同行的是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个个凶神恶煞的。 其中一个男人就快步冲着两人而来,用着东番话口气不善的问:「官衙在哪儿?前面带路!」 来人毫无礼道,甚至是理所当然的命令。 沈妙意同冯叔相视一眼,点头示意小心。 「这么晚了,官衙恐怕没人。」冯叔上前两步,笑着脸迎上去,用东番话回着。 沈妙意站在后面,看着这幅阵仗,应当是都城那边来的人。 男人噌的一下亮出腰间佩刀,毫不废话:「带路!」 「是是!」冯叔连忙作揖,微抬头看着到了眼前的马车,道,「我带路去就行,让她回去吧,家里还有孩子。」 冯叔抬手指着身后的沈妙意,眼神给了个示意。 沈妙意皱眉,这些人眼看着就不是善茬儿,到时候再对冯叔不利…… 「怎么停了?」马车里传出一道男人的声音。 沈妙意豁然看过去,盯住那双紧闭的车门。正在猜着车里的人,就见车厢一侧的窗帘子掀开,露出一张女子妩媚的脸来。 那女子一条纤巧光滑的玉臂搭在窗边,髮髻松散,一双勾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沈妙意。 第59章 「啧啧, 大晚上的,你这张脸吓死人了。」女子捂着嘴,瞪大眼睛一副受惊的样子。 沈妙意看着女子不说话, 对于容貌她不在意别人的评说。倒是这女子一口大盛话, 应该是将沈妙意当成了东番女子,认为她听不懂。 车内一只男子的手落在那美娇娘肩上, 笑了声:「娉娘美貌,哪个女子在你的面前都成了丑八怪!」 叫娉娘的女子娇哼一声, 脸上尽显得意:「郎君可是认为我说假话?不让你看美人?人就在外面站着,你来看看便是。」 「看什么?看你还不够?」 话音刚落,娉娘便被里面的男人给拽了回去,留下几声细碎的娇嗔。 马车继续前行, 沈妙意站在原地,几丝雨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恍然回身, 再看那马车, 已经出去了好几丈远。 「韩逸之!」沈妙意念着这个已经很陌生的名字,眼中闪过些许复杂, 「他怎么会来这儿?」 她确定没有听错,是韩逸之。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沈妙意快步往回走。冯叔跟了去,怕有个好歹的, 还是得安排一下,让人过去接一下。 第148页 几年的青山镇耕耘,沈妙意摸清了一些门道,不管在何处生存,打交道是免不了的。这时候就要让家里伙计去找衙门里的人,保住冯叔没事儿, 越快越好。 。 沈宅。 终于等到冯叔回来,众人俱是松了口气。 沈妙意坐在主座,手里握着一碗温水:「冯叔,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还好娘子你让人去的及时,我当时就怕被一直留在那儿,」冯叔坐在下座,闻言后怕的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那衙官匆忙忙的就赶了过去,对着人点头哈腰的,甚是恭敬。」 「你没事就好。」沈妙意松口气,心里却还是不安稳。 殷铮此时就在青山镇,还在她办的学堂里,这个节骨眼儿上韩逸之来了,要知道这俩人之间绝对的血仇! 韩家私下通敌海寇,同殷雨伯的死脱不了干系;殷铮,当年亲自将韩府拿下,韩季同押送京城,韩家彻底拔起…… 还有一诡异之处,就是小川并没有派人来通信儿,是他并不知道韩逸之来了青山镇? 「娘子,我看……」冯叔喝下一口水,脸上眉头锁起,「青山镇以后怕是要不太平了。」 「冯叔怎么如此说?」沈妙意问。 就在方才,殷铮也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冯叔谨慎的看看门外,起身走去沈妙意身旁,压低嗓子道:「我隐约听见他们说,明日要将镇子围起来。」 「这是为何?」 「不知道。」冯叔摇摇头。 沈妙意有些摸不透了。韩逸之是占据在东番北面海岛上,有些势力,很少回东番来。这次去了一趟都城,明日又有围城,他东番哪来的兵力? 唯一一个可能就是,韩逸之同东番都城的某位大人物达成了某种关联,想要做什么。 说了一会儿话,冯叔便回去了。 天上又下起了雨,敲打窗前的芭蕉树。宽大的叶片油绿绿的,雨声清脆的好听。 窗边的桌上点了一盘香,轻烟淡淡,驱赶着蚊虫。 三年了,沈妙意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有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爱的孩子,一群友善的人。 可是她也隐隐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再平静,即便是没有殷铮能的出现,青山镇也不会再像从前。 回去房里,穆崈已经睡着,恬静的小脸儿山压了几条睡印子,。 沈妙意坐去床边,伸手轻抚着孩子的头顶:「到底该不该带你回去?」 雨夜过去,次日清晨,天边难得露出一片晴色。 水塘里的青蛙叽哩哇啦叫个不停,新鲜的荷叶山沾着晶莹的露珠。 秦嫂起得早,摘了几片嫩荷叶做了荷叶粥,这个时节可以润肺祛火。 沈妙意还惦记着凝云兰,用了早膳后,就带着穆崈出门。 「娘,今天真的不用读书吗?」穆崈仰着脸问,「我喜欢听先生讲故事。」 「什么故事?又是骑马打仗的是不是?」沈妙意问,又道,「下雨,你们也累了,明天再去。」 穆崈嗯了声,跑到门边去够门栓,守门的护院忙帮着开了大门。 沈妙意牵着孩子走出门去,地上留下不少水洼。 青山镇毕竟是个不大的地方,比不上邺城那样,有平滑的石板路,这里的路要坑洼许多。 「一会儿去了作坊,你就在帐房里练字,不许乱跑,听见了?」沈妙意边走便叮嘱着。 穆崈突然停住,指着前面:「娘,你看。」 「什么?」沈妙意抬起脸,顺着看过去。 晨光轻柔,薄纱一样洒落,斑驳的墙边,殷铮一身长衫,好看的脸上带着笑。 「城东有一间点心铺子,老闆是刚从邺城来的,炸果子做得好吃,我一早过去买了来。」他左手轻抬,食指弯着勾住一个油纸包。 隔着两丈多远,那纸包包得方方正正,被晨光镀上一层光圈。 没等沈妙意开口,穆崈先是松开了她的手,朝着殷铮跑过去。 孩子的声音带着甜脆的童真:「先生,炸果子是甜的吗?」 沈妙意伸手没有抓住穆崈,眼看着他扑倒了殷铮身上,笑得灿烂。心里某处被扎了一下,有些伤感,又有些无奈,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骨肉血缘,穆崈才这样亲近殷铮…… 殷铮在穆崈面前蹲下,把油纸包放到他的小手里:「甜的,你带过去,和你娘一起吃,她喜欢甜。」 「嗯。」穆崈点头,回身对沈妙意喊了声,「娘,先生说是给你买的。」 那一声喊引来几个路人的目光,便以为只是普通的三口家人。 沈妙意走过去,杏色衣衫显得柔和又温婉,只是脸上横着的伤痕实在触目惊心。 「娘,你拿着。」穆崈把纸包交到沈妙意手里,然后回身又缠上了殷铮。 「这么早?」沈妙意面对殷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像对旁人那样,问声早。 殷铮拉着穆崈的手,微微颔首:「我一直都习惯早起的。以前是有很多要务要做,现在算是闲吧,可还是早早就醒了。」 「兴许就是习惯吧?」沈妙意搭了一句。 「你说得对,有些习惯很难改变。」殷铮笑笑,便没再对说,牵着穆崈往前走。 穆崈开心的跳着脚,紧跟着殷铮的步伐,嘴里不忘问着昨日那故事后面怎样。 第149页 沈妙意走在后面,低头看着那包炸果子,油香气从里面散出来,的确有点儿熟悉。 作坊离着并不远,也就半刻钟的路程。 穆崈跟着殷铮进了学堂,沈妙意想了想,也迈步走了进去。 比起往日的热闹,今天的学堂很安静,每张桌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崈儿,拿着去边上吃。」沈妙意弯腰拉过穆崈,指了指墙角的桌子。 穆崈嗯了声,接过纸包跑着去了那边。 沈妙意留在这边,殷铮有些意外:「你不去看看凝云兰?」 「一会儿就过去。」沈妙意点头,想了想便道,「你不若早些离开,这镇子最近有变故。」 她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韩逸之来了?凭着殷铮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不但会留下,甚至有可能着手对付韩逸之。 「你知道什么?」殷铮眼睛眯了下,视线落在沈妙意的脸上。 沈妙意侧了下身子,避开投来的视线:「不是你昨晚说这边不太平,留在这边万一让人知道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我学堂的先生,到时候我……我这边还有买卖的。」 殷铮听了,笑了一声:「明白了,你怕我连累你?」 沈妙意不否认。 「不是说好了吗?我只留几日,你又突然变卦?」殷铮皱了眉,手指搭上桌角,「几日都不行?」 沈妙意有些了解殷铮,想当初刘盖说的,他吃软不吃硬:「成,这几日天不好,孩子们先不用读书,你住在这边吧。」 她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学堂不开,就没人会在意殷铮的存在,等他到了归去的日子就好。 说到这儿,好像印证沈妙意的话一样,天又下起来雨,刚才的晨光只是昙花一现。 「好。」殷铮也没再争。 两人有了默契一般,不像以前,话总是说不到一处去。 「妙意,今日让我带着崈儿吧?我见他甚少出去,想带着他玩一天,到城郊的高山。」殷铮徵求着沈妙意的意见。 「娘,我要去!」穆崈嘴巴上沾满了油,只听到这么一句,从凳子上跳下来。 沈妙意看着儿子,心中想了想:「行。」 去城郊,殷铮也就会亲眼看到现在青山镇的形式,到时候他会自己打算的。 。 雨下得不急不慢,眼看着过了晌午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女人们在作坊里,围在一处綑扎药草,有人就会提起早上突然驻扎在镇外的军人,说是抓什么人? 说到这些,有人心里就开始发慌,其实两国要开战的消息由来已久,现在有了点儿风吹草动,自然担忧。甚至有女人说,家里的男人准备回大盛。 秦嫂摇摇头,提了一篮子炭送去了烘干房。 房里实在是热,关门堵窗的像个烤炉。 「娘子,怎么样了?这花还有几日能好?」秦嫂放下篮子,便往架子后过去。 沈妙意探出头来看了看,脸上汗涔涔的:「明日就可以了,这批花真不错。」 秦嫂听了也开心,笑着道:「希望能卖个好价钱,在这之前,青山镇可别真的有事儿。」 闻听此言,沈妙意手下一顿,看来所有人都有感觉,并有些发慌了。城外突然来了军队,这些老百姓怎能不担忧? 正说着,外面院子传来动静,一声女子略尖的声音传来。 「谁呀?」秦嫂疑惑了声,刚想伸的手收了回来,「我去外面看看。」 这厢,沈妙意手里也停下了,那声音有些耳熟,像是昨晚韩逸之马车上的那个女人。 想到这儿,心里一跳,随即从架子后绕出来,几步走去了窗边。 窗扇关着,并看不清外面,但是话语听得清楚,沈妙意也就确定了,外面的女人的确是那个叫娉娘的。 「这位娘子,来这里有何贵干?」秦嫂笑着迎上去,打量着眼前女子。 从穿戴上就能看的出,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脸和身段儿虽然顶好,然气质差了一截。女子样貌重要,但是更贵在气质。 娉娘手里摇着香帕,妩媚的眼角扫了秦嫂:「哟,是大盛人,能听得懂话就好办了。」 「娘子请说。」秦嫂客气着,不因为对方的态度而脸上生出怠慢。 娉娘厌恶的看着鞋底踩上的泥水,狠狠颳了眼撑伞的女婢:「没睡醒啊,不会帮我看着点儿路?」 女婢连忙赔不是,脸上尽是小心。 娉娘哼了一声,转而对秦嫂道:「我听说你们这儿有凝云兰?特意过来捎上一些。」 闻言,秦嫂有些绷不住,赶紧道:「娘子来的不巧,凝云兰还未做好,需再等上两日。」 「两日?」娉娘脸上表情怪了起来,冷冷环视了作坊一圈,「就这破地方,还值当着专门跑过来?」 秦嫂本就心里发堵,一听这话火气上来了:「我看娘子不是诚意过来的,这边粗陋,你还是回吧!」 几个女人也走了出来,纷纷开口跟着撵人。这是她们生存吃饭的地方,怎能如此被轻贱? 娉娘冷笑一声,昂着头一副趾高气昂:「怎么了,我说说我家郎君的地方,还要看你们的脸子?」 正在众人诧异的时候,几个男人从大门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锦衣男子,面貌端正俊秀。 「怎么?谁那么大胆,敢给娉娘脸子看?」韩逸之笑着走近,双手负去身后。 第150页 娉娘原还冷着的脸,见了来人后笑得跟花儿一样。迈着两步,好像没有骨头似的偎去了人身上,毫不在意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郎君可算来了,我这就是好奇提前过来,谁知就被人往外赶。」她委屈一声,帕子装模作样的在眼角一揩,「想看看那凝云兰罢了。」 韩逸之右手抬起过肩,身后的几个粗壮汉子便关住了院门。 见状,作坊里的女人们不安的站在一起,秦嫂更是感觉事情不妙。这些年来,作坊一直没遇过这样事儿,官衙的人都不曾来过。 可眼前这群凶神恶煞显然不是好对付的。 烘干房里,沈妙意也没想到,韩逸之会来到作坊。 莫非是因为殷铮? 院里,韩逸之径直走到紫檀树下,扫了眼那群女人:「青梳娘子是哪一个?」 第60章 下着雨, 水滴打在紫檀树叶子上,沙沙作响。 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样,韩逸之缓步踱去檐下, 那边一处宽敞的露台, 摆了一把竹摇椅。 「竹椅轻摇,雨中赏紫檀, 」韩逸之脚尖踢了下,那椅子晃着, 「豆蔻美人,娇柔弱柳…… 若说前面两句是说这院子,那后面一句明显带着惆怅之意。 娉娘看看自己身上,裊裊步子走去, 缠上韩逸之的手臂,将人按上摇椅中:「郎君口里的美人, 指的是谁?可是奴家?」 韩逸之抬头对着美人一笑, 眼中怅意早已烟消云散:「你说是你那就是你吧!」 说完,双手搭上竹椅扶手, 看去一堆女人:「青梳娘子是哪一个?」 先前问过一声,现在口气多了不耐烦。 烘干房里, 沈妙意已经走到门边,手摸上了门把手。 只要走出去, 她就会和韩逸之面对,这个昔日的未婚夫,如今哪还有当初的一点儿痕迹? 少年意气,风光傲气早就泯灭,和一个女子众目睽睽下调.请……一肚子诗书的他,竟然成了他当初嘴里最不屑的人。 手刚把门轻拉一下, 就见门前绿影一闪而过,接着是女子质问的声音。 桃谷本来在帐房里吃桃子,听到了刚才院子里的话。她不是药草作坊里的人,本不好说什么,可是见来人如此嚣张,当即小脾气就火爆了起来。 她冲进院子里,任雨水落在身上毫不介意,扬着脸:「你们是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大白天想为非作歹,信不信我去报官?」 院子里先是一静,谁也没想到会冲出一个小丫头来。 秦嫂怕桃谷吃亏,赶紧上来将她拉到身后。 韩逸之看出来的姑娘年纪小,便知道不是青梳娘子,收回视线之前,看见了悬挂在桃谷腰间的一个香囊。 香囊做的很精緻,想必出自心灵手巧之人。桃子形状,粉色的缎子,底下衬了两片绿叶…… 「哟,小姑娘口气怪吓人的,想报官?你睁大眼睛看看,坐在这儿的就是官!」 娉娘冷哼一声,才不将人放在眼中,倒是对韩逸之,那叫一个顺从,蹲在他的腿边,两只粉拳轻轻捶着。 韩逸之收回视线:「既然青梳娘子不露面,那我就说个明白。这药草作坊自今日起,便是属于我的了。」 众人一听,相互间低声议论着。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桃谷气不过,两步冲上前去,「这是我青梳姐姐的!」 韩逸之耷拉着眼皮,对于质问根本不在意:「你们不用担心,以后还是在这边上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你的青梳姐姐,还是这里的东家。」 这话说的像是恩赐一样,更引来女人们的不满。 娉娘狠狠瞪着桃谷,一张粉面全是阴郁:「你们脑子不好使是不是?我们郎君的意思不明白吗?这是来给你们做靠山的!」 这话谁信?作坊一直都好好地,每个人凭自己的能力挣饭吃,何需要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靠山? 桃谷更是怒不可解,小川离开前,她可是说要好好帮助沈妙意的,这现在都被欺负到头上来了,当下一步跨上露台。 那娉娘还没反应上来,就被桃谷抓住了领子扯了起来,抬起脚来就踢。 「打死你这个娼儿!」 事情发生的太快,也可能谁都没料到一个小姑娘会突然动手打人,就连韩逸之也没想到。 因此,众人回神的时候,就见着躺在院子泥浆里的娉娘,满身污水,头髮散乱。那跟着的女婢赶紧跑过去搀扶。 「哎哟……郎君救我!」娉娘嘴里嚎着,身上再不见一丝妩媚气儿,脸上全是扭曲的疯狂。 她瘸着一条腿,拖着脏裙子,委屈巴巴的去看韩逸之:「郎君,那看着丫头,眼里根本没有你!」 韩逸之脸色瞬间黑下来,看去桃谷的眼神,好像两把利刃。 娉娘哼了一声,回头对几个男人道:「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绑起来!」 几人闻声而动,桃谷自然敌不过,退到了烘干房外的屋檐下。 「不是很能耐吗?你跑啊!」娉娘咽不下刚才的屈辱,嘴边一抹狞笑,「哟,长得水灵灵的,还是个姑娘吧?这么不懂事儿,不如让几位大哥教教你?」 说完,她用东番话对几个男人又说了一遍,眼看着那些男人看桃谷的眼神都变了,甚至有人开始楚楚欲动。 自始至终,韩逸之安稳的坐在摇椅上,对眼前即将发生的,完全不在意。 第151页 如此,那几个手下更像是得到了默许一样,纷纷朝着墙下的小姑娘走过去。 「桃谷快跑!」秦嫂嚎了一声,「你们这些畜生,她还是个孩子……」 「啪!」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秦嫂的脸上,一条血迹从嘴角流淌下来。 娉娘甩甩手,冷哼一声:「老不死的,滚一边去!」 一个男人上去,抽出身上的长刀,利落的卡在秦嫂的脖子上。 这一边,眼见几个男人逼上来,桃谷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毕竟是个小姑娘,她何曾见过这个,平时被人护得很好,根本不知道时间这样险恶可怕! 率先过来的一个男人,伸出自己油腻的手抓上桃谷的肩膀。 「你走开……」桃谷尖利的嗓音从喉咙里喊出,厌恶的伸手怕打着。 她软弱无力的反抗换来了那群混蛋的闹笑,好像把她当做了一个玩耍的猎物。 那人把桃谷制住,拖着她就往屋里走,张开口得意大笑:「哈哈哈……呃!」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拽着桃谷的手缓缓松开,另只手摸上自己的脖子,脸上还带着那副邪恶的嘴脸。 男人的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把绣花剪,尖利的全部刺进了勃颈中,只留下手握的两个银圈儿。 沈妙意松开剪刀,一把拉起地上哭泣的桃谷,挡在身后。 这一幕谁也没有料到,也不会想到一个瘦女子用一把剪子杀了一个强壮男人。 「这这……」娉娘抬手指着沈妙意,「把她也抓起来,打死!」 几个男人看着同伴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两只眼睛是临死前的恐惧,伸着手想求人救自己。 连一直安稳端坐的韩逸之也站了起来,两步走到露台前,面色阴霾。 作坊的女人们缓过神来,齐齐的跑到沈妙意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曾经是沈妙意解救她们,如今她们同样为了她豁出去。 娉娘一怔,随后觉得十分好笑:「哟,这是都准备找死了?」 她的讥嘲没有让女人们退缩,反而让她们更拿出了勇气,有人拿起身旁的工具,扁担、铁锹,更有人捡起那将死男人的长刀。 女人们身后,桃谷扑在沈妙意身上,身子颤抖不停,眼泪止都止不住。 「青梳姐姐,我哥,我哥不会放过他们!」 「别怕,」沈妙意用手指为桃谷擦着眼泪,柔声劝着,「不会有事的。」 桃谷眼里盛满了泪,无助和惊惧写在脸上。沈妙意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不过她现在已经长大了。 双方差距悬殊,沈妙意知道硬拼起来,自己这方的女人们根本无力招架。 透过人群,她看着韩逸之,他就站在那儿,没有一丝怜悯之心,甚至纵容默许手下对桃谷这样的姑娘下毒手…… 遥想当年,她觉得自己的未婚夫是何等的出色,全邺城最出色的郎君啊! 呵,当真是眼瞎了吧! 沈妙意扒开人群走去最前面,昂首与韩逸之相对。 院中,满身泥浆的娉娘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我当时谁啊?这不是昨晚的丑八怪吗?」 接着,她转身娇滴滴的走向韩逸之:「郎君,这丑女人杀了你的属下,当真大胆。」 韩逸之一身东番贵族的装扮,花炮长靴,闻言道:「娉娘说说看,怎么做?」 「奴家本只是吓唬她们而已,可都到这一步了,一定要罚。」娉娘道,眼中闪过一道狠戾,「把她绑起来吊在这树上吧!」 「成,就依着娉娘的意思。」说着,韩逸之对着手下抬抬下颌。 这次是动了真格的,那些人抽出腰间佩刀,兇狠的围成一圈,慢慢朝女人们聚拢。 沈妙意往前站了一步,脸庞迎着雨丝:「我就是你找的青梳娘子!」 她犹记得,当年韩逸之送与她隐晦的情诗,诉说衷肠。什么便是一闪而过的影子,他也会认出她…… 如今看着这样的他,沈妙意甚至怀疑当年的初遇,那日的少年英雄救美,也只是一场原本就设计好的算计。 她直直的看着韩逸之,看到他麻木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 「你再说一遍!」韩逸之声音阴沉,眼中落满寒霜。 沈妙意扫了一眼已经很近的喽啰们,声音比方才提高了些:「我是沈青梳!韩逸之,让你的人退下!」 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出来的那一刻,她也没想在掩饰自己。 娉娘吃惊的来回看着两人,完全没猜到那丑陋女人会认识韩逸之。 韩逸之挥挥手,制止了自己手下的继续逼近,然后盯着人群里那个最瘦的女子。 「你过来!」 沈妙意推掉女人们拦阻的手,迈步款款走出,然后穿过整个院子,到了韩逸之面前。 经过娉娘的时候,对方显然是气不过,掐着腰挡住去路:「识趣点儿,我们郎君……」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娉娘脸上,连着她未出口的话也打了回去。 这一巴掌打得极狠,嘴角鼻孔全都打出了血,粉颊上留下几条指甲血痕,脸可见的就肿了起来。 「你也给我识趣儿点!」沈妙意掏出帕子擦擦手,「想要我的凝云兰?你自己先照照镜子!配吗!」 娉娘被打蒙了,耳朵嗡嗡响着,什么也听不清。返上来,就挥着双手想去撕打沈妙意。 第152页 还只刚伸出一只手,就被人从后面抓住手腕,然后身子就被用力甩去地上,再次落进泥坑里。 「郎君?」娉娘趴在地上,浑身骨头都在疼,不可思议的捂脸盯着韩逸之。 「不准你来动她!」韩逸之齿间滚出几个字,似乎是咬着牙后跟儿,「再说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娉娘不敢再说话,即便摔碎了骨头,也紧紧咬着牙。 韩逸之头上戴了一顶高帽,脸上的书卷气早已不在,眼神变得犀利。 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他上下打量着:「你还活着?」 「是,」沈妙意应着,声音一如当年婉转,「你也活着?」 她一句话让韩逸之变了脸色,眼中很明显的露出恨意,好像她欠了他许多一样。 「呵,」韩逸之嘴角一勾,送出一声冷笑,「你没想到有一日会落在我手里吧?」 沈妙意面色如常,淡淡道:「世事无常,谁能说情呢?」 「沈妙意,别以为你还是以前的侯府姑娘,有个护着你的阿兄!」韩逸之道,后面的那个名字让他咬牙切齿,「拜他所赐,韩家完了!」 过去的事总是无法抹去,身体上的,心灵上的。沈妙意知道,韩逸之心里也是放不下的,就像她自己,不是对殷铮亦如此吗? 「这件事上,各为其主,韩家的确做了错事,算起来殷铮并不算冤枉你们。」 韩逸之笑笑:「对,成王败寇,亘古至今,你说得对?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还活着,成了这幅模样?」 他盯着沈妙意的脸,当初的如花美貌,现在伤成这样…… 「你来这儿,不会只想说我的脸吧?」沈妙意问,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她无意于同韩逸之在这里续什么旧,他这幅架势来到作坊,必定是有什么目的,不然也不会张嘴就说,这作坊是他的了。 不过有一点沈妙意确认,那就是韩逸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韩逸之本还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他心里是有不甘的。当初退婚之日的苦苦挽留,他甚至想让沈妙意后悔昔日的决定。 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他现在高高在上,她落魄如此,还毁了脸,便没来由起了许多畅快之意。 「青梳娘子说的是,咱们谈正事儿!」 沈妙意回头看看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大人,这是谈正事儿的样子?」 「撤了!」韩逸之一声令下。 喽啰们收了刀,但是依旧把门守得死死的。 沈妙意心里算着,现在殷铮带着穆崈在城郊,要是这个时候回来,后果不堪设想。要像个办法去送信儿。 「大人,那小姑娘不是作坊的人,让她走吧?」 沈妙意看去韩逸之,这个人早就不是她的未婚夫,而是个兇狠的海寇。 第61章 韩逸之的目光从沈妙意身上移去了桃谷身上。虽然他面上没有表露出什么, 可是心里还是会想起一些过往,尤其是关于沈妙意的。 「让她走?」 沈妙意走进两步,面色不变:「对, 大人来青山镇之前, 一定也打听过这里。这个姑娘的哥哥也在都城国师府,说不定还同大人相识。」 她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得清。 韩逸之略一思忖便已有数, 之前知道这作坊与国师府的联繫,原来是在这里? 「暮川的妹妹?」 沈妙意点头, 眼角扫着扶着树干正往她打量的娉娘,嘴角淡淡一笑:「看来大人是识得了。暮先生很是在乎这个妹妹,今日之事让他知道了,定然不会罢休。他妹妹被人这样羞辱……」 有些话往往不必要说的太清楚, 对方心里明白就好。 就像现在的韩逸之,也在往深里想。虽说暮川只是国师的一个普通私生子, 可是本事实在不容小觑, 甚至东番王都极为依仗,大有成为下任国师的苗头。 「不过是误会, 我派人送她回去。」韩逸之道。 沈妙意有些失望,虽然知道不该对韩逸之抱有什么, 可听他这样简单一句话就想揭过一切,后背发寒。如此下作手段欺辱一个女子, 默许手下毁人清白,只说一声误会? 他不会疼,可是桃谷会疼啊! 「误会解开就好,今日之事本就是有心人挑唆,」沈妙意开口,口气淡然, 「若是真出了事,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韩逸之想揭过去,沈妙意却死死咬住。现在她治不了韩逸之,可是那蛇蝎心肠的歹毒妇人,她不会放过。 「你想说什么?」韩逸之再次扫了眼沈妙意,脸上疤痕太明显,好好的一个美人就这么毁了。 沈妙意抬手指着娉娘,下颌微扬:「给桃谷一个交代。」 娉娘身上一阵寒意,沈妙意投来的眼神像是两把利刃,要将她剔骨剥皮一般。 「郎君,你别听她的!」娉娘张口喊到,完全忘记韩逸之不准她开口。 喊出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失态,杞人忧天。她是韩逸之的枕边人,那个丑女人不过是有利用价值的,她的郎君那样宠爱她,怎么会罚她? 韩逸之摸摸下巴,眼睛看去娉娘,对方那张滑稽的脸上正勾出一个妖媚的笑来,那腰更是恨不得扭成个麻花。到底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穿再好,戴再好,骨子里的气质改不了。 再回来看面前的沈妙意,虽然脸毁了,但是身姿娇柔,双眼澄澈,自然而然带着一份温婉与恬静。 第153页 「交代?」韩逸之笑了,微微透着讥讽之意,「我为何要给什么交代?妙意!」 后面两个字,韩逸之是咬着牙送出来的。 沈妙意双手交叠在腰间,眼帘微抬:「大人既然说这地方是你的了,那这里的人都要听你的吩咐,如今你看看,这里的情况……」 墙边的女人们依旧站在那儿,手里紧握着工具,同样一副不妥协的样子。 雨大了,夏日的单衣很快就淋透,院子里诡异的安静。 韩逸之眉间深皱,本以为这事儿不会难办,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他需要这药草作坊,可若是没了做工的人,一座空作坊根本没用。况且,现在根本不能耽搁…… 「大人,凝云兰一刻钟内不处理,可就要烂掉了。」沈妙意道,她往那烘干房看了看。 她在赌,赌韩逸之需要凝云兰,赌他会妥协! 「是,暮先生的妹妹怎能被人欺辱?」韩逸之淡淡看去娉娘,「那,杀了她?」 沈妙意心中唏嘘,还记得昨夜里,韩逸之同这娉娘的你侬我侬,事事顺依。即便不是妻子,到底同枕过,现在随口就回将人杀了。 她不是同情娉娘,而是觉得韩逸之实在无情。莫名想起殷铮,他那样坏,可对着她,他愿意妥协,愿意退让,从不让人欺负她…… 那边,娉娘闻言尤遭雷击,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郎君,你别吓奴家!」 她的声音吓得失了声调,踉跄扑倒在韩逸之脚下,双手抱上他的腿,声泪俱下。 「郎君,我跟了你半年了,求求你饶了我!」 韩逸之本就烦躁,被娉娘这样哭闹更觉怒火上涌,一抬脚便将人踹了出去。 娉娘哪堪这样?沙袋一样在地上滚着,嘴里「噗」得吐出一口血,晕染在泥水坑里。 「刚才娉娘说什么来着?吊在树上?」韩逸之低头,轻扫几下袍角。 「你……」娉娘趴在地上,抬起一张脏脸,狰狞的想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你好狠的心!你做的那些事,我可都……」 话还没说完,韩逸之两步上去,伸手钳上娉娘的下颌,指间用力。 只听「咔嚓」一响,是骨头的碎裂声,那娉娘的下巴已经被卸了下来,再说不出话。 「没听见?」韩逸之狠狠瞪着几个手下,抬手指着头顶一截粗壮树枝,「把她吊上去!」 手下闻言而动,上前来将娉娘用绳子套住,几下子就挂到了树枝上。 沈妙意抬头看了眼,就在方才,这女人还趾高气昂,一身华贵,恨不得所有人都跪下来哄着。可现在,就像一具没了生气的木偶挂在那儿,浑身是泥,头髮盖住了脸,鬼一样…… 「大人,请去帐房稍等,我让人回去上工,」沈妙意稳了稳情绪,声音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还是你想去烘干房看看凝云兰?」 她不同情娉娘,在对桃谷做出那等恶劣之事时,这个人就该死;对于韩逸之,她认为这才是应该好好应付,而就目前看来,他的确是在意凝云兰。 韩逸之瞅着沈妙意示意的那间屋子,又回来看了她一眼:「好。」 沈妙意压下心里恶寒,对着韩逸之微微弯腰:「大人请便,我把人安排好就过去。」 说完,沈妙意转身,向女人们走去,也就又抬头看了看娉娘。心里居然生了一丝庆幸,当年没有嫁给韩逸之。 「大傢伙儿都回去干活吧,这里没事儿了。」沈妙意道了声,然后目光落在人群里的桃谷身上。 桃谷已经稳定下情绪,从一群女人之中站出来,上来拉住沈妙意:「青梳姐姐,你别信他的话,他不是好人!等我哥……」 「桃谷,」沈妙意手搭去桃谷的肩上,打断了对方还未说完的话,「你不是我们作坊的人,还是回去吧。吴阿婶会担心的,她不是去了城郊海神庙吗?」 桃谷本不想离去,听到后一句话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因为吴阿婶哪儿也没去。再一细想就明白上来,沈妙意这是在让她去给殷铮送信。 「那好,我回去了。」桃谷点头,抬头狠狠地瞪着挂在树上的娉娘,「姐姐,那你小心!」 沈妙意点头,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殷铮会带着穆崈进城,到时候真的是没办法收拾。殷铮是东陵之主,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他在东番出事,到时候东陵怎么办? 现在见桃谷想通了,心弦松了一分。再看看已经进去烘干房的韩逸之,想着要如何应付。 桃谷离开后,女人们开始干活,雨水仍是不急不慢。 作坊里安静着,就像以前的每一天,可是院子里的兇狠侍卫,紫檀树上吊着的女人,说明着一切都变了。 帐房里,沈妙意点了一炉新香,清新淡雅,裊裊烟气子镂空的青铜盖里飘散出来。 她低着头,重新扣好香盒,手里精巧的小镊子用巾帕包好,同盒子搁在一处。 韩逸之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一枚凝云兰,半干未干,还未成型,如此也算是毁了。 「你这香,让我想起一样东西。」韩逸之将花仍在桌上,稍稍直了下身子,「当年你的及笄礼。」 沈妙意闻言一怔,好像是忆起了往昔,眼里淡淡的光芒,如一对儿星光宝石:「紫玉香枕?」 她的声音温婉柔软,像春日里最柔和的风。 第154页 韩逸之印象中,沈妙意就是个听话乖巧的女子,美好而又遥远,是那碧潭中无法触及的清莲。现在看,似乎还是原先的性情,只不过脸毁了。 「难为你还记得!」 「大人,」沈妙意疏离的唤了一声,「还是说说,你想让作坊为你做什么?」 她无意于同韩逸之续什么旧,仅凭他是海寇这一点,就没什么话好说。 韩逸之嘴角一侧勾了下,心中暗笑一声。他在在意什么?现在在他面前的早不是那个美如画的未婚妻了。 「这么说吧,娘子这作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女工、伙计,这些都用着。你呢,该怎么做买卖就跟以前一样,挣多少银子,我也不要你的。」 沈妙意站在靠窗的位置,听得见清晰的雨声:「我不明白?」 她不信韩逸之如此折腾,就是让她们一日既往做药草香料? 「我要留一位先生在这里帮你,」韩逸之开口,目光在沈妙意脸上一扫而过,「过几日,也派几个伙计过来。听说你这作坊要再扩大,我给你找了新的去处,比这大许多倍。」 沈妙意从不相信什么好事会无缘无故的落到自己身上,心里确定韩逸之是有什么阴谋,可是她现在想不通。 正在这时候,一个黑衣男人走进来,身材偏矮,方脸小眼,厚嘴唇上两撇鬍鬚。 男人对着韩逸之行礼,看样子比那些院子里的喽啰受重视许多。 「娘子出去吧,我同先生说说话。」韩逸之身子后倚,示意沈妙意出去。 沈妙意从帐房里出来,关门时候,又仔细打量了那男人一眼。 外面院子,同样瀰漫着一层看不到的紧张气。这么快,青山镇就失去了平静。 。 一天过去,沈妙意撑伞回家,后面跟着两个伙计打扮的人,不知道的以为是她家的伙计或是护院,只有她知道,是韩逸之派来跟着她的。 这样想着,恐怕家里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希望桃谷能把穆崈给带出去,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孩子继续留在青山镇。 天色暗沉,这样的天气令很多人的心情也很不好。 「娘子,这到底如何是好?」秦嫂跟在身旁,套头嘆气,「也不知道小公子这会儿怎么样了,他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你的……」 沈妙意余光中,身后的两个人总是在五步以内,她们两个女人跑是跑不掉的,再说还有作坊里的其他人,总不能不顾他们的生死。 「趁着天还没黑,去码头上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买,晚上还要吃饭不是?」 秦嫂张张嘴,终是嘆了口气,始终就是想不明白,他们这作坊要用来做什么? 「娘子,你觉不觉得那黑衣男人有些瘆人?身上一股子药味儿,又掺着腐臭味儿。」秦嫂道,「我无意中看他拿着凝云兰泡在什么臭水中,真不知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闻言,沈妙意蓦然怔住,嘴里念叨着:「凝云兰,泡臭水。」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心惊之余,她强压镇定,小声道:「秦嫂,我要出镇子。」 几人往渔港方向走着。 这时,斜刺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浑身酒气,拦住沈妙意,嘴里骂骂咧咧:「臭娘们儿,今日落到老子手里了!」 杜三儿! 说时迟那时快,沈妙意转身就朝跟着的俩男人跑去,指着朝她扑过来的杜三儿大喊:「他要杀我!」 两个喽啰哪敢怠慢?冲着杜三儿就打了过去。 那杜三儿本就是个酒囊饭袋,根本不抗打,几下子就瘫在地上动不了了,肚子里的酒尽数吐了个干净,像一只虾子般勾在地上。 那俩男人再回头时,早已不见沈妙意的影子,登时察觉不对,拔腿就追。 沈妙意往渔港的方向跑,衣裳淋湿。比体力,她不行,所以要找一条船,她要出去。 只是再努力,她还是被追上了,在这处空旷的地方无处可躲。眼看着那两个男人抽出了刀来,闪着寒光。 离着两丈远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跳出来,挡在沈妙意身前。 「跑,避风塘里有条小船,你跳上去,快走!」 是殷铮,他的衣衫尽湿贴在身上,手里握着一柄长剑,身子前倾,一副蓄势待发。 沈妙意跑的太厉害,心里焦急无比:「你回来做什么?」 殷铮没有回答她,只是留给她一个字:「走!」 说完,他提剑迎了上去。 兵刃相交,在雨水中迸出火花,瞬间三人战作一团,殷铮以一敌二。 沈妙意明白自己留下来只会添乱,便想着跑出去一些,只是没跑几步,身后响起「嗖嗖」声,然后,天空绽开了一朵蓝色的花。 那是倒下贼寇,凭最后一口气发出的。 「不好,是信弹!」沈妙意抬脸,雨水砸在脸上。 第62章 避风塘里, 小船飘摇在水上。 沈妙意不敢迟疑,上前解了绑在岸边的绳索,起身跳上船去。在海边这三年, 她学会了不少东西, 包括划船。 她摇着船桨,朝着避风塘的出口划去。 这处避风塘不算大, 停的全是渔船,一条长长的石头垒砌的海坝, 挡住来自大海的风暴浪涛,给了这里一片安稳。 快到海坝的时候,沈妙意回头看去岸上。 第155页 天色朦胧又下着雨,就看见几条人影朝殷铮围过去。原先的两人已经倒在地上, 如今又来不少,他一人单剑恐怕很难应付。 回过头, 沈妙意继续往前划, 直接出了塘口。 船这算上了海,明显的浪涛大了, 起起伏伏的像要把这叶小舟掀翻一般。 沈妙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顾酸痛的双臂, 在不稳的船身上站起。 她看见殷铮又干掉几个人,铁器碰撞得刺耳声让人心惊肉跳, 又一朵信弹绽开在夜空,蓝色的仿佛幽冥之火。 「快走啊!」沈妙意手里紧抓船桨,对着跑来的殷铮喊了一声。 再看去刚才的地方,果然又有人跟了上来。不由心惊,韩逸之到底是带了多少人来青山镇? 这次追来的人显然更为厉害,一支支箭矢破空射出, 擦过雨水,直朝着海坝上的人影。 殷铮手里长剑滴血,脚下踩着不平的各种乱石。海风捲起他的衣衫,发梢滴水,汇聚在脸颊。 海中,叶子一样的小舟还在等着他,摇船女子身型单薄,正在极力的用船桨稳着船身。 后面追杀而来的人越来越近,嘈杂的脚步声混着风雨,带来一片血腥。 殷铮纵身一跃,右腿一蹬离了海坝。恰就在这时,右肩上中了一箭,身形突然一跄失去平衡。 只听「噗通」一声,海水起了一片很大的水花,再看哪里还有殷铮的身影? 沈妙意扒在船边,水花很快消失,只剩下起伏的黑暗的海面,周围淅淅沥沥的落雨声,海风擦过怪石,呜呜的响着,鬼哭狼嚎一样。 「殷铮!」她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小船被海浪卷着往深海里去,离着海坝越来越远,根本再分辨不出殷铮在哪里落得水? 这时,那群人也冲上了海坝,纷纷举起手中箭弩,对准了海里的小船。 「嗖嗖嗖」,箭矢齐发,在黑夜中留下一道阴凉地寒光。 沈妙意本能的弯起身子,藏去凹着的船身里,那箭矢几乎擦着头皮飞过。 这种时候,她根本没法动弹,手连船桨都无法碰到。如此下去只能等死,那些人划了船过来,她根本跑不了。 正如此想着,突然船身动了,不是海浪卷着那种动,而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径直往未知的海里去。 沈妙意能感觉到小船离开了箭矢的射程内,偶尔飞过来的几支也轻飘飘的落在水中。 她爬起来,身子移到船头,看着那条引船的绳索绷得紧紧的,再往前看,就见着海水里,一个人往前游着,凭力气拽着这条小船前行。 沈妙意捞起船桨,不顾船身被箭扎得像刺猬一般,拼力往前划着名。 「你上来!」她喊了声。 可水里的人好像没听见,就那样继续往前游。 沈妙意急了,伸手抓着绳索就往回拉,嘴里边喊着:「快上来,水里有鲨鱼啊!」 就算看不到,她也确定水里的是殷铮。鲨鱼对血腥气很敏感,一点点的味道就会引它们过来,人在水里再厉害也比不过它们。 绳索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沈妙意却听不到回应,心里起了慌张。她回头看避风塘,怕那些人乘船来追,手里赶紧往后手绳索。 人就是这样,越是发急就越觉得自己动作慢,沈妙意亦是。 等她手忙脚乱的把绳索收回来,也就看见了飘在海上的殷铮,更确切地说现在已经认不出他是谁。 沈妙意力气小,根本无法将殷铮拉上船,急得拿了船桨伸给他:「抓住,快上来,他们要追来了。」 她看见了避风塘边的星火,此时是夜里还下雨,他们应该找不到船夫,倒是为她和殷铮争取了时间。 殷铮一只手搭上船沿,半个身子出了海面,浪涛拍打着他的脸,身上的疼痛让他的脸变得扭曲。 两条腿僵硬的打着水,半边身子用力,想要从海里出来。奈何刚才力气用光,根本上不去,加上船身插满了箭,更是让他找不到施力点。 「把手给我!」沈妙意伸手去拉,视线落在那条绳索上。 原是殷铮把绳子盘在了自己的腰上,这样才在海中拖了船走了好远,而他的右肩上还插着一支箭。 好容易,小船几乎在海里翻了,殷铮才从海里出来。 「给我!」殷铮还未站稳,便一把从沈妙意手里抢过船桨,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便弯下腰去划船。 背上的羽箭随着殷铮的动作儿动着,能听到他嘴角若有若无的吸气声,可他仍旧单膝跪地,将船滑向黑暗中的大海。 「你知道路吗?」殷铮问,没有回头,双眼盯着前方。 沈妙意回神,看看茫茫黑夜,根本辨不清方向。 殷铮回头看了眼,嘴角扯了下:「不怕,我知道。」 说完,他重新看去前方。 直到后来,沈妙意才知道,殷铮也不知道路,他本不是东番的人,说那些不过是想安她的心。 半夜,雨停了。 空旷而黑暗的海面上,安静又诡异。褪去乌云,一轮巨大的圆月挂在半空,仿佛触手可碰。 小船飘飘摇摇的,也不知道现在到了何处? 殷铮倒在船头已有一会儿,一动不动,手里紧握着船桨。 沈妙意蹲过去,不敢轻易去动,看着殷铮肩上的伤,她想起了殷雨伯。当年殷雨伯也是被箭伤在肩上,那箭上却有毒,海寇惯会是这些下作手段…… 第156页 想到这儿,她慌了。 「你醒醒,殷铮,殷铮……」 沈妙意去晃着殷铮握桨的手臂,碰触上他的皮肤,又冰又凉。 耳边有一声海鸟的鸣叫,这代表离着海岸很近了。 「殷铮,你起来!」沈妙意大了力气,想要帮殷铮翻过身来。 「咳咳……别,别晃了。」殷铮身子一抽,嘴里含煳着几个字。 沈妙意手一顿,随即赶紧松开,紧张的低下头:「你怎么了?藏着脸做什么?」 殷铮将脸埋在手臂里,调整着唿吸,虚弱笑了声:「藏着脸,就不会让你看见我哭了,身上很疼啊!」 手里一松,殷铮把船桨放在船中,依旧不动。 沈妙意往回坐,倚在船边:「谁让你冲出来的?现在嚷嚷着喊疼?」 浪花轻抚着船身,月光如霜,洒满一片海域。 良久,殷铮嘆了一声:「我不能让他们欺负你……」 沈妙意没说话,捡起一旁的船桨,慢慢朝着岸上划去。 她本来没想要跑出来,毕竟作坊的一切都是她一点一点做出来的,还有遍布东番的那些香料铺子,与她一同相处的那些人们…… 。 一夜过去,沈妙意找到了一处山洞。 殷铮脸色很不好,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恶化,阴潮天很容易溃烂、蔓延。 所以他要把箭取下来,缓上一点力气就蹲在一处生火。潮湿的柴火不容易点着,呛得他直咳嗽,然后就牵动了肩上伤口,疼得勾了身子。 「你饿不饿?」殷铮问,好看的嘴唇早就泛起清白。 沈妙意摇头,干脆站起来走过去,蹲在殷铮对面。 「这样容易点。」她把柴草弄得松散有空隙,一根细枝挑了挑,原本灭掉的火星子重新亮起来。 沈妙意弯下腰,对着火星子轻吹着气,一点点火苗燃了起来。 殷铮一瞬不瞬盯着沈妙意,现在就连喘上一口气都浑身疼,可心里很暖。 山洞阴冷,衣裳粘腻,两人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灰扑扑的脸上很是好笑。 「我当时跟着你,没想到你突然间就跑,为什么?挂念崈儿吗?」殷铮问,一边把利剑放进火堆里。 沈妙意深吸一气,扔掉手里枝子:「崈儿,他在哪儿,还好吗?」 想起昨日,在跟桃谷示意的时候,沈妙意就想过,殷铮会把穆崈带走,带着回去东陵。毕竟,他怎会看不出,那是他的孩子?她没想到他会再回来。 一度,她也认为,殷铮留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孩子。要说是为她,她不觉得这副丑八怪的样貌,会让殷铮牵挂。昨日的韩逸之就是,看到她脸的时候,眼里闪过的大多是厌恶。 「他很好,我保证一根头髮丝都不会少了他的。等出去了,我就带你去见他。」殷铮说着,目光盯着火堆,看着逐渐烧红的利剑。 沈妙意往后,坐在一块石头上,耳边能听见海浪声。 「你真的愿意把他还给我?」她看得出,殷铮很疼爱穆崈,那双冰冷的眼中,在对着孩子的时候,难得是柔软的温情。 殷铮左手解着领边的盘口,嘴角一平:「你是他的娘亲,不给你给谁?」 沈妙意双手抓紧湿硬的衣角,低头嗯了声。 洞里静了,火堆偶尔的噼啪声,温暖了这一处地方。 殷铮够不着后肩上的箭,试过几次都不行,如今半边身子牵连着变得麻木。 「我来吧!」沈妙意站起来,走去殷铮身后。 肩背上那处肿的厉害,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甚是骇人。 「嗯……」沈妙意手指轻碰箭矢,就发觉殷铮浑身紧绷,「怎么弄?」 殷铮噗嗤笑了声:「双手攥紧了,用力扒出来就好……」 他顿了顿,语气又认真道:「你闭上眼吧!」 沈妙意搓搓双手,让手指灵活起来,然后紧紧握住细细的羽箭。尽管心里坚定,可毕竟未做过这些,指尖难免发抖。 于是,她就在心里想,殷铮这样的坏蛋受皮肉之苦算什么?可他到底救了她…… 「嗤」的一声,羽箭拔出,连带着勾出一片肉来。可能是时间太长,竟没有多少血喷出。 「嘶……」殷铮吸了一口冷气。 沈妙意愣住,手里的残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很快,她的手里被塞进一把剑柄,剑尖处已经烧得通红。 「把它烙上伤口。」殷铮道了声,嘴角一抹苍白的笑,「没事儿,就当你是在做菜,或是熨衣裳?」 沈妙意心一横,到这步田地了,也明白这红铁烙下去,才能阻止伤口炎症。 「滋啦」,剑尖处冒气一层白烟,伴随着一股烤焦的味道…… 殷铮突然笑出声来,头微侧一下,看到了沈妙意苍白的脸:「好奇怪,我居然想到了烤肉。」 「噹啷」,剑落去地上,砸起一阵尘土。 沈妙意转身就往洞外跑,一眼都不敢再去看那伤口。 海风吹来,沈妙意倚在洞口的石壁处,大口喘着气。不管是看到的,还是闻到的,她都想忘掉。 天又下雨了,这样的天气会持续一个月,总是无穷无尽的阴雨连绵。 沈妙意坐在洞口许久,身旁一处小石洼里积满了水,她蹲下去洗了手脸,心里也慢慢平復。 这才想起自己为何要跑出来,便起身回去洞内。 第157页 殷铮倚在刚才的地方,阖着双目养神。 听见脚步声,双眼睁开:「我知道路,等我缓一缓,就出去找我的人,你在这边等着,千万别乱跑。」 说完,他又疲惫的闭上眼,那柄长剑放在手边。 「你根本不知道路,你的手下也不在这边,就算在,他们也找不到这儿。」沈妙意站在那儿,挡住了洞口进来的官。 殷铮也不争辩,只道:「反正我会带你出去。」 「现在不说这些,我跑出来是有事。」沈妙意道,语气恢復平静,「韩逸之在青山镇,他想做什么,你可知道?」 「他?」殷铮皱皱眉,「这么多年了,从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还是这么刺耳。」 沈妙意真想上去捶一顿殷铮,都什么时候还说这些没用的话:「看来他不是在找你,那就是有阴谋。」 闻言,殷铮睁开眼,支撑着身子坐正:「你发现什么了?和你的作坊有关?」 沈妙意摇摇头,眼中半疑半惑:「有些不对劲儿,我觉得他要用我的作坊做坏事,针对的可能是大盛!他带了一个巫医,安排在作坊,那巫医用凝云兰在泡什么药水?」 「凝云兰?」殷铮咬着这三个字,「皇家贵族十分偏爱,东番巫医……原来是这样?你说韩逸之控制药草作坊,然后将香料变毒料?」 如此也就说通,为何韩逸之会盯上一个香料作坊,因为往大盛的名贵香料,多出于此。 是想借香料来杀人! 第63章 沈妙意趁着雨小的时候, 出去看了看周围。 这里很荒凉,没有人烟的样子。 回来时,殷铮还躺在原先的地方, 脸上是不正常的红。 「我在外面摘了些果子, 你吃些?」沈妙意兜着衣裳,将摘来的野果一股脑儿的倒出来。 殷铮嘴角动了动, 睁开发红的眼眶:「你真的想毁掉作坊?」 沈妙意捡了个熟透的果子送去殷铮手里,眼睫半垂:「是, 我不想用那些东西来杀人。」 虽然是三年的心血,可是她从没想到那些会帮助人的东西,会变成毒药。韩逸之具体怎么做,她不知道, 只知道那些凝云兰要毁掉,那些香料方子不能让韩逸之找到。 可现在困在这里, 又是一个困难, 该如何回去?出去了,碰上韩逸之的人又怎么样? 「你能不能走?」沈妙意问, 「我们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渔村?」 留在这里不行, 怕被人找到,再说殷铮的伤还是需要有药才行。 殷铮半开的眼里闪过什么, 嘴角无力的翘了下:「妙意,你其实一点儿都没变。你没丢下我……」 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来,总被过去的伤害牵绊。 昨夜在海里的时候,他拼命在海里划水,心里只想带着她出去。那一刻突然觉得,她活着就好, 如果她开心,那他就放手……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锥痛。还是喜欢,想听她的声音,感受她的气息。 「妙意,回大盛吧,有个人在等你。」殷铮倚着坐起,身子侧靠着石壁。 沈妙意坐去旁边,手里擦着一个果子,抬了眼:「等我?」 除了沈氏,没有人知道她活着,又有谁等? 殷铮调整了气息:「三年前,我跟你说过,我有办法了。出征东海前,还说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不是东珠吗?」沈妙意道,心里微微波澜。 「不是东珠,是一个人。」殷铮皱了下眉,抬眼看着洞顶,「你的父亲,沈奉,他还活着!」 一瞬间静寂,海浪声清晰传进洞中。 沈妙意攥着果子,指甲不知不觉扎进果肉里:「你说什么?」 她三岁的时候,父亲沈奉就去世了,怎么可能活着?后来亲娘也接着病故…… 「沈奉幼年好学,博览群书。当年沿着沧江源头开始,绘制江图,沿岸高山、平原,一路到达东海之滨。」殷铮开口,「到了海上,就再没了消息,说是他的船遇上风暴,沉在海底。」 沈妙意听着,这些她都知道,尽管那时候的她并不记事儿。 殷铮看着沈妙意:「沈奉他没死,只是被海寇抓去了。」 「不可能!」沈妙意摇头,这种事情实在不可思议。 「真的,」殷铮眼神确定,长出一口气,「当年的猴头山剿匪,我得了一点线索,知道他可能还活着,就囚在某一座海岛上。」 沈妙意对沈奉没有一点儿的印象,那时候她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 「海寇为什么抓他?还没伤他?」 殷铮咳了两声,继续道:「沈奉手里有一张沧江流域图,他一笔笔画出来的,以及东海诸岛,沿海各处地势,海寇想利用他。」 沈妙意不说话了,以前听殷雨伯说过,那些东番海寇明着是海上的盗贼,其实背地里就是东番在支持。这样看,父亲真的还活着? 「知道你不会信,」殷铮嘆口气,「可的确是真的,找到沈奉的时候,他……」 他语气一顿,似乎在酝酿着怎么说? 「他怎么了?」沈妙意问。 「病得很厉害。」殷铮道,至于如何厉害他没有说,「你信吗?」 沈妙意低头,转着手里的果子:「是你救了他?」 说不出现在到底什么感觉,她自小没有父亲这个概念,甚至一点儿的影子都没有。 第158页 殷铮没正面回答,只道:「没骗你,他活着。你放心回去找他吧,他不在东陵。」 说完,他从地上撑着站起来,手里提起长剑,一只手扶着洞壁,往洞口外走。 沈妙意追上去,光线从洞口进来,殷铮的背影很瘦。 「阿兄!」 殷铮站在洞口,凉雨洒在脸上,闻听这一声叫唤,嵴背一僵。多久了?这个称唿只出现在梦里。 「谢谢你!」沈妙意对着殷铮的背影道谢。 殷铮仰起脸,苍白的脸上带着笑:「你知道,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 说完,他走进雨中。 一只黑鸦在空中盘旋,嘎嘎叫了两声,浑身的羽毛油亮,丝毫不惧落雨。 沈妙意看着,突然快步跑着追上殷铮。 「你看!」她指着跟在头顶的黑鸦,脸上难掩兴奋。 殷铮紧攥剑柄,皱眉看着那只黑色鸟儿。在大盛,鸦视作不祥之物,常常认为是代表着厄运、死亡;可是在东番不一样,有一种可以驯化的黑鸦。 「是小川的黑鸦,他来了!」沈妙意伸手扯着殷铮的袖子。 殷铮被拽的肩膀疼,却也跟着笑:「就是那晚的男人?」 闻言,沈妙意才发觉手抓在人身上,赶紧收了回来:「他是桃谷的哥哥。」 「也是国师的私生子,当初是他把你带出东陵的吧?」殷铮摇头,突然有一种释然,「强制来的终究不会长久。」 远处礁石后走出几个人,那黑鸦见了,展翅飞了过去,落在为首人身旁的石头上。 「是他!」沈妙意认出来了,来人的确是小川。 这样看,一定是桃谷送了信儿去都城。 可是一想又不对,沈妙意看看身旁的殷铮,要是他与小川见面,两人到底立场不同,万一…… 殷铮正好也在看她,苍白的脸上一丝哀怨:「完蛋,羊入虎口,今日我成了羊。」 「他是好人。」沈妙意道。 殷铮无奈扯扯嘴角,干脆倚在一旁的礁石上:「好人?那他不正好替天行道,把我宰了?」 正说着,小川已经走近,跟来的几人分散到四周警戒。 「青梳,你没事吧?」小川上前,一手搭上沈妙意肩头,上下打量着。 沈妙意摇摇头,萦绕在身上的紧张感散去,笑着回应。 「青梳?」殷铮皱眉,阴阳怪气的念着这两个字,再看那只落在沈妙意肩上的手,要多碍眼有多碍眼。 他左手费力的抬起剑,拍拍小川的手臂:「喂,君子守礼,把手收回去,暮川!」 小川干脆转身直面殷铮,冷了面色:「东陵侯现在都成了粘板上的鱼,还想着做君子?怎么听,都觉得可笑!」 「呵,」殷铮直起腰身,眼神犀利冒火,「粘板上的鱼?你又比我好过多少?想动手,我会怕你?」 「东陵侯真是一如既往地狂妄,瞧瞧你,现在剑都提不起来了吧!」小川亦不甘示弱。 两人眼神相碰,谁也不退让,只差一步就真的动手了,跟两个好斗的孩子似的。 沈妙意赶紧将小川拉住,颇有些无奈:「雨下大了,先离开这儿行吧?」 「妙意,」殷铮一把拉上沈妙意的手腕,拽来自己身边,「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崈儿。」 小川闻言,冷笑一声:「东陵侯,你能离得开再说吧!」转而对着沈妙意软了口气,「青梳,作坊的事交给我,一切都会好的,桃谷在等你。」 「你找死!」殷铮整个身子挡在沈妙意前面,「识相的给老子滚!」 眼见两人又要开始动手,沈妙意拉住殷铮:「再吵,韩逸之的人就来了!」 「妙意,你别担心,我的人很快就到了!」殷铮安抚着,一副将人紧紧护住的模样。 哪还有刚才石洞中的云淡风轻,想着心胸豁达的将沈妙意送去沈奉那里。说到底他还是他,嘴上说着放手,但是根本不可能! 小川也是火了,要不是桃谷来说,他哪里料到殷铮会来到青山镇,还见到了沈妙意,当真是阴魂不散! 「东陵侯远道而来,暮川理当尽一下地主之谊。」说着,他举起自己的右手。 不远处的几个侍卫往这边聚过来,那手早就按上腰间的佩刀。 沈妙意哪还看不出来,小川这是想抓住殷铮。 「小川,让他走吧!」 两个男人俱是一愣,相互见看了一眼,以殷铮反应稍快一筹。 「咳咳……」殷铮捂着胸口咳声不断,腰身勾下,另只手握着宝剑支撑在地,「妙意,你不用求他。人终有一死,有何可惧?」 沈妙意下意识去扶人,就看见殷铮肩上的那片鲜红,浓浓的腥气。 「你没事吧?」 殷铮干脆连话都说不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伤口的血开始往外冒。 小川哪里看不出,殷铮在使苦肉计,当下一把抓上沈妙意手腕,拽着就走。 边走便道:「我们快走,他就在这里等他的人吧!」 沈妙意被拉了一个趔趄,回头去看殷铮,正看见他身子软软的倒去地上。 「他救了我……」她脚步迟疑。 「你……」小川眉间皱起,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攥紧的手慢慢松开了。 正在这时,对面海岸上又出现一队人,正往这边匆匆而来。 第159页 小川眉头愈发紧皱,英俊的脸庞上蒙着一层雨水。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明明有疾在身,非要乱跑!」来人为首的是一位锦衣公子,盛人装扮,浑身的贵气毫不遮掩。 说着,锦衣公子对着小川弯腰拱手一礼:「莫怪,我家表弟扰到兄台了。」 沈妙意站在小川身后,看着锦衣公子慢慢起身,一张脸笑得和煦。 贺温昌!这个瘟星真来东番了? 「咦?」贺温昌侧脸看着小川身后,面带疑惑,「这位姑娘好生面善,像极了我家的一位表妹。」 贺温昌的话,沈妙意如何听不出?算起来,这瘟星的母亲穆皇后和她的母亲是同族。可她就不信了,十年未见,又易了容,他能看得出? 所以说,这世上有个人的嘴决不能信,那就是贺温昌。 「废话!」殷铮坐在地上,拿着剑敲了敲贺温昌的靴子,「你才来?是想来收尸!」 「哦哦,」贺温昌像是刚记起地上有人,赶紧撸起袖子把殷铮扶起来,「别说不吉利的,我这不是人生地不熟吗?再说,你这不是好好的?」 殷铮一口气憋在喉咙肿,咬牙道:「殿下眼神真好,都看得出我好好的?」 「啧啧,」贺温昌抬手拍拍殷铮的右肩,笑道,「自然,生龙活虎的,为兄一向看得准!」 殷铮肩上一疼,眼神刀子一样瞪着贺温昌。 一番说话,小川也知道了贺温昌的身份。 一时间四个人大眼儿瞪小眼儿,彼此深知了底细。 「这样如何?」贺温昌搓搓手,首先开口,「在下的船在前面,一起上去喝杯茶,暖暖?比在这淋雨好吧!」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直接挥挥手。后面僕从撑开一把把伞,走上来擎在四人头顶。 如贺温昌所说,走了不远便见着海上一艘大船,旗幡在雨中垂挂。 岸边停着几页小舟,四人乘坐小舟上了大船。 海风细雨,几只海鸟落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一名内侍带着沈妙意去了一间客房,三个男人则留在船舱。 「姑娘请进。」内侍年纪很轻,声音尖细,微弓着身子极为恭敬。 房间收拾的整齐,一套崭新的衣裳摆在床上,桌上香炉里点着舒神香。 两名女婢搭好了三页屏风,后面的浴桶依旧倒满了温水。 「姑娘,奴婢伺候你沐浴。」一名女婢上前来,小心的伸手,想为沈妙意脱掉脏衣。 沈妙意退后一步,手捂上领口:「我自己来。」 她现在已经习惯自己动手,让人伺候沐浴倒是觉得不自在。 女婢称了声是,就退去一旁;另一人取了盒子来,从里面取出两朵干花,小心放进浴桶中。 「凝云兰?」沈妙意站在浴桶前,看着那好看的花在水里展开。 她浑身湿冷难受,除去衣衫就跨进浴桶里。 全身被温热包裹,水汽中是好闻的花香,沈妙意舒服的嘆了口气,然后捏住鼻子,整个人全部浸入水中。 黑黑的头髮飘在水面上,清澈的水里,是女子美好的胴体,柔润如玉。 「哗啦」,沈妙意从水里冒出,大口喘着气。 光滑的手臂搭在桶沿上,墙上一幅秋日山水图,火红的枫叶蔓延着,像极了清恩寺的后山。 女婢站在屏风外,身子微欠:「姑娘,太医来了。」 沈妙意回神,依稀觉得像回到了从前,什么事情都会有人帮她坐好,她所要做的就是打扮得美美的。 她从浴桶中出来,捞起搭在屏风上的浴巾,轻裹在身上 「船上是否有一位小公子?三岁的样子。」沈妙意问。 第64章 女婢不知道穆崈的消息, 沈妙意没觉得意外。 太医进来为她把了脉,说是身体有些受凉,别的并无大碍。 沈妙意在房里用了膳, 因为是贺温昌的地方, 她也不好随意走动,就留在房里。时不时走去窗前, 看着外面的海。 船在往北行进,细雨中, 远处的海岸一片朦胧。 然后,又看见几艘不小的船慢慢行进,旗杆上皆是挂着大盛的旗帜。这是贺温昌一同带来的船队。 沈妙意知道小川在船上,便想着一会儿同他一起离开, 至于穆崈,殷铮答应会还给她。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 才有内侍过来, 带着沈妙意出去房间。 沿着船舱的走道一直往前,最后内侍停在一间房门外, 对着沈妙意伸手作请的动作。 沈妙意微微颔首,莲步轻移到了门外。 一声孩子童真的笑声响起, 沈妙意看见穆崈跪在高高的椅子上,小身子半趴在桌面上, 手里攥着一颗圆圆的象棋棋子,「啪」的拍在棋盘上。 「我赢了!」 对面,殷铮皱着眉,颇为好笑的看着穆崈的落子,无奈伸手为他换了个位置:「错了,是放这里。」 「为什么?」穆崈瞪着一双眼睛, 好奇的眨着。 殷铮左手按了下右肩,脸上难得的耐心:「马为骑兵,直走斜砍,走日字格。」 穆崈的小胖手点点棋子,歪着脸:「为什么,田字格跑得更快啊!」 「走田字格的是象,」殷铮指着另颗棋子,「凡事都有规矩,你乱跑能行?」 「规矩?」穆崈小手抓抓脑袋,一脸不明白,「那这个呢?为什么不能动?」 第160页 殷铮扶额,然后看着门边站着的沈妙意:「这孩子的问题问不完,我坚持不住了,要不你来跟他解释?」 「娘!」穆崈从椅子上跳下来,两只小短腿儿跑去门边,一头扎进沈妙意怀里。 沈妙意蹲下,把孩子抱住,伸手摸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崈儿,我的孩子。」 心里的担忧在这一瞬间卸下,她眼角垂下一串泪珠儿。 「娘,你是来接我回家的?」穆崈双臂搂着沈妙意,小脸儿蹭着她的脸颊,亲昵的话语像掺了蜜糖。 沈妙意心疼的发酸,穆崈这是第一次离开她这样久。再看看殷铮,他到底把孩子还给她了。 「咱们还不能回家,娘还有些事情要办。」 想想一手创建的基业落在韩逸之手里,沈妙意很不甘心,更不想那些香料用来害人。是以,她宁愿毁掉。 「崈儿,你先去玩儿,娘和……先生说几句话。」 穆崈点头,欢快的跑出门去,内侍紧紧跟在人身后。 「先生?」殷铮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嘆了一声,「一天里,你对我换了好几遍称唿了,我都搞不清现在自己是谁。」 沈妙意走过去,瞄了眼凌乱的棋盘:「你说的,我父亲,他在哪儿?」 只说是不在东陵,可是除东凌以外的地方可多了,殷铮又不说清楚。 殷铮手捂住胸口,眉头皱起:「咳咳……妙意,我这肩伤好像又重了。」 「太医没给你看?」沈妙意看看殷铮脸色,的确还是很差。 「看了,不过我觉得他就是捡了些我爱听的说,其实真实情况,我自己心里明白。」殷铮又咳了两声,随即艰难的单臂撑着桌子想站起来。 突然,他身子不稳,往一旁歪去。 沈妙意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过去扶住,问了声:「怎么了?」 殷铮抬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气息不稳:「坐久了,头晕,肩疼,腿麻。」 他偷看了眼沈妙意的脸色,小心问道:「妙意,你能扶着我去床边坐下吗?」 「走吧。」沈妙意应了声,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扶一把而已。 她双手扶着殷铮的小臂,看看那床的位置,也就两丈远的样子。 「哎哟,」殷铮哼唧一声,一步路都没迈出,左臂撑回桌面,「妙意,我右边身子都麻了,动不了。」 「动不了?」沈妙意松开手,打量着殷铮,想了想道,「那怎么办?去叫太医?」 「不用,」殷铮摇头,视线落在沈妙意纤巧的肩头,「不如你架着我吧?」 沈妙意眼睛眨了两下,点头:「好,我架着你。来,你把手搭在我肩上。」 她拍拍自己的右肩,圆圆的眼睛亮晶晶明亮。虽然脸伤了,但是眼里依旧藏着温柔。 「有,有劳了。」殷铮动了动,然后右臂艰难的抬起,绕过沈妙意的后脖颈,细长的手想落去她的肩头。 就在指尖即将碰触肩头的时候,沈妙意左手肘直接捅了殷铮的腰腹处。 「哎……」殷铮叫唤一声,下意识躲开,身子跌回到椅子上。 沈妙意气得笑了声:「还疼吗?躲得挺快,我看你哪里也不麻!」 殷铮扯扯嘴角:「我这不是跟你说笑的吗,妙意。你别气啊!」 说着,他转转脖子,又轻轻动了下肩膀,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里轻轻嘆了一声。 「好,不用你扶,我自己走。」 沈妙意见着殷铮走去窗边,从窗口往外看。 「小川呢?他什么时候走?」 要说殷铮刚才是装疼,那么现在就是真疼。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别的男人,还想跟着一起走。 他忍不了。 「妙意,暮川现在自顾不暇,你还是离他远些好。」尽管心里不爽,表面上还得逼出一副云淡风轻,「东番国师恐怕容不下他了。」 沈妙意甚少知道小川的事情,却也觉察到他的本事越来越大。 「为何?」毕竟是父子,国师会下手对付小川? 殷铮倚在窗边,手里一把小刀,正在削着一个水蜜桃:「人的本事大了,就会变得扎眼。最初,两人之间也不过是利用罢了,要是棋子控制不了,那就毁掉。」 听这话有些心惊,却也是事实,盛朝的贺家皇室不也如此? 「你方才问沈奉?上次我有他的消息,他是在阅州,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殷铮道,手里的果皮削了长长的一条,「你想好,要留在这儿,还是回大盛。」 沈妙意陷入沉思,眼下的境况很不好,她回不了青山镇,可是又担心那些女工和伙计,以及韩逸之的恶毒手段。目前,韩逸之还用得上那些人,可有一日,他不用了,那些人还能活? 「那你们要怎么做?太子可知道韩逸之的事?」沈妙意问,又想起刚才在沐浴的事,「就连这船上都有凝云兰。」 殷铮放在小刀在窗台上,着身走回来:「不必在意,我会为咱俩报仇的。」 他拉起沈妙意的手,把削好的桃子放进她掌心,细长的手指上沾了果子汁液,带着果香。 「东陵的水蜜桃,你以前爱吃的。可是你皮肤敏感,沾了桃毛会痒,我帮你把皮削了。」 沈妙意低头看着,削好的桃肉被划了一道道的,手指一捏就会取下一片桃肉。 第161页 「你想怎么做?那里的人都是无辜的……」 她知道殷铮的性情,不吃亏。所以必定回去对付韩逸之,可是那些女工伙计怎么办? 殷铮从桌上拿起帕子,一下下把汁液擦干净:「你有什么办法?」 「我?」沈妙意没想到殷铮会问她,他一向我行我事的。 「对,」殷铮颔首,「青山镇你最熟悉,你想怎么做?」 沈妙意垂下眼帘,抿了下唇角:「倒是有个办法,也可以避免伤到别人。只是,你有带人过来吗?」 闻言,殷铮直接摇头:「没有,我来东番其实就是……是无事可做,出来看看。」 他能说,是皇太后又要逼婚? 「我虽然没有人,但是太子他有啊。」殷铮把贺温昌推了出来,而且毫无负担的说,「这本来就是他一国储君该做的,帮他立功,他肯定乐意!」 沈妙意瞅了殷铮一眼,问:「你是偷着出来的?」 殷铮咳了两声,面色如常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送到唇边吮了一口:「说说你想怎么做?」 沈妙意不再纠结别的,反正青山镇以后是呆不得了,留下来总是有麻烦。 。 沈妙意知道殷铮会去收拾韩逸之,可她没想到会那么快,三天都没过。 雨季还未过半,青山镇发生了一件大事,香料作坊在一夜之间烧成灰烬,听说住在里面的几个女工也一起葬身火海。 沈妙意哄着穆崈睡下,自己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作坊里有一个地窖,里面有一口大瓷缸装满了灯油,因为怕火,冯叔向来看管的严实。这样正好可以用来烧掉作坊,还有那些已经成型的凝云兰。 想到那些毁掉的香料和册子配方,沈妙意心里一阵肉疼,三年的心血没了。但是也值得,希望韩逸之这次葬身火海! 「哒哒」,房门敲响,一个女婢躬身走进来。 「姑娘,殿下有请。」女婢双手交叠,做了一礼。 雨难得歇下了,厚重云彩没有散去,随着海风往北方飘摇。 沈妙意走出船舱,踏上广阔的甲板,船头雕着一棵巨大的龙头,一柄旗杆高高竖起,湿透的幡旗上是大大的「盛」字。 旗杆下,太子贺温昌一身红色蟒袍,金蟒四爪尖利,蜿蜒着像要腾空而起。 闻听见脚步声,贺温昌先是转了身,俊脸和煦,看着款款而来之人。 「民女参见殿下。」沈妙意走到离贺温昌两丈远的地方,双手拱起准备行大礼。 贺温昌先一步抬了手,道了声:「沈家表妹免礼。」 沈妙意嘴角一抿,对这声「表妹」寻思着,实在这样叫,虽说并不牵强,可又有说不出的别扭。 「殿下叫我过来,有何事?」 「你过来看看下边。」贺温昌指着船头下。 沈妙意点头,随即往前走了几步,便看着忙碌的码头。 天气虽然不好,可是很多人都在忙活着,东番的官员也来了。贺温昌毕竟是大盛的太子,前来东番,对方也是拿出了一番规格来迎接。 贺温昌负手而立,俯视着东番土地:「本宫晌午之后便会下船,然后启程去东番都城。」 沈妙意在一旁点头,这些她听女婢说过,还说为表隆重,这座城特意按照大盛的传统,举办了的灯会。是了,今日正是七七乞巧节。 「沈家表妹以后有何打算?」贺温昌问。 「谢殿下挂记,民女想带着孩子留在东番。」沈妙意道,神情恬淡。 贺温昌微微颔首,突然笑了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本宫其实是站在表妹你这一边的。」 这突来的一语让沈妙意略感惊诧,轻声问:「殿下的意思?」 贺温昌伸手搭上船头湿漉漉的龙头,眼帘微掀:「沈家,大概分成两支,一支是沈侍郎这些走仕途的;另一支是只专心做学术学问的,就是你的父亲沈奉这一些。后一支,沈家子弟各有本事,天文、气象、地理、玄术、医药……」 沈妙意微微抬头,只能看见贺温昌的一边侧脸。他说的没错,沈家是这样的情况,但是私底下从不分裂,依旧紧紧联繫。沈氏一族屹立不倒,与人才济济有很大关系。 「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去了,对沈家已不太了解。」 「无妨,」贺温昌并不介意,就像是谈天一般,「我觉得表妹你可以做一番事情出来,别跟着殷铮回去,他太坏了。」 沈妙意越发不明白,贺温昌和殷铮两人不是串在一起的吗? 「这么说吧,」贺温昌回过身来,走到沈妙意面前,「表妹你在香料、药草这一块儿很有研究,你不想做出点什么?」 沈妙意眼中闪烁着什么:「香料?」 「对呀!」贺温昌双手一拍,大哥哥一样的口气开导着,「你养花养草的,不比跟着殷铮那混蛋好?」 「我没要跟着他!」沈妙意赶紧道。 贺温昌点头,眼神中全是贊同:「成,作为你的表哥,见不得你掉进殷铮那个火坑。苍天可鑑,本宫帮你离开。」 「离开?」沈妙意是这样想。 见沈妙意迟疑,贺温昌又道:「知道你顾虑什么,我让人送你去沈奉那里,让你们父女团聚。」 他正经了脸色,有了一国太子该有的稳重:「沈奉于国有功,宁死不屈,这是本宫应该做的。」 第162页 面对这些,沈妙意反倒不知该如何回应。 贺温昌也没再多说,眼睛看去海面上:「瞧,他回来了。你说本宫这样一个蔼然可亲的人,怎么有这么个人面兽心的表弟?本宫太难了!」 沈妙意跟着看过去,见了一艘船往这边靠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殷铮回来了。 第65章 码头上, 大盛的仗队正在准备,长长的队伍蔓延了很远。 一辆巨大的圆顶车舆停在下面,前方套了四匹骏马, 鬃毛鲜亮。 贺温昌站在船板前, 身后两名内侍半弯腰身,臂间搭了拂尘。 「阿铮, 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东陵,别到时候让人把咱俩全一窝端。」 殷铮刚从青山镇回来, 站在贺温昌身旁:「当然,臣惜命,可不想陪着殿下送死。」 「大逆不道,」贺温昌送出四个字, 语气却没有责备之意,「你也觉得我这一趟东番之行是送死?」 「殿下向来洪福齐天, 」殷铮抬抬肩膀, 疼痛让他皱了眉,「不过, 我觉得暮川这人不可信。」 贺温昌手扶着船栏,笑了声:「你不准动他。我说阿铮, 你这些日子装的不累吗?明明是一只狼,还偏佯装成一只羊, 我看着都替你憋屈。瞧瞧,这还是我们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阿铮吗?」 「跟殿下说一件事,仇浮我撤回来了。」殷铮慢条斯理的理着自己的袖子。 「成成成,本宫错了。」贺温昌抬手拍拍殷铮的肩,妥协道,「你把仇浮先留下来。」 殷铮挑着眉, 不置可否:「殿下跟妙意说什么了?你这么忙就别添乱了。」 「苍天可鑑,」贺温昌干脆搭上殷铮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你我是兄弟,我能给你添乱?要做那也是为你两肋插刀。」 殷铮不客气的抬手扫掉肩上的爪子,嘴角懒懒一扯:「别,殿下的刀还真指不定就插着我两肋了。」 贺温昌嘆了口气,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副痛心疾首:「吾心甚痛!」 殷铮微欠腰身,做了一礼:「恭送殿下,此行顺利!」 贺温昌正经了脸色,望去东番的国土:「阿铮,城里有灯会,今日乞巧节。」 「七七?」殷铮扫去雾色笼罩下的城镇,「你也觉得我该带她去看灯?」 「看灯?你怎会这么想?」贺温昌回头来看着殷铮,露出苦笑,「本宫是在想,咱俩年纪差不大,你孩子都三岁了,可我的东宫还是空的……」 他长嘆一声,迈步踩上连接岸边的船班:「凄悽惨惨戚戚!」 两名跟在身后的内侍赶紧跟上,虽然他们的主子说话和气,可他们跟的久了,自是知道贺温昌的温和也只是表面而已。 贺温昌上了马车,仗队开始前行,正式踏上去都城的道路。 。 沈妙意的房间里,被送进两口大箱子。 打开来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东西,一本本的书册,那是这些年来她收集的关于药草、香料的书,还有她亲手撰写的笔录。 箱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布袋,不算大,完完整整、鼓鼓囊囊。 沈妙意把口袋打开,里面又是许多的小袋子,每一个上面都写了字标记。 殷铮走进来,蹲在箱子前,顺手抓起一个小口袋:「凝云兰?」 指尖试着袋子里的事一个个小小的颗粒,像是大米。 「对,凝云兰的种子。」沈妙意把口袋扎好,重新塞回箱子的角落。 袋子里装的就是她收集的花种。比如像凝云兰这样的花,只在雨季开放,且日子就那么几天,还要涉险去山中採摘,地形危险,又要注意蛇虫鼠蚁的。 殷铮明白了,手指搭在箱子边上:「你是想自己种?」 「是去年才得的种子,这还没来得及种下,差点就毁了……」沈妙意伸手盖上箱盖。 她看着两口箱子,原以为是在那场大火中成了灰烬,没想到殷铮会给她带回来。 「谢谢你。」沈妙意道谢,「这些种子真能种活,以后开展花田,人就不用往深山里跑了。就像每年,人们春耕一样。」 沈妙意眼里盛满碎光,镜湖的鳞波一样。 殷铮想伸手抚上她的双眼,可是又觉得这样看着已然很美好,强行去碰,又会像以前一样碎掉。 「妙意,带着孩子去岸上看灯吧?他出生在东番,应该还没见过灯节吧?」 「我要去!」穆崈正好走到门边,从外面探进一个小脑袋。 说着,小傢伙儿跑过去抱上沈妙意的腿,仰着小脸儿:「娘,你说大盛有灯节,我都没见过。」 「对啊,」殷铮伸手摸着穆崈的脑袋,「崈儿是盛人,该知道些自己种族的习俗。」 说完,殷铮对着孩子挤了下眼:「崈儿说,是不是?」 「是,」穆崈认真的点头,模样乖巧,「往年都是暮先生给我扎灯,我想看看别的。」 后面一句话,让殷铮脸上的笑僵住了。 齿缝中咬牙切齿的磨出两个字:「暮川!」 再看看沈妙意和孩子,心里居然有些后怕,这要是他不被逼婚躲来东番,他的妻儿都要被别人抢去了。 殷铮咬咬牙,贺温昌的话还在耳边。说他是狼装成羊,只要把人能追回去,别说羊,就是兔子,他也装! 。 东番人没有乞巧节的习俗,今日挂上各种灯,不过就是为了迎接盛朝太子贺温昌。 第163页 有灯的地方也就只一条街而已,却也算是用心,花样儿不少。路上有觉得热闹的东番人,也有住在这边的盛人。 殷铮牵着穆崈走在前面,为孩子讲着各种灯,以及乞巧节的传说。 「牛郎和织女在今晚见面吗?」穆崈显然被故事吸引住了,抬头盯着乌沉沉的夜空,「我看不见。」 「七七这天晚上,会下雨,就是他们见面流下的眼泪。」殷铮手里提着一盏灯,回头看了眼跟着的沈妙意。 穆崈点点头,小胖手抬到半空接着:「是有雨星,看来他们一家团聚了。只是一年就一天能见,太少了。」 小孩子总是好奇,没一会儿就跑到路边,蹲在摊子前看着,几个侍从赶紧跟上。 「妙意,你看,没想到这里也有这玩意儿?」殷铮指着前面,那边围了一圈人很是热闹。 沈妙意顺着看过去,见那是有人在投壶,倒是有些灯节的气氛了。 「走,过去看看。」殷铮说着,伸手拉上沈妙意的手腕,拽着她往前走。 到了人圈外,沈妙意抽回手,挪着步往旁边站了些。 殷铮不在意,站在那儿看着别人投壶。有人中了,就会得到不同的奖品,看那摊子上摆得还不少。 摊主是盛人,在这里开了一间店面,可能今日因为高兴,特意设了这游戏。意思的收两个铜板,给参赛者五支箭,只要投进一支,就会有奖品。 不少人跃跃欲试,高兴地玩着游戏,连东番人都好奇围了上来。 穆崈蹭到殷铮腿边,抬手指着一个花羽毽子:「我想要那个!」 「小公子,那就让你爹爹投进两支箭,毽子就归你了。」摊主笑嘻嘻的道,一张圆脸很是和善的模样。 殷铮直接伸手过去,一把抽过五支箭。因为摊主的一句话,他很是开心。 他站在线外,右肩有伤,只能用左手来。 「噹噹当……」几声碰撞的脆响,众人还未反应上来,五支箭都入了瓶口。 四下一片叫好声,连摊主也佩服的竖起拇指。 五支箭,除了那枚毽子,还外加了一尊泥人儿。穆崈拿到手里,可是高兴坏了,转过头去就对着刚认识的孩子们炫耀。 沈妙意是知道殷铮惯常用右手,没想到左手还会投壶? 「妙意,你想要什么?」殷铮又从摊主手里接过五支箭。 摊主见状接话道:「夫人的话,有钗环,帕子,扇子……」 殷铮看着那些奖品,最后视线落在一盏灯上:「那个呢?」 「琉璃灯?」摊主笑笑,双手握在一起,「那个很难,需要箭入双耳。」 众人也都心知肚明,那琉璃灯怎会真的有人中?不过就是摆出来吸引人气罢了! 殷铮手指捋着箭羽,彩灯的光映在他脸上,是完美无瑕的五官,以那唇生的最为好看,像是在笑。 「我帮妙意赢过来,你帮我拿着箭。」 三年前,他带她去上元节的灯会,那盏灯毁了,甚至没有花心思去赢来,而是利用权势弄来。所以,在任何人眼里,那样的东西也没有意义吧? 沈妙意手里攥着四支羽箭,箭头不是真正的铁头,只是削尖一些,用来投掷方便。 殷铮右手持箭,肩上伤口隐隐作痛。 手松箭离,在众人的目光中,那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直入壶瓶右耳。 「好!」一片喝彩声,一箭即中,还剩下四支,众人充满期待。 殷铮拍拍手,直直腰背,一只手往后一伸,想让沈妙意送一支箭。 可他的手勾了两次,也没有箭来。只能回过头,就看见沈妙意在低头看那箭。 殷铮走过去,把沈妙意推到线前:「你来投。」 众人目光投来,沈妙意颇有些羞赧:「不用,我早忘了。」 殷铮从沈妙意手里抽走三支箭,然后往后退了两步,伸手作请:「试试。」 「娘,快投!」穆崈像只欢快的雀儿,蹦跳着。 以前在大盛,投壶也是女子一种常见的消遣,沈妙意也是会的。这些年做营生,也与人打过交道,是以这种情况下,并不扭捏。 她投出一支箭,箭头不偏不倚的进了壶嘴儿。 一旁,殷铮递上一支箭,身子微欠,把手挡在嘴边,覆去沈妙意耳边:「再往左点儿,你的食指再松一些,今晚咱俩珠帘合璧,叫这摊主亏死!」 临了还留下一声笑:「你看,他脸开始变了。」 沈妙意往旁边挪了一步,不受干扰,又一支进了壶嘴儿。如此她投了三支,全部进壶。 人圈一阵吸气声,说这娘子投壶一把好手。 最后一支箭,殷铮不给了,自己站到线前:「左耳中了才有琉璃灯,我方才说的你都没听进去?」 沈妙意看看他,也不说话。她只是投几把玩儿而已,哪会想着把人家摊主亏死? 这边,最后一支箭从殷铮指间飞出,同样稳稳下落,最后入了瓶壶左耳。 「中了!」众人欢唿之余,有人也替摊主肉疼,琉璃灯那可是稀罕物。 摊主倒也是爽快,虽然心疼,但是仍将琉璃灯双手送上。 「这位公子技艺超凡,在下佩服。」 殷铮接过琉璃灯,手指缠上底下的穗子:「多谢!」 这灯比不上侯府的,材质粗糙,造型也不精緻,只是简单的桃子形状,一看便知是民间烧制而成的。 第164页 「妙意,给你的。」殷铮把琉璃灯的提手送到沈妙意手边,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穆崈仰着脸,来回看着两人,吧嗒了下嘴巴:「娘,你拿着呀,多好看?」 沈妙意手指动了动,背过众人,伸手接过琉璃灯。 穆崈笑了,在地上欢快地跳着,指了前面:「娘,是七七面花,我要吃。」 「好,咱们过去。」沈妙意牵上孩子的手,去了前面的吃摊儿。 剩下的人继续玩投壶,好像要沾到殷铮的好运气似的,都想用他刚才投过的箭,搞得摊主是哭笑不得。 殷铮朝着沈妙意母子俩走去,对着身旁侍从示意了一个眼神。 侍从会意,待殷铮走远,便到了摊主身旁,伸手往对方手里塞了一个银锭。 「这是……」摊主不解,一脸疑惑。 侍从退后一步,道:「我家主子给你的,谢谢你的琉璃灯。」 摊主这才翘起脚来,看着那位走远的俊公子。 这厢,沈妙意和穆崈坐在休息,摊主送了甜水上来。 殷铮过来撩袍坐下,右臂放到桌上,看了眼街上:「东番这里盛人不少,以前不知道。」 沈妙意尝了口甜水,舌尖品了品,终究味道还是差了些。 「在大盛活不下去,跑这边来了。」 殷铮点头,然后看着穆崈摆弄的奖品,心里有了一丝成就感。那些都是他凭自己亲手得来的。 「先生,你左手也会投壶,好厉害!」穆崈手里不停,嘴里咽下甜水,小嘴唇儿油嘟嘟的。 「这个……」殷铮看看沈妙意,然后手指敲着桌子,「别说左手,就是把手肘用缎带缠起来,我也能投中。」 突然,也就觉得做混世魔王的那几年,还是学了些能用的东西。 沈妙意搅着汤碗,手指比那陶瓷都要细腻:「你还没说,作坊的人都怎么样了?」 「放心,我让人安顿好了,」殷铮看了眼没擦干净的桌面,皱了下眉,「经过这件事,他们留在青山镇,怕是以后会有麻烦。」 「什么意思?」沈妙意放下汤匙。 「韩逸之当时不在青山镇,我按你说的,把那叫娉娘的女人带了出来。你的那些人要怎么处理?」殷铮问,「我可以找船,送他们回大盛!」 回大盛? 沈妙意想起来贺温昌的话,父亲沈奉真的活着。 第66章 天水一色, 船帆鼓的满满,航行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 殷铮说话算话,给安排了一条大船, 把沈妙意一班人送回了大盛。 船走了两日, 也就远离了东番的阴雨,几个人在甲板上晒太阳。 「你们回大盛有什么打算?」沈妙意问, 海风拂着她耳边的发。 冯叔点头,捋捋鬍子:「我正想和娘子说, 要不咱回去再做作坊?」 「是啊,我还是跟着娘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秦嫂道,视线一直随着跑动的穆崈。 当初众人决定回盛朝, 其实在沈妙意的意料之中,到底盛朝才是家乡, 在异乡有时候缺了踏实感。 「作坊的事, 我再想想。」她想着,那箱子里的书籍, 花种,其实可以交给冯叔。 让这些跟回去的伙计、女工也有个生计。沈妙意自己的话, 有很多事要做,沈氏那里, 京城,还有活着的父亲沈奉…… 她站在船栏前,看去前面的大船,那是殷铮的。 那天,殷铮干脆明着说了,东番会乱。听那意思, 是贺温昌与小川准备联手了。 这样也没错,贺温昌想要大盛的安宁,东海海寇就要处理;小川想夺权,也必须有藉助的力量。 只是,想来那韩逸之的日子会很难过,现在也不知道藏去哪座岛上了? 船在海上走得很快,开始的时候,殷铮还会在晚上坐着小船来这边看沈妙意母子,后面几日就没来过。 穆崈缠着沈妙意要去见殷铮,又问殷铮不过来,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沈妙意只觉得小孩子可爱,抱在身上哄两句。 如此,两日之后,船停靠在东海边的一处码头。 。 夜晚。 「冯叔,你说这里不是沧江口?」沈妙意微感诧异。 本以为殷铮应该是直接沿着沧江回邺城,怎会停在这东陵靠南的边界处? 冯叔嗯了声:「我适才去问了,他们说海寇占了咱盛朝南边地方,一到夜里就出来杀人放火,听说一整座镇子都没了。天黑了,咱的船明日再走。」 「你是说打起来了?」沈妙意问,一整座镇子都没了,那是简单的杀人放火? 冯叔嘆了口气,脸上全是无奈:「不就是那守城的官员懦弱,几下就被海寇打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本来就和海寇勾结好的?」 「那座城现在丢了?」沈妙意问。 如此也就说通了,殷铮为何在这里停下,因为海寇要是再北上,那就是东陵了。 「我出去看看。」沈妙意站起来。 走下船去,她想去找殷铮。 还未走到,就看见前方一支队伍整齐站在码头前的路上。 殷铮从船上走下,月光下一身黑甲,就算隔得不近,也能听见甲片的擦擦声。 一名将士牵着马等在那儿,弯腰将马鞭双手奉上。 殷铮一脚踩上脚蹬,翻身上马,腰间佩剑闪着冷光。 第165页 他神情专注,双腿一夹马腹,骏马打了两声响鼻儿,便迈开了矫健的四蹄,哒哒往前轻跑。 殷铮在经过队伍的时候,抬起自己的右手。 等待的士兵得到号令,遂跟着他们的主帅前行,走进无边的夜色。 一位僕从发现了沈妙意,赶紧跑步过来:「沈娘子。」 沈妙意看着远去的队伍,若有所思的问道:「小安,东陵侯要去哪儿?」 僕从闻言一愣,有些失礼的盯着沈妙意看。他是知道这位娘子是他主子在意的,可是没人这样叫他的名字,都是叫他「安管事」。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沈妙意笑笑道:「我适才……」 「是这样的,」小安到底是刘盖一手带出来的,很快收了情绪,「侯爷收到消息,南城的海寇有动静。这边是咱东陵的地界,可不能任由他们踏进来,侯爷就带着人过去巡查。」 「是吗?」沈妙意颔首。 东陵南边这一片,地势比较平坦,那些海寇夜里出动,是很麻烦。 小川又在沈妙意脸上看了两眼,突然胸口一滞,差点失声叫出来…… 这娘子样貌受损,甚至有些骇人,可是声音是那样熟悉,温软的如春日轻风。他的老师刘盖,无数次在主子书房里,将那副摊开的画收起,图中一个女子,妙龄如花,裊裊娜娜,脸上全是美好…… 「娘子无需担忧,耽搁不了明日的行程。」小安压下心中惊诧。 虽然没人会相信这件事,可他有天夜里听到了刘盖的梦话。沈妙意没死! 沈妙意对人做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这位娘子……」小安唤了声,张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昔日的巧舌如簧,现在完全无了用武之地。 「安管事还有事?」沈妙意回身,侧脸上落下一片月光。 小安双手交握,笑着道:「就是跟娘子说,夜里别乱走,这边不太安宁,那海寇的领头是,是韩逸之!」 两人间隔着一丈多远,身旁不远是无尽的大海,海浪拍着堤坝。 「韩逸之?」沈妙意念着这个名字,一口贝齿像要将他嚼碎一样。 她根本就不欠韩家什么,甚至韩家该是欠她的。阴谋算计的亲事,韩逸之不顾昔往,毁了她在东番的一切。如今又来侵犯大盛的国土,屠戮了一座城镇…… 「我知道了。」沈妙意道了声谢,转身回到船上。 她边走边想,殷铮应该会留在这边抗击海寇,而她正好离开,与他分道扬镳。 一夜过去,海边的清晨来得早,海雾尤带着咸气。 「咚咚咚」,敲门声叫起了刚睡着的沈妙意。 她走过去将门打开,见是秦嫂在外面,额上带汗,一脸惊慌。 「娘子,出事了!」 沈妙意柳眉轻皱,指尖不禁抓进门框,下意识想到昨夜出巡的那支队伍。 「怎么了?」 「下面好多人伤了,好多人!」秦嫂嘴里说着,脸色吓得发了白。 沈妙意将房门关好,就和秦嫂一起出了船舱。 还站在甲板上,就看见码头不远处的地方,躺了不少士兵,俱是伤得厉害。从东番跟随回来的女工和伙计,正在码头上帮着安置伤兵。 「这是……」沈妙意猜到了,定是殷铮这边的人同海寇打上了,那些兵士受了伤。 事不宜迟,两个人赶紧下船,跑过去帮忙。 伤员躺在地上,嘴里痛苦的哀嚎,眼中蔓延开绝望。有人手臂残了,有人伤了眼睛…… 死亡的血腥笼罩着,远远地是一片升起来的狼烟。 女人们拿着绷带,一层层为伤兵们包扎。事情来得突然,毫无徵兆的就打了起来,这边根本没有准备,没有军医,没有伤药。 夏日里伤口极其容易溃烂,不及时伤药,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些士兵们才觉得恐惧。 这时候,小安急匆匆的跑过来,一把将沈妙意拉出人群。 「娘子,你赶紧准备一下,主子说派人送你们往北走。」 「安总管,到底怎么样了?」沈妙意问,刚才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殷铮的身影。 小安稳稳气息,先是做了一礼,又道:「前面打起来了,主子让你们从海上走,沿途是咱的地方,不用怕!」 「可为什么伤的这么多?」沈妙意问,眼里带着疑惑。 脚边,一个年纪很小的士兵疼得身子勾成一团,那张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毒烟,他们用毒烟,借着南风而来,轻者流泪咳嗽,重则……」小安恨恨道着,恨不得这幅瘦弱身躯也冲上去,与那帮贼子拼了! 「毒烟?」沈妙意皱眉。 这样的东西,韩逸之不可能有,那就是东番国师给的。 「娘子,赶紧带着小公子走。」小安又催促道。 一晚上,他早就猜出了沈妙意的身份,还有她带在身边的孩子。 「不!」沈妙意摇头,耳边全是痛苦的叫喊。 而她旁边的士兵,算算才比殷平大几岁而已。 沈妙意拔腿往船上跑,几次差点踩上裙裾摔倒。 她跑进自己房间,在角落里掀开了那口箱子,里面是一本本整齐的书册。 「哪一本是啊?」沈妙意翻找着,一本又一本扔出来,半个身子探进了箱子里。 小安更加心焦,更进来继续劝说:「娘子,赶紧走吧,他们要是把烟放过来……」 第166页 「安管事,」沈妙意跑去床边,一把抱起穆崈,「你帮我带好崈儿,我找办法,能克制毒烟。」 小安接过还在发懵的孩子,脸上几乎快哭出来:「您听我一句劝……」 「我真的有办法,」沈妙意指着那堆书,手指尖还在发抖,「你信我。」 然后她又笑着对穆崈说:「崈儿,安管事说船底下有好玩的,可以从气孔里钓螃蟹。娘想吃,你去钓一些回来,好吗?」 穆崈圆圆的眼睛眨着,点头:「好。」 小安无法,只能摇摇头,抱着孩子下去船底,不让他看这一片血腥。 房里静了,沈妙意继续翻找着书册。她记得,小川曾与她说过,国师的一种毒烟,而她也当时听说那解药用的大多是香料药草,因为好奇就记了几笔。 过了一会儿,秦嫂走进来,衣裳同样沾了血迹。 「娘子,我想留下来,其他人也说留下来。」 沈妙意正在翻着一本书,闻言抬起头:「秦嫂,你知道对方是韩逸之……」 说到这里,沈妙意忽然一愣,然后道:「娉娘应该在东陵侯的大船上,秦嫂,你去问问她,韩逸之的毒烟,到底从哪里来的?」 「好。」秦嫂当即应下,「当日韩逸之那样对她,我不信她心里不恨。这就去问!」 秦嫂走了,沈妙意继续翻书查找。以往海寇冲突,从来没用过毒烟,看来韩逸之下了死心。不加以制止,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天气沉闷,从最近的镇上来的郎中正在为士兵们治伤,可是很快,又有伤员撤下来,伤的比前面还重。 开始有悲观的人认为,前面顶不住了,援兵又迟迟不到。 沈妙意带着女人们分头行动,有的去附近寻找草药,有的去镇上药铺买药。 「娘子,你赶紧走吧!」小安好容易哄睡了穆崈,又跑来全沈妙意。 「小安,你听我说,去那些富人家中,找几样东番的香料,我有个方子……咳咳!把船帆都撤下来,裁了。」沈妙意咳了声,拉着小安去了一旁。 。 前方,眼看天色见黑。 那些海寇的压迫下,殷铮的军队不得已往后退,眼看着就要到东陵的边线。 「侯爷,天黑未必是坏事,他们点火正好能暴露位置,只要我们赶得及,在毒烟散出来之前灭掉。」一名将领道,脸上抹了一层黑灰,看来再战场上是吃了亏。 殷铮立在坡上,眼望前方:「他这是要鱼死网破!看来,东番那边已经没了他的位置。那一支人马绕去他们身后要多久?」 将领低头沉思一瞬:「绕过去要翻几座山,要是沿途顺利,就是明早……」 「太久了,我带兵上去,你们从侧面包抄,我不信他有多少毒烟!」殷铮双眼一眯,手里的钢盔戴去头上。 「不行啊!」将领一把拦住殷铮,「你不能上去,让属下上。」 殷铮抬手制止,面无表情?:「身为主帅,自该领在最前头。」 「报!」 一名侍卫跑上山坡,双手抱拳行礼:「侯爷,安总管送来一桶药水,说是能制毒烟,他还送来一封信。」 殷铮单手接过信,视线里是一辆马车拉着一只大木桶。 信上字迹很是熟悉,端正秀丽的小楷,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下去吩咐,每个人用布巾浸满药水,然后捂在口鼻上!」殷铮收了信,叠好塞进腰间。 。 黎明将近,海天相交的地方有了一丝光线。 沈妙意坐在一处礁石上,海风微凉,吹着她的脸颊。 潮水上涨,渐渐淹没海滩,刚才还在爬的小螃蟹被海浪带回了水里。 「仔细想来,海上的日出我还一次没见过。」沈妙意弯着眼睛,眼前黑暗的大海很快就会变得明亮。 她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听见了人身上铁甲的摩擦声。 心里如释重负,她的药水成了。 殷铮两步跳上礁石,坐在沈妙意身边的位置:「因为日出的时候,你总在睡觉。」 他带她在镜湖上看日出,她枕在他的腿上睡着了,他不忍心将她唤醒…… 「妙意,谢谢你。」殷铮开口,千言万语也只是感谢二字。 一个柔弱女子拯救了那么多人,让他心中生了敬佩尊重。她从来都不柔弱,只是他自以为是。 「那我就要走了。」沈妙意转脸,看着身边的人。 一身盔甲的殷铮比往日多了硬朗,身上一股难闻的血腥气。 「嗯,」殷铮点头,手里一张纸送去沈妙意面前,「沈奉的住址,他现在应该还在那儿。」 沈妙意指尖轻抖,接过薄薄的纸张,伸展开来:「好。」 殷铮看去海面,语气平静:「韩逸之藏回南城了,我这回就把他活活困死。」 沈妙意站起来,纸条收进袖子里。殷铮的这话很像他的作风,不愿意痛快的让人去死。 不过那韩逸之也是咎由自取。 「天亮就要开船,我回去了。」沈妙意从礁石上走下,脚踩在沙滩上。 远处的大船安静停在水里,她一步步朝着走去,耳边全是海浪的声响。 「沈妙意!」 沈妙意脚步一停,并未回头,手心紧了紧。 「我,我能去找你吗?」殷铮一声黑色盔甲,几乎与礁石融为一体。 第167页 沈妙意重新往前走,身影即将拐上码头。 海风送了一声轻软的声音:「你能找到再说!」 日头从海里冒了出来,霞光万丈,温暖的橘光落在殷铮脸上,柔和了他的眼神。 良久,那天生微翘的唇角染了笑意:「好啊!」